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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允锋     灭宋txt下载     灭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零三章 下江南

    祭旗这个词一说出,下面的秦桧瞬间就疯了。

    “大王,小的还有重要军情!”

    他趴在那里尖叫着。

    “那就说呗!”

    王跃说道。

    “说了能换一条命吗?”

    秦桧抬起头充满希冀地说道。

    “不能!”

    王跃很残忍地说道。

    “大王,小的真有重要军情,小的知晓太上皇那里所有事情,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大王饶小的一命,小的当牛做马报答大王,小的还可以告诉大王女真南下的日期,小的就是从会宁回来的,小的随康王做使臣到会宁去见了女真人,康王还认了斜也做义父。”

    秦桧尖叫着。

    “吔,那岂不是成了完颜构?”

    王跃愕然道。

    “回大王,斜也给他赐名完颜宗构,还有个女真名叫斜哥。”

    秦桧小心翼翼地说道。

    王跃倒是没有太大表示,旁边的岳飞气得够呛……

    “简直毫无廉耻!”

    他怒道。

    “对,对,这位将军说的对,简直毫无廉耻,那赵构其实野心勃勃,之前他北上就是想自己掌握军权,只是没想到河北各军败得那么快,不但没能掌握军权反而使得太上皇对他生出戒心。此次出使女真,就是把他赶到那里做质子,那赵构也是聪明人,既然如此自然是抱上女真人,到时候女真大军南下他就可以借女真之势逼迫太上皇立他为太子。

    到时候他把幽云十六州之地重新送给女真,学那石敬瑭做儿皇帝,依靠女真夺取皇位。”

    秦桧说道。

    甲板上那些四民代表一片骂声……

    话说幽云十六州可是压着中原头顶近两百年的噩梦,好不容易这才摆脱,现在赵构居然还想这么干,这完全就是丧心病狂啊。

    “这狗东西也配姓赵?”

    一个四民代表怒道。

    王跃抬手止住了正在怒骂赵构的众人。

    “你倒是交待了些有价值的东西。”

    他看着秦桧说道。

    “大王,小的还有更多太上皇那边的内情,小的还能为大王效力,只求大王饶小的一命。”

    秦桧堆着谄媚的笑容说道。

    王跃看着他。

    他看着王跃,目光中充满期待……

    “不行!”

    王跃再次残忍地说道。

    秦桧哀嚎一声。

    “今天我就要一个祭旗的!”

    王跃说道。

    秦桧毫不犹豫地扑向旁边海面,紧接着跳了下去,旁边那些士兵也没人阻拦他,都笑着看他在漂浮着碎冰的海水中挣扎,一边挣扎一边灌水,直到看看灌得差不多,两个士兵才拿着钩子把他勾出来,然后扔在甲板上,就像灌辣椒水的刽子手般一脚踩在他肚子上,倒霉的秦桧瘫在那里开始冒水。

    “岳代表,由你负责将其斩首如何?”

    王跃对岳飞说道。

    “大王,四民代表依然是民,此人并非赵佶般情况特殊,纵然有罪处死也应该由官府执行。”

    岳飞说道。

    “你这规矩也太死了,我说杀他就杀他,何必搞得如此啰嗦。”

    王跃说道。

    “大王可斩他,是大王有执法权,某乃民,无执法权,若其有罪,某等可绑送官府治罪,无私刑处置之权,执法权在官府,若人人都以私刑处置罪犯,那要法司何用?”

    岳飞说道。

    “好吧,那就把他送开封,然后凌迟处死。”

    王跃看了看秦桧说道。

    他就是为了看岳飞杀秦桧而已,既然岳飞不肯杀秦桧,那这戏也就没必要演下去了,干脆把秦桧送到开封,凌迟处死还能娱乐一下百姓。

    “将军,求将军快给小的一刀痛快的吧!”

    秦桧躺在甲板上哀嚎着。

    这可是冬天,虽然刀鱼寨不至于封冻,但实际上岸边也有薄冰,海面上碎冰漂浮是正常,这样的天气在海水中泡过再捞出来,那滋味真的很酸爽。

    岳飞懒得理他。

    王跃挥了挥手,那艘蜈蚣船载着秦桧驶向码头,后者依然在挣扎着,语无伦次地哀嚎着,向王跃求饶,求岳飞给他一刀痛快的,但神舟上两人都没有一个理他的,倒是其他那些四民代表在不断嘲笑他。总之他的结局就这样注定,估计赵桓知道这个消息也会暴跳如雷的,这就是说他爹不但已经确定要弄死他,甚至都已经开始为争夺他的遗产内斗了。这就已经是把他当死人了,如果说之前赵桓心中可能还有一点亲情,那么这以后也就一点不会再有了。

    “大王,开始退潮了!”

    阮小七看着下面的海面说道。

    “走,,咱们下江南!”

    王跃说道。

    “起锚!”

    阮小七喊道。

    紧接着那些士兵收起巨大的船锚,那些四民代表也终于开始真正感受海上的风浪,吓得一个个赶紧钻进船舱,倒是岳飞还在硬撑着,不过也牢牢抓紧了旁边的绳索。升起船锚的神舟,随着退潮的海水直冲向前方的入口,很快就冲出了刀鱼寨的海湾,紧接着船帆升起,在后面西北风的推动下,沿着沿岸流紧贴着海岸继续驶向下一站。

    他们的下一站是威海,因为刀鱼寨无法容纳大型海船,王跃之前已经在威海建立了一座新港,名字当然就叫威海。

    而且不只是威海。

    因为蜈蚣船严重依赖沿海补给,所以这几年王跃在登州沿海建立一系列补给基地,威海,赤山浦也就是石岛,乳山寨,鳌山寨,唐岛,石臼,一直这样一站站向前到海州,但海州向南就不是王跃控制区了。所以他们的船队将在海州完成最后一次补给,然后开始一千多里的跨海远征,目的地看情况,如果海潮风向合适就直接向杭州。

    这时候的杭州还是能够直接进大型海船的,只不过像神舟这样的得乘着潮水才能越过钱塘江口的拦门沙。

    当然,潮水要是太大同样不敢走。

    所以这只是理想方案,实际上真正最可靠的目的地是舟山或者定海,这时候定海县是镇海。

    盱眙。

    午夜。

    狂风暴雪中几个士兵瑟缩在城墙上,哆哆嗦嗦地望着外面一片白茫茫的淮河。

    “都快冻死了。”

    宣州籍队将刘怀说道。

    “今年这天气邪门,往年何时有过如此严寒,这淮河往年何曾封冻,今年却冻得结实,听刘统制说,就是因为出了妖孽,故此天降灾异。”

    他的同乡杨义同样哆哆嗦嗦地说道。

    好吧,今年的天气的确异常,淮海往年其实并不封冻,就算结冰也不会整个河面完全冻上,更别说都能走人了,就是今年入冬以来,风雪一场接一场,从未有过的寒冷,让两里宽河面完全封冻。当然,这些士兵不会知道,这场严寒就是从今年开始的,一直持续数十年,同样这数十年也是原本历史上宋金鏖战的数十年。

    这是西历一一二六年冬天,原本历史上第二次汴梁之战这时候已经打响了。

    同样这也是最严寒的一年。

    开封城内冻死无数,这也是开封被攻破的原因之一,在金军围城期间大量涌入城内的难民冻死在风雪中。

    “别听他造谣,那中山王我也见过,挺好的人,对人客气,俘虏了不但不打不骂还给酒肉,受了伤的还给医治,我做俘虏时候吃的比这里强多了,愿意留下的留下,不愿意留下的他还给路费回家,足足给了我十贯路费呢!”

    刘怀说道。

    “真的假的,你以前怎么不说?”

    杨义的表弟,江宁籍士兵王超凑过来说道。

    “我哪敢啊,原本我是想带着路费回家的,谁知道又被抓来当兵,和我一起被抓的刘二,就是跟抓我们的人这样说,结果被当做奸细砍了,咱们兄弟此时周围又没别人我才敢说实话。那中山王人可好了,一心为咱们客户,他在河北把一等户二等户的地都分给了客户,客户不用再交租,每年就是交大概一成的田赋,剩下什么也不交。

    丁银,损耗,各种捐一概不交,徭役都免了。

    那好日子真是神仙般。

    要不然官老爷们对他恨得咬牙切齿,说他是妖孽,就是他把地分给了客户们。”

    刘怀说道。

    好吧,这是个在济南被俘的。

    只不过他没有留在北方,而是参观了一下河北的新农村后,又拿着路费回来了,但却在渡口被抓壮丁的抓住,又重新塞回军队,像他这样的还不少,他们可是有实战经验和常胜军打过仗的,对于目前绝大多数都没有战斗经验的南宋军来说非常宝贵。

    然而南宋的官老爷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此举无异于给自己掺沙子。

    虽然他们也知道需要封锁消息,实际上这几年江南官绅们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封锁北方的消息,并且编造各种谎言。

    但是……

    他们的水平不够啊!

    就他们那点水平,哪能真正封锁住消息啊!

    “那咱们在这里打什么打?”

    王超说道。

    “就是,中山王大军过来,岂不是咱们也能分地了。”

    杨义激动地说道。

    “先等着,对面打过来就……”

    刘怀低声说道。

    下一刻突然身后响起一声怒喝……

    “你们几个,过来!”

    他们三人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地转回头……

    (两更)

第三零四章 同志们,可把你们盼来了

    “刘,刘统制。”

    刘怀哆哆嗦嗦地看着他身后,一个披着皮裘的武将带着数十名亲兵正站在他身后的风雪中。

    这是他们的统制刘位。

    本地土豪出身,深得淮东宣抚使陈遘器重。

    “如今风雪交加,若有北兵潜渡如何可知,汝等速速出城查探,若有贼兵可放铳以告警。”

    刘位说道。

    刘怀长出一口气。

    很显然刘位并没听到他们说什么,这样的风雪中也很正常。

    他立刻朝杨义二人一招手,后者赶紧在城墙上踢醒那些睡梦中的士兵,他们这队士兵本来就是在这里轮值警戒,盱眙临淮的城墙实际上就是直接在河边,城下基本上就是河面,甚至洪水时候城墙就是河堤。而后面从第一山开始整个盱眙的戚大山,象山等等一堆小山头,全都被城墙圈在里面,这里又是渡淮南下的必经之路,可以说至关重要的咽喉。

    从泗州南下在浮桥截断的情况下,只能硬撼这座坚固的要塞。

    这里的都统制是傅选,原本江西的禁军将领,他统辖包括刘位所部在内总共三万大军驻守盱眙。

    而在后面的天长是淮东宣抚司驻地。

    那里还有四万大军,其中包括了一万骑兵。

    这支骑兵也是南宋头号王牌,由刘光世亲自指挥,以刘家那三千骑兵为核心再加上大量从利州路招募的汉中人。

    马匹也是从陕西走私来的。

    说是走私,实际上就是公开贸易,虽然王跃禁止向南方卖马,但他也从没真正管过,既然这样陕西文官士绅甚至将领们,当然快快乐乐发大财,王大王不在乎这种小事,连他自己都往南方走私军火呢!只要大画家肯掏钱,什么万人敌霹雳弹三眼铳全都卖,连配重投石机的图纸都由他手下的一个奸商,以十万贯高价卖给了大画家。

    资本家之贪婪嘴脸令人发指!

    至于三眼铳什么的,那更是源源不断往南方走私。

    而且在他的威胁下,南方士绅也倾尽全力,在火器的发展上突飞猛进,什么火箭,火铳,手雷都有了,据说碗口铳也装备了,总之南宋的武力值依靠着火器大幅提高,这也是大画家很有信心的原因。按照他们的设计,盱眙守军以大量火器死守,常胜军久攻不克筋疲力尽之时,刘光世的骑兵军团在外面再给予致命一击,一举打赢这场南北决战。

    他们总是如此的乐观。

    刘怀手中拎着一支三眼铳,带着他的部下迅速下了城墙,这样的夜晚实际上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如果真有人潜越淮河,不到城墙根他们是不知道的,出城巡逻还能有点撞上的可能。不过他们也不认为有人会过来,因为白天已经在淮河上凿开一段冰面,这些天他们主要防御工作就是去凿冰。

    也不用凿开太多,只要有个几丈宽就行,整个淮河防线都在凿冰,只是凿开的冰层无法流走,今晚肯定重新冻上。

    但这种冰层很脆弱走不了人也无法用船过来。

    他带着本队五十名士兵,裹紧身上的羊皮袄,打开城门走了出去,外面直接就是被冰雪覆盖的河滩,现在出了城就更不用担心什么,刘怀一边走一边向杨义等人诉说在北方的遭遇。然后他部下的士兵也都凑到跟前,听他讲述北方打土豪分田地的快乐日子,有几个消息灵通的也都有所耳闻……

    其实类似他这样的在盱眙城内有的是,更别说这里还是主要商业通道,那些往来的商旅也一样会说。

    禁止有什么用?

    难道那些官员还能盯着每一个士兵每一个路过的商贩?

    更何况对岸泗州等地,那些逃亡士绅的田产同样也被杨再兴分了,淮河上的渔民一样会把消息传过来。

    只是平日不敢公然讨论而已。

    但此时在这淮河的冰面上,那就完全没有什么可顾忌的。

    一帮人就这样一边聊着一边在封冻的淮河上走着。

    倒是忘记了寒冷,一个个聊的心潮澎湃。

    他们也没兴趣往深处走,就是出来糊弄一下而已,本来有专门的巡逻队,只不过找地方躲起来偷懒了,刘位纯属没事找事,体现一下自己的负责任,不过也可能是真的负责任。他家可是盱眙本地土豪,在盱眙,天长有大量田产,真正利益攸关的,所以别人都在城里躲避风雪,他却出来顶风冒雪巡视城墙,但问题是刘怀在这里又没田产……

    他在老家宣州也没田产,客户有个毛的田产。

    既然这样糊弄一下就行。

    一行就这样在近岸的冰面上走着,不时晃动他们手中的灯笼,让城墙上的刘位看到他们的位置。

    当然,刘统制也未必真会在城墙上吹风雪。

    “玛的,咱们何必受这罪,先找地方躲一躲再说。”

    看远处城墙上灯光已经朦胧到看不见了,刘怀立刻停下说道。

    “这里哪有能躲的。”

    杨义看着周围说道。

    说话间他举起灯笼晃动着,在周围全是茫茫风雪,灯笼的亮光只能照见身旁同伴。

    但就在这时候,他举着的灯笼突然停住了……

    “那是什么?”

    他茫然地说道。

    刘怀急忙向他所指方向望去。

    风雪中似乎有些异样,但很隐约又仿佛只是风雪,他向后面示意了一下,那些士兵纷纷举起灯笼,紧接着那里清晰了几分,可以确定有东西了,而且还能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随着风传入他们耳中。他们继续在那里看着,转眼间无数暗影出现在风雪的背景上,这些暗影直冲他们而来,速度还很快,甚至快的不像是人走动。

    “妖,妖怪。”

    王超哆哆嗦嗦地说道。

    “不对,是人,很多人。”

    杨义惊叫道。

    就在他说这话的同时,那暗影终于清晰了,的确是人,无数的人,但他们的速度极快,就像是飞一样在冰面上直冲而来。

    “那边有灯光!”

    一名士兵惊叫道。

    距离他们很远的风雪中,也有几点隐约的灯光亮起。

    对面的人已经可以看清,他们正在纷纷停下,一个个明显懵逼了,看看他们这边再看看远处那些灯光……

    “狗日的,搞错了,快上!”

    对面一声明显怒喝。

    刘怀身旁一个士兵吓得急忙举起三眼铳,刘怀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在他身上……

    “扔了家伙,都蹲下,对面的可是常胜军?小的刘怀,之前在济南被俘过。”

    刘怀扔了三眼铳以最快速度蹲下,用在济南学的北方话说道。

    几乎同时无数身影蜂拥而来,就像洪流般迅速包围了他们,为首一个双手拄着木杖,直接飘到了刘怀跟前,刘怀这才注意到,他们脚下都踩着木板,很长很窄的木板,他们其实是滑行的。

    那人低下头看着他。

    刘怀赶紧举起灯笼,堆起笑容看着他。

    “我是不是见过你?”

    那人说道。

    刘怀这才注意到这张面孔有些眼熟……

    “林队长?”

    他不确定地说道。

    “哈,我就说见过你,就是一时间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你!”

    后者笑着说道。

    好吧,这是在济南负责看管他们的常胜军军官。

    “林队长,可把你们盼来了。”

    刘怀激动地说道。

    “你不是领了路费回家乡吗?怎么又跑到盱眙?差点误了我们大事,我还以为你们是这里接应的兄弟呢!”

