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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祸妃全文阅读

作者:千山茶客     重生之嫡女祸妃txt下载     重生之嫡女祸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母子

    萧韶垂眸看向怀中女子,他在院外虽然没有进去,发生什么事情却是一清二楚。知道蒋阮平日里瞧着对待什么事都不上心,实则只是不习惯外露罢了。这几个丫鬟都是一直跟在她身边长大的,人对于扶持相交的伙伴总是付诸十二万分的信任,而最后发现这不过是一场以忠义为名的骗局,她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心中的难过可想而知。

    他拍了拍蒋阮的背,没有说话。

    在这样宽厚温和的怀中,蒋阮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其实她是最不愿意怀疑白芷的,今生的这些人,前生陪她走到最后的只有白芷。如今看来,白芷是一开始就是夏研的人,虽然夏研没有令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可立场从一开始就是敌对的。而最后她将沛儿交给白芷希望白芷能带沛儿逃出去,可最后沛儿还是落到了李栋的手中。或许是白芷根本就是将沛儿交给了蒋素素,又或者这一切不过是她真的没逃出去。可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只有前世的白芷才能回答了。可这事便如一根刺一般的卡在她喉咙,只要一想起此事,她便会怀疑,最后是不是白芷亲手将沛儿送上了绝路。她本是性子偏执的人,一旦有了这个猜想,便永远无法对白芷释然。世上之事便是有这么多的阴差阳错,谁能知道呢?

    她轻轻挣开萧韶的怀抱,只觉得方才实在是有些失态了,萧韶见状,想了想,道:“明日你进宫一趟吧,去宣沛那里看一看。”

    蒋阮一怔,有一瞬间几乎以为萧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因果。试探道:“为什么?”

    “他似乎有些话想与你说。”萧韶抿了抿唇:“你也许久未曾进宫了。”

    诚然,他这话有些想要转移蒋阮注意力,让她心情别那么沉重的意思,但还是令蒋阮心中惊了一惊。宣沛能与她有什么话说,这一生,他们两人几乎毫无瓜葛。可萧韶的意思却是,宣沛主动要找他。当初心中浮起的那个猜想再一次出现在脑海中,蒋阮克制自己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个念头,可总是不自觉地往那边想去。

    “不必担心。”萧韶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安,宽慰道:“去了便知是何事,我总归会护着你。”

    他每每都直截了当的表达跟自己站在一边的立场,蒋阮抬眸看去,青年容颜冷冰秀美,说出的话却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好似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便一定能做到似的。她微微一笑,暂时压制住了心底的不安,只对萧韶道:“好。”

    ……

    雪下了一夜,第二日起来的时候,新雪将地上的血迹覆盖,昨夜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痕迹消失不见,一切平静的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离王府不远的地方,新修的坟冢似是一夜间盖了起来,并不华丽,却也不粗糙,处处显出细致的很。一面石碑,上头一个字也无,也不知是谁立的。两个年轻女子蹲在坟冢前,面前一个铁盆里尽是燃烧的纸钱。香炉里立着几根香。

    连翘一边烧钱一边微微哽咽道:“白芷,今生我们也算姐妹一场,投个好胎,下辈子别做下人了,就如你说的,便是当个农家小姐也是好的,命运总归掌握在自己手中。”

    露珠虽然气愤白芷给蒋阮引毒,昨夜那般惨烈的情况下却也让她心中唏嘘。她本就是个心软的人,加之自从跟了蒋阮,与白芷也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白芷性情温柔,每每像个大姐姐一样的照顾她,想起这些,露珠的眼圈也有些发红。声音有些发堵:“白芷姐姐,若是有来生,再相见时,愿还有幸与你做姐妹。”

    两人都有些心有戚戚焉,待好容易将银盆里的纸钱烧完后,从来性子跳脱的两人都有些沉重。蒋阮没有来吊唁,主仆一场,如今却是不知道以何种面目相见,也实在是荒谬了。回到王府里,锦二瞧见露珠神色黯然的模样,第一次没有故意戏弄她,而是站在她身后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去递给她一方帕子:“喂,你哭起来丑死了。”露珠却是没有心思与他斗嘴,垂着头没有接他的帕子。锦二见状,从来游戏花丛的老手也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犹豫着凑了过去,自个人将帕子攥紧了站到露珠面前。露出愕然抬头看着他,锦二便握着帕子替她擦去脸上泪水,颇不自然道:“王府里怎么能有人哭哭啼啼的,实在是碍人观瞻。”

    露珠站着不同,似是在忍耐什么,锦二的手便不由得一僵,有些担忧的看着她,终于忍不住第一次放柔了声音道:“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露珠终于忍不住,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脸埋在他的衣襟里放声大哭起来。锦二的身子有些僵硬,不知所措的看着抓着他衣裳的露珠。露珠在王府里从来都是一个爱笑的姑娘,笑起来也十分有感染力,好似天大的事情在她这里都没什么大不了一般,如今还是第一次看她这么伤心的模样。锦二只觉得她哭的自己心都疼了,终于鼓起勇气伸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低声的劝慰起来。

    露珠和锦二的事情到底蒋阮不知道,等连翘回府后,她便带着连翘和天竺进了宫。自从中毒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进宫过。便是懿德太后那里也说不过去,今日便也借着这个机会进宫。蒋阮先去了慈宁宫见过懿德太后,懿德太后这许久没见到蒋阮还觉得有些奇怪,蒋阮只说自己感染了风寒便在王府里休养了十几日。懿德太后这才放下心来,又拉着她问了一会儿与萧韶夫妻之间相处的还算和睦,蒋阮一一作答。懿德太后对她和萧韶相处平和感到十分满意,大约是也为自己做的这个金玉良缘感到欢喜,便又留了蒋阮用过午膳,只是蒋阮如今既然已经嫁为人妇,成了锦英王妃,自然没有再住在公主殿的规矩。等懿德太后午休的时候,蒋阮便与杨姑姑告别。

    她却也没有直接出宫,心中还记着萧韶的话。便直奔了南苑去见宣沛。前生在宫中走动的久,蒋阮也知道南苑在什么地方。只是当初宣沛却是个不得宠的,在养在她身边之前,只住在一个极其偏僻阴森的院子里。如今宣沛在宫中却是地位大不相同,深得皇帝喜爱。皇帝的喜爱或许是一种毒,会将他摆在一种众人看得见位置上,无数的冷箭和暗刀都对准着他。可是同样的,也是一道比什么都有用的护身符,只要皇帝喜爱他,任何朝他放过去的冷箭,其中的威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她离南苑越是近,心中就越是紧张。自重生以来,她有这样紧张的时刻十分少见,跟在身边的天竺和连翘都注意到了蒋阮的反常。天竺停下脚步,道:“少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对?”

    蒋阮骤然回神,摇头道:“无事。”她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如今的一切都是她的胡思乱想,真相到底是怎样,谁也说不准。

    待到了南苑的门口,守门的小太监老远便瞧见了她,立刻躬身行礼道:“奴才见过王妃。”

    蒋阮微微一怔,在宫里大多时候下人们称她为弘安郡主。如今乍闻改口叫做“王妃”,其中的深意不得而知。便如公主嫁人,在宫里还是以公主自居,而近日宫里人称她为王妃。便是从侧面透露出一个意思,锦英王府的王妃这个名头比弘安郡主来的更尊贵。也更说明了萧韶在宫里的地位。

    一个长相清秀的宫女走了出来,瞧见蒋阮后,先是看了一眼天竺,而后微笑道:“奴婢是十三殿下身边的明月,殿下要奴婢来迎王妃进去。王妃请随奴婢过来。”

    蒋阮自是将这个明月看天竺的那一眼看在眼里,先是有些莫名,随即便明白过来。而后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萧韶为什么会将自己的暗卫送到宣沛身边。然而既是萧韶的人,她也是十足放心的。便跟了明月进了南苑中,穿过前殿,瞧见里头富丽堂皇的摆设,便也心知宣沛如今果然深得圣心,日子过得也十分滋润。稍稍放下心来。明月在在书房前停下来,微笑道:“殿下就在书房里等着王妃。”说罢便退后一步,示意蒋阮一人进去。

    连翘还有些紧张,生怕蒋阮又着了别人的道,想要跟进去。不想天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对她摇了摇头。天竺出身锦衣卫,身手了得,连翘自是相信天竺,虽然不解,却也没有再要跟进去的意思。蒋阮自己却不置可否,萧韶的人她信得过,再者宣沛在她心中永远都是前生那个美丽秀气的孩子。无论变成什么样,在她面前,他永远是一个孩子样的存在,她不会担心宣沛会想要害她,那是一个母亲的本能。

    所以蒋阮只是微微顿了顿,就头也不回的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的光很暗,帘子已经被人掩上了。所以有些模糊,蒋阮回身将门关上,朝书桌前走去。书桌前宽大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个小小的人,那人正手持毛笔,似乎是在写些什么,一本正经的模样,因为个头过小,看着竟是有几分滑稽,平白的淹没了平日里显出的疏离和隔阂感。

    蒋阮慢慢的朝他走进,那孩子低头写的认真,拿笔的姿势莫名的眼熟,低着头看得见秀气的鼻子和红润的嘴,粉雕玉琢的好似一尊精致的玉雕娃娃。蒋阮默默地看着,一边的光线昏暗中,终是将纸上的字看得清楚了,那竟是四个字。两个名字,一个是蒋阮,一个是宣沛。

    蒋阮如遭雷击,整个人定在原地。脑中像是被人撕扯出了一幅画卷,倏然展露在她面前。那是在简陋的宫宇中,穿着并不合身的衣裳,容貌却精致秀气的出奇的孩子笨拙的拿着笔问:“母妃,你看,沛儿学会写自己和母妃的名字啦。”

    那孩子笑容欢喜,说出的话却是听着令人心酸。堂堂一国皇子,却是被忽视至此,连个夫子也未曾请过一个。或许也没人会注意到这个不受宠的皇子究竟有没有学问,不过身为他的母妃,宣沛的字是她手把手的教起来的。她第一次教宣沛写自己和他的名字,宣沛就是这么说的。

    如今那雪白的宣纸上依旧是那两个名字,而笔迹却与上一世的一模一样,甚至于每一个细节都做的一般无二。眼前的画面和记忆里的场景猛然间重叠在一起,蒋阮一时间竟分不清楚,面前究竟是今夕何夕,或许这一切只是南柯一梦,而她在现实,亦或是梦中?

    宣沛放下手中的笔,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终于抬起头来,瞧见是她,甜甜一笑,道:“母妃,沛儿等你好久啦。”

    蒋阮脚步一顿,蓦地往后退了两步,从来沉稳淡定的眸子里竟是一片恍惚和茫然,还有满满的不可置信和震惊。她喃喃道:“你说什么?”

    “母妃还打算认我么?我是沛儿。”宣沛如是道。

    蒋阮眼睛瞪得极大,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她愣愣的看向面前的秀美少年。他分明生的和前世的沛儿一模一样,可那笑容精致而含着深意,断不是前生那个什么都不懂,天真善良的孩子。他比前世的沛儿聪明的多。

    宣沛苦笑一声,仰着头看着蒋阮,他慢慢的收起笑容,不再用那副做出来的天真模样对着她。道:“母妃前生死在乱棍之下,沛儿在那之后也随着进了黄泉,本以为一生就此断送。不想老天再给了我一次生机,更没想到此生还能与母妃再见一面。”他看向蒋阮:“时至今日,母妃,你不愿意认我么?”

    他嘴里的话一字一句都如同重锤敲打在蒋阮心上,这些事情没有人会知道的,他没有说谎。便是之前只有一丝的不可置信,如今也尽数飞去。蒋阮不知道心中是喜是悲,只觉得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她大步上前,要伸手去摸宣沛的脸,手却猛然在宣沛面前顿住,一瞬间竟是有些胆怯,第一次有些怀疑道:“你……果真是他?”

    “母妃教会沛儿写自己的名字,沛儿将母妃与自己的名字写在一起,以后就再也不会分开了。”宣沛含泪微笑道。

    蒋阮一怔,当初她教会宣沛写自己和他的名字的时候。宣沛的确也这么说过。如今此话犹在耳边,再从宣沛嘴里说出来,蒋阮终于一把将宣沛搂在怀里:“没错,你是他,你就是沛儿。我怎么没想到,当初我既然活了过来,你也是可能的。沛儿,都怪我不好,我没有早些来找你,若是能早点与你相认便好了,你一个人在宫里,一定很害怕吧。”

    她的声音有些激动地颤抖,便是最为亲近她的人也没有瞧见蒋阮有过这个模样。她就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宣沛就是她唯一的柔软。前生的宣沛已死,今生她便浑身上下无不坚硬,连最后一丝柔软也没有了。可宣沛失而复得,便勾起了她的本性,那个前生已经死去的蒋阮身上最为温和的地方。

    “我不害怕。”宣沛反而轻声的安慰他:“我在宫里生活的很好,我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也想要帮母妃报仇。我一直以为母妃和前生的母妃不一样,当初母妃在和怡郡主面前帮我解围,我便想着,这一世只要护着母妃安好便是。没有想到……母妃中毒的时候,从锦英王嘴里,我才知道,母妃还是那个母妃。”

    蒋阮一愣,萧韶如何知道此事。她有些不确定,当时昏迷的时候自己吐露过一些句子,这一点八歧先生也说过。萧韶是个聪明人,自然也能从其中推论出一星半点,只是他竟是将此事告诉了宣沛,他已经猜出了自己和宣沛的关系?

    脑中并没有特别清晰地头绪。蒋阮慢慢松开手,她拉着宣沛走到一边的硬塌上坐下来,仿佛和上一世他们经常做的那般,道:“沛儿,前生最后,你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当初你又是如何被抓到的?”

    宣沛闻言,咬了咬唇,即便如今的他已然同成人的心智没什么两样。可一提到此事,那些被尘封的灰色记忆扑面而来,还是让人有些心里发寒。他顿了顿,才道:“当初母妃让白芷姐姐带我顺着密道逃跑,可走到一半就有人冲过来,白芷姐姐被杀死了。我被抓了起来,后来…。”想到那段屈辱的回忆,宣沛闭了闭眼:“后来母妃被乱棍仗杀,我咬掉了那个人的一只耳朵,他勃然大怒,便将我一刀杀了。”

    蒋阮猛地将他搂在怀里:“好了,不要说了。”她深吸口气:“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这和母妃没有关系。”宣沛咬牙道:“这一切不过是宣离的诡计。如果没有他,母妃又何至于被人冤枉,最后落得一个那样的结局。所以自我此生以来,唯一想要做的便是打倒宣沛,不让他坐稳那个位置。”

    这少年眉宇间坚毅,提起宣沛时其中的冷漠与蒋阮如出一辙。蒋阮看着他,心中倏然划过一丝不知是何感觉的怅惘。她道:“那告诉我,今生你又是做了什么?这些年来过的如何?”

    “我发现自己回到了许多年前,原以为只是一场梦。”宣沛慢慢道:“后来我发现那不是梦,我改变不了生母已经逝世的事实。恰逢陈贵妃最得宠的几年,宫中稍稍得父皇看重的皇子都莫名其妙的死了。别人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却知道是那母子俩干的好事。”宣沛冷笑一声:“只可惜我那时候还太小,能力也实在太弱,不敢与他们正面抗衡。便装傻充愣,甘心做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如上一世一般,至少先能保住一条命。”

    蒋阮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沛儿做的很好,你很聪明。”

    “可这样实在是太慢了,”宣沛喃喃道:“我不能只保命,我还要为母妃和自己报仇。宣沛从来都将自己的筹码放在朝中,我却不想要他过的太顺心。这些年来,我也暗中培养了一部分的人。有些人在朝中,有些人却是在宫外。宣离即使在朝中各处都安插的了人,至少在商铺这一份上,我若想与他使个绊子,却也是易如反掌。”说到这里,宣沛对着蒋阮狡黠一笑:“他要坐稳皇位,便需要源源不断的银子。可银子都笼在我手里,他总归不那么顺利。”

    蒋阮恍然大悟,难怪前世宣离总是如鱼得水,今生却到了如今一直走下坡路。甚至连前生的几年前都不如,这其中固然有蒋阮的功劳,可没想到还有宣沛在其中推了一把。敌明我暗,宣离如论如何都免不了栽跟头的命运。

    “你呀。”蒋阮忍不住笑了:“何时变得如此滑头。”

    “前生母妃护着我,我却眼睁睁的看着母妃死在我面前毫无办法,”宣沛眼中划过一道冷茫:“今生便由我来守护母妃。若是有人找母妃的麻烦,我便想尽一切办法,也要他付出百千十倍的代价!”

    蒋阮目光落到宣沛身上,少年个头尚且不高,脸蛋上稚气似乎未脱,生的秀丽而脆弱,像是个精致的娃娃。然而眉宇间的坚毅令人不可忽视,说起话来时掷地有声,他还是原来的那个宣沛,却又到底不是个那个宣沛了。

    “沛儿,你长大了。”蒋阮微笑道。

    “母妃,前世今生加起来,我便也有弱冠之年。”宣沛眨了眨眼:“母妃断不能拿看小孩子的眼光看我。因为我本就不是什么小孩子。”他看了一眼蒋阮,忽而笑了:“不过母妃虽然也活了这么长,可模样还是如前生一般美丽。只是不知道萧王爷知道自己的妻子竟是比自己大了如此多的岁数,会不会气的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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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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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告状

    蒋阮一怔,又好气又好笑,点了一下宣沛的额头笑骂道:“尽胡说。”然而心中却是认真的思索了起来,萧韶自是不知道她是活了两世的人,而前世今生加起来,年纪也比萧韶大了不少。这女子比男子大得多,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纵使外表上瞧不出别的,到底心中也不是滋味。

    见蒋阮果真认真的想起这回事,宣沛眼中闪过一丝不满,拉起蒋阮的手道:“我原先并不知道他与你的关系的。锦英王这亲提的突然,我本觉得母妃嫁给他不算做什么好事。可后来一想,这世上如今能与宣离抗衡的,似乎只有他了。嫁到锦英王府,总比与宣离扯上干系的好,白白便宜锦英王了。”宣沛冷哼一声,到底有些不是滋味。这一世还未相认便教蒋阮嫁给了萧韶,原本就是看在锦英王府势力广泛,日后无论王朝怎么变迁,萧韶的地位却是不可撼动。但若是早些知道蒋阮也是重生于这个世上的话,他就是怎么也不会让萧韶娶得这么称心如意。

    蒋阮失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小年纪,不要整日故作老成。”却浑然忘了自个儿方重生的时候,倒是与宣沛如出一辙。

    宣沛攥着她的手:“不论如何,母妃,我们还能再见,总是幸运的。我在宫里,这段日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宣离迟迟未有什么别的举动。还有引毒的事情,有人在暗处盯着您,母妃要多加小心。”

    “你不必担心我。”蒋阮摇头:“我平日里并不时常在宫中,锦英王府戒备森严,总是不那么容易让人得手的。倒是你,深宫之中危机重重,其中艰险你我都心知肚明。加之如今你又得皇帝看重,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盯着你,只等抓住你的把柄好好说道。沛儿,千万不要与他们正面抗衡,有什么事立刻让人到王府里来,回头我让萧韶再与你找几个人来保护你。”

    感觉到来自母亲的久违的关怀,仿佛隔了一生一世。这一世宣沛在宫中看尽了冷眼,尝尽了荒凉心酸。从来不轻信别人,也不会接受道别人的善意。只有蒋阮能打开他心底柔软的地方。此刻她这般温柔关切的与他说着话,宣沛的心头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

    然而他毕竟不是前世那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孩子,他眨了眨眼,把眼底的泪光憋回去。笑道:“母妃不必太过挂怀,我身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萧韶的人太过惹眼,放到我身边难免引人怀疑。这宫里虽然想要对付我的人不少,可有那个本事的话就尽管来吧。看看最后是谁倒霉。再说了,父皇如今待我信任有加,若谁想要动么手脚,父皇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蒋阮听他说起皇帝,语气里竟是瞧不出特别的情绪,一时间也猜不透宣沛心里真实的想法,便看着他道:“沛儿,如今陛下信任与你,看在别人眼里便是别有用心。可你也知道,这并非空穴来风。你是如何想的,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她问的有些迟疑,每一个皇子最后的目标都是坐上那把椅子,诚然,她不希望宣沛也为了那个位置去争去斗,而失去本应拥有的快乐。可如果重活一世的宣沛已经有了这个野心,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支持他。母子之间什么都不必说,不管宣沛想要做什么,她总是站在宣沛这一边的。

    “母妃多虑,”宣沛笑着摇了摇头:“讨好父皇,博得他的信任不过是自保而已。有了父皇的偏心,至少没有人敢轻易动我。至于父皇的心思,我不想妄加猜测,以后会如何发展,我也说不清楚。我现在首先要做的是为母妃和自己报仇罢了。这天下的江山虽然姓宣,可也轮不到他来掌握。”

    他话中有淡淡的戾气,蒋阮本想劝慰,可一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满身戾气而来,只为报仇血恨。前生的冤屈实在太过惨烈,今生无论如何都不敢忘怀。她便跟着笑了笑,道:“我总会护着你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蒋阮不能在南苑久留,便嘱咐了宣沛接下来应当注意小心,自己离开了。等蒋阮走后,明月走了进来,站在宣沛身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殿下为什么不告诉王妃实话?”

    宣沛对天下究竟有意还是无意,至少在明月看来不是全然无意的。他所做的每一步都是在为夺得这个江山而筹谋。包括怎样不动声色的讨了帝王的关心。还有在朝中开始渐渐笼络一批官员,虽然一切都做的天衣无缝,可假以时日,必然能为夺嫡添上一份大助力。

    这样的问题平日里宣沛是绝不会回答的,他骨子里尤其漠然,然而今日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蒋阮而将他的态度软化几分,竟是显出了几分温和疲惫来。他道:“她希望我做个天真良善的皇子,我又何必将这个假象撕扯开给她看丑陋的真相。多一日在她眼中我只是个孩子也是好的。总归夺这个江山,也不过是为了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罢了。”

    想要保护蒋阮,让她不受伤害。首先便需要站到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将那些藐视他们的人统统踩在脚下,只有绝对的权力才是绝对的安全,为了蒋阮,就算帝王之路充满了杀戮和血腥,那又何妨?

    明月不再说话了,知道再问下去宣沛也是不会与她多说的,只是默默地退到一边。

    却说蒋阮出了南苑,刚没走几步,便听得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弘安郡主。”

    她转过身,只瞧见几个太监宫女围着一个灰衣人走了过来。那人一身长长的灰色长袍,帽子几乎要将上半截脸盖住,只看得见一个精致的下颔,声音竟是有些雌雄莫辨,第一眼瞧上去就给人一种美丽而诡异的感觉。

    “阁下是……?”她微微一笑。这人不叫她锦英王妃,而是叫弘安郡主。在大锦朝的皇宫里,这还是头一回。

    “敝人元川,”灰衣人扯出一个笑容来:“自天晋远道而来,与锦朝陛下献上忠心。”

    一边的太监忙解释道:“回郡主的话,这位元川大人是天晋国的使臣。”

    蒋阮不动声色的将面前这个元川打量了一番,只觉得对方这身打扮并不像天晋国的人,浑身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而元川对着他,帽子遮住了眼睛,让人无法瞧见他的神色,个更加让人无法揣测到他的心思。

    “原是天晋国的使臣,”蒋阮微笑道:“锦朝地大物博,广袤丰富,使臣可以多转转开阔眼界。锦朝一向是欢迎客人的。”她这话说的讽刺,一个战败国的使臣,不过是过来俯首称臣投递降书的,何必要做出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而话里更是不留余地的挤兑了天晋国是个弹丸小国,子民目光短浅的事实。一边的两个小太监脸上便有些发青。虽然是战败国的使臣,可面子上总是要给予几分尊敬的,传了出去没得说大锦朝的皇室仗势欺人。可弘安郡主如今又是锦英王妃,自然也是不能得罪,一时间两个小太监便心中惴惴不安,只希望那个元川是个软和的性子,不要过于计较此事。

    元川果然是个软性子,面对蒋阮一番夹枪带棒的话,竟也没有露出一丝不忿的神色。而是微笑道:“方才见郡主从南苑出来,元川知南苑居住的是十三殿下,没想到郡主与十三殿下姐弟感情如此深厚,即便没有血浓于水,依旧如此情深。”

    两个太监的脸顿时又白了,方才还觉得这元川是个绵软性子,此刻再看他只觉得此人实在是可恶至极。这话便是说蒋阮与宣沛不过是惺惺作态,更甚至要毁坏蒋阮清誉了。若非蒋阮如今已经成亲,这句话要是传出去,不知道又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蒋阮微微一笑,似是对元川这话中的诋毁浑然不知,她美丽的容颜上划过一丝奇异的光亮,然而瞬间归于隐没,笑道:“十三弟请本宫在宫外寻几本孤本,恰好本宫寻着了,与太后娘娘要给十三弟的事物一道送过去。不知元川大人有什么异议?”

    她将懿德太后搬了出来,便是早已留好了后手。那句“元川大人”实在是讽刺十足,一个天晋国的使臣凭什么管教大锦朝皇室的家事,这手也实在是伸的太长了些。

    元川一顿,迟迟没有说话,只身边的两个太监都已经对他露出了怒色。自己的国家是决计轮不到外人来染指的,而一个使臣敢对皇家之事发表意见,本就是别有用心,一时之间元川竟是犯了众怒。半晌,元川才道:“郡主果真是温柔亲切,疼爱幼弟的好长姐。”

    他什么都查不出来的,即便是有些怀疑,可懿德太后和手中的孤本本就是证据确凿,谁也查不出什么不是。蒋阮对待宣沛的事情上本就上心,尤其是如今宣沛在宫中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对于可能成为他把柄的事情,蒋阮是绝不会做的。就连一次普通的相见,也收拾的干干净净,谁也抓不到把柄。

    “彼此彼此。”蒋阮微笑。

    元川慢慢的低下头道:“既如此,元川便不打扰郡主离去了。”说罢行了一个怪异的礼,大抵是天晋国的礼节。蒋阮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使臣也慢走。”

    ……

    白日里因为宣沛的事情,蒋阮便又重新将事情梳理了一番。同宣沛相认实在是失而复得的惊喜,连带着她因为白芷的死而难过的心情也变得开朗了几分。露珠有些奇怪,连翘隐隐知道这和宣沛有关,却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蒋阮心情开朗了起来后,甚至连前些日子堆积的账本也看了不少。在书房里呆到夜深的时候,连翘才进来道:“姑娘,该休息了。”

    蒋阮便将手中的册子放下,揉了揉眼睛,起身梳洗了后回到寝屋。萧韶早已回到了屋里,此刻也正是脱了外裳,只披了一件玉色的里衣斜倚在床上,正翻着一本书册。

    蒋阮一走进去脚步就是一僵,之前她与萧韶同床也不过是因为新婚第一夜了,后来又中了毒,回府后因为白芷的事情心思更是全然不在上面。如今事情告一段落,眼下却又全部堆到自己眼前了。就这么和萧韶单独相处,尤其是顶着夫妻的名头,实在是有些尴尬。

    灯下看美人,美人颜如玉。萧韶穿黑衣的时候总是肃杀冷清,然而每当脱下黑衣,换上浅色的衣裳的时候,那点冷清便成了一种优雅的矜贵,肃杀也成了温润的艳丽来。乌黑的墨发垂在肩头,侧脸秀美绝伦,只觉得仿佛一块美玉熠熠生光。

    察觉到蒋阮的动作,萧韶抬眸看了她一眼,蒋阮若无其事的走到床榻边坐下。萧韶微微一怔,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的桌上,不解的看向她。

    蒋阮轻轻咳了一声,随即又有些恼怒,这模样怎生像是她欲求不满似的。飞快掘弃脑子里这个荒谬的念头,她故作十分镇定而熟练地揭开被子躺了进去,又将被子掩上。转头就对上萧韶若有所思的目光。

    蒋阮的脸腾地一下就有些发烧,想到白日里宣沛说的自己年纪大萧韶许多又是一呆。只觉得气氛实在是有些奇怪,她看向萧韶:“我今日在宫里遇见了天晋国的使臣元川。”

    萧韶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他不是天晋国的人。”蒋阮皱眉道,不等萧韶问便开口:“我在他面前故意贬低损毁天晋,他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世上再如何不好的人,总归是容不得别人欺负自己的家的。尤其是使臣这种代表着一国脸面的人,断然不会由他这么轻易折辱了自己的国家去。若元川真如表面上那般软和,天晋国的皇帝也不会派这么个人前来自己打脸。

    “你说他不是天晋国的人,会不会是别的奸细,到宫中又有什么目的,我总觉得他好像要对沛…。十三弟做些什么似的。”蒋阮兀自说着,陡然发现萧韶并无反应,不由得怒道:“你有在听吗?”话音刚落,便突然觉得身子一重,竟是被人扑倒在床上,萧韶一手撑着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眸光里是看不清的情绪。

    蒋阮全身都紧绷起来,一瞬间竟是有些呆怔的不知如何是好,萧韶慢吞吞的答道:“恩,在听。”

    他柔顺光滑的墨发有些垂在蒋阮脸上,痒痒的拂过人心头去。眉眼如画分明,长长的睫毛笔直微颤,薄唇轻轻抿着,呼吸若有若无的传来,蒋阮几乎可以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一种不可忽视的逼人压迫感就这么突如其来的袭来,还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暧昧。

    她语塞:“你……。你起来,太重了。”

    她自是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时的景色,本就生的明艳不可方物,如今里衣被这么一动微微敞开了领口去,隐约可以瞧见里头绯色的肚兜。容颜妩媚娇艳,仿佛新开的月季,白皙的脸上浮起两丝嫣红,比上好的胭脂更加动人。而唇不点而朱,仿佛吸引着人要一亲芳泽般的。

    萧韶本也只是想要逗一逗她的,觉得看着平日里冷漠而打杀四方的姑娘紧张的模样很是有趣。不想如今美色如斯,饶是冷心冷清的他看着眼前一幕也难以无动于衷,呼吸竟是渐渐地急促起来,头渐渐朝她俯过去。

    蒋阮瞪大眼睛,一时之间竟是手足无措,前生她与宣离自以为情最浓时,也不过发乎情止乎礼的拉拉手。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亲近的时候,完全不知如何招架。心一横,索性将眼睛闭上,紧张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不想那个吻到底是没有落下来,耳边传来萧韶轻轻地笑声,蒋阮猝然抬眸,发觉萧韶看着她忍不住笑了,似是觉得她这般极为有趣。

    蒋阮恼怒的挣脱开来,只觉得十分没脸。到底又瞪了萧韶一眼,一把抓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萧韶无奈,隔着被子将她抱住:“小心闷着了。”

    蒋阮不想理会他,萧韶低声哄:“阿阮,是我错了,我紧张。”

    这话实在是太没脸了,蒋阮又“霍”的一下坐起身来,一把扯下被子瞪着她。萧韶如今是越发觉得蒋阮有趣无论平时在外头如何冷漠玲珑,至少这一面只有他能看到,心中不免得意。蒋阮被他一张俊美的脸看的实在是没了脾气,冷声道:“明日借我一下锦三,我有件事情要做。”

    “好。”萧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他们都是你的人,你不必告诉我。”

    “你也是我的人?”蒋阮斜着眼睛看他反问。

    “我是你的人。”萧韶又忍不住笑了。

    “……。不知廉耻!”

