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九州列国传TXT下载九州列国传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九州列国传全文阅读

作者:宋申申     九州列国传txt下载     九州列国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五章 为谁醉倒为谁醒

    “良人,绥绥已归,你便莫要纠结于骗与否,不骗与否,最重要的是孩子安全,而不是他们的用心。“娘亲见此立即走到父亲身边,拉着父亲的衣袂柔声地道。

    父亲被气的咳了起来,娘亲又踱步到茶案旁,倒了一杯清饮呈给了父亲。

    我知道自己错了错事,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侧脸看着百里肆却见他仍然是一脸平静,只不过嘴上倒是有些苍白。

    我想着他为了寻我一夜都未睡,自然脸色不会好到哪里去,因而也没有放在心上。

    “你且说一说,你夜半入林到底是为何?“父亲平稳了片刻,而后开口道。

    “为了两只幼狐。“我回道。

    我将昨日冬猎致禽所见,在死去赤狐身上留有乳凝之事说了出来。并且下定了决心去救在风雪之中失去母亲哺育,又即将被风雪冻死的赤狐幼崽。

    包括冬猎夜宴之时,套取妫燎的话,询问哪里得来的赤狐时的别有用心。并且告诉父亲,百里肆应当是在席间察觉了我的异样,才知道的我夜晚要入林中去救小赤狐。

    不过,当父亲得知赤狐幼崽,现在已经安然地养在仲忧帐子中,并且由一只母獐子的乳汁来喂养,他倒是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父亲缓缓地笑了起来。

    见到父亲笑了,我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望着百里肆微微一笑,却瞧见他眉头紧锁,神情说不上是痛苦还是怨恨。

    总之,比我今早初见他时,还要不好。

    “罢了,罢了,总算是安然无恙。“父亲摆了摆手,巍巍战战地坐在了小榻上。

    “你们都起来吧,莫要跪着了,折腾一宿了,都快回帐子里去歇息吧,明儿一早再返回圣安。“

    我安然一笑,连忙站起了身,满目星光地看着父亲。

    “为了孤和你娘亲,希望你今后莫要鲁莽,这次的事情,下不为例。“父亲看着我明媚的样子,逐渐地展露出了笑脸,只不过却仍旧在咳嗽。

    不知父亲何时,身体竟然也变的这样差了。

    我刚要开口问,却又被父亲追着道:“还不走吗,莫非,非要孤赏你们几鞭子,你们焉能心安?“

    我一听,连忙拉着身旁一动不动的百里肆,朝着父亲盈盈一拜,迅速地撤出了父亲的帐子。

    待走出外面,我松开了百里肆,转身看着他开口问道:“你不告诉父亲我夜半闯入林子,多半是惧怕父亲与娘亲为我担忧,更多的却是为我着想,害怕芊芊由此而背负我的罪,被父亲处死以做示警“

    所以,在最开始百里肆想要杀掉芊芊,不过是吓唬我,更让我明白,如若父亲当真得知一个奴婢跟着我胡闹,却丝毫未有劝诫,一定不会轻饶了芊芊。

    百里肆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他挑着眸子瞪了我一眼,而后绕过我,缓缓地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我回身扯住他的披风的一角:“你且说说你,明明是好心,却故意臭着脸,明明昨夜在野林子里面寻了我一整夜,却还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你这样拧巴可否让自己舒服了?“我努着嘴开口问道。

    百里肆停下了脚步,可依旧没有回头。

    待我抬脚要走到他面前,再次质问他时,他却笔直地倒了下来。

    我见状惊呼一声,从他背后接住了他。

    他面色变的惨白,且紧闭着双眼,额头上全是细汗。

    我触摸着他的额头,却发现他浑身似是烫的骇人。

    我大声地叫着四处巡视的禁军帮忙,并且让人去通知太医贺去信北君的营帐之中。

    我原以为百里肆是因为寻我,所以昨夜在野林子之中受了风,才会发热。一直到太医贺将他的甲胄退下,我才发现百里肆的胸下受了两处刀伤。

    我想起芊芊曾与我说过,上卿府亲兵统领有一个叫宏叔的人。吩咐禁军将此人叫了来,询问他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百里肆的身上会受伤。

    宏叔诧异地望着我,对百里肆受伤一事,也是毫不知情。

    看来,这刀伤一定是在他进入野林子后,与人交手过后而留下的。他故意忍着不说,一直在林中寻我,想是也怕我受歹人暗算。

    我望着躺在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百里肆,从而心生亏欠。

    “宏叔,“我悄悄地将他叫到无人的地方“可否带着几个人,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悄悄地按着昨夜百里肆寻我的路,再探上一探,我想知道百里肆因何而受伤,又是在哪里受的伤,我方才已经派了二人前去入林探查,不过他们不如宏叔是练家子,怕是遗漏了什么蛛丝马迹。“

    宏叔俯身作揖道:“如若公主不吩咐,老身我亦会去查探一番,毕竟我想知道是何人竟敢大胆地伤害少主。“

    他若称百里肆为少主,那便是先前还服侍过百里肆的父亲。这倒是让我放心了不少,毕竟他同芊芊一样,都是让我觉得是可靠的人。

    “一定一定要在任何人不知的情况下出营去。“我细声地说道。

    宏叔疑惑地看着我,而后恍然大悟道:“公主可是怀疑,大营中有奸细?“

    我讲食指放在嘴上嘘声,而后望向四处无人,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若说,大营之中无奸细,怎会对我的行动那样了如指掌,我前脚才刚刚出营地,后脚便被人用枯木将回去的路给赌住了。

    百里肆受的伤,想必就是出自于昨夜,将我回去的路堵死的那人之手。

    那人堵死了路,便是安了想让我死的心,见我躲入了茅草屋,肯定会再次进行刺杀。

    幸而百里肆在独自入林寻我的路上,与那人撞见了,也清楚明白了那人的心思,才与他交手。

    我想应当那人也被百里肆刺伤了某处,落荒而逃了。否则我昨夜也不可能那样平安地在茅屋过了一夜。

    宏叔点了点头,持剑而走。

    未走几步又回头与我道:“劳烦公主,照看好我家少主,想夫人在生他之时难产而亡,因而少主自小就心事颇重,事事要强又从不示弱,还请公主今后能体恤少主,莫要再责怪少主的强硬。“

    我撇了撇嘴,心想着谁又不是小时候没遇到过不顺心的事儿,怎地偏偏百里肆就非要人体恤。

    可又想着,百里肆的忠肝义胆,若不是他帮我挡了这一劫,想必躺在床上的人就是我了。

    我莞尔一笑,点了点头,示意宏叔快去快回。

    宏叔这才反身离开了。

    我未有时间更换衣裳,依旧身穿着轻甲,跪坐在塌前,亲自帮百里肆擦着额间的细汗。

    一直到夜色渐浓,百里肆才悠悠地转醒。

    他低音地呼唤着,水。

    我便连忙起身去茶案上为他倒水。

    倒着倒着,我见放在一旁晾着的汤药温度刚刚好,又想着他方才昏迷之时,这汤药怎样都又喂不进去。

    我转了转双眸,而后放下茶碗,拿着一旁温度适宜的汤药走了过去,扶起他沉重的身子,将药碗放在他的嘴边。

    他现在身子虚弱,也只能任由我摆布。

    尝了一口汤药,想必从舌尖一直苦涩到舌根,他用力抵触着,却又拗不过我。待将汤药喝了个见底,才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救了你一命,你却这样对我。“

    “现在知道说出来了,怎地今早见你时,你怎不与我说明情况呢?“我拿着帕子为他擦干嘴角。

    太医贺说,百里肆的发热并不是由邪风入体而引起的,而是来源于他伤口的搁置。

    他一直忍着痛不说,这才使伤口越来越恶化,引起了身体的发热。

    “我在生气,生气你随意地进入危险之中,却一句话都不同我讲。“他闭着眼睛,热还未有褪去,迷迷糊糊地估计连自己都不清楚,他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将他放平在床榻上,看着他因发热而红润过头额面颊,竟不知为何觉着好笑。

    “我若同你讲了,又能如何呢?“我歪着头,继续逗弄着浑浑噩噩地他道。

    “你不会同我讲,你个小狐狸压根就没信过我。“他侧过头,喘着粗气道。

    我趴在他身边,抬起手弹了他的额头,就连浑浑噩噩的时候也不忘记他的聪明,真的是服了他。

    我是没信过他,从他一开始他决定亲自去终首山救我父亲的时候,我便不信他。因为不信他,所以才让他与昶伯留守圣安王宫,自己去救父亲。还有摊丁法,是最开始我在他书房之中的奏表上看到的,却并没有支持他,将此事告知于父亲,反而支持了没有什么功业的仲忧。

    包括这次,与芊芊一同入野林子之中,最开始怀疑堵住后路的,亦是百里肆。

    我一直觉着他讨厌我,怀疑他处处与我针锋相对,并不是真的想让我作为陈国的女君。更怀疑他平时处处牵制我,胁迫我左右的别有用心。

    可现在想想,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毕竟这陈国,我不相信百里肆,便没有人可以值得相信了。

    “你这老狐狸,不也没信过我吗?“我撅着嘴,坐直了身子。

    “否则最开始,你为何不让我去救父亲,还日日与我唱反调,你那么讨厌我就不要支持我做继承人嘛,放我去周地去寻我的小白,岂不是皆大欢喜?“

    “你这般不定性,要我怎么信你。“他的呼吸渐渐地平稳,似是沉沉地睡去了。

    我见状,轻轻地推了推他。

    他没有丝毫反应。

    我长叹了一口气,才要离开床榻,却见他的手紧紧地攥着我的手。

    无论我怎样用了掰扯,他都不放。

    我抬起脚,将不远处坐塌上的软垫勾了过来,放在屁股下面,坐在床榻旁继续陪着他。

    我想,我算是能明白百里肆的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了。

    从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之中,不难猜到,他将我当做了陈国最后的希望,可他却十分清楚我与小白的前尘往事。

    他一心为陈国社稷,最怕的便是我这样的女君吧。

    为了儿女私情可以放弃整个家国的。

    想来百里肆并不知道,在冬猎伊始,我与初一,一同横跨木栏而出时,就已经决定要留在陈国,继承父亲的身后之事。

    那些我说的,去寻小白的那些话,不过是弥留的遗憾在心中永远不能实现额痛啊。

    我伏在床旁,看着他沉沉地睡颜,想到宏叔与我说的,有关百里肆的身世。

    其实想想,我到算是与他同病相怜。

    只不过他这个人,是比我还要,要强的人,不允许自己出一点错来。

    我这边正趴在床旁想着事情,芊芊与宏叔还有仲忧便一同走进了帐子。

    他们刚刚从野林子里返回,知道我仍然在百里肆跟前照顾着,便没有通报,直直走了进来。

    许是从营帐的门口进入,往床榻这边看时,我正靠在百里肆的耳朵旁,所以便会让人误解,我在亲着百里肆的侧脸。

    三个人皆为石化的形态,一直到我闻声回头,他们脸上那吃惊的表情仍旧未有褪去。

    我才要起身解释,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百里肆紧紧地握着,压根就没有办法站起身来。

    三个人见我与百里肆更是难舍难分,连忙转身就要出去。

    我大声叫住了他们,想是无论怎样解释都解释不清不楚了,索性将百里肆死死拽住的手放在了背后,盘坐在了软垫上。

    “且说一说,你们今日去野林子里面,可否发现什么不妥?“

    三个人相互看着对方,而后宏叔上前俯身与我道:“公主猜的不错,那枯木堵路是有人故意而为之,而且砍断枯树的刀痕与少主身上的刀痕,为相同,所以少主在野林子之中撞见的那人,就是想要公主死的人。“

    “那人可否有受伤?“我问道。

    “现场的血迹被清理的很好,近乎都被有人故意而用雪来掩埋了,至于那人有没有受伤,哪里受了伤,还是要问少主,才能知晓。“宏叔道。

    我点了点头,心想着看来想要杀死我的,不止有一人。

    “可知在你们离开大营之后,又有谁出了营地?“我问道。

    “我父亲与妫少师二人,他们又去野林子之中射埋捉熊,自此之后,再无他人进入野林子之中。“仲忧说道。(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归鸿声断残云碧

    我仰着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仲忧。

    “不过,我见父亲与妫少师回到大营时并无异样,而且二人还在营帐之中饮酒。”仲忧极力地在为昶伯解释着。

    “他们两个的关系何时变的这样好了?”我不住好奇地问到。

    “昨日冬猎的夜宴上,二人以酒往来几次便相熟了许多。”仲忧道。

    我点了点头,歪着头看着宏叔道:“宏叔,你如何看待此事?”

    宏叔瞟了一眼仲忧,福神俯身上前道:“再未确定行刺的人到底是谁之前,这二人皆有嫌疑。”

    宏叔说的没错,这冬猎应当在返回圣安半路上的潼安还有一场,他们完全没必要一早偏偏去野林子之中再射一场埋伏,况且余陵地势平缓,压根也没有野熊。

    可我不相信昶伯与妫燎就是那个要杀掉我的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余陵是昶伯的封地。”我缓缓地道。

    仲忧的眸子一顿“余陵虽为父亲的封地,可公主莫忘了,这封地的掌兵之人可是信北君。”

    我望着仲忧,蓦然觉着他一直在为昶伯开脱,可否是知道些什么?却又不敢说?

    “所以我的意思,既然这余陵是昶伯的封地,他便没有任何理由在自己的地盘上对我动手,毕竟若在自己的封地死了个公主,昶伯是解释不清的。”我道出了心里的话。

    仲忧怔了怔,估计未有想到我会这样说。

    “仲忧阿弟,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有时候清者自清,过多的辩解,只会让人误认为别有用心,昶伯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我淡淡地说道。

    仲忧垂着头不再说话了。

    “公主,我们现下要如何,如今敌明我暗,这使我们十分被动。”芊芊开口道。

    我靠在床榻上,仰头望着帐顶的横木,想着方才父亲与我说,明日一早便要返回到圣安去了,而回圣安之路必定要经过潼安。

    潼安的野林子,比余陵的野林子物产要丰富的多,如若父亲身体允许的话,想是要在潼安稍停些时日,再添一场狩猎。

    所以那人想要再次动手,必定要在余陵到潼安的这路上动手。毕竟,潼安的兵符现在是在父亲的手上,任凭那人武功再高,能耐再大,也必定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百里肆的伤还未有痊愈,等明日一早我便秉明父亲,让父亲带着大队人马先行去潼安,待百里肆将伤养好了,我再与他一同前去潼安与父亲汇合。”我坚定地道。

    “阿姐想要以身做饵,逼那人现身?”到底是仲忧的脑子聪明,我这才说一句话,他便知道了我的预谋。

    现在的余陵已经不安全了,掌兵的百里肆已经受了重伤,敌人又在暗中伺机而动,所以先让父亲带着娘亲离开,才最为妥当。

    若那人的目标是我,必定在父亲与大队人马离开之后,再次下手。

    “宏叔,百里肆这次带了多少上卿府的亲兵?”我问道。

    “回公主,约有百余人。”宏叔回道。

    我点了点头,回首望着还在沉睡着的百里肆道:“百余人足以,只要挺到百里肆醒过来,便无事了。”

    “你们先行退下吧,留芊芊在此陪我便好。”我舒了一口气,回身又靠在床榻边上道。

    宏叔与仲忧相视一眼,而后俯身退走。

    “我已告知太医贺莫要将百里肆受伤之事说出去,你们也要守口如瓶,我不想让父亲知道有关于我被人行刺的任何事。”我立起了身子开口说道。

    这句话,我是说给仲忧听的,毕竟他是昶伯的儿子,昶伯若知道了,那父亲也会知道。

    “仲忧记住了,阿姐早些歇息吧。”他十分聪慧,一点就透。

    两人退出营帐之后,我坐的腿麻了,便想起身活动活动。可百里肆的手,仍旧死抓着我不放,我一连更换了好几个姿势,才寻了一个舒服一些的,趴在那歇息了片刻。

    芊芊在桌案那边不知道在鼓弄着什么,稍过片刻,我闻到了一阵阵的饭香。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这一日都没怎么好好吃饭。

    立着身子瞧去,却见芊芊手托一盏木盘,款款而来。

    那木盘上放着两展陶瓮,一个热气腾腾散着肉香,一个被盖子盖住,散着些许清香。

    我知道那有盖子的陶瓮里面装着的,一定是香棠胭脂雪。但是另一个陶瓮里面装了什么,我却猜不出。

    芊芊将木盘放在地上,转身又拿来一个软垫放在我身旁。

    她与我并肩而坐,而后拿起陶瓮与箸,从那热气腾腾的翁之中,夹出了热气腾腾的面皮出来。

    我上身靠前,张嘴就咬了一口。

    这面皮十分劲道,有弹性,带着汤汁之中的咸鲜,让人食指大动,恨不得将舌头给吞下去。

    我将面皮秃噜到嘴里,一边吃一边满足地说道:“芊芊,你做的饭这般好吃,使我现在这身形是不是可比之前丰满了许多?”

    芊芊笑了笑,又夹出少许面皮放在我嘴中道:“我瞧着公主丰满了,可比之前瘦弱的模样好看了许多。”

    “你就会说好听的来给我听,我若早些遇到你啊,说不定就会胖成如藤球那般了。”我一吃到好吃的东西,便身心舒畅,眼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全能抛之脑后,包括被百里肆死死握住的手。

    “不过,就算是被撑死,我也开心。”我继续张着嘴,索要着面皮。

    没过多久,陶瓮里面的面皮见了底,而后我更是连里面的汤都没有放过,喝的一滴都不剩下。

    舒服底摸着肚子打着嗝,又想着香棠胭脂雪还没有吃,便坐起身又让芊芊喂我吃了几块。

    吃的撑了肚皮,便勾出了我的困意,靠在床榻边上昏昏欲睡。

    芊芊见状连忙摇醒了我道:“公主先莫睡,我现在回咱们得帐子中将被褥拿来,否则你这样可是要着凉的。”

    我困倦地揉了揉眼睛,点了点头,吩咐她快去快回,顺便将我的常服拿来。

    我这一身的轻甲穿着虽然英姿飒爽,可毕竟穿的时间久了,还是十分累人的。

    芊芊点了点头,退出了帐子。

    我又继续地靠在床榻边上,拉耸着眼皮,尽量不让自己睡过去。

    想是一夜没怎么睡好,又加上白日的忧心,我靠这床榻还未等到芊芊,便一觉睡了过去。

    待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日上栏杆。我猛地做起了身,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回了常服,四处张望,发现自己仍旧还在百里肆的营帐之中,只不过营帐之中多添了一处床榻和屏风。

    我坐起了身,穿好了鞋绕过屏风,发现百里肆仍旧以昨天的姿势躺在床榻上。我缓缓地走过去,推了推他。

    他仍旧毫无知觉,只不过面色似是比昨日好了一些。

    “公主,可醒了?”芊芊端着铜盆进来的时候,我正拿着湖笔在百里肆的脸上画了一只鳖来。

    芊芊见到了,险些将手中的铜盆丢了出去。

    我丢下湖笔,自顾自地接下了芊芊手上的铜盆,用盆中的帕子,清洗着自己的脸。待清洗过后,回身看着芊芊,正小心翼翼地为百里肆清理着脸上的墨汁。

    “没有关系,你瞧他现在就如同个活死人一样,就算你在他全身画满了鳖,他都不会知道。”我走近了道。

    芊芊看了我一眼,而后又专心地为百里肆清理着脸庞。

    我瞧着芊芊面若桃红的双颊,不禁打趣道:“莫不是这小白脸萌动了我们芊芊姑娘的春心不成?”