    林队长说道。

    而就在此时后面同样踩着滑雪板的士兵源源不断到达,在风雪中仿佛无穷无尽般,这些绝大多数都是王跃从辽东带回的,这样的天气对于在零下十几二十度生活的他们来说不值一提,同样滑雪也是必备技能。淮河虽然因为今年这场特殊的寒潮而结冰,但要说骑兵通过还是很危险的,这里毕竟不是北方,往年正常也就偶尔在岸边有些薄冰而已。

    今年这是特殊情况,也就是历史记载的一一二六年冬天到一一二七年春天席卷北方的超强寒潮。

    这场寒潮也开启了十二世纪的寒冷气候。

    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甚至岭南都经常下雪,太湖杭州一带都出现封冻,一一三二年甚至出现长江沿岸冰厚一尺的严寒。

    不过这里终究不是北方,淮河的封冻只是能让人步行通过而已。

    但骑兵真的不敢冒险。

    于是滑雪步兵就在这淮河上登场了,两块滑雪板就是盱眙守军凿开的冰面上也一样可以通过。

    于是杨再兴组织了整整一个旅渡河突袭盱眙。

    他们原定的目标是攻占西门然后在西门固守,后面还有整整一个军的步兵在等待着,全都是这样的雪橇兵,他们可以迅速渡河增援,甚至还有用爬犁运输的物资。为了能够直接到达突袭点,他们还在南岸安排了以灯光接应的,却没想到刘怀这队巡逻的士兵,居然也出现在了岸边,误以为是接应的林队长就直奔这边了。

    “一言难尽,林队长,跟我来,我给你们骗开城门,兄弟们就盼着你们过来了!”

    刘怀拉着林队长的手激动地说道。

第三零五章 打土豪分田地啦

    黎明。

    风雪依旧。

    昏暗摇曳的灯火中,一身雪花的刘怀走进瓮城的城门。

    “少将军!”

    他一边抖落雪花一边堆起笑容看着面前的年轻军官。

    这是刘位的儿子刘绎。

    刘家是盱眙准确说是招信土豪,真正的土豪,原本泗州的头号世家,不过因为祖上情况特殊,所以在官场上并不显赫……

    呃,他家祖上是刘仁瞻。

    南唐名将,号称南唐吕布,为南唐死守寿州阻挡后周,甚至差点一箭射死柴荣,据说那箭就落在柴荣马前几尺处,因此刘家虽然在盱眙保持着庞大的家族和产业,就连南边的天长都有大量土地,但在官场上始终没什么高官显贵。不过大画家南渡后尽力拉拢江淮这些土豪家族,所以刘家迅速被提拔起来,再加上切身利益,所以刘位,他儿子刘纲,刘绎,甚至兄弟侄子们,全都成为了盱眙守军的将领。

    为南宋可以说倾尽全力。

    原本历史上也是。

    刘位父子的横山义军和赵立的淮安义军,张荣的梁山泊义军,是南宋初年两淮主要的民间抗金力量。

    “兄弟们辛苦了,先去吃杯热酒暖暖身子!”

    刘绎说道。

    说话间他看着刘怀后面。

    这时候刚刚黎明,这样的天气和午夜也没多大区别,只能看到刘怀部下的灯笼亮光,在茫茫风雪中拖得很长,后面甚至根本看不出人影,就算刘怀后面的也都低着头,裹紧衣服满身雪花。

    “谢少将军!”

    刘怀赶紧说道。

    说完他走向前方洞开的主城门。

    他身后的部下跟随,刘绎站在那里有些疑惑地看着。

    他面前几个士兵正走过。

    他们没有向他行礼,只是低着头向前走着,刘绎看着他们,他们依然没抬头,刘绎的目光从上向下扫视着他们,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士兵的脚上。后者脚上穿着的是很保暖的皮靴子,随着走动抖落雪花,刘绎的眉头一皱,这有些不对,他当然很清楚自己部下士兵穿什么,实际上他们也就穿双棉鞋。

    甚至有的连棉鞋都没有,而穿皮靴这就明显不对了。

    “你们,立刻停下!”

    他喝道。

    那几个士兵立刻停下。

    为首一个大个子低着头,前面的刘怀等人回头看了一眼,却立刻加快速度。

    “刘怀,立刻停下!”

    刘绎喝道。

    他这时候已经觉察到不对了。

    但刘怀继续加快速度,丝毫不理会他的喊声,很快几乎变成了小跑,边跑边拿出灯笼里的火绳……

    “关上城门,拦住他们!”

    刘绎本能地大吼一声。

    几乎同时他面前停下的那个大个子陡然撞向他,刘绎本能般拔刀,他身旁亲兵同样拔刀,但他们仍然慢了一步,那人瞬间撞上刘绎,一拳正中他的面门。刘家父子是土豪不假,但本身却不是什么武将,这年头南方的土豪基本上都是读书的,没来得及拔出刀的刘绎惨叫着向后倒下。

    就在同时主城门处几个士兵开始关门,已经变成狂奔的刘怀手中三眼铳骤然喷出了火焰,虽然一个没击中,但那些没经历过战火的士兵却吓得愣住了,还没等他们清醒过来,刘怀已经带着王超等人撞进了门缝。

    “打开城门迎明王,明王来了不交租!”

    他边跑边喊着。

    而他身后林队长身旁常胜军士兵手中三眼铳同样喷出火焰,虽然瓮城里面还有刘绎部下数十名亲兵,但这些亲兵多数没打过仗,突如其来的攻击让所有人都有些懵逼。

    他们眼看着对面一道道火焰在黎明的微光中喷射。

    然后子弹呼啸着打在身上。

    “快,他们是北军!”

    爬起来的刘绎吼道。

    但就在此时,城外原本只有点点灯光的茫茫风雪中,无数隐约的暗影浮现,并且迅速变得清晰,而在他头顶上混乱的惊叫响起,那些驻守城墙的士兵纷纷被三眼铳声惊醒。刘绎挣扎着爬起,但紧接着刚才那人再次出现在他视野,毫不犹豫的一三眼铳抽在他身上,倒霉的刘绎惨叫着再次倒在积雪中……

    “玛的,还以为多么能打,简直都不堪一击。”

    林队长鄙视地说道。

    的确,原本常胜军还是对南宋军很重视的,毕竟这些士兵装备精良该有的全有,而且同样也有大量火器。

    看着应该有些战斗力。

    就算比常胜军,西北禁军差,那也只是略微差些,不存在本质上的差距,至少也有一战之力,然而现在一打起来他才发现,这些士兵就是个样子货啊。而且因为从没打过仗,士兵们全都反应迟钝,甚至都看着似乎手足无措,都这时候了居然还有人没反应过来……

    “缴械不杀,常胜军优待俘虏!”

    他大吼一声。

    那些士兵茫然无措中。

    “兄弟们,都放下手中家伙,常胜军是来给客户分田地的。”

    他身旁杨义跟着喊道。

    “快,挡住这些贼兵!”

    城墙上吼声响起。

    林队长和杨义立刻抬起头,然后就看见城墙上一个个被惊醒的身影从垛口探出头,刘位挥舞着宝剑怒吼着催促开火,他身旁不少士兵已经从垛口伸出三眼铳,甚至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一个点燃的霹雳弹。林队长毫不犹豫地直冲主城门,而刘怀等人依然卡在城门中间,和城门洞内的几个守军交战,城内藏兵洞里的士兵也已经涌出并开始冲进城门洞。

    城墙上霹雳弹扔下。

    已经冲到门洞前的林队长毫不犹豫地接住。

    上面士兵愕然地看着他。

    手中托着引信快烧完的霹雳弹的林队长径直冲进城门洞。

    “闪开!”

    他大吼一声。

    前面刘怀吓得赶紧后退。

    几乎同时林队长手中霹雳弹飞出从他头顶掠过。

    紧接着林队长到他身旁,拉着他躲到门扇旁,下一刻里面爆炸的火焰和硝烟从两扇城门间喷出,还没灯刘怀清醒过来,林队长拖着他又一头撞进了硝烟。

    而在瓮城的城门处,后续的常胜军正呐喊着蜂拥而入。

    城墙上三眼铳射击声响起。

    而主城门的门洞内,依然弥漫的硝烟让里面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个个隐约的黑影,还有那些被炸伤的士兵的惨叫声,拉着刘怀的林队长根本什么都不管了,一边向前狂奔手中三眼铳一边狂砸,转眼间就冲出了城门洞。

    那个霹雳弹威力并不大,他都能接住的还多大,实际上根本炸不死几个人。但守军都是没打过仗的,里面爆炸一响硝烟和火光向外喷射,立刻就吓得他们分向两旁,林队长冲出的时候那些从城门洞冲出的士兵还在惊恐的尖叫呢!

    其中一个反应最快的,一看他出来立刻转头举起三眼铳……

    “李二,放下!”

    刘怀喝道。

    那人愣了一下。

    “都别傻了,常胜军是来带着咱们穷人打土豪分田地的,我在河北亲眼所见,中山王不收丁银不收损耗,不收苛捐杂税,不用服徭役,还把地主的地分给客户。兄弟们,别给那些官老爷和豪绅卖命了,常胜军是来救苦救难的!”

    刘怀喊道。

    那些士兵立刻冷静下来,一个个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快,杀了这些贼人,杀了他们人人有重赏!”

    一个军官惊慌地喊道。

    就在同时林队长身后,伴着一片喊杀声,更多身影冲出硝烟,这下子守军士兵更不敢动了,一个个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那军官依然在拼命催促着,紧接着他身后一名士兵手中锥枪直接刺进他后背,然后在那军官的惨叫中拔出。

    “兄弟们,他说的都是真的,打开城门迎明王,明王来了不交租,不交租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

    那士兵喊道。

    林队长没再管他们,直接转头冲向一旁马道,而他身后更多常胜军冲出,那些城内守军还在面面相觑。

    “走啊,分田地了!”

    刘怀招手喊道。

    说完他拎着三眼铳跟随林队长冲向马道。

    那些守军继续面面相觑……

    “走,打开城门迎明王!”

    那个杀了军官的士兵同样招手喊道。

    说完他也冲向马道,后面士兵终于清醒过来,一个个呐喊着融入了正在冲进城内的常胜军当中,紧接着跟随他们冲上了马道,和阻击的守军展开激战。城墙上的刘位还在阻击进城的常胜军,但他们的三眼铳和霹雳弹丝毫阻挡不住后者的蜂拥而入。

    这些可是常胜军主力,就这点原始火器的阻击根本没用。

    而且他们的数量也太多了,外面的风雪中仿佛无穷无尽般涌出,城墙上的士兵看着这一幕再听着背后的枪声爆炸声喊杀声,立刻就有人撑不住开始逃跑。

    就在同时林队长带着刘怀等人也冲上了城墙,原本还在阻击的守军士兵们立刻崩溃……

    “停下,别跑!”

    刘位悲愤地吼叫着。

    但他面前所有人都在逃跑,他挥舞宝剑试图制止。

    但毫无意义。

    他就像是站在大减价的商场门口面对蜂拥而至的大妈般,在溃逃的士兵冲击中,不由自主地和他们一起沿着城墙向北而去……

    (两更)

第三零六章 当世名将赵明诚

    盱眙第一山。

    “快,反击,夺回城门!”

    这座城市的守将傅选,带着惊慌在风雪中吼叫着。

    好吧,这就是岳家军那个大将傅选。

    他其实是江西禁军大将,原本历史上第二次开封之战北上勤王军,不过他到的时候金军早就带着大画家一家回去了,之后他和其他那些勤王的一样,带着一帮残兵败将在乱哄哄的江淮及河南游荡,不断归属一支支官军,直到最后加入岳家军……

    但他混的挺差。

    岳飞还是个小军官时候他就是统制,岳飞遇害的时候他还是统制。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南渡的大画家为了牵制刘家父子,全力提拔原本江淮各地禁军将领。

    但江淮以南真没有可用的。

    原本东南就十三个将,而且都是渣渣中的渣渣,连方腊都打不过的废物,就这还有四个将实际上在两广,他到哪里去找可用的,南宋初年别说岳飞韩世忠这些,就是他两人部下能打的也都是北方人。岳飞的部下不用说了,韩世忠部下能打的成闵是邢台人,岳超是冀州人,解元是保安人,王权是两河义军,王胜不知道家乡,但却是从北方一路跟着南下的,大概率也是河北人。

    靖康之变前宋朝在江淮以南真找不出能打仗的将领。

    也就只能矬子里拔将军了。

    而傅选此前就率领江西的禁军勤王,然后跟着谭稹和高俅驻扎在镇江,好歹他还是个勉强合格的将领,于是在大画家的全力提拔下,一路加官进爵到了盱眙都统制。

    然后他就倒霉了。

    此刻站在第一山的都统司,他几乎是抓狂一样看着下面的城门方向,那里爆炸的火光不断闪烁,雷霆般的声响不断传来,熊熊烈火正在燃烧,已经开始放亮的晨光中,能看到的只有溃逃的守军……

    还有追杀的常胜军。

    毕竟也就是两百米距离,城墙实际上就在山下。

    “都统,再不救家父就完了!”

    刘纲焦急地喊道。

    他是在都统司的,他还不知道他爹已经被裹挟溃败,他弟弟受伤后已经被常胜军俘虏。

    “人呢,都去哪里了!”

    傅选吼道。

    他这时候才注意到,周围居然没几个士兵赶来准备反击,这座原本重兵驻扎的山头上,现在他周围能看到的居然也就千把人,按说这时候还在睡觉的也早就该惊醒了。

    “都统,戚统制部下兵溃。”

    一个亲兵匆忙跑来喊道。

    他说的是另一个统制戚方,原本江南禁军一个准备将,同样也被大画家提拔为统制。

    “就算他部下兵溃,还有他和亲兵,他难道不会过来,让他无论还剩下多少人都立刻过来!”

    傅选抓狂一样吼道。

    当然,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种情况下部下兵溃,将领不跑那才是奇迹。

    “都统,北军进攻了!”

    前面亲兵惊恐地喊道。

    傅选这才发现部分入城的常胜军,已经开始沿着山坡向上冲,这些身上披着皮袄的家伙凶悍的恍如野蛮人般呐喊着冲锋……

    他们本来就是。

    第一批进攻的常胜军多半都是黄龙府一带的。

    “兄弟们,坚守第一山,齐国公乃当世名将,以孤军守济南尚且阻挡贼军一年,有齐国公坐镇,我等何须担忧!”

    傅选高喊着。

    他说的是赵明诚。

    赵明诚以死守济南的战功,被大画家封为齐国公,同时任命为沿淮安抚使坐镇盱眙,至于傅选这个都统制只是武将而已,我大宋什么时候让武将真正独自掌管数万大军过。

    傅选就是干活的,需要时候还得背锅。

    齐国公才是真正的主帅。

    傅选的话让此刻第一山上的守军精神一振,这里作为都统司驻地,都是傅选的亲信,尤其是还有大量类似刘纲这样的淮南世家子,他们还是有一定战斗意志的,毕竟很多人家里的水田就在后面。更何况还有齐国公,这可是大宋的张巡许远,人家都以孤军死守济南歼敌十万虽然转进江南,而且民间传言其实根本就没打过仗,但这肯定是假的。

    齐国公一定是血战一年,最后粮尽援绝才兵败的。

    有齐国公在怕什么?

    那王跃亲自率领大军都被齐国公一次次击败,如今在这盱眙可不是济南那样孤立无援,后面天长的骑兵一天就到了,现在就是被突然袭击打懵了,只要顶住这一波就能坚持住等待援军。

    “反击,将贼军打出去!”

    傅选举着铁枪吼叫着。

    “杀贼领赏!”

    刘纲吼叫着。

    然后他俩带着身后部下,毅然地呐喊着冲向进攻的常胜军。

    后者其实也没多少,这么短时间进城也就千把人,倒是倒戈的已经数千,而且主要是控制城墙,向第一山进攻的只是几百追嗨了的,这些来自黄龙府一带的常胜军士兵,一个个端着狼牙棒之类武器,恍如原本历史上南下的女真军一样吼叫着冲向山顶。

    说不定原本历史上他们的确在女真军中。

    这座小山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城门防御体系的核心,因为它居高临下俯瞰山下的城门,而且山上还有配重投石机,只不过傅选人少没法使用,原本使用的士兵都跑了。只要他们在这里将这一波进攻打退,后面戚大山上的赵明诚组织援军赶到,就可以在这里用投石机砸城门周围,入城的常胜军反而成为靶子,所以关键就是这场战斗。

    转眼间两支军队在半山腰撞上。

    傅选也算是徐庆级别的猛将,实际上在岳家军他经常和徐庆搭档,举着铁枪的他借着自上向下冲锋的力量,紧接着挑飞了对面常胜军士兵手中狼牙棒,顺势将他钉死在地上。然后他抬起头的瞬间,一把小斧头飞来,他带着一头冷汗避开,对面常胜军手中连枷当头砸落,傅选手中铁枪举起挡住,但连枷棒头那根铁链子拴着的短棒,却砸向他的后脑勺。

    好在还是偏了,几乎贴着他耳朵掠过。

    身后三眼铳射击声响起,子弹正中这名常胜军,后者随即向后倒下。

    傅选转头看了看刘纲,心有余悸地点头感谢,但也就在同时,对面同样的声音响起。

    刘纲惨叫着倒下。

    旁边一名常胜军立刻冲向了他。

    傅选急忙过去,手中铁枪横抽,后者手中铁锏被荡开,傅选铁枪直刺正中他胸前,虽然枪尖在什么上滑了一下,但巨大的力量仍旧把后者刺倒,还没等他爬起来,傅选顺势一枪又刺在他肚子上。

    这一下倒是刺进去了。

    但刺进去的仍旧不深,皮袄,里面的胸甲,胸甲里面的棉衬,让这些常胜军的防御层极强,哪怕锥枪刺不好也会被胸甲滑开。

    傅选拔出枪赶紧过去看刘纲,后者却挣扎着坐起冲他摆了摆手。

    刘纲只是肩膀中弹。

    “兄弟们,杀贼领赏!”