    ……

    晚上到底是如何睡得,蒋阮也已经记不得了,只觉得两人比起之前来到底又近了一步,至少如今榻上多了一人,便也觉得安心了许多。她在习惯萧韶的感觉。只是一大早林管家趁着蒋阮和萧韶用饭的时候唱着小曲进来,仔仔细细的搜寻了整个床榻一番,确定又没有瞧见自己想要的痕迹,自是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走了。

    萧韶用过饭后便要出去办事,蒋阮留在府里,锦三听了吩咐后赶过来,看着正在椅子上整理册子的蒋阮道:“少夫人想要锦三做何事?”

    蒋阮将自己要做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锦三,锦三听完后便是一愣:“少夫人不告诉少主?”

    “他大约已经知道了我要做这件事情,”蒋阮微微一笑:“今日我还听见他让人打点司案司的人了。”

    “少夫人如今将动作做得如此之大,必然会引人口舌,虽说这些外人话语并不用放在心上,可锦三能否斗胆问一句,少夫人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做这事?是否有别的意思?”锦三问道。

    蒋阮微微一笑,倒也没有瞒她:“这件事我总归要做,不过是早晚而已。挑在这个时候,不过是因为我厌倦了,我的矛头表面上瞧着是对准了他,实则不过旨在宫里那位。我将事情闹得越大,她就越是心慌。我在逼她出手,因她行事谨慎抓不到把柄,我难以找到契机。人只有在心慌意乱之下做事才会出错,我做这一切,不过是要她将出错的把柄主动送到我手上罢了。”

    锦三思索了一会儿,终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惊喜道:“少夫人好聪明。”她想了想:“不过今日势必又有一场硬仗要打,少夫人不用主子陪在身边么?”锦衣卫们如今对蒋阮是真心信服,当初蒋阮在危急关头也不愿自己逃生守着锦英王府,更是为了隐藏他们的实力,锦衣卫对这样的女主子打心底的充满敬意。人心都是肉长的,但凡她有事,自也是不留余地的相帮。

    “不必了。”蒋阮微笑:“我好歹也是这王府的女主人,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也实在太软弱了些。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能处理。至于萧韶,日后有他忙的地方。”她明亮的眼睛里似乎涌动着一种陌生的情绪,像是跃跃欲试的冲动,又像是有些讽刺的心伤,复杂的纠葛在一起,让她的美丽显出一种决绝的残酷来。

    此刻的司案司门口,冤鼓被人捶地重重作响,周围尽数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驻足的人越来越多,几乎要把整个司案司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而左右两边各自击打冤鼓的两个年轻女子,俱是神情激愤。不知多久,有一个身穿官服的人走了出来,大喝道:“何人击冤鼓?”

    “奴婢们替主蒋家嫡长女击打冤鼓,书状在上,求大人明审,尚书府先夫人谋杀案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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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决裂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尚书府的闹剧前几年也算是在京城闹得人尽皆知。当初夏研出身有多清白传的有如何德艺双馨,之后被扒出来其实德行有愧就有多招人厌恶。此刻乍听这两个丫头一番话,登时便如在平静的湖水中扔下一颗石子,止不住的荡起涟漪来。有上了年纪一点的,便回忆起当初尚书府的先夫人赵眉来。

    说起来但凡对赵眉有些印象的,其实还是对她十分有好感。赵眉本就生的美丽,性子单纯良善,嫁入尚书府的时候也常常接济穷人。她从不嫌贫爱富,更不会摆贵妇人的架子,平易近人的惊人吃惊。只是这些良好的名声最后都统统归到了尚书府的头上,给蒋权的仕途加重了不少筹码。当初蒋权在百姓间那些清廉的名声,未必就没有赵眉的功劳。

    只是后来赵眉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之后便多出来一个温柔贤淑有着才女之名的夏研,加之蒋权有意抬举。人们便只记住了现在的尚书府夫人是夏研而非当初的赵眉了。此刻一被两个丫头提起,有人便想起了当初那个美丽和善的少妇,人心到底有好的,就有打抱不平人开口道:“哟,是哪个夭寿的要害先夫人哪,那先夫人可是个和气的好人。”

    官差上前接过连翘手里的状子,看了一眼人群,如今那弘安郡主可是炙手可热。背后还有锦英王府这座大靠山,是以一听蒋阮的名头,倒也不敢怠慢。只喝了几声人群不许喧哗,拿着状子朝里走去。

    大抵司案司审案到开堂是要一日的时间的,平日里普通的案子直接到衙门审理便好,除非是贵族人家有天大的冤屈要诉,而又害怕被状告的人权势太大衙门里的人插手而断案不公,才追加到司案司里。司案司也可选择究竟审不审这案子,毕竟富贵人家里弯弯绕绕太多,一个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不过今日既然一个官差都敢做主解了诉状,显然早在之前就得了大人的招呼,接了案子就是要审案,周围的人群便知,明日可又有一场热闹要看了。

    露珠尤嫌不够,故意大声道:“尚书府妾室夏研下毒谋害主母,残害嫡子嫡女,手段狠毒,蒋尚书身为一家之主,深知其故却装聋做耳,顺手推舟。主母一命呜呼,却推说抱病而亡。烦请司案司勤恳审理,还我家小姐和夫人一个清白公正!”

    原本就要散去的人群顿时又沸腾起来,露珠这话可谓是爆出了一个惊天的丑闻。事实上,大户人家,妾室谋害正房上位的事情不在少数。可若是蒋权明知道发生的一切却装聋作哑,甚至在其中默认了夏研的做法,这就是头一遭了。京城中但凡有些口碑又不是傻子的官员,是断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只因为若是一旦被揭发出来,便是硕大的污点,后院间女人的争斗是争风吃醋。男人不应当参与进去,尤其是在其中做了落井下石的事情,一个人对待自己的发妻都能如此残忍,又哪里还有什么人性可言。

    如说之前对蒋权不过是处理不了后院之事的可笑之人,如今露珠的话一出,蒋权便要从此成为京城中一个丑陋男人的代表。他虚仁假义,心底狠毒,更是有一种连自己骨肉都抛弃的决绝。为人父母做到他这样的份上,也实在是万里挑一了。

    露珠和连翘相视一笑,俱是有一种狠狠出了口恶气的爽快。她们跟在蒋阮身边多年,对于蒋权是如何对蒋阮的态度看的一清二楚。有这样的父亲还不如没有,赵眉死的冤枉,蒋阮兄妹在尚书府的地位从任人欺凌到如今不敢小觑,如今也算是小小的报复了一下,自是高兴得很。

    弘安郡主状告生父的事情不过短短的时间里便传遍了整个京城。夏研和夏家都已经没有了,蒋超和蒋素素也都死了,这自然是死无对证。然而唯一的蒋权却还活着,就等于是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蒋权。

    王府里,蒋阮看了看天上的日头。一大早雪便停了,甚至出了点小日头,天气倒是好,她慢慢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对身边的锦三和天竺道:“走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天竺起身将银鼠毛披风披在她身上,又往她手里揣了个暖炉,才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

    尚书府今日却是分外热闹,自从蒋超死后,不对,应当说自从很多年前,蒋权的仕途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尚书府便不复从前的车水马龙。当初蒋权在朝中如鱼得水的时候,每日都有要拜访的人前来,屋里的帖子多的桌头都放不下。蒋权与达官贵人们商讨朝中时局,夏研与贵妇人们寒暄说笑,他们俱是八面玲珑之人,直教整个蒋府里听的欢声笑语一片。那时候蒋素素还是不染凡俗的仙子,在花园中一曲箜篌便能弹得引人驻足流连忘返。多少王孙贵族子弟都为优美的琴声所惑,痴痴的站在外墙角下听那声乐入耳,为佳人倾心。而蒋超总是春风得意的从国子监回来,与新交的世家子弟侃侃而谈。

    那时候蒋老夫人还健在,二姨娘和蒋俪每日对着夏研敢怒不敢言,蒋丹怯懦的缩在屋里,到底也算是一片繁荣。人们都猜测着看似清流的尚书府终有一日会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因为他们足够忠诚,而且没有差错。

    这一切的繁荣仿佛还在昨天,其中的热闹与蒋阮无关,仿佛他们母子三人从来都是陌生人一般。后来她来了,尚书府便好似中了邪一般,渐渐地衰落下去。昔日的荣光早已不在,众人便有说道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天终是在上头看着的,尚书府往日里种下的因,终究还是造成了今日的孽果。这些年蒋府频频出事,如今蒋阮这一纸诉状,却是将真实的原因撕裂给众人看了。

    老百姓们都是心思质朴而直接的,有人就直接堵在了尚书府的门前拿鸡蛋青菜叶子扔大门,蒋府的侍卫出来阻拦,便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再也不敢硬拼,只得在众人的怒火中灰溜溜的关了大门,众怒难犯。

    众人正是在义愤填膺的时候,便瞧见一辆马车缓慢的从人群中驶了过来,人群自动的分成两路。那马车做的精致却不长养,有一种低沉的美感,赶车的车夫竟是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子,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人们只看一眼便似乎能觉出马车里的人非富即贵,看它又是冲尚书府来的,便纷纷沉默下来观望。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帘子被人一掀,从里面跳出两个个头高挑的年轻女子。两人躬身又从马车里扶起一名女子下来。

    那女子一身绯色素绒绣花袄,下身着鲜艳的翡翠撒花洋绉裙,这样大红大绿的颜色竟也穿的不艳俗,反而有种触目惊心的美艳。外头罩着一件织金银鼠毛披风,手中捧着一个暖炉,肤色白皙如玉,容颜楚楚动人,只梳了一个沉静的堕马髻,将那艳色生生压了几分。一双媚眼水的惊人,只是目光平淡,教那动人心魄的明艳显出几分肃杀和冷漠来。

    人群中有人认出她来,惊呼道:“那不就是蒋家嫡长女,弘安郡主嘛!”

    蒋家嫡女,这是她首先的名头。即便她是锦英王妃,是弘安郡主,首先却是蒋家嫡出的女儿。而此刻出现在这里,自是引人深思的。谁都知道今日一早她才派了自己的丫头去司案司告了状,如今来尚书府又是干什么?众人瞧得津津有味,都想看看接下来她会怎么做。

    蒋阮冲天竺使了个眼色,天竺会意,便上前走到尚书府大门前轻轻叩了三下门,她的动作礼貌而轻柔,不像是来找茬的,反倒是像做客的,十足的客气,然后恭敬道:“烦请通报一声,我家王妃今日回府归宁。”

    蒋阮自从嫁入锦英王府后,连归宁都没来得及就中了毒。可即便如此,尚书府离锦英王府却也不是千里万里的路途,若是有心,派人过来问一声总是可以的。谁知蒋权竟是能做到一言不发,丝毫未曾提起。好似根本没有她这个女儿一般,此刻天竺提起归宁,周围的人便倒吸一口凉气。早知道蒋家嫡女和蒋权关系不甚亲近,可凉薄至斯,新婚这样久才归宁,也实在是惹人笑话了。

    里头的人迟迟没有回应,天竺便小心的退到蒋阮身后,三人便静静的立在蒋府的门口,周围的人群中低声议论,却也为蒋阮这一刻的冷然而震惊。因她眼中此刻深沉,仿佛并不是在看蒋府,而是隔着蒋府的大门在看隔了许久的悠长岁月。

    蒋阮的思绪回到了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她第一次从庄子上回到蒋府。本是自己的家,却好似是寄人篱下似的,站在尚书府的门口既是紧张又是欣喜。她穿的破烂不堪,周围有人群指指点点,纷纷猜测着她的身份,她感到羞愧无地自容,就在这个门口,夏研和蒋素素打扮的光鲜亮丽来迎接她。她们越是做的温柔尔雅,越是衬托的她粗俗不堪。就在蒋府的这个牌匾之下,那扇紧闭的大门打开,从里面涌出了各种各样的伤害和耻辱。她从蒋府的大门到深宫的大门,一次比一次更是狼狈。前世的那个画面就像是一个笑话,时时刻刻的提醒着她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如今呢?蒋阮抬起头,目光落在尚书府那块巨大的牌匾之上。那是先皇御赐的牌匾,蒋权的骄傲,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落满了灰尘。前生夏研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吩咐下人将这块牌匾擦拭的干干净净,仿佛那就代表着蒋家的荣光一般。如今蒋家已经快要倾塌了。此生她回蒋家的时候就在这里,大门口外立下誓言,要在这里将前生伤害过她亲人的人全部屠戮干净,她在这里埋下了一颗复仇的种子,如今种子早已破土长成参天大树,只要再稍加用力,就能将这座埋葬了她和她家人的巨大坟冢连根拔起。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后的家丁身后,慢慢的走出了一个身穿官服的人,他面色阴沉,恶狠狠地盯着蒋阮。

    蒋权也许是刚下朝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又或者是想要以这身衣裳来压一压蒋阮的势头。只是那模样实在是憔悴的很。蒋阮微微一笑,礼貌的打招呼:“父亲,好久不见。”

    许久不见,蒋权几乎和蒋阮印象中那个儒雅决断的中年人判若两人。他消瘦了不少,肤色也晒得很黑,两边的颧骨深深的凹陷下去,瘦的出奇,整个人已经显出了老态。蒋权一向是个注重外表的人,当初即便是年过不惑也如当过而立之年一般,年轻儒雅的很。如今却是一个生的不怎么好看的男子模样,或许还有几分倾颓之势。

    只有那目光中的冷漠与刻薄还同上一世一模一样,蒋权冷笑一声:“归宁,你还把我蒋家看在眼里?”

    蒋阮点了点头:“我自是将父亲放在心里的,时时刻刻,从来不敢忘怀。”血仇和耻辱怎么敢忘记?她唇角微扬:“只是父亲却好似并不喜欢女儿如此罢了。”

    这话里的意思里里外外都是在指控蒋权为父不慈,蒋权气急,怒道:“我可曾短了你的吃穿用度,别忘了我还是你爹!没有我,你如何长到这么大?如今翅膀硬了有人撑腰,竟是编排起你老子来了!这是哪里的山野地方学来的野规矩!”蒋权自持文人身份,从来说话都斯文的很,外人何曾见过他如此粗俗的骂人。此刻大约也是心里急得很了口不择言,倒是教周围的人群中看见了真实模样。

    “没有父亲,自然也没有我。”蒋阮淡淡道:“托父亲的福,当初母亲还在时,我和大哥一年来瞧见父亲的时间也不过是数十次,而夏姨娘所出的二妹和二哥,倒是整日都与父亲呆在一块。二哥能进父亲的书房,大哥却连夫子都是母亲亲自请的。二妹有最好的琴棋书画嬷嬷,我却由娘亲亲自教导——可娘出自武将世家,对那些一窍不通。父亲,难道你要说是因为体谅娘亲想要我和大哥时时呆在身边的慈母之心么?”

    这话十足讽刺,蒋权的脸慢慢的涨红了,登时就要张口反驳:“这…。”

    “不过与母亲呆在一处也实在是很愉快,这些也都没什么。琴棋书画本非我所爱,大哥如今也没有习文官之道,这一切都还要多亏父亲的先见之明。”蒋阮眼里划过一丝嘲讽,继续道:“只是大哥病急夜里想要请大夫,夏姨娘却推说父亲已经睡下了明日再说,害我母亲只有自己以身子温暖大哥一整夜,若非命大,大哥如今也无法安然如斯。这父亲又要作何解释。”不等蒋权开口,蒋阮便笑道:“父亲公务繁忙,我省得的。所以母亲病重之时父亲没有来,弥留之际父亲也没有来,只有夏姨娘扶正上碟的那一日父亲来了,父亲拉着二哥二妹笑的很高兴。大哥愤而离家,我却被送进了庄子。”

    她轻轻笑起来:“为什么被送进庄子父亲可曾记得?因为有道士说我是天煞孤星,克夫克母,可是五年后,我重回京,那道士故技重施,被人识破原是个骗子。父亲还记得那道士背后的雇主是谁?正是当初父亲的宠妾,后来的嫡母,夏姨娘啊。”

    她说的悠长而叹息,周围的人听得却是心惊肉跳,连一个小女孩都不肯放过,这夏研的心思也太过狠毒了些。

    “父亲是不是想说自己根本不知道此事,那父亲不知道的事情怕是有些多了。譬如我大哥回京那一日,在树林中遭到伏击,竟是要置他于死地,若非当时关将军赶来解围,怕也是就此凶多吉少。那背后之人父亲可又知是谁?父亲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那也是父亲的宠妾夏姨娘。”蒋阮微微一笑:“父亲要做清正廉明的大官,却连自己的枕边人也识人不清,做女儿的瞧着,实在是有些心疼。”

    周围的人便有嗤笑的也有指点的,只道:“原来尚书府是这样一个虎穴龙潭啊,难怪蒋将军要从武了,不然如何护的自己和妹子,怕是早已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夏研心思狠毒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竟是要连蒋信之和蒋阮也一起不放过。也不知赵眉是与她有多大的宿怨,这样狠毒心肠的妇人,若说蒋权什么都毫无察觉,也实在是太小看这位正三品的官员了。说出来大伙儿都不信,无非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若说蒋权对赵眉的死顺水推舟,也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名声。可连自己的嫡子嫡女都一块儿只做不知,便实在是教人百思不得其解。都说虎毒不食子,蒋权的心莫非是铁打的?

    “你…。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蒋权恼羞成怒,也是怕蒋阮道出更多的秘密:“你没有证据便胡说八道,是谁教你这般说的,要这般侮辱我尚书府?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蒋权到底是老狐狸一只,飞快的便想到引出众人的疑惑。身为尚书府的儿女蒋阮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冤枉自己的父亲,可若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呢?蒋阮如今嫁给了锦英王,背后之人自然就指的是萧韶了。

    天竺和锦三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怒色,蒋权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想要攀咬,实在是罪恶可恕。蒋阮微微一笑:“父亲,这些都不重要。当初夏姨娘让人给我娘下药,我自然也是有证据的,我娘自小便告诉我,莫要胡乱攀咬他人。”

    周围顿时又是一阵哄笑声,蒋权以为蒋阮不过是在吓唬,这么多年了过去了,当时的蒋阮也不过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如今夏研也死了,哪里还有什么证据。蒋权心里是不担心的,但是经过蒋阮这么一闹,他自觉今日的脸面已经被丢尽了。登时便怒不可遏道:“你果真要这样做?孽女,你竟敢状告生父,这是将孝字置于何地?将我这个父亲置于何地?”

    这个世道上,无论如何,一顶孝字的帽子压下来,总是要将人压掉几层皮的。无论蒋权做的再如何狼心狗肺,可血缘上他就是蒋阮的父亲,这世上没有女儿状告父亲的说法,父母就是要你去死,你也得受着。因为这是纲常伦理,是天下人都要遵循的规矩。见蒋阮不说话,蒋权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只觉得腰杆挺的更笔直了一些,也自觉更加有了底气。道:“别忘了,你身上留的是我的血!没有我,哪里来的你!”

    周围的人群沉默了,的确,就算蒋阮说的是真的,在痛骂蒋权无情无义的时候,待蒋阮的看法又是十分复杂的。状告生父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连带着对锦英王府也生出了些异样的看法。蒋阮身为子女做出这样的事情,称得上是出格也不为过。便是这场官司最后胜了,留下的蒋阮也要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

    蒋阮丝毫不受众人目光的影响,冷风中她亭亭玉立,那是一种任何大风都吹不动的悍勇姿态,仿佛在昭示着众人她永远不会妥协。而说出的话冷淡强硬,慢慢的敲打进众人的耳中:“的确,父亲你给了我生命,没有你就没有我。你给了我一半血骨,可是天知道,”她冷笑一声:“我有多厌恶。”

    话音未落,便见她手中多了一把精致的匕首,众人一惊,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便见那匕首轻巧的在手背上一划,大滴大滴的血流了出来,在雪地上开出一朵朵鲜艳的血花。

    而她笑容媚艳而残酷,言语冷漠决绝,迎着蒋权目瞪口呆的目光轻启朱唇:“现在,我将它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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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萧韶生气了

    周围的人顿时噤声,不可置信的瞪着蒋阮。舒悫鹉琻世间有性烈决绝的女子,却没有一个如她做的这般斩钉截铁的。歃血还父,自大锦朝开辟国土以来,蒋阮还是头一个。

    锦三和天竺静静的站在蒋阮身后,目光微有波动,却谁也没有上前阻拦。蒋阮早在之前便告诉了她们自己的打算。这才是她为什么没有立即将此事告诉萧韶的原因,萧韶一旦知道她做这个决定,必然会阻拦。锦三虽然是萧韶的人,如今也打从心底的服从于蒋阮。萧韶身为一个夫君,自是要保护自己的妻子。可锦三却也知道,蒋阮的做法才是最好的。那是一种向世人宣告和尚书府决裂的胆气,蒋权想要拿血脉之情来要挟她,从此以后便是不可能的了。她是要将最后一点和尚书府的牵连也斩断,这或许需要莫大的勇气,可也能瞧出来,她对自己姓蒋这个事实究竟有多深恶痛绝。

    蒋权紧紧咬着牙,额上的青筋暴起,若非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大约他想要杀了蒋阮的心都有了。不仅如此,蒋阮的举动还让他的心中起了一丝慌乱,这样面不改色的对着自己下刀,蒋阮的目光里透露的都是冷漠和仇恨,她根本对自己是否是蒋家人一点也不在意。

    一直以来,蒋权都将蒋阮看做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她是赵眉所出,便如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那段被人压制过的压抑的日子。他讨厌蒋阮,刻意的忽视她,他知道蒋阮性子绵软好拿捏,就如府里养着的猫儿狗儿一般,平日里养着,也不过是为了有一日能派上用场罢了。只要对她稍稍缓和一些,便会乐颠颠的上来摇尾巴。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只府里养着的猫儿狗儿却也长出了锋利的爪牙。应当是从庄子上回来的时候起,她变得性子古怪,似乎沉稳而冷静,也不再向往日那般依赖整个蒋府。蒋权心中并不在意,即便夏家蒋素素他们的事情似乎也与蒋阮有关,可他一直坚信的是,没有任何一只猫儿狗儿会亲手毁了自己的窝。蒋阮终究需要一个娘家,她唯一的亲人除了蒋信之就是他蒋权。而只要有这点血缘亲情在,蒋阮就永远不可能翻起多大的风浪。只要把孝道挂在嘴边,蒋阮就永远站在公理的下风。

    可她怎么敢?蒋权的目光有些通红,仿佛濒临死亡的困兽。那女子笑颜如传说之中的曼珠沙华,美丽而残酷,仿佛从森森白骨中长出的美人画皮。而腕间鲜血滴滴答答,无声的在雪地中氤氲出一大片花朵,她却仿佛没有丝毫痛感。

    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人,怎么会被小小的孝字困住?这一刻,蒋权便知道,蒋阮不准备回头了。她眼中熊熊燃烧的光亮是恨,她恨这座尚书府,也果真是深深厌恶着身体流淌着姓蒋的血。这一刻,蒋权竟是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举动,只能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蒋阮。

    直到那地上的血迹几乎已经染红了蒋阮站着的小块地方,她的脸色也越见苍白,忽而听到自远而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人影夹杂着被风激起的雪花几乎是瞬间闪到蒋阮面前。那人大约是从军营中刚刚赶来,还身着一身戎装,眉目冷硬而落满风霜。蒋信之一把拉过蒋阮,怒道:“阿阮,你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她身边,萧韶目光冷的出奇,只淡淡的瞥了一眼蒋权,什么话也未说,蒋权却是感到一阵深刻的压力。他转过头,一言不发的拉起蒋阮的手,接过暗卫手里的药瓶和绷带,小心翼翼的给蒋阮上药。

    他什么话都未说,紧紧抿着唇的模样认真而俊美,周围有年轻的姑娘便认出了他来,纷纷议论起:“那不是锦英王么?想来是此番专程来为王妃撑腰的啊。”

    “不对,”有人就反驳:“那锦英王可是个无心冷清之人,你看他待王妃的模样,也实在太温柔了。哪里有什么冷面的说法。”

    蒋阮见萧韶这么快就赶来,不免有些心虚。可今日之事她势在必得,即便萧韶在也是无法改变她的决心,便摇头道:“不必麻烦了,我总归要还他这半身血的。”

    这话说的十足讽刺,可她刚说完,一边的蒋信之便迈了一大步上前,他虽说容貌继承了赵眉的明朗俊逸,可这些年在军中生活的日子愈是久,越发的锻炼出了一种钢铁般的冷毅气质。此刻在风雪中,如雕像一般,立刻就像一座山一般的护在了蒋阮面前。他目光不动的逼视着蒋权,蒋权在这利剑一般的目光下也忍不住有些心虚。只听得蒋信之忽然一笑,道:“妹妹做这件事情怎么不叫上我?我也是蒋家的儿子,身上也流着蒋家的一半血。同样的,我也对此十分厌恶。我既是个男人,断没有让自家妹子流血的说法。”他朝着周围的人群拱了拱手:“烦请各位做个人证,我妹妹的血,我替她一并还了!”

    说罢,蒋信之就毫不犹豫的夺过蒋阮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在自己的手背上划了一刀。他下手比蒋阮重,血几乎是喷溅了出来。蒋阮不由得心一惊,下意识的就要伸手去替他包扎伤口。

    人群安静了几秒,忽然就有人拍手喝道:“好!果真是男子汉大丈夫!”

    “快哉!这般护着自己的亲妹子,不愧是大锦朝的战神!”

    蒋信之在百姓中本就有极好的名声,此刻这一番话下来,神情自是光明磊落一派坦荡,而护着妹妹不受委屈的行为更是让众人心中赞叹不已。若说方才蒋阮的做法还让大家觉得有些稍微过头。可换了蒋信之便是大不一样。众人便觉得,能让这位公正君子的战神也如此厌恶,这尚书府的确不是个什么清白的地方,怕也实在是欺人太甚。

    蒋权几乎要被蒋信之起了个人仰马翻,他望着面前高大的年轻人。记忆中那个总是怯怯的想要讨好他的幼童已经不见了,如今的蒋信之锋芒毕露,身为朝臣,连他也要震摄于蒋信之的威名而下。可这两兄妹联起手来一起对付他,实在是犯了蒋权的大忌。他一手捂着胸口,喘着气指着蒋信之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蒋信之面上闪过一丝不屑,这样的父亲,即便是不要也罢。自出生以来,他没有一日尽到父亲的责任。他给予他们母子三人的只有无尽的屈辱和痛苦。眼下竟还要用孝字来压倒蒋阮,他只是心疼自己的妹妹,竟是被逼得不惜自残身子也要和蒋府划清关系,既然蒋阮想要如此,他怎么会不同意?

    蒋阮皱了皱眉,她未曾想到蒋信之会来的,蒋信之这般做无可厚非。可他身为一军主帅,今日这般举动难免日后会被朝中同僚拿来说道。若是有人故意想要落井下石,也许会拿此事做筏子也说不定。想到此处,不免有些自责。应当之前寻个由头将他瞒住的,不想这么快便走漏了风声。

    正想着,萧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蒋阮抬头看着他,萧韶不紧不慢的走上前去。他一身黑衣在绯色衣裙的蒋阮身边竟然一点也不会格格不入,黑色与红色交缠,竟是显出一种冷艳的华丽来。蒋权不想与他正面相撞,却也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语气不善道:“萧王爷是有事要告诫老臣吗?只是老臣教导自家子女,家务事便不劳萧王爷费心了。”

    “阿阮是我的妻子。”萧韶仿佛没有听到蒋权的话,淡淡开口道:“夫妻本一体,她要还蒋尚书的血,本王替了。”这话刚说完,就见他袖中滑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在手中把玩一转,就对准自己的手背轻轻一划。

    蒋阮到嘴的话一顿,萧韶这么做固然是为了她,更多的却是隔绝了日后有人想要拿此事来挤兑蒋信之的可能。因为有锦英王在,蒋信之便不会成为众人攻击的苗头,至少天下人不会首先想到的是他们兄妹的咄咄逼人。

    两个男人并肩立在雪地中,地上是氤氲的血花,一人秀美绝伦,清冷贵雅,一人明朗俊逸,刚毅如山。画面竟是出奇的和谐,大雪无声的落下来,人群中就有感性的女子湿了眼眶,捂着嘴喃喃道:“得此兄弟,得此夫君,夫复何求。”

    蒋阮慢慢的垂下眸去,手上的伤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心中却是觉得酸酸的,涩涩的。这世间如此优秀的两个男子都为了她而流血。这一生她何德何能令人为她牺牲至此?

    再抬起眼时,蒋阮目光已然恢复了平静。她似笑非笑的瞧着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的蒋权,微微一笑道:“父亲,今日这血还够了后,我们兄妹二人便与蒋家没有任何关系。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是蒋家的人了。父子仁义已尽,恩断义绝!”

    ……

    那一场大雪里绽开的血花,即使过了很多年后,京中人谈论起来的时候,都不免唏嘘。雪中红衣女子明艳如花的脸,两个男子刚毅冷清的背影,几乎是深深的镌刻在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那无意中透露出的风华,已然足够人津津乐道一辈子,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永不褪色。

    那天晚上,萧韶和蒋信之回去的时候,只是脸色稍稍苍白了些,倒是看不出什么别的。两人都是经过这么多年打拼,又有习武的底子在,虽说是半身骨血,可追究起来如何能确定。本就是个噱头,见好就收得了。蒋阮从来都不做赔本的买卖,早在之前的袖中就多装了些鸡血做成的血包。即使萧韶和蒋信之最后不来,她也有办法全身而退。

    后来她让天竺锦三借着扶萧韶蒋信之的空当将血包塞了进去,到底最后愣是给流出了“半身”的血。蒋权气的人仰马翻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甩下“再无瓜葛”一句话就乘着马车扬长而去。

    蒋信之如

    今不回尚书府住,皇帝新赐下的府邸还未曾建好,干脆去了将军府。如今他与赵光倒是关系颇好,每每谈论到兵法之上总是仿若忘年之交。蒋阮嘱咐了他几句,蒋信之走后,便只余蒋阮和萧韶在马车上。萧韶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什么,倒是让蒋阮觉得有些心虚起来。

    好容易回到了王府,萧韶一进府门,林管家迎了上来,正要说话,萧韶便道:“少夫人受了刀伤,让夏五开方子熬点药来。”

    林管家一愣,脸立刻皱成一团:“又受伤了?哎哟我的少夫人,您怎么日日都受伤?这要是天上的老爷夫人看了可得多怨咱们锦英王府没有照顾好您哪。锦三天竺,你们这是不想呆在锦衣卫里是不是?保护少夫人的事情都做不好,日后还能接任务?锦衣卫的名声迟早就毁在你们两个丫头片子手里了!”