    芊芊的脸色更加红润了起来,即刻娇嗔道:“公主莫要打趣奴了,快去主帐之中瞧瞧。”

    芊芊提起主帐之时,我这才想起今日一早,父亲决定回圣安,而我也本应当要与父亲议事分走的。

    我连忙用淡盐水清了清口,转身出了百里肆的帐子,又往主帐跑去。

    跑着跑着,我逐渐发现四周的巡逻禁军少了许多,就连四周的营帐也少了将近一大半。

    将信将疑地进了主帐,却不见父亲与娘亲,帐子里面都变得空空荡荡的,床榻,屏风,茶案,凭几都没有了。

    空空荡荡的营帐之中,只留有一张桌案,桌案上放着一支书简。

    我走上前,缓缓地打开了书简,但见里面写满了遒劲有力的小篆。

    这是父亲留给我的,书简里面写着,他与娘亲还有一众公卿禁军先行一步离开余陵,前去潼安进行下一场冬猎,并在潼安多等我三日,望我早些赶过来。

    父亲说逐除的前一日,还要回到圣安去,在宗庙面前进行祭典,所以无论如何,就只能等我三日。

    我十分疑惑地盯着书简看,我不明白,为何我还没有同父亲讲,父亲便先行一步按照我的想法付之行动了?

    我将书简收好,连忙出了主帐。

    寻到了在营地之中巡视的宏叔,将他拉至无人的地方问道:“可否是仲忧后来与我父亲说了些什么?为何我这一睁眼,父亲便带着禁军离开了?”

    宏叔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道:“昨夜我是瞧着娄公子回到自己营帐中去的,他回到营帐中的时候,国君早已歇息了,一直到今日一早,国君决定启程之时,娄公子才抱着两只赤狐的崽儿和一只獐子崽儿,牵着一只獐子出了营帐的大门,所以公主这猜测并不准确。”

    “那你知父亲为何将我自己丢下,却带着人先走了吗?”我好奇地问着。

    “这不是公主所希望看到的吗,国君既已走了,公主便省了口舌。”宏叔低着头摆弄着腰间的长刀道。

    “不对,不对,我觉着不对,”我皱着眉头努力地想着,“父亲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将我先行丢下,况且他一定得知百里肆现在还在昏迷之中,怎可能会将我丢给他?”

    宏叔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道:“许是国君早起时,见你与少主睡于同塌,又叫你不醒,便将你们二人一同留在了余陵。”

    我震惊地盯着宏叔看,不可置信地大声道:“你方才说什么?我同百里肆同塌而眠?”

    宏叔认真地点了点头道:“这个问题你可以问一问你身边的婢女,她当时就在营帐之中,看的最为清楚,而老身,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

    我转身飞似地跑回了营帐,看着芊芊正在为我张罗着早饭。

    说是早饭,但却已是过午了。

    我问了芊芊宏叔说的,有关我与百里肆同榻的事情。

    芊芊一边为我盛着陶瓮里面的粟米粥,一边莞尔笑道:“昨夜我替公主回营帐拿了被褥回来,但见公主已经在信北君的身侧睡着了。”

    “所以奴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我哑然。

    心里纵然害怕,莫不是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将百里肆当做了小白给轻薄了?不过好在百里肆现在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否则一定会被他嘲笑到死。

    “可后来我为何又睡在了榻上,而且还隔了屏风?”我歪着头问道。

    “想来国君觉着公主虽年轻气盛,又冲动好事,怕你身子受不住,这才命人将公主放置另一个榻上,并且命人在营帐之中安插了屏风。”芊芊将盛好了的粟米粥递给我道。

    我接过碗,眼神沮丧地看着她道:“所以父亲离开余陵,偏将我一人丢下,可否是觉得我的行为过于放荡而使他丢脸了?”

    芊芊憋着笑说道:“还好吧,国君先前并不知晓信北君受了风寒,还在昏迷之中,所以今日一早与昶伯和妫少师一起来到信北君的大帐之中,但见公主与信北君同榻相拥,自然会生误会,况且营地之中本就人多口杂,传出点什么,其实都不足为过。”

    “不过昶伯与妫少师也算是公主的自家人,他们也不会说出去什么不好的话来损害公主的盛名。”

    我将粟米粥放在桌子上,沮丧地伏在桌案上道:“屁个盛名,这一世的盛名可都毁在百里肆那厮的手上了。”

    “想来父亲带着一众人这样着急忙慌地离开,也是害怕我与百里肆同榻了的事情越传越远吧!”

    我这肚子被忧愁装满了,吃不下其他任何的东西。(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平沙茫茫如黄天

    “其实,这样倒不用公主亲自与国君说先行一步的事情了,毕竟太医贺没有将信北君受伤的事情告诉国君,只是说他偶染风寒,休息几天便能好,所以国君才能安心地将公主留给信北君啊!”芊芊又拿出了她的杀手锏,香棠胭脂雪。

    我忍受不了这香甜的味道,便又夹起了几块放在了嘴中。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公主就莫要在乎这些虚妄的盛名了,待陈国变的像楚国一样强大,就算是公主荒淫无道,亦会被那些文人名士歌颂的。”芊芊晶莹的双眸看着我道。

    “这些话,可是谁教你的?”我翻着白眼看着她。

    “还不是公主,你日日看那些书简,日日与我说,傻子都能记得住了。”她站起身又到茶案边上为我煎茶去了。

    我食了一会儿香棠胭脂雪,便起身去寻太医贺,想问一问百里肆的病情到底何时可以醒过来。

    谁知太医贺随着父亲离开了,仅留下两个医官在此。这两个医官除了知道太医贺吩咐下来的,煎药与用药之事,对待百里肆的病情并不是知的那么详细。

    我沮丧地瞧着二人诚恳又恭敬地模样,便开不了口去责怪。

    走出医官营帐的时候,但听到一阵熟悉的鸣叫声。

    我寻着声音找去,见到了仍旧被关在笼子里面的尚付鸟。

    因着是白日,只有一首出,其余二首躲在羽翼之中睡觉。

    它见了我,兴奋地摇着头,待我走近了,又用头上的翠羽来顶着我的胸口。

    我抬起手摸了摸它的头,但见它身上所受的伤有些溃烂了。连忙反身回到医官的帐子之中,要来了一些草药。

    捣碎了之后,敷在了它的身上。

    它鸣叫着表示感谢,翠羽又朝我伸过来求抚摸。

    接连两三日,百里肆始终没有醒。我瞧见医官给他换药的时候,连他胸下的伤口都结了痂,就是不见眼皮有动静。

    询问医官,医官说百里肆的身体现在看起来已经是痊愈了,早就应该醒过来了,可一直睁不开眼,却不知是怎么一会儿事。

    我瞧着距离父亲订立的期限越来越近了,便斩钉截铁地决定带着昏睡不醒的百里肆启程。

    既然我呆在余陵的这些天,一直是风平浪静。所以待我动身过后,曾经想要至于我死地的人,必定会再次出手。

    我最开始便决定以自己作为诱饵,将此人引出,等下去已经无用,唯有动身安能引蛇出洞。

    吩咐宏叔做好死命相抗的准备,又命父亲留下的百余禁军,前行时候注意两侧的风吹草动。

    临行前一天,尚付鸟身上的伤,在我精心的照顾之下,都好的差不多了。

    我将它带出了营地,打开笼子将它放走了。

    它有些依依不舍地与我告别,又用翠羽蹭着我的胸口。

    我摸了摸它的羽翼对它道:“你一定要与你那两个兄弟谈好,我既没有杀你,不但治好了你的伤,又将你放走,你的那两个兄弟可莫要再跟回来寻仇了。”

    它似是听懂了地眨了眨眼睛。

    “还有,以后学着聪明一点,不要觉着好奇就往前凑,若是再遇到经验丰厚的猎人,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侥幸了,知道吗?”我亦是不舍地摸了摸它头上的翠羽。

    它细长的脖颈靠在我的肩膀上,片刻,它转身直冲云霄,再不见了踪影。

    将百里肆放置在车马之中,我与芊芊二人换上了轻甲,分别御马前行。

    禁军走在最外侧,宏叔带着上卿府的亲兵走在内侧,而安置着百里肆的车马还有我与芊芊走在队伍的最中。

    启程这天,天气晴好,地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

    我还记得,我正仰着头看着阳光散发的光晕斑斓,一支羽箭便猛地射了过来。

    芊芊见此,立即将背上的背篓丢了过来,挡开了那只羽箭。

    宏叔御马行至我身侧,顺着羽箭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枯木之间,隐藏许多身穿树皮伪装之人。顷刻之间,他们褪下伪装,奔涌而下。

    “众兵防守,死守公主殿下。”宏叔大叫一声,更引来了对方的注意,近乎所有的敌兵更是全力以赴地朝着我杀了过来。

    我将已经被吓的抖如糠筛芊芊护在了身后,抽出腰间的短剑,全神贯注地盯着即将要杀过来的敌军。

    对方来势汹汹,且都如训练有素的虎狼,一走一过便将外侧的禁军如数斩杀。幸而上卿府的亲兵武功都十分高强,抵御了一阵过后,却也禁不住敌方数量众多。

    在众人节节败退之后,我猛地上前刺伤了几个敌方的人。

    可他们似乎并不惧怕凶猛之人,反而遇强则强。我一边护着身后的芊芊,一边抵御着不断涌上来的敌人,何曾想,我居然还能有以保护别人的时候。

    我瞧见几个敌人进了百里肆的车马,连忙喊着宏叔,让他下去护着百里肆。

    可宏叔却十分淡定地继续在我身前与敌人交手,丝毫不惧车里面的百里肆,正是昏迷不醒的人。

    我若此时离去救百里肆,芊芊必定命丧敌人刀下,可我若不去,百里肆亦会有生命危险。

    我拉着芊芊,缓缓地往车前靠去,一路斩杀,一路躲避,好不容易才挨到车前,却听到忽地一声巨响,车马炸了开。

    刚刚进入的那些乱敌全被炸飞了,车马的小榻上,一身白衣的百里肆正手持长剑,正襟危坐。

    我诧异地仰头望着百里肆,刹那间仿佛想明白了什么。

    我想他一定早就醒来了,或许那夜迷迷糊糊地说话,也是他故意伪装的。我回头看了一眼芊芊,见她眼神躲闪。

    她身后涌来了几个乱敌,我连忙将她拉到身后,一剑穿心,反手再刺,几经躲避,胸前的轻甲却被割开了几个口子。

    “你又帮着外人骗我。”我回过头去,心有不甘地看着她。

    她如星般的双眸看着我,忽而,她猛地拉过我,以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我。我一惊,急忙回过头去,但见一人手持长刀已经劈了过来。

    来不及回身去刺,芊芊的后背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

    我朝着依旧稳坐在榻上的百里肆大喊道:“都火烧家门口了,你还要杵在那什么都不做吗?”

    而说完后,我猛地回身刺出短剑,将方才从身后偷袭的乱敌刺死,并救回了芊芊。

    “别以为你替我挡了一刀,我就会原谅你。”我憋着嘴赌气地道。

    芊芊虚弱地笑了笑,趴在马车被摧毁而落下的残木上,痛的直不起身子。

    “我这次真的骗了公主,没想着要公主原谅我。”她的星眸闪烁,但让人见了就狠不下心来责怪。

    我将身上的披风褪了下来,披在她受伤的后背上。而后将她扶了起来,勇猛地向外杀去。

    我的青铜短剑上已经沾满了血,芊芊的披风上也一样。我似是感觉这乱敌犹如杀不完一般,不知从何处涌过来,并且越来越多。

    与这些人交手之时,我深觉他们所用的招式仿佛是似曾相识。

    他们大都出手利落,干脆,毫不留情,仿佛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样。

    我带着受伤的芊芊,加上本身武艺不精,因此在还手吃力而动时候,险些被那些乱敌砍断了手。

    终于,坐在榻上的百里肆可算是清醒了。他起身一跃便朝我飞身过来。

    他几招便撂倒了我面前过半的乱敌,我见百里肆已杀出了一条逃跑的路,便拉着芊芊就要冲出去。

    百里肆抬起手臂猛地拦住了我道:“现在还未到时候,不可撤退。”

    我这心里还埋怨着,他诓我装晕的事情,并且对他这次的计谋一概不知。

    我打掉他挡在我面前的手臂道:“何时为到时候,你没见到她受伤了吗,她现在需要医官,而不是你所谓的倒时候。”

    “公主,奴无事,还是听信北君的安排,否则,奴这背后的伤便白受了。”她的手掌冰凉,想来因为伤口疼痛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我盯着信北君,因芊芊的话终于不再往出冲,而是继续挥舞着短剑,抵抗着不断涌上来的乱敌。

    “百里肆,你记着,你摆我一道,便欠我一次。”见他白衣蹁跹,又使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小白来。

    “公主此言差矣,我这次刚好是还了公主上次为我设的套,咱们两个应当是扯平了。”他依旧挥舞着长剑,正与我并肩作战。

    我知道,上次去终首山救父亲,将他用香迷晕,他一直到现在都忘不掉,因而才坑骗起我来这样顺手。

    “小气鬼。”我高傲地嗔了一声,转身拉着芊芊的手,将她护在我与百里肆的中间。

    “那夜我睡过去后,是不是百里肆就醒了,是他去找父亲说了些什么,父亲才带着人去潼安的,是不是?”我问道芊芊。

    芊芊瞟了一眼百里肆,但见他正忙着对付乱敌,也无时间注意到她,她这才放心地对我点了点头道:“我为公主取完了被褥之后,回到信北君的营帐中时,但见他将睡着了的公主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而后他又叫来了宏叔,叫来了娄公子一起,趁着夜色进入国君的营帐之中,密谈了些什么。”

    我望着她笑道:“待他们回来了,便让你一同诓骗我,是不是?”

    “许是他们告诉你,若是不一起诓骗我的话,会让他们的计划混乱,从而被暗处的敌人察觉是吗?”

    芊芊闻声点了点头。

    可真是个傻丫头,居然还能相信百里肆这只老狐狸的话来。

    由于百里肆的加入,使得乱敌越来越少。

    百里肆见状,拿起一旁的长弓与燃了火的羽箭,仰起身,拉满弓,‘咻‘的一下,便将火射入了云端。

    四面传来了通天的击鼓与号角声,我向远处望去,但见深幽的密林深处又涌上来许多手持长戟的士兵。

    定睛望去,见最前处骑马而来的正是仲忧阿弟,而那些涌过来的士兵身上所着,亦是陈国兵服。

    我回头望向百里肆,只见他又回到高处,他持剑大吼道:“众将士听令,莫要让乱敌自刎,抓活的赏百金。”

    随着他这声大吼,这些乱敌便被陈国的士兵逼入了死角,夺了兵械,困在一处。

    仲忧御马朝我奔来,下马而跪道:“臣,救驾来迟,还望公主赎罪。”

    我站在他面前,不做声响。

    我不知百里肆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非要等我们损失了大半的禁军,才让仲忧带着援兵现身。

    忽地,耳边传来了嗡鸣声,我仰头望去,却见三支锋利的金钩接连朝我飞了过来。

    这三支金钩犹如地狱里面的修罗刀,每一支射来的方向,分寸之间都能要了我的命,我躲第一个,便躲不过第二个,躲过第二个,便躲不过第三个。

    我将身体向后倾斜,尽量使金钩刺入身体之时,避开紧要的部位。

    毕竟,躲不过的东西,便使它的伤害程度减弱到最小。

    电石火光之间,我还在想,要不要用我手上的短剑抵御第一支金钩,得幸是还未出剑,否则挡在我身前,替我接下了一支金钩的芊芊,想必还未被金钩杀死,变被我的短剑给刺穿了。

    金钩进入了芊芊后背,就是刚刚她为我挡下长刀的那出伤口之中,她趴在我身上,禁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我拼命地拍打着她的脸,大喊她的名字,她依旧毫无反应。

    仲忧见此,连忙将随军的医官叫了来,替芊芊就地诊治。

    我死死地握着短剑,寻找着方才金钩射过来的方位,抬起腿就要追过去。

    百里肆扯住了我,他依旧笑面翩翩道:“想给她报仇?”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你以后可还擅自做主,无论何事都不与我商量吗?”他挑着眉毛道。

    我知道百里肆既然这样说了,一定会有万全的办法,去给芊芊报仇。

    所以,我亦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百里肆放开了我,将拇指与食指放在嘴中,吹出了一支悠长而嘹亮的口哨声响。

    云端忽而现身一只大鸟缓缓而落,我震惊地看着面前恢复三首的尚付鸟,稳稳地落在了百里肆的身旁。

    它的羽翼拍打着寒风,朝我拂面而来,使震惊之中的我,渐渐清醒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北风雨雪恨难裁

    “走吧,我们去抓那个罪魁祸首。”百里肆向我伸出了手。

    一直等我坐在了尚付鸟上腾云而起的时候,仍旧不明白,为何这尚付鸟这样听百里肆的话。

    那只善良又温柔的鸟兽回过头,依旧用头顶的翠羽,蹭着我的胸口。

    我回神摸了摸它,开口道:“你这两个兄弟,何时变得这样听话了?”