    刘纲爬起来用他那只没受伤的胳膊举着三眼铳高喊。

    他们周围正在激战的士兵们一片振奋,一个个和进攻的常胜军奋勇搏杀,保卫盱眙,保卫南宋,当然也是保卫刘纲家的无数良田……

    “都统,快撤,齐国公逃跑了!”

    山顶上一个军官突然出现,然后惊慌地尖叫着。

    “呃?!”

    傅选和刘纲同时愕然回头。

    “郎君快撤,齐国公已经带着亲兵向东门逃跑了!”

    那人朝刘纲继续尖叫着。

    原本还在鏖战,甚至已经占据上风的守军瞬间崩溃了,所有人挡开各自对手然后掉头不顾一切地向山顶狂奔,傅选和刘纲悲愤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傅选迅速清醒过来,拉着刘纲就往山顶跑。他们后面的常胜军还懵逼呢,这些士兵又听不懂他们的江淮话,这时候的燕山方言肯定不是现代河北方言,同样这时候江淮话也不是明朝的江淮官话。

    他们就是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些已经快要把自己赶下山的士兵们全都发疯一样向着山顶逃跑。

    既然这样当然要追了。

    “你这狗东西,敢谎报军情,齐国公乃当世名将,如何刚被攻破一道城门就弃城而逃。”

    山顶上刘纲悲愤地怒吼着。

    “郎君,小的自小跟着你,小的怎会骗你,快跑吧,那赵明诚根本就是个废物,小的去求援的时候,他就已经上了轿子,连官服都没穿好,什么大宋的张巡许远,简直就是个骗子!”

    那军官欲哭无泪地说道。

    “快撤,先去安抚使司,以他号令调动各军继续坚守,盱眙这么大,只要不跑再坚守两天也没问题,剩下就看刘光世的骑兵了!”

    傅选喊道。

    的确,目前只是被攻破一道城门而已。

    就算第一山被占领也没事,第一山本来就是前沿,后面戚大山,象山等等一连串山头都是堡垒,常胜军就算进城,也得先解决这些山头,只要继续坚守拖两三天没问题,然后天长的援军就会赶到,双方变成主力决战。当然,这只是傅选一厢情愿,或者说天真的想法,赵明诚都跑了,难道还能指望其他那些官员将领不逃跑吗?

第三零七章 官家,我们该跑路了

    大宋朝一般不会有奇迹发生……

    除非是刷新下限的奇迹。

    盱眙城内接下来的战斗同样如此!

    尽管傅选和刘纲,甚至他们紧接着又会和了刘位,还有另一个同样还没逃跑的统制傅亮,这个是宋焕提拔起来的,总之傅选等人匆忙赶到位于戚大山的安抚使司,但这时候已经什么都晚了,城内那些没头苍蝇般的将领和官员都知道赵明诚逃跑的消息了。

    士气瞬间崩溃。

    赵明诚的作用其实就是骗人,骗着这里的守军在必要时候死守。

    因为大画家给他塑造的形象就是大宋的张巡许远,这也是大画家拼命给他们编造血战一年的故事的原因,就是利用济南之战打造一个形象,一个能够抵挡王跃的形象,让这些将领和士兵相信王跃能够被战胜。尽管北方不断传来济南之战的真实消息,但只要这边始终咬定他们歼敌十万,那么终究会让绝大多数人相信他们的故事。

    继而相信他们能打赢常胜军。

    相信他们能守住。

    这样首先军心稳定住了,至少不会出现一触即溃了。

    这一招很高明……

    如果赵明诚不弃城而逃的话,甚至如果他不这么快弃城而逃的话,那盱眙城内这些只是被突然打懵了的将领和官员,终究能够凭借这里特殊的地形和完善的防御体系迅速稳定下来并坚守。

    他们可以做到。

    盱眙这里的条件太好了。

    城门失守不可怕,因为西门进来就是第一山,进攻者必须仰攻山顶,否则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山顶的配重投石机可以居高临下把整个城门连同占据那里的常胜军一起砸烂,甚至能够把五十斤重的石弹直接扔淮河上。而就算常胜军攻下第一山也没用,因为从象山开始一连串山头就像一百多米高的城墙般,从北向南纵贯整个盱眙城,只有中间几道山口可以通过,不打下这些山头,就还是无法控制盱眙城。

    这是三层防线。

    配重投石机,人力投石机,碗口铳,三眼铳,火箭等等无数武器武装起来的三万守军,披甲率百分之百,甚至不乏少量仿造的胸甲。

    杨再兴几个其实准备好了死伤最少五千人来打开盱眙。

    然而……

    赵明诚的逃跑让一切都结束了。

    城内官员和将领们立刻明白自己实际上被骗了,这个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张巡许远,民间流传的济南根本没打才是真的,根本没有什么血战一年歼敌十万,同样也根本没有什么当世名将齐国公,这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废物。

    愤怒,惊慌,信仰崩塌的他们,当然不会有什么别的选择。

    一起跑吧!

    官员和将领在逃跑。

    士兵在倒戈。

    后续常胜军主力还没渡过淮河,盱眙城内已经恍如某个时候的南京城,然后傅选等人也只能咒骂着赵明诚一起加入逃跑的行列。

    淮河防线被打开。

    镇江。

    “他怎么就跑了?”

    大画家忧伤地说道。

    这已经是当天晚上了,这点距离加急报告半天就到。

    坐镇天长的陈遘吃过早饭时候就知道了盱眙失守的消息,但这个消息太过于匪夷所思,他根本就不敢确信盱眙会在这么短时间失守,所以他又特意调查了一下,最终临近中午时候确认……

    赵明诚都已经跑到铜城了,还调查个屁啊!

    坐着八抬轿子三个多时辰跑了八十里,齐国公这也是神速啊!

    实际上大画家也真没想到赵明诚会这么没用,原本他对赵明诚还是有一定期待的,他觉得赵明诚既然敢阻击王跃,那多多少少还是有一定勇气的。

    能抵抗王跃就已经很勇敢了。

    真的。

    北方万马齐喑之际,能有这样一群人站出来,无论结果如何,他们的勇气都是值得肯定的,所以在大画家看来,就算赵明诚本事有限,但终究还是能做到不逃跑,而盱眙那个地方只要不逃跑,就等于坚守住了一半。然而他却没想到赵明诚不但逃跑了,而且还逃跑的如此夸张,三道防线人家刚刚打开一道,甚至开战还没一刻钟,赵明诚就已经逃跑了。

    你这是专门坑人的啊!

    “回官家,江南毕竟没有他的田地,他家的田地可都在密州,济南一丢失,他家的田地也就保不住了,故此还能坚守一番,但江南没有他的田地,就是为了保命而已。”

    高俅小心翼翼地说道。

    原本历史上他这时候应该已经病死,但那是因为跟着大画家南逃时候和童太师撕破脸,再加上回去后战战兢兢,所以才得病死的,当然,也可能干脆就是被病死的,这种可能性其实是最大的,但这一次他现在可是活的好好的,而且还是目前大画家手下二号心腹,仅次于头号心腹蔡攸。

    “这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一个个怎么就这么贪生怕死,怎么就只想着自己,公忠体国四个字都忘了,传旨给陈遘,让赵明诚自裁吧!”

    大画家叹息着。

    “官家,大宋祖制不杀士大夫。”

    蔡攸提醒他。

    “都到这时候,还拘泥什么祖制?”

    大画家怒道。

    “官家,越是这时候,越得恪守祖制,一个赵明诚死不足惜,但失了文臣的心就是大事了。”

    蔡攸说道。

    大画家犹豫了一下……

    “流放昌化军安置!”

    他恨恨地说道。

    “官家圣明!”

    蔡攸说道。

    倒霉的赵明诚就这样被扔往海南岛了,不过他有没有机会到那里仍然还不好说。

    “官家,您也该幸杭州了。”

    紧接着蔡攸说道。

    “刘延庆不是已经渡江北上了,有他北上带着骑兵反攻应当能阻挡贼兵,更何况咱们前面还有浩荡长江,而且此时官家一动,容易造成军心不稳。”

    高俅说道。

    当然,他没敢说你们一边以临阵脱逃流放赵明诚,一边在这里研究敌人还隔着三百里和一道长江的情况下就同样跑路,是不是有点自己打自己脸,好歹你们也撑一撑,让北边的军队有点信心。就算敌军到长江再逃也来得及,这时候是冬天,扬州段已经封冻,北岸又没有船可用,就算敌军到长江,短时间内也搜集不到船过江。

    更何况长江上还有一支两万人的水师呢!

    这种时候逃跑,你们让下面的人怎么看你们啊!

    尤其这时候刘延庆已经北上,虽然盱眙失守,但真正的野战主力在天长,另外濠州一带也还有不少军队,刘延庆亲自出马率领大军北上反攻盱眙,此战也未必就是输的,这种时候一逃跑,前线士气就泄了,不败也败了,

    “那就别告知江北各军。”

    大画家挥手一脸睿智地说道。

    “呃,官家圣明,不过以臣之见,此去杭州未必保险,那逆贼手中水师不比朝廷弱,万一他以水师南下就麻烦了,此时最稳妥的倒是去成都,蜀中有三峡剑阁之险足保万全。”

    高俅说道。

    “成都太远,辗转万里如何可至?”

    蔡攸说道。

    “走水路算不得什么,杭州真不是好地方。”

    高俅诚恳地说道。

    蔡攸当然要去杭州,那杭州城几乎就是他们蔡家的,虽然蔡京和其他兄弟都已经死了,但蔡家的族人可依旧盘踞杭州,再加上朱勔家族,后者实际上早就已经在杭州布置行宫,大画家也知道早晚得去那里。可现在看杭州真不是什么好地方,王跃可是有很强的水师,万一跨海远征,那可就麻烦了,再说浙江百姓对大画家也没什么好感。

    大画家犹豫着。

    他也知道王跃的水师其实也挺厉害的。

    不考虑来自海上的攻击,杭州的确算是个好地方,可要是算海上,那这个地方的确也不安全。

    四川倒是更保险。

    可问题是四川太远,而且四川终究不如江南富庶。

    “官家,水师的事好办,无非多造些船,咱们也有火器,这浙江水师真打总不至于输给北方人吧?”

    蔡攸说道。

    “唐岛难道不就输了?”

    高俅说道。

    蔡攸一时无言以对……

    “官家,襄阳急奏,刘錡率军攻陷方城,所部既有常胜军也有桓庶人编练的三万禁军,总计不下五万,且骑兵近万,聂昌,李纲二人请川峡兵出川。”

    谭稹急匆匆走来说道。

    桓庶人当然是赵桓,他连玉牒都被踢出了,别说是皇帝,连赵家人的身份都已经没有了,只能是桓庶人,聂昌和李纲是京湖宣抚正副使,坐镇襄阳主持西线的防务。他们那里的核心是田佑恭的土司军,田佑恭让他弟弟田佑祥,儿子田汝端率领一万思州军到襄阳,不过聂昌等人管不着四川,四川是川峡四路宣抚使冯澥统辖的。

    “还是去杭州吧!”

    大画家说道。

    这下子高俅也无话可说了,从这里乘船逆流而上,到江陵恐怕得俩月,万一这期间刘錡打到长江,那可就是正好堵上了,去杭州虽然可能有危险,但和这个的危险比起来,恐怕还是后者可能性更大。

    “只是这保密……”

    他欲言又止。

    这他玛怎么保密啊!

    (两更)

第三零八章 御驾亲征

    保密……

    这个还不简单!

    天长。

    “御驾亲征?”

    陈遘愕然说道。

    这是盱眙失守的第二天。

    常胜军迅速攻克盱眙后,并没有立刻向南继续进攻,实际上杨再兴等人也被这个结果搞得手忙脚乱,他们原本的计划很简单,一个旅突袭攻占城门,后续一个军跟进,在昨天一天里占领第一山一带,并且和城内守军在各处山头展开攻防战。同时后续主力在淮河上以爬犁运输物资,并且用人力拖拽一艘艘下面装上了竹制滑橇的木船,在冰面上架设浮桥,防止天暖冰面融化并通行骑兵。

    关键是骑兵。

    杨再兴就是骑兵统制,骑兵不过河他是不会向前的。

    这样正好在城内战斗期间,完成骑兵的渡河。

    然而盱眙守军一个早晨就崩溃了啊!

    常胜军连步兵都没全过去呢!

    实际上盱眙守军崩溃时候,只有那一个突击旅进城,增援的后续一个军还在河面上呢,他们后面那些准备架桥和运输物资的民兵,根本就还没动呢,搞得杨再兴在追与不追间无比纠结,不过他还是稳妥起见,没有趁势追击。

    毕竟天长还有一万骑兵。

    这支以刘延庆那三千骑兵为核心的骑兵战斗力并不弱。

    他们的新兵都是刘家派人去利州坐镇招募的,说是在汉中招募,但实际上很难说哪里人,反正旁边就是陇右,又没有什么边界封锁,就是打着商人旗号到陇右招募,都是些西北禁军逃兵,马匪……

    甚至还有蕃人。

    而且蕃人的数量还不少。

    实际上刘延庆部下原本就有不少,陇右一带乱七八糟,吐蕃,党项,嗢末,回鹘,总之不少部落就是在西夏和大宋之间摇摆,包括党项人还有一大堆跟着大宋混的。这些乱七八糟统称蕃人,甚至不少汉人也被称蕃人,他们在西北禁军各部都多多少少有一些,比如李世辅也就是李显忠家,他们说自己是汉人,但在大宋仍然算蕃兵。

    实际上刘延庆家也是蕃兵,蕃落骑兵,刘家出身类似李显忠家,自己说是汉人但带着蕃人归顺,并成为类似土司的世袭官员,统辖自己的部族,然后一样升官甚至以军功不断加官进爵。

    而刘延庆为大画家招募的,也多数都是这些乱七八糟。

    总之他们这支骑兵的战斗力至少也是和西北禁军骑兵一个等级。

    这样一万骑兵再加上至少三万全副武装的步兵,以天长城为核心,再加上周围滁,真,扬三州驻军,侧翼还有高邮和濠州军,杨再兴也知道就目前渡过淮河的这点人,就算是有那些倒戈的,也一样是很危险的。

    最终他选择了暂时守着盱眙,然后完成他后续主力的渡河。

    同样陈遘也没动。

    他这边一样被搞得无比狼狈,一开始他都不相信会出现这种事啊,盱眙在一个早晨被攻破,这让这几年苦心经营的他情何以堪,他连组织救援都根本来不及啊,原本他骑兵就是干这个的。天长到盱眙无非骑兵一天的路程,而且他的骑兵实际上是驻扎白塔镇的,就是七十里而已,主要是这些骑兵需要牧场,而盱眙到天长之间全是水田。

    那些士绅不让驻扎。

    那么多骑兵驻扎,肯定要踩坏他们的庄稼,所以只能驻扎白塔镇,也就是现代的半塔镇,那里旁边是山区,不至于给士绅踩坏庄稼。

    而且距离盱眙也近。

    只要盱眙守军坚持半天,这些骑兵就能赶到在外围袭击牵制,然后等天长的步兵军团北上,步骑合兵将常胜军打回去,这个防御体系很科学严密,但就是没想到盱眙在一个早晨被攻陷了,然后所有人都懵逼了。

    尤其是赵明诚原形毕露后,军中士气更是遭到沉重打击。

    真的很伤士气啊!

    那些明白了真相的将领们一片骂声。

    然而就在这时候,镇江传来了一个令人激动的消息……

    “官家终究还是圣明,不过这天长就不要来了,只要渡江到扬州即可,有官家坐镇扬州,我等纵然血染沙场,亦誓死夺回盱眙。”

    陈遘缓缓说道。

    大画家要御驾亲征,不过圣旨还没下,只是谭稹以私信告诉这里的监军太监陈琮,目的应该是先征求一下陈遘等人的意见,毕竟这么大的事情不能贸然就宣布。这可是御驾亲征啊,大宋朝一百多年没有过了,上一次御驾亲征还是真宗皇帝时候,那一次大宋最终抵挡住了辽军,如今大画家御驾亲征,无疑可以极大振奋士气,一扫赵明诚临阵脱逃带来的影响。

    “不过是区区偏师而已,何劳官家亲征,我等受官家厚恩,此时正当为官家效死,若使官家冒险,我等何颜再见官家?请官家安坐禁中,我刘家父子当尽灭贼人。”

    刘延庆说道。

    话说渡江这几年他的日子可是美得很。

    光江南佳丽就搜罗上百,左拥右抱整日笙歌燕舞,各种美食吃着美酒喝着都胖了两圈,现在自己上马都费劲,不过穿上铠甲看不到一身肥肉,单纯看块头倒是有几分猛将风采,尤其是那个大肚子挺着,很容易让人误以为里面是积聚的力量,虽然实际上就是一堆肥油。

    大画家渡江对他并不是好事,一旦大画家到扬州,他也就不好逃跑……

    呃,胡说!