    锦三和天竺默默别开目光。蒋阮却是没心思跟林管家在这里磨嘴,只低着头跟着萧韶回了屋。锦二从树上跳下来,道:“主子这是生了少夫人的气?瞧这不大开心。”

    锦四刚啃完一个果子,随手抹了抹嘴,听闻锦二的话立刻就从怀中摸出一个银碗来,道:“开赌了开赌了,买大买小啊。赌一赌谁先主动求认错啊。”

    “我买主子。”天竺平日里还是挺正经的一个人,基本上也不会参与这样的赌博,今日却是破天荒的从袖中摸出一个银元:“少夫人那般沉得住气的人,主子又疼她的紧,自然是不忍心一直与她生气的。少夫人只要皱皱眉头,主子什么气都没了。”她这一本正经的说着,锦二听着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天竺,你给少夫人当丫鬟如今倒是满眼都是少夫人的影子了。当初也没见你对少主这么崇拜啊。”

    天竺白了他一眼,道:“少夫人是值得我敬佩的人。”

    “行行行,随你。”锦二挥了挥手,道:“我买少夫人主动和好。”他一边摸出一张银票扔进碗里一边道:“少主好歹是个男人,再怎么疼妻子,男人总是有自尊心的。哪能主动去哄女人呢,会把女人惯坏的嘛。再如何说也是我们少主,你什么时候见过少主主动跟人认错了?”

    锦三想了想,也摸出几粒珍珠丢进碗里,道:“我买少主,少夫人可不是普通女子,我总觉得,少主是被少夫人吃定了的。哎哎你们看我做什么,我也是个女人,女人的直觉告诉我。”

    一边的锦一默默地扛起刀就要走,被锦四一把拉住:“喂喂,你也说一句,锦一你买哪个?”

    锦一看了看碗,默默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金元宝,只说了三个字:“挺主子。”转身就扛着刀走了。

    “真够义气。”锦二比了个大拇指,被林管家一巴掌拍到一边,瞧见那碗里的金银珠宝,登时又气的暴跳如雷:“说了不许在王府里赌博弄成这么差的风气!我要主子扣你们的月垧!还不快去熬药!”

    无论锦衣卫们私底下怎么厮混,蒋阮和萧韶自是浑然不觉得。萧韶进了屋之后便一言不发,只坐在桌前寻了本书看,蒋阮怎么想都觉得他是生气了。只萧韶平日里生气和不生气都是一副表情,虽然看不出来,但还是能感觉到他的不悦。

    她想了想,此事到底还是自己的错,想来任何人被自己的妻子这样瞒着都会不高兴。她向来对这些事情上极为坦荡,知道自己错了就想认错,可萧韶一直都不与她说话,蒋阮就犯了难。只觉得萧韶此刻像极了前生与她闹脾气的宣沛。可宣沛只要一生气,与他做几块甜糕点夸他几句乖巧就好了,现在去跟萧韶说你是我的小乖乖?蒋阮打了个冷战。

    半晌,她终于还是站起身来走到萧韶身边,萧韶头也未抬,目光只落在面前的书页上。蒋阮从一边搬了个椅子过来坐在他身边,轻声道:“萧韶,你是怎么知道我去了尚书府的?”

    “锦二查的。”萧韶淡淡回答,依旧没有将目光转向蒋阮身上。

    蒋阮点头:“今日之事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她认错认的极快,几乎没有犹豫。她向来在熟悉的人面前说话直接,并不会掩饰什么。

    萧韶垂眸:“你没有错。”

    “你生气了?”蒋阮问。

    “没有。”

    这分明就是生气了。萧韶如此别扭,蒋阮将椅子往桌前搬近了一点,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托着腮,几乎是半趴在桌上一眨不眨的盯着萧韶。青年神色淡然,丝毫不受外物影响,长长的睫毛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眸光深邃如浩瀚星海,只衬得那侧颜俊美的不似反间之人。

    >蒋阮是怀着欣赏的目光观察,美色,尤其是不讨厌的人的美色总是不会让人心情不悦。故作淡然的某人却终是受不了那太过大喇喇的目光,忍耐了一下,终于放下书抬眸,回屋后第一次与蒋阮的目光正面相对了。

    “我不该瞒着你。”不等萧韶开口,蒋阮便主动道:“我今日做事还是只顾着自己,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对不起。”她叹息一声:“只是萧韶,我若将此事告诉你,你必然不会准允的。我本想着木已成舟,再告诉你也不迟。是我想岔了……我习惯于将这些事情一个人处理,忘记了你是我的夫君,没有想过你会担心我。”

    萧韶淡淡的盯着她:“你没有想过我会担心。”

    蒋阮见他态度有所缓和,忙道:“我想过,我也并非傻子。那么多的血全部都流了出来,岂不是会要我一条命。我这条命是你和你师父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怎么能因为一个并不重要的尚书府而丢了,我不是那样没有分寸的人。你不是瞧见那些个鸡血了吗?那都是我准备的。我懂得保全自己。”

    萧韶抿了抿唇,依旧冷着一张脸,虽然听到蒋阮说起鸡血的事情后又好气又好笑。可更记得的是当他和蒋信之赶到的时候,看见那雪地中鲜艳的血迹时候的震惊和心疼,那一刻的铺天盖地的担忧。

    蒋阮见他不说话,知道这人今日是气的狠了,还要再劝慰几句,便瞧见露珠端着一碗药乐呵呵的走进来,道:“林管家吩咐的药熬好了啊,少夫人赶紧趁热喝了。”她也是想要缓和一下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想着提到蒋阮的伤势总能让萧韶心疼几分,也许就没那么气自家姑娘了。

    萧韶果真脸上的冷意缓了缓,蒋阮接过药来,萧韶别开眼,蒋阮便乖乖喝起药来。

    ……

    林管家刚回到小厨房里,锦三便满头大汗的跑了出来:“哎,老林,给少夫人的药煎好了,让连翘送过去吧。”

    露珠回来放空碗,恰好听到锦三的话不由得大吃一惊,道:“什么药?”

    “夏神医给夫人开的疗伤的药啊。”锦三道:“少夫人今日不是受了伤嘛,你手里的空碗是什么?”

    露珠呆呆的看着她:“方才这里放着一碗药,我以为是给姑娘的,就端去屋里给夫人喝了。”

    “怎么回事?”锦三转头看向林管家:“老林,府里还有人病了?”

    “什么病了!病了!”林管家有片刻的呆滞,接着面目扭曲起来,也不知是哭失笑,跳脚道:“那是之前我托夏神医给少主开的方子熬的药,今日本想熬给少主喝的,没想到少夫人受了伤。哎,那药现在喝不是时候啊,哎,不成,我不能告诉少主,怎么办呢?我先出去躲躲,锦三露珠,少主问起来就说我受了风寒,千万别走嘴!”

    老林的冷汗都下来了,谁能想到,之前以为萧韶身子不行才迟迟不圆房,特意让夏五开的药方如今却给蒋阮用了。也不知道那药女子服了是何效果,今日也算是捅了大篓子了,可想想为甚还有些期盼?

    ------题外话------

    中国好助攻林管家,下一章标题是否要叫圆梦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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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圆梦老林

    蒋阮用过药后,本想早些到榻上休息,谁知到了榻上反倒睡不着了,只觉得心中没来由的烦躁了起来,本是寒凉的冬日,竟也不觉得冷,额上反而细细密密的冒出了一层汗。

    她本以为是药材的问题,倒也没放在心上,只翻了个身将被子往下扯了扯,谁知过了一会儿,竟是愈发的热了起来。不仅如此,身体里还涌动着一股陌生的情潮,她便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东西,可又觉得不可思议。本来想坐起来,可一动便觉得身子酥软的出奇。

    “萧韶。”蒋阮忍不捉了一声,那声音出口就将她自己也惊住了。端的是妩媚婉转,柔和娇艳。

    萧韶闻言,抬眸看来,瞧见蒋阮的模样也是微微一怔。索性放下书,走到床边坐下,面上虽然还是冷冷的,到底还是忍不住关切道:“怎么了?”

    他见蒋阮脸色红的厉害,便皱了皱眉,伸手向蒋阮额上探去。萧韶的手冰凉骨节修长,摸到蒋阮头上,蒋阮竟是忍不住舒服的叹息了一声。她吓了一跳,只觉得实在是有些无颜面对萧韶了。然而身子比理智更诚实,她此刻浑身发烫,的确又贪恋萧韶冷冰冰的身子,下意识的往萧韶身边依偎过去。

    “你……”萧韶突然收回手,攥住蒋阮的手腕替她把脉。蒋阮身子一颤,萧韶动作微微一顿,似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一双漆黑的眸子就看向蒋阮。蒋阮瞧见他的神情,大约也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一时间又羞又窘,却又克制不住想要往萧韶身边磨蹭的冲动,只好一直咬着牙拼命忍住心中的火气。

    萧韶收回手,声音清冷无波:“我去叫夏青过来。”虽然如此,话中到底是透出了一丝怒意。无论今日之事到底出自何人手笔,这样将蒋阮的身子不当回事,即便是恶作剧也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萧韶。”蒋阮一把拽住他。她其实未曾用很大力气,此刻全部心思都在与身子里窜起的火苗做斗争,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萧韶脚步一顿,回过头来,道:“没事的,只是弄错了方子。”

    他大约还在宽慰,蒋阮迷迷糊糊的半睁着眼睛,这会子的她好似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浑身都涌动在陌生的感觉中不能自己,另一个却是无比清醒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面前的青年永远一身黑衣,这令他本就冷清的气质更似镀上了一层冰霜,仿佛掘弃了所有的欲念,实在是很难想象世界上会有他这般冷漠的男人。此刻容颜俊美,薄薄的唇紧紧抿着,微微蹙着的眉头看着十分可口。

    可口?蒋阮揪住他的衣角,艰难的吐出三个字:“不要走。”

    “不必担心。”萧韶似乎还没能明白她的意思,瞧着她坚持的模样怕她摔着,倒是在榻上坐了下来,沉声道:“我很快回来。”

    蒋阮有些恼怒,她如今已经将话说的这般明白了,萧韶竟还是这般愚钝。此刻浑身烫的如烙铁一般,一靠近萧韶,男子身上冰凉清冽的气息传来,几乎要令她克制不住的贴上去。事实上,蒋阮也确实贴了上去。她环住萧韶的脖子,有些难耐的在萧韶身上蹭了蹭。

    萧韶白皙的俊脸上登时便浮起了一层红晕,他有些想要推开蒋阮,只道:“听话,放开。”下一刻,便感觉身子被人重重一撞,他猝不及防之下就是被撞倒在了榻上,紧接着,一个柔软的身子便扑到了他的身上。

    蒋阮艰难的撑起自己的身子,恶狠狠地瞪着他,面上已然是被那药效弄得红扑扑的,一双眼睛媚的几乎能滴出水来,而声音里更是软成了一滩水,偏偏还要拿出十足的气势来将,几乎是大吼道:“我都叫你不要走了!”

    只是此刻无论再如何大声,听到萧韶耳里也便是只像撒娇一般。

    萧韶静静的盯着伏在自己身上的蒋阮,声音淡淡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蒋阮的目光凶恶的仿佛饿狼一般,偏生又配得是一张颠倒众生的美艳脸庞,那眼睛湿漉漉的仿佛林中的悬狸,若非是圣人,怕是都要动情几分的。萧韶的身子果然冰凉,这么一趴伏上去就如趴在一块冰块上,蒋阮满足的喟叹一声。她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同萧韶的关系自解毒了后边开始变得有些不同寻常起来,只是她从来都是一个慢热的人,若是一直依照自己的性子,也不知是要等到怎样的时候了。她和萧韶本就是夫妻。更重要的是,她并不排斥与萧韶有更亲密的举动。

    萧韶这个人太过正人君子,若非是得了她的同意,断然不会主动提出同房的要求。而以她的性子,想来也是不会说出来的。倒不如趁着如今这个时机,仿佛也给了自己台阶下,错过了这次,她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勇气如此主动地向萧韶表明态度。

    难得在这个时候她的心思都是如此清明,可对上萧韶那双淡然漆黑的眸子时,一瞬间竟又觉得自己好似要被吸进去一般。蒋阮心一横,忽然扬唇一笑道:“做这个。”说罢一扬手,用尽力气将萧韶的腰带拽了下来。

    萧韶身子一僵,面目上可疑的潮红越发的清晰了些。倒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下这具冰凉的身子好似也不比刚才那般冰凉了。蒋阮骑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与我本就是夫妻,我在做妻子应当做的事情。”

    萧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的眸光锐利,语气却柔和:“阿阮,你不后悔?”

    蒋阮没有说话,慢慢的俯下身去,鼓足勇气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她从来都是个懂得克制的人,这药性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强烈,至少不比上一次所中的重。只是如今她也算是半是装傻的接着这个机会罢了。还好此刻脸上本就红了,倒也看不出她特别的情绪。

    萧韶眯了眯眼,全身似乎都紧紧绷做了一团,而蒋阮还好似猫儿一般的在他脖子处乱拱。蒋阮本是没什么经验,大抵还是前生进宫前看过的册子里教会的,胡乱亲一气,想着手还要做什么来着,她还未想起,手便被捉到一个冰凉的掌心里了。

    蒋阮微微撑起身子,有些不解,然而她却没想到,她阳花貌,撑着手臂俯身去看萧韶的时候,一头乌黑长发垂到身后,其中一绺调皮的挡在面前,媚眼如丝,樱唇可口,仿佛跌入人间的精魅,一举一动皆是勾魂夺魄。

    蒋阮从来都知道自己生的美,料想此刻的自己也应当是不差的。然而她却是没想到萧韶的动作,萧韶紧紧地盯着她,那目光深邃的很,漆黑长眸中蕴含的情意几乎要把人吞没,蒋阮顿了顿,突然挑衅般的掐了一把萧韶的腰,登时便感到萧韶的身子绷紧,她刚暗自得意,下一刻便感觉天旋地转,自己与萧韶的位置倒了个个儿。萧韶居高临下的俯视她,一手撑在她的枕边。他眉目冷清,漆黑的眸似一汪深潭,此刻潭水翻涌,陌生的情绪铺天盖地,而呼吸灼热,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蒋阮敏感的察觉到有些不对,只觉得萧韶今日与往日大有不同,这样直接的逼视下竟然一瞬间有些心虚。当下挣扎着想要拨开萧韶,然而她此刻没有力气,本就出了一身汗,女子的妩媚不经意的流露出来,眼角的风情也实在是令人心折。萧韶的声音蓦地低哑下来,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道:“别动。”

    蒋阮登时反应过来,当下也不敢再乱动了。原本想着此事速战速决,今日是趁着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才这般大胆的。谁知如今却是骑虎难下。她此刻心中的紧张早已淹没了原先的情潮。倒是越到临近关头才开始清醒了。

    正犹豫着下一步要做什么好,萧韶却忽的翻身坐起了,他这是又决定就此打住了,蒋阮莫名的心中有些失落。却见萧韶坐起来后确实兀自脱了靴子和外套,转过头来,与蒋阮失落的眼神对上,微微一怔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蒋阮一愣,随即又有种被人抓包的恼怒。这种事情她为什么要失落?好似她是贪图萧韶的美色一般,正要寻个什么由头,却见萧韶已然俯身过来,她身子一下子不敢动,紧接着,唇就被一个温软的东西堵住了。

    蒋阮的清楚的能听到自己和萧韶心跳的声音,大抵前生今世都未曾与人做过这样亲密的事,这一吻极其绵长,待他松开时,蒋阮竟是一时间只顾着呼吸,而身子早已软软的。

    蒋阮此刻方被一亲芳泽,唇越发的娇艳欲滴,好似五月的红樱一般鲜嫩美丽。而她微微后仰着头,一头乌黑的长发蜿蜒铺将在大红的枕头上,眼儿媚,眉儿弯,唇红齿白,实在是人间绝色。

    蒋阮被他的目光看的脸上越发发烫,却又不想被萧韶瞧出自己的心虚,只想要去将灯吹灭,不想才微微一动,萧韶便又欺身上来,他神情不似平日里的冷清。

    前世今生,她虽经历过各种各样的风浪,这男女之间的情事大抵还是头一遭。又是陌生又是紧张,最开始的大胆挑衅已然全部散去,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刻要让萧韶喊停,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了。

    不能就此喊停,萧韶这么在她身上又实在是磨人得很,蒋阮咬着牙道:“你……快些。”

    萧韶又是微微一愣,此刻灯还未灭,萧韶这张脸实在是祸国妖民,而一双深邃的眸子仿佛闪着熠熠星光。他低声道:“阿阮。”

    蒋阮又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的精瘦的腰身,有些哀怨的看着他:“我…。我可以了,你快些。”

    萧韶微微一笑,声音淡淡道:“阿阮,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

    仿佛是冬日里红梅一场无声的绽放,艳丽而夺目,天地间都只有这一株梅花的美勾魂夺魄的撞进赏梅人的心中。那花瓣微颤而娇怯,冷硬的冬日里也会因此而绽放出不一样的美丽来。穴冷漠晶莹,红梅妩媚热烈,这便是天作之合的一副美景,任何人看到都会失神。然而他们又是在夜里静静绽放的,无人知晓这以亲密的姿态呈现出世人面前的美好。

    黑夜里旖旎的声音几乎要传到很远之外,即便是冷冽的冬日,屋中却似点着如火的热情。人生一期一会,大抵就在这一夜完成了最亲密的交流。仿佛那些隔阂的不悦就此烟消云散,两人以最坦诚的姿态从此以后连成一体。前生的黑暗和悲哀,隐藏在心底的无尽的痛苦,那些不能为人所诉诸的秘密,就在今夜一过似乎全部都变了。这世上有一个人从此与你并肩,以夫妻的名义荣辱与共,这是一段陌生的京里,却又令人期待。

    萧韶从蒋阮身上翻身下来,方这样一场激烈的**过后,他浑身都出了一身汗,蒋阮躺在榻上,只要想起方才自己热烈主动的画面,便想要直接睡死在枕被中。只想着第一次便如此主动,日后萧韶会想起来,怕也会因此而觉得好笑。

    萧韶抚了抚她的长发,温和道:“我叫人打水进来。”

    “不必了。”蒋阮情急之下叫道,乍一对上萧韶的目光,又觉得有些尴尬。然而此刻要水,无疑等于昭示整个王府他们今日究竟做了什么。她还为习惯将自己这样大喇喇的呈现在别人眼前,尤其是这样私密的事情。可瞧着眼下自己粘腻的全身,若是不打水却又说不过去,登时便有些纠结。

    萧韶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点头:“我去打,你……身子可还痛?”

    他倒是一眼看出了蒋阮的顾虑,话也说的极为体贴。只是一说身子痛便立刻让蒋阮相待了方才那些激烈的画面。“不痛了。”蒋阮快速的答道,刚说完话便觉得身下传来一阵酸疼,心中不由得暗自埋怨,都瞧着萧韶平日里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床榻之上好似变了个人般,果真是练武出身,体力竟是好的出奇。她便是向来能忍,也觉得有些招架不住。偏生这厮还坏心眼,非要她叫出声。这一世以来她还从没觉得如此丢脸过,萧韶果真是黑在肚里。平日里怎么没有看出来。

    萧韶忍不住扯了一下唇角,慢慢道:“好,我去熬药。”熬药这两个字他说的端的是意味深长,仿佛含着极其隽永的意义,还神情一派淡然。

    蒋阮噎了一下,想起方才那碗药,成了汤药败也汤药,本来是想着借着汤药的药效做成今日之事,大抵也是没什么的。谁知道到后来药效退去,竟也是如此失控。现在想想,也实在是令人汗颜。这王府里的锦衣卫们向来耳力极佳,说不定还将他们屋里的动静听在耳里,一想到这些,蒋阮的神情就有些羞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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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对薄公堂

    萧韶果然很快打了水过来,好似在外头还说了几句话,想来若非锦衣卫就是连翘几个,蒋阮有些赧然。舒悫鹉琻萧韶走到塌边,就要弯腰抱她,蒋阮一怔,道:“你做什么?”

    “你不让丫鬟来伺候,我抱你过去梳洗。”萧韶好脾气的答。

    “不必了。”蒋阮掀开被子就要往下跳:“我自己洗便好了。”要这样子再与萧韶洗身子,她便是再故作镇定怕也是不能平静。哪知刚一动作,便觉得浑身酸痛无力,登时便停了下来。

    萧韶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忽而微微笑道:“我不会做什么的。”

    蒋阮想着此刻怕是自己确实也实在是很难清洗了,再拒绝反倒显得矫情。便点了点头,萧韶弯腰抱着她往屏风后的木桶走去。两人方折腾过一番,蒋阮已经很是疲惫了,萧韶看着却十分神清气爽,抱起她来毫不费力。待让她坐进木桶中,温柔的水十分舒服,蒋阮一放松下来,便觉得眼皮沉沉,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道。萧韶细心的帮擦干好身子后,蒋阮已经睡得很熟了,萧韶笑了笑,又将她抱回榻上,替她掖好被子。

    他怕蒋阮累着了,第一次也总要体贴些,此刻瞧见她睡得很熟的模样,倒是起了心疼,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连翘端着药碗进来,萧韶无声的对她摇头,连翘便心知肚明,偷笑着退了出去。

    这一夜,锦英王府里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其中的旖旎,想来只有树枝墙角房檐上趴着的暗卫们知道了。不过锦四打的那个赌,最后的赢家却是庄家自己。锦四十分大方的拿了赌资来请大伙儿吃酒喝,酒酣耳热的时候几个暗卫们都喜极而泣了,似乎是看到了下一任锦英王府的小主子已经在往来王府的路途上奔来。

    蒋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晨,睡了一夜之后身子仿佛被什么碾过一般,比昨夜更甚。身边的被子平整,萧韶不在榻上,她撑着身子坐起来,门“吱呀”一声开了,萧韶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瞧见蒋阮醒了,将药碗放在塌边的小几上,伸手摸了摸她的前额,问道:“身子还痛?”

    蒋阮:“……”

    萧韶又忍不住笑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倒是经常笑,原本模样就生得好,这么一笑更是色入春晓貌若桃花,大约是吃饱了心情也十分愉悦。蒋阮对比了一下自己,伸手自己端起一边的药碗吹了吹,几口将药灌了下去。

    那药大约是萧韶吩咐人开的方子,倒也是灵敏,喝了后只觉得身子暖融融的,连带着酸疼也减轻了不少。

    待她喝完后,萧韶接过蒋阮手里的空碗,道:“你今日就在屋里休息。”

    “不成。”蒋阮摇头:“今日司案司审案,我还得去一趟。”想了想,她道:“我的身子喝完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去听一听案子总是没事的。你也不必担忧。”

    萧韶知道蒋阮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做事认错态度是不错,下一次该不顾自己身子还是不顾自己身子。大约便是一个拼字,他心疼却也无奈,便道:“我让锦三她们跟着你。司案司的人想必不会为难与你。”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暗示了之前就大点过司案司的人,蒋阮看着他:“我状告自己的生父,京城中免不了总有人说道的,甚至会连累你的名声,将锦英王府置于一种尴尬的境地,你可会觉得我做的错了?”

    “他不是你的父亲。”萧韶淡淡道:“你现在已经与蒋家没有瓜葛了。”蒋阮微微一愣,只听萧韶又道:“你嫁入了锦英王府,就是我萧家的人,报仇也好,翻案也好,萧家都是你的靠山。”

    他神情坚定,言语温和,分明是最冷的人,心却总是能暖的人生出愉悦。蒋阮笑了笑:“萧韶,谢谢你。”

    不是言语上敷衍的谢谢,也不是身为盟友对盟友交易一般的道谢,这一声谢谢十足真诚发自肺腑。世上总是难得有人不问缘由的永远站在你身后的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那个人都坚持的与你一道,这就是情与义。

    “不必。”萧韶莞尔:“真要道谢,夜里你再热情些就好。”

    蒋阮:“……”

    ……

    宫中一隅,宣沛正听着明月报回来的消息,冷笑一声道:“蒋权好日子大约也过到头了,早些年敢对她下手,如今也到了该承担罪责的时候。夏研和蒋素素兄妹死了并不是万事大吉,难道他以为还能有一线生机?可笑。”

    明月默默地立在一边,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小主子对蒋阮有种特别的关系,似乎这两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但是连萧韶都查不出的事情,她一个暗卫自然也查不出来。虽然疑惑,却知道宣沛总是时时刻刻都护着蒋阮的,如今蒋权的事迹全京城都传开了,生为父亲却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不慈,便是个普通百姓都要骂一声狼心狗肺,更何况与蒋阮关系亲近的宣沛?

    “让你去司案司的人可打点好了?”宣沛把玩着手中鸽子蛋大的夜明珠。那是昨日皇帝瞧见他功课策论答得极好一时龙颜大悦之下赏下的恩赐。这夜明珠在宫里也不遑多见,就是搁在宣华那里也会眼红的东西。如今却是被宣沛满不在乎当个玩意儿把玩。也足足够说明如今宣沛在朝廷中的地位了。那个原先并不受宠人人可欺的废物皇子已然不见,谁也不敢小觑了他去。

    “殿下,”明月不解的问:“萧王爷那边必然已经同司案司打过招呼,殿下即使不出手,司案司的人也不会让蒋阮讨到什么好处,殿下又何必如此?”宣沛一举一动都饱受有心之人的监视,若是被人查到他插手司案司蒋阮的这件事情,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留言来。在宫中最好的便是明哲保身,尤其是蒋权这一次的案子已然不必他出手就可以圆满解决了。

    “萧韶做的是他该做的是,本殿做的又是本殿的事。本殿想要做什么,还需要沾他的光不成?”宣沛冷哼一声:“司案司的人向来滑头,锦英王给他施压,加上本殿再来这么一出,他们也会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自然会不留余地的打击蒋权。无论如何,但凡能给蒋权多添一些刑法,本殿都高兴得很。”

    明月无奈的耸了耸肩,宣沛对萧韶的敌意倒是从来不减,只是在身为成年人的明月看来却是有几分孩子气,在宣沛这个向来老成的人身上难得显现出来。而且总觉得有几分和萧韶争风吃醋的意味,吃的自然是蒋阮的醋,不过宣沛如今才多大,明月也只道是自己多心了。

    ……

    司案司的大堂门口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司案司从来都是出了名的公正审理,每次审的又是大户人家京中贵族间的私密之事,人们自然是要来瞧热闹听写隐秘的。是以若非真的是被逼到了绝路,一般人是不回将官司打到司案司头上来的。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谁都不想要将自己家族里那些私密的丑事拿出去成为别人光天化日之下的谈资。

    蒋阮到了的时候自然又是引起了一片哗然,状告生父的事情自是古往今来的头一遭。偏生做出此事的又是蒋阮,当初在蒋府不名一文到后来懿德太后面前的红人郡主,如今更是那令人讳莫如深的乱臣贼子王妃。蒋阮的每一个身份都令人唏嘘,诚然其中有不少妒忌的目光,但更多的是艳羡。

    蒋权做下的事情自然是罪不可赦,可蒋阮的做法也是六亲不认,人们态度鲜明的分成了两拨。一拨人坚持的认为蒋权罪该万死,蒋阮的做法虽然出格却也情有可原,一拨人却是觉得蒋阮违背了大锦朝开朝以来的人伦,将自己的生父告上公堂实在是不孝。

    无论别人怎么看,蒋阮却从来不在乎。她从马车上下来,今日又是穿了一件勾勒宝相花纹服,其中纹路复杂而庄重,将她整个人衬托的极为高贵,而外头一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颜色却如燃烧的火一般热烈,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今早的积雪积了半尺高,一片银装素裹中,唯有她红衣翩然,俏丽而冷冽的立在原地。那艳丽几乎要要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饶是司案司的人从来对待来公堂上的人一视同仁,在面对蒋阮的时候也忍不住显出几分恭敬来。这蒋家嫡女不可小觑,他们的头儿司判孙旭昨夜里特意吩咐过他们手下的人,对蒋阮客气些。连孙旭这样并不惧怕权势地位的人能如此重要的对待,想来这蒋家嫡女背后不可小觑。

    相比起来,蒋权得到的待遇便差了十万八千里了。孙旭在朝中脾气古怪,几乎是个任人不惧的,即使是面对昔日同僚也并不会因此而给几分好脸色。蒋权一身最在乎的便是脸面,如今平白无故的在孙旭面前矮了一头,仿佛真是个孙旭审理的罪犯一般,早已是怒火中烧。

    蒋信之今日在军营与前将军商量军事,实在是无法赶过来了。蒋阮进了大堂,发现赵光和赵家三兄弟也在,赵元风见了她,倒是热络的打起了招呼:“阿阮。”

    赵眉到底是赵家的人,多年前虽然说是与赵家断了关系,赵家就当没有养过这个不孝的女儿,可事实上骨血亲情却是剪不断的。尤其是赵家捧在掌心的明珠,当赵家人一知晓蒋阮将蒋家告上司案司的时候便暴跳如雷。若非是蒋信之帮忙劝着,只怕赵光早已冲进尚书府先将蒋权砍了给赵眉陪葬了。

    赵家人从来护短,今日到司案司无疑也是表明赵家

    的态度。赵眉是赵家的女儿,若是赵眉的死真的不是一个偶然,甚至和蒋权有关系,那么赵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蒋阮上前一一与赵家人打了招呼,赵家女眷和几个孙子辈都未曾过来。李氏本就对赵眉的事情后悔,若是在公堂上得知了真相,难免情绪一时激动。蒋阮与赵家人打招呼,却惟独漏了蒋权,一边的蒋权只觉得周围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打转,自觉十分羞愤,怒骂道:“不肖子孙!”

    赵光一瞪眼就想骂回去,不想蒋阮却先他一步开了口,问向蒋权道:“不知蒋尚书说的是谁?”