    “你或许还不知,尚付鸟一首为善,二首为凶,一首以仁所训,二首以暴所附,我当时用羽箭制服了它,并在你夜里入睡时,又与他单独较量了几次,皆赢了它,因而自此之后它便将我认做其主,不过也多亏了你,为那尚付鸟涂的草药之中,含有苎麻,让它的反应速度缓慢了许多,我也才能轻易地赢了它。”百里肆立于我身侧,手持金弓,钩了三支羽箭,寻着隐藏在枯木之中的身影。

    “所以,它现在一半是听我的话,一半是认你作为其主?”我歪着头看着百里肆道。

    百里肆点了点头,他的双眸如炬,仿若猎鹰,似是看到了地面上的猎物。

    他迅速拉满弓,笔直地朝着地面射出了三箭。

    我站起身,走到他的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瞧到了地面上的一只黑影,正在枯木之中穿越。

    尾随在那黑影身后的三支羽箭,一支被他回身挥出的长剑打掉在一旁,一支他身子一偏射在一旁的枯木上。

    而唯独这最后一支羽箭,穿胸而入,伤了他的胸口,使那黑影滚落在地上。

    百里肆紧接着吹响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而后尚付鸟开始缓缓下降,停落在方才那黑影受伤地方的附近。

    百里肆一跃而下,飞速地朝着那黑影方才停留的地方奔去。

    我顺着尚付鸟的一首,滑落而下,平稳落地之后,但见地上都是血迹。

    顺着血迹向前走去,我瞧见百里肆正站在一处空地上发怔。我疾步走到百里肆身旁,却见面前的空地上,并没有人,就连地上的血迹也戛然而止了。

    百里肆急忙俯身于四处查看,他在一处枯木旁蹲了下来,抓起地上的一把土用手指捻了捻。

    我见此也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那人,被人救走了。”百里肆将受伤的土狠狠丢丢到了地上。

    他将我拉起身道:“我们现在就去潼安”

    “可是,芊芊她”我想到她身负重伤,不忍抛下她。

    “公主的心,仍旧在牵挂着这些私情,难道公主不知现在什么最为重要吗?”他攥着我的手腕,目光如炬。

    我皱着眉头,犹豫不决。

    百里肆说的没错,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抓住这个罪魁祸首,而不是芊芊的伤情。

    可我有些害怕,害怕我这一走了之,芊芊便醒不过来了。

    “仲忧会将她照顾的很好,你要信他。”百里肆见我左右为难的模样,换了语重心长的口气与我讲话。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道:“若是芊芊有任何不测,我永远都不要原谅你。”

    我拂袖甩开他的攥握,转身朝着尚付鸟走去。

    这尚付鸟飞去潼安不过半个时辰,若是潼安有内应出来将那黑影救走了,必定是在我与百里肆之后赶回。

    所以在两个怀疑对象,昶伯与妫燎之中,谁没有在潼安,谁的嫌疑便最大。

    “公主可有想过,若是你心中所怀疑的那些人都在潼安,没有一个人离开,公主要如何?”百里肆开口问道。

    “那便回到圣安之后,寻通楚的叛徒便可。”我跪坐在尚付鸟的后背淡淡地说道。

    “通楚?”百里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方才我与那些人交手的时候,觉着他们的招式异常熟悉,我曾从蔡国逃亡息国时,在息国的雅安曾与楚人交手,若我猜的没错,这批乱敌与那想要至于我死地的黑影,应当是楚国杀神白素将军的麾下。”我侧过脸认真地看着他。

    百里肆的瞳孔紧缩:“若是这样,那便比我所想的要复杂多了。”

    “我原本以为,不过是卫姬夫人或是一些宗亲的羽翼,内乱平定了便安,可这样看来,这并不是内乱,而是外患。”

    百里肆所说的这些猜测,亦是我最先开始所想的。

    毕竟不光是卫姬夫人在陈国仍旧有叛乱的势力维护,还有那些被摊丁法折腾的没了半条命的宗亲贵家,亦是认为我推崇的摊丁法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恨不得将我除之后快,另立新的继承者。

    于今日与那些乱敌交手之时,我才觉着我似是把事情想的简单了。

    陈国不同于蔡国与息国,虽说是连襟之国,亦是见证他们建立或是违反盟约最重要的一方。

    可陈国实质上并没有出动的任何军队去帮助或是参与任何一国的对抗,往好了说是洁身自好,往坏了说就是搅混水的。

    我早就知道,在楚国踏入息国伊始,便不会放了陈国。

    虽然陈国不如息国产息石,不如蔡国产铜矿,富庶更是不及息国和蔡国的一半。

    可陈国这十余万的百姓,亦是可以充做楚国奴隶,陈国这方圆百里之地,亦是可以划入楚国的版图。

    楚国既然不能放过陈国,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方才,你不是吩咐余陵军抓活的吗?让仲忧亲自审问几个,便可知我的猜测是不是准确的了?”我正过身子,破云而望着陈国的大地。

    离开了余陵便不见白雪皑皑,但见地上的细流已冰消瓦解,润物无声。

    这大好的山川河流,我绝不让分毫。

    “你猜到是我让仲忧调动了余陵军?”百里肆问道。

    “相比较昶伯之下,你更信仲忧,他年岁小,因而无论对父亲,还是对陈国始终抱着一颗赤子之心,你将余陵兵符交给他去调配,自然放心。”我噙着笑道。

    “至于你为何要让仲忧等到最后一刻才现身救我,不过是用了攻心之计。”我抬起手,轻抚着尚付鸟背后的羽毛道。

    “你故意顺着我的计谋而行,以我做饵,引诱乱敌前来刺杀,并使他们认定我们是毫无防备,并无后继援军,这样乱军变回拼死一搏,但凭这次机会,轻易地便能将我置于死地。”

    “就在他们即将要得手的时候,你却偏偏在车马中醒了过来,不但振奋了我方的军心,更使乱敌以此生俱,自乱阵脚,你比任何人都明白,功亏一篑时的懊恼,你也比任何人都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时的可怕。”

    “所以,你断定,待险象环生且转败为胜之时,隐藏在暗处的龌龊就会暴露在阳光下,朝我发出致命的一击。”

    “毕竟,余陵到潼安,他们唯有这一次机会可以杀掉我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平静下来,清空了脑袋之中所有杂事的时候,我才能渐渐想明白百里肆的套路,毕竟他这只老狐狸已经成精了,我这只小狐狸才学会他一点皮毛。

    还好当时我没有犯傻带着芊芊冲出去,否则,早被隐藏在枯木之中的罪魁祸首给杀掉了吧。

    “好在是公主聪慧,否则我身上的两刀可就白挨了。”百里肆笑了笑。

    在我与百里肆谈天后不久,潼安便到了。

    潼安位于潼水旁,更在余陵与圣安的中间,是都城到余陵之间最大的一个县。潼安县有六郡,在余陵推行完摊丁法之后,便是这潼安第二了。

    不过好在潼安是百里肆的封地,摊丁法近乎是一夜之间就被当地的百姓所接受了。

    除了县西郊外的野林子留作冬猎之场,待融冰消解之后,所有的百姓都开起了荒田。

    潼安野林子里面的雪,没有余陵野林子里面的雪大。这是我坐在尚付鸟上,降落于西郊野林子旁营地中时,所见到的。

    除了树枝上,挂着一些细小如粉状的粉雪,潼安地上的雪已经都滋养了土地。

    大营的建造依旧与余陵时的相同,只是巡逻的禁军,见到我与百里肆骑着尚付鸟,从天而降时显得有些意外。

    禁军几人进入营帐之中秉明了父亲,等我被尚付鸟那一只善良的鸟首放回地上的时候,父亲与娘亲二人已经出了大帐。

    我才要俯身跪拜,就又被娘亲抱在了怀里。

    “你父亲骗我说,你要留下来照顾信北君,我这才跟他先行来到了潼安,可到了潼安我却觉着事有不对,若是信北君病的严重,为何只留下两个医官,却不留太医贺呢?”我这是头一次听到,娘亲说话的声音之中,带着对父亲的埋怨。

    “可好在我最后的追问之下,他才吐露了实情。”娘亲红着眼睛,看到我身上的轻甲被刺的裂开了许多口子。

    她连忙俯身查看着,我身上可否有伤痕。

    我不动声色地遮掩住手臂上的刀伤,缓缓地往百里肆身后躲着:“不碍事,不碍事,娘亲莫要为此而忧心。”

    娘亲的力气不知道何时变得如现在这般力大无穷,不仅将我从百里肆的背后拉至自己身前,还拉着我朝着主帐走去。

    往主帐走去的路上,我见到父亲的脸色不太好,想要上前与娘亲说话,却被娘亲的一记白眼给活生生地瞪了回去。

    我诧异地看着平时威严无比的父亲,在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如平常家的男子,并且还十分的惧内。

    我忍不住想要笑出声,却因着手臂的伤口,还在泛着疼痛,因而将笑声给活生生地憋了回去。

    进入了大帐内,娘亲将我安置在小榻上,吩咐身旁跟着的宫娥前去寻太医贺来。

    她转身行至铜盆前,为我清洗了一块棉布,将我手臂上的血痕先行清理。待太医贺赶来之后,又为我涂了一层草药,并且又十分细心地嘱咐了娘亲,我受伤后,平时需要注意些什么,怎么保养伤后的皮肤才不会留有疤痕。

    这手臂上的伤有多重,我自己心里有数,不过也好在我今日躲得快,就算是没有太医贺的草药,十天半个月的,倒也能好了。

    “一直在你身旁照顾你那个叫芊芊的丫头,怎地没和你一起回来?”娘亲命随身侍候的宫娥,从装衣的桃木箱子之中找出一见水蓝色的广袖大襦来。

    我的手臂才涂了草药,换衣不便,她便亲自如我小时一样,为我更衣。

    我但有一只手无事,便拿着衣裳带子,帮着娘亲。

    “她为我挡了金钩箭,如今还在余陵,不知死活。”我长吁了一口气,眼眶不知怎地有些发热。

    娘亲停住了手,她抬起头看着我,目光皆有哀愁。

    “绥绥你可否怨恨娘亲,将你带回陈国?”她开口问。

    “娘亲真是糊涂了,当初可是我带着娘亲回来圣安的,哪里是娘亲带我回来的?”我轻松一笑道。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娘亲垂下头又开始为我忙叨起来。

    一直等这件水蓝色的大襦穿戴完毕,我才开口道:“如若我不回来,又能去哪里呢?”

    “我一直都是陈国的福相公主啊!”

    其实娘亲知道,回陈国继承国位并非我初衷。

    她虽不知道我喜欢的人到底是谁,但也会隐约察觉,当时的我,是想与自己所爱相守,对陈国的权利之争毫无兴趣的。

    也许她认为,我一直是被逼着走上陈国的继承者之路的。她觉着,我应当与她一样,是一个举世无争的人,只想安稳地过好自己的生活,爱自己所爱的人。

    也确实,最开始我也是如娘亲认为这般想的。

    可是现在,我并不这样认为了。

    我现在觉着权利是一个极好的东西,它可以是一把锋利的剑,帮你抵御敌人,帮你抵御那些曾经伤害过你,侮辱过你的所有。

    可以帮你斩杀你的仇人,更能帮你保护你的挚爱。

    它可以作为一把簦笠,将你隐藏在血雨腥风之中;亦可作为一只猎鹰,翱翔于九州,睥睨天下。

    我有时候,也会渐渐忘却,与小白曾经许下的那些甜蜜如糖的誓言,甚至偶尔想起,竟也不觉着自己如以前那样,面红耳赤,心如击鼓一般澎湃荡漾了。

    我不知这种感觉是何时变的,亦不知这感觉是如何变的。(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雪花全似梅花萼

    我现在所想的,不再是如何保护好自己,如何保护好娘亲,如何保护好芊芊与终首山的一草一木。

    我现在所想的,都是如何保护好陈国的百姓,陈国的山河,江山社稷,使民休养,国富强,军精壮。

    站在这个位置上后,我似乎也能明白了,楚姬夫人的以死明志,长亭公主的以身许国。

    我抚摸着衣袂上绣着的鹅黄兰花草,平静地看着娘亲,笑道:“你若觉着对我有亏欠,便多撑些日子吧,你若越晚离开,我便能多享一日的福分,若你不在了,何人还能为我绣这样好看的衣裳,何人又能在我受欺负的时候,挺身护我。”

    娘亲闻此,忽地转过身去,她双手捂着嘴巴,浑身战栗不停。

    我听到她抽泣的声音,却不想再看她的眼泪。

    我俯身拜礼,淡淡地道:“绥绥还要与父亲和信北君议事,这便先行告退了,望娘亲保重身体,待逐除前一日,我定当亲自为娘亲击鼓除邪祟。”

    逐除是新的一年的开端,陈国向来有这逐除前一日的击鼓祭祀,以鼓声震慑邪祟远离,所祈愿之人身体康健。

    “绥绥。”我才要抬脚出营帐,却听娘亲在唤我的名字。

    我回身望去,见她双目含泪,薄唇抖动,仿佛是欲言又止,却又好似悲不自胜。

    我朝着她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此时的大帐之外面,站满了人。

    我轻步上前去,见到父亲和百里肆正站在人群中央,昶伯也在。

    我不知方才自我进入大帐更衣后,外面又发生了何事,因而从人群之中穿梭,走到百里肆的身边。

    才要开口问他,却见不远处的地上,卧着一只巨大的已经死去的於菟。而於菟身旁站着的,正是一身银甲妫燎。

    他手持铁胄,神情严肃,目光如炬。

    “少师可是才回来?”我缓缓走向他身前,开口问道。

    “回公主,正是。”他毕恭毕敬地回道。

    “入潼安那日,听城中的百姓说,野林之中总有一只斑纹於菟出来伤人,所以臣便想着若要能设埋将这只伤人的於菟捉住,既能为民除害,亦能得於菟皮献与公主与国君。”他振振有词,许是方才有人冤枉他什么了一般。

    我侧过脸看了一眼百里肆,而后又开口问道:“少师当真是用心了,福祥在此谢过少师了。”

    “只不过,福祥希望少师这次杀掉的於菟可别像那只赤狐一般,否则我夜半还要去林子里面救於菟的崽儿,可是又要被父亲骂了呢!”我莞尔一笑,与他忽而打趣起来。

    妫燎微怔,又俯身上前道:“公主大可放心,这只於菟乃是雄性,所以不会再有与上次相同的情况发生了。”

    我走近了一些,亲自上前扶起他,但见到他眼中一片坦诚,绝无半点闪躲。

    “少师不必拘束,福祥只不过是在打趣你罢了,你除掉了这只害人的於菟,使潼安的百姓不再受其惊扰,此乃大功一件,何故这般苦大仇深的?”我歪着头天真无邪地看着他道。

    他看了我身后的百里肆一眼,又瞧了昶伯一眼,而后俯身拘礼道:“臣一片忠心赤诚,不知为何却被人认定是通楚的奸细,臣猜着,如若不是他人的别有用心,便是公主相信臣当真是那通楚的奸细。”

    “如若公主不信臣,那么不如放臣回到潼水去,继承臣父封地,做个闲散的宗亲亦比被小人诬陷的要痛快。”

    我想着方才一定是百里肆或是昶伯说了些什么,这才逼着妫燎说出要归乡这般丧志的话来。

    我抬起手,以手背低着嘴角痴痴地笑道:“平日里见少师可是个满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之人,怎地这次偏生上了心?”

    “君子以身正而行,身不正,何以为师,如若当真如昶伯所说,臣是通楚的奸细,臣不配做公主的少师。”他义正言辞地说道。

    我侧过头又瞥了一眼百里肆,心想着他这嘴倒是快,想必不但告诉了父亲在余陵发生的事情,还告诉了昶伯。

    “少师莫要介怀,我与信北君二人在余陵遭受到楚国伪装军遇的行刺,这才让父亲与昶伯紧张起来,赶巧你入潼安那你野林子之中打猎这些时候,正是我在余陵遇刺的时刻,因而他们才怀疑起你来。”我露出了手臂上,娘亲刚刚帮我包扎好的伤口放在妫燎面前过眼。

    妫燎再次怔了片刻道:“公主伤势可否严重?”

    我笑了笑,将衣袂拉回道:“不碍事,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倒是敌方的领头人可是受伤不轻,身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箭,可不过到底是被人救走了。”我耸了耸肩,故意将对方受伤的事情道出。

    我想着若是妫燎去狩猎,昶伯却一直在大营之中,这便表示我所怀疑的两个人,都未有通楚的嫌疑。

    所以我才将那领头人受伤的事情故意讲了出来,如若内应隐藏在他们两个之中,得知那领头人受了重伤,一定按捺不住,要去瞧一瞧。

    他若动,我就能轻易地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真是可惜了,公主若要将他捉住,便能洗脱我的嫌疑了。”妫燎淡淡地说道。

    “不过是例行盘问罢了,少师莫要往心里去,余陵相距潼安甚远,我同信北君亦是坐着尚付鸟回到余陵的,敢问若是少师去救了那领头人,怎会在如此短时间内可以回到潼安呢?”我幽幽一笑,回身走到父亲身边。

    听了我的话,父亲眼中恍然,他垂着的双眸转了转,开口对我说道:“伤口可还疼着?”

    我笑着摇了摇头道“已经不痛了,倒是我又惹父亲担忧了。”

    “若是孤的担忧能换你无事,也值了。”他才说了两句话,却又喘了起来。

    我抬手,轻轻地顺着父亲胸前气息:“父亲怎喘的这样严重,可否让太医贺瞧过?”

    父亲摆摆手,以示安慰我道:“不碍事,冬日里的老毛病了,这些日子又没怎么休息好,待回到圣安,调理调理便能好了。”

    “既然我已回来了,那便明日就启程回圣安吧。”我总觉着父亲的咳喘并没有他说的这样轻描淡写。

    我深信自己是多想了,可心里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害怕。

    父亲闻此点了点头,后上前一步对众人道:“既然妫少师今日为潼安灭於菟,为大功一件,孤便在营中设宴以谢少师此举,造福潼安百姓。”

    “国君尚可不必如此,燎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不为谋功,不为谋利,只为初心。”妫燎俯身又拜。

    “好一句只为初心,但愿少师此生都会记得今日的话。”站在一旁一直不言的百里肆忽而开口说道。

    妫燎抬起头,与百里肆对望了许久。二人虽纹丝不动,可我却觉着他们仿佛在意念之中已是打了一架。

    昶伯连忙上前,将二人的视线阻隔开来,一边拉着妫燎赔罪,一边拉着妫燎往帐子之中走去。

    百里肆看了我一眼,而后转身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去了。

    入夜,我与百里肆心照不宣地相遇在父亲的大帐前。看来他是知晓白日我故意说一番话寓意为何,这才猜测到我会夜半出来守株待兔。

    我本来想穿上禁军的铠甲,混在巡逻的队伍之中,等待那只肥硕的兔子撞树的。

    可百里肆却将我拉到大营出入处旁的一座矮小的营帐中,架着炉火,烤着肉喝着酒,等到了半夜,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百里肆命巡逻的禁军在巡逻时,探看妫燎与昶伯二人分在何处。不过多时,巡逻禁军便回来复命道,二人分别在各自的帐中歇息了,尤其昶伯还在睡前食了一碗安神的药膳,如今,睡的正香。

    百里肆打发走了禁军之后,踱步回到我身边,坐下道:“看来,我还真的预料对了,救走那人的既不是昶伯,亦不是妫燎。”

    “非也,非也,他们是未有亲自前去营救,但若通知其他人去救,亦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总之在未查清楚真相之前,每个人都有嫌疑。”我伏在桌案上,有些困倦地睁不开双眼了。

    “所以,依公主的意思是,臣亦是被怀疑的对象了?”百里肆将干柴添至燃烧正旺的烈火之中问道。

    “我说的是昶伯与妫燎,他们二人分别在我回到陈国初时,助我救回父亲,夺回陈国之政,所以在未有确定证据之前,最好莫要轻举妄动,否则我这德行又平添了一条得鱼忘筌的罪过。”我觉着百里肆将火燃的太旺了,索性就将脸转去了另一边。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可不想在楚国予以进犯之时,缺失这些人的帮助,百里肆,你也不想看到,对吧?”我昏昏沉沉地继续伏在桌案上,虽是闭着眼,却觉更是天旋地转。

    “你这般缚手缚脚的,倒与在终首山的你,不大一样了。”百里肆轻轻地道。

    “人总是在变的,更何况,我变成这样,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我每次与百里肆谈天的时候,似乎我总是最先睡去的那一个。

    所以这次也一样,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醒来的时候,却是躺在自己的帐子里的床榻上。

    我坐起身却见娘亲正跪坐在小榻上,她见我醒了,便在身旁的宫娥搀扶下,起身朝我走来。

    她拉过我受伤的手臂,亲自为我更换伤口的草药。

    “可还疼?”娘亲先用干净的帕子,将我手臂上昨日所残留的草药清理了干净。

    我摇了摇头道:“早就不疼了。”

    手臂上的伤口虽然还未愈合,但至少不像昨日那般血肉模糊。太医贺的草药,到也不比白老的差。

    “父亲不是说今日要上路返回圣安去吗?怎地娘亲不在主帐陪着父亲拾掇,反倒是来我这了?”我问道。

    “你父亲怕你伤势严重,便命众人原地待命,待你伤好了再回圣安去。”娘亲为我涂好了草药后,再次为我系好了干净的棉布。

    随后,我站起身,即刻命宫娥为我更衣,而后只身往父亲的主帐走去。

    主帐之中,百里肆,妫燎,还有昶伯都在,他们见我走进,以礼而拜。我恭敬地对他们回了小礼后,便走向父亲开口问道:“不是说今日便动身回到圣安吗?怎地还改了主意,若要再等上三天,如何能赶得上逐除的祭典?”