    刘大将军怎么会逃跑?

    他可是大宋的延安郡王,大画家的架海紫金梁。

    他不会逃跑的。

    但是,老大在背后看着,终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谁也不喜欢大老板在背后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延安王就不必多说了,此时官家御驾亲征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陈遘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当然知道刘延庆是什么心思。

    他也是在陕西干过转运使的,还不至于不知道刘家父子底细,实际上不只是他知道,江南的这些主要文官都知道,只不过实在没人可用而已,刘家父子喜欢跑路归喜欢跑路,但打仗的本事是有的。可是把希望完全寄托他们身上,那同样也是很幼稚的,谁不知道他们父子就喜欢卖队友,所以这些年陈遘才竭尽全力扶持南方将领。

    就是防备刘家父子逃跑。

    陈遘是个相对来讲有节操的官员……

    原本历史上靖康时候他接替詹度守中山,金军围攻大半年也没打开,但最终还是没什么卵用,因为金军押着大画家到了中山城外,后者可怜巴巴地看着正在为保卫他的江山而浴血奋战的陈遘和部下说道……

    “我,道君皇帝也!”

    可怜的陈遘傻眼了。

    “陛下安得至此?”

    他哭着说道。

    大画家还能说什么?

    原本还能和陈遘死守的部下,毫不犹豫地杀了他投降女真。

    他对大画家是真心负责的,而且他的确也是一个有能力的官员。

    尤其是善长理财……

    当然,也可以说是搜刮!

    之前他就是江南七路经制使,大画家的头号税官,依靠着这方面的能力,他在宣抚两淮的这几年里,用充足的钱粮打造了一支总数二十万的军团,在东起楚州西到光州的漫长淮河南岸,建立起了一条还算堪用的防线。然而却因为大画家脑残地使用了一个废物,结果在不到一个早晨被撕开,现在已经到了退无可退只能决一死战的地步。

    这种时候大画家渡江北上,哪怕只是进驻扬州,也能给这支即将开始一场决战的军团注入斗志。

    刘延庆深邃地笑了笑。

    “那咱家就奏明官家了。”

    李琮说道。

    陈遘点了点头。

    “相公,楚州告急,贼军韩常部以济南叛军为前锋渡淮包围楚州,向制置求援。”

    一名官员匆忙走进来报告。

    楚州是淮东安抚制置使向子諲坐镇。

    整个沿淮线以淮东安抚制置使向子諲守楚州,沿淮安抚使赵明诚守盱眙,淮西安抚制置使赵子崧守濠州,后者是宗室,太祖系,赵德昭后代,原本的淮宁知府,王跃祸乱淮北期间南下。这三个点构成沿淮防御的核心,而陈遘坐镇天长,毕竟谁都知道一旦王跃进攻,那么几乎确定无疑地会走盱眙,另外次一级的可能就是走楚州南下或者走濠州南下。

    但前者得过扬州这个点,而后者得过清流关这个点,不像盱眙一过就是直达长江的平原。

    “救援?”

    陈遘苦笑了一下。

    他哪还顾得上救援楚州,再说那里已经不重要。

    紧接着他将目光转向刘延庆……

    “延安王,该您出马了,此次唯有全力以赴,若此战失败,则贼兵必然兵临长江,这长江虽称天堑,但自古可没挡住过几回南下的。”

    他说道。

    刘延庆默默点了点头。

    陈遘的意思很明白,你不能再跑路了,再跑也没地方跑了。

    “传令下去,全军北上反攻盱眙,从扬州运一百万贯放在此处,夺回盱眙就是犒赏各军的,另外将官家要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出去,江南存亡,在此一战,再做一口棺材,若战败,装老夫!”

    陈遘一脸决然地说道。

第三零九章 进击的道君皇帝

    陈遘就这样抬着棺材出征了。

    他集结了自己能够集结的所有军队浩浩荡荡杀向盱眙。

    一万骑兵。

    包括盱眙南逃的在内六万步兵。

    实际上倒戈的并不多,四万守军也就一万倒戈的,主要逃跑的太快,宣传的速度没跟上。

    同时驻高邮的一万步兵,还有从濠州分出的五千骑兵和一万步兵,也在从左右两个方向合围盱眙,最终三路加起来近十万大军……

    当然,有水分。

    不可能没有水分,我大宋官军怎么可能没有水分。

    大家总要吃饭的。

    不过因为陈遘在粮饷方面的保障始终充足,所以吃空饷的情况比过去禁军要轻的多,九万五千的账面数字怎么着也得有七八万的实际数字,尤其是那一万骑兵是实数。或者说应该是实数,大画家多次告诫刘家父子一定要实数,而且为此特意给刘家父子每年额外赏赐一笔钱,总之就是要他们别在军队吃空饷。

    这支骑兵太重要。

    本来就才一万,再吃三成空饷那还怎么打仗?

    但具体情况……

    反正陈遘管不着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这支骑兵虽然隶属他指挥,但编制上属于御营,大画家也没重建过去的殿前司侍卫司之类,而是单独设立御营司,以高俅为御营使,这支骑兵就是御营司马军,都统制刘光世。

    实际上还有水军和步军,这两支才是高俅指挥的。

    刘延庆原本没有实际职位,他就是顶着个太保和延安郡王的招牌在家享清福而已,他大儿子刘光国是淮南宣抚司都统制,另一个儿子刘光能是淮西置制司都统制,三个儿子都手握重兵,那他就不能再掌握实权,这也是大画家南渡后朝廷内斗的结果。

    毕竟文臣们对刘家充满警惕。

    刘延庆的儿子们全都是手握兵权的军头,还让他再掌管枢密院之类地方,那文臣们可真的受不了,越是这种时候越得要小心谨慎,最终他养老,他儿子们掌权。而各地宣抚使安抚置制使手下都有都统制,他们是自己在各地募兵的,最终各地军队归文臣控制,以此来制约刘延庆父子。

    不过现在刘延庆头上加了一个巡阅使的头衔。

    他算大画家的钦差。

    毕竟现在他三个儿子都上阵了,他不出马的话陈遘不一定能指挥动啊!

    镇江。

    大画家昂然端坐肩舆之上。

    两旁的街道上是无数欢呼的人群,尤其是那些太学生们,更是狂热地向英勇的皇帝陛下欢呼着。

    御驾亲征啊!

    皇帝陛下终于奋起了。

    此刻所有人都忘记了他的欺骗,或许他也是被赵明诚骗了,同样也忘记了他的一次次逃跑,毕竟他也是形势所迫,同样也忘记了他们父子恶斗的种种奇葩行为,毕竟那更多反衬王跃的凶残。总之此刻在这些还不知道真实情况的官员士绅太学生们看来,皇帝陛下在最后的危急关头,终于挺身而出负起责任,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勇敢地选择了战斗。

    一百多年前他的曾曾祖父就是靠着御驾亲征,保住了大宋江山,虽然是求和保住的……

    但如果现在能够用御驾亲征,同样换来一份类似的盟约也行啊!

    说到底江南官绅对恢复北方也没多大兴趣,实际上在他们看来目前这样就很好。

    过去可是一年要送六百万石粮食。

    但现在不用往北方送粮食,各地商税也不用送到北方,虽然还是得交,但在江南就通过流通又回到了士绅口袋,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也就是还得维持几十万军队花费不菲。但如果真能通过一场胜利,逼迫王跃和谈,维持目前局势,那么完全可以削减军队,毕竟王跃背后还有女真人,真要是这场决战失败,王跃估计也没有信心继续打下去。

    总之此刻对着大画家欢呼的声音,全都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官员士绅太学生们真正为皇帝的奋起而欢呼……

    就是皇帝面色有些沉重。

    忧国忧民啊!

    “官家,陈遘与刘延庆已经北上,据说陈遘准备了棺材,如若战败便以死谢罪。”

    石如冈凑到肩舆旁低声说道。

    “他倒是个忠臣。”

    大画家缓缓说道。

    说话间还抬起手,向着两旁欢呼的人群致意。

    “亨伯此举不祥啊!”

    蔡攸说道。

    “想来应不至于失利,据李琮奏报,目前渡过淮河的贼兵最多四万,骑兵一万多些,陈遘所部近十万,且骑兵同样一万多,刘延庆也是疆场宿将,此战终究不是那逆贼率领。刘延庆父子就是怕王跃,王跃不来他们还是能打的,那贼军主将名为杨惟忠,实则王逆亲信杨再兴,据说是原本禁军中一个小卒,此辈勇猛或有之,但要说这运筹帷幄就未必了。”

    石如冈笑着说道。

    “小卒,盗贼,水匪,这逆贼手下尽是些此辈!”

    蔡攸鄙视地说道。

    “好好出身的,谁会跟着他为虎作伥,逆贼终究是逆贼,这逆贼竭尽所能收买,种师道等人还不是在陕西观望?”

    石如冈说道。

    “这些也不是什么忠臣!”

    蔡攸说道。

    实际上种师道等人已经够意思了,毕竟他们要是真心和王跃一伙,那这边真的就没戏了。

    “忠臣!”

    大画家叹息着说道。

    这时候他们前面护卫的高俅等人停下了。

    大画家的肩舆随即落地,紧接着他在石如冈搀扶下走出。

    眼前是浩荡长江,长江上帆樯如林,他的长江水师两万大军都在此处。

    这支水师是高俅的兄弟高伸统帅,高俅实际上兄弟三个,高俅,高伸,高杰,后面那个当然是傑,其中高伸是御营司水军都统制,高杰是步军都统制,再加上上刘光世的马军都统制,共同组成大画家的御营司。马军都统制已经率领部下北上了,现在就是大画家亲自率领步军在水军运输下渡江,前往扬州坐镇指挥这场决战,这时候步军三万人都已经登船。

    就等着他了。

    “官家!”

    为大画家送行的一帮官员赶紧上前。

    这时候他的太宰是吕好问,大儒,吕夷简的后代,但只是个牌位,用来显示大画家对儒家的尊崇,毕竟他信道的标签让文臣很反感,迫切需要一个大儒来收买人心,但实际上已经六十多的吕老头能力有限。而真正做事的是少宰李回,江宁人,原本历史上黄河岸边史诗级溃败的统帅,他是以佥书枢密院事指挥禁军在黄河迎战的。

    大画家南渡后实权自然少不了被江南籍官员夺取。

    李邦彦之流已经被挤到一边去了。

    吕好问当招牌,实权归少宰李回,尚书左丞吴开,滁州人,尚书右丞孙觌,常州人,知枢密院事宋焕,同知枢密院事朱胜非,许份,前者蔡州人,后者是福建人,他爹许将是宋仁宗朝状元。

    “诸卿,朕北上之后,这朝廷就交给你们了。”

    大画家扶着吕好问说道。

    “官家,老臣请官家明示诸位皇子之中,当以哪位为监国?”

    吕好问耿直地问道。

    大画家的脸色瞬间不好了,这个老家伙太不懂事,你这意思是想问我死了谁继位啊,不过他也是老狐狸,紧接着就恢复正常,没有再理睬这个老家伙,转而扶着李回的胳膊。

    “官家?”

    吕好问继续耿直地问道。

    孙觌毫不客气地插入他和李回中间,将这个越老越不懂事的家伙挤到一边。

    “官家请放心,臣等唯有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李回说道。

    吕好问还想继续往前挤,朱胜非很好心地拉住了他。

    不过前面的这点小插曲,后面的人没几个注意的,大画家一一拉着这些忠臣们嘱咐他们替自己管理好朝廷,最终就这样在欢送中踏上了一艘巨舰,高俅和蔡攸等人一同登船,而谭稹留守镇江。紧接着这艘实际上的巨型车船两旁一个个水轮转动,缓缓驶离码头驶向江中,而它的终点其实就在十几里外,京口到瓜洲还能有多远。

    “诸位这是何故?陛下御驾亲征,岂有不立太子监国者?”

    吕好问看着越来越远的战舰,还有甲板上挥手致意的大画家,一脸不满地怒斥其他大臣。

    “舜徒公,陛下就是去扬州而已,这几十里路用得着什么监国?朝廷有事直接去扬州面奏就行,您非要什么太子作甚?”

    李回无语地说道。

    “陛下是去打仗,万一陈亨伯兵败,贼兵不用两天就包围扬州,不预立太子监国万一有事那这江山社稷何人为主?”

    吕好问怒道。

    “舜徒公,您怎么这么固执,陛下亲自坐镇扬州,陈亨伯十万大军对不过三四万贼兵,如何就能败了?陛下既然未回答,就是已稳操胜券,您一次次追问就不怕乱了军心?”

    吴开忍无可忍的说道。

    “老夫说的是万一,江山社稷岂容有丝毫大意,陛下……”

    吕好问说着转头看大画家。

    “呃,陛下为何调头向下游?”

    他愕然说道。

    李回一激灵,瞬间将目光转向了江面……

    (两更)

第三一零章 不好啦,兵变啦!

    已经驶离岸边差不多五十丈的那艘巨型车船,并没有继续原本的航向。

    原本它应该向西北。

    它的船头原本指向金山寺……

    呃,现在这座著名寺庙名叫神霄玉清万寿宫。

    大画家改的。

    原本指向这座他改名道观的寺庙的巨型车船,在江面上忽然间开始调头,就像承受不住长江水流的冲击一样由船头指向西北,逐渐开始如拨动的指针般,缓缓顺时针旋转并逐渐指向正北,既而指向东北。就这样原本的逆流而上,一点点势不可挡地变成向东偏北,在岸边一片瞠目结舌中,开始在长江水流推动下变成顺流而下……

    然后直奔焦山!

    “官家,到底出了何事?”

    吕好问朝着甲班上的大画家惊叫着。

    一百多米,他的声音应该听不到了。

    不过大画家显然也发现异常,他立刻转头看着高俅,而且看上去极其严厉地呵斥着,岸边听不见他的声音,看着恍如哑剧一般。

    后者毫不犹豫地跪倒。

    就在同时原本护卫这艘巨型车船的一艘艘战船同样开始调头,大画家情绪更加激动,手臂挥舞着,然后向那些侍卫招手,旁边石如冈立刻冲向高俅,但那些侍卫却直接把他给按倒在甲班上。

    高俅继续跪在甲班,仿佛在不断诉说或者恳求什么。

    大画家怒不可遏,紧接着上前一步,直接把他踢倒在甲班上,还拔出宝剑就要去砍死他,但旁边一直没动的蔡攸立刻抓住了他握剑的手,同样跪倒在甲班上就那么举着他的手诉说什么……

    “臣等恳请陛下幸杭州!”

    那些围拢上去的战船甲班上,水军和步军士兵们,纷纷跪倒向着中间的巨型车船喊道。

    大画家继续怒不可遏。

    然后高俅和蔡攸继续跪在他面前恳求着。

    “臣等恳请陛下幸杭州!”

    那些包围了巨型车船的战舰上士兵们继续高喊着。

    岸边的人全傻眼了。

    无论吕好问,李回还是吴开,连同那些送行的官员士绅太学生,全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距离他们也就一百多米外,正在发生的这场变故,或者也可以说兵变。很明显是高俅率领御营司兵变,试图趁机挟持官家去杭州,这些混蛋害怕前线兵败,到时候贼兵打过来跑不及,毕竟从盱眙到真州骑兵快点也就是两天而已,所以还没等前线分出结果就赶紧逃跑。

    当然……

    “狗,狗日的!”

    吴开终于控制不住心中的悲愤骂了一句。

    至于他骂的人……

    当然是高俅啦,难道还能是皇帝陛下不成?

    然后岸边其他人全部默默看着江面上的这场兵变,只有头脑不是很清醒的吕好问,还在催促着留守的谭稹立刻去救驾,但谭稹只是无可奈何地对着他一摊手……

    “舜徒公,船都被水师开走了!”

    他说道。

    “这些民船难道不能用?”

    吕好问怒道。

    的确,岸边还有一堆民船,漂浮在雪后的薄冰中,谭稹看了看,然后向后面一挥手,他手下那些士兵赶紧跑向这些船。但紧接着距离岸边只有十几丈的那些水师战船上,一支支火箭骤然飞出,那些士兵吓得赶紧停下了,这些火箭不断落在民船上,很快这些民船熊熊燃烧起来。

    谭稹很无奈地对着吕好问再次摊开双手。

    吕好问忧郁地看着他。

    这时候哪怕是他这种老糊涂的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吕老头默默转头看着江面,看着那艘巨型车船。

    甲班上的高俅和蔡攸已经站起,一人一边架着他们的皇帝陛下,后者还在愤怒地吼叫着,不断地怒斥这些逆臣。但这些逆臣依然不为所动,就那么架着他硬是把他拖向船舱,而这时候江面上那些战船几乎已经全部完成调头,紧接着纷纷开始顺流而下。那艘巨型车船在这些战船护卫中,就这样在岸边无数或悲愤或好奇或懵逼的目光中,转动着那些巨大的水轮,在长江的水流推动下驶向了焦山……

    李回欲哭无泪地回过头看着身后一张张同样欲哭无泪的面孔。

    “诸位,戏已经看完了,咱们该如何?”