    蒋权没料到她一出口就是如此不留情面,登时便怒道:“面对自己的父亲如此态度,不知礼义廉耻学到哪里去了!”

    “蒋尚书恐是记错了。”蒋阮笑笑:“昨日那半身血已还清,本宫与尚书府再无瓜葛,哪里来的父亲?”

    蒋权语塞,众人都回忆起昨日里蒋阮在雪地中拿匕首决绝划开自己手背的模样,蒋权老脸涨得通红。那张一向儒雅端着的脸竟是显出几分扭曲来。

    “肃静!”开堂的师爷长声唱到,两边的侍卫皆是静默而立,一身官府的司判孙旭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他在最中央的高座上坐下来。目光往下一扫,将状子递给一边的师爷。那师爷接过状子,便清了清嗓子,大声的独处诉状上的内容来。

    诉状内容便是当初夏研连同夏家是如何谋害赵眉母子三人的,包括当初在树林中对蒋信之的伏击,还有小时候那些毒辣的手段,直教人听得心惊肉跳。而诉状中蒋权冷漠的态度也让众人诧异,大户人家这样的勾心斗角并不少见,少见的就是蒋阮和蒋信之身为尚书府的嫡子嫡女,蒋权的亲骨头,蒋权竟也这般不闻不问放任自流。那师爷也是个人物,这状子本就写的令人心中愤概,他还堵得抑扬顿挫十足的情感丰富。直教人群中的男子挽袖恨不得冲进去立刻将蒋权打一顿,女子则拿着帕子使劲儿抹眼泪。

    赵光和赵家三兄弟虽然早就知道赵眉在尚书府里过的不好,可如今那状子上一条一条的念出来,才让他们感到揪心。世上没有一个人比蒋阮更明白赵眉他们母子三人在蒋府里过的有多痛苦而危机四伏,是以她写的认真,赵家人越听越是愤怒,直等的目龇俱裂,恨不得立刻就冲过去杀了蒋权。

    蒋权皱了皱眉,如今这里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他都没有一丝善意,他竟然就此成了众矢之的,他不知道何时蒋阮竟也有了这样的影响力。孙旭此人的性情他们同僚多年也清楚,面对蒋阮的时候下属恭敬谦卑,蒋阮竟然有这样的能耐?原先的胸有成竹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不安所代替,蒋权的神情不再像方才那般理直气壮了。

    诉状里前面的罪状到底都未遂,可念到最后的时候却是话锋一转,转而说到了赵眉中毒之事。那诉状里写的明明白白,毒正是夏研所下,而蒋权正是帮凶,因为他根本就知道却袖手旁观,甚至从暗中鼓励撺掇!

    一纸诉状念完,蒋权已经忍不住气的站起来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什么下毒,我根本没有让人跟她下毒?赵眉就是病死的,你如何满口诬赖与我!”他在愤恨蒋阮的同时,便是连早早过世的赵眉也给恨上了。只觉得一切都由赵眉而起。

    赵光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怒道:“蒋权,你当我不敢在这要了你的命?”他本就是从沙场上锻炼出的一身铁骨,平日里吹胡子瞪个眼就能吓哭小孩,此刻真是动了怒,那嗜血的气势扑面而来,蒋权一个哆嗦,再要说的话突然就咽下了肚里。

    赵元平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轻笑道:“蒋尚书这是急什么,还未定您的罪呐,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真要喊冤,不妨等到了最后一刻的时候再说。”

    这话里含着若有若无的寒意,直教人心中不由得一抖。蒋权正还想说话,只听得蒋阮含笑的声音传来:“不仅如此的,我有证据,蒋尚书,横竖先请孙大人看过了证据再说吧。”

    蒋权一惊,他没有想到蒋阮会有证据。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他以为蒋阮就算是翻出陈年旧事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无凭无证的老案子,最后能得出什么结果?可蒋阮一说证据,他便不由得有些心虚,只是嘴上却还是嘴硬道:“你又在胡编乱造些什么?”

    孙旭一拍惊堂木,喝道:“带证人!”

    属下很快便将所谓的证人带了上来,那是一个瘦削的年轻女子,模样仔细看也称得上清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瞧着有些憔悴,大约是生活所迫,竟是让她的容貌看起来比年纪更大一些。蒋权一看便冷笑一声嘲讽道:“这人我不认识,你便是证人,

    也须得请个尚书府里的人罢。”

    那女子闻言却是抬起头来,声音有些沙哑道:“一别许久,老爷不认得奴婢,奴婢却还是认得老爷的。”

    蒋权一惊,仔细的看向那女子,看看了许久才惊道:“你是……。蝴蝶?”

    蝴蝶淡淡的笑了一下:“难为老爷还记得奴婢。”

    “你怎么会在这儿?”蒋权指着她的手不住颤抖,当初蒋素素将蝴蝶驱逐出去的事情他也有听过,身为一个婢子却不认真做好事情,将药店买的紫河车和府里小产的男胎弄混,将蒋素素的名声却也坏了,惹得蒋素素受了惊,这样的丫鬟便是打死也不为过。只是蒋素素当初已经将她发卖了,蒋权还以为这样一个丫鬟早死了,却不知她为何出现在这里。

    蝴蝶笑笑,只是那笑容却有些古怪,她看向蒋权的目光中飞快闪过一丝仇恨:“奴婢会来这里,自然是因为受不住良心的谴责,亲自前来为无辜的先夫人和大少爷大小姐作证的。”

    “胡说八道!”蒋权闻言气的脸都青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他转头看向浅浅笑着的蒋阮,恍然大悟道:“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要如此污蔑与我?蝴蝶,你可知道污蔑朝廷命官的罪责有多大?”

    蒋权似是已经失去了理智,而堂上的人却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包括司判孙旭,蒋权越是慌张的跳墙,越是能显出他的丑态。孙旭事前便得了人的打点,看蒋阮和赵家人看的高兴,自然也不会阻挠。

    蝴蝶面对蒋权有些疯狂地质问,却是摇了摇头,道:“大小姐什么好处也没有给我,老爷做了什么心知肚明,何必又做出这一副无辜的姿态呢?要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人在做天在看,当初做事的时候,就应当想到东窗事发的这一天。”

    “你……。你到底为何如此害我!”蒋权怒道。

    蝴蝶垂下头,只做充耳不闻之态。坐在一边的蒋阮微微一笑,蝴蝶当然会出来为她作证,不仅是因为她的许诺,根本的就是,蝴蝶深深的恨着蒋家。当初蒋素素因为紫河车的事情将蝴蝶发卖出去,说来也是蒋素素自己造孽,好歹也是自小跟在身边的丫鬟,竟是直接发卖到了第九等的窑子里去了。那窑子是个什么地方,姑娘进去了就等于是进了火坑。蝴蝶过的什么日子自然能想象,事实上,当初蒋素素一将蝴蝶给发卖了,蒋阮就让露珠出去买通了那窑子里的老鸨,一直暗暗关注这蝴蝶的一举一动。既不会让她死掉,却也不会让她好过。蝴蝶跟在蒋素素身边那么多年,夏研和蒋素素做的事情到底也知道一些,蒋阮深知这是一枚绝佳的棋子,终有一天会派的上用场。

    譬如此刻,这枚棋子的出现就已经让蒋权输了大半。她现身在蝴蝶面前承诺只要蝴蝶愿意出来作证,便救她于水火之中。或许当初蝴蝶刚刚被发卖的时候听到这个条件并不会答应,因为夏研是一个精明人,她为蒋素素选择的丫鬟都极为忠诚。可时隔这么久,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蝴蝶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怎么会在乎忠诚?这么多年来,她对蒋府便只剩下了深深的恨意,若非是夏研母女,若非是蒋权,她怎么会被卖到这样下贱的地方?时间是一件奇妙的东西,恨可以变成爱,爱也可以变成恨,所以蒋阮将条件一说,蝴蝶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

    ------题外话------

    软妹上一世没侍寝皇帝,上一世蒋家地位高,夏家地位也高,皇帝就是为了控制监视蒋家才把软妹弄进宫里。前世软妹就是个花瓶美人,皇帝也不是啥也不看的种马啦,后宫佳丽三千犯不着看着软妹就上。升妃位都是因为蒋家的关系。软妹前世很传统,如果不清白的话会自己断了和宣离的念头的。因为还是清白之身才会对宣离有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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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众叛亲离

    “蒋尚书,”孙旭板着一张脸道:“公堂不是你随意胡来的地方,还是先听证人的说辞。”

    蒋权还未来得及说话,蝴蝶就先向孙旭磕了个头,道:“回大人,奴婢这就是来交代当初夫人犯下的罪责。”她低着头,声音却清楚明晰,刚好可以传到外头看热闹的百姓耳中:“当初先夫人在世,我家夫人那时还只是一房姨娘,老爷虽然疼爱姨娘和小姐,可夫人却做着主母的位置。姨娘一向心高气傲,又是出自高官贵族家,自然不甘心屈居人下,虽然在尚书府吃的用的并不差,有时候甚至地位都要比先夫人高些,可姨娘还是不满意。”

    蝴蝶这话虽然看着只是在陈述事实,传到别人耳朵里却是感觉大大不一样。谁不知道夏诚的爵位当初是怎么来的,若非兄弟造早死,无论如何都是轮不到他这个庶子的。便是爵位也都是在夏研进了尚书府后,在那之前,她不过是一个小官庶子的女儿,哪里称得上官家贵族,也偏好有脸自己这样说。要真的是达官贵族家的女子,蒋权怎么会娶赵眉而不是夏研?一个庶子的女儿尚且如此爱慕虚荣,而听蝴蝶所言,夏研在尚书府的地位甚至比赵眉还要高,这不是宠妾灭妻又是什么?

    原先虽然众人也听过蒋权专宠夏研的传言,可到底是以为那是赵眉死后的事情,原是赵眉嫁入尚书府没多久,蒋权就做的如此过分。可不就是看上了人家屋里的权势,一旦发现并不能给自己的仕途带来任何好处,便露出了真正面目来。

    蝴蝶还在继续道:“后来,后来姨娘想着,老爷身为朝廷命官,无缘无故的找不出由头休妻,就得一辈子屈居人下,不甘之下便想要毒死先夫人。当日里便是姨娘重金买了异域的毒药混在了先夫人每日的饭菜里。先夫人便是这么一点一滴的中了毒,后来毒素越积越多,便一命呜呼了。而这一切,老爷也是知晓的,有一次姨娘的毒药被老爷发现了,老爷还对姨娘说要小心些,莫要留下什么把柄。”蝴蝶说罢又冲孙旭磕了两个头:“大人,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欺瞒。”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蒋权指着蝴蝶怒骂道:“谁给你这个胆子在这里胡言乱语扰乱人心,蝴蝶,别忘了你到底是谁!你是我蒋府的下人!”

    蝴蝶摇头:“老爷大约是忘记了,蝴蝶的卖身契已经不在了,蝴蝶也不是尚书府的人了。”她说这话时,虽竭力压抑着什么,眼中到底还是流露出一丝仇恨来。

    蒋权语塞,孙旭又是重重一拍惊堂木:“肃静!”

    蝴蝶跪在地上,语出惊人道:“回大人的话,民女还有证据要说!”

    蒋权一怔,孙旭沉声道:“证据何在?”

    蝴蝶看了一眼蒋阮,后者安然的坐在一边的座位上,唇畔边的笑容似乎从开始到现在便没有被动摇过一分,蝴蝶心中安然,语气坦荡道:“便是在夫人居住的屋里,当初那药因着实在是珍贵,夫人又不知何时先夫人才能病入膏肓,想着这药日后大约还能有用处,便命民女留着。民女当日就将那药包埋在夫人院子里的树下了。可那药方大约还留着,后来老爷说有用,便自己收到了书房的匣子里。可巧的是后来不知怎么的,老爷大约是忘了那匣子。有一次夫人让奴婢收拾书房,奴婢就将那匣子收到最里头的的木箱中去了。那木箱很多年也不会有人碰,因为放的都是陈年的东西。”

    赵光冲孙旭拱了拱手,话语里已然是不容置疑的语气:“孙大人,既然这证据都摆出来了,是不是要叫人去搜一搜才是?”

    “自然。”孙旭神色严肃道:“本官方才就已令官兵前去尚书府搜查。”

    蒋权冷笑一声:“可笑之极,你以为胡言乱语几句,就能定的了我的罪?蝴蝶,我看你是不怕死!”他自是觉得胸有成竹,官兵铁定在屋里搜不出什么的。且不说当初夏研下毒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直接插手过,就是夏研自己也不会蠢到留下证据来。夏研做事细心周全,任何一点把柄都会收拾的干干净净。他虽然不知道蝴蝶是接受了蒋阮什么好处才会这样来做一个假的证据,可是蒋权也自认尚书府不是任何人都能进来的。尤其是重中之重的书房,他每日也都要检查好几次,什么木箱,什么匣子,他根本就未曾听过。

    蝴蝶大约是只顾着说谎,可着实的证据却是拿不出来。拿不出来便无法定罪,蝴蝶又要怎样?他这样想着,就去看蒋阮的神色。但见蒋阮端正的坐着,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蒋阮的笑容里甚至比蒋权还要坦然,似乎还藏着些微妙的讥诮。那目光登时便令蒋权的心清醒过来,不由得有些后怕。自己的这个女儿有多邪门蒋权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夏家还是她,都没能在她的手上讨过好处。蒋府便是个铜墙铁壁,也保不住她又想出什么诡异的法子来害人。

    正在这时,负责搜寻的官兵已然回来,为首的官兵禀告一声便大踏步的进了公堂,俯身低声与孙旭说了几句,孙旭一边听一边看了一眼蒋权,蒋权心中“咯噔”一下。还未等他思索出头绪,孙旭便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蒋权!你身为朝廷命官,却治家不严,放任小妾害人,甚至同流合污,谋害发妻,该当何罪?官兵已从你屋中木箱中匣子里搜出证据,你还有什么话说?:”说罢,那身边的官差便呈上一个铁质的匣子,众人看得清清楚楚,由孙旭手里亲自打开的匣子中飘荡出一张浅浅的纸张,众目睽睽之下自然做不得假。

    赵元平起身走到孙旭身边,请接过到手中观看,待一目十行的看完,赵元平将那纸张子还给孙旭,再看向蒋权时,笑容便是十足的冷漠:“蒋尚书果然好筹谋好心机,若非亲眼所见,本公子也不知道世上竟然会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赵元平向来习惯不动声色的刻薄挖苦人,蒋权一听此话便是气的面色铁青,可紧接着的却是不可置信。便是他今日出堂来受案,可临走之前还好好的检查了一番书房,都未曾瞧见什么木箱什么匣子,怎么会突然就冒了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喊冤道:“这绝不是我所为,孙旭,你身为司案司,做事定要讲究查个水落石出,便是凭着一张小小的药方,你如何敢拿我归案?这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于我?你难道会不清楚?”

    “本官向来只看证据。”孙旭不紧不慢道。蒋权话里的威胁他不是没有接收到,可这案子是什么案子,那是萧韶的妻子,如今的锦英王妃,昔日的弘安郡主亲自告状。她背后的锦英王府是个什么势力大锦朝的官场无人不知,萧韶亲自打过招呼,他怎么敢怠慢。且这桩案子的被害的女子还是将军府的掌上明珠,要是不给个交代,以赵光一家护短的性子,怕是要将这司案司拆了,更何况宫里那位还打过招呼。

    虽然司案司专管寻常人不敢管的案子,即便是牵涉到许多京中官僚也不怕,那是因为孙旭本身是靠着皇帝走仕途,不需要仰仗任何人脸色。可若是皇帝亲信的人,水至清则无鱼,孙旭深知这个道理。这么多年坐着这样得罪人的公务却在朝中屹立不倒,孙旭本身也是极为会做人。如今宣沛在宫中地位节节攀升,皇帝对他青眼有加,五皇子和八皇子只见明争暗斗,可这皇位到底会落到谁的头上如今又有谁说得清。说不定大锦朝未来的储君就是如今这位初露头角的十三殿下。宣沛特意让人过来打招呼,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孙旭也感到不小的压力。正因为同僚这么多年,孙旭才看得清楚,这一次蒋权想要善了怕是很难了,因为他得罪的每一个人,都有置他于死地的能力。

    赵元风闲闲道:“蒋尚书,那尚书府是你的府邸,自然只有你的人能进去。你都不知道那匣子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总不能问我们这些外人寻求什么答案吧。要知道你那尚书府啊,自开府以来,除了我家小妹,赵家人可是从来没有踏足过。”

    赵元风说的话不无讽刺,当初赵眉与赵家断了往来,后来赵眉死后,蒋家却也禁止了和将军府的一切往来。甚至暗地里将将军府当做劲敌,赵蒋两家从来不对付,这赵家人进蒋府嘛,也就无从说起了。

    蒋权碰了个钉子,却无心与赵元风争嘴上的功夫。如今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再看孙旭的态度,要想脱罪,怕是很难了。到了此时,一向底气十足的蒋权心中已然有些着了慌。他拼命想着书房里怎么会出现匣子,目光毫无焦距的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猛地定住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混在人群中,正是一个还算年轻秀丽的女子,蒋阮一愣,脑中猛地闪过几个念头,立刻吼了出来:“夏月!你这个贱妇,你竟然害我!”

    人群中那个女子的身影更是尚书府如今的主母夏月,原本与蒋权对视她低着头躲避蒋权的目光,此刻听闻蒋权这般大声的叫出来不由得有些恼怒,一时间涨红了脸不曾说话。

    蒋权却是似乎在一瞬间想明白了过来,也不顾及这是什么场合,大声的怒骂起来:“就是她!就是这个贱妇串通外人害我。我的书房平日里只有她能进去!只有她才能神不住鬼不觉在最短的时日里将东西塞进去。夏月,我待你不薄,你竟如此狠毒,谋杀亲夫!你这个毒妇!”

    夏月在人群中,众人将目光投向她,她忍了忍,突然流出两行热泪来:“老爷,月娘自从嫁与你为妻,哪里做的不好了,你竟要如此待我,甚至将这样泼天的罪名与月娘身上泼?月娘怎么会陷害老爷,老爷要是有什么不好,月娘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又能有什么活路?月娘知道老爷与研姐姐情深似海,月娘自过门后便不得老爷喜爱,可老爷,月娘也是您的妻子啊,您怎么能这样待月娘呢?”她本就生的有些瘦弱而胆怯,这样一番话下来倒是显出了十足心酸之态,她跪下身去,朝着公堂的大门磕了几个头:“罢了,老爷,既你我夫妻一场,若是月娘能够救老爷,月娘便心甘情愿的救老爷一命!那匣子和木箱便是月娘放的没错!”

    她说这话时眼泪珊珊,几乎要哭的晕厥了过去。人们自来就是同情弱者的,若是拿弱者又是个生的不错的女人,同情心便加了倍。夏月越是这般说,众人就越是怀疑蒋权竟是连自己新娶的妻子也一并陷害了,实在是个自私自利的男人。夏月的话句句在理,的确,如今夏家已经没了,她何必去陷害蒋权,蒋府倒了,她便成了一个寡妇,生活下去又有多不易。至于夏月说的蒋权心心念念还记着夏研的事情,众人便在心中讥笑了,怕这世上也只有蒋权这样的男人,才会对一个不忠不洁给自己戴了绿帽的女人念念不忘,果然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蒋阮微笑着看着人群中夏月的表演,只觉得有趣。夏家女人似乎天生便有着做戏子的天赋,尤其是在博人眼泪同情的这件事上。蒋权当年最吃的就是夏研的这一套,如今夏研换成了夏月,不知道如今蒋权可还吃得消。女人的谎言和眼泪,只有真正经历了才晓得厉害。如今蒋权怕是将夏家人也恨透了。

    夏月是个聪明人,夏家既然倒了,她一个为了维系夏蒋两家关系的棋子也没有了作用,夏月自己也清楚,以蒋权的野心,终有一日会将她这个没用的绊脚石踢到一边。再说她如今在蒋家做主母,蒋家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她心知肚明,一个空有外壳的府邸早晚会倾塌。蒋权对她不冷不热,夏月又是正值妙龄,如何甘心。夏家的女人从来都是野心勃勃,夏月即便是个远方的表妹也不会甘心就这么埋没一辈子。蒋阮与她做了个交易,夏月为了自己的前途,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蒋权。

    蒋权已然气的要疯了,周围的人看着他的目光里都充满了怀疑,他想要找个能帮忙说出话的人,可最后却发现能为他说上话的人都不在了。他的妻子,他的儿女,他的同僚,甚至他的盟友,现在一个都没有在身边。他突然发现,自己成了被放弃的一个,他成了一枚毫无用处的弃子。

    “这就是你想要的?”蒋权沉沉的盯着蒋阮,忽然惨笑一声:“你让所有人都背叛了我,我养的好女儿,哈哈哈,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养了这样一个好女儿!”

    “多行不义必自毙。”蒋阮淡淡答道:“蒋尚书,举头三尺有神明。当日你对我娘做出这一切的时候,就应当想到这个结局。”是的,她就是要蒋权尝到众叛亲离的下场。前生这个父亲运筹帷幄,将所有不被他重视的人都变成他手中的棋子,蒋府的垫脚石,一步一步的为蒋素素的皇后之位铺路。每一步蒋家人的荣光,都是踩在他们母子三人的鲜血上铸就。如今蒋权也该尝试一下这种滋味。这种挣扎无门,孤独绝望,而猛然间发现被所有人背叛,发现自己一无是处的可笑。喜欢下棋?可以!今生就让执棋的人换位,这局棋由她来写,而他,只是棋局上最后一步杀局中无用的棋子,一步废子而已!

    蒋权猝然闭嘴,他直直的看向蒋阮,蒋阮毫不掩饰的恨意和疯狂目光就这么落在他眼底,他突然感到一阵惧怕。他不知道蒋阮的恨意从何而来,一个人怎么会露出这么可怕的神情,好似一只吃人的野兽。

    “蒋权,你可认罪?”孙旭看如今闹腾的也差不多了,一拍惊堂木喝道。

    蒋权有些木讷的回过头来,他看着堂上的孙旭,忽然慢慢的笑了起来,他站在中间,有些不屑道:“孙旭,你装什么清高姿态?大家同朝为官,既是为官,便没有什么清白的。今日你这般待我,我自认权势不如人,无话可说,这罪,我便也认了!可你记着,我不过是屈从于权势,今日但凡我的权势能再与之抗衡一些,无论如何我都要争上一争!”

    蒋阮听闻他的话,眼角便慢慢地向下弯了弯,微微笑了起来。不愧是蒋权,为官多年,一眼便看出了重要所在。今日之事,其实人证不是最重要的,物证也不是最重要的,端看这案子怎么审了。孙旭的流露出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蒋权大约是以为孙旭会看在同僚的份上不敢做的太过,可孙旭如此态度便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有人在为蒋阮撑腰,无论那人是谁,能让孙旭都为之折腰的,必然来头不小。蒋权在认罪的时候甚至还留了一手,他故作这般大方认罪,可最后几句却是令人遐想,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其他的事情。便是认罪还要顺势往蒋阮和孙旭身上泼一盆脏水,也实在是心机险恶了。

    只是蒋权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蒋阮微微一笑,蒋权向来不会在无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既然已经认了罪,这样无关痛痒的泼脏水又能起什么作用?这般作为倒像是什么都办法的无能之人最后胡乱攀咬,看在蒋阮眼里,只觉得可笑。她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蒋权身边,众人都默默地看着这一对父女,蒋权情绪激动,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而扭曲,本就瘦的凸出颧骨竟然有些发黑,再无当年潇洒的年轻官人之貌。而蒋阮却正当妙龄,生的雪肤花貌,神色却平静的很,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这两人一丑一美,一狂躁一平静,一怒一笑,瞧着实在是没有一丝父女之态。蒋阮走到蒋权面前,蒋权紧紧的怒视着她,他的目光里有愤怒和怨恨,甚至有一丝恐惧,却实在是找不出一丝温暖。蒋阮已经习以为常,她在蒋权面前停下脚步,忽然叹息一声,轻轻道:“原来从来都有雄心大志清流入骨的蒋尚书,也会有屈从于权势的一刻啊。”

    她说的叹息十足,却像是一记猛捶猛地击打在蒋权的心上。眼前模模糊糊出现的,竟是当初他春风得意成为朝廷新贵的时候,纵然野心比天大,际遇却比纸薄。他一向要做出清流不与世俗合污的模样,如今却是要主动承认拜倒在权势的脚步之下。这对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也是无法忍耐的耻辱。而这耻辱还是来自于他这个从心底碾入泥土的女儿。

    蒋阮约是光鲜,蒋权就越是觉得自己如今地位的卑微。他从心底是个懦弱又虚伪的人,从来都看重别人看他的目光,所以才用了那么多年将自己打造成一个清正廉明的模样。此刻这层外皮一撕开,蒋权再也忍不住,竟是觉得胸中一口气提不上来,直直的昏了过去。

    两个官差连忙将蒋权带了下去,孙旭一拍惊堂木,喝道:“罪臣蒋权当堂认罪,同妾室夏氏合谋害其发妻,残害子女,十恶不赦,罪证昭昭,千人眼观,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恶性诸种,按律打入天牢,隔日宣案断!”

    外头看热闹的人群顿时沸腾了起来,赵光紧紧捏着拳头,今日他已经克制的很好了,可即便是听到蒋权认罪,也知道他铁定跑不了罪责,赵光还是止不住的失控。赵元甲安慰着他,赵元平和赵元风却是对视一眼,目光皆是有些沉重。

    蒋阮漠然的站在原地看着蒋权被拖走,慢慢的垂下眸子,这便结束了?当然不。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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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坦诚

    也不知过了许久,皇帝略显疲惫的声音才传来:“不论如何,阿韶,朕今日说的,你好好考虑些。舒悫鹉琻”说罢就要出屋的模样,蒋阮连忙同林管家避让到一边的屋子里。待眼看着皇帝离开后,林管家才看向蒋阮,犹豫了一下,道:“少夫人想知道什么,不妨现在去少主面前问一问,少主什么都不会瞒你的。”

    蒋阮颔首,想了想,便施施然进了书房。书房中,萧韶坐在桌前,也不知想些什么,见了她也并不吃惊,只道:“都听见了?”