    “你现在身体虚弱,不必急于这次逐除祭典。”父亲开口说道。

    “绥绥身体已无恙,父亲现在便可启程回圣安去,绥绥要以陈国国位继承人的身份,在逐除祭典上为父亲与娘亲击鼓。”我正色道。

    “可你娘亲,她不放心。”父亲垂着双眸。

    自我进入大帐之后,他便一直在躲避着我的眼神。

    “是父亲不放心,还是娘亲不放心呢?”我走近一步,直起身目光炯炯看着他道。

    “他们既能在余陵对你动手,便能趁乱在圣安再度刺杀,更何况逐除那日,圣安城外的祭典,不光是圣安城的百姓会前去围看,还有从陈国各郡县赶来围观的百姓,人多杂乱,届时你自己站在高台上击鼓,目标更为明显。”父亲终于讲出了实话。

    百里肆自从告知父亲我在余陵野林子之中的遭遇,我便预料到父亲会拖慢行进的速度,他预想着我能与百里肆晚些来到潼安碰面,却没预料到我们会骑着尚付鸟从天而落。

    这不但没有推后相见的时间,反而提前了。

    他想以我受伤的理由继续拖慢行进,从而错过逐除的祭典。

    可又没预料到,我这无所畏惧的模样。

    “他们若要动手,那便动手好了,我不可能为了躲避刺杀而永远逃避着。”我扬起头看着父亲,铿锵有力地说道。

    “若要行刺,我便设埋,我随时欢迎与他们交手,左右我倒想看一看,究竟是谁这样大胆,胆敢通敌叛国。”

    “可是你有想过你娘亲和我吗,想过你出了意外之后,我同你娘亲要如何过活吗?”父亲终于抬起了头,只不过双眼之中一片猩红。(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落上灵前爱子身

    我心里一软,却忍着酸痛道:“既然已回,便要肩负起陈国之责,如若束手束脚,还不如当时便与我挚爱之人隐于山泽,我放弃了那么多,不是为了只做个无所事事的公主,父亲既认定我是陈国将来的女君,就许我做一些女君该做的事。”

    “民安生,国富强,平天下,震八荒。”

    父亲说,虽然那日我说的话,让人振聋发聩,可他眼见我的成长太过于迅速,喜忧掺杂,一般慰藉,一半心疼。

    于当日,启程回圣安,在第二日申时三刻抵达了陈宫。

    回到陈宫,父亲便传宗伯入宫,商讨逐除祭典一事。

    我以身体疲惫同父亲告了假,回到长信宫稍作休息后,便起身往**子住的冷宫去了。

    今日午时,入圣安城之前,在城外稍作休息的时候,百里肆接到了仲忧的鸿鹄传信。

    仲忧在信中说,自我们离开后,余陵军抓住了三个活着的乱敌,其余的要么是趁乱逃了,要么便激烈地反抗死于乱刃之下。

    仲忧在那批乱敌的身上搜到了卫姬夫人的通行令牌,并且确定这些乱敌来自于楚国,只不过当他再要审问下去的时候,那仅抓住的三个乱敌皆咬开了隐藏在牙缝里的毒药,吞毒自杀了。

    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这妖妇还在暗自与楚国有着勾结。

    芊芊未能随我一同回到陈宫,因而我今日故意命小忠跟在我的身后。

    陈宫里的雪渐渐融化,宫道上的青石板湿漉漉的,泛着泥土清香。

    冷宫的大门缓缓打开后,我瞧见冷宫院子之中的破败,随着青石板上湿漉漉的痕迹,但从屋内传来一股酸臭的味道。

    我还以为是那妖妇已经死了,大步走入房内,却见她正跪坐在榻上,面向着铜镜,在用梳子,一下一下地为自己梳着长发。

    她的青丝已经惨了白霜,额头与眼角皆有了褶皱。

    她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走上前,缓缓地跪坐在她身旁,透过铜镜,看着她。

    她手上停顿,回过头眼中含泪地盯着我瞧。

    我歪着头看她,并不知她此举的目的。

    少时,她伸出手朝我鬓间过来。

    我吓得连忙向后躲去。

    她错愕地流下了眼泪,手也停留在半空中,她双唇抖动缓缓地道:“薇薇可还是在埋怨娘亲呢?”

    我凝眉,坐直了身子,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猛地抓住了我的手,放入怀中,悲切地道:“我知道我不该将你嫁去息国,不该让你嫁给姬留那小子,可我亦不想让你嫁去蔡国,屈于楚国公主之下。”

    我用力地向后拉扯,企图将我的手从她的手中拽出来。

    “现在你好不容易回到了娘亲身边,可否莫要再怪娘亲当时的决定,可否不要再怨娘亲了呢?”

    我想她是因为知道妫薇被楚国掳走,并被楚王作为肉奴锁在了楚宫里,受不了这刺激,而最终变的疯癫了。

    她错将我认成了妫薇,并且认定她的孩子已经回到了陈国,回到了她的身旁。

    这样看她,倒是可怜。

    “你可还记得,你的通行令牌放在了哪里?”我任由她拉着我的手,不再挣扎。

    “你要通行令牌做什么,可否是那涂山族的贱妇又携着她那贱种回来了?”她横眉立目,倒也不见方才那疯魔地模样。

    我听闻立刻甩开了她的手,转过身便要走。

    “薇薇,莫走,莫走,可是娘亲又说错了什么惹你不快了?”她上前拉住我的衣袂,眼中又如刚才一般,楚楚可怜。

    我回身见她眼中的晶莹,并没有最初的那般算计。我垂下眸子,转过身道:“你以后莫要再提起那两人。”

    **子开颜一笑:“不提了不提了,我的薇薇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现在已经是完全疯魔了,不识得人,也不记得人了。唯有困扰了她半辈子的执念,她始终忘却不掉。

    所以她也一直认为是娘亲抢走了她的所爱。

    她只记得这个,因而对娘亲恨之入骨。

    可若是娘亲,现在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会不会认得呢?

    我由她拉着又坐回了小榻上,而后便又开口问起了关于通行令牌的的事情。**子告诉我她一共有四块通行令牌。

    一块是在旌阳兵统领的手中,一块给了桃花夫人妫薇,另两块,一个是在妫燎的手中,而另一个则放在了她以前所住的寝宫之中。

    我好奇地问道**子,为何将通行令牌留给妫燎。

    **子说,因着妫燎的封地远在潼水,无国君召令或是无圣安官爵在身,是不得随意出封地而入圣安的。

    因而拥有这块通行令牌不但可以随意出入圣安,甚至可以随意出入陈宫。

    至于留给桃花夫人妫薇,便是让她能在想家的时候,畅通无阻地回到圣安来,而不是要递上奏疏,得国君允许之后,才能回到陈国。

    我听闻**子的话,便转身命令小忠,前去**子之前住的寝宫之中寻一寻,可有通行令牌。

    小忠的眼神似是有躲闪,更是战战兢兢地领命,退出了门去。

    我转眼一想,命立于一旁的宫娥将崇明叫来,吩咐他尾随小忠,看看他可否有隐藏了什么。

    自冷宫出来,我便乘着车马去了上卿府找百里肆,将我与**子谈话的内容告知给他。

    当夜,旌阳兵统领手中的通行令牌,与妫燎手中的通行令牌全都送到了长信宫,唯有**子寝宫之中的那块通行令牌不翼而飞了。

    这宫中居然出了楚国的内应,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子的通行令牌给偷走了,还运出了圣安。

    我连夜叫来了老茶,命他将这宫中所有宫奴的奴籍都好好查一查,瞧一瞧到底是哪个宫奴这样大的胆子,敢通敌叛国。

    这举措惊动了父亲,于第二日父亲叫我于殿前,问我到底可是查到了什么。

    我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在**子面前套出的话,可父亲所关心的却不是通行令牌的遗失,而是**子的疯魔。

    他请了太医令中最好的太医前去为**子诊治,并在冷宫之中安置了宫娥,照顾着**子的起居。

    我不屑于父亲的做法,但又不能开口说些什么。

    太医说,**子的疯癫来自于外部的刺激,她身体里面有一部分已经沉睡去了,甚至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永远处于这种疯癫的状态。

    在她疯癫时,娘亲去见过她一面,她果然不认识娘亲了,并将娘亲当做了自己母国的姐姐,卫国已逝的鸿禧公主,赵少儿。

    她拉着娘亲,闲话家常,那情形看起来倒是十分和谐。

    父亲终止了我彻查宫内所有宫奴奴籍的命令,他告诉我说,若是在逐除之日临近,弄的人人自危,难免会更出乱子,更容易将我陷于危险之中。

    这陈国之中的宫奴,本就不可能全为陈国之人。如老茶与芊芊就是宋国人,有些宫奴是在本国被当地的贵族宗亲压榨的活不下去了,才会逃出来另谋生路。

    也有一些,更是被山匪掳走于山窝里,又卖给贵家做奴,调教之后又送入宫中的。哪里又有奴籍可以寻?

    由于逐除之日越来越近,我亦是忙于学习祭典之中的礼仪,这事情便耽搁了下来。我本想着待逐除之日结束后,再着手探查此事,可未想到在逐除之后,我遇到了更大的磨难。

    那是在逐除击鼓祭典之后,当我身着华服,头戴金冠翠羽,自祭典而归陈宫时。

    原本在逐除祭典结束后,陈国公卿与宗亲是要相距在景寿宫内,按照平时的规矩参加逐除夜宴,并且守岁于景寿宫内,以祈福明年陈国风调雨顺。

    我也是要在逐除祭典之后参加这夜宴的,可待我回到长信宫准备更换常服,再前去景寿宫时,身上的华服与金冠翠羽还未来得及卸去,便被老茶来长信宫传话,说凤姬夫人已经不行了,让我快些去景寿宫见她最后一面。

    我觉着莫名其妙,想着上次翻看娘亲瓶中的药还有大半,不可能这样快就不行了。

    心中还在顾虑莫不是娘亲在与我开玩笑罢了。可着心里到底是七上八下,却也在害怕着。

    犹如初次奔走在陈宫的宫道上一般,我飞似地跑去了景寿宫,甚至我都不知晓左脚上的鞋跑落在了宫道上哪处。

    待跑到景寿宫时,但见景寿宫的院中央跪满了人,这便让我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父亲怀中的娘亲。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娘亲身边,见她两颊深陷,面色死灰,仿若像是死去多时的尸身一样。

    我瞧见她身上正穿着百花绽放的朱红色的舞衣,绮丽娇艳,绝世而存。

    她闻声我的到来,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涣散,迷茫地深处手探求着我的方向。

    我以双膝为脚匍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慌张地问道:“白老的药呢,快吃一颗,吃一颗便能好起来了。”

    娘亲凄惨地笑着摇了摇头:“里面的药早就没了,我求了太医贺做了味道一模一样的药,故意放在里面,以此来让你安心。”

    娘亲的话对于我来说就犹如晴天霹雳。

    我其实早该猜到娘亲会这样做,况且瓶子里面的药怎会可能纹丝不动,一粒不少?

    怪我一时大意,更怪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学习逐除祭典的礼仪,忙着寻找楚国隐藏在陈国的间隙,以至于忽略了娘亲的身体。

    我懊恼又悔恨,愤恨地撕咬着自己的唇角。

    嘴里涌出了腥咸的味道,与鼻尖的酸楚和喉咙之中的苦涩混在了一起,这味道使我终生难忘。

    “莫要埋怨自己,不管是早还是晚,这个时候是我们终究逃避不了的,我现在也算是没有放心不下的事情了,前些日子,你父亲与我说了你的成长,说你有资格接替陈国女君之位,所以我现在是真的可以放下你了。”她面前地坐起了身,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抚摸着我的双鬓。

    她的双眼已经没了光泽,身体犹如寒雪一样冰冷。

    这是白老之前与我说过的,娘亲是已死之身,在身体中刺入定魂针后,违背天地乾坤,时候到了便会呈现白骨之相。

    现在她双眼看不见东西,不过是白骨之相最初的显示罢了。

    “娘亲?”我咬着唇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样悲切又委屈。

    “我知道你一直在怨我,我也知道我对不起你,抱歉让你受这样多的折磨,如若不是因为我的身份,你自小就应当是陈国身份最高贵的公主。”她翘着嘴角笑了起来。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能用所有的后世之生去换取今生陪着你走到这里,娘亲觉得值。”

    “涂山族的诅咒自从商末妲己死后就已经开始了,这个诅咒看起来自私又残忍,可却是在保护涂山族的每一个人,可是那妲己自己并不知道,有些爱是可以超越生命的,绥绥莫要怪,也莫要怨恨,你我的母女缘已到了尽头,但愿来世你能遇到一个更好的娘亲,她不会如我一般懦弱,可以让你在天地之间再无拘束,活的潇洒。”

    娘亲说完这些话之后,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将这辈子所受的委屈,全部抒怀出去一样。而后她闭上了双眼,便渐渐睡了过去,再也,再也没有醒过来。

    少时,她身体四处飞出七根定魂针,这七根定魂针漂浮在半空中,而后又如真气一般,忽地消失不见了踪影。

    而随着定魂针的消失,娘亲的身子才慢慢地变成了白骨。

    血肉顷刻不见,刹那红颜枯骨。

    我从父亲的怀中一把夺过娘亲的白骨,紧紧地抱在怀中,不肯撒手。

    我扬起头望着天上的新月,有些想念起终首山的月圆夜。

    那时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在我身边,净慧师父,骨碌,娘亲,她们与我一同望着天上的一轮美满,谁也没有离开。

    “我真是讨厌没有月亮的夜晚。”我开口说道。

    嘴中涌入了苦涩的味道,我这一张嘴才知道自己的眼泪早已流过了嘴角。(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蓝衫添得心累痕

    后来,我是听老茶说起的,关于娘亲死去的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茶说,娘亲似是有预感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因而穿上了朱红色的绣线百花盛开的舞衣,在堂前再次为父亲跳了一段闻花舞。

    老茶说,那样好看的舞,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说娘亲好像是天上落下的仙女,那样轻盈一跳,仿佛就在一转身的刹那间飞回天上去了。

    所以娘亲最后那一跃,便跌入父亲的怀中,再也没有起来。

    一曲闻花舞,两相生眷恋,三生而得幸,与君度此生。

    那一直等着我,却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大概就是太医贺说的回光返照吧。

    毕竟,娘亲的遗憾都在生前的这一段日子里得到了弥补,虽然短暂,但至少弥足珍贵。

    我抱着娘亲的白骨,昏倒在地上,不醒知觉后,是被在宫道上捡了我的金钗以及绣鞋的百里肆抱回到长信宫去的。

    他本来是想训斥我一顿的,却未想到顷刻之间我变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子。

    我足足昏睡了五日,并且伴随着发热,期间还被太医贺断定要被内火烧傻了,更有性命之忧。

    还好是百里肆献出了家中祖传的黑灵芝,让我有得以活了过来。

    醒过来的那天,我睁开眼睛便见到了已经回到宫里的芊芊,她依旧一身草绿衣裳,站在床前,见我眼皮动了,轻轻地唤着我的名字。

    我张开了双眼,回想着娘亲死时地模样,并确定那不是一个噩梦。我坐起身,拉着芊芊的衣袂,嚎啕大哭起来。

    芊芊坐在我床边,将我拉入她的怀中,使我能哭的舒服一些。

    她说她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姑娘哭成我这个模样,嘴张的太大,连喉咙都看到了,哭声凶猛,连长信宫的乌鸦都被惊跑了,并且被我的哭声吓的,再也没有飞回来。

    一连三天,哭湿了芊芊三套草绿色的宫服。

    一直到第四日,她拿来了香棠胭脂雪给我吃,我才止住了哭声。

    她说我的眼睛肿的就像树上的棠梨一样,若是再哭下去,就用我的眼睛来做香棠胭脂雪。

    我敷着太医贺送来的冰片眼罩,答应了芊芊,不再哭了。

    装饰陈宫内外的逐除大礼的朱红变成了丧白,娘亲的起灵被放在十四日后,原本因我高热不退,是由仲忧代我骑马举幡为娘亲引灵的。可我却坚强地在娘亲起灵的前一日从床上爬了起,并执意要骑着初一为娘亲执幡引灵。

    父亲担忧我的身体吃不消,但却拗不过我,吩咐仲忧明日跟在引灵队伍之后,务必要保护我的安全。

    起灵当日,我身穿素缟,手执白幡为娘亲引路。想是这些天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因此在引灵的路上,我一滴眼泪也没落下。

    圣安城中的百姓大都觉得福相公主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他们为素未谋面过的娘亲夹道哭喊,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为何我是这般硬心肠的人。

    父亲以君夫人之礼将娘亲葬于潼安附近的北邙山,那里原是**子动用百工修给自己与父亲陵寝。

    在她夺政之后便修好了,想来是毒死父亲之后就想排上用场,却未想到最先用着陵寝的而是娘亲。

    淑良贤德夫人是父亲拟写的谥号,因为娘亲生前在寺院修行,因而陪葬的只有少许的金银铜器,牛羊牲口。

    原本陪葬的人殉都因娘亲的仁慈而活了下来,他们被免除了奴籍,千恩万谢地返回到了家乡去。

    在娘亲安葬之后没多久,父亲便病倒了,随着父亲病倒这个噩耗传来的还有楚军的动向。

    自吞并息国,蔡国百城的楚**队,正集结在旧城,伏镇,蓝渝三城,再向前一步便是陈国的余陵。

    掌握这个噩耗的,正是百里肆。自上次余陵遇刺是楚人所为,百里肆便觉着事情没有预想之中的那样简单,因而他派出了上卿府的护卫,伪装成前去楚国经商的人,打探到了楚**队的动向。

    夜色正浓时,我才从父亲的景寿宫侍奉归来,就见百里肆正站在景寿宫的朱门前等着我。

    此时天气已经回暖,绿芽新茂,大地回春。

    不过早晚倒还是有些冷。景寿宫朱红色的大门外有一棵繁茂的棠梨树,此时的天气里只冒出嫩芽却还未开花。

    百里肆穿着墨兰色的深衣,外披着水色的斗篷正站在树下望着天。

    他闻门声响回了神,见我出来,缓缓地走上前朝我一拜。

    “国君身体可否好些了?”他开口问道。

    “还是早先的模样,整日昏昏沉沉,清醒时候,情绪低迷,望着寝宫之中的茶案睹物思人,太医励说是悲思过甚,伤了心肺,还是要开阔心绪,慢慢调理。”自打娘亲入陵寝长眠之后,父亲的精神便犹如洪坝溃堤,一发而不可收拾。他思念娘亲过甚,导致早先就受损了的心脉更加严重了起来。

    原先父亲那时有时无的咳嗽,便是因为胸口疼痛而引起的。

    这是太医贺告知给我的,他说有关于父亲心脉受损,皆由**子早先给父亲灌了太多的迷药而引起的。父亲不让太医令的人外传,所以连我也不知道。

    我与百里肆走到了勤政殿的西暖阁,他将楚人进犯的噩耗讲给我听,并且告知我,上卿府前去楚国的卧底皆被发现,并且困于楚国旧城。

    想来楚国对陈国暗下里的查探早有了准备,否则也不会这样轻易地就将百里肆的亲卫抓住了。

    “我想知道他的意图?”我跪坐在桌案前,用银簪挑弄着盈盈烛火问道百里肆。

    百里肆抬起头好奇地看了我一眼道“楚王?”