    他说道。

    后面那些官员们一片沉默。

    而那些士绅和太学生们,则瞬间爆发一样吼叫咒骂着。

    大家又不是傻,什么御营司兵变劫持陛下,这他玛纯粹是侮辱智商,摆明了就是在演戏而已,一场演技拙劣的戏。

    官家还是那个官家。

    没变!

    他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个不负责任,危急关头跑路第一,坑队友数第一,必要时候什么都可以卖的昏君,奋起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啊,这次就是为了逃跑而演戏,毕竟兵变劫持什么的,就能保住他的颜面,这不是他要逃跑,这是高俅这帮奸臣要逃跑,所以才劫持他的,总之与他没什么关系,就算以后史书也只会记载这一点。

    毕竟他想偷偷跑是肯定不可能的,他去杭州又不可能自己去,肯定要带着御营的军队。

    但他不用出镇江就尽人皆知了。

    可现在他是跑了,留下镇江这些官员们怎么办?

    “如何?诸位,官家就是幸杭州,难道咱们还跟着去不成?咱们守卫的可是自己的家园,官家原本就是要去扬州御驾亲征,他去扬州是离开镇江,如今被劫持往杭州还不是一样离开镇江?咱们该怎样还是怎样,剩下就看陈亨伯了,他打赢了皆大欢喜,他打输了咱们准备死守长江,难道那王跃来了,咱们就因为官家幸杭州而敞开大门迎接?

    咱们保卫的难道是官家吗?”

    许份苦笑着说道。

    这就是为什么大画家敢跑路。

    他就是跑路杭州了,这些官员士绅太学生们,难道就不会死守长江了?

    他们真心保卫的又不是他这个皇帝,他们保卫的是他们的田地,他们的一座座庄园,是他们自己的一切,大画家跑路不跑路,他们都是要为保卫自己的一切而战的。大画家可以跑路,甚至一直跑到广州都行,可他们无路可退,既然这样大画家当然要跑路,然后把这个最危险的前线扔给他们,自己在杭州舒舒服服地等消息就行。

    码头上一片悲愤的沉默……

    “诸位,都散了吧,该如何就如何!”

    谭稹在后面笑着说道。

    然后突然间所有人都转回头看着他,他的笑容立刻僵住,然后变成了一脸尴尬。

    “谭太尉,你是不是与高俅同谋?”

    吴开冷笑着说道。

    “吴左丞莫要胡说,咱家若与高俅同谋岂会留在镇江?”

    谭稹义正言辞地说道。

    “你与他同谋与留在镇江有何关系?朱某只想问谭太尉,阁下适才为何不下令向水师攻击,难道这岸边这些大铳是摆设?”

    朱胜非问道。

    大铳就是碗口铳。

    这种东西又不是什么高科技,无非就是个铜铸件,江南这边早就已经仿造出来并且造了一大堆,几个要塞城墙上都有,包括盱眙城墙上其实也一堆,镇江岸边同样也有,不过朱胜非的指责纯属刁难,毕竟刚才情况特殊,用这个向江上射击还是太夸张了。

    “朱枢密,此物威力巨大,误伤官家怎么办?”

    谭稹怒道。

    “误伤官家?我看明明是你心中有鬼,诸公,咱们先拿下这个逆党慢慢审问!”

    孙觌愤然上前喊道。

    “对,拿下这个逆党!”

    “打死他,打死这个阉狗!”

    ……

    周围一片愤怒的吼声。

    这时候他们都快被大画家气疯了,但终究不能说皇帝跑路了,只能是皇帝被高俅等人劫持了,可这样他们的怒火无处发泄,迫切需要找个出气筒,而谭稹这个声名狼藉的太监无疑是最合适的。本来这些文官就对这个事实上的童贯第二没什么好感,只不过他是大画家的亲信没法动手,现在大画家跑路了,那对他还用得着客气吗?

    “你们想干什么,来人,快拦住他们!”

    谭稹一边后退一边色厉内荏地惊叫着。

    “我看你们谁敢拦,别忘了你们的粮饷是谁给!”

    李回喝道。

    那些本来就不知所措的士兵们立刻清醒,赶紧后退给官老爷们让开道路。

    “诸公,今日我等为国锄奸,打死这条阉狗,咱们大宋都是被这些阉狗坏了事!”

    许份喝道。

    紧接着他冲到谭稹跟前,谭稹终究是带兵的,虽然面对蜂拥而上的人群已经有些慌了神,但仍旧抬脚将许份踢到,然后拔出他的佩剑。但就在同时,他身后一个文官悄然举起一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砖头,就像个打闷棍的劫匪般,照着他脑袋就是一下。谭稹晕乎乎地转过头,看着他手中的砖头,颤巍巍抬起手想指着他说些什么。

    那官员一脸狰狞地再次拍落。

    谭稹扔了剑,抱着头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打死他!”

    “打死这个阉狗!”

    ……

    他周围一片愤怒的吼声,然后无数拳头和大脚落下,可怜的谭太尉就这样在文官的围殴中,很快只剩下了惨叫,但紧接着连惨叫声都没有了。

第三一一章 大宋朝的老骨头

    而就在镇江码头上,一帮忠臣义士围殴阉狗的时候,两百多里外的决战已经打响了。

    射水。

    封冻的河道两旁,东西两军列阵十余里。

    冬日的寒风中旌旗如云,盔甲耀日,战鼓与号角声,伴着战马的嘶鸣和隆隆炮声回荡在这片千年古战场。

    已经有炮了。

    无论南宋军还是北宋军,全都携带大量的碗口铳,这种武器虽然和真正的炮还有一定差距,但同样也能装上石弹,然后将这种初级的实心弹勉强打到接近一百丈。这个射程远远超出野战使用的小型投石机,野战架设的合炮也就是个百米以内,所以这种被称为大铳的碗口铳,射程也就是还比不上床弩,但实际效果并不比床弩差……

    反正都不具备决定战局的能力。

    床弩打一百丈也没什么精度可言了,只是威力比石弹强,毕竟后者也是最大射程的。

    能被打到的纯粹是运气太差。

    此刻双方都是把大铳排在步兵的阵型前,在一道道拒马的后面,伴随着隆隆炮声一道道火焰喷射,弥漫的硝烟中一枚枚石弹呼啸着交错而过,然后在对方阵型中落下,造成寥寥无几的伤亡,或者落在对方的阵型前,激起地上依然没有融化的积雪。

    倒是挺吓人。

    “此物还应更大些!”

    陈遘饶有兴趣地说道。

    “相公所言甚是,这大铳不足百斤,威力就已经能击碎战舰,若再放大至数百斤岂不是连城墙都能打碎?”

    他身旁的参谋军务李光说道。

    “那穿着铠甲的人呢?”

    陈遘笑着说道。

    李光愣了一下……

    “对呀,此物能打死王跃!

    那逆贼无非就是力大,可以身穿百斤重铠,纵然神臂弓也无法射穿,可就算百斤重铠,也挡不住大铳,更何况就算是大铳也打不穿他的铠甲,咱们大不了造更大的,千斤重的总能打死他了。”

    他惊喜地说道。

    陈遘表情深邃地笑了笑。

    “这逆贼此番倒是作茧自缚了!”

    他说道。

    “待击退贼兵,正好回去造一些,到时候看那逆贼如何猖狂。”

    李光激动地说道。

    这个发现真的让人很振奋啊。

    “敌军骑兵!”

    突然间喊声响起。

    他俩赶紧将目光转向战场,射水的封冻河面上,大批骑兵蜂拥而过,甚至踏碎河面的冰层,不过这个季节水很浅,丝毫不影响骑兵的通过,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河。

    陈遘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那些大铳立刻开始换上霰弹,同时那些床弩也瞄准了骑兵,一支支带着火药包的铁羽箭首先射出,在骑兵中制造寥寥无几的伤亡和惊吓战马的爆炸声。但这些战马都经过了训练,这样的爆炸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数百骑兵的洪流仍然继续向前纷纷踏上河岸。

    就在同时那些大铳喷出了火焰。

    霰弹的效果明显,骑兵的伤亡明显增加。

    但也没用。

    这些大铳的霰弹威力很弱,根本不可能击穿铠甲,哪怕击中没有铠甲处,也就是打上很疼的水平而已。

    不少战马嘶鸣着试图掉头。

    但在骑兵的控制下,它们依然保持了冲锋。

    紧接着神臂弓的射击开始,与之同时的还有三眼铳。

    当然不能指望南宋军会等骑兵到二十米,五十米就已经很英勇了,实际上他们能不逃跑就已经很英勇了,这一点倒的确是靠着御驾亲征的激励,皇帝陛下就在身后,哪怕距离还有两百里,对于士气的激励也是很明显的,再加上陈遘的重金犒赏,最终换来了南宋士兵依然没有逃跑。

    神臂弓和三眼铳对骑兵造成的伤亡更多,但依旧无法阻挡骑兵的向前,紧接着他们就冲到了拒马前。

    那些大铳手毫不犹豫地逃跑。

    几乎就在同时,最先到达的骑兵手中三眼铳火焰喷射。

    这边列阵的步兵立刻出现不少倒下的,硝烟弥漫中剩下的人惊恐尖叫着,绝大多数都没上过战场的南宋军,立刻就有人开始左右观望。

    发射完子弹的骑兵立刻转向,并且在马背上取出弓箭,掉头的同时瞄准后面的南宋步兵,而后续骑兵跟上,三眼铳继续开火,更多南宋士兵倒下,然后更多人开始左右观望,甚至随着死伤的增加,有人开始掉头试图逃跑……

    可以理解。

    毕竟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第一次上战场。

    不过这只是一次试探性进攻,所以出击的也就五百骑兵,他们以五个横队又分四组依次攻击,到达拒马立刻用三眼铳开火,打完的同时完成转向,并在转向之后以回马射迅速连射五箭,整个攻击过程不过是投射了一千多子弹和两千多支箭而已。这样的攻击还不至于压垮一支拥有盾墙和重铠的步兵,尽管的确有人开始逃跑,但在整个阵型没有崩溃的情况下,还是在军官的呵斥以及后面弓弩手的拥挤中停下。

    紧接着骑兵撤离。

    甚至几个受伤落马的也匆忙爬起来逃走,战场恢复平静

    “给奋勇杀敌的健儿们发赏。”

    陈遘说道。

    “快!”

    李光向着后面一招手。

    一队士兵立刻抬着打开的盖子,亮出里面一枚枚银币的箱子上前,在那些没有参与交战的士兵艳羡的目光中,直接走到刚才参与交战的那些士兵前面,然后给他们直接发钱,原本因为那些伤亡的同伴,已经在惊慌不安中的士兵们拿着银币立刻情绪稳定了。

    “相公,贼兵明显是试探,接下来恐怕会大举进攻,是否命刘光世出击?”

    李光说道。

    “看看再说吧!”

    陈遘说道。

    他的战术和种师道差不多。

    就是中军,前锋,后卫,左右翼,只不过是他这时候在前锋后面,这一万他认为最精锐的步兵堵桥头列阵,在他身后才是四万人的中军,刘延庆在那里坐镇指挥,后面还有一万人的后卫,而左右两翼就是刘光国和刘光世的骑兵,两人各率领五千骑兵。

    宋军打仗都是这种五军大阵。

    而对面是常胜军步骑各一个军,实际上总共不到三万,杨惟忠指挥的西军和倒戈的一万盱眙守军则继续坚守在盱眙,其中折可存率领的五千在西边阻击从濠州赶来的刘光能部。

    但是……

    主动进攻仍然是不可取的。

    陈遘在这一点上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当然,主要是我大宋没有主动进攻的习惯,我大宋都喜欢被动。

    李光看着对岸,茫茫雪原上一片旌旗的颜色,还有旌旗下面的黑色,在这些前方火光不断闪烁,然后弥漫的硝烟又让这一切变得朦胧。

    “来了!”

    他突然说道。

    那片硝烟弥漫的朦胧中,一道钢铁的墙壁突然浮现。

    “具装骑兵!”

    李光带着一丝惊慌说道。

    陈遘默默地看着,那道钢铁的墙壁在他视野中迅速清晰起来,一匹匹全身铠甲保护的战马紧密排列,马背上的骑兵全部新式板甲,一个个举着带小三角旗的丈八长矛在天空组成一片密林,踏着恍如天边闷雷的马蹄声,在雪原上迅速向前拉近着距离,甚至他都能感觉脚下的地面发出轻微的颤动。

    而他前面的前锋步兵阵型立刻就是一片混乱。

    那些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们,刚刚被银币安抚下来的情绪,在具装骑兵的威胁下又迅速变成了恐慌。

    这是冷兵器战场上最可怕的力量。

    那如墙而进,人马具装的骑兵,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踏过积雪的荒原,踏过结冰的河流,带着真正铁马冰河的凛冽杀气,在他们视野中逐渐放大,逐渐清晰,逐渐压迫他们的呼吸。前锋阵型中尖叫声响起,混乱的哭嚎响起,甚至已经开始出现试图逃跑的,包括军官也出现了逃跑的,还没等到具装骑兵踏上河岸这个阵型就已经濒临崩溃了。

    “左右翼骑兵出击!”

    陈遘毫不犹豫地说道。

    骑兵再不出击,那这个前锋阵型就完了。

    李光亲自拿起旗帜,转头向着后面的中军阵型挥动。

    然而……

    “相公,刘延庆让咱们先撑住!”

    他看着刘延庆身旁挥动的旗帜,一脸悲愤的说道。

    而就在这时候,具装骑兵踏上河岸,天空中丈八长矛的密林突然间倒下,然后变成了指向这边,伴随着一阵嘹亮的号声,这道钢铁的墙壁,踏着雷鸣般的马蹄声开始了冲锋。

    “稳住,咱们有拒马!”

    陈遘发疯一样冲向前方挥舞宝剑吼叫着。

    然而这并没什么用,他前方的阵型就像洪水面前到了极限的堤坝般,突然间莫名其妙地崩塌了,所有那些被具装骑兵吓坏了的南宋步兵们,一个个哭嚎尖叫着不顾一切地掉头,发疯一样拥挤推搡着逃跑。他们的军官带头逃跑,他们督战的文官同样逃跑,所有人都在逃跑,绵延近两里的阵型几乎就是在转眼间完全崩溃了。

    陈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然后他的腰无力地弯下了,整个人就像失去支撑般站在那里,任凭那些溃兵在他身旁蜂拥而过……

    “快,保护相公撤退!”

    李光的喊声紧接着响起。

    (两更)

第三一二章 臣等正浴血战,陛下何故先逃?

    射水岸边大战继续。

    前锋阵型的崩溃,并没有导致全线的崩溃……

    刘家兄弟终究还是出击了。

    之前刘延庆的确是想让陈遘在前锋支撑一段时间,然后用前锋步兵的性命消耗一波具装骑兵,他再让两个儿子以骑兵左右夹击给人困马乏的具装骑兵最后一击。这样他就可以用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胜利,至于陈遘的损失当然不在他考虑范围,炮灰的死活关他屁事,但可惜计划再好终究没用,前锋那些步兵才不会给他胜利的机会呢!

    望风而溃啊!

    三千具装骑兵啊!

    五道骑墙结阵冲锋啊!

    能控制住不逃跑的,那得是真正心理素质极好的,或者说那些久经沙场能抗住这种冲击的,但南宋军很显然与这两条中任何一条都不沾边,他们在之前的试探性进攻中就已经有人选择逃跑了。

    而现在是三千具装骑兵。

    哪怕是原本历史上的南宋军也得到岳飞这些人真正成长起来后,才能够在战场上面对铁浮屠。

    现在这些……

    不跑那才是奇迹!

    这种情况下刘延庆再保存实力也不可能坐视。

    刘光国和刘光世从左右两翼的出击,迫使具装骑兵停下,不过双方并没有发生交战,因为常胜军左右两翼骠骑旅同样出击。

    具装骑兵碍于拒马没有向前,实际上二刘不出击他们也不会追击,南宋前锋阵型前面还有拒马阻挡,具装骑兵想追击首先得拔除拒马,所以只是骠骑和二刘交战。而这场战斗刘家兄弟也真正拼命了,双方近两万骑兵在积雪的荒原上真正一番血战,虽然结果还是刘家兄弟先退却,但他们依然守住了中军阵型的两翼。

    双方战斗继续。

    只不过原本在射水西岸的常胜军到了东岸而已。

    下一个登场的是常胜军步兵。

    四万人的南宋军步兵在刘家兄弟守护两翼的情况下,依靠着陈遘的重赏激励和大画家御驾亲征的鼓舞,结成了一个巨大的阵型坚守原地,也是以拒马护住正面,撒了铁蒺藜,拉起绊马索,甚至因为时间充裕,还在阵型前方挖了壕沟,里面应该还有大量隐藏的陷马坑。

    这个在雪地上很容易分辨,但能分辨出来和能通过是两回事,至少不能用宝贵的具装骑兵填。

    这个得步兵进攻。

    “稳住,别后退,官家就在扬州等着咱们凯旋,你们的身后是江南,打退贼兵每人赏一百贯!”