    蒋阮点头。萧韶是有武功的人,这武功到底也不弱,方才她与林管家呆在外面呼吸声皇帝听不到,萧韶却未必听不到,怕也是故意让她听到的。她在萧韶身边坐下来,萧韶领口的黑底镶麒麟纹显出一种幽深的金色光泽,泛着冷光,直将他的神色也衬得十足冷峻起来。

    “阿阮,我有些事要告诉你。”萧韶道。

    “正好,”蒋阮微微一笑:“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说。”

    萧韶微微一愣,有些疑惑的看向蒋阮。蒋阮看着桌上厚厚的册子,册子整洁而齐络,仿佛在昭示着这个主子平日里有多时常翻阅他们。萧韶细心而谨慎,许多事情他不说不代表不知道。夫妻二人各自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蒋阮一直想要坦白,如今萧韶先提了这个口,她却觉得,不如由自己先说出来。

    “你可记得,从迦南山回来的时候我曾与你说过一句话,”蒋阮笑道:“我说有件事情要告诉你的。”

    萧韶道:“记得。”

    “我现在要与你说的,就是这件事情。”蒋阮叹息一声,目光流出一丝怅惘:“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你听完之后会如何看我,或许是对我敬而远之,或许什么也不会发生。可无论怎样,我也会说下去。我认为我们之间应当坦诚。”她的语气坦荡,即便有一丝丝不确定的犹豫,也在短暂的停留后继续了。

    “你大抵也是令锦衣卫查过我的,将军府赈灾粮的事情,我大哥在林中饱受伏击的事情,慧觉大师的事情,你一定有许多疑问,甚至有时候会觉得我未卜先知。你也一定不清楚,我因为夏研对母亲的伤害而对夏家人动手,却到如今也在阻拦宣离。包括当初李栋全府上下。”

    萧韶沉沉的盯着她,诚然,她说的这些事情全是当初他所疑惑过的,锦衣卫如何神通也依旧查不出什么头绪,而唯一有可能的看上去又太过荒谬。

    “你一定还很惊讶,为何十三殿下与我瞧着关系匪浅,还有柳太傅似乎想要帮我,朝中有多少动静我总能知道一些。萧韶,这都不是巧合。”蒋阮看着他,突然笑了:“因为我早已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些事情,我都曾亲身经历过,我死过一次了,萧韶。”

    “阿阮。”萧韶突然出口,他皱了皱眉:“你不必告诉我。”

    即便只是随口说出的几句话,也足够令人触目惊心了,这话里的每一句都非是正常人能够接受的。而蒋阮自己并没有发现,即便她努力的掩饰,在说起这些话的时候,眸中到底还是流露出了一种异样的疯狂来。

    “你不相信我?”蒋阮反问。

    “不,我信你。”萧韶道:“我只是觉得,如果你要说的话让你痛苦,你可以不说,我并不是一定要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不在乎,只要现在在我身边的是你。你永远是我的王妃。”

    他的语气平淡,神色也清冷毫无波澜,眸中却飞快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这话中的安慰令人心暖,蒋阮瞧着他,忽而笑了:“可我愿意告诉你,有些事情憋在我心里许久了,如果你能与我分担一些,我也会轻松许多。至少让我觉得,这辈子我不是一个人了。”

    萧韶微微一怔,一时没有说话。蒋阮顿了顿,慢慢的开口道:“如今你看见的这个我,原本不应当是这个样子的。我五岁的时候母亲去世,夏研成了嫡母,她表面待我十分和气,蒋素素也很可亲,可下人却老是欺辱我。我那时并不明白,只觉得府里刁奴众多,直到后来才明白,若是没有主子的吩咐,奴婢怎么敢这样欺负府里的嫡女。但不论怎样,我最后还是被送到庄子上去了,而大哥私下里受了夏研的暗示,以为只要自己离开他们就不会亏待与我,便年少离家,我们兄妹分隔两地。”

    “后来我便在庄子上生活了,庄子上的生活很不好,所有人都忘记了我其实是尚书府的嫡女,许多时候我过得连下人也不如。张兰和她的女儿搜走了我的所有家当,将我当奴役一样的使唤。他们家的纨绔儿子甚至想与我动手。”蒋阮注意到萧韶蹙的越来越紧的眉头,笑道:“这些事情想来锦衣卫也是与你说过的。你知道。”

    “那年我没有遇见王御史,也没有因此而得到平反。我在庄子上呆了八年,中途还得知了大哥战死沙场的消息,我以为生活就这样无望了。京城中的尚书府似乎将我抛在了脑后,我写过许多家书,可从没收到过回信。我以为一生就是在庄子上过着这样的苦日子直到死去,谁知第八年的时候,京中来了人,要将我接回尚书府,我很高兴,以为父亲终于记起我来了。”

    她说的没头没脑,若是普通人,定也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然而萧韶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目光中似乎又复杂的情绪交错,而戴着护腕的手紧握成拳,竭力压住心中的惊愕,尽量平静的看她。

    “我被接回尚书府,就在尚书府的门前,所有围观百姓的注意下,我一身破破烂烂的,完全没有规矩礼法的,像个叫花子一般的接受了夏研和蒋素素亲热的招呼。她越是如仙子一般纯洁良善,越是显得我脏污不堪,那一刻,我深深的觉得羞耻。”她语气平淡的说着这些话,指甲却是越陷越深:“回京没多久,就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玲珑舫上,那一次,你没有来,京中的贵族子弟都在。蒋素素叫我跳一支舞,这样便不会失了尚书府的脸面,她告诉我只要跳寻常庄子上宴会上跳的助兴歌舞便好,那一日我从玲珑舫上跌下去,浑身**的被捞上来,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她毫无知觉的将自己的指甲掐的越来越深,连血痕都出现了也浑然未觉,世上有许多伤害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不想起来便不会痛,而每当想起来,每一段回忆都是痛苦和不甘。正在这时,一只修长微凉的手伸过来,温柔的将她深深掐入掌心的手指扳开,怕她再掐伤自己,便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修长的掌心中。

    蒋阮有些茫然的看着他的动作,直到感觉手心的暖意来明白过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逐渐平静下来:“后来我与蒋素素便一同以尚书府的嫡女名义出席各种聚会,夏研为我请了先生,却从不教习我读书写字或者是掌管中馈的本事,只说女子不必学会那些,尽是让我学习歌舞琴声。我什么也不会,日日与蒋素素出去的时候,外人只会夸她色艺双绝,与我却是俗艳不入流的草包美人。”

    “再后来,草包美人的名头也没有了,京中不知什么时候传出了风言风语,早在庄子上陈昭欺负我的事情也拿了出来,只说我年纪小小便不知自爱,懂得勾引男子,实在是德行有失。我那时候及笄在即,名声已然坏的一塌糊涂。”

    萧韶慢慢的揽住她的肩膀,将她的半个身子扳正过来靠在自己的怀中,这么一将她揽入坏中才发觉,蒋阮的身子僵硬的像一块木头,她全身绷得很紧,好似极其紧张的模样。萧韶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孩子一般的温柔令她放松了些,蒋阮继续道:“名声如此之差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待我始终和气如一,便是宣离。”

    萧韶一怔,蒋阮的语气闪过一丝悲凉:“当日在玲珑舫我出丑的那一日,也是他不顾所有的人的目光来安慰我,我便以为,他这人骨子里便是良善温柔的。后来他时常来尚书府与蒋权说话,也会与我带些小礼物。他从不像别人一样叫我草包美人,也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在我和蒋素素同时出现的时候,更不会眼中只有蒋素素而忽略了我。我那时候,是真心欢喜的。”

    “我及笄那年,陛下便要召新一批的秀女进宫,但凡官员家的庶女也都能进宫去。可那时候蒋夏两家节节高升,已经让皇帝起了忌惮之心,名为选秀,不若说是人质丢在宫中,借以警告尚书府。蒋俪和蒋丹只是庶女并不重要,皇帝也不会满意,蒋权把蒋素素的画像拦了下来,将我的画像报了上去。”

    萧韶抚摸着她的头发,便是在如今,她说起此事时语气中也有一丝深刻的自嘲。或许蒋阮前世今生都未曾弄明白的一件事情便是蒋权为何会如此待她。身为亲生父女,再如何冷漠也不至于如此,好似待一个外人也比她好些。虎毒尚且不食子,蒋权与她,或许是前世便结下的宿仇,今生要用父女的名义来还罢了。

    “我不愿意进宫,不想与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生活,更不想与一众女人在深宫之中勾心斗角。可蒋权他说,若我不去,整个尚书府都要为我的任性陪葬。宣离也在那时候劝我,他说,他总能在宫中护我周全的,总有一日,他会让我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萧韶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大约是觉得宣离这话说的未免也太过狂妄了些。如今宣离的妻子可不是蒋阮,男人之间的争夺从来都不是凭大话,是要靠真本事的。

    “我并不知道人情冷暖,便也信了。自愿代替蒋素素入宫为妃。”蒋阮顿了顿,耳边似乎又响起进宫前尚

    书府里那些人做出的衣服或慈爱或感激的脸孔,每一句都让人恶心。若是知道后来她是为了这样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赴死,便是死,她也要拉上整个尚书府做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来赔罪。

    “在宫里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被贵妃嘲讽,被宫女欺负,人人都知道我不得宠,有时候甚至会被当做是陛下宠妃的一个舞姬,就算有品级,也丝毫不被人看在眼里。我没有可以依仗的家族,尚书府为了彰显他们的忠心不会插手后宫之事,从来不会给我任何支持。他们甚至希望我死了,这样或许会博得皇帝的一丝歉疚。”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起来:“后来,皇帝将沛儿给了我,将他养在我名下。沛儿在宫中也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我们是被忽略的人,我很感激,或许他是上天在前生对我的恩赐,知道我一个人必然撑不下去,才给了我这样一个孩子。”

    萧韶目光微微一动,突然明白了为何宣沛对蒋阮的表情十分依恋,正如关良翰无意中说出来的一般,沛儿对蒋阮仿佛雏鸟依恋母亲一般,若是是前生的母子,今生的确也这样,只是这样说来,沛儿难不成也有前世的记忆。而到现在为止,萧韶听到的蒋阮的过去也是十分悲惨的,他无法理解蒋阮所遭遇的一切。更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强大的,毫不在乎一切的女子也有过无助绝望的时候。

    “宣离有他的大业要完成,他希望我在宫中做一枚乖乖的棋子,有些他不方便做的事情,可以借由我的手完成。后来他果然做到了这一点,那一日,他们杀了皇帝,却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在我身上。说我对陛下下毒,说我是祸国妖女。”她的手心渐渐渗出汗来,身子却有些发冷:“他们将我从九重高的台阶推下去,我的父亲亲自命人来抓我,他根本就没有如他说的那般会袒护我。他要的只是一枚铺路的石子,等路铺好了,石子也就没用了。”

    “阿阮……”萧韶忍不住搂紧了她,为她的话震惊心疼,可他什么也不能做,唯有此刻微薄的安慰,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安慰对当时的蒋阮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萧韶,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蒋阮摇头笑道:“我的地狱来刚刚开始。我被打入天牢,死囚的牢房中,有人将我救了出来。我以为逃出生天,才是折磨的开始。蒋素素告诉我,将军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全部都在宣离登上帝位后被以叛贼之名处斩,她告诉我,大哥是被人害死的,母亲也是被人害死的。罪魁祸首就是我以为的姐妹亲人。她说已经不悦我占着嫡女的名头许久了,便在那一日,刺瞎我的眼睛,砍去我的鼻子,拔掉我的舌头,斩断我的四肢,将我做成了一个人彘。,萧韶,你身为锦衣卫的主子这么多年,知道人彘是什么,我像个囫囵的怪物,多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恶心。”

    “阿阮!”萧韶忍不住喝道,他深深吸了口气,他一直知道强大的内心一定来源于非常深刻的折磨,蒋权的强大异于常人,其中也必然遭受了许多寻常人不曾经历的痛苦。可是所有的猜测都抵不过此刻听到蒋阮自己娓娓道来的痛苦,这一刻,他感同身受,深切的明白了蒋阮的痛苦和绝望。他明白了蒋阮为什么一直那么恨夏家人和蒋权,如果是他,恨意不会比蒋阮的少。一向冷漠不为任何外物所动的萧韶,竟然感到了一丝恐慌。若是就此失去了蒋阮,会怎么样?

    蒋阮没有动,任他紧紧的搂着自己,慢慢道:“……。后来,她要人将我交给李栋,在宰相府,我的眼前,让我亲眼看见沛儿被李栋给……。”她终于说不出话来,语气中已然哽咽:“什么我都能忍受,有什么冲着我我也认了,可他们连孩子也不放过,这一生,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他们带给我的伤痛我会永远记着,这一世,我就是为了复仇而来的!”她看着萧韶,慢慢道:“宣德十八年,蒋素素为后,蒋权官拜一品,夏家鸡犬升天,而我死了。”

    “我死在宰相府家丁的乱棍之下,一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回到了庄子上的时刻。我很庆幸,这是上天再一次给我的机会,我努力地往上爬,遇见王御史,救了我大哥,带将军府避灾。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前世发生的一切再次发生,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回来讨一笔血债。”她看着萧韶,眼中渐渐涌出泪来:“我是个死人,萧韶,你明白吗?”

    这话多让人心惊肉跳,可萧韶却是看着她,忽然一把将她再次扯入怀中,他紧紧的抱着她,怀中的她较弱的像是初生的小兽,轻轻便会被人折断。他咬着牙,秀美的容颜神情隐忍,竭力咬着牙,眼眶有些发红。然而语气平淡,依旧是用平日里那副毋庸置疑的表情道:“我明白,可我不在乎。”

    “你是我的妻子,你是萧家的人。我不会因此而讨厌你,也不会觉得你是异类。我只是后悔,后悔前生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你,”他狠狠的吸了口气,才继续道:“我后悔前

    世我错过了,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蒋阮呆了呆,慢慢地伸手回抱住他的腰,半是微笑半是叹息的道:“傻子,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从来冷血无敌的锦衣卫主子被人说是傻子也没有丝毫不快,萧韶此刻只想要将面前的人永远保护起来。他只要想到在某个他不知道的一辈子中,他失去了面前这个人,就心痛的无法喘息。而蒋阮话中每一句对过去所遭受的痛苦的轻描淡写,都是对他现世的凌迟。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竟有如此多的秘密,此生她背负秘密而来,为了仇恨而活着,那些没有人知晓秘密的岁月里,过的有多孤寂寂寞。他不敢想。

    蒋阮慢慢的松开手,仰着头看他,青年微微俯身,他的漆黑的眸光里如往日一般充满了淡然的温和,看一眼便让人觉得安心。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躲避和厌恶,他是如此真诚,蒋阮突然就伸出手去蒙住了他的眼睛,他长长的睫毛在蒋阮掌心划过,有痒痒的触感,蒋阮慢慢的闭上眼吻过去。

    “幸好,这辈子你没有错过了,我也没有。”

    ……

    林管家在外面坐立不安的半晌,终于还是想着到底还是看看里头是个什么情况,小心翼翼的站在书房门口,拿针头在花窗上开了一个小洞往里瞅,一下子就愣住了,一口气跳的老远,直退到了院子里。

    锦四好奇的看着他:“老林,少主和少夫人吵架了?你躲什么?”

    林管家没有听到她的话,只皱着眉头苦苦思索,怎么说着说着就亲上了?少主要说的事情应当是很严肃的,怎么也不该跑偏到这份上来才是。只是为何少夫人又要蒙着少主的眼睛,难道……老林眼睛一亮,命人藏在萧韶寝房褥子下的那本册子被少夫人给看了?少夫人果真是女中豪杰,善于活学活用,蒙眼睛很是新鲜嘛,只是在书房会不会太大胆了些。不过这样也好,若是早早的学出了锦英王府未来的小主子,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就是不能被人发现了。

    林管家面色一变,对锦四正色道:“少夫人和少主在书房里谈论很重要的事,你们不要打扰他们。若是皇……那些侍卫又来捣乱,全部给我乱棒打出去,不是什么人都能在王府撒野的。”说罢便朝厨房走去:“我得吩咐厨子做些补身子的才是,少夫人如今也怕是辛苦了。”

    锦四耸了耸肩,锦三从后面冒出来,摸了摸头道:“我怎么觉得,老林才是跑偏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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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先下手遭殃

    夜里更深露重,一片黑漆漆中,宫中一隅却是灯火通明,寝宫内华衣深帐,女子独自坐在梳妆镜前,有些烦乱的梳理着长长的黑发。

    蒋丹下意识的往镜中瞧去,镜中女子如今正是芳华好年纪,而夜里洗净脸后,没了那些冗杂华丽的饰品,原先俏丽的脸蛋也显出几分苍白无力来。她慢慢的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这样的年纪不知道还能美好多久,若是不能趁年轻美貌的时候抓住一些什么,岂能甘心。

    想到今日珠儿带回来的消息,天牢中竟是将蒋权守得严严实实,她派去的人完全找不着下手的机会,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越是这样,蒋丹就越觉得不安。蒋权活着一日,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对于蒋阮的了解令她明白,蒋阮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如今留着蒋权便是最好的说法。可蒋权此处无法下手,她又该如何?

    蒋丹叹息一声,目光落在面前蜡烛里跳动的火苗中,方才烧毁的信件已然看不出来原先的模样,早已化作了一堆灰,而信中的内容却是深深的映在了她的脑中。她让人传消息过去给宣离,试探的问宣离可有想要解决掉锦英王萧韶和蒋阮的想法。她明白宣离不会将蒋阮一个女人当做对手,更不会花大把的力气来对付蒋阮,唯有从萧韶身上寻找出口。蒋丹在宫中,自认对于朝中局势看的清楚,宣离想要坐上那把椅子,萧韶就是块绊脚石,如今虽然因为中立而没有正面冲突,可终有一日,宣离会留不下这颗眼中钉。

    没有一个帝王喜欢实力胜过自己的臣子,蒋丹原以为对于萧韶,宣离总是乐于对付的。只要对付了萧韶,稍稍牵连到蒋阮,只要是关系到家国大事,懿德太后也救不了她。可宣离回的话却言简意明,他拒绝了蒋丹的提议,他不会对萧韶出手。

    蒋丹心中疑惑又气恼,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在与宣离的这笔交易中,她一直都是被动的,因为她没有足够的筹码与宣离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宣离此人做事又极为小心,两人的来往中,便是信件也瞧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印信,字迹也全然不同,根本没有可以充做把柄的东西。

    时间不多了,蒋权的宣判下来之前,蒋阮必然会针对她有所动作,蒋丹看向镜中的女子,如今的这一切都是她好不容易拼着命才挣得的。她在尚书府忍气吞声,伏低做小,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够出人头地。同为庶女,蒋俪一命呜呼,甚至蒋素素这个嫡女也不过云烟,而她好容易才站在这样的高度,怎么能让眼前的一切尽数消散。

    她慢慢的伸出食指,血色的指甲重重的划过铜镜,激起一阵尖利的刮响声。她的眼神慢慢的显出一丝阴狠来,无论如何,唯有永绝后患方是正解。

    ……

    第二日一早,宫中御花园内,柳敏正与宣沛正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南苑的方向走去。皇帝刚在御书房中考过宣沛功课,皇帝进来大约是情绪不大好,便是后宫的宠妃也不敢惹恼了他。柳敏心知此事可能与蒋阮脱不了干系,蒋阮将自己的生父告上司案司的事情如今全大锦朝都已经知道了。有人说她有违孝道,有人说她的做法情有可原,在柳敏心中,蒋阮有自己的原因。且蒋权做出的事情的确已经是畜生不如,有这样的父亲倒还不如没有的好。

    皇帝心情不好,便也只有宣沛能将他逗得开心,思及此,柳敏有些惊异的看了宣沛一眼,这孩子如今年纪轻轻,却好似能牢牢的把握住人心。都说圣心不可测,在柳敏眼中,宣沛分明是将皇帝的心思摸得个滚瓜烂熟。皇帝瞪一瞪眼,他便知道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本就聪颖慧黠,再尽捡着令人舒心的话儿说,皇帝如今是越来越离不开宣沛了。朝中有一波原本坚持中立的老臣,如今也渐渐地开始思量起是否要选择站在宣沛一边。

    宣沛察觉到柳敏的目光,抬头看向他,似笑非笑道:“柳太傅在想什么?”

    柳敏猝然回神,如今他虽名为太傅,却已经不再教习太子了,整日便也教习的是这位十三殿下。皇后虽然颇有微词,却也无奈太子不是块读书的料子,且柳敏觉得,教习宣沛轻松得多。甚至于对于朝中局势分析,宣沛分明看的比他这个臣子还要清楚。皇子看局势,大多是由上往下看,难以深入到民间,宣沛却反其道而行之,由下向上看,便能看出许多百姓和身居低位的不足。很多时候,他表现出的才华,实在是不像一个孩子所有。

    “微臣在想,殿下今日在陛下面前答得极好,功课大约又精进了。”柳敏微笑道。

    “柳太傅,可知欺骗本殿的下场?”宣沛一扬眉:“太傅不说实话,实在是有些令人诧异。”

    柳敏一惊,他总觉得宣沛对于人心的把握有一种超乎想象的直觉,这一点倒和蒋阮有些相像。正要说话,突然瞧见远远的走来一名华服女子,身后跟着几名宫女。宣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似是颇为厌恶的模样,不过片刻,又换上一副无害的笑容。

    那女子也看到了他们两人,脚步顿了顿后就继续朝这里前来,待行到两人面前时也微笑行了一礼:“十三殿下,柳太傅。”

    “蒋昭仪。”宣沛笑了笑,只是点了点头,身为皇子,自是不用向品级不如他的蒋丹行礼。本是自然的动作,可由宣沛做出来,却似乎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好似并不将对方看在眼里。

    蒋丹却是神色不变,依旧笑的温柔热情,只道:“十三殿下想来刚从陛下书房里出来吧?陛下这些日子时常与臣妾提起十三殿下,殿下功课学的很好,陛下说起的时候,也十分欣慰呢。”她神情真挚,平日里又没有架子从不像王莲儿穆惜柔一般高高在上,实在是亲切的很,此刻轻声细语的笑说,似乎是真的为宣沛说话。

    可宣沛自来便不吃这一套,他也扬唇一笑,雪白的牙齿整齐而可爱,笑容漂亮的很:“蒋昭仪对父皇的心思可摸得真透,似乎连本殿的行踪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不顾蒋丹微微变色的脸,状若无意道:“要是父皇知道了蒋昭仪如此关心本殿,想来也应当是很感动的。”

    蒋丹勉强一笑:“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哪里敢……。”宣沛这话要是传到皇帝耳中,不知又会编排起多大的风浪。如今宫中局势风云变幻,几个皇子间的暗涌加剧。皇帝本就最忌讳后宫干政,要是知道她将皇帝和皇子的行踪打听的一清二楚,皇帝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她有异心?蒋丹对宣沛恨得牙痒痒,这十三皇子根本就是个笑面虎,平日里俱是尔雅无害,年纪小小却是满肚子鬼主意,说的话每每致人死地,实在是很毒辣了。

    这样的皇子,若是能搭上关系,日后说不定还能谋个前程,可惜,蒋丹心中俺恨,宣沛偏偏跟蒋阮那个贱人亲密的很!虽然这两人看上去之前并没有什么交集,可蒋阮当初被冤枉杀了和怡郡主的时候,宣沛可没有少出力。宣沛每每去懿德太后那里的时候,遇着蒋阮也会说几句话,总不会像待她这般夹枪带棒。蒋丹向来善于观察人们之间细微的关系,蒋阮也不知是怎么投了宣沛的眼缘,分明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感情还是如此之好,令人恨得咬牙切齿。

    譬如此刻,蒋丹便坚信,宣沛对她的示好故意视而不见反而过来踩踏,定是与蒋阮有关。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中的郁燥,才道:“殿下大约还有别的事,臣妾也就不打扰了。”

    “蒋昭仪果然善解人意,难怪父皇喜爱。”宣沛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只是太过善解人意,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啊。”

    丢下这么一句,宣沛便再也不看蒋丹一眼,同蒋丹擦身而过。蒋丹不敢停留,她总觉得宣沛的眼神似曾相识,就和蒋阮的一般无二,每当被那双眼睛一看,就好似心中的所有都能被对方察觉一般。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跳梁小丑,除了徒增笑料之外,什么也没留下。

    她一直往前走,这般匆忙心急之下,竟与人撞了个正着,那人身边的太监怒道:“什么人不长眼睛?冲撞了五殿下!”

    蒋丹一怔,抬起头来,果真,面前的男子正是宣华。那太监也认出了她来,赔笑道:“原是昭仪娘娘。”

    宣华如今倒是在朝中规矩的很,许久都没有其他的动静,可从宣离的表现来看,想来宣华也并不是真的偃息旗鼓。蒋丹心念直转,想到方才宣沛给她的恐惧,和对蒋阮迟迟没有动作的心慌,蓦地生出一个念头来,不等宣华开口,她首先便笑了起来,朝着宣华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容:“五殿下。”

    宣华知道蒋丹如今正得宠,也没有为难与她,道:“蒋昭仪。”

    “陛下昨日里还与臣妾说起五殿下,今日五殿下就出现了,果真是巧。”蒋丹笑笑。

    宣华一愣,自从上次他做事不得体之后,皇帝对他的态度便有些冷了下来,这些日子他一直装作安分,至少明面上没有与宣离争吵过什么。谁知蒋丹突然就说起此事,他心中一动,不由得出声询问道:“父皇…。果真提起过我?”

    “自然是真的。”蒋丹眨了眨眼睛:“说起来臣妾与五殿下也算投缘,不若在那边的茶亭中下一局棋,顺便说些此事,陛下可与臣妾说起过许多殿下的趣事呢。”

    宣华不是傻子,皇帝也许会提起他,但万万不可能对蒋丹说起他的趣事。蒋丹说起这话,必然是有别的话要说,不过是个幌子。他虽有些怀疑,不知道蒋丹葫芦里买的到底是什么药,只是看蒋丹的表情,终于还是笑道:“正好,本殿也想下棋了,蒋昭仪,请吧。”

    皇子路过与昭仪下一局棋,礼数上并没有什么不合的地方。蒋丹就和宣华走到御花园中的凉亭中,凉亭里长年累月摆着一副棋,两人摆好棋局,太监宫女远远的站着,白子黑子落在棋盘上,下棋的人心思却不在此。

    “娘娘有话不妨直说。”走了三子之后,宣华就急不可耐道。宣华的性子远远没有宣离来的善于隐忍,实在是有些急躁了。难以想象德妃这样稳重的人生出宣华这样的急性子。

    蒋丹笑的俏皮,话中却隐见机锋:“陛下如今只有四个皇子,提起五殿下的同时,自然也提起了别的人。不过最近提起十三殿下却是很多。”

    宣华皱了皱眉:“十三?”他心中蓦地打了个突,宣沛如今在朝中的呼声是越来越高了,听闻皇帝也越来越喜爱他。宣华原以为不过是众人以讹传讹罢了,一个母妃都没有的皇子,就算再怎么得皇帝宠爱,也终究没有资格坐上储君的位置。可接下来蒋丹的一句话又令他吃了一惊,蒋丹道:“陛下如今特别怜爱十三殿下,许是见他自小失去母妃有些可怜,竟是私下里召集了些老臣要好好辅佐他。”

    用一帮老臣子来辅佐一个皇子,其中有什么用意自然一眼便能明了,那便是在为锦朝未来的储君铺路,在为宣沛栽培可用之才。宣华手中的黑子“啪”的一声落下,他冷笑起来:“蒋昭仪可真会说笑。”

    “五殿下不信臣妾也无话可说。”蒋丹捏着白子紧随其上:“只是臣妾在宫中,自然也是看的清楚明白,身为女子,也希望能寻得一个仰仗。陛下虽然待臣妾好,可终有一日会护不住臣妾的。说句逾越的话,百年之后,臣妾又能得谁庇护?”

    宣华听闻蒋丹的话,却是沉声道:“蒋昭仪这话确实逾越,想的未免太多。”

    蒋丹笑了笑:“十三殿下如今可越发的得陛下喜爱了,世上人都说,先下手为强,那柳敏柳太傅原是太子太傅,早晨臣妾经过花园时,却是瞧着他与十三殿下在一处。陛下已经将柳太傅给了十三殿下,这……实在是很有心。”

    柳敏是朝廷新贵,但凡年轻一点的官员,又是直接效忠皇帝的,大抵都是留给下一任国主。柳敏给了宣沛的事情宣华早已知道,此刻被蒋丹这般毫不掩饰的说出来,这段日子来的郁气几乎再也忍不住,将手中的黑子胡乱放了一个地方,低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十三殿下与臣妾嫡姐十分要好,可惜臣妾与嫡姐早些年就有误会,如今势同水火。十三殿下待臣妾如眼中钉,至于八殿下,他也想要笼络锦英王,待臣妾却是看不上眼。臣妾思来想去,这硕大的深宫之中,似乎也只有五殿下能庇护的了臣妾了。”蒋丹眸色黯然,她本就生的娇小,又习惯做出楚楚之态,那副模样的确是很能激发男子的保护欲。宣华到底也是个男人,这么多年见过美人无数,蒋丹却也是有几分真魅力,当下便也软了几分。笑道:“为何你认为,只有本殿能庇护得了你?”

    这话便是男子对女子的调笑了,蒋丹摇了摇头:“论起风姿或是帝王之术,臣妾以为,十三殿下,八殿下,亦或是太子殿下,统统无法企及五殿下。只盼五殿下大业已成的那一日,不要忘了今日臣妾对五殿下说的一番话,在深宫之中,与臣妾寻一个容身之所,臣妾便感恩戴德了。”

    宣华本就喜爱听别人吹捧的话,蒋丹这一番话实在是令他受用至极,且不说宣沛和太子,单是宣离,自小众人就拿他们俩比较,宣离天资聪颖,大家总说他比不上宣离,蒋丹却说他最好,一时间对蒋丹的最后一点怀疑也散去,越发的觉得蒋丹顺眼起来。

    “你既然这样说,想必已经有了主意,不妨说来听听。”宣华道。

    蒋丹看着他,慢慢道:“殿下不觉得,如今这样局势混乱的情况下,越拖的越长反而给了别人可趁之际,不如趁着这个时候肃清对手。大丈夫不应当畏首畏尾,而有勇有谋,才是真男儿。”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蛊惑,宣华登时就听得心中有些跃跃欲试起来。他本就性子急躁,平日里有德妃提点着才能稍稍清醒一些,而这一段日子奉行德妃的隐忍政策已经是憋到了极限。蒋丹一说正中他下怀,只想着大干一场,便道:“你说。”

    “据臣妾所知,臣妾的嫡姐和十三殿下越发的好了,因着嫡姐的关系,锦英王府迟早也要站到十三殿下的那边。锦衣卫有三十万,若真的同十三殿下拴在一处,对于五殿下可不是件好事。”

    宣华冷哼一声:“老十三倒是好手段,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我就说这天下的好事怎么都落到他身上去了,原来原先不过是装傻卖痴,如今倒是显出了真正的野心,也暗自筹谋了起来。”

    话虽如此,他的面上却也显出担忧之态,要知道锦英王府在大锦朝谁都不敢小觑。宣沛得了锦英王府的支持,那就等于得了半壁江山,日后要对付起来难上加难。

    蒋丹轻声道:“臣妾嫡母以前还在的时候,曾与臣妾说过一句话,任何可能造成威胁的事情,最好是扼杀在萌芽的时候。这样,它便永远也不会长大,永远也不会成为你的威胁。”这话是夏研当初对她说的,为的就是要她去下毒害赵眉,而最后仿若无意中说的这段话却是让她下定了决心在蒋阮的吃食里也放了那毒药。只是那时候她胆子太小,没能继续下去,否则的话永绝后患,今日也不会出此下策了。

    宣华一怔,怀疑的看向蒋丹:“你是说……。?”

    “眼下十三殿下还只是个孩子,宫中他这般大年纪夭折的皇子不止一个。”蒋丹声音轻柔,说出的话却残忍:“况且只是稍动些手脚呢?十三殿下如今方得陛下看重,五殿下却是与陛下有着二十多年的父子情分,说起来,还是五殿下与陛下亲厚些。趁着陛下如今与十三殿下情分还不是正浓,快刀斩乱麻最好。”

    宣华似是没想到蒋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着她许久,突然笑了起来,道:“原来蒋昭仪是有备而来,怎么,连本殿也想利用?”

    蒋丹适时的做出一副惊惶之态:“臣妾怎么敢?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好,你且说说,你想要本殿如何做?”宣华算是看明白了,蒋丹也是有所目的,只是她说的话与他的心意不谋而合,也有几分道理,便也不计较了。

    “既然嫡姐与十三殿下亲密,不妨就将他们捆在一起好了。总归最后两人一块犯下什么大罪,殿下解了眼中钉,臣妾也得以喘息。”蒋丹微微一笑:“皆大欢喜。”

    ……

    走了不久的宣沛与柳敏两人站在南苑前,宣沛转身对柳敏道:“太傅先回去吧,今日本殿还有些事情,功课明日会呈给太傅看。”

    柳敏知道宣沛一向有主张,倒也不坚持,便行了一礼告退了。待柳敏走后,宣沛面色一变,唤来明月,语气沉肃道:“你且速速去方才我们遇见蒋丹的地方,务必找着她仔细盯着,一旦有什么事情,立即回来禀告于我。”

    明月领命离去,朝阳道:“殿下,可是觉得蒋昭仪不妥?”

    宣沛目光一沉,不止不妥,蒋丹这人从来细致,今日情绪却屡次外露,蒋权的事情他也清楚,想来蒋丹已经坐不住了,狐狸尾巴既然要露出来,他也不介意去抓一抓,送上门来的猎物,没有必要拒之门外,何况是自己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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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萧韶的身世

    八皇子府上,宣离将信纸扔进一边的火苗中,瞬间火苗便舔着纸上的字迹化为一堆灰烬。舒悫鹉琻身后的幕僚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驳了蒋昭仪的意思?”

    蒋丹提起的想要与宣离联合扳倒锦英王府,听着未尝不令人动心,蒋丹既然这样说,必然有了主意。以宣离谨慎的性子,也理应听一听的,可宣离却是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蒋丹,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她如今是急了,才会如此沉不住气。想来是有什么把柄在蒋阮身上,想要借我的手对付蒋阮,顺带提一提锦英王府。她能有什么好法子,况且也实在不值得我出手。”宣离看着跳动的火苗:“再者,这个女人心计颇深,如今已经同老五混在一起了。”

    幕僚跟着宣离的目光看向火苗,大抵知道那是宫中传来的密保,蒋丹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与宣华扯上关系,的确看得出是急的狠了。幕僚沉吟一下:“那殿下的意思是……。?”

    “蠢货罢了。”宣华漫不经心道:“这两个人若是能联合起来扳倒锦英王府自然好,萧韶的存在始终是一块绊脚石,总有一日我也要将这块石子清理掉,有人替我代劳,何乐不为?”他似是觉得有些好笑:“如果他们技不如人,以萧韶和蒋阮的性子,你以为,他们能讨得了什么好处?”宣离道:“老五在朝中看着碍眼许久了,如今又多了个宣沛,老五要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与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他看着自己袖子上的金色扣子,道:“横竖我没什么损失,又何必淌这趟浑水?”