    我点点头:“若说灭掉息国是为了桃花夫人,灭掉蔡国是为了自己的姐姐,我想知道他企图染指陈国,到底是为了什么?”

    百里肆轻轻地哼了哼,不屑地笑道:“就算公主知道又能如何,还要与他见上一面,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天不成?”

    “其实,这方法到不错,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我放下银簪子,转过头认真地瞧着百里肆。

    “公主着言语可是用错地方了,妄想染指陈国,他寻的借口不过是随手拈来,就像当时灭姜国是为了孟曦公主一样。”

    “你还当真相信他每每摧毁一个国家,仅仅都是为了一个女人吗?”

    相信百里肆对于楚王这种不仁不义之人,早有不耻,可怪就怪在楚国太过于强盛,强盛到问鼎安阳,称霸九州。

    “自西征郑国之后,周王室便衰落了,这也是楚国为何能在这期间迅速崛起,其实臣一直认为,当时安阳城的瘟疫是另有隐情。”百里肆紧缩着眉头道。

    “已发生过的事情,我管不到,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他为何要紧抓着陈国不放?”

    “若是有得谈便谈,若是没得谈,那就去搬救兵。”因这些天一直在景寿宫侍奉病重的父亲,没怎么睡过好觉。

    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炙热,便起身走到小窗旁开了窗,让凉夜的风入眼,到能舒缓一二。

    “公主可是想去安阳搬救兵?”百里肆开口问道。

    我背对着百里肆,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与昭明君的事情,你最清楚不过了,若要楚国不肯罢休,我便亲自去一趟安阳。”

    “公主或许还不清楚,昭明君在周地不过是空有名号罢了,他并无周地兵权,公主若要求他也是白白浪费力气。”百里肆道。

    我回过身看着他道:“那便让他去求周王,我不相信楚国没有理由地灭了蔡国与息国,现在又向陈国进犯,周王可以充耳不闻。”

    “如若这般,那陈国也可同楚国一样,没有必要每年前去安阳参加拜鼎祭典,虔诚地接受周王的炙肉。”

    “公主如若这般,便是失礼于天下了。”百里肆语重心长地说道。

    “最先失礼于天下的,亦不是陈国,礼束君子却不束小人,得不到庇护,便做小人,至少能使陈国的百姓无恙,这唾骂我能忍。”我倔强地反驳着百里肆。

    “所以,不管公主怎样抉择,都铁了心是要同楚国一战?”百里肆迎着我的目光看了过来。

    我垂着头没有言语,依旧站在原地。

    在我心里,确实是想与楚国一战的。

    毕竟锦湘与叔姜,长亭与扶风的结局摆在我的眼前,我认定唯有与他抗争下去,才有活的机会,束手就擒便会成为息国那样,山河一瞬而破碎。

    我与百里肆两人各怀心事之时,芊芊端着一顶鸟首纹铜簋走了进来。她见我与百里肆相视而立,有些好奇地走上前俯身对我二人作揖。

    而后她将那铜簋放在了小榻上,转身与我道:“我瞧着公主额上的面瘡似是好了一些,便又取来了一些香棠胭脂雪来。”

    “这些时日,公主夜夜难安,如若不再吃一些,恐怕这额上的面瘡又要长出来了。”芊芊用玉箸将香棠胭脂雪夹入桌案上的玉碟职中。

    芊芊这一系列的动作,使我想起了娘亲为我烹制那暗香裛露的情形来。

    睹物思人,便自欺欺人地觉着娘亲还在。

    我红着鼻子走到桌案前,跪坐了下来,静静地吃着香棠胭脂雪。

    只有嘴里面挤满了食物,心里才不会空唠唠的,眼瞧着铜簋之中的香棠胭脂雪都要被我吃光了,芊芊怕我吃太多,凉着自己,便连忙叫着百里肆也过来尝一尝。

    百里肆闻声走来,见到满眼猩红,双颊鼓囊的我,不禁怔了怔。

    我并没有在意百里肆的眼神,用力地咀嚼着口中的棠梨,又要执玉箸去夹未剩多少的香棠胭脂雪时,盛放着它的玉盘却被百里肆端去了另一个桌案上。

    “公主可否想过,若是陈国耗不起与楚国的征战,或是那些宗亲贵家不支持公主应战楚国,公主要如何?”百里肆手持玉箸,夹了一块香棠胭脂雪放入嘴中。

    “如若那些宗亲与贵家不支持,我便收回他们的封地与兵权,陈国所依靠的从来都不是他们,而是在陈国开荒种田的百姓。”我将口中的香棠胭脂雪咽了下去,我放下了玉箸,拿起身旁的茶碗漱口后道。

    “更何况楚国连着经历了两个国家的覆灭,不管多强大,内需总会出一些问题,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们最希望的便是速战速决,从而不劳而获地得到摊丁法的果实,可你想可我们却不一样了,我们不怕拖,与他就不相上下地僵持着一段时间,他们肯定比我们更先耗不住。”我笃定地说道。

    “况且楚国虽地广人稀,物产丰富,但陈国今年的摊丁法得到了实施,想来明年的收生必定会翻倍,所以我觉着我们不必害怕他们。”

    “以我这番话去劝解那些贵族宗亲,就像接受摊丁法的实施,通情理的自然会接受,不通情理的,再让昶伯前去劝解到他接受为止。”

    我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吸了吸鼻子道。

    百里肆耸耸肩膀,无所谓地笑道:“打仗不是种田,那是送人命的事情,没有人喜欢打仗。”

    “因而你要想,楚国的百姓也是一样的,也不喜欢楚国的连年征战,所以只要与楚国干耗着,他们肯定不会坚持长久。”我其实并没有真正听明白百里肆的意思,还私是认为那些封地的士兵,都会大义凛然地维护自己的家国。

    其实他真实的意思是,若是宗亲贵族在我的逼迫之下不肯交出兵符,并鼓动军中所有士兵反战,不支持我对抗楚国。

    那么在没有足够庞大军队的支持下,那才刚刚好起来陈国定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说不准还会再次陷入内乱,更使楚国趁虚而入,而我亦是必死无疑罢了。

    百里肆说,医善吮人之伤,含人之血,非骨肉之亲也,利所加也。舆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棺,则欲人之夭死也。非舆人仁而匠人贼也,人不贵,则舆不售,人不死,则棺不卖。情非憎人,利在人死。

    所以依照百里肆的意思,是要让他们知道,与楚国抗击,是有利于他们的事情,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为我卖命。(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空里流霜不觉飞

    我原本是想着派昶伯前往几个宗亲封地去,说服他们要么与我们并肩抗楚,要么便交出兵符。

    可百里肆提醒了我,昶伯现在嫌疑还未洗清,至少不应当现在放出圣安,若要当真通敌叛国的是他,那么对我,对陈国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当我建议用仲忧代替昶伯时,百里肆还是认为不妥。

    他以为,仲忧虽然身份符合,但毕竟年岁太小,一定说服不了那些辈分尚老的宗亲。

    “不如我亲自为公主走着一趟吧!”百里肆开口道。

    我侧过头看着他,不由自主地道:“这个时候,最不应该离开我身边的就是你。”

    百里肆莞尔一笑:“怎么,公主这是舍不得我?”

    我白了他一眼,虽然极为讨厌他这般得意洋洋地模样,但又不得不承认,现在父亲病重,我所能依靠的,就只有他而已。

    “不如这般如何?”百里肆放下手中的玉箸,看着我道“我那几个亲卫被困在了旧城,我这边书信一封给旧城县的县伊,与他见上一面,谈一谈,一边将我的人要回来,一边探上一探楚王的行径,就算没法知道楚王的行径,打探一下那杀神白素行径也可,毕竟若是那白素不在旧城,蓝渝,伏镇这三个地方,我们的胜算倒还能大一些。”

    “届时,我也要与你同去。”我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地道。

    “公主不去安阳求兵了?”百里肆就算在这个时候,也不会忘记说话来酸我。

    “先弄清这楚人的动向,再决定下一步吧,若说与他们还有些情面可以讲,那便没有必要兵戎相见”若是在此危难时刻,我还再想着与小白相见的事情,那我便辜负了父亲与百里肆的一片期望。

    不管心里是多想念,多想见,还是要忍着痛,先放下。

    “你知道当时决定西征郑国是谁的命令吗?”想着周地的衰弱,我歪着头好奇地问着百里肆。

    “殷王在位时,郑国已有不臣之心,相传当年安阳瘟疫,便是由郑国救济安阳大旱的赈济粮食传入的,这更加激怒了殷王。”

    “后来霍家臻姬勾结厉家将军叛乱,清河公主出逃,殷王薨逝,重公子继位,也就是现在的周王,那时历将军与臻姬把持着朝政,坑害王室宗亲,宗亲皆向安阳宋家求救。”

    “宋家为安阳肱骨之臣,殷王在世之时便敬其三分,如若不是清河公主出逃,现在安阳的丞相宋锦书早已为周地的男君了。”

    男君既为女王的丈夫,周地与其他诸侯国不同,男君的权利等同于丞相,是可议政的。

    “这位丞相便携着宗亲与安阳莘家在新王祭天之时,奏表于先王,质疑霍家与厉家乱政,残害王室宗亲,如比商末申公豹与妲己。”

    百里肆说的这些事情,我在小白那也听到过,只不过没有百里肆讲的这样详细。我对安阳的宋家不太了解,却深知安阳的莘家。

    我曾在净慧师父的藏书阁里,看到过一本名为《九州大族》的书,这书中便有写到过莘家,早在上古时期便存在了,那时莘式是生活在北方的一个部落,而后几经变迁成为夏商时期分封的重臣。在周开国之时,率领十八路诸侯入城的便是这莘氏女。

    早在商初之时,莘家便一直作为不可撼动的贵族之臣,绵延到商末时,纣王昏庸,宠信佞臣,搜集美人,并且任意妲己祸国,其六亲不认的面孔使得各个宗亲贵族,诸侯将相噤若寒蝉。莘氏有女名折桂,此女娇俏无比,更是才满都城。纣王听闻,便命莘氏将此女送进宫,供其享玩。可莘折桂与那时还是周地诸侯的玉家长子已有婚约,更是两情相悦。可其父亲为了保全莘氏整族男子在纣王跟前的利益,不顾莘折桂反抗,将她以与玉家长子赐婚为由骗进了王宫,受尽纣王凌辱,也受尽妖妃妲己的折磨。

    而后玉氏与姬氏推翻纣王,攻入都城之时,莘折桂独身一人为诸侯联军带路,致使纣王的统治如危楼倾倒,瞬间崩塌。分封之时,莘氏整族因为莘折桂的举措依旧保持了原来纣王时期的荣耀,可莘折桂却身心俱疲,遇见当时的挚爱,却再也不能以灭国后妃之身面对即将登顶的玉氏长子。许是心里带着对其父的怨恨,以及莘氏整个家族不惜以牺牲女人而委曲求全的愤怒,她远离了都城,一路哭着走到了黑崖上,一跃而下,摔得尸骨无存。自此以后,莘氏便像被诅咒了一般,人丁迅速凋零,甚至不再有莘氏男丁降生。

    莘折桂的怨气难平,但也没有绝了莘氏的后路,从那以后,莘家的女儿受到了周王的重用,并且是九州上唯一一个除了诸侯女公,可以招婿入赘士族。想来也奇怪,这冥冥之中仿佛就做好安排一般,留在莘家招婿入赘的莘氏女接连生的都是女儿,可嫁到别家的莘氏女却偏偏生的都是男子。由此,莘氏女在周地倒是各个贵族难求的媳妇。

    说到这了,便不得不说一说,一直钟情于百里肆的阿阳,便是这莘家的姑娘。

    我不怀好意地瞧着百里肆,料想他若娶了阿阳,定是宜室宜家,瓜瓞绵绵。百里肆猜到我心里的想法,他白了我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道:“臻姬与历将军害怕事情败露,各个诸侯国出兵讨伐,因而才继承了殷王的遗愿,出兵西征郑国。”

    “看来这郑国公的人缘可不怎好,都没有连襟的诸侯国来帮他求求情。”我歪着头,拿着玉箸挑弄着香棠胭脂雪的蜜,而后将玉箸放在嘴中吸吮。

    “他为断袖,许多国君为了名声避之不及,哪里还愿意为他求情?”百里肆见我还在执着于香棠胭脂雪,连忙命芊芊将我面前的玉盘撤走。

    我神色可怜地望着芊芊,她却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面前的玉盘给撤走了。

    我佯装生气地哼了一声,芊芊便开口道“公主这样钟情于甜的东西,倒是不怕牙痛了吗?”

    我朝她吐了吐舌头,伏在桌案上便想着小憩片刻。

    “姬家的人,向来疯癫,你瞧早前与横公妖女厮混,杀妻弃子的息昌侯姬伯温,再瞧郑国末公姬伯夸,喜爱自己的妹妹,又热衷于将自己的妻子送到别人口中的息国侯姬留。”我将下颚抵在手背上,眼睛因为疲惫地张不开,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百里肆的影子。

    “姬氏拥有这样多的淫邪之人,要多幸运才能出来一个姬康,自幼年便聪颖卓凡,博览群书,无论任何技艺都是超凡卓绝,更而容止出众,形貌昳丽,实乃晋国百年难得的英才。”百里肆忽而开口说到了晋国的康公子。

    这使我又清醒了起来,我记得当年在终首山的时候,我与骨碌画作闲余,都会画一些美的东西来做练习。

    这其中包括美人,美景,和美男。

    每到这个时候,我便会画小白与娘亲,并且那时的我认为小白与娘亲是这世上最美的人。

    可骨碌却不屑一顾。

    她说,这世上最美的人应当是广灵翁主的丈夫,恬静淡雅,风度翩翩,无论这九州上的任何人,都是无法所比拟的。

    而百里肆口中晋国的康公子,就是广灵翁主的丈夫,姬康。

    “只不过这样的人,放弃了做明君的机会,偏偏与他国的翁主跑到了广灵,做了一个寄情于山水音律的闲散之人。”百里肆似乎对于这种先天聪颖,却为了私情而放弃报效国家的英才都十分痛心。

    或许在百里肆的眼里,身负大任之人,都不应该有私情。

    “他国翁主?”我笑了笑:“你连广灵都说出来了,这个他国不就是宋国嘛。”

    “你惋惜康公子不为明君,荒废了自己,但我却觉着能与挚爱之人相守一生,才不荒废了这一生,况且相传这广灵翁主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能与康公子两情相悦的人,也定不是什么等闲之人啊。”我歪着头,杵着下巴回忆着骨碌曾经画的画。

    她画中关于姬康的风骨,关于姬康的淡雅,关于姬康的无欲无求但都开始鲜活起来。

    “可最后,不倒也还是落得个妻离子散。”百里肆淡淡地道。

    “这也要怪宋仁公,偏生将康公子的庶妹做了嫔,还让她生了个儿子。”传言都说那是宋仁公早些年在晋国游玩时留下的珠胎暗结,可我却觉着说不定,这胎并不是宋仁公丢在晋国的宝珠。

    康公子的庶妹小名为洛婵,生下了宋仁公的孩子之后,就被晋国公送去了宋国。依礼来看,如若姬洛婵本本分分的做个嫔,待宋仁公百年之后,她的儿子也能有一块封地,以供她来颐养天年。

    可偏生这庶女就是与那安阳的臻姬一样,是个不爱安生的,于是便联合宋国两家位高权重的士族,发动了政变。

    宋国大公子冤死,月华夫人夜月为宋仁公殉葬,忠魂夜家被屠杀了一半,唯有頔夜公主逃了出来。

    据说是逃去了广灵,也有人说逃去了梁国,去寻她的未婚夫,梁国的大公子商温去了,也有人说頔夜公主被姬洛婵给杀掉了。

    总之,頔夜公主自此之后下落不明了。

    可广灵翁主那一家子也未能逃过姬洛婵的毒手,虽然那姬康是姬洛婵的哥哥。

    这广灵翁主本是宋仁公的姑姑,可年岁却比宋仁公还小了五岁,算是个老来得子,因而宋仁公的祖父,宋辉公十分宠爱这广灵翁主。

    自宋仁公继位之后,亦是对这位小姑姑好的不得了,每年都要与她见上几面。朱玉铜器更是没少赏赐。

    不过听说这广灵翁主自与姬康成婚之后,自己也变得十分淡泊,将宋仁公所赐的金银器具带回广灵,造福广灵百姓。

    也是因此,二人颇受广灵百姓的爱戴。

    姬洛婵发动政变之时,夜华夫人似有预感,因此让夜家一部分精兵强将带着頔夜公主撤去广灵,让翁主庇护。

    頔夜公主的踪迹消失之后,姬洛婵便带着人杀去了广灵。

    她本以为自己的哥哥会支持自己的政变,却未料到姬康带着广灵的兵与姬洛婵的军队打了起来。

    亦是趁着乱,在广灵百姓的庇护下,翁主带着与姬康所生的一儿一女向齐国逃去。

    齐国的万俟忌曾与姬康是好友,因而万俟忌说服了齐国君,接受广灵翁主前来齐国避难。

    可没人知道广灵翁主带着孩子在半路遇见了什么事情,总之,在宋国与齐国还有当时还在的姜国边界之处,万俟忌寻到了衣衫不整且精神恍惚的广灵翁主,她的一儿一女已经不知了去向。

    而广灵被姬洛婵收服后,她将姬康带回了宋国都城临酉。

    想是姬康的容貌太过于出众,使得姬洛婵对他产生了有悖人伦的想法。

    可姬康是什么样的人,所有人都知道姬康的无谓,但姬洛婵偏偏就不知。她本想吓一吓他,让他从了自己,便将他关在牢狱之中,受尽酷刑之后,斩首示众。

    姬康被斩首的那日,姬洛婵也在现场,她就盼望着姬康能与她求饶,能从了她的淫威,做她的裙下之臣。

    可姬康一身白衣虽染血,却仍旧无谓无欲,他见围观的众人之中,有人背着琴,但在行刑前弹奏了一曲广灵散。

    这广灵散是他与广灵翁主一起谱写的曲,曲中尽是广灵的青山绿水,花枝繁茂,还有两人之间细水长流的夫妻恩爱。

    这曲子激怒了姬洛婵,也成了他的催命符。

    一代圣贤的传奇就此话上了句号。

    我在想那个姬洛婵现在会不会后悔,杀了一个这样绝世独立的人,那个人还是她的哥哥。

    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她的心会不会很疼?