    陈遘吼叫着。

    老头身穿紫袍,一手拎着宝剑一手举着一串银钱,在亲兵护卫中直接就站在战线后,而在他前方不足五丈外,就是正在射击的神臂弓手,天空中不断有流矢落下,甚至还有三眼铳的子弹呼啸飞过。

    陈遘依然毫无惧色。

    他的紫袍就是对士兵最大的激励。

    说到底最高统帅就站在自己身后和站在视线外是不一样的。

    那些正在装箭的神臂弓手一边回头看着箭雨中的统帅,一边同样冒着箭雨装箭,然后在子弹的呼啸中向着目标射出。在他们前方是同样射箭的弓箭手,弓箭手中间不断有三眼铳的火焰喷射,而在这些士兵前方是密密麻麻的重甲步兵,一个个屹立在盾墙后,用他们的身体为后面的弓弩手提供保护。

    死尸不断倒下。

    但这次没有人逃跑了。

    杨再兴这些人终究不是王跃,他们并不懂王跃那套,他们是纯粹的武将那就只会用武将的方式解决。

    政治宣传?

    他们真不懂这个啊!

    所以此刻这些南宋士兵心中想的只是陈遘对他们的慷慨,陈宣抚给军饷痛快,也不克扣军粮,承诺的赏钱多数兑现,甚至还经常酒肉犒赏,既然这样那就得对得起人家。更何况皇帝都御驾亲征了,陈遘这个统帅都不怕死了,他们再逃跑就有点不够意思了。

    至少目前这种伤亡完全还能够承受住。

    实际上双方并没有接触。

    常胜军步兵同样也正在盾车保护下用弓箭三眼铳甚至大铳,隔着拒马和壕沟向这边射击,大铳也就六七十斤重,完全可以装在车子上,然后和盾车一起推到前沿,用石弹对着南宋军盾墙轰击,威力巨大的石弹可以轻松击毁盾墙……

    当然,南宋军的石弹也能轻松击碎常胜军的盾车。

    双方战术完全相同。

    怼到三眼铳射程,以盾墙或者盾车防御正面,以三眼铳,弓箭,神臂弓之类武器在三十米距离互怼,同时以大铳射石弹击碎对方盾墙。

    就这样不断向着对方投射火力以摧毁对方的士气。

    这个时代战斗就是这样。

    真正的肉搏血战,只有在一方撑不住撤退时候,或者一方忍不住发起突击时候才会发生,但在这之前就是不断以远程武器放血。要知道过去宋军步兵标准配置是六成弩手,两成弓箭手,两成长兵器的重甲步兵,只不过弩手都客串短兵器手。不用弓弩射到对方撑不住,战斗是不会进入肉搏的,现在只不过是加入了大铳和三眼铳这些火器而已。

    但战术不变。

    不过新式武器终究改变着战场。

    尤其是那些大铳的石弹,在不断击碎这边的盾墙。

    过去战场上竖起盾墙之后就足以免疫攻击,除非敌人突击到盾墙前,否则单纯弓弩是没用的,也就是床弩可以,小型投石机也行,但那个射程近而且精度几乎等于无。但现在有了这些大铳,盾墙的作用大幅减弱,毕竟十几丈外这些大铳的石弹可以轻松击碎盾墙,这样的距离精度也很高。

    尽管双方都有大铳,但盾墙的保护失去后,就只剩下士兵的意志了。

    而南宋军……

    “稳住,后退者斩!”

    陈遘焦急地吼叫着。

    不远处随着盾墙被石弹击碎,士兵终于撑不住伤亡,开始出现溃逃。

    他毫不犹豫地冲向那边,周围亲兵立刻跟随,但也就在同时,正对那里的常胜军阵型中,大批全身重铠的士兵冲出,他们迅速搬开拒马,将一块块木板搭在壕沟上,然后顶着这边明显减弱的攻击冲过壕沟,陈遘赶到时候他们的前锋也赶到。

    双方立刻展开激战。

    当然,陈遘是肯定不能上场厮杀,他一个胡子都快白了的文官也没这能力,真正堵住缺口的是他的亲兵。

    “回去,都回去杀敌,临阵脱逃者斩!”

    他举着宝剑驱赶那些溃兵回去。

    后者明显放慢脚步,就在此时伴随子弹的呼啸,一枚三眼铳的子弹正中陈遘肩膀,他在子弹撞击中猛然晃了一下,但老头并没有倒下,带着肩头不断渗出的鲜血,他用威严的目光看着那些溃兵。

    “走,回去杀敌!”

    一名溃兵咬着牙说道。

    紧接着他转过身冲向后面血战中的缺口。

    其他那些溃兵带着敬意看着鲜血染红紫袍的统帅,纷纷转身跟随着冲向缺口加入血战。

    陈遘拄着他的宝剑站在那里,而此时盾墙上一个个缺口被石弹轰开,对面无数常胜军重甲兵冲出,不过这一次那些南宋步兵没有溃败,而是一个个拿起他们的短兵器,加入到了用血肉之躯守卫防线的行列。陈遘就那么看着近在咫尺的血战,然后转过头看着身后,看着中军方向,那里命令左右两翼出击的旗帜正在挥动。

    刘延庆最终还是选择了战斗。

    陈遘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重新转回头看着硝烟笼罩的战场。

    真正的血战正在继续。

    而就在此时……

    江阴。

    “官家,您慢点。”

    蔡攸和石如冈左右扶着大画家,小心翼翼地踏上了码头,在他们身后,一艘艘运载士兵的战舰靠岸,随行的御营士兵们同样在登岸,他们将从这里沿着陆路南下前往此行的目的地杭州,主要是今年的寒潮侵袭,别说是运河,就是太湖的湖面都已经封冻。

    只有长江因为水流量太大,再加上每天海潮浪涌所以没冻住。

    “想不到这海潮之威恐怖如斯!”

    大画家转过头,看着下游逆流翻涌的浪涛,他们刚刚到达就赶上涨潮,要是再晚一会就得撞上潮水了。

    “官家,这只是平常而已,等您到了杭州看那海潮才是真的乱石穿空,惊涛裂岸,真真是恐怖如斯,每年都有不少观潮的被卷入水中,故此才有那钱武肃王射潮。”

    蔡攸笑着说道。

    “钱缅此时该到了吧?”

    大画家说道。

    “算算日子该到了,只是令德景行大长帝姬年事已高,如今又是冬天,路上或许会有些延误。”

    石如冈说道。

    他们说的是仁宗的女儿,这个老赵家奇迹一样的老寿星算是大画家的姑奶奶,今年已经奔七十了,驸马是钱镠的后代,去年就病死了,她儿子钱缅带着她奉旨去杭州做官,实际上就是拉拢杭州民心。钱家归宋之后就住开封,不过钱氏宗族庞大,在那一带产业众多,所以大画家之前就预先让他们母子过去以拉拢当地民心。

    “倒也难为她了!”

    大画家说道。

    说话间他走向前面迎接的江阴本地官员们。

    而就在此时,远处江面一艘民间商船上,方七佛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第三一三章 快,加速,加速!

    泗礁岛,大悲山。

    “跑了?”

    王跃饶有兴趣地说道。

    “对,前日傍晚在江阴登岸。”

    方七佛说道。

    “江阴?他怎么跑到江阴登岸,难道不是应该从镇江直接南下?到杭州用不着走江阴吧?”

    王跃说道。

    大画家逃跑是在他意料之中,不然他辛辛苦苦跨海远征为了什么。

    说话间他端起旁边桌上的酒杯。

    此刻的他还是很惬意,在他旁边就是一座寺庙,庙里的大师们给他顶摆上了桌子,让他坐在交椅上吹着海风,然后又给他送出了拿手的斋菜,再添上各种刚刚捕捞的海鲜,本地酿的酒喝着……

    好吧,这里其实并不荒芜。

    实际上泗礁岛或者说嵊泗列岛上人口还不少,而且还有酿酒的作坊,这里是明州向倭国和高丽贸易的必经之路,每年有大量商船过来补给,也包括海盗们过来销赃,总之这里就是一个这个时代标准的自由港。隶属两浙路明州昌国县,甚至还有类似驿站的军铺,只不过在鸡鸣山不在大悲山,而且向西的徐公岛等岛屿上都有军铺,专门用于警戒海上的入侵,一旦有警立刻以烽火通知昌国的水师。

    比如说像他这样的。

    实际上就是针对他的,原本这里没有军铺,就是因为他手中的水师威胁才设立了军铺防止他跨海远征。

    但是……

    这种小事早就解决。

    每年经过本地的商船里面,超过三分之一跟王跃有着各自各样的关系。

    从辽东来的明国商人,从锦州来的辽国商人,从芦台,登州这些地方南下的大宋本国商人,甚至还有从南边北上的明教商人……

    随便哪一个不能收买当地官绅?

    这里的士绅和王跃之间又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或者说他们也没有靠土地来积累财富的。

    这里主要是渔业和商业。

    此刻整个远征舰队就停泊在北边的海湾内,本地渔民商人正在狂欢一样,用自己家的小船载着各种物资,尤其是酒类跑到这些战舰旁边交易,顺便把那些需要休整的士兵接到岸上。本地特殊服务行业的姑娘们,都花枝招展地聚集在岸边等着,接下来整个舰队将在这里休整三天,尤其是那些登陆作战的士兵们必须充分休整才能登陆作战。

    实际上休整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因为得候风。

    至今王跃还没确定登陆哪里,接下来得看风向来确定。

    这时候是西北风,只能登陆舟山,而且不是顺风航行,王跃想看看能不能换东北风,那样就算依旧登陆舟山也比目前快些,不过最好还是直捣杭州,就算不能到杭州城下,也得在钱塘江北岸登陆。

    “据说他为了离开镇江,也是花了一番心思,先是哄骗手下说要御驾亲征,带着他的御营乘船渡江去扬州,在扬州亲自督战,杨再兴已经攻破盱眙,正在率领大军南下,陈遘和刘延庆率领两淮军正与他决战。估计赵佶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们挡不住杨再兴,怕一旦前线兵败,咱们的大军直达长江,那时候长江能挡住他们还好,万一阻挡不住他们,再想南逃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毕竟此时运河还冻着,他要南逃也只能走陆路,但咱们的骑兵过了江,想要在陆路追击他就很容易了。

    故此他哄骗手下说御驾亲征。

    但在镇江登船之后,却让高俅等人演了一场兵变的戏。

    这样就算是高俅和蔡攸带着御营兵变,劫持他南逃了,而不是他自己要抛弃那些大臣们逃跑,这样就能保住他的名声,不过实际上尽人皆知,离开镇江的那些民船,都在把此事当笑话。据说在他走后,被他安排留守的谭稹被那些官员气的围殴打死了,此时镇江已经开始有那些南渡的王公贵族跟着逃跑,整个镇江已经乱了套。”

    方七佛笑着说道。

    “呃,他还是这样……”

    王跃感慨着却一时找不到形容大画家的词语。

    “不稳重啊!”

    他说道。

    不过他身旁的阮小七几个,很明显不需要和他一样,因为此前的身份还得照顾一下赵佶的颜面,紧接着明白过来的他们,立刻就是一片哄笑。

    不得不说大画家总是这么搞笑。

    方七佛也跟着笑了。

    他和梁山几个已经解决了私怨。

    毕竟现在都是一个老板,而且之前的事情也很难说谁对谁错,一帮土匪被官府忽悠着去打一帮反贼,最后两败俱伤,那么谁对谁错呢?如果土匪们还继续站在官府的立场上,的确可以说继续找反贼们报仇,但实际上这几年反贼们老老实实做生意,倒是土匪们事实上在做反贼……

    方七佛这些人只是杀官造反而已。

    史进可是炮轰皇宫了!

    他不但炮轰皇宫,还把蔡京亲手砍死在皇宫门前,。

    不过双方关系融洽也是不可能的,互相看不顺眼也是必然的,但要说继续打下去就完全没兴趣了,实际上对于梁山上这几个跟着王跃的来说,当年的事情完全是一种羞耻,现在连提都不想提。

    而此刻在这些前反贼与土匪们的笑声中,只有岳飞黯然长叹一声。

    虽然作为四民大会执法队,他此行的任务就是来抓捕这位前太上皇,但作为一个在大画家治下从小到大,而且始终受忠君报国思想教育的好人,他还是对这个自己从小视为君主的人此举感到羞耻,尤其还是在这帮他世界观里的坏人面前。他当然知道这个大光头是方腊的余党,旁边那个笑得格外开心的水师统制是梁山贼寇,至于王跃就是个逆臣,当这样一帮家伙在嘲笑自己的前君主时候,自己却只能一声叹息。

    丢人啊!

    真的很丢人!

    “不要笑了,好歹他也是官家之父,咱们大宋之前的皇帝,嘲笑他还是不礼貌的!”

    王跃说道。

    岳飞忍不住又长叹一声。

    “前线战况如何?”

    王跃问道。

    “暂时还不知,不过属下在通州听说陈遘是抬着棺材上战场的,说是若兵败就自杀谢罪,而且刘家父子全都参战,可以说南边能打的都去了,算是倾尽全力决战。通州那边还不知赵佶已经逃跑,都以为他真是去扬州御驾亲征,当地士绅还在大肆宣扬此事,但那些从镇江离开的商船已经告诉了他们真相,想来这时候陈遘那里也已经知道。”

    方七佛说道。

    “臣等正浴血奋战,陛下何故先逃?”

    王跃感慨道。

    然后原本停止的笑声瞬间再次响起。

    岳飞只能再次叹息。

    “好了,不要再笑话他了,既然他已经从江阴南下,那今天应该到无锡,明日赶紧些差不多该到苏州,不行,咱们得改变计划了,就他这性子,除非咱们能神不知鬼不觉直抵杭州,否则他就算到了杭州,也会立刻逃跑,万一他跑进山里就不好抓了。”

    王跃说道。

    这的确很有可能,既然大画家在镇江跑的如此干脆,那一旦在杭州听到他去进攻的消息,恐怕一样会立刻逃离杭州。而杭州向西可是山区,他要是真钻山沟去徽州,甚至从徽州继续向西去江西,那短时间内真就别指望能抓住了。说到底这个家伙跑路总是如此果决,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天赋技能啊,原本历史上要不是被逼回,就凭他这种天赋技能完全可以逃脱五国城地窖的命运。

    原本历史上他南逃时候,连谎称自己是逃难士子的事情都干过。

    这种人善于逃跑。

    他要是真提前逃离杭州,那就很麻烦了。

    而王跃很难再继续保密,哪怕徐公岛的军铺也收买,但他终究还是要进钱塘江的,从钱塘江口到杭州需要逆流航行一两天,这期间再保密也没用,两岸终究能够发现他们,消息也肯定会在他们到达前传到大画家耳中,他要是再跑的如此果决就抓不住他了。

    “或者咱们可以直接登陆澉浦,然后北上秀州。”

    方七佛说道。

    “不行,时间不够,如今逆风,就算划桨也是两天到澉浦,但正常速度再有两天他差不多也该到秀州了,咱们最多能在秀州与崇德之间拦截,这就很难保证不会错过了,立刻传令,所有蜈蚣船准备,步兵旅立刻登船,天黑前必须。”

    王跃说道。

    “去澉浦?”

    方七佛疑惑地说道。

    “金山能进蜈蚣船吗?”

    王跃问道。

    “能,就是那里没什么像样海港,就是沿海的大片盐场,福船之类不行,但蜈蚣船足够。”

    方七佛说道。

    “那就去金山,明日早晨必须赶到,快,加速,加速。”

    王跃说道。

    天黑,海上又不要在乎航线,从大小洋山北边过去直插金山,航程一百公里,和从登州到旅顺差不多,蜈蚣船逆风落下帆,维持四到五节的巡航速度没什么问题,十二小时差不多也就到了,然后从金山直插嘉兴也就是秀州。

    两天之内步兵足够赶到秀州。

    然后在秀州附近等着大画家上门,这样是最保险的。

    (两更)

第三一四章 尘归尘,土归土!

    第二天,金山。

    准确说这里是金山场。

    这一带都是盐场,从这时候的长江三角洲尖端开始,沿着海岸一字排开全都是盐场,绵延两百里一直排到海盐。

    “从这里向北是广陈,在广陈有两条路,一条去秀州,一条去魏塘,以属下之见咱们不应去秀州,秀州一带人口众多不易隐藏,咱们在此地登陆必然已有人前往秀州告警,但秀州官员不会立刻就相信,得派人查探才能确定,这样一来二去就得差不多天黑了。

    哪怕快些他们也得天黑才能向北边送信。

    咱们直接去魏塘,再从魏塘直插运河,只要能够在天黑前到达运河,应该就能抢在秀州向北的信使前面截住。

    赵佶此刻也就是到苏州,他在苏州未必立即南下,总得逗留一下,万一在此期间他得到秀州的报信,直接在苏州转头进太湖,那咱们想抓他一样很难,咱们得抢在秀州的信使之前。”

    方七佛说道。

    “你对这一带倒是熟悉。”

    王跃说道。

    “回大王,属下此前率军攻打过秀州并围困多日,只是被王禀,辛兴宗,杨惟忠及宋江等人赶到,一场大战之后属下兵败。”

    方七佛说道。

    “你这输的也不冤。”

    王跃说道。

    他的确输的不冤,这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善茬啊。

    能在与这些家伙率领的西军主力野战中仅仅是兵败,这已经证明方七佛的实力了。

    “属下当时关键是缺少铠甲武器,赵家朝廷对东南民间兵器限制颇多,毕竟原本是打下来的,他们也不放心这一带,这里与河北遍地弓箭社不同,再加上承平日久,民间也缺少兵器,从官军手中缴获有限。属下虽然以号称六万人围攻秀州,但实际也就是几千有盔甲兵器的,剩下都是些跟着的农夫拿着锄头之类充数而已,遇上西军铁骑根本挡不住。

    再加上梁山那些个个骁勇,属下再能打也扛不住。

    只是可惜了大好的形势!