    “殿下英明。”幕僚叹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总归殿下是捡了好处去的。”他想了想,突然道:“只是蒋昭仪本是殿下的人,突然与五皇子联手,便不能为我们所用,成了一枚弃子,日后在宫中的消息……。”

    “她本就无用了。”宣离打断他的话:“元川已经到了宫中,蒋丹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利用最后一把,帮我做成一件事情,也不算白来一遭。”

    幕僚点头:“既如此,那便安心等好消息就是。殿下不愧是最好的执棋人,这局棋到最后,还是得殿下来收尾。”

    ……

    蒋阮伸了个懒腰,下意识的抱紧了手中温暖的源头,模模糊糊的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一双手还搂着萧韶的腰,萧韶安静的睡颜就在眼前。

    日光隐隐约约的透过帘子照进来一两分,也将她混沌的头脑照的清楚了一些,忽而就想起了昨日里发生的事情。不过是将前世的过往和盘托出,最后竟也不知怎的吻了萧韶,情动来的突然,萧韶就趁着她迷迷糊糊地时候将她抱出了书房。大约是情潮也能冲淡一些痛苦,就在那些激烈的汗水相搏的亲密瞬间将痛苦的情感全部释放出来。

    然后呢?蒋阮微微愕然,感受了一下全身上下仿佛被狠狠碾压过一般的酸痛。不得不说萧韶此人果真很是聪明,别人学好几遍的东西只要一次便能炉火纯青。便是在这些事情上也是一样的,哪里来的这样好的极巧,几乎要让她晕眩在那陌生的极乐感中。且这人平日里性子稳重沉冷,却不知为何在榻上却十分恶劣,每每故意欺负的人说不出话来,就这么冷淡的瞧着人挣扎服软方才罢休。

    她一手撑着下巴,仔细的打量着侧卧着的青年。萧韶的睫毛长而笔直,在眼睑下垂下一片侧影。鼻梁高挺秀美,唇薄而红润。睡着的萧韶瞧着十分安静,难以想象这样沉静冷淡的人在夜里流过的汗水和动作的疯狂。脑中只要有那些回忆,便觉得有些赧然。

    正在思索的时候,手却被人猛地一拉,竟是顺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萧韶眼睛未睁,声音却清醒的很,带着饕鬄后的淡淡满足,道:“还早。”

    “不早了。”蒋阮随口答道,随即反应过来,道:“你醒着?”

    萧韶唇角弯了弯,就睁眼看着她,道:“嗯。”

    这人似乎只要一没在那些属下面前就显得蔫儿坏,偶尔还十分幼稚,大约觉得捉弄人的游戏很好玩。这样的举动看在蒋阮眼里,倒和宣沛十分相似。只是宣沛做这些就是可爱,换了萧韶这样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的人来看,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你……”蒋阮推了推他,萧韶却不放手,他力气本就极大,只要稍用巧力,蒋阮也奈何不得。此刻便也只好趴在他怀中,倒是想起一桩事情,问道:“昨日里我与你说了那些话,你的话最后没能听到,你打算什么时候说一说?”

    想起这件事情蒋阮就十分不自在,昨日她情绪翻腾的狠了,大约萧韶抱她回房的时候也是被王府的下人看在眼中的。那些人会怎么想,王妃一回府就迫不及待的在书房里跟主子白日宣淫,是否也显得太饥渴了些?至于林管家怕就是更疑惑了,好好地说个秘密怎的最后就说到榻上去了?

    如今里子面子算是全都没了,蒋阮只觉得在下人面前怕是更难立威了,心中不由得叹息。萧韶却是神色微微一顿,道:“昨日你太急切,我以为你想做更要紧的事情。”

    “更要紧的事?”蒋阮瞪着他:“什么叫更要紧的事?”分明就是这个人心怀鬼胎,本只是想要轻轻抚慰一下,这厮却是趁人之危了。

    萧韶忍不住又笑了,蒋阮瞪了他一会儿,也跟着笑了,她推了推萧韶:“行了,先起来吧。今日我也没什么事情,你想要说什么,我也能听得的。”她打趣道:“就算你说你与我一样也是死过一次的人,我也不会嫌弃的。”

    “你想听,我就告诉你。”萧韶摸了摸她的头发:“先起来吧。”

    用过早饭,蒋阮就和萧韶走到了院子里,那院子里的凉亭处正毗邻着池塘,满池子的水青碧见底,其中红鱼游来游去,点缀着单调的冬日分外灵动。蒋阮心心念念着萧韶的话,此刻见他面色已然不似早晨那般轻松,甚至称得上有些黯然,便也意识到此事大约有什么不同,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边。

    “阿阮,”萧韶开口道:“你拜过我爹娘的牌位。”

    “是,”蒋阮点头道:“成亲那一日。”她嫁入锦英王府那一日,是亲自在老锦英王夫妇的牌位面前拜过公婆的。此刻听闻萧韶说起,倒是想起来。

    “其实,你并未拜过他们。”萧韶垂下眸,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道:“没有什么可让你拜的。”

    蒋阮一怔,探究的看向他。这话中的意思实在是令人有些深思了,是说供在宗祠中的牌位其实并非是锦英王夫妇?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

    “你可记得曾有一日你来府上,见我在此处拜祭别人。”萧韶负手而立,挺拔的身子在此刻竟是显出了几分萧索来:“那才是你该祭拜的人。”

    蒋阮一惊,倒是想起确实曾有一日,便是萧韶醉酒吻了她的那一日,正是她撞见萧韶在拜祭什么人。当日里她还正是奇怪,因为那本不是锦英王夫妇的祭日。可她又想不出别的原因。当时的怀疑终于在此刻得到证实。她正思索着萧韶的这句话,便只听到萧韶的声音从身畔传来:“我不是锦英王的儿子。”

    蒋阮抬起头,萧韶漆黑的眸子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他道:“我的父亲,是洪熙太子。”

    蒋阮一愣,随即心中掀起了一股滔天的风浪来。洪熙太子,懿德太后的长子,如今皇帝的兄长,本应当是现在的大锦朝国君,却在开国前夕平定藩王之乱时死在万马践踏之下的太子,竟是萧韶的父亲?

    萧韶看了一眼蒋阮,又别开脸去,在凉亭的边上站住,慢慢的讲述起来。

    懿德太后育有两子一女,长女元容公主聪慧温柔,大方得体。次子洪熙太子也是年少名满京都,当今皇帝是最小的一个,被两位姐姐哥哥宠的厉害了些,到底也是个聪明的。这三人关系从来就好,先皇在世的时候,对懿德太后强势的作风颇为忌惮,便是连懿德太后的母家也一并打压,懿德太后虽然行事雷厉风行又在朝廷之上颇有手段,最大的打击却是来自自己的丈夫。先皇怕懿德太后专权,一直在专宠贵妃,甚至于有意提拔其他的皇子借以平衡势力。这的确阻挡了外戚专权的可能,可先皇驾崩后,原先平衡的局势被打乱,大锦朝迎来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危机,八王夺嫡。

    洪熙太子是名义上的太子,这位子却是坐的不甚安稳,且不说那八个野心勃勃的兄弟,便是底下的朝臣中也鲜少有支持他的。先皇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懿德太后,却要洪熙太子来评定这个混乱的江山。

    八个兄弟各自占山为王,且要逼宫。懿德太后这边毫无办法,除了寻求外援。那个时候,有一个出现了,南疆国的公主,琦曼。洪熙太子不仅是真正的德才兼备,心怀天下,更是生的俊美无俦,风度翩翩。南疆那时候还未被灭国,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这位公主曾在远来大锦的时候见过洪熙太子一面,心中暗自属意,可惜洪熙太子婉言谢绝。

    洪熙太子的太子妃正是当初大锦朝第一医女向小园,向小园生的虽比不上琦曼美艳无双,却有一手好医术,脑子里更是有许多新奇古怪的玩意儿。她并非出身官家,而是由山野之中出来,有一次帮一位濒死的一品大臣捡回一条命来,据说是做了什么“手术”,进宫得了医女的官位。洪熙太子与她最后

    能结为连理,也是好一番折腾,好在最后终于抱得美人归。洪熙太子在男女之事上向来洁身自好,与向小园又是真心相爱,后院中出了向小园这个太子妃连通房都私自遣散了,怎么会答应南疆公主休掉向小园娶公主的提议。

    只是这在懿德太后看来却是不理智的,诚然,她也十分喜爱向小园的聪明和不同于任何女子的眼界心胸,可是,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江山大业,不是一个明君所为。或许洪熙太子确实不是一个称职的帝王,他的心肠还不够狠,可他的确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琦曼放出话来,若是洪熙太子答应,南疆就能借兵十万帮助大锦朝平八王叛乱,洪熙太子不应,如今的皇帝却是不干了。皇帝与洪熙太子自来感情就亲厚,兄弟两从小便是什么都想到一处,连喜欢的女人也一样,向小园聪明不同于任何一个女人,洪熙太子喜欢,皇帝也喜欢。可在向小园眼中,皇帝只是一个小弟弟,他只能看着她和自己的兄长成亲。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妒忌和不甘,或许是他比洪熙太子的心肠更适合当一个皇帝,他答应了琦曼,可以想法子先让琦曼得到洪熙太子,然后出兵帮助大锦朝。皇帝的本意其实只是权宜之计,他想不过是男欢女爱,洪熙太子总归到最后没有什么损失。只要暂时安抚了琦曼,待将八王的叛乱平反后,再寻个理由将琦曼一脚踢开,也是可以的。

    唯一的变数却是向小园,向小园在感情上不同于这世间的任何女子,她讲究男子一生只能拥有一名女子,三妻四妾就是罪。这在锦朝是大逆不道的,可洪熙太子偏偏答应了。不管当初多少人给他们施威,洪熙太子的态度总是十分坚决的。皇帝自认做不到洪熙太子这样,心中不是也没有嘲讽着等着看向小园失望的模样,可令所有人震惊,向小园面上笑容幸福的刺眼,洪熙太子做到了。

    若是此事被向小园知道,不知会造成多大的变数,可为了大锦朝,或许也是为了皇帝自己心中那点阴暗的想法,他最后还是做下了这个令他后悔终生的决定。

    那个时候,向小园刚刚生下萧韶不久,萧韶刚满月,满月酒那日,无数宾客来往,端的是热闹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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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过去种种

    琦曼和洪熙太子最后究竟是怎样滚在床上的,其中必然有皇帝自己出了不少力,然而当日里向小园看到眼前画面时,却没有如众人以为的那般大发雷霆。她言笑晏晏,几乎是一丝一毫也没能出了差错,全了洪熙太子的脸面,也让本来挑衅看热闹的琦曼最后无话可说。

    向小园亲自替洪熙太子娶了琦曼回来。

    向小园脾气火爆热烈,在情感之事上又有超乎普通人一般的独占欲,然而到底却也是个顾大体的人。在许多事情上领的清轻重缓急,只默默的吞咽下心中的不是滋味,为了锦朝的安平。

    洪熙太子本就是被自己的亲生弟弟算计,对琦曼厌恶的很,向小园如此委曲求全,反而令他对自己的妻子更加怜惜。两人非但没有因为此事产生隔阂,反而更加亲密无间。倒是对于住在宫里的琦曼,两人只当没有这个人般。

    也是众人都低估了南疆公主的手段,亦或是认为她不过只是一个女人大抵也是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的。谁知道女人的妒忌心十分可怕,琦曼无法忍受心爱之人待她不屑一顾,却对别的女人温声细语。南疆国本就善用巫蛊,她竟是控制了向小园,在她身上下了极其可怕的蛊虫。本想用向小园来控制洪熙太子,谁知向小园却是个烈性,她深知一国太子,未来的储君不能为一个女人所控制,干脆自行离开,她本就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想要找个地方自己解蛊,若是不成,死在外头便也是好的。

    命运总是悄无声息的给人以致命一击,向小园的离开,最后竟成了和洪熙太子的永别。她最终还是没有解蛊,没过多久,就有人带着向小园的骨灰找上门来,那人正是八歧先生。八歧先生虽年长向小园,可论起来却算是向小园的徒弟,向小园还未入京的时候便是与八歧先生生活在深山之上。向小园将毕生的医术都倾囊相授,八歧先生承了她的医术,也认了她这个年轻的小师父。

    洪熙太子遭受巨大打击,就要杀了琦曼,懿德太后拦了下来,琦曼表示只要洪熙太子好好待自己,南疆的十万兵马还是能借出的。却被洪熙太子拒绝了,他孤勇之下竟是带着尚在襁褓中的萧韶亲自出关平乱,只留了一封信,道这个帝王之位终究不适合他,不过在那之前,既然向小园已经为了大局牺牲,他总要将这个江山平安无事的交到皇帝的手上。

    治国平天下的太子是如何在八王叛乱中一马当先,所向披靡,史书是有记载的。只是战争的惨烈书籍无法记录到其中之一,洪熙太子自己也付出了诸多代价,在最后一战中,本已俘虏敌军,却在最后关头被半途中杀出来的十万南疆士兵所围,那士兵们就是冲着他来的。洪熙太子宁死不屈,一战到底,最终死在乱军万马践踏之下。而惺子也在那场战争中夭折。

    但事实上,萧韶并没有死,早在那之前,洪熙太子就预感到南疆很有可能会中途来这么一遭。是以他将萧韶换了出来,李代桃僵,跟在身边的其实是另一个婴儿。真正的萧韶却被养在锦英王府中。

    洪熙太子虽然死了,八王叛乱却终是被他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平定下来。皇帝登上地位,这一场乱世的争夺终于落下帷幕。皇帝初登帝位,根基不稳,洪熙太子本来就为数不多的的旧部下也在平乱的时候牺牲的七七八八,懿德太后不得已便又将元容公主和亲出去来获得支持。

    而皇帝坐稳皇位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灭了当初造成一切的南疆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南疆国公主欺人太甚,便要他们的土地和子民的鲜血来偿还。南疆国国灭,却没有找到那位公主的下落。而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

    时间渐渐地流逝,大锦朝的江山也逐渐安稳下来,老臣入土的入土,新的大臣进入朝中,能忆起当初夺嫡惨烈的人已经微乎其微,似乎每个人都约定俗成的认为,大锦朝的江山就是先皇顺势交到如今的皇帝手中的,没有什么洪熙太子,也没有什么元容公主,历史只记下胜利者,而被牺牲的人总是一笔带过。

    但总有人记得,锦英王便是一个。锦英王和锦英王妃是洪熙太子的旧部下,与其说是部下,倒不如说是挚友。洪熙太子广交朋友,为人仗义,曾与锦英王有过天大的恩德。锦英王府从来都作为洪熙太子的势力一部分。洪熙太子早在出事前便将萧韶托付于锦英王,他没有将萧韶留在宫中,也嘱咐锦英王保守萧韶身世的秘密,或许是不想让自己的骨肉走如自己一般的路,身在皇家或许看着光鲜,其中的无奈又有何人知。大约生在市井中,反而更快乐一点。

    锦英王夫妇果真是守信义,竟是对外称萧韶便是他们的亲骨肉。两人之后也没再孕育出孩子,对萧韶也的确是真心喜爱。

    转眼萧韶便由牙牙学语的稚童长成清冷少年,然而身份终究有一日是暴露了。南疆人似乎混到了厩中,更似乎是当年那件事情的知情者,萧韶的身边开始渐渐多了刺客。而南疆人似乎发现了他的身份同时,皇帝也终于找到了他。

    当初若非洪熙太子身死,如今的帝王便也应当是由洪熙太子来继承的。皇帝对自己当初无心的举动害死了向小园和兄长一直心怀愧疚,这么多年也以为萧韶早已死了,不想发现原先死了的人其实就生活在眼皮底下,自然是想要将萧韶作为未来储君培养。可锦英王却与皇帝杠上了,锦英王恪守同洪熙太子的承诺,永远不会让萧韶的身份暴露,也不会让萧韶回到宫中。皇帝大怒,却又无可奈何,萧韶那时候还不知自己的身世。恰逢此时,京中有当初叛党的同伙作乱,乱贼犯上,皇帝便给锦英王出了个难题,并不给他兵符,要他去平乱。本想是借着此事来要挟锦英王,不想当夜里锦英王便出京平乱,他自认士为知己者死,大丈夫当死得其所,锦英王也是个妙人,在这场注定失败的战争中他最终还是阴了一把皇帝,他用密令调动锦衣卫做出造反的姿态。

    锦英王死在平乱的途中,然而京中锦衣卫造反的事情却是沸沸扬扬,锦英王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萧韶的秘密。从此以后,萧韶便是乱臣贼子,要想进入朝中,必然有诸多阻力,而皇帝要想有所安排,也不会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萧韶自己不会愿意了。而那些有所察觉的南疆人,也必然会因为此事有所迷惑,就算是短短的时间,也足够给萧韶成长。

    锦英王妃将萧韶的身世和盘托出,第二日悬梁自尽跟随锦英王而去。萧韶一夜之间遭逢巨变,赫赫有名的王府一夜之间成了乱贼,而身世曲折难测。锦英王夫妇待他真心实意,这么多年也早已结下了与亲骨肉一般无二的感情,便是如此,却猛地发现亲身父母另有其人,这与他来说不可谓不震惊。

    锦衣卫从来隶属锦英王府的指挥,锦英王却是洪熙太子的人。这十万锦衣卫,与其说是锦英王留给萧韶的,不如说是许多年前,洪熙太子便留给萧韶的人。只是在那之前,萧韶未曾接受过锦衣卫,而锦衣卫也不会无缘无故就服从与一个小主子。在那短短的几年里,萧韶由迦南山习杀手之术,飞快的成长,终于博得了锦衣卫的认同,能够使用调动士兵的令牌。

    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复仇。

    南疆国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早已国灭,可残余势力却屡次试图卷土重来。琦曼的旧部下更是蠢蠢欲动,对大锦朝伺机而动。萧韶年少时候就屡次深入南疆,他查出南疆似乎有一股极为神秘的势力,正将那些散碎的南疆人联合起来,虽然表面上看着并不起眼,可终有一日,他们的目的会面对大锦朝。

    萧韶的话说完了,蒋阮静静的看着他。从头到尾,萧韶的表情都十分平静,长长的睫毛掩住他的眸光,让人无法看清楚他的情绪。似乎他惯来这样不表露自己的心思,又或者是因为在过去的岁月里,他已经经历了足够多的事情,以至于现在没有什么能够轻易打动他的痛苦。

    蒋阮慢慢的走到他身边,伸手环住他的腰,不管是谁,这时候如果能觉出些温暖,总是觉得好的。萧韶的身子一僵,似乎颤了一颤,慢慢的伸手覆住她环在腰间的柔夷。

    “你既然不愿意入宫做皇帝,他又如此待你,又何必管着南疆的事情。”蒋阮轻声道:“你想要报仇,你放不下,是吗?”

    “他”自然指的是皇帝,在整件事情中,皇帝似乎起着一个十分令人不悦的作用。或许那是因为他所处的位置缘故,但在蒋阮看来,懿德太后的儿女们中,洪熙太子和皇帝其实都不太适合九五之尊的位置,倒是元容公主,大气从容,可惜却又是女儿身。洪熙太子太过心软,又感情用事,倒是适合做一个自由姿态的闲散公子。而当今的皇帝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这么多年虽然因为身处高位而改了许多,但骨子里却还是如出一辙,自私又任性。

    “这是他们牺牲性命夺来的东西,我总要守护着。”萧韶淡淡道。

    “他们”指的是洪熙太子和向小园,亦或者是锦英王夫妇,这两对夫妇一双是萧韶的生父母,一双是萧韶的养父母,却都是如出一辙的爱他。萧韶的话倒也没错,自己至亲的人用性命换来的这个江山,即使不是自己来坐上那个位置,总也是不希望它衰落颓废,被外人所侵占。

    “你恨他吗?”蒋阮问。她说的是皇帝,若不是皇帝,当初向小园也不会出事,洪熙太子也不会心灰意冷之下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情出关平乱。若不是皇帝,萧韶身世永远都是个秘密,他也许就此只是锦英王府的萧王爷,只是一个性子稍微冷淡些的少年。锦英王夫妇也许还健在。

    “不重要。”萧韶答道。

    蒋阮手微微一顿,便也笑了:“如此说来,你与我倒是有些相像,原先我以为自己配不上你的,如今却也觉得……。好似也没有那么糟了。你曾说过希望能帮我报仇,阿韶,你的仇,我也替你记下了。”

    她难得有温柔的叫萧韶“阿韶”的时候,萧韶怔了怔,低声“嗯”了一声。蒋阮眨了眨眼,有意想要教他不那么沉重的沉浸在那胸忆中,便道:“既然如此,林管家怕也不是普通人吧。他是你父亲的……旧部下?”

    “他原本是前朝探花。”萧韶道:“我父亲去世后,便入了锦英王府做了管家,隐姓埋名。”

    蒋阮诧异:“探花?”

    说起来,林管家原名林尉,当初出自贫寒人家,得洪熙太子赏识,花银子资助他进了国子监。年少中的探花郎,风度翩翩,华衣少年,也曾鲜衣怒马,与那时的洪熙太子更是知己。洪熙太子死前将萧韶托付给锦英王,那时候的林尉家中也无亲眷,干脆连自己的仕途也一并断了,只说要辞官归隐,却是隐姓埋名,甚至服下了八歧先生配置的改变容貌的药水,化身为林管家,一直照顾萧韶。这么多年来,他看似不靠谱,却在许多时候默默地帮助了萧韶许多事情。锦英王夫妇疏忽的地方,林管家却是谨慎的很。他学富五车,却要装出一副粗俗无知的模样。没有人会把眼前这个疯疯癫癫,啰嗦庸俗的人同前朝俊美的探花郎联系到一起。林管家用自己的方式潜移默化的教会萧韶许多东西,这样的人,不能不说是有大仁义,大智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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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神马一定要大早上的考试,感觉累成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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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皇家狩猎

    转眼便至了一年一度皇家狩猎的日子,趁着除夕之前的日子,皇家也要讨个彩头,便要到狩猎场去狩猎。舒悫鹉琻所有的勋贵子弟大臣都要参加,也是为了驱散一年的邪气,轻松轻松。

    狩猎场在北广林,那里高山峡谷,地势复杂,却也多珍禽异兽,对于这些富贵官家的子弟来说更是一种奇异的挑战。此次更是空前热闹。

    蒋丹好容易说动了皇帝带她也一同前往,这一日宫中的侍女便早早的为她选了衣裳,因为她已经是嫔妃而非贵族家的女儿,倒是不能如她们一般穿鲜艳的骑装。到最后一身华服加身,蒋丹看着镜中的女子,终于有些懊恼的一把揪下了头发上缀满珍珠的钗子,道:“什么东西?这钗子看着也实在太过老气了些,你就是觉得本宫应当戴这样的东西?”

    那宫女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身来求饶。事实上,那钗子并没有什么不对,在宫中的女眷们常常用的。这一根成色十分好,那也是看在皇帝如今十分宠爱她的份上赏赐的。蒋丹却是有些气急,自己动手翻起梳妆匣子,只看着梳妆匣子中那些珠翠珐琅十分不满。同蒋俪不同,蒋丹虽然追求地位的高升,却并不如她一般俗气的将富贵的东西挂在身上。她看重并且呵护自己的青春美貌。如今身为皇帝的嫔妃,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能打扮的如同年轻的小姑娘一般。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身边的小宫女都要瞧着比她更年轻些。

    进入宫中,和一个年纪大的能做自己父亲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同各种各样的女人为了这个男人而争宠,更是要将自己打扮成比同龄人还要老成的模样。为什么,她分明也是花一样的年纪。目光落在梳妆匣子中一朵嫣红的绒花之上,她忽而就想起了蒋阮来。

    同样是蒋府的女儿,蒋阮却能随心随欲的穿戴自己想要的衣裳,不必担心会不会不得体,即便她也是一品诰命的夫人,也是锦英王妃,却也能如其他年轻女孩子一般穿着打扮,因为萧韶根本不会介意这些。不仅如此,萧韶也比皇帝要年轻多了,他年纪正好,生的有俊美,蒋阮为何就这样好命?她即便被夏研逼到了绝境却也有足够的好运气翻身,而自己却只能出卖自己的青春和自由,来换得暂时的高高在上。而面前的一切富贵却还如水中花镜中月,随时可能烟消云散。

    “娘娘……。?”宫女见她迟迟不说话,面上的神色竟是显得有几分狰狞,一时间有些害怕,出声提醒她道。

    蒋丹回过神来,慢慢的将那朵大红色的绒花紧紧攥在手中,她力气很大,几乎要将那花瓣捏碎一般,嘴角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没有关系的,无论怎么样,一切都即将要结束了。等这件事情过去之后,蒋府的女儿就会只剩下她一个人,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她了。她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人上人。

    ……

    锦英王府里,蒋阮看着面前巨大的行囊有些头疼,只好瞪了一眼萧韶,萧韶却是状若无意的偏过头去,显然是假装没有瞧见她的眼色。

    林管家还在喋喋不休道:“少夫人,这是老奴特意叫厨房准备的糕点,还有桂花酒,你们小夫妻,又都是年轻人,第一次这样出去正经的游玩,也应当备些吃食东西的好。不过怕少夫人酒喝得太多,还备了些醒酒汤,里头加了点蜜糖,也不会觉得难以入口,味道甘甜绵长。对了,还有几本诗册杂记,也许到时候能用上。老奴已经让人将焦尾琴也抬到马车上去了,少夫人怕还不知道,主子抚琴抚的极好。恩,还有一些药物,咳,啊,老奴想想还有什么没能搬上去的,大约应当再做些宿营的东西,烛台好不好?夜里点起来的时候也好看。”

    蒋阮有些想要贴住林管家的嘴巴,自从上次萧韶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她就再也无法直视林管家。偶尔看着林管家那张皱巴巴的老脸,都会忍不住想要上前扯一扯他的面皮,最好是能将那张面皮给一下子扯下来,看看底下的真面目是不是果然如传闻中的一半玉树临风。

    不管真面目如何,要顶着前朝探花郎的身份絮絮叨叨比院里的奶妈还要多嘴,也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蒋阮倒是有些佩服林管家,便是林管家自己到街上去说自己是前朝探花郎,应当也是没有人相信的,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蒋阮终于打断了她的话:“林管家,我们只是去狩猎,并非游玩。”

    “狩猎就是游玩,”林管家大手一挥:“顺便让少主给您打几个野兽来玩玩。皮毛可以剥下来做披风,要是有崽子,大约可以给少夫人养起来玩的。少主,您将虎霸也带上吧。”

    “带鸽子去作甚?”开口的却是露珠,萧韶那只传信的雪鸽取名为“虎霸”的确是让人无法理解的一件事情。露珠道:“有什么信件要传吗?”

    “带过去威慑一下猎物也好。”林管家道:“虎霸很聪明。”

    这下露珠也不说话了,大约是实在是不知道这样的鸽子要如何“威慑”猎物,迷惑猎物还差不多吧。这便是传说中的美人计?蒋阮想着想着,噗嗤一声笑出来。

    萧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蒋阮忙道:“随意吧,时候不早了,先上马车,狩猎场那头人等着,若是晚到了也省的招人口舌。”

    林管家便忙碌着去府门外头收拾马车,萧韶跟蒋阮走出屋门,外头天色处霁,学下过的大地白茫茫一片,树上挂满亮晶晶的白色冰柱,一派雪国风光。今日蒋阮穿了一件捻金银丝如意云纹骑装,上身是利落的小袄子盘口领,下身便是齐膝的锦裤可绣着白毛边的狐狸皮靴,外头罩着一件八团喜相逢厚锦火鼠皮披风,艳红的出奇,衬得平日里明艳妩媚的脸蛋今日多了几分潇洒利落的英气,反而更加的俏丽起来。

    雪地中萧韶却依旧是一身黑衣,衣摆处绣着金色的麒麟图案,又在外头罩了一件同色的乌金鹤氅,他眉目如画,偏又英俊淡漠,显得如同天上的孤月一般冷清,蒋阮瞧了一眼,便笑道:“你这模样生的好,带去狩猎场上去,我便觉得所有的猎物都不如你这一头来的珍贵了。”

    萧韶挑眉,转过头来看着她:“猎物?”

    “我要看紧了才行。”蒋阮笑言,转头便跳上了林管家为他们备好的马车,萧韶也跟着跳了进来。两人坐定后,连翘他们和锦三几个暗卫跟在后面的马车上,林管家又细细的嘱咐了一番,才拉下帘子,车夫一样马鞭吆喝一声,马车缓缓地行驶起来。

    北广林离京城中也有十几里的路程,地势又复杂的很,一路上总是有些无聊的。蒋阮瞧着面前的小几,林管家在马车里布置得十分周到,单一走进来,倒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筑了。桌上甚至还摆着一壶小酒,几碟点心,青天白日的,竟是要他们喝酒么?

    蒋阮见那酒壶倒也可爱精致,鎏金的壶身,上头似乎有人物凸起,显得栩栩如生,当时有能工巧匠雕上去的。她转动了一下酒壶,将有人的那点对准自己,乍一看就愣住了,那上头分明是两个光屁股的人在一起,她便不是傻子,再怎么眼神不好使也能明白那究竟是什么。还未反应过来,萧韶便突然伸手夺过她手中的酒壶放到一边,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可看的。”

    蒋阮想了想,便又拿起一边的酒杯,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便道:“这酒杯做的其实也十分精……”话音未落,她便瞪着那酒杯上的人物不说话了。

    萧韶又默默地将酒杯收了起来。蒋阮瞪着眼睛将马车里的东西逡巡一番,终于发现除了酒壶和酒杯,这小几的桌腿,上头的桌布,烛台,装点心的匣子,甚至拿马车里头的帘子都别有洞天。其中的图画惟妙惟肖,实在是让人眼红心跳。

    林管家也实在是太贴心了,这简直是无孔不入,也许他才是最适合做锦衣卫头领的人。这般无孔不入,实在是教人哭笑不得。蒋阮转过头去,萧韶白皙的俊脸上便生出了红晕,他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但或许是觉得这样又实在是掩耳盗铃,便又飞快的转了回来,定定的看着蒋阮,好似在证明自己并没有心虚一般。

    蒋阮就忍不住笑了,萧韶在有些事情上实在是执着的可爱,尤其是每每撑死了也要守住面子的模样别扭得很。她笑的萧韶有些恼怒,干脆一把将她拎过来,拿乌金鹤氅将他裹在自己的怀里。

    “还笑。”他冷冷道。

    蒋阮不怕他,事实上萧韶却是也没什么可怕的,最多便也只是在面上摆些冷脸罢了,况且他在蒋阮面前向来是连冷脸也摆不起来的。实在是没有什么威慑力。

    萧韶挑了挑眉,似乎是觉得如今蒋阮倒是越来越放得开了,一时间便将她抓的更紧了些,俯低了头慢慢靠过来。他或许本只是想吓一吓蒋阮的,却不知怎地最终目光却是落到了蒋阮的唇上,动作慢慢的轻柔起来。

    蒋阮静静的看着他英俊的脸靠的越来越近,别人无法想象向来冷漠的萧韶动情起来是何模样,却只有她见过这般的萧韶,仿佛瞬间所有的冷清淡漠全部退去,只有一种刻骨的温柔。她慢慢地闭上眼睛,然后车身一个趔趄,蒋阮差点没一头栽过去,萧韶及时的伸出手去扶她,以免她的头磕伤。

    车夫抱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主子夫人,方才有个烙脚的石子儿,马儿踢到了,没惊着你们吧。

    萧韶:“……”

    蒋阮忍不住笑了,萧韶无奈的看着她笑了一会儿,蒋阮终于止住了笑意,用手碰了碰萧韶:“说真的,这次狩猎,你可紧张?”