    自此之后,世上再无姬康的风骨,再无姬康的无欲无求,也再无姬康的广灵绝唱。(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金炉沉烟酷烈芳

    “你可曾想过,如果康公子当初没有放弃大公子这位置,进而登顶晋国国位,那么广灵出了事,他是不是更有权利与姬洛婵去权衡,更有兵力救回自己的妻子儿女,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妻子遭人凌辱,子女不见踪影。”百里肆歪着头,他眼神探究着我,仿佛这话也是说给我听的一般。

    他似乎很害怕我同姬康一样,放下陈国的一切,跟小白回到蝴蝶谷或是安阳隐世。

    “你且放放心,我没有姬康那样洒脱,所以自然抛不下这荣华富贵。”我撇着嘴角笑道。

    我与百里肆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听到门口的宫奴来报,说妫少师抱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正跪在正阳门外,请求见我。

    我与百里肆相看疑惑地望着对方,看到彼此都疑惑的眼神后,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走吧,前去看看他又要耍什么幺蛾子。”我站起身,叫着百里肆一同,走去了正阳门。

    此时的夜已深了,天上仍旧没有圆月,我与百里肆并肩走在通往正阳门悠长的宫道上。

    宫道两旁的灯火盈盈,像极了我入宫那晚的幽幽恍恍。

    我与百里肆走到正阳宫门口的时候,见到妫燎双眼通红,他低着头,望着怀中的人,眼神里写满了像是要把人心给揉碎一般的心疼。

    他见我来了,连忙上前,既迅速又小心翼翼地地跪在我的身前。

    仿佛他捧着的是他的命。

    “求公主救救素素。”他哽咽着说道。

    我与百里肆二人此时也才注意,妫燎怀中抱着的,正是素素姑娘。

    她双眼紧闭,脸庞无比惨白,一身素衣上鲜血淋漓。

    “这,这是怎么了?”我惊异地开口问道。

    “是这样的,自淑良贤德夫人仙去之后,素素姑娘便穿素衣,停奏喜乐为夫人守孝。”站在妫燎身旁的人开口说道。

    借着羸弱的火光我才看清,说话的人正是飘香院的管事阿婆。

    许是他也知道现为国丧,并没有如我初次见他时那般穿红戴绿的。

    “这些日子,官家的人也都十分收敛,不敢过分玩乐。”

    “可今日不知是怎地了,李家的小祖宗李辰不知从哪拜来了几个兄弟来了飘香院,偏要素素姑娘奏广灵散,还要让素素姑娘穿红戴绿地弹奏。”

    “公主也是知道素素姑娘是什么性子的人,你越是逼她,她越是不肯。”

    “所以她便被李家那小祖宗给扎了心?”我望着妫燎怀中抱着的素素,见她胸口上有一大摊血迹。

    “姑娘身上的伤,是她自己扎的。”管事阿婆的神情暗淡了下来,仿佛是在回想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先莫要说了,救人要紧,芊芊快去命人抬步撵来正阳门,将素素姑娘抬去太医令,无论用什么办法,先将命保住。”我见素素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连忙开口吩咐身旁的芊芊。

    “可公主,她这样身份的人,怎能随意进入宫中?”芊芊问道。

    我侧过头,认真地瞧着芊芊,深觉着她说的十分有道理,毕竟素素就是身为一个乐籍的女闾才会被那些人随意践踏。

    “你的这个小侍女可算是说对了一次话。”百里肆在我耳边轻轻地提醒。

    我看着百里肆浅笑,深觉着这芊芊已经被他给同化了,果然平时还是让她远离百里肆好些。

    我转过脸问道管事阿婆,素素的乐籍可否能消除。

    管事阿婆摇了摇头,说素素姑娘是犯了重过的官家女儿,是永远不可消除乐籍的。

    我撇了撇嘴,心想着管事阿婆虽然说素素是犯了重过的官家女儿,其实说不准是得罪了哪个宗亲,被坑害了罢了。

    “既然消除不了,我便将素素姑娘请来宫中,以乐师的身份入主绿婺宫,忙时携宫中乐师弄音,闲时便教我琴乐。”我歪着头征求百里肆的意见。

    百里肆挑了挑眉道:“这似乎不太合乎情理。”

    “有何不合,韩子与庄大家都能做到不耻下问了,我自然也可效仿。”我必定是要以理以据才能说服百里肆。

    “公主还真能无耻地往自己脸上贴金,才疏学浅,还想与韩子与庄大家相比。”百里肆不痒不痛地挖苦着我。

    我轻轻哼了一声,转身便让愣在身旁的芊芊赶紧去请步撵,耽误了救素素的命,这条命就算在她的身上。

    芊芊一听,没有再用任何借口搪塞我,飞似地去内侍监去请步撵了。

    也好在是芊芊腿脚利落,抢先了一步,下了值的太医励都走到了门口,准备归家去了,又被芊芊拉了回来。

    一把年纪的太医励见到有人命在旦夕,连忙随着芊芊返回了太医令,并且召集医官,千方百计地去救素素的命。

    我与妫燎,百里肆一众人等坐在外堂的小榻上等着。

    原本也是想将管事阿婆叫进来的,瞧他虽然平时极不正经,但是方才那心疼素素姑娘的眼神却不是假的。

    他将飘香院的每一个姑娘,都当成了自己的妹妹或是姐姐那般心疼,从不觉得她们肮脏。

    “公主,奴便算了吧,奴的身份有碍,不便踏入宫中为公主招惹是非,奴只要知道素素今后都不会被那些人糟蹋,奴便放心了。”

    他进而朝着我叩拜了大礼,并且丝毫未错。

    看着阿婆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何,我却有些心酸。

    “我本来可以救她的,我本来可以救她的。”

    在我们细心等待太医励为素素医病的同时,妫燎不知中了什么邪,用力捶打着面前的桌案,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

    芊芊被吓得一哆嗦,连忙向我身后躲去。

    我轻蔑地一笑,并不打算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凭素素现在这个惨状,我便能猜到,当时肯定发生了极为不好的事情,否则深陷于风月场所的人,什么没见过,却偏偏被逼着自己扎自己。

    她是被那些人羞辱到什么程度,才会想到一死了之?

    不知怎地,我开始厌恶起妫燎的这份嘴脸,明明当时可以相救,却事不关己。待事情发生之后,却在这没用地追悔莫及。

    还真是像极了当时对他妹妹一样,懦弱又自私。

    我站起身,伸了伸腰肢道:“这里有太医与医官这么多人,想是这些人救不活她,白帝,东皇现身也没用,我乏了,先去睡了,你们随意。”

    我侧过头看着芊芊,她似是明白了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连忙手执灯台为我照路。

    “若要素素不行了,便去长信宫寻我,若要她还活着,那便不用来告知,等她彻底醒来,再让她来亲自谢我。”

    想是侍奉父亲病身的这几日,乏累了,回到长信宫趴在小榻上就睡过去了,待第二日过午才醒过来。

    问了芊芊,太医令那边可否派人来告知有关素素如何了。

    芊芊摇了摇头,说并无。

    想来素素的命已经救了回来,相信不过时日就能醒过来了。

    芊芊又与我说,今日朝堂前恢复了朝立议事,身体才见好的父亲,与公卿和宗亲一直相谈到午时才结束。

    我担忧父亲的身体,因而胡乱地吃了一些汤食填肚子,便更衣前去勤政殿的西暖阁。

    依旧是昶伯与百里肆守在父亲的身边,只不过相较之前不同的是,仲忧也在。

    父亲看起来相比之前确实是好了许多,不过依旧是浑身乏力,但靠着凭几才能坐立起来。

    我快速行至父亲身边,拜礼。而后立于一旁静静地等候他们议事结束,亲自喂他喝药。

    “方才你说安阳今年上元节,只有几国诸侯接受周王的祭礼?”父亲有气无力地问道。

    “回国君,只有齐、鲁、梁、卫、晋这五国。”昶伯俯身回道父亲。

    “周王体谅国君家丧,因而特意留了炙肉给国君,还用云纹大鼎盛装,派人送了来。”

    昶伯望着站在父亲身旁的老茶。

    老茶稳稳地点了点头,命身旁的内侍传令,将云纹大鼎抬了上来。

    我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大的鼎,鼎中但能躺了两人还有余。

    这云纹大鼎之中,放了一只烤的发黑了的羊腿,远远地闻着,倒是还能闻到肉香来。

    “他这是让孤自生自灭啊。”父亲但见那只大鼎,苦笑了起来。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百里肆,想来他并不担心父亲的身体,因而才能将楚国集结军队,企图发兵陈国的事情讲给父亲听。

    百里肆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因而极为肯定地朝着我点着头。

    我快要被他气的升了天,却被父亲喊了名字。

    我俯身下去,回应着父亲。

    “信北君说要带你去余陵,见那旧城的县伊,打探情况,孤知道孤说不过你,没办法让你不以身犯险,但孤还是要叮嘱你,万事要小心。”父亲说道。

    我点了点头,让他能安心。

    “待你们回来了,弄清了楚国的目的,孤亲自跑一趟,去见一见几个县,郡手握兵符的宗亲们,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简单的道理,没有人不知道。”父亲又说。

    我抬起头,又愤恨地望着百里肆,想来这主意又是他出的吧。

    他惊慌失措地看着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莫要看信北君,这不是他的主意,是孤的。”父亲转过身看着我。

    我一怔,却还是相信父亲是在为百里肆开脱。

    他是什么样的鬼心思,我十分了解。

    “说服人,自然要有诚意一些,只有孤亲自去要,他们才不可能不给,对不对?”父亲淡淡地笑了起来。

    “可父亲的身体怕是吃不消。”我细声地道。

    “孤的身体,孤心里有底,你现在该操心的,是怎样从旧城的县伊那打探出来你想要的消息,而不是留有闲心地来担忧孤。”父亲一边说着话,一边又面色苍白地喘了起来。

    我连忙拿起身旁宫娥手中端着的蛇胆枇杷汁,递给父亲。

    父亲喝了一口,平复了片刻,才稍稍好了一些。

    “都下去吧,孤要歇息一会儿。”父亲摆了摆手,便命我们退下去。

    离开之前,我悄悄地抬起头,看着老茶正将父亲的凭几撤了下去。

    父亲缓缓向后倒于床榻,可左手却捂着胸口,面色十分痛苦。

    我心里一酸,险些哭了出来。

    “你放心,会没事的。”仲忧停下脚步,俯身并于我身旁,安慰着我道。

    我垂着眸点了点头。

    与昶伯,百里肆,仲忧一同作别之后,我回到了长信宫。

    让我意外的是,长信宫中,醒过来的素素正跪坐在主殿内等着我。

    我疾步走上前,吃惊地看着她,我实在没办法想到,被扎了心的人,昨夜还奄奄一息,今日就能下床走动了?

    看来太医励这是要成神了?

    许是见我太过于吃惊,素素连忙俯身拜礼道:“太医励说只是我失血过多才昏厥了,胸口的那道伤,还好是扎偏了,并没有伤的要处。”

    我抬手将她扶住,免了她的跪礼。

    “还没谢谢公主的救命之恩。”她起身后,眯起眼睛与我说道。

    我注意到屋内的光太亮了,想到她昨日昏迷之时,眼前的玄色尺素不知掉哪了,想是方才这一路走到长信宫,眼睛应当疼了一路了吧。

    我吩咐芊芊将围帐拉好,使内堂暗一些,素素的眼睛便能好受一些。

    “救你的不是我,是太医励,你若谢,便好好谢谢他吧。”我让她继续跪坐在榻上,虽然说是扎歪了,捡回来一条命,但毕竟失血过多,也不是一件可以忽略不计的事情。

    “救我的,是公主,公主不嫌弃我的身份将我留在了宫里,入主绿婺宫做琴师,是素素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她眼中有泪,可却未流下。

    “不留下你怎么办,难道看着那些人继续凌虐你不成?”我拿起桌案上的陶壶,学着娘亲的手法,为素素斟了一小碗茶汤。

    素素苦笑着,却对昨夜遇到事情,只字不提。

    她活的痛苦,可却异常潇洒,这是我从她的苦笑之中看到的。

    对生活的无奈,可却对明天抱有无尽的幻想。

    “我这条命是公主的,若以后公主需要,亦可随意差遣。”她忽而认真了起来。

    我淡淡地饮了一口茶汤笑道:“你的命虽然是我的,可差遣到不必,不如你教我弹琴,至少可以酸一酸,那个琴艺不佳的百里肆。”(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百草千花寒食路

    我想着之前,他总与我吹嘘自己的琴艺比阿阳的还要好,却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弹奏过任何一曲,我也亦未在陈国内听过任何有关他琴艺高超的流言。

    所以我认定,百里肆不过是在诓骗我这个不会音律的人。

    眼前这素素姑娘就是个琴艺卓绝的,我倒是能就地取材,好好地学一学音律,这样倒能理直气壮地酸上百里肆一酸。

    素素倒也是个闻风而动的姑娘,当日便与我去了绿婺宫,开始教我弹起了古琴。

    应当是我的音律感太差了,所能掌握的技艺又甚少,费了半天的力气,许多音都奏的不准。

    可我又急于求成,以便与向百里肆吹嘘。

    素素见状,抬手奏了一曲极为简单又好听的曲子。她说,不如先教给我一支简单曲子学,待来日方长,再慢慢教我其他的曲子来。

    我觉着她这个主意不错,便点头答应了。

    我想着但能先学会一支曲子,糊弄糊弄那百里肆倒也够用了。

    酉时一刻,我从绿婺宫抱琴回到长信宫,用完晚膳之后,又刻苦地在长信宫练起琴来。

    在我练习古琴之时,长信宫的宫娥与内侍,皆相互争抢地去前庭扫院子。但凡是能远离我的琴音,就算是送浆洗的衣服步行半时去浣衣楼,他们也愿意。

    这长信宫里面,唯一能使我恢复自信的就只有芊芊。

    弹奏时,就连我自己都受不了的音准,她都能面无波澜的接受。

    就在长信宫所有的宫娥悲壮地认定,今夜注定无法安眠时,百里肆出现了。

    他的出现,使长信宫的宫娥欣喜欢呼,他将她们从我的魔音之中全部解救了。

    我一直认定百里肆这厮一定是故意的,他明知我的名声,在众公卿宗亲的心里已经是浪荡的没边儿了,却还是故意在夜晚来我的长信宫里,并且还带着仲忧一同。

    我停罢了弹奏,让长信宫的宫娥先带着二人行去藏书阁等我。待我穿戴整齐了,才让芊芊执灯与我一同走去了藏书阁。

    “小堂叔今日怎地不陪着伯忧阿姐,偏偏与信北君厮混在了一起?”我走上二楼,看到仲忧与百里肆正相视而坐,故而开口打趣到他。

    仲忧放在嘴边的茶碗一顿,眼神有些畏惧地看着我道:“你都好久没叫我小堂叔了,这没边没际的一嘴,可是又有什么事要求我不成?”

    我走过去,紧挨着他跪坐了下来道:“上次托你养的那两只小赤狐可否是断奶了,能自己吃食了?”

    仲忧眼神松缓了下来,放心地喝了一口茶汤道:“早就停了,现在阿姐一直在为它们捣碎的鸡肉,怎么,你还想养一只在宫中?”

    我瞧了一眼对面神色平常的百里肆,转过头对仲忧道:“你挑选一只,明日让伯忧阿姐给我送进宫来,剩下一只,留给伯忧阿姐作伴。”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阿姐对那只小赤狐可是喜欢的不轻,甚至超过了我送她的那对獐子。”仲忧放下手中的茶碗笑道。

    “上次我去昶伯府吃了阿姐的藕羹,这次我尝到了新鲜的吃食,便想与阿姐分享,奈何这些日子经历的事情太多,一直没有时间与阿姐见面。”我想让伯忧阿姐尝一尝芊芊的手艺,尤其是那道香棠胭脂雪。

    伯忧阿姐的身体本就不好,太医为她写的药方之中,就有棠梨子这一剂药,奈何这棠梨子本身就酸涩难咽,若是芊芊的香棠胭脂雪得了伯忧阿姐的喜欢,那以后棠梨子的这一剂药,便可用这香甜的味道去替代酸涩,岂不是能让阿姐少受一些罪。

    仲忧点了点头道:“今夜夜色深了,想必我回去府上,阿姐已经休息了,我明儿一早便去找阿姐,让她来宫里与你见面。”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想着明日又能见到许久不见的伯忧阿姐,与那小赤狐,心情便好了许多。

    开心之余,却感受到百里肆望着我的眼神。

    抬起头与他对视,却见他似是有话要说。

    我吩咐身旁服侍的宫娥如数退下,而后正过身道:“你可否有什么事要与我讲的?”

    “公主不觉着太巧合了吗?”百里肆将茶碗放在嘴边,眼睛看向别处,似是在想着什么,可眸子却如同深渊。

    我不明所以地问:“什么,什么太巧合了?”

    “素素姑娘所受的伤。”他放下茶碗,认真地看着我。

    我一脸狐疑,眉头紧锁地盯着他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可还记得,当初在余陵,我将那乱敌的领头人,射伤的那一箭?”百里肆如若不提,我还真的给忘记了。

    我神色凝重地望着他,难不成他怀疑素素,是那个领头人?

    这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昨晚,素素姑娘转危为安后,我同太医励一同出宫去,行路上,听太医励与我说,素素姑娘的身上原本就是有伤的,只不过这次用银簪扎过的地方,将之前还未好的伤口扩大了,而且太医励还与我说,素素姑娘的眼睛并不是天生就瞽者,而是后来被人弄坏的。”百里肆的这一说法,再次让我瞠目结舌。

    “我可以证明信北君说的都是事实,因为昨夜我也是同他们一起出的宫。”仲忧接着百里肆的话道。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反驳。

    “今日一早,我本想着去太医励的府上,与他一同进宫来,让他在仔细瞧一瞧,素素身上那旧时的伤口,是什么兵器所伤,包括她的眼睛,为何时好时坏,见不了光亮。”百里肆继续说道。

    “可当我到了太医励的府上时,却被他的夫人告知,太医励病了,自从昨夜入睡之后,到现在仍旧未起,我觉着事情蹊跷,便秘密寻来了府中的医官来为太医励诊治。”百里肆眼露精光。

    “医官说,太医励是中了毒,虽不涉及到性命,可没有解药,却始终不能清醒过来。”

    我盯着桌案上的茶碗出神,我知道百里肆的怀疑,定然不是空穴来风,包括太医励的中毒,也不是巧合。

    可素素明明是个飘香院的瞽者,怎么可能是楚国的细作?