    说起来还是西军来的太快,我们都根本没想到他们会如此迅速,此前江南根本没有骑兵,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方七佛说道。

    看得出他还是挺遗憾的。

    “我知道你们还都心有不甘,但是,我的规矩你们也很明白,我不喜欢你们信的那些,但我也不会不准你们信,不过信归信,在我手下闹事是不行的,其实我对你们一直有一个想法,你们既然信明教,为何不到起源之地看看?左右这场仗打完之后,我就要组织船队到南洋贸易,你们又是干这个的,正好就以你们为主组织这支船队。

    我给你们配上最好的远洋战舰,你们带着货物去南洋,去西洋贸易,甚至到明教的起源之地波斯去贸易。

    这样不是更好?”

    王跃说道。

    他得把这些家伙踢出去了。

    “其实目前民间也有不少商人前往南洋甚至西洋,据说最远都到大食,不过多数还是大食商人到咱们这里,毕竟海上远航艰险,咱们在广州泉州这些港口坐等他们上门,钱也没少赚还不用冒险。到西洋的远航往返以年计,走一趟三成水手死在半路都毫不稀罕,相反咱们在本地坐等上门赚的轻松。”

    方七佛说道。

    “那么你知道那些大食商人赚多少吗?”

    王跃笑着说道。

    “这个,那些大食番商的确都富可敌国,听说他们那里遍地金银,故此都很有钱。”

    方七佛说道。

    “错。”

    王跃笑着说道。

    方七佛疑惑地看着他。

    “他们那里遍地沙子,哪有什么金银。

    他们那里是沙漠,干旱缺水,只有很少的几条河流附近能种田,绝大多数地方都是沙漠。

    他们的金银是通过与更西边的那些国家贸易获得。

    他们在咱们这里采购的货物,拿到他们那里,可以翻几十倍的价格再卖给那些国家,而回来时候还可以在南洋收购香料象牙之类卖给咱们,一来一去他们都可以获得暴利,你们觉得咱们坐收利润,但实际上人家只是随便拿出九牛一毛给了咱们。”

    王跃说道。

    “几十倍的价,可咱们的海商就算到大食也没有如此暴利啊?”

    方七佛愕然说道。

    “我们的海商和谁贸易?还不是那些大食商人?我们的海商是不是大宋那些番商带着去的?我们的海商可以和他们西边的商人直接贸易吗?

    你要知道,大食向西的泰西之地,还有无数的国家,他们也是走海路过去,但是,一道几百里宽的陆地阻挡两边的海洋,而大食人控制这片陆地。虽然我们到达大食的商船和西边那些国家到达大食的商船,很可能最近的时候只有三百里,但这片陆地和上面的大食人阻隔,我们不知道他们,他们也不知道我们。

    我们的货物给了大食人,拿着我们以为不少的金银走了,大食人把这些货物转头运到三百里外,再翻几十倍卖给那些人。

    钱都被他们赚去了。

    不过那些人已经知道了。

    他们正在和大食人战争,想要夺取这片土地。

    而我们现在也知道了,那么我们为何不去等着他们,然后直接和他们交易?

    大食人五十倍的价格卖给他们,那可以我们十几倍二三十倍卖给他们,他们得到了更便宜的货物,咱们得到了更高的利润,抛开大食人。

    那么为什么不去呢?”

    王跃说道。

    十字军已经开始了,这时候耶路撒冷的统治者是鲍德温二世,天国王朝里的那个面具人的曾外祖父,而且这时候正是十字军最嚣张的时候,四分五裂的阿拉伯世界被打得节节败退,倒是十字军内部分赃不均的内斗更严重。而埃及的法蒂玛王朝只能自保,真正抵抗他们的是赞吉,叙利亚一带的统治者,萨拉丁就是赞吉王朝一名将领的侄子,后来叔侄俩被赞吉王朝派去支援法蒂玛王朝。

    然后他们保卫了埃及,但顺便也抢了法蒂玛王朝的皇位。

    当然,这个与王跃无关,王跃需要的就是派遣一支舰队,带着货物直接去亚喀巴和十字军交易。

    “那倒是值得一行了。”

    方七佛说道。

    说到底几十倍的利润这个的确很夸张啊!

    “等打完这一仗再说,我已经在北方开始建造新式战舰,打完仗咱们就过去。”

    王跃说道。

    他的第一批三十艘新式战舰已经在建造中了,还是硬帆,排水量应该不到五百吨,至于武器当然少不了火器,虽然不可能装上大炮,但碗口铳,火箭,三眼铳这些都是必不可少,包括燃烧瓶。有这些就足够对付沿途各国,哪怕是和阿拉伯人海战也足够,再说这是商船也不是去打仗的,甚至还可以给他们双方卖武器什么的。

    至于火药的问题不值一提。

    第一,短时间内他们不会知道如何制造,而他们双方的战争意味着火药会变成最受欢迎的商品。

    第二,他们就算知道如何制造火药,也很难短时间造出合格的。

    第三,火器的发展同样需要时间。

    总之火器传到十字军的战场上,只会让他们的战争更加激烈,但等他们掌握火药的秘密,并且真正发展出火器,那时候王大王估计已经可以开着胜利号级别的战列舰碾压一切了。

    而在这之前,就是拼命两头卖军火,同时尽可能让双方战争扩大,让那里的血流干,反正他们双方是你死我活的,一边是狂热的十字军,一边是退无可退的阿拉伯人,原本历史上他们都能打两百年呢。但两百年的战争节奏太慢,而且也不够血腥,那么这时候一个可以给双方同时提供新式武器的军火商,应该就足够让战争激烈化或者说血腥化。

    结果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过程中他们损失的人口。

    而且还可以把这些明教信徒扔到西亚去。

    他们可以在沿途建立商业殖民地,在那里他们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反正最后头疼的也不是王跃。

    十字军,阿拉伯人,明教徒,或者给他们修改一下,让他们和拜火教合流,反正教义上差距不大,本来就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再说大宋的这些明教徒信的那些东西恐怕早就魔改的他妈都不认识了。完全可以伪装成拜火教,拉拢一下还没被消灭干净的拜火教徒,总之就让他们去那里追寻光明,反正有他做后盾想怎么玩都容易。

    这也算尘归尘土归土了。

    王跃很快停止了他美好的畅想。

    “传令下去,所有人跑步向前,今天午夜前必须到达运河。”

    他紧接着说道。

    不过这个任务有些艰巨啊,他们得在十几个小时内,强行军至少七十公里,这是三十八军级别的啊,不过好在这里是平原,这一点比三十八军有优势,他的这个旅相当于陆战队,倒是经常进行这种训练,毕竟陆战队也就代表着他们很难获得骑兵支援,所以必须靠两条腿来快速机动。

    既然这样剩下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第三一五章 艺术家的灵感说来就来

    王跃和他部下的五千步兵,就这样在冬日的江南水乡开始了狂奔……

    至少七十公里啊!

    呃,其实也算不上太远,至少对王跃来说是如此,但既然他能和士兵一样徒步行军,那么士兵们就是累吐血也得跟着,至于岳飞等四民代表,则骑着从民间搜罗的马匹甚至驴子之类,这样也足以跟上。

    第二天。

    吴江以南运河上。

    这几天回暖,苏州运河已经可以通航,最多河面上偶尔还有些薄冰,但丝毫不影响船只航行,所以大画家在苏州换乘了漕船,毕竟他也不喜欢陆路颠簸,而且他还有随行护驾的三万御营。

    “官家,陈遘三日前兵败自杀。”

    他的专用漕船上,石如冈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是苏州紧急送来的,因为这些天各地一片混乱,所以官府的消息传递也慢了些。

    毕竟镇江朝廷也是一片混乱中。

    实际上在他们逃跑后,镇江大量跟着南渡的北方王公大臣都相继南逃,尤其是那些本来就没有实权的宗室贵族们,这几年因为王跃在北方的祸害,北方的王公贵族但凡能南下的都南下了。他们就是跟着大画家的,大画家南逃杭州,他们当然也要南逃杭州,而这种大逃亡又搞得民间士绅也有不少提前安排的,毕竟皇帝都不自信了,他们当然一样不自信。

    现在看,这样做是对的。

    大画家冷哼一声,仿佛这个结果也早在他意料之中。

    当然,石如冈没敢告诉他,陈遘其实就是被他坑死的,实际上陈遘直到第二天中午依然还在坚持战斗。

    射水西岸的战斗持续两天,依靠着刘延庆父子真正出力,还有不断当场兑现的赏钱,再加上大画家御驾亲征的激励,陈遘率领他的军团始终坚守阵型,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都没溃败。期间杨再兴部多次猛攻,都被南宋军顶住,甚至夜晚还组织一批敢死队试图夜袭,虽然结果还是失败,但他们的表现的确已经可以说合格了。

    说到底北宋军在实力上,对南宋军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

    装备上差距很小。

    兵力上后者占据绝对的优势。

    前者的确更加训练有素而且纪律严明,战斗意志很高,但后者的赏钱也是实实在在有效的,陈遘接连不断从扬州把赏钱运到前线,然后就在战场上发到士兵的手中。敢死队甚至一人一百银钱,陈遘亲自发到他们手中,然后他们交给同在军中的亲友带回家,最后三百敢死队夜袭常胜军全军覆没,不过这种方式真的很有效。

    当然,真正的原因还是杨再兴指挥水平不足。

    他的确是猛将,但猛将不代表大兵团指挥能力,说到底他还年轻,这些年跟着王跃虽然打仗不少,但跟着王大王学不出什么军事指挥能力,相反会习惯于无脑冲,当初突袭辽东可是有吴玠,韩世忠这些人做辅助,尤其是吴玠,那指挥能力吊打王跃的,什么都给他安排好,他只管无脑冲就行。

    王大王能无脑冲胜利,不代表别人可以做到。

    在指挥能力上他都不一定赶得上刘延庆。

    后者的确是逃跑将军,但逃跑将军不逃跑的时候,那也终究是一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油条。

    总之射水战场上常胜军的确掌握主动权,但要迅速攻破陈遘的阵型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这场决战到第二天中午也没分出胜负,但就在这时候,大画家逃跑的消息,被刘延庆的家奴最先送到了前线。紧接着其他那些主要将领也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这个消息,原本他们还不相信,正好这时候杨再兴暂时停止进攻并调整战术,他们一个个愤怒地去找陈遘商议。

    事实上同样知道了的陈遘,还试图替大画家隐瞒,但这已经没用,当天晚上刘延庆父子就带着他们的骑兵不告而别。

    紧接着各军崩溃。

    满腔悲愤的陈遘,最终选择了自刎。

    杨再兴倒是没有难为他,直接用那口准备好的棺材装了他,然后常胜军浩浩荡荡杀向天长,退守天长的李光,傅选等人继续退到扬州,然后利用扬州的坚固城墙固守。

    扬州城墙比开封还坚固。

    因为它是包砖的。

    在大宋都城都只有皇城包砖的情况下,扬州城已经完成了包砖化。

    杨再兴没有立刻进攻扬州,而是从天长直接南下攻破真州。

    这是大画家这里目前得到的消息,另外留守的吕好问等人已经以大画家的儿子肃王赵枢为监国……

    他被兵变士兵劫持,人家当然要找个监国。

    总之目前的南宋朝廷还没彻底崩溃,而且到达真州的杨再兴也没有找到足够的船渡过长江,南宋方面当然不会留下船只在江北,至于御营水师已经南下,所以尽管江防空虚,但杨再兴还是只能往长江而叹。

    实际上在傅选等人依然龟缩扬州的情况下,他也没有能力孤军继续向前。

    他得等待正在围攻楚州的韩常。

    而且刘延庆父子也跑到了滁州,虽然他们不可能真正坚守滁州,实际上是为了走清流关西逃,与同样撤退的刘光能会和,但杨再兴也不能真的无视他们,总之尽管射水战场崩溃,但因为韩常部没有到达,杨再兴也只能止步长江,不过随着陈遘的战败,楚州那边也撑不了多久了。

    “给吕好问去旨,就说朕这里无恙,但暂时无法回镇江,他们好自为之,莫要让贼军过江,给陈遘追封个郡王吧!”

    大画家阴沉着脸说道。

    反正这些人也不可能放弃长江防线……

    他们保护的又不是他,放弃长江防线把常胜军放过来,那倒霉的是江南士绅又不光是大画家,他们再愤怒也得坚守,大画家又不傻,他的头脑很好使,他敢逃跑就是因为他很清楚,那些大臣都得捏着鼻子忍了。有王跃这个敌人在,他们是不会跟他翻脸的,大敌当前,轻重他们还是懂的,而他先到杭州稳住再说,他儿子的监国就先监着,反正他也没承认过。

    到了杭州一道圣旨而已。

    现在肯定不行,现在还得先哄着吕好问等人,让他们继续在镇江死守。

    “官家圣明!”

    石如冈赶紧吹捧他。

    “刘延庆那里该如何处置?”

    他紧接着问道。

    “申饬一下即可,如今这局面还少不了他们。”

    蔡攸赶紧说道。

    大画家点了点头,这种时候还得哄着刘延庆父子,万一镇江那边的大臣们不懂事,还得让刘延庆父子渡江当打手,至于临阵脱逃问题,那个不值一提,刘家父子的基本操作而已。

    紧接着他站起身走出船舱,蔡攸二人赶紧跟出去。

    “看看朕的大好江山!”

    大画家站在甲板上,颇有些感慨地看着两岸水乡风光。

    虽然这时候是冬天,但江浙已经基本上普及了稻麦两熟,而且就算冬天不种小麦也是种油菜,放眼望去依旧一片绿色,就是颜色深了些,水网纵横间再加上一座座小村庄,看着还是很让人心旷神怡。

    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苏杭。

    他其实并不喜欢镇江。

    那里终究不是真正的江南,只能说是个边缘,真正的江南在这里,作为一个文艺中年,他这些年一路南逃,也不能说完全就是胆小,这个江南情结也是部分原因。就仿佛他前世的烙印般,他梦寐以求的就是踏上这片土地,踏上这片无数诗词描绘的大好江山,然后在这片土地上追寻他的艺术灵感……

    “停船,朕要作画!”

    他突然说道。

    这灵感简直说来就来啊!

    “快,停船!”

    蔡攸赶紧喊道。

    艺术家的灵感来了可就如尿崩一般。

    他们脚下的漕船赶紧停下,后面运河上无数首尾相连的漕船,也不得不跟着纷纷停下,那些护驾的御营士兵一个个懵逼地看着前面,看着他们的皇帝陛下站在甲板上,里面内侍抬出桌子,摆上笔墨纸砚各种颜料。大画家那艺术家的手拿起一支笔,然后站在桌旁看着前方,那里运河畔一座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正在一片绿色间,蓝天白云下竹篱茅舍一片静谧。

    “此处何名?”

    他问道。

    蔡攸赶紧看了看船工。

    “回官家的话,此处名为盛泽。”

    后者战战兢兢说道。

    “这个名字好,我大宋盛世煌煌,官家泽被苍生。”

    蔡攸说道。

    “哈哈,你总是这么会说话,这么多年了,就数你懂朕的心意!”

    大画家笑着说道。

    然后他看着目前只是一座小村庄的盛泽,拿起画笔酝酿着情绪,准备为后世再留下一幅传世名作,

    但就在这时候,他的脸上突然露出疑惑的表情,而且本能般揉了揉眼睛做出探头的姿势,瞪大眼睛看着那片竹篱茅舍,在最近的一座民宅竹篱门前,一个人正坐在竹椅上,怀里还抱着一只猫,看上去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但然后缓缓地抬起头冲着他微微一笑,并且举起了右手做致意状……

    (两更)

第三一六章 尽忠报国

    大画家手中的画笔坠落。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人,看着那张刻骨铭心的面孔,后者脸上的笑容恍如笼罩了天空的妖氛,瞬间就让他的世界阳光不再,然后时间仿佛停滞,空气仿佛冻结,他的四周一片彻骨的寒冷,让他的身体仿佛冻僵般一动也不能动……

    “太上皇,您终于来了!”

    在他惊愕的目光中,王跃一边撸猫一边微笑着说道。

    大画家依然目瞪口呆中。

    “快,护驾,杀了这个逆贼!”

    倒是蔡攸的反应更快,他一边把石如冈拽过来挡在前面,一边在那里惊恐欲绝地尖叫着。

    船上的侍卫赶紧护驾。

    当然,这其实纯属多余,毕竟他们在运河上,而王跃在岸上,双方还隔着十几丈远呢!