    萧韶将她重新纳入怀中,小心的用鹤氅将她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淡声道:“不紧张。”

    蒋阮任由他隔着鹤氅抱着,道:“我却有些紧张的,蒋丹一定会趁着这一次有所行动,我听你的锦衣卫都说了,蒋丹如今已经和宣华勾搭上了,她倒是动作挺快的,省了我不少麻烦。”

    “你什么也不必管。”萧韶眼神闪过一丝冷色。

    “我是什么都不用管,他们就急着自寻死路了。”蒋阮淡淡道:“蒋丹算计我无可厚非,我们的仇怨早在多年前就结下了,今生也是不死不休。至于沛儿,她也想算计,确实令我十分不快,如今我倒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她落败的模样了。”

    萧韶紧了紧她怀抱,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蒋阮微微一笑,萧韶鹤氅十分温暖,前生她也曾向往过这皇家的狩猎,那时候蒋素素可以参加,因她是没嫁人的官家女子,而她却只能在深宫之中,隔着红墙绿瓦渴望永远不可能的自由。如今重来一世,倒是去了这未曾去过的地方,只是这一次却是赴一场混战之局。这的确是一场狩猎,谁都想要做猎人而非猎物,她看了一眼萧韶,贪恋与鹤氅下的温暖,便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最高明的猎手就在身边,至少她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

    到了午后,马车终于是到了北广林,蒋阮和萧韶竟是除了御驾外来的最迟的人。今年的皇家狩猎场要比往年热闹许多,官家儿女们参与的热情很是高昂。蒋阮刚到便被林自香拉了过来,道:“你来的也实在太迟了些,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周围有许多官家贵族女儿,看见锦英王府的马车到来都是指指点点,待看到萧韶的时候倒是不约而同的用同一种倾慕的眼光黏在他身上。等萧韶与蒋阮说了些话走到男眷那边的时候,看向蒋阮的目光又顿时充满敌意起来。

    蒋阮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敌意究竟为何而来,不由得奇怪道:“他竟如此招人喜爱?可当初与我成亲之前,便也并没有如今日一般炙手可热啊。”

    “傻子,”林自香白了她一眼:“当初那些人看你们家萧王爷那是冷面冷心,怕是自个儿也入不得人家的眼,谁敢轻易开这个口,便也将自己的心思打消了。谁知道如今看你们家萧王爷待你温柔体贴,人又生得好,这不是后悔了吗,谁不是可着劲儿想要往你们王府里挤。”

    蒋阮想了想,便也坦然,萧韶人才权势的确是大锦朝数一数二,当初她嫁过去的时候大家都说萧韶这棵好白菜被她这只猪给拱了,如今看来,肖想这棵白菜的人数不胜数,蒋阮寻思着什么时候要将这颗白菜圈养起来,林自香便怒了努嘴,道:“你看,这不就是一个后悔的?”

    蒋阮顺着她的目光一看,便见站在太子妃身边的一名女子,大约也是十七八的芳华年纪,穿着一身淡绿色的对襟羽纱衣裳。外头罩着一件深黛色的披风,在一处争奇斗艳,穿着各色美丽衣裳的女子中,这样的打扮实在是素净的称得上有些寡淡了。这女子似乎察觉到他们的目光,转过头来,恰好与蒋阮对了个正着,也并未露出诧异的神色,而是微微一笑。

    这女子淡眉小口,五官拆开来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和在一起就有一种特殊的美丽,清秀的有些过分了。然后最重要的是她眉间有一股雍容大度的气韵,这股气韵给她增色不少,总之是个一眼看上去便觉得十分舒服妥帖的女子。

    蒋阮心中隐隐猜到了这女子的身份,只听林自香道:“你还不知道她是谁吧?滨海总督姚家的掌上明珠,姚念念。”

    姚家千金,蒋阮垂眸,曾多次听闻过,大多便是皇帝有意要这位姚家千金做锦英王妃的,却不知怎么的萧韶最终却是看上了蒋阮,如此说来倒还是十分委屈萧韶了。对于这些传言,蒋阮从来都是一笑了之,对于姚念念,倒是有些稀奇,听闻这位姚家千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同蒋素素那样只知道清棋书画的所谓才女不同,姚念念上知庙堂之威,下懂江湖之苦。姚家之所以蒸蒸日上,甚至有一部分就是姚念念的功劳。

    而蒋阮还知道当初老锦英王夫妇因为造反之名,众臣子对锦英王府咄咄相逼,姚家却是对锦英王府一力支持的,甚至要为萧韶鸣不平。据说正是姚念念知道了此事回府力劝自己父亲,所以说,姚念念和萧韶,至少不是敌对的关系。蒋阮本是无意间瞧一瞧姚念念,倒是没有别的什么心思,一来萧韶并非拈花惹草之人,二来这位姚念念从来都只是皇帝的一厢情愿,她还真没放在眼里。可方才与姚念念对视的一瞬间,她却觉出了什么不对来,那女子的目光似乎有些敌意,或许掩饰的很好了,可对于蒋阮这样一小就从“敌意”中泡大的人来说,这样的眼神,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你又胡说,”文霏霏自生了孩子后,这还是头一次出门,此次陪着自己夫君来狩猎场,心情倒是不错。听了林自香和蒋阮的闲谈后,此刻忍不住插嘴道:“什么后悔?那姚家千金替听说可是个心有大志的人呢,有难得宽和的很,至于你说的什么萧王爷,就别给阮妹妹添堵了,没见着人小两口正好着蜜里调油嘛。”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可惜林自香却是不领情,坚持着自己的看法:“这世上所有所谓的才女都是一个样。说是大度,只是不愿意自己成为笑柄罢了。还不是两个字,虚伪。”

    林自香对于人性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在许多事情上这样的人反倒是最聪明的。这一次蒋阮的想法倒是和她不谋而合了,不过是短短的一个眼神,她便知道这个姚家千金并非表面上看着的宽和大度,至少方才那一个对视的眼神里,她已经察觉到了许多莫名的情绪。

    果真是,自家的大白菜珍贵,一不小心就被人想拱。

    正想着,冷不防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阮妹妹,你们也来啦!”

    蒋阮回过头,赵瑾方翻身下马,今日她一身明黄色的小骑装,因着他们家本就是武将家,倒也对这方面极其讲究,这样打扮出来,倒是几乎将一众女眷们直直比了下去,实在是俏皮英气的很,在场的男眷中不少勋贵子弟都看直了眼,有些目光就不加掩饰起来。

    “阿阮。”蒋信之正好也走过来。如今他也算是朝中新贵,今日这样的场面是必不可少的。他大踏步的走过来,蒋阮也许久未曾见到他,这些日子他忙于营中事情,往锦英王府跑的少了些,蒋阮笑道:“大哥,你现在才来。”

    赵瑾本想与蒋阮说话,没想到一句话还没说着,蒋信之就到了,一时间倒是愣在原地,紧接着便飞快地低下了头,生怕蒋信之注意到她。林自香看到,就惊奇道:“赵瑾,你低头看甚?地上有银子?”

    这下子,赵瑾就是想要掩饰也不成了,便只有硬着头皮抬起头,干涩的打了个招呼:“蒋将军。”然后便低头又看着自己脚下的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好似抬起头就会出事一般。

    蒋信之看着她的模样,皱了皱眉,竟像是有些生气。

    蒋阮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唇角一翘。她不是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些什么,只是不知道赵瑾的影响力竟是比她想象的大。蒋信之是什么人,大约是世上鲜有的好男人,除了敌人,待人一贯温文尔雅,是真正的君子。可这样的人,在面对赵瑾的时候有了自己的情绪,大约蒋信之自己也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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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凶险万分

    几人正说着,却听到那厢有长长的太监宣声,皇帝来了。几人不约而来的转过头去,便见着皇家步辇,皇帝与几名华服女子姗姗来迟,再定睛一看,那几名华服女子正是如今宫中得宠的三名宠妃,王莲儿,穆惜柔和蒋丹。

    赵瑾一看倒也忘记蒋信之还在的尴尬,只对蒋阮道:“阮妹妹,你那个四妹,如今瞧着很是得宠哪。”

    蒋阮笑而不言,蒋丹从来都是不顾一切抓着所有的东西只为往上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自然是要得宠的。她的目光落在皇帝身边的那个小小身影上,不由得莞尔,宣沛也来了。

    皇帝来了后,周围便安静了下来。今日来的都是年轻的官家子弟和官家女眷,狩猎本就是年轻人的事情,本也是寻个好彩头的。每年都是狩猎最多的人博得彩头,皇帝能许他一个愿望。往年都是关良翰和宣离争那狩猎之事,萧韶对这种事情一向不上心,关良翰是箭术卓绝的武将,宣离也不甘示弱,两人又同是在迦南山上长大,从小就骑射准绝,对于狩猎之事轻车熟路。可今年多了一个蒋信之参与,其中到底是何结果便又扑朔迷离了。

    众人都对蒋信之这个新晋的战神,年轻将军报以极大的兴趣。都想看他硕果累累的模样,而其中又以女眷为胜。关良翰太过粗鲁,宣离虽温柔身份却又高不可攀,唯有蒋信之,既是朝廷勋贵,又不至于不敢肖想,而本人也是儒雅英俊,没有武将之人的粗鲁,却又多了一分上过战场的人才有的坚毅,实在是出色的很。

    皇帝也看出了众人的拘谨,便又笑了笑,说了几句话,大约便是不必拘泥于形势,今日在座的不管男儿女子,只要是进了这狩猎场的,便也没有高贵低贱之分,众人都是朋友,明日午后在此集合,谁的猎物最多,便是谁胜出了。

    其实话虽如此,皇帝说的也不尽然,男子们自然是为了争一口气,女子们则想的不过是狩猎的人。而众人都是朋友的话更是无从说起,每次狩猎场上明争暗斗,许多不见血的争斗也正是由此而起。

    不过面上总是和气的,赵瑾开口道:“不如我们结伴,分组一起去狩猎如何?”

    林自香摆了摆手:“算了吧,我可不会什么狩猎,你是武将家的,我可不是。这深山老林,听夏青那个傻子说雪地里最容易遇上熊瞎子,我什么拳脚功夫也不会,怕被吃了。便同那些娇小姐留在营地,你们去吧。”她从来连装一装也是不肯的。赵瑾知道奈何不了她,便转向文霏霏,文霏霏忙摇头:“不成,我夫君不许我做这样剧烈的活动。再者我方生了孩子不久。也实在是不太方便。”

    “阮妹妹,你总能与我一道吧。”赵瑾眼巴巴的看着她,一年一度的狩猎本就是极少的,赵瑾也十分珍惜这个几乎。原先还有文霏霏陪着,自文霏霏嫁人怀了身子后就不成了,如今总不能一人去,和那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娇小姐又玩不到一处,要乖乖的留在营地里对赵瑾来说又实在是太不甘心,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蒋阮身上。

    蒋阮微微一笑:“对不住了赵姐姐,我同萧韶说好了,今日是要陪着他的。”

    赵瑾皱了皱眉,人家小夫妻两个相处,她怎么也不好说出一起的话,人总归不能没眼色到如此地步。可今日两个哥哥也没有跟来,她一个女子,也不好一个人就入到丛林里,实在是太危险了。蒋信之见她这般,不由得脸黑了黑。

    “虽然我不行,我大哥却是可以的。”蒋阮笑道:“他是男子,总也能护得住你几分。赵姐姐,你不妨与我大哥一道,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说不定还能一起互助捕猎。”

    赵瑾正愁眉苦脸着,听见此话忍不住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不……多谢阮妹妹好意,我突然不想去了,就留在营地里同自香一起闲谈也不错。”

    蒋信之的脸更黑了,硬邦邦道:“皇家狩猎一年一度,浪费实在不好,你与我一组,就这么定了,我去牵马过来。”说罢便转身走了,赵瑾一呆,忙跟了上去:“那什么……我不去…。哎,蒋将军,我都说了我不想去了……。蒋信之,你等等……。”

    “赵瑾这个傻子。”林自香评论道:“果真四肢发达。”

    ……。

    狩猎正式开始,所有的人马大约可以自己分组,当然也能单独行动,说是狩猎,大约也只是贵族子弟间寻得一个乐子罢了。蒋阮走过去与萧韶站到一处,萧韶与她挑了一匹枣红的小马,自己挑了一匹纯黑色的骏马,两马平齐而立,恰好姚念念带着婢子从身边经过。

    她们大约是不准备入林狩猎,所以也没有挑马,只是抱着一架琴走过,路过萧韶蒋阮身边时,姚念念停了下来,对两人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蒋阮自是回了一个笑容,萧韶却是面无表情,待姚念念走过后,蒋阮才斜眼神看着萧韶:“小白菜,又有人想拱你了。”

    萧韶微微一愣,似乎才想明白蒋阮说的是什么意思,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蒋阮见他不说话,便白了他一眼,翻身上马,她动作倒是利落的很,甚至还有些晃花人的眼,譬如远处的辜易小公子就直直的朝这边看来,蒋阮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只是勒紧了缰绳。萧韶却是紧跟着翻身上马,立刻就并排过来,声音淡淡的传到蒋阮耳边:“只给你拱。”

    蒋阮:“…。谁要拱你?”

    萧韶忍不住就笑了,做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利落之态:“你。”

    这人一旦没脸没皮了起来实在令人招架不住,蒋阮无语,紧了紧缰绳,马儿便朝林中奔去。

    ……。

    每年这个时候众人各自明争暗斗,不过就是为了夺得一个彩头,与其说是彩头,倒不如说是皇子间显示自己能力的手段。宣华和宣离自来就斗了许多年,可如今朝中局势风云变幻,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宣沛来。宣沛虽然年纪小,大约也是为了好玩,带了一众侍卫背着弓箭便进了密林深处。

    蒋阮本是有些担忧的,林中多猛兽,萧韶只道已经安排了人马紧紧跟着他,总归不会出事的。时间过得很快,萧韶仿佛真的只是来狩猎一般,他准头好得很,并不一味追求数量,而专列一些珍奇罕见的野兽,到最后竟是猎了一只蓝眼睛的狐狼幼崽给蒋阮。因是亲自抓起来的,狐狼幼崽还生的比较强壮,被蒋阮抱进怀里的时候还咬了她一口,萧韶这个报复心强的便一把揪起它后颈的毛皮丢到袋子中去了。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有渐晚的趋势,林中也是可以宿营的,蒋阮正想提议找个地方将帐子搭起来,就听见前方的密林中传来惊呼的声音。

    蒋阮和萧韶对视一眼,萧韶便打马朝那个方向跑过去,蒋阮也觉出不对来,待走过去,只见密林深处,赫然一只巨大的吊睛白虎,正气势汹汹的磨着爪子看着几人,低声咆哮着,而白虎面前一众人,其中正是宣沛和其带着的一众侍卫。

    这么多人虽然武艺高强,却不一定能奈何的了这吊睛白虎,只因为本就是深山之上,恰好又逢年关雪深,这样的猛兽饥肠辘辘之下便会变得十分凶残。只是这狩猎场本就应当是清理过的才是,这样的猛兽不应当出现,如何会出现,实在是令人深思。

    眼下却是没有深思的时间,侍卫们护着宣沛,想要宣沛先逃,可那白虎竟像是认准了宣沛一般,越过侍卫朝宣沛直直扑来。宣沛虽有弓箭,到底却是力气不足,射出去的箭只在白虎身上擦了擦,便掉到了地上。

    蒋阮来不及心急,萧韶已经自身后摸出一支箭来,他一口气搭弓瞄准射箭,那白虎正好直直的扑将上来,对着宣沛露出血盆大口,萧韶一支箭带着风声呼啸而来,唰的一下钉在了白虎的嘴巴中。血花顿时迸溅出来。

    一剑封喉,萧韶的箭矢又全是用特殊的工艺所锻造,每一只箭头上又密密麻麻升满了小齿,倒是比一般的箭威力大上许多。萧韶这一箭下去,白虎直接被箭矢掀翻在地,众侍卫一愣,随即一涌而上,将那白虎制服。

    宣沛这才回过头,瞧见蒋阮他们,道:“萧王爷。”

    蒋阮立刻下马,也顾不得有侍卫在场了,上前问道:“十三殿下没伤着吧?”

    宣沛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萧韶,弯了弯嘴角:“今日还要多谢萧王爷出手相助了,说起来,萧王爷箭术实在超群,本殿看这一次狩猎的彩头,倒是萧王爷莫属。便如此刻这一只白虎,等下剥了虎皮给萧王爷,大抵也是十分珍贵的。”

    蒋阮没心思理会这些,只皱了皱眉道:“狩猎场怎么会有老虎?”

    “不只老虎。”宣沛似笑非笑的看了蒋阮一眼:“还有许多野狼呢,方才好似听到前面传来些动静,似乎还有狼嚎。这狩猎场如今可是不太平的很,里头的珍禽异兽也教人大开眼界。”

    好好的狩猎场忽然就这么变成了修罗场,今夜他们是侥幸遇到了宣沛,在另外的地方,如宣沛所说,大抵也是有别的这样凶残的野兽袭击人。来此的一些公子哥儿本就是来找个乐子,若是遇到了方才这般的景象,除了依靠侍卫,并不能有什么其他的法子。想来狩猎场中各个角落,此刻已经是喋血飞溅了。

    做出这一切的人将事情弄得这样混乱,目的究竟是什么。蒋阮知道那个人是谁,不过对于她肯下这么大手笔,而手段又如此狠绝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为了害某一个人直接让如此多的朝廷勋贵子女们赔上性命。好在宣沛无事,她终于还是有些放不下,道:“十三殿下,密林深处多猛兽,此刻回营也来不及了,今夜不如殿下同我夫妻二人一道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宣沛一愣,似乎是想要拒绝,可转念想了想,便又笑道:“如此,本殿就却之不恭了。”

    萧韶转头吩咐跟来的锦二锦三锦四:“你们去前方看看。”

    几人领命而去,萧韶这才回过头来,道:“先找个地方宿营,随我来。”

    ……

    正如众人心中所想,此刻狩猎场中正是一片混乱,辜易身后跟着一众狼群,每一只狼都饿得发慌,好似憋了几天被人从陷阱中放出来一般,眼睛都绿莹莹的闪着光。为首的头狼个头硕大,凶残无比,随身带着的侍卫都被咬了脖子,他骑着马,心跳的很快。

    辜易不是第一次来狩猎场,身为总兵大人府上的公子,他倒是年年都参与。狩猎场上的事情他也知道,出现这样凶残的猛兽还是头一次。不知是哪里出了错,总归如今就只剩下他一人,辜易此刻也没有法子了。

    然后却就在此时,身后的头狼却忽的往前一窜,咬伤了他坐下的这匹马尾巴,马儿惨叫一声,登时身子一歪,辜易一下子摔倒在地。他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心中大骇,只道今日必然是命丧于此了。谁知下一刻,却突然觉得自己一只手被人一拉,耳边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小弟弟,你便这样就认输送死了?”

    辜易一惊,就看见骏马之上,一身劲装的女子对他调侃般的一小,伸出的手纤细却似乎含着无穷的力量。求生的意志果真浓烈,辜易来不及说话,便手上一用力,顺势被那女子拽上马。他这时候方才看清楚,面前这个正是曾在蒋阮与萧韶大婚的时候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那女子感觉到他浑身发凉,似乎是笑了一下,道:“辜小公子,不必怕,不过是几只扁毛畜生罢了。”话应刚落,便从她的袖中忽的飞出几只暗器,那东西速度太快,辜易也没有看清楚,只瞧见那头狼忽的惨嚎一声,自穷追不舍的脚步猛地慢下来,只在雪中打了个滚儿,再也就不动了。

    “那是什么?”辜易忍不住惊叫出来,这女子未免也太过厉害。方才他被这些狼群追的走投无路,这女子出手就解决了头狼,实在是有些可怕了。他心中又是惊疑不定,勋贵女儿家没听说哪个身手如此了得啊,再看这胆色也不差。

    他惊奇的表情十分明显,锦三便笑了起来:“你方才的姿态还挺可爱的嘛,尤其是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像个棒槌。”

    辜易:“……”

    ……

    倒是同辜易的优哉游哉不同,此刻蒋信之和赵瑾遇着的情况倒是要惊险许多。一头黑熊高高站起,身形高大魁梧似一座小山,而大张的丑陋嘴巴中正往下滴滴答答淌着口水。

    赵瑾如今是连同蒋信之疏远也顾不上了,她一着急原先的坚持就全部破功,道:“哎,现在怎么办?这熊看起来不好对付,咱们还是先跑吧。”

    “你跑也跑不过,除非爬到树上去,这里的树都细的很,你要是爬上去,它就会把树枝折断,到时候,你还是免不了成为它的盘中餐。”蒋信之倒是不疾不徐的与赵瑾解释。

    赵瑾闻言气急:“那怎么办?你弓箭也没有了,我的方才跑路的时候也丢了,咱们两人什么武器也没有,是要坐在这里等死不成?要不我留下来,你先跑吧,你总归是大将军,总不能被熊吃了吧。”

    闻言,蒋信之目光动了动,看向她道:“我先跑?”

    “是啊,一个人死总好过两个人。我们家还有两个哥哥,你死了阮妹妹就是一个人了。你还是先走吧。若是运气好,能找到人来救我,那也是我的造化。”

    蒋信之打断她的话:“你自那晚后就故意躲着我不见我,不是十分讨厌我,现在为何又要来救我?”

    “我……我才不是讨厌你。”赵瑾有些懊恼。前几日她夜里喝醉了酒,竟是瞒着自己家人偷偷跑了出去,正在将军府外撞到了蒋信之。蒋信之拉着她的时候,赵瑾也不知怎地,头脑一热,竟是借着酒醉的功夫将自己爱慕蒋信之的事情倒了个一清二楚。到了后来酒醒,自然是又羞又窘,自觉再没脸见蒋信之,干脆躲了起来。不想今日狩猎场上,蒋信之主动要她一起。此刻又面对如此绝境,赵瑾真是哭笑不得。难道这就是林自香说的:生该生一个妈,死当死一个窝?

    “黑熊当前,还是想想现在怎么办吧。”赵瑾别开眼,那黑熊庞大的身躯直教人心发颤,饶是她再胆大,也不过是个女孩子,总归也是要害怕几分的。如今就要命丧黑熊之口,想想十分可怕。

    i蒋信之唇角似乎是弯了一下,他看着赵瑾,突然问道:“赵瑾,你喜欢我吗?”

    赵瑾冷不防他这么一问,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你真啰嗦,若非喜欢你,我怎么会替你去死。”

    ------题外话------

    辜易就是个战五渣,哥哥也跟着学坏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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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夫妻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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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瑾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说错了,心中懊恼,有些不敢看蒋信之的目光。再如何勇武无谓的姑娘,在面对自己心上人的时候,总是有些羞怯的。只是如今这地方情势又统统都不对,赵瑾简直有些想哭。她目光炯炯的盯着那只巨大的黑熊,道:“总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对你的心意你便当做个故事听也罢了。今日你回去后,还是做你的大将军,如今京城里想要嫁给你的名门淑女如过江之鲫,你总也能挑到一个顺遂心仪的,之后与她白发齐眉,琴瑟和鸣……”

    她一个不爱念书最讨厌文绉绉的诗句的人,头一次连用了两个这样的成语,大约也是被自己的话酸到了,可越想越是心酸。蒋信之自从封将以来也算是朝中的肱骨之臣,又生的这样年轻,人又英俊温和,多少女子想要嫁给他。她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自己两个哥哥男子大约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哥哥们都说,要温柔婉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好还有几分柔弱可怜的模样最好。赵瑾再想一想自己举着长枪在院子里一枪捅坏一个草人模子的模样,便越发觉得心灰意冷。如今本是想着赶快劝蒋信之离开,可一想到蒋信之真的可能跟一个柔弱可人的女子恩爱白头,就越发的觉得心头酸酸的。她吸了吸鼻子,眼圈顿时就红了。可还是倔强的昂起头,将眼泪硬生生的逼了回去,道:“我与你既然今生无缘,倒不如将对你的心意化作是朋友间的情谊。今生能为你这样的大将军而死,我也无憾了,之前在南疆人的大营里咱们相处过,如今又一起面对这样的局面,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

    蒋信之本来被赵瑾的一番话说得心头软了下来,又瞧见她红红的眼眶心疼不已,谁知赵瑾的这句话一出来,蒋信之的脸就又黑了下来。这是什么话?什么心意变成朋友间的情谊?她这副模样到好似战场上男人保护自己的主上了。原想等着这妮子自己明白过来,如今倒是觉得,大约以她的想法,便是等上一辈子也是想不明白的。罢了,他既是个男人,便也主动些好了。

    “你还是先上马吧。”蒋信之将她忽而拽到了自己的马上,赵瑾的马早被黑熊抓伤不能动弹,蒋信之那匹“受伤”的马却神奇般的又能跑了。赵瑾微微一惊,蒋信之蓦地抽出腰中软剑,一剑将面前的荆棘丛砍倒一片,恰好的开辟出一条可以供两人一马疾行的道路来。

    黑熊身躯庞大,虽毛发坚硬却也对这入刀尖一般的荆棘丛无可奈何,只得嗷嗷的站在后面咆哮。马儿跑的飞快,赵瑾终于回过神来,目瞪口呆的问道:“这马怎么又能跑了?它不是受伤了?”

    “现在伤好了。”蒋信之答道。

    “那你的箭不是没有了……。”赵瑾被他搂在身前,靠在蒋信之的胸膛上,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靠近一个男人的身体。从前与男子接触,要么便是比武,要么便是打架,倒还是没有如此柔和的时候。

    “箭没有了,还有剑。”蒋信之答道。

    赵瑾就算再如何粗心,也觉出一些不对来,她忽的一下坐直身子,看着蒋信之震惊道:“你骗我?”

    马儿跑出了一段距离,大抵也安全了,马儿速度慢了下来,蒋信之这才有空看向赵瑾,他道:“你觉得我为什么要骗你?”

    赵瑾这个人性子比较直,从来都不喜欢拐弯抹角,生平也最讨厌被人算计被人骗,是以知道蒋信之骗了她后本来很生气的。蒋信之这么一问她倒是忘记了生气,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为什么?”

    “方才是我救了你。”蒋信之道:“你要如何报答我?”

    赵瑾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蒋信之今日实在太奇怪了,说的话每每让人听不懂,不过她还是老实答道:“我让哥哥挑几把称手的武器送你,你要是不喜欢,回头送些银票过来……。”

    这人实在是太过实诚了,蒋信之有些哭笑不得,突然不明白赵瑾为什么分明比蒋阮还要大几岁,可实在是及不上蒋阮的聪慧灵敏,在某些事情上迟钝的出奇。

    “那些都不必,”蒋信之打断她的话:“以身相许就行。”

    赵瑾眨了眨眼睛,脑子一瞬间有些混沌,这人说话好没道理,以身相许……以身相许?她蓦地一个激灵,也管不住自己此刻满脑子的遐思,结结巴巴道:“这……这……。当初在南疆大营,我也曾救过你的……。”

    “那也行,”蒋信之终于没了耐心,将她一把拽过来,俯下头朝她吻去:“我以身相许。”

    ……

    篝火缓慢的燃烧起来,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蒋阮几人就坐在火堆前,帐子已经搭好了,一共三架,宣沛一架,萧韶蒋阮一架,锦衣卫几个一架,宣沛的侍卫却没有这样的福气了,随意找棵大树靠着歇息。

    蒋阮碰了碰萧韶:“大哥那边如何?”既然这狩猎场中如此多的野兽,似乎也并不只是为了惊吓那些勋贵子弟,其中到底有如何深意,只能明日揭晓。可即便如此,蒋阮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蒋信之。

    “应经派了人去保护他,不必担心。”萧韶握了握她的手。

    正说着话,冷不防宣沛一个头从两人中央伸了出来,他若无其事的坐在了蒋阮和萧韶的正中,看着蒋阮眨了眨眼道:“王妃,我好害怕啊。”

    亏的宣沛的侍卫们坐的远,没有听到宣沛的这句话,否则定是惊得眼珠子都会掉下来。即便如此,听到了宣沛的话的锦衣卫几个也都瞪大了眼睛。这孩子平日里看着沉稳的犹如第二个萧韶,又最是深不可测,这样对蒋阮毫无心机的示弱……。哪里有个皇子的模样?简直跟雏鸟依偎自己母亲还差不多。

    蒋阮最是吃宣沛这一套,即便如今宣沛已经改变了对她的称呼,蒋阮还是将他当做上一世般相处。立刻就伸手揉了揉宣沛的头发,道:“不用怕,我就在这里守着殿下。”

    锦衣卫们的下巴再次掉了下来,蒋阮虽然平日里瞧着温和,众人都知道她是个不好招惹的。外表上的温柔也不过是礼数,实际上却跟自家主子一般冷冰冰的。便是自家主子似乎也没有得到过蒋阮这般温柔的笑意,那简直能将人的心都融化了。目光中饱含的都是疼爱,直教一干人看的毛骨悚然。锦三道:“少夫人这哪是看殿下啊,分明是看儿子。我出任务的时候,隔壁家婶子就是这么看他们家大牛的。”

    “大约是被殿下激发了心底想做母亲的想法?”锦二摸了摸鼻子:“少夫人是自己想要个孩子了吧?这十三殿下生的可爱,大约少夫人也喜欢。”

    锦四摇头:“不对,少夫人和主子的容貌,生出来的孩子定是要比十三殿下好看的多。”

    一直冷眼旁观的锦一悠悠的来了一句:“那也得生出来才行。”

    众人默了一会儿,锦三道:“看来少主还需努力呀,就算是为了少夫人也不能坐视不理。哎,回头跟老林说一说,他总归是有办法的。”

    坐在篝火前的蒋阮显然不知道因为自己待宣沛的温情被锦衣卫看在眼里,已然成了断定萧韶“不行”的证据。她与宣沛母子情深,看在萧韶眼里并没有什么不妥。萧韶自知道蒋阮的过去后,倒是对宣沛改观了许多,甚至有时会特意吩咐宫中的暗卫照应一下。

    不过宣沛显然不明白自己这个便宜爹的良苦用心,一瞧见蒋阮和萧韶好便有一种自己重要的东西被夺取的失落感。所以瞧见萧韶不为所动的模样,便道:“萧王爷今日果真丰神玉立,方才看见猎物丰盛,想来明日的魁首应当是你了。可有想过问父皇讨什么彩头?”