    “阿姐你或许不知,在我早些时候游历九州时,曾在楚国北部甘宁遇到过一个年少的瞽者,他的情况也同素素姑娘是一样的,只不过会比她的情况好一些,至少他并没有在白日之中看不得光亮。”仲忧开口与我说道。

    仲忧说,那少年的眼睛本来是很明亮的,可却被人用黑烟熏瞎了,而后又灌了药,施了针,这样反复地弄瞎,又医好。

    少年的眼神终如死目,不再光亮。

    而后,少年再被逼迫着在黑暗中生活,犹如瞽者一般,待少年渐渐地习惯了黑暗,甚至在黑暗之中,来去自如,如同常人在白日之中游刃有余。

    少年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而后那些人却又再将少年逼迫于通透的强光之下。

    如此反复来回,直至少年真正地适应黑暗,如同一只云豹一样,在黑暗之中亦能察觉任何的风吹草动。

    那少年告诉仲忧,与他一同被折磨的还有许多人,有些人受不了疼痛,自挖双目死去了,有些人在被熏瞎了双眼时,便咬舌自尽了。

    他不知与他在一起的一共还剩下多少人,他那时看不见周遭的一切,只知道眼睛很痛,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经由他的双眼刺入了脑子里面。

    等他醒过来时,他便深处与一处乱葬岗上。

    许是那些人觉得他死了,所以随意将他丢弃了。

    他逃了出来,也自由了。

    他没有身份,没有出关文牒,所以只能游荡在楚国荒凉的北部。

    幸而仲忧心善,将他带出了楚国,两人自齐国都城分开。

    分开之时,少年的眼睛在白日之中,仍旧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在夜色浓郁之时,勉强能看到相距自己近身的东西。

    所以仲忧在头一次见到素素的时候,才会好奇地问道她的眼睛。

    毕竟这两人的情况大致是有些相似的,可真如仲忧所说这般来看的话,素素便是经过残酷训练后的细作成品,送到陈国的飘香院,亦是别有用心。

    “公主深入野林子之中那夜,又有何人能够不携任何火种,如影随形,看得到黑暗之中的所有,并将出路毫无声息地堵死呢?”百里肆看着我,面目冰冷地道。

    我紧锁着眉头,却还是不能相信,素素那样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可以徒手劈树。

    “可她是个姑娘啊,一个纤瘦盈盈,柔弱可怜的姑娘啊?”我不可置信地叹着气,还是不愿意相信,她是楚国派来的细作。

    “我知公主一时难以接受素素是楚国派来的细作,但公主至少自此要对她有以保留,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无论何事都讲给她来听。”仲忧见我面露惆怅,开口安慰着我道。

    “我先前还有些担忧你夸下海口,将她留在了宫中做琴师,会使她向楚国传递陈宫之中的机密,可如今看来,你这举措其实倒也不错,至少在宫中,有人监视,她不敢有什么动作。”百里肆说道。

    “待一会儿,我与仲忧一同出宫时,去见一面崇明,告知他看好绿婺宫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不得让闲杂人等接触到绿婺宫之中的人,这样她出不去,也接触不到人,就没有办法传递消息。”百里肆煞费苦心地将事情布置的密不透风,即使是怀疑他人,也不会打草惊蛇。

    可我觉着,这次倒是让他棋逢对手了。

    “若是素素姑娘有嫌疑了,妫燎也逃避不了,仲忧,你明日去一趟城中令那,告知他在少师府附近多布一些机灵一点的士兵,监视着妫燎的举动。”我摇了摇头道。

    仲忧回了一声诺。

    我转头望着站在身旁的芊芊,她见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有些意外,进而开口问道:“公主,为何这样看我,也是在怀疑我是楚国的奸细?”

    “你若是需要庇护,我可以保你,但你,莫要同素素一样背叛我,否则我绝不原谅你。”我一直认为,在被**子的暗影卫追杀的时候,素素挺身而出救了我,有多半是因着妫燎,还有小半是因为她的秉性纯良。

    我有些不懂,既然楚国想让我死,以导致陈国储位空虚,进而一战,那为何当时素素不将我交给那暗影卫呢?

    何必又要大费周章地跟去余陵?

    “百里肆,若要素素那时去了余陵,飘香院的管事阿婆是不是会有所察觉?”我开口提醒。

    百里肆和仲忧想是也料到了什么,相视一眼便起身与我告别。

    我命芊芊再去内侍监传步撵,将二人赶紧送至正阳门去。

    我知道管事阿婆心系素素,为了保护她可能会对百里肆和仲忧说谎。

    忐忑了一夜没怎么睡好,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日,盼来了伯忧阿姐,却听到了一个噩耗。

    飘香院的管事阿婆,昨夜在百里肆和仲忧赶到之前,已经被李家那小公子李辰给失手刺死了。

    我一听,顿时气的火冒三丈。

    如若不是伯忧阿姐拦着我,我早就提剑出宫,冲去李府,将那李辰砍个稀巴烂了。

    芊芊夺过我的短剑,伯忧阿姐将那柔软的小赤狐放在我的手中,两人一左一右地安慰着我。

    我平稳了一下,摸着怀中乖巧的小赤狐道:“那李家的小公子怎地日日去飘香院,我记着父亲将淳于家的姑娘赐给他做良妻,他是怎地,家花不比野花香吗?”

    伯忧阿姐捂着嘴角,痴痴地笑了起来;“你这嘴巴,倒是什么都敢说,像个没边没际的假小子一样。”

    “本来就是,那淳于姑娘也是才满圣安的美人,可偏偏那李家公子吃屎吃惯了,给他吃山珍海味,他不知要如何下口了。”我将小赤狐放在桌案上,拿着桌上的碎肉喂它。

    它比之前长大了许多,原先可只有手掌一般的大小,而现在倒是与宫道上跑着野猫一般大小了。

    它眨着黑豆一般的眼睛,倒是不怕生,吃的十分欢脱。(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长恨春归无觅处

    “那种放荡不羁的浪荡公子啊,哪里是不知要如何下口,只不过是淳于姑娘不知道罢了,他瞒着家中上下,以公事的借口在外浪荡,这淳于姑娘又是个贤惠孝顺的,日日帮着那李辰在府中侍奉着李老与夫人,又怎会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日日去那飘香院闻着野花香呢?”伯忧阿姐按照我聊天的风格,与我说起了话。

    我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确实相信了,近墨者黑这句话。

    “阿姐可否有什么方法,让淳于姑娘知道李家公子在外浪荡之事?”我把玩着赤狐的一双软耳问道。

    “你这小姑娘,怎地一肚子坏水,我听闻淳于家和李家的婚事可是你一手促成的,怎地现在又要开始搅混水了?”伯忧阿姐捏着我的鼻尖说道。

    “我这不是以为李家的那公子会浪子回头嘛,可想成了婚,家中有了娇妻,倒还是个沾花惹草的人,更可恨的是,他将飘香远的姑娘当做玩物随意凌辱,却不知,自己衣食是有一半出在这些姑娘的身上。”我噤着鼻子,向伯忧阿姐控诉着李辰的不义之举。

    “这样看来,他倒是比你还要坏。”伯忧阿姐打趣着我道。

    “若是我的坏他能学来一半,也不至于傻乎乎地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但凡坏的人,都比较聪明,就如百里肆,就算是做了坏事,也不会有人轻易地怀疑到他头上去。

    可李辰这小子,专门喜欢做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来。

    我暗自觉着,李家人的脑子都长到李老身上去了,李辰是一点都没有继承。

    “所以,你这小脑袋瓜里,可是想出了什么法子?”伯忧阿姐笑着问我道。

    “法子倒是有一个,但是要伯忧阿姐来帮我才行。”我拉着伯忧阿姐的衣袂撒着娇道。

    我听仲忧与我说过,李辰虽然是个性情顽劣的浪荡公子,将飘香院的姑娘们当做玩物一般赏玩,却偏偏对住在仙葩院的霜儿姑娘与众不同。

    他似乎十分钟霜儿姑娘,或许是因着霜儿是飘香院中的头牌,娇小柔媚,娇嗔或是莞尔拿捏的很稳,一颦一笑皆能让人酥到骨子里去。

    仲忧偏爱霜儿的娇媚,因此十分喜欢以她的容貌来作画,因而与她走的比较近。

    我曾见过这霜儿几次,都是远远地瞧望过去,就在安河街上的钿鉁红堂,那里是陈国最大的金玉绢花饰品铺子,亦是这圣安城中所有的姑娘最爱去的地方。

    我知道李辰一定为霜儿姑娘败了不少家,还是在自己的妻子不知情的情况下。

    所以,我让仲忧在为霜儿姑娘作画时,告知她钿鉁红堂新出了一批红丝桃花簪,而后在李辰再次光临飘香院霜儿的卧房时,我让伯忧阿姐前去李府拜访,并将淳于姑娘引去钿鉁红堂。

    伯忧阿姐与我说,她也没预料到,淳于姑娘平时看起来是那样一个谦和的人,发起疯来,倒是险些让伯忧阿姐吓差到背过气去。

    淳于姑娘在钿鉁红堂这一闹,桥下说书的人,又有了新的故事可以讲。

    两个人由外人看来,从如漆似胶的新婚夫妇,变成了相看厌烦的敌对仇人,尤甚是有些人还认为,李辰有了妻子,又去飘香院寻欢作乐并没有过错。

    错的是淳于姑娘太过于彪悍,留不住自己的丈夫。

    这些人并不知,原来的淳于姑娘,曾经是个多么谦和的人。

    伯忧阿姐说,她对淳于姑娘倒是刮目相看的,一般人家的妇人,早就私下里去祸害勾引自己丈夫的姑娘了。可这淳于姑娘并没有将飘香院的霜儿姑娘如何,倒是把李辰的脸和手臂都给抓伤了。

    想来这李辰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出手打女人,回到家中,淳于姑娘又将他的父亲,李老收的服服帖帖,他惧怕李老,所以在家中也不好出手教训。

    所以这李辰就自暴自弃了,将霜儿姑娘给包养在城南的一处小院之中。

    听到这个消息的我,正将喂养了一段时间的赤狐,送去百里肆的上卿府。

    百里肆怀抱着如同猫儿一般温顺的赤狐,放眼望去,倒有说不出的协调。

    “你这是忽然起意,还是将它们救下时就安了心思?”百里肆站在阳光里,身穿月白色交领长衣似是被镀了一层金光。

    “这个你莫要管,你只要好好照顾我的初二就好了。”我逗弄着百里肆怀中的赤狐,眯着眼睛笑道。

    百里肆暗自颜笑:“一个初一,一个初二,难不成你还要将那只尚付鸟命名为初三?”

    百里肆不提,我差点忘记了那只鸟的存在。

    自从回到了圣安,我还真没有再见过那只鸟来。

    我问百里肆那只鸟去了何处,百里肆告知我不必担忧,他将那只鸟放在了终首山的山顶。

    重华寺现在正由上卿府接管,因而没有上卿府的特准,重华寺是进不去的。

    重华寺进不去,终首山的山顶便到不了,便没有猎人能伤害得了这尚付鸟。

    我欣赏百里肆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的缜密。

    我也十分开心的告知百里肆,尚付鸟有三首,可从初三叫到初五,这样不管我以后能收养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不愁名字难取了。

    百里肆抽搐着左脸,勉强地答应了一声。

    “所以,你的目的就是再次挑起淳于家与李家的别扭?”少时,百里肆将初二放在院中,任由它在花丛之中疯玩。

    而今的天气越来越暖了,尤甚是辰时的阳光,晒在身上那叫一个舒服。

    上卿府的花园虽然没有陈宫之中的大,花的品种也没有宫里的繁茂,不过假山附近的两棵棠梨树倒是与陈国西行阁旁的棠梨树,开的一样好。

    花开如白雪,香馥随风来。

    我以前从不知,棠梨花的香味,居然这样好闻。

    “我才没有那么蠢,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不过是表象罢了。”我快一步走在百里肆的身前,并且装作潇洒地甩了甩衣袂。

    “再说了,淳于家与李家的别扭最终不过都在李辰与淳于葭身上,两个人的关系出了问题,并且问题的原因不再淳于葭身上,而是在李辰身上,新婚燕尔养却在别院里面养美姬,但凭淳于葭这个姑娘将李府的上上下下打点的这样妥帖,不出任何差池,李老再怎么脸皮厚,应当也不好意思说人家姑娘有错吧?”我暗自为百里肆一一分析道。

    “况且,李老本身也是个抛弃老妻的忘恩负义之人,将糟糠之妻送回了老家渝州的寂照庵里面修行,却又在圣安寻了一个比自己的年岁小了一半的娇妻,一树梨花压海棠的笑柄,至今还被桥下说书先生津津乐道呢。”

    “所以他总不能让世人戳他的脊梁骨,嘲讽他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李家门风,他一定紧着李辰身边的狐朋狗友下手。”

    “趁着李老去寻这些狐朋狗友,我们跟在他身后坐收渔翁之利便可,李辰做那些个鲁莽之事,我猜着定不是出自自己的本意,而是经受身边的人鼓动,可若我们先出手调查必定会闹的满城风雨,说不准还会打草惊蛇,惊动了隐藏在圣安城里面的那只暗影,让其捷足先登,将李辰那小子也给灭口了。”从他一开始伤了素素时,我便一直觉着事情有些不对,这小子在飘香院明明有个相好的霜儿,没必要死缠着素素。

    我深觉着无论是他逼迫素素弹琴那晚,还是扎死管事阿婆那晚,应当有人在他身边怂恿他,利用他。

    这个人,绝对是楚人派来的细作,而且对太医励下毒的,应当也是他。

    他这样做的目的有三,一是让我们怀疑素素,二是让我们怀疑妫燎,三便是让我们怀疑李辰。

    这样,他什么都不做,便能使我们自乱阵脚,相互猜忌。

    “不如,我们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静观其变,让那只暗影以为我们上了他的当,甚至被他耍的团团转,从而使他放松警惕,届时等李老找到了他,我们再伺机行动便可。”

    待我分析结束之后,转过身朝着百里肆莞尔一笑,专心致志地等着他夸我聪明。

    他勾着嘴角笑着道:“一树梨花压海棠?你这比喻倒也贴切,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李老不动手,你要怎么办?”

    百里肆说的这话,我其实也有想过,毕竟李辰可是他的老来得子,若李辰就是不说当日是谁怂恿的他,李老也不可能将他给打死不是?

    “没得办。”我耸着肩道。

    如若李老不动,那么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

    我既不能将李辰抓起来严刑拷打,又不能撤去妫燎的官送回潼水,更舍不得杀掉素素这样一个可怜的姑娘。

    “你,还是太心软了。”百里肆沉着眸子道。

    “我只是不想牵扯无辜,毕竟被冤枉的滋味,我可是尝过的。”拥有灭国之身,是我这辈子受到的最大的冤屈,我想这冤屈可能会一直跟着我,甚至到我死后,亦是不会被摸去。

    百里肆看着我,摇了摇头,从袖袋里头拿出一小支竹简递给我。

    我好奇地看着他,随后接下他手上的竹简,缓缓地打了开。

    这竹简是旧城县伊写给百里肆的回信,信中他同意与百里肆在下月初八相见,但相约的地点并不是在余陵,而是在陈国与楚国边界的荒野处见面。

    虽然见面地点有变,但是旧城的县伊在信中承诺,必将扣留在旧城的上卿府亲兵如数归还。

    见面之地有变,那么就说明,这个县伊对百里肆有了防备之心,甚至知道百里肆见他的目的为何。

    边界之地,不如余陵,在余陵,至少有百里肆的兵符,可主动掌握局面,可在边界,如若生变,那我与百里肆甚有可能是回不来了。

    离下月初八还有十日,我问百里肆可否要提前准备什么。

    百里肆从我手上拿回竹简,缓缓地道:“因见面地点有变,所以这次我本不打算带着你一同去的。”

    我眉间紧锁,轻咬下唇,眼神凶猛地盯着他看。

    “不过,想到你之前将我迷晕的壮举,我若不带着你,你定会用尽办法跟在我的身后。”百里肆丝毫不受我的怒视影响,轻描淡写地将竹简放回了袖袋之中。

    “所以,要我带着你可以,但你必须易装为我身边的侍从,并且在我与县伊谈话时老老实实地站在我身后,不许插话。”百里肆拂袖,侧身看着我认真地道。

    我见事情有转机,连忙收住了怒目之貌,转而喜笑颜开地看着他。

    “你若说一句话,我便惩罚你去冷宫给**子喂一次饭。”他说道。

    “你若敢答应,我便毫无顾忌的带你前去。”

    百里肆这厮一定是天神东皇或是神明白帝派下凡尘来,故意为我添堵的。他明明知道,自娘亲死后,我日日瞧着那冷宫都厌恶,又怎会去给**子喂饭。

    我继而神情再次懊恼地看着他,可却不得不答应他。

    “这些日子在宫中,你好好与那芊芊学一学,如何做一个侍从,避免被那眼见的县伊看出来,如若他知道我带着陈国的福祥公主前去,到时候将你掳了去,我可是不会救你的。”百里肆故意这样说,想来是怕我存了自作主张的心思,到时候亮明身份,而故意吓我。

    我暂且乖巧地点了点头,答允了百里肆。

    可谁能知道届时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就像我与百里肆一样,压根并没有预料到,在下个月的初八,与我们在陈国与楚国见面的并不是旧城的县伊,而是楚国的王,芈昭。

    我还记得那日天气很好,已经有了初夏的温热。我穿着侍从的服制与百里肆坐在马车之中。

    为我们御车的正是现被征用来的北郭校尉。

    马车旁边,百里肆安排了十来个御马而行的护卫,因为他与那旧城县伊通信时,告知他,并没有惊动陈侯,而是想与他私下解决。

    那旧城的亲卫是以走商的名义入的楚国,毕竟陈国上卿私下经商是一件极为不耻的事,所以百里肆这借口,可谓是运用的极其娴熟。(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时有微凉不是风

    坐在马车上的百里肆,依旧三番两次地提醒着我,当日我所答应他的事情,并且没完没了地嘱托我,等会见面时候莫要过于张扬。我的耳朵险些要被他细心的叮嘱而长出了茧子。

    我瞧着他坐的软凳下面,似是有暗格,便开口问他,今日所坐的马车,可是入圣安首日时坐的那辆?

    百里肆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蹲下身子,轻轻地敲了敲他脚下边的暗格:“这里面可还藏着阿阳心心念念那把号钟琴?”

    百里肆即刻冷下了脸问道:“你要作甚?”