    而此时前后那些运兵船上,绝大多数御营士兵都还在懵逼中。

    这些御营绝大多数都是在南方招募,尤其是浙江一带,要不然他们怎么愿意南逃呢,大画家早就在做南逃的准备,当然不会在镇江本地招募,所以他们也没有人认识王跃。那些将领倒是有些认识的,但这是在运河上,三万御营连同随行的乱七八糟,乘坐着数百艘漕船,实际在运河上绵延数十里,这时候高俅坐镇的后卫都不一定出吴江呢!

    前面能看到这里情况的,总共也就是十几艘而已,这种内河漕船都得二十米以上,十几艘就得排出近两百米了,后面再远根本看不到,实际上能看清王跃模样的,也就是最前面几艘。

    但真的没人认的这个家伙。

    他们全都茫然得看着他,在蔡攸的喊声中一时间不知所措。

    “居安兄,你我也是旧识,何必如此呢?不过你这女装倒是颇有几分风采!”

    王跃饶有兴趣地说道。

    蔡攸躲在石如冈身后哆嗦着,石如冈很干脆地转身推开他。

    “太上皇,您难道还要我自己过去请您上岸?”

    王跃说道。

    “你这逆贼,若要受死尽管前来,官家莫慌,咱们三万御营,难道还怕他一人不成?”

    石如冈一脸忠心护主的表情站在大画家身旁疏导。

    后者精神一振,连蔡攸都仿佛枯萎的鲜花重新活过来一样,猛得从甲板上爬起来站到大画家身旁。

    然而就在同时王跃身后的茅舍中,岳飞和那些四民代表走出,一个个默默看着运河上绵延仿佛无尽的漕船,当然还有大画家那艘,还有依旧站在桌子前,对着一张宣纸,保持着握笔姿势的前大宋皇帝。最后出来的一个士兵在他们身后举起军号,嘹亮的号声在寂静中响彻原野,而在运河两旁的原野中,同样的号声也在一个个不断响起。

    然后那冬日的深绿中,一面面旗帜出现在天幕的背景上。

    紧接着是无数的身影,在绿色原野上恍如凭空冒出般,带着钢铁的反光陆续出现。

    大画家等人傻眼了。

    蔡攸的鲜花再一次枯萎,在大画家身边重新矮了下去。

    “是什么给了我只有一个人的错觉?”

    王跃撸着猫笑眯眯地说道。

    今天凌晨时候这个伏击圈就已经准备好了。

    至于他其实昨天下午就到了,然后在这里截杀了秀州北上的信使,同时也知道了大画家乘船南下的消息,而盛泽这地方正好在运河边,既然这样当然也没必要再继续向前了。就这样又等到了午夜,方七佛和岳飞等人才带着士兵赶到,略作休息之后迅速在运河两岸完成部署,这一带到处都是河沟,想隐藏很容易,接下来他们就一直在这些河沟边休息等待。

    大画家又根本没有任何警戒,已经过了苏州的他,完全没想过会有人伏击他这种事情,就是放心大胆的在运河上排着一条长龙向前,根本不知道这里是一个准备好的口袋。

    “靠岸,快靠岸!”

    大画家终于反应迟钝般尖叫着。

    “护驾,快杀了这逆贼!”

    石如冈继续尖叫着。

    蔡攸继续枯萎着,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其实已经知道了结果,这是在运河上又没有地方可逃跑。

    就在同时岳飞后面那个号手再次吹响军号。

    下一刻在运河两侧,同时响起了无数枪声,硝烟在绿色中升起。

    大画家和蔡攸抱着头惊恐尖叫着蹲下,子弹的呼啸在他们头顶划过,最前面那些漕船上还在懵逼中的士兵零零星星有几个倒下,剩下的被吓得纷纷尖叫着寻找武器。这些御营士兵其实同样没上过战场,在高俅兄弟统辖下的军队,完全就是一群渣渣,他们兄弟哪懂治军,好军队都能被他们治理坏了,更何况是一群本来的渣渣。

    更何况现在人数也没法比。

    虽然御营有三万大军,对王跃的五千的确有绝对数量优势,可是这些士兵在运河上排了五十多里,前面被伏击的这些船上就才千把人,后面的同样也不可能短时间赶到增援……

    实际上更有可能是逃跑。

    “你们是要抵抗吗?”

    王跃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撸着猫,对着最近的漕船上士兵说道。

    后者也装备了三眼铳,正在一名军官指挥下,一个个准备向他射击,后面还有一艘载着士兵的漕船准备上前增援。

    不过两旁的原野上伏击的士兵已经开始前进。

    这些穿着胸甲的轻步兵,排着整齐的队形缓慢向前,都在肋下夹着三眼铳手中拿着火绳,恍如两道向前挤压的钢铁墙壁,虽然没有再开火,却仿佛无形的挤压般,让被伏击的十几艘漕船上,所有御营士兵全都不敢动……

    “你们是要保护你们后面这个人吗?你们是要保护这个为了自己,把儿女都当做礼物送给敌人的人吗?你们是要保护这个为了自己享乐,耗尽天下财力养着六千美女的人吗?你们是要保护这个前线还在浴血奋战时候,就抛弃所有人自己逃跑的人吗?

    他值得你们保护吗?

    这样的人值得你们用性命保护吗?

    看看吧,都到这时候了他还准备画画,都到这时候了,他也没兴趣关系被他抛弃在北边,那些为了保护他而浴血奋战的将士,他居然还在画画,别人在为他流血,为他战死沙场时候,他却还在画画,这样的人值得你们保护吗?

    你们愿意保护这样一个人,愿意用自己的性命,给他换来坐拥六千美女,在民脂民膏修建的园林中,继续画画的好日子吗?

    如果你们愿意。

    那你们贱不贱啊!”

    王跃说道。

    “别听他的,咱们都是御营,就该对官家忠心。”

    那军官焦急地喊道。

    “忠心,看看他,他值得你们忠心吗?”

    王跃说道。

    那些御营士兵们看着大画家,后者正和蔡攸一起,抱着头蹲在甲板上,恍如两个受惊的鹌鹑,连他的幞头都掉了,还在那里哆哆嗦嗦,这幅形象无疑真的很让人鄙视。一阵风吹过,他那张只画了一个墨点的画作直接飞起来,然后正好落在他的身上,因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大画家还本能地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绵羊。

    王跃身后的岳飞叹了口气,然后向那些四民代表一招手走向前方。

    “太上皇,草民乃四民大会特遣执法队队长岳飞,今日以四民大会之名,以叛国罪逮捕陛下,并押送开封接受四民大会审讯,在审讯定罪并判决之前,您仍然是太上皇,草民不敢对陛下无礼,但若陛下以武力拒捕,草民亦将以天下万民的名义采取必要措施。”

    他说道。

    大画家的太上皇并没有撤销。

    这个是他儿子封的,理论上也得由他儿子撤销,但现在他只是嫌犯,并没有真正审判定罪,四民大会之前对那些证人的询问,只是用来确定他有叛国的嫌疑而已,但审判需要在他被逮捕过去之后,而只有定罪以后,他儿子才可以理直气壮地撤销他的太上皇。

    这关系到赵桓的孝道问题。

    虽然赵佶已经把赵桓踢出玉牒,但后者作为儿子还是要维护孝道的形象。

    “大胆,尔等岂非赵家之臣民,何敢对陛下无礼!”

    石如冈英勇地喝道。

    “太上皇,我等皆大宋之民,非赵家之臣,此事官家早已昭告天下。”

    岳飞说道。

    这句话终于让大画家奋起了。

    他暴怒地扯下身上那张纸,猛然站起身走到船舷,恍如受了严重刺激般,双手扶住栏杆,对着眼前这些家伙……

    “简直荒谬,朕即天下,天下即朕,国家即朕,朕即国家,尔等既为大宋之臣民,亦皆朕之臣民,朕才是尔等之君主,尔等当尽忠报国,忠心事朕,今日胆敢以下犯上,与这个逆贼为爪牙,尔等忠心何在?”

    他爆发一样咆哮着。

    看得出情绪彻底失控了,说到底他的心中从来都是自认为是皇帝的,逆子逆臣对他不敬他也就忍了,现在居然连一个刁民都敢这样对他,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岳飞默默地看着他,然后叹了口气。

    紧接着他解开身上的皮袍扔到一边,然后在一片愕然的目光中,脱下了自己上身的衣服……

第三一七章 戴手铐的陛下

    大画家目光深沉的看着岳飞后背,那里尽忠报国四个字的刺青分外醒目……

    的确是尽忠报国。

    精忠报国是后来的误传,宋史明确记载就是尽忠报国。

    不过也不完全是误传,因为赵构还给他一个精忠岳飞的称号,所以精忠报国也对,尽忠报国也对,但只是以他的刺字来说,的确是尽忠报国,直到明朝后期才逐渐开始混淆。

    “太上皇,这是草民当年从军之前,家母亲手所刺。

    太上皇说草民应当尽忠报国,这的确很对,可太上皇您不是国,大宋也不是您的,就算您不承认官家之前的诏书,这大宋也不是您的。

    官家才是大宋皇帝。

    您只是太上皇。

    自从您传位官家开始,这大宋就已经不再是您的了。

    若以官家诏书,国家乃天下万民之国家,您也罢官家也罢,都和草民一样是这个国家的一份子,无论您身份是什么,在这个国家您和草民是平等的,而陛下以太上皇之尊私通女真,企图引外敌入侵,则为叛国。

    草民尽忠报国,正当逮捕陛下以正国法。

    若不以官家诏书,国家乃官家之国家,陛下已然退位为太上皇,惟当退居宫中颐养天年,然陛下南逃镇江,公然另立朝廷,于大宋依然是叛国,草民为官家之臣民,尽忠报国,亦当为官家逮捕陛下。

    太上皇,请下船。”

    岳飞转过身说道。

    “狡辩,朕即国家,天下乃朕之天下,尔等不过是欲为乱臣贼子,故此妖言惑众,我大宋忠臣义士何在,立刻将这些乱臣贼子诛杀!”

    大画家明显有点精神不正常地咆哮着。

    被一个草民如此义正言辞地指责他,对他的刺激甚至超过王跃,说到底他对王跃是害怕的,王跃怎么对他,他都只有恐惧却没有羞辱,就像面对一只老虎按住他只有畏惧,但要是被一只羊按住他却只有耻辱,他从没想过连一个草民都能这样面对他啊!

    然而……

    那些御营没有一个动的。

    包括那些将领都没人敢动,附近这些运载御营的漕船上,所有人都在默默看着两岸,那里无数三眼铳对准了他们啊。

    再说他们真不想为大画家战斗。

    这些人的确不懂四民大会那些事情,但大宋闹到现在无非就是大画家把皇位给了他儿子之后又反悔了想继续做皇帝而已,其他什么都是借口,就是他自己传位之后又想抢回来而已。很简单的,就是这么点事情,然后什么南北对峙,什么官家昭告天下的诏书,什么把他儿子踢出玉牒,就是他不守信用,他的皇位传给儿子了,他就得老老实实做太上皇。

    自古哪有太上皇反悔的?

    传位皇帝了就得老老实实做太上皇,哪有传位了还惦记抢回来的?更何况还是勾结外敌抢回来!北边皇帝和王跃把女真皇帝都活捉,至今还圈在开封等着哪天扔到福州圈着,他这边却跑去邀请女真入侵,还给女真岁币,还给他们送钱送粮食,这简直就是丢人啊!

    谁对谁错很明白。

    当然,这不是关键,关键是真要保护他就得拼命啊,两旁三眼铳齐射就这几艘船上还能剩下几个?就算躲过了一样也得拼命,虽然后面的确还有近三万,但这三万御营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赶到,至少在这边全军覆没前,后面的援军是不会在实力上压倒周围这些的。要是真正值得拼命,的确可以血战一场,可为了一个自私自利到儿女可以卖,国家可以卖,为他浴血奋战的手下可以卖的人拼命?

    用王跃的话说,贱不贱啊!

    大画家这些年的种种奇葩表现,早已经彻底让他的形象崩塌了。

    尤其是在江南这些地方,甚至王跃出现前已经开始,当年童贯取消花石纲却被他紧接着恢复,就已经让江南百姓对他彻底失望,而之前在开封的一系列卖儿子卖女儿,再到后来跟儿子大庭广众之下撕破脸,全都让他这个曾经的皇帝成为笑话。

    南渡之后支持他的也只是士绅,但这些士兵可没有士绅。

    而且还是被王跃逼的。

    要不是王跃打土豪分田地,江南士绅早就把他押回开封了。

    至于这些士兵就是给他吃粮当兵而已,更是对他根本没什么忠心可言,尤其是这一次他又临阵脱逃,再一次展现了一个自私到极点的形象,虽然士兵们不会说什么,但心里都很清楚,同样对他的鄙视已经到了极点。

    为他而拼命?

    为这种人浴血奋战?

    真不值得啊!

    陈遘倒是带着近十万大军去给他浴血奋战了,他还不是自己在后面趁机逃跑?

    “快上啊,杀了这些乱臣贼子!”

    大画家发疯一样尖叫着。

    但还是无人上前。

    他暴怒地想抓过一名士兵,想让后者上前,后面却迅速后退一步躲开,他紧接着去抓另一个,后者同样退开,然后他又抓住石如冈,石如冈倒是上前了,却直接从船上跳了出去。他是肯定不会游泳的,运河虽然不深但淹死他也足够,估计他也知道自己少不了砍头,毕竟当初他是大画家逃出开封的主要参与者。然后大画家又去抓蔡攸,蔡攸却如同行尸走肉般瘫在地上,他根本拉不起来,他就那样在甲板上徒劳地跑着,想寻找一个能够帮助他的,但一无所获。

    “太上皇,您这又何必呢?”

    王跃撸着猫说道。

    大画家仿佛突然清醒般,一下子瘫坐在了甲板上……

    “王卿,颇忆当年艮岳之会否?难道就不能给朕一间道观终老?”

    他可怜巴巴地说道。

    还尽可能堆起明显谄媚的笑容,很显然想用感情来挽回局势。

    甲板上立刻一片无语的目光……

    “不能!”

    王跃很残忍地说道。

    大画家忧伤地看着他。

    这时候岳飞等人已经登上几艘本地乡民的小船,然后靠上了他的座船,船上士兵给他们搭上跳板,已经适应了水上的岳飞踏着跳板走上甲板,身后几个同行的四民代表一起登船。他们径直走到大画家面前,然后拿出一副特制手铐,这个是必须的,不戴这个算什么逮捕,最多重量轻一些,而且不用太紧而已,但手铐是必须戴的。

    “陛下,这是四民大会签发的逮捕令,请问是否需要我宣读?”

    岳飞说道。

    说话间他把逮捕令双手递给大画家。

    “不用了,尔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四民大会算什么东西,一群贩夫走卒也能给朕定罪?什么逮捕令,简直是笑话,天下岂有民逮捕君主者?只是朕既然落到如今地步,也只能任尔等乱臣贼子羞辱罢了。”

    大画家冷笑道。

    很显然他面对这些人和面对王跃还是不一样的。

    “陛下,四民大会即人民,人民不会冤枉您,更不会以欲加之罪陷害您,您的一切所为都证据确凿,人民的眼睛都看的清楚,我等的确是贩夫走卒,但我等也一样有眼,有耳,有自己的头脑。”

    岳飞说道。

    大画家默然无语。

    就在同时两名四民代表很不客气地抓起大画家双手然后抬起来,岳飞拿着手铐给他铐上,那两人一人一只胳膊把他从甲板上拽起,紧接着半抬半拖到跳板旁递给下面等着的四民代表,后者接过之后把大画家移到他们船上。岳飞等人回到自己船上,这些小船带着被捕的大画家回到岸边,架着他走到王跃身旁,后者依然抱着他的猫,坐在那里恍如岁月静好。

    “王卿,那逆子给朕毒酒还是白绫?”

    大画家可怜巴巴地说道。

    不得不说他对王跃和岳飞的态度真的截然不同。

    “陛下多虑了,您终究还是官家之父,四民大会的确有审判您的权力,但官家也会为您求情,四民大会终究还是要顾全官家的孝心,估计您纵然有罪亦当减等,想来最多不过是流放而已,臣也会给您求情的,说起来臣还得去给您把那仙药弄来呢!”

    王跃说道。

    “王卿,有劳王卿费心了。”

    大画家压抑着惊喜的心情,明显很是谦卑地说道。

    流放,当然是流放啦!

    把他流放五国城的计划从没改变过,另外给他弄仙药也是必须的,王大王可是言出必践,说给他弄来仙药,让他安安静静修仙,就一定会履行承诺的,五国城那地方应该足够安静了。接下来马上就要和女真决战了,实际上这时候王跃还不知道女真是否动手,因为跨海远征,他和北边的联系很麻烦,这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杨再兴那里的战局。

    但女真南下却是必然的。

    而他此行就是为了抓大画家而已,抓住以后南方的战事就不急了,完全可以暂时放到一边,然后回去和女真决战,这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

    丝毫不知道他真正目的的大画家,就这样带着惊喜从王跃身旁走了过去。

    “来人,把船上的几个乱臣贼子都拿下!”

    王跃说道。

    甲板上依然瘫着的蔡攸哭泣着……

    (两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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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欺人孤儿寡妇得来的天下,这所向皆跪的赵家,还是赶紧亡了吧!一斧在手,天下我有!这是一个斧头狂魔,在宋末砍翻一切不服的故事。灭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灭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灭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