    不等萧韶说话,宣沛又道:“是不是要问父皇讨些美人?宫中近来又新招了一批美人,或者本殿听说那姚家千金也钟情于你,恰好本殿看她今日也在此,不若顺势讨了去?”他这话半似调侃半似严肃,到让人有些莫不清楚他的意思。几个锦衣卫听了,都在心中暗骂这孩子实在太熊,好端端的竟来搅合人家夫妻感情。

    在锦衣卫看来是这样,在蒋阮看来却不是,她与宣沛一起生活多年,对宣沛心中的想法一清二楚。宣沛这么问不过是在逼萧韶表态,看来那个姚家千金的事情闹得不小,连宣沛也惊动了。宣沛这是再给她撑腰,怕她被萧韶欺负。

    “既然彩头是本王得到,本王说什么就是什么。”萧韶面若冰霜,冷冷道:“本王介时就请陛下为殿下和姚家小姐赐婚。”

    “喂,”宣沛气的跳了起来:“你要我娶那个老女人?你好大的胆子!”

    萧韶不言,分明就是挑衅。

    蒋阮有些头疼,这两个人一呆在一起就不能安分点。姚念念好歹也是大锦朝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今年也不过是十七八的芳华年纪,虽然配上宣沛是大了点,可也不至于成为什么“老女人”。不过要是宣沛真的娶姚念念,蒋阮总觉得是不对的。姚家前日里肖想萧韶,觊觎她的夫君,真要给儿子当媳妇,她这个做娘的首先不同意。不过姚念念真的与宣沛做了皇子妃,岂不是要叫她一生母妃?

    一想到姚念念和宣沛一起叫她娘,蒋阮的表情便说不出的奇怪。

    “你怎么了?”宣沛见蒋阮自己出神,碰了碰蒋阮的手:“我…。本殿也只是随意说笑罢了,王妃不要因此伤怀。锦英王他要是敢胡来,本殿也绝不会饶了她,至于那个劳什子姚小姐,哼,除非她爹不想在朝堂上混了。”

    “怎么十三殿下看着倒像是少夫人娘家人一般?”锦三想了想,勃然变色道:“糟糕,他该不会是觊觎少夫人美貌,想要从中作梗吧。”越想越有这个可能,锦三便紧张的注视着几人。

    蒋阮笑了笑,宣沛倒是紧张,她走到一边去翻萧韶带过来的行囊,本想瞧一瞧有没有什么吃的点心拿去给宣沛,不想就见那行囊内居然还有一架焦尾琴。焦尾琴的琴盒都十分珍贵,就被萧韶这样随意的放在布行囊中。不过蒋阮最惊讶的是萧韶居然随身带着这个,就问道:“你竟还带着琴?”

    萧韶“嗯”了一声。蒋阮看着面前狭长的琴盒,突然觉得萧韶果真是打从心底里尊重老林的,她原以为这架琴也不过是个摆设。谁会在狩猎场里随身带着一架琴,萧韶又不是青楼中抚琴弄月的女子,眼下倒是令她目瞪口呆。她愣了一会儿,倒是想起那京中传言姚念念也弹得一手好琴来,突然便将那琴盒抱起来走到萧韶身边:“左右你也将它带来了,倒不如弹一曲听听,我总归是没有听过你的琴音的。”

    林管家说萧韶弹得一手好琴,蒋阮知道林管家在这些事情上不会说谎,不过心中还是好奇得很。上一世她可从未听过萧韶弹琴弹得好。她自己的琴也不错,只是焦尾琴自来就比别的琴要难弹一些,需要心胸极度的平静,自重生以来,她浑身皆是戾气,如何能弹得出好琴,更是尽量的少弹,免得琴音泄露了自己的心境。

    萧韶微微一怔,倒是没有想到蒋阮会提起这么个要求来。他看了宣沛一眼,目光又落在不远处锦衣卫们的身上,锦二几个忙装作各处看花的模样不与他对视。萧韶轻咳一声:“此处人多,待回府后…。”

    “萧王爷该不会是不会弹琴吧?”宣沛唯恐天下不乱:“哎,难得王妃想要听一听琴音。本殿听闻新婚夫妇俱是要一起弹奏古琴,方得琴瑟和鸣之美。不过本殿看萧王爷的模样,想必从来未和王妃二人一起抚琴过。哎,王妃如论如何都是女子,这天下间的女子,哪个不希望自己的丈夫与自己琴瑟和鸣呢?”

    宣沛人本就长得精致秀气,不过如今年岁尚小瞧着还有几分稚气罢了,从前在皇宫之中言谈举止都端着架子,连那稚气也散去了。可在蒋阮面前,总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孩子气的神态,方有他这个年纪孩子的活泼。这一番话说下来,头头是道,很有几分少年老成的模样。

    萧韶不说话了,只转过头来看蒋阮,蒋阮若无其事的瞧着他,难得显出了几分执着。

    他便不再拒绝,只从琴盒中取出了那一架焦尾琴。琴身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的树木枝干做成,上头的肌理分明,散发出一种幽深的色泽。而味道更是浓郁清香,沁人心脾。单是这一把琴,也足够吸引人的目光了。

    锦四揉了揉眼睛,道:“天哪,我没看错吧,主子竟也要开始抚琴了。自从王爷王妃去世后,主子再也没有摸过琴,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碰这家焦尾了。”

    “说起来倒也有十多年未曾听见主子的琴音,哎,你们可还记得当初主子方学会用这架琴的时候,王府门口每日不知多少人在墙外听,就连女子都想要翻墙进来一睹咱们主子芳容。都说闻琴知人,这世上比主子更好的琴音,我瞧着还没有出世呢。”

    距离萧韶不碰焦尾琴确实已经过了多年,当初锦英王府还没有出世,萧韶也没有顶上乱臣贼子的名头,人也不若如今这样的漠然,不过是性子稍稍清冷一些,而当初容貌俊美,这样的沉静反而更为令他出色,本就十分惹眼,那时候初次学琴,心境却也平和,弹得曲子琴音美妙动人,隔着墙不知有多少人驻足。若非是个男子,只怕大锦朝所有的男儿都要痴狂,所有的清倌都要惭愧。

    萧韶取出琴放在自己腿上,如今幕天席地,不必拘泥于形式,是以也并没有焚香浴手,只随意调试拨弄了几下琴弦,即便只是这样简单地动作,由他做出来也不显得粗俗草率,反而因为自身优雅入骨的气质,行云流水,多了几分潇洒和出尘。

    曲调自手中流泻而下,顺着琴弦翩飞,在雪地中传的异常清脆。琴音空灵而平和,好似一条小溪涓涓汇入大海,其中波浪和风沙都慢慢的被包容进去,再也激不起一丝水花。那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才会有的平静,是一种无坚不摧法子心灵的强大,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动摇的从容和安宁。在这样强大的背后,似乎还有一丝丝浅淡的温柔,不自觉的流泻而出,令这冰天雪地中似乎也有了一丝暖意。

    蒋阮托着腮,看着身畔弹琴的黑衣公子。他仿佛只是一个盛京中出身名门的优雅贵公子,矜持高贵,风雅冷清。篝火将他白皙的容貌衬得如画卷上的仙人一般,剑眉星眸,挺鼻薄唇,每每长睫安静的垂下,眸中万千情绪被掩住,就只剩下神秘和温柔。秀美绝伦,清冷入骨,犹如山涧上的冰泉,又如孤月照入秋日雕花窗栏中的一点孤傲。

    美人如画,画入美景。抚琴的萧韶果如林管家所言,的确是盛世美景,这样的祸水,大抵被那些人看了,也是想要拱一拱的。这世上美色惑人,妖孽横出,实在是很危险了。蒋阮轻轻叹了口气,往萧韶身边挨近了一点,蓦地伸出手也覆上了琴弦。

    萧韶微微一怔,蒋阮已经弹拨起来,她弹得缓而慢,和萧韶是截然不同的路子,若说萧韶是冷,是孤月,是寒星,她的调子便是火,是热烈,是炙阳,鲜明的跳动在人心头,带着一种不可忽视的明艳咄咄逼人。然后在冰与火的碰撞中,又奇妙的出现了一种和谐的交融。就让两个人的两种曲子浑然一体,默契的出奇。

    萧韶唇角微微一勾,手上的动作不停,蒋阮也笑起来,她从来怕暴露自己的内心而不敢抚琴,如今的琴音她也不敢说十分绝对的平静,比起从前的戾气十足来说,已然平和许多了。这或许是因为她也达到了萧韶那样的强大,强大到可以从容的面对一切起伏。又或许不过是因为萧韶在身边罢了。

    宣沛静静的坐在一边,看向蒋阮的目光似是有些复杂,又带着几分欣慰。这两个人生的俱是美貌无双,气质风仪又十分出众。不过是第一次合奏,却也显得十分的和谐,仿佛生来就该在一起的。锦二道:“果真琴瑟和鸣。”

    “简直是天作之合。”锦四摇头。

    蒋阮微微笑起来,只觉得有些好笑,分明是一场拿着血腥生命博弈的狩猎,其中各人自怀着各自的鬼胎,分明是处处危机陷阱,可她和萧韶却在此抚琴,面前是燃烧的篝火,林管家临走前说不过是一场游玩,如今倒是真的应了他的话。她原想着,上一世没能来狩猎场见识,这一世见识却是见识其中的手段,没想到竟是如此不一样的体验,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全新感觉,却也不赖。

    ……

    北广林入口的大营中,不会狩猎的女眷们纷纷开始进帐歇息。一名黛衣女子坐在帐前,身边的侍女微笑道:“小姐,方才有侍卫从从林处回来,说似乎听到有人抚琴,据说琴音绝妙,也不知是谁竟然有如此闲心?”

    姚念念微微一笑:“林中野兽横行,众人又争锋相对,难得有心境平和抚琴之人,既琴声美妙,自更不是普通人等,令人心生佩服。”

    “这样的人是谁啊?”侍女好奇道:“莫非是八殿下?八殿下可算是心境平和的优秀之人了。”

    姚念念摇头,笑而不语,只是看着密林深处叹息一声,目光似是有几分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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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太子出事

    第二次一早,萧韶就和蒋阮几人钻出帐子,回头往密林口大营的方向回去。******昨夜一夜倒是好眠,萧韶自来在外行走,对驱散野兽之事颇有心得,加上随身携带防止蛇虫鼠蚁近前的药粉,竟是无一物打扰。今日便也是回去比较猎物的时辰,皇帝的彩头也不知花落谁家。萧韶猎到的猎物就随意的捆成一摞搭在马匹后背上。他志不在此,蒋阮也对那个所谓的彩头无甚兴趣,两人说是狩猎,倒不如说游玩。猎物不多,只每一样都有点特色罢了。

    待回到营地,果真现许多人都已经回来了,俱是硕果累累,瞧见他们夫妻二人与宣沛一道回来,众人也免不了有些惊讶。宣沛便同皇帝说明了此事,听到林中有凶猛的野兽,皇帝也皱起了眉,立刻叫人去审问管狩猎场的官员。蒋阮心中沉吟,皇帝这般举动,分明就是早前并未听到有人回禀此事,那就说明,这野兽并未遇着其他狩猎的公子哥儿,分明是冲着他们来的?想来辜易之前遇着的狼群,也不过是因为他恰好走在宣沛前方而撞上的。

    正想着,蒋信之和赵瑾也回来了,辜易带着剩下的随从跟在其后。赵瑾同蒋信之的关系似不再像之前那么古怪,自然了不少。蒋信之翻身下马,就先走到皇帝面前,大约也是在说野兽的事,皇帝面沉如水,之前的轻松一扫而光。

    蒋阮的目光落在营帐前几名悠然而坐的美人身上,王莲儿娇美温柔,浑身散出淡淡的书卷之气。穆惜柔冷若冰霜,艳若桃李。至于蒋丹,却是微笑着看着周围的人,仿佛十分满意今日的好气氛。

    蒋阮无声别过目光,蒋丹费尽心机弄出这么一遭,放出野兽却又只针对他们几人,但又深切的明白野兽不可能置他们于死地,其中必然有什么用意。蒋阮大约能猜到一二,只是……她的目光在回来的众人身上环绕一圈,心中了然,果真,若真是那样的话,蒋丹这一次,赌的也实在太大了。

    便见远处跌跌撞撞的跑来一名男子,那人浑身血淋淋的,依稀可以分辨是宫中侍卫。这样一个血人一出现,在场的女眷颇多,立刻就惊慌失措的尖叫起来。皇帝的御前侍卫忙将那人拦住,那人似是也支持不住,一下子栽倒在地,众人这才看得清楚,他的背后竟然是一只箭矢,穿胸而过,显然已经活不出来。他抬起脸,有人才看出来他是太子跟前的侍卫,下一刻,这奄奄一息的人艰难的吐出几个字道:“救……救太子殿下。”说罢脑袋往边上一歪,死了。

    皇帝惊了一惊,这么多年,太子虽然无德无才,不过只占着一个虚名,天下的江山是不能交给这样一个人的。太子迟早是要换人的,但在一干各怀鬼胎的儿子中,太子至少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在宫中,他原先子嗣兴旺,但凡稍微单纯一点的儿子都死于各种明枪暗斗中。太子是他的长子,也是皇后的儿子,对于太子,皇帝总是要念几分的。是以这么多年在宫中,他虽冷落着他,却也并不废他的太子之位,甚至有些时候还令手下人暗中护着他。今日一听太子出事,皇帝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王莲儿也忙站起身来,走到皇帝面前轻轻拍了拍皇帝的后背帮他顺着气,她俱来是做惯了这等温柔解语之事,轻声道:“陛下先别急,让人去密林中搜一搜且是,太子殿下吉人天相,一定有上天庇佑。”

    皇帝派人去密林中搜寻,出了此事,众人再也无心关注狩猎之事,堂堂太子出了此事,众人都心中暗自祈祷太子殿下平安无事,不要惹得九五之尊大雷霆,殃及池鱼才是。

    不过片刻时间,搜寻的御林军果真回来了,其中一人背上的正是奄奄一息的太子,皇帝一看,面上就沉了下来。太子浑身都是血,为的侍卫忙道:“太子殿下受了重伤,陛下,殿下身边的侍卫全都被杀了,看起来是中了伏击。”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皇帝怒喝道。

    随行太医连忙站了出来,侍卫将太子抱回帐中榻上躺好,太医进去片刻后又出来,众人均是大气也不敢出的看着他,太医抹了把额上的汗,一下子跪下身去,道:“陛下,微臣无能,太子殿下的伤势太重,长箭穿胸,只怕回天乏力……。”

    “胡说八道!”皇帝一脚便将跪在脚下的老太医给踢到一边,怒道:“朕只给你一条路,治不好太子,你这颗脑袋便也不要留着了!朕养你们,不是要听回天乏力四字的!”

    老太医没法子,只好抖抖索索的又回到了帐中。只是这边随身带着的药材不多,太子的伤势不可耽误,还是得启程先回宫去。

    皇帝已然气的狂,一场好好的讨彩头的狩猎谁都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皇帝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干不知所措的众人面面相觑。宣离唇角的笑容如沐春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宣华,叹息道:“五哥,太子殿下出事,真是可惜啊。”

    宣华也回他一个笑容,话中有话道:“是啊,真是可惜。”

    蒋阮垂眸,静静的看向不远处的蒋丹,蒋丹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对着蒋阮微微一笑,竟是有几分得意。

    宣沛自一边走了过来,皱了皱眉道:“这女人看着实在碍眼极了。”蹩脚的手段,狭窄的眼光,却每每出些毒辣的招数,就同毒蛇一般,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放心罢,”蒋丹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很快就不会碍眼了。”

    ……

    宫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息,自从奄奄一息的太子被抬回来后,皇帝的脸色就比六月的冰还要寒冷。宫中的下人这才惊觉,原来皇帝待这个平日里看着并不怎么在意的大儿子,原也是这般有心的。此次太子出事,必然是有人设计,在密林处遭到伏击,对方也实在是狂妄至极,几乎没有将皇帝放在眼里了。

    只是背后之人到底是谁,朝中上下风声各自不同。如今五皇子八皇子暗中较劲,还多了一个不知深浅的十三皇子,这其中的每一个都是有可能想要叫太子殿下丢了性命的。若真的查出来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朝中的风向怕也是又要变了。

    不仅前朝,后宫也不安宁。皇后得知了太子出事后的消息,同皇帝大闹了一场。皇后这么多年在宫中几乎是有名无实,并不搭理后宫的事。如今唯一的儿子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事,对于皇帝这么多年的怨一夕暴,竟是对着皇帝出不逊。皇帝虽然理解她因为紧张太子才这么说,可多年来身处高位也养成了不容置疑的性子。当下便狠狠的罚了皇后一番。

    在以往,帝后二人的感再如何淡薄,也不至于到撕破脸的境地,众说纷纭,皇帝终于对皇后最后一分的尊敬之心也没有了。后宫之主也终究要易主,德妃现在为了五皇子已经做撒手主子,几乎不怎么出现。如今风头最盛的三位美人又各自有各自的长处,花落谁家,确实是个未知数。

    不管外头怎么谈论,每个人都还是顺着自己的事。蒋丹觉得心极好,大约是事办成了,皇帝这几日又都守在太子面前,和皇后吵架更是心烦意乱,根本不来踏足后宫,她一扫前些日子蒋权之事带来的阴霾。蒋权的事暂时还没下落,可蒋阮就要倒霉了。

    她穿了一件镂金挑线纱裙,梳了一个百花髻,小心的给自己戴上了耳饰簪,环佩叮当,镜中女子因为好颜色而显得更加娇美。似是觉得这般打扮不再显得老气横秋,蒋丹自己也满意的抿了抿嘴,抹上了最后一点胭脂。

    “蒋昭仪这般打扮可是为了父皇?”一个低沉的男声自身后响起,似乎还带了几分陌生的轻佻:“父皇果真好艳福。”

    蒋丹转过身去,宣华自外头走来,在蒋丹的寝宫中坐下。此刻外头已近夜色,今夜皇帝要去王莲儿寝宫中歇着,倒是不会到这边来。宣华这般大喇喇的进来,蒋丹先是一惊,随即又放下心来,闻便半是幽怨半是调笑道:“五殿下看陛下此刻在何方,又何必说这样的话令臣妾伤心?左右怎样打扮梳妆,陛下都不会来这儿的。”

    宣华本来只是想过来与蒋丹商量太子之事的后面安排,不想进来便瞧见美人梳妆,此刻又瞧见蒋丹楚楚可怜的神,幽怨的话语,眼神不由自主的就有些飘了起来。老实说。蒋丹生的并不差,蒋家的女子,多多少少都继承了一些蒋权的好相貌,蒋丹的颜色与蒋阮和蒋素素比起来虽然逊色多矣,可在宫中便如一朵清新的小花,娇俏娇憨的很,还带着几分楚楚姿态,最是能令男人心折。

    只是再如何动人,都是自己父皇的女人。宣华虽然私下里形式荒唐,德妃对他的耳提面命终于还是起到了几分作用,知道有些女人能招惹,有些女人一个不小心就会给自己招来致命的祸患。所以那心中的荡漾不过几分便被自己收了起来。只道:“蒋昭仪便是多心,父皇如今宠爱你甚多。”

    蒋丹却是注意到了宣华一闪而过的痴迷,她有些得意,又有些惊喜。人总是贪心的,蒋丹当初进宫,是想要谋求一份富贵和地位,做人上人,为此她牺牲了自己作为一个普通少女的所有自由。等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想要的位置上去了之后,她便不满足了,想要更多。

    譬如对于皇帝的不满日复一日的积累起来,蒋阮可以找到萧韶那样俊美年轻的男人,她却要和一个与自己父亲你年纪不相上下的男人相处缠绵。她如今也是花一般的年纪,哪个少女不思春,难不成就要在宫中,守着一个老男人,看着自己的美貌如花一般的枯萎?她不甘心。

    宣离城府太深,即便到现在,蒋丹都看不透这个人,宣华倒是要简单一些,此刻看宣华,模样也算俊美,更重要的是,他是如此年轻,与自己的年纪配起来正好……。蒋丹恍恍惚惚的想着,突然扬唇一笑,道:“再多的宠爱,和那么多女人一起分,到臣妾这里的时候,也不过只是一滴滴罢了。”她抚着自己的宽大的袖子,从中露出的一截皓腕莹白如玉,上头涂着的蔻丹更是如新鲜的花朵,她柔声道:“许多时候,这寝宫里都是空空的,一点人烟都没有,臣妾总归是个女子,也是会寂寞,会害怕的。”

    宣华心中一动,似是从蒋丹的话里听出了许多,再看那硕大宫殿中独坐的女子,美貌如花,深幽怨,一双盈盈眉目定定的看着她,似乎有着无限意与渴望。宣华终于有些坐不住,蒋丹状若无意的点起一边的香,那香是西域进贡来的香,香味极淡,又十分清爽,然而却能令人不知不觉中疯狂,每次皇帝来的时候,她都会点着这香,今日还是第一次用在别的男人身上。

    然而却有一种刺激的快感,仿佛是一种疯狂地宣泄。寝宫中微弱的灯光慢慢的映照在人身上,慢慢的夜空中传来压抑的低低喘息,慢慢消散在寒风中。

    ……

    蒋阮放下手中的书,回禀的探子已经回来多时,萧韶沐浴过刚出来就瞧见蒋阮坐在榻上若有所思的模样,连手上的书也拿反了,不知道想什么想的这样出神。

    他走过去抽走蒋阮手中的书册,蒋阮回过头来,萧韶将被子与她盖的更严了些,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明日大约他们就能搜出刺中太子的那枚箭矢是咱们王府的了。”蒋阮道。

    一句“咱们王府”虽然是蒋阮无意中吐出的话,却显然取悦了萧韶,他似乎是笑了一下,道:“没什么好想的。”他既然都做了安排,必然不会让不利于王府的事生,蒋丹和宣华打的好算盘,却从来都低估了对手,端的以为全世上的人都与他们一般笨罢了。

    蒋阮看了他一眼,有萧韶这般的人在身边总是省事许多,反正他什么都会安排好。她道:“其实你便不做手脚,真的如了他们的愿,皇帝总也不会怪罪到你头上的。”皇帝这个人优柔寡断,任性目光短浅,可有一样从头至尾都没有改变过的优点,便是永远对萧韶报以十二万分的信任。

    蒋丹不知道萧韶的身世,和宣华以为只要将事一味的往萧韶身上推便能成事,偏不知道这事从一早开始就是错的。一旦真的查出来与锦英王府有关,皇帝第一个想法便是有人在污蔑萧韶,反而要从萧韶的对头上去查了。

    要是顺水推舟,大约到最后也是可能查出蒋丹和宣华的,只是那样事便又得花上一段时间。

    萧韶道:“不这样,你又有麻烦了。”蒋阮本就不受皇帝喜爱,宣华这么多年都未曾对锦英王府轻举妄动,怎么会突然动手。主谋必然是蒋丹,蒋丹好端端的何必鼓动宣华,自然是因为蒋阮。这样一来,皇帝又会认为蒋阮是个祸患精,先入为主的念头总是特别长久,为了避免这样的麻烦,萧韶自己先把后面的麻烦处理了。

    蒋阮没料到萧韶还想到这一层,愣了一下,继而笑了:“你也知道了宣华和蒋丹的事了?”

    萧韶无声点了一下头,算是默认。

    蒋阮摇头:“她胆子果然很大。”蒋丹会和宣华滚到一起,在蒋阮看来是不可思议的。蒋丹其实并不是算的多聪明,手段多高超。之所以一步一步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完全是因为一个忍字。大约是和当初的宣离宣朗一样。从前在尚书府的时候就做出一副无害怯懦的模样,而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蒋丹擅长于蛰伏,做事更细心的很,注意不留任何把柄给他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与宣华苟且的事,一旦成事,日后必然会有无穷的祸患招来。蒋丹宁可要祸患也要和宣华在一起,实在是不符合她谨慎的性子。总归不是她想要借此与宣华交易什么,蒋阮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那便是为了……。宣华这个人?

    蒋丹大约也并不喜欢宣华,不过蒋阮自来就听过深宫之中不甘寂寞的妃子勾搭外人红杏出墙的风流韵事。大约蒋丹与那些女子并无甚区别,对于**也是心中有所渴望。只是皇帝年纪大了,与她这样的年纪怎么能忍受?

    蒋阮问萧韶道:“此事你要插手吗?”

    “全凭你,”萧韶道:“我在后面兜着。”

    蒋阮忍不住就笑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萧韶,沉吟道:“现在看来,我运气也是不错的。蒋丹找了皇帝那么大年纪的人,难怪要转而去选择宣华这样的年轻人。而我活过前后两世,年纪加起来……。或许也是称得上是你的长辈,这样看来到是我占了一个便宜。连红杏出墙也不必了。”

    “红杏出墙?”萧韶眯了眯眼睛,语气倏尔危险起来。

    蒋阮平日里对人的绪拿捏的最稳,今日也没有听出来萧韶话里的不同,依旧道:“你如此美貌,我自然是舍不得的。”

    下一刻,就被萧韶扑倒在榻上,萧韶目光深邃,语气淡冷:“嗯,我多努力一点,你也没有别的精力出墙了。”

    蒋阮:“……”

    ……

    一夜无声的过去,蒋丹整了整衣裳,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她觉得浑身自有一种酸疼,昨夜的疯狂散去,似乎房中都还有留有余韵。在宣华身上,她找到了自己的新鲜和年纪,终于觉得自己同宫中那些老女人是不一样的。

    宣华是和皇帝截然不同的人,他年轻,精力好的不可思议,**这回事,食髓知味,蒋丹觉得,就是这样一直也不错。

    昨夜浓时,宣华道:“你这样聪明又美丽的女人,倒是令我有些不舍了,日后待本殿大业已成,你便换个名字呆在本殿身边吧。”

    蒋丹当时只作是玩笑,此刻却是认真的开始思量起宣华这番话来。的确,她不愿意守着皇帝一辈子,皇帝驾崩后她们这些妃嫔要么是被殉葬,要么便是送到庵里去,何不为自己的后半生考虑呢?这天下终究不是落到宣离手中便是宣华手中,宣离如今已经将她视作弃子,宣华却是个极好的人选。

    蒋丹唤来身边人:“太子那边如何了?”

    “好似是找到了箭矢,”珠儿答道:“不过如今陛下好似很生气的模样,倒是没听说有什么消息。”

    蒋丹先是皱起了眉头,随即想到了什么,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无事的,没有什么消息就是好消息。为了弄到和锦英王府一模一样的箭矢可是花了他们不少的时间,当日萧韶射白虎的箭矢众人也有看到。至于和宣沛走在一起回来更是引得许多人侧目。锦英王府和十三皇子合谋害死太子意图篡位,图谋不轨这个名头压下来,锦英王府又有前车之鉴,就算是想要脱罪,也是很难了。

    皇帝此刻必然震怒,只是有关自己的皇子,是以才不能被外人听到,这样倒也是正常。宣沛那个小野种凭着自己是皇子的身份总是对她冷嘲热讽,如今就要他也付出代价。蒋丹微微一笑,看着镜中的自己,拔下那根花簪子,换上一根素淡的银钗,道:“走吧,既然太子殿下出事,本宫也是十分忧心的,一同前去探望一番,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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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祸妃介绍:
蒋家有两姝,原配出长女,妩媚如妖。继室出次女,清丽若仙。
她生母早逝,大哥战死,云游道士算她八字不祥,自幼送入庄子中受人冷眼。
回府后
从来感念继母待她视如己出,
仙子嫡妹不顾诅咒真心相待,
待怀着感激之心代妹入宫....
以为
生父时时关爱,
心爱之人悉心教导,
她为了家族荣光委曲求全,
谁知...
一朝风云突变,心爱之人坐拥天下,自己却落得祸国妖女之名。
嫡妹巧笑倩兮:“姐姐可知自己是小妹眼中沙子,今日也到了除去沙子的时候。姐姐以为,你大哥和母亲怎么死的?”
父亲冷眼相待,步步高升,方知自己已成家族弃子。
被做成人彘,亲眼目睹幼子被权臣狎玩致死,她双目泣血,心中立下毒誓。
苍天有眼,竟让她回到十年前,蒋氏嫡女,地狱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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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妹伪善,继母恶毒,爱人狠辣,家族无情,阎王不收的命,她来收!
前世沦为棋子,今生天下为局!她语笑嫣然,媚骨倾城,红衣翩然间地覆天翻。她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鬼,势必要害她之人血债血偿!
“我要曾经欠我命债的人捧着心肝到我面前,我要曾经看不起我的人永远只能仰视我,要重紫王爵看到我也会发抖,要将这锦绣河山,都踩在脚下!”
“你是祸国妖女,我是乱臣贼子,”他袍如黑夜,眸若寒星:“正好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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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月繁星,深夜如墨。少女身材窈窕,一身红衣愣是被穿出了肃杀的气息,冷道:“殿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年轻男子黑衣如锦,容貌秀美英气,垂眸淡道:“多闻尚书府嫡长女天生媚骨,特来拜访。”
“天生媚骨算得了什么,殿下不若找个铜镜自己往里一瞧,方知什么叫妖孽天成。”说罢砰的一声掩上门。
留在原地的清冷青年向来优雅的俊容倏尔有了一丝裂缝,胆儿肥了,敢摔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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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红衣似火,心却如寒冬里最冷的冰。
他黑衣冷清,仍甘愿为她温暖冰封的心。
这一世,那个一身清华的男子如雪地青竹,高山冰涧,一步一步以不可抵挡之势朝她走来。
“阮阮,你恨天下,陪你平了江山又何妨。”
“若我爱呢?”她问。
“我即天下,你只能爱我。”他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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