    “这一路无趣的很,我才从素素那里学来了一支曲子,不如我弹奏给你听如何?”我作势便要拉开暗格,将号钟琴从里面拿出来。

    百里肆抬手将我拉了开来,而后按回到软登上。

    他白了我一眼后,终于不再说话了。

    我也如愿以偿地能享受片刻的安静了。

    我靠着车马的栏杆上,透过帷帐看着外面的风景。

    旧城县伊选的地方虽位于陈国与楚国的边界处,但相距余陵却十分近。临近夏日,此地树木繁茂,野花百草杂乱丛生,但瞧着是杂乱无章,可远远遥望着,倒是别有一番风情在里头。

    行至一段时间,但听到前方有马蹄声传来,百里肆神色慌张地看了我一眼,连忙开口对御车的北郭校尉道:“停马。”

    北郭校尉紧勒缰绳,停了下来。

    “恐事生变,我们返回。”百里肆掀开帷帐,眯着眼,望着前方片刻,忽而开口道。

    我不知百里肆可否是察觉到了什么,但见他神色慌张,我便觉着事出蹊跷。

    北郭校尉并没有多问,连忙御车向回跑去。而我也没有开口问百里肆,为何不继续前行,而是紧紧地拽着车马上的栏杆,减少颠簸时的晃荡。

    四周的草坡上,不知何时竟站满了人,这些人逐渐朝我们靠近,并将我与百里肆围困了起来。

    “车马中,可否是陈国信北君?”有人开口喊道。

    百里肆没有说话,他抿着嘴,隔着帷帐望着逐渐围过来的人,紧紧拉着我的手,目光灼灼。

    我感受到他的手传来的颤抖,甚至手心里都在冒汗。

    “是与不是,阁下是有何见教吗?”我压低声音,开口说道。

    百里肆侧过脸蹬了我一眼,似乎再怪我多嘴。

    我瘪了瘪嘴,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对他表已决心,绝不在多嘴。

    “如若不是信北君前来,那便,杀之。”那人开口说道。

    四周即刻响起了兵刃出鞘之声。

    我紧张地看着百里肆,只见他神色淡定地缓缓开口道:“贵国,就是以这般蛮横无礼来对待宾客的吗,怪不得贵国之王也不知礼数,不再去安阳觐见周王,看来这不知礼的根源,算是寻到了。”

    与我们喊话的那人沉静了片刻,而后又听见他道:“是属下失礼,望信北君莫要责怪,属下是奉命前来接应信北君的,还请信北君莫要再退,与我们一同前去赴约。”

    百里肆侧过头,幽深的双眸盯着我看,而后开口道:“如若我不想赴约了呢?”

    “那便莫怪属下得罪了。”那人说完,便又一声令下,使包围着我们的士兵,执画戟上前,与车马旁的上卿府亲卫厮杀了起来。

    “住手。”百里肆挡在我身前,拉开了帷帐,与我们喊话那人照面。

    我感受到百里肆身形一顿,仿佛像是遇见了什么让他深感意外的事情。

    我才想探出头去,一看究竟,却被百里肆死死地拉着手臂,困在身后。

    等我好不容易挣脱了的时候,他却将帷帐放了下来。

    “何必要大动干戈,我跟你们去赴约就是了。”百里肆继续拽着我,将我按回到了软凳上。

    我揉着被他抓的通红的手臂,斜着眼睛带着怒气看着他。

    车马又开始动了起来,缓缓地又往楚国的地界走去。

    片刻,百里肆从软凳旁边的小屉子里,拿出一个洒金的瓷瓶,他从瓷瓶里面倒出了少许清香的药油,而后将我拉过他身旁。

    他轻轻地撩开我的衣袂,将手上的药油涂在我的通红的手臂上,并且反复揉搓。

    我的手臂可算是好受了一些。

    “等会儿,公主莫要再给臣添乱了,就当做臣请求你了,莫要再出头,就跟在臣的身后,不要让任何人注意到你。”百里肆压低了声音,靠在我耳边说道。

    与他离得近了,我便又闻到了他身上那安息香的味道来。

    我认真地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少顷,车马停了下来。

    门外即刻有人在喊着,请信北君下车来。

    我跟在百里肆的身后,与他一同下了马车,由于身着侍从的装扮,我便学着宫中的内侍一般,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尽量压低自己的脸,不去做任何吸引人注意的事情。

    下了马车,约莫往前走大约几十步之后,却见一处残破的木亭子。

    亭子周围草木茂盛,夏晨之时结了一层的露水,看起来倒是翠绿的清晰。我继续跟在信北君的身后,缓缓地走近了亭子。

    我低眉顺眼偷偷地轻瞥四周,但见亭中的石桌边儿坐了一个人,身着黑色金丝云纹广袖衣袍,腰间碧玉的带子上挂着龙佩,镶着玛瑙的金冠将墨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

    那人面色肃森,双眼细长,嘴角还泛着阴笑,使人平添惧怕。

    不知怎地,这人让我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来。我紧锁着眉头可就是想不起来了,一再地偷偷朝他瞄去,却又害怕被他发现。

    “信北君可让寡人好等。”他站起身,迎面走过来。

    我俯身跟在信北君的身后,随着他一同低身上前,

    敢自称寡人的,除了安阳的周王,便是东楚的楚王了。

    可能在此处出现的,也绝不可能却是安阳的周王。

    我躲在百里肆的身后,俯首帖耳小心又谨慎,不敢再偷瞄他,或是与他有任何的交集。

    “百里肆拜见楚王,殊不知是楚王在此等候着在下,在下着实惭愧。”信北君俯身以大礼跪拜,我也连忙与他一同而拜。

    “早听闻信北君是青年才俊,如今一见确实如此,寡人本就没让那县伊告知你,是亲自见你,你又何来惭愧之意呢,更何况若是以后有千万种可能,信北君有幸能成为孤的臣下,更是谈不上惭愧了。”楚王亲自扶起百里肆,并将他引到亭内的石凳上。

    我猛然惊愕,听着楚王似是话中有话,还想将百里肆收入麾下不成?

    我恍然有种不切实际地想法,我在想,将百里肆的亲兵困在了旧城,会不会是楚王设的局,目的便要引他与旧城县伊相见,从而将长线丢了出去,来钓百里肆这只大鱼。

    这其中的目的,我也轻而易举地能猜出,楚王打下了息国与蔡国,虽然掠夺了土地,人口和物资,但也深知长战之疲。

    在面对比息国与蔡国还要强大一些的陈国,便想时时走弯路,以谋取胜。从余陵刺杀我开始,到这次楚王亲自来见百里肆。

    若是将百里肆收入麾下,便是扯去了陈国的一条腿。敢问瘸着腿的陈国,焉能坚持多久呢?

    所以我在想着,楚国可否是内虚了,不敢与陈国再次大动干戈了,便着手这些龌龊之事,来瓦解陈国。

    其实这对陈国或许是个好消息,至少我不用再害怕楚国的大军如同对待息国与蔡国之时那样,兵临城下。想来若是陈国抵死相抗,楚国几经攻占不下,就会退去。

    我一边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想着楚王每说一句话的真实用意,一边悄悄地抬起眼角环顾四周都站了些什么人。

    猛然发现楚王的身后,正站着穿着常服的白素。

    我心一惊,想到他之前是见过我的,连忙低下头不再四处环顾。

    可后来又细细地想了想,虽然他见过我,可毕竟不知我是陈国的福祥公主,而且,那夜他见我时又是夜色浓郁之时,看没看清我的脸,或是记没记住还是另说。

    于是,我便再次抬起眼角,偷偷地向他望去。

    他今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不见那晚的杀气缠身,反而身穿浅色交领长衣,倒是有了几分超脱凡俗的儒雅气。

    我瞧着他今日这衣冠禽兽的模样,心里不知怎地犹如烧起了火。

    我又想起了渝州眼见小白那一身伤来,进而恨的想杀了他。

    我想若我杀了他,亦能替小白报仇,也能让楚国在没了白素的情况下,被陈国击败后,落荒而走,再也不能横霸九州。

    我暗自思虑着,怎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掉楚王身后的白素,却听楚王与百里肆的说话声突然变大,并且还夹杂着嘲讽:“信北君此次来赴约,无论是相随的人,还是这略显褴褛的车马,都失了陈国上卿的身份,可见陈侯对你并不如传言那般的好,除了那十几个近身的上卿府亲兵,就带了一个照顾起居的侍从,可是陈侯赐给你的侍从不够,还是?”

    “在下不过认定旧城的县伊为君子,因而并没有让精兵强将所跟随着在下一同前来,”信北君不卑不亢地回答着“只是没有想到,前来我车马前接应的,是楚国的白丞相。”

    我眉毛暗挑了几下,得知百里肆称之为白丞相的人,应当就是楚王身后站着那人。

    既然是白丞相,那就不是杀神白素,而是他的孪生兄弟白尧,楚国的丞相。

    但瞧白尧的模样,就知两个人长得极为相似,除了身上一个带有杀气,一个带有书卷气作以区别,我还当真看不出二人身上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不知为何,我得知楚王身后的人是白尧时,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至少若是陈楚交战,没了白素,起码还能庆幸陈国还能有些胜算。

    “孤不如陈侯,掌有美玉却不知珍惜,孤珍视信北君,自然要用丞相前去接应,作以重视卿所来。”楚王诡谲地笑了起来。

    “肆非美玉,不过是块顽石罢了,况楚王的珍视,怕是在下受不起。”百里肆风轻云淡地道。

    说实话,我觉着百里肆现在的这幅模样,像极了骨碌画中的姬康。

    “信北君何来受不起,信北君定能受得起。”楚王斩钉截铁地道。

    百里肆正襟危坐,稍有侧过头往左右环顾,仿佛是在寻找四处可是埋伏了楚兵。少顷,楚王轻轻地拍了拍手,就见不远处的草丛之中,有一队十几人的楚兵押着几个手脚上皆带着镣铐的人,徐徐地向我们走了过来。

    “信北君,可瞧一瞧,这些人可否是上卿府的亲卫?”待那些人走进了之后,楚王开口问道百里肆。

    百里肆侧过头去,眯着眼睛仔细地瞧着那些被楚兵押着前行,衣着褴褛,身形佝偻的人。

    他盯着看了许久,一直到那些人跪在他的面前,一个个都面露欣喜,充满希望地看着他。

    百里肆忽而转过了头,平静地道:“我不识得这些人,可否是楚王会意错了什么?”

    我见那些人的神情转息为悲,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肆,眼里充满了委屈。

    “孤也不知,可否是会意错了什么,只可惜孤的手太快,将那旧城的县伊给杀了。”楚王摸着下巴,探究地盯着百里肆看个不停。

    “怪不得先前我与他约在余陵见面,这次他的回信中却不明不白地换了约见之地,想来他定是遭到了楚王的猜忌吧,楚王觉着他与我约见,便是通敌叛国,所以才杀了他,还冒充他的名义来与在下见面。”百里肆面露悲切地模样。

    “看来楚王的胸襟还不如我陈国国君,但凡一点小小的猜忌,便动手杀之,殊不知我与县伊自小就是相识,老友见面叙旧罢了,竟被怀疑为叛国,当真是我害了他啊。”

    我有些糊涂了,不知百里肆说的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哦?”楚王收回了探究的目光,淡淡地笑道:“既然信北君不识得这些人,那边拉去草坡另一边砍了吧。”

    我见百里肆的双拳紧握与身侧,身形轻微颤抖,可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就连那些人不停地开口求饶,他也都不放在心上。(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水满有时观下鹭

    我知道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可就是可惜了这些为他卖命的人,最后却不能善终,哪怕是魂归故里。

    我颔首蹙眉,望着百里肆的背影,忽而有些心疼起他来,想来他现在心中的滋味也不好受吧。

    毕竟我明白他,就算是他自己为社稷死去,也不会流下半滴眼泪,更何况是这些上卿府的亲兵。

    他将所有的心事都压在心里,明明已经是万箭穿心,却神色平静,波澜不惊。

    随着那些人再次被楚兵押走去草坡那边行刑过后,我忽而感受到一股如火一般的视线,朝我炙烤而来。我身如僵木,站定立直,一动也不敢动。

    “孤听闻陈候还有位大女儿福祥公主,早时嫁去了蔡国,更是与孤已死的唯一的王姐雅光公主,有着不可说的渊源,孤十分想知道王姐在死之前受了什么委屈,故而信北君可否能将这福祥公主请来,与孤说上一说。”我觉着楚王与百里肆可谓是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演绎的淋漓尽致。

    他不过是想试探陈国的福祥公主现如今在何处,有没有被楚国的细作给杀掉。百里肆他并不知,在蔡国即将与楚宣战的时候,楚王就已经派过碧儿去了雅光身边,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雅光受了什么委屈。

    “楚王可谓是性情之人,关于雅光公主的死在下也为楚王心忧,但是很不幸的是,福祥公主现下仍是失踪不见人影,她并没有回到陈国去,我亦不能将福祥公主请来楚王面前了。”百里肆神情认真地与楚王扯着谎。

    “哦?”楚王依旧用方才如同烈火一般地眼神盯着我“是这样吗?”

    此时如同僵木的我已是心惊肉跳,一直在心底不停地安慰着自己,楚王盯着我看,一定是因为动不了百里肆,所以才想着动他身边的侍从。

    我不相信他一眼便能认出我是福祥公主,我与他之前并无任何交集的才对。

    百里肆闻声,依旧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道:“国君现已是后继无人,正要向周王请秉,过继一个王室的子孙接管陈国的国命,毕竟陈候的两个女儿都牺牲在征战之中,并且最喜爱的卫姬夫人已疯魔,凤姬夫人也已过世,这世上,只剩他一个孤寡老人,因而比我们这些被俗事牵绊着的人,看的都会开明一些。”

    楚王低着头淡淡地勾着嘴角笑了笑,我却注意到他放在桌下面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陈侯的无欲无求,倒是可惜了信北君这样的贤能之人,跟着风烛残年,毫无抱负的国君,焉能实现自己的鸿鹄之志。”楚王挑着眉毛,轻叹了一声。

    “贤者始于国君之信,故而忠于国君之事,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不过是井底之蛙不可语天,夏虫不可语冰。”百里肆语气开始变的强硬起来。

    我知道楚王又将话题引到,如何能将百里肆收入麾下的预谋上去了,可经历方才那如火一般炙烤的注视,我不敢多动一下,不敢多说一句话,也不敢多看一眼。

    百里肆现在已经是如履薄冰了,我什么都帮不上,至少不能拖住他的后腿。

    楚王听闻百里肆的话,随后起身一笑,他踱步到了木亭子外面,瞧着夏日之中的风景,少时他突然转身道:“早听闻陈国的佳酿碧蚁的味道不错,这次来了旧城有幸能喝上一小点,不过孤却觉着贵国的碧蚁,不如楚国的翠竹陈酿味道浓烈。”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地走近了百里肆的身侧:“信北君走了一路,想必也是渴了,孤此次前来,特意带了一坛翠竹陈酿与信北君共饮。”

    随着楚王的话,但从远处并排走来八人,他们肩上扛着一鼎巨大的铜质方彝,朝着我们走过来。

    那方彝大约有半人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上面的云纹更是华贵。如若我没有猜错,这方彝应当是九州之上周王才有资格用以饮酒的用具。

    我吞了吞口水,心里想着随着周地的衰弱,周王虽然对他这样越矩已经完全不介意了,可他还当真不怕遭来其他诸侯国的眼红?

    方彝被放在了地上,楚王见此走上前去,打开了方彝上方的盖子。一股陈酿的清香随着夏风扑鼻而来。

    我细细地闻着这酒液的味道,果真与我在蔡国时,在雅光那里饮来的翠竹是一个味道的,既浓烈又清香,仿佛像是一个既妖艳又清纯的姑娘站在你的眼前,闻着这味道,便能让人醉倒了。

    楚王将方彝的上盖递给身旁的侍从,而后左顾右盼,少顷猛地一拍额头道:“但瞧寡人这个记性,还真是不巧,孤忘记吩咐宫奴们带酒爵了,敢问信北君车上可有能代替饮酒用的用具呢?”

    百里肆起身恭敬地回道:“并无。”

    “不对,孤记着信北君甚爱饮茶,所以府上的车马应当备有茶具吧?”楚王一副笑眯眯地模样,再次探究着百里肆的意向。

    “真是不巧了,在下的茶具从来不装与茶味相斥的东西。”百里肆仰着头,义正言辞地道。

    我暗自为百里肆叫好,却又听到楚王开了口:“信北君这是婉拒了寡人?”

    他收起了笑容,轻挑着眉毛,眼神更不似刚才一般友善。

    “茶清而酒浓,茶温而酒烈,两个本不相同的东西却要放进同一个器具里,不光看起来别扭,更让喝的人觉得恶心,楚王既君子,因而绝不会做出强人所难之事。”百里肆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巧了,寡人既不是君子,也生来就喜欢做强人所难之事,信北君,你又如何?”楚王立着眉毛,霸道而又狂狷。

    想来百里肆被楚王气的接不下去话了,因而只能皱着眉头,侧过脸,拒绝再与楚王交谈。

    他这模样倒像是受了气的小媳妇一般,使此时还在紧张我忍不住浅笑了起来。

    “来人,将信北君车上的茶具拿下来。”楚王挥手吩咐立于身侧的宫奴,前去百里肆的马车上取茶具。

    我闻此连忙收起了笑容,但见楚王身边的宫奴走去了百里肆的马车里,将车内的茶具拿了下来。

    我瞥了一眼,瞧见宫奴拿下来的器具,正是阿阳最喜欢的那套湖蓝色冰釉雕花小碗。

    这百里肆倒也有趣,明明嘴上说不喜欢莘娇阳,可这上卿府上常坐的车马却放满了莘娇阳的喜爱之物。

    假装正经的时候偏偏还带着些许骚气,这百里肆还真是有趣啊!

    宫奴将这套湖蓝色冰釉雕花小碗呈给楚王,楚王从其中挑出两只,转交给身后的白尧。

    白尧接过小碗,而后用长勺从方彝之中取了两勺翠竹液倒入小碗之中。

    白尧将盛满翠竹的小碗递回给楚王,楚王又将右手所拿的小碗递给了百里肆。

    百里肆起先未有所动,可他不动,楚王便一直将小碗举在他面前。

    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定是百里肆最先缴械投降。

    毕竟对方是楚王,连周王都畏惧三分的芈昭。

    百里肆接下小碗的时候,我的鼻间就突然窜进一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味道来。

    是乌头。

    这个乌头为无色无味的毒药,毒药入体之后须臾便会显效,口唇发麻,身体灼热如同火烧,心悸胸闷,而后咳血,四肢僵硬,死时面发青紫,犹如心病而亡之相。

    常人跟本无法辨别乌头的气味,因而常被用作暗杀的首选毒药。

    少时在终首山,小白曾教过我怎样泡制这乌头,与解毒之法。

    那时无色无味的乌头在我的鼻子下,偏生让我闻出了土腥的味道来。小白因此还赞许我的鼻子是天赋异禀,常人所分辨不出的毒药,我这一闻便能知道。

    所幸我闻出了百里肆的那碗酒里面有乌头,否则他就这样喝了下去,岂不是如了楚王的愿。

    我忽然明了楚王的套路,他假借旧城县伊之名将百里肆骗过来,明着是想说动他为自己所用,可看来软硬兼施都没办法将百里肆收于麾下,因而暗地里便起了杀心。

    贤者不为自己所用,必杀之。但看楚王那阴险又诡谲的相貌,便能猜到他会这样对待百里肆,所以,就借用翠竹陈酿来杀掉他,致使陈国失去百里肆,亦如常人失去四肢。

    而后楚军趁此机会南下,更能轻而易举地侵占陈国。

    我抬起头察觉自用长勺倒完酒之后,白尧便将左手一直藏在身后,我的眼睛又扫向楚王手中的酒碗,即刻想明白了一切。

    那白尧手上一定站着乌头,趁着用长勺舀酒之际,将酒液覆手而过,倒入小碗之中。

    而后再由楚王递给百里肆。

    我眼瞧着信北君就要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时,忘却了所有在陈宫,在马车上与他的保证与盟誓,大声地阻止道:“等一下!”

    百里肆可算停了下来,将小碗握在手心,转过头,面露疑惑地看着我。

    随着百里肆一同朝我投过来的目光,还有楚王与白尧的。

    我虽害怕的浑身发抖,但却没有忘记自己现在所扮演的身份。我连忙俯身跪下,大声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奴名为初一,见我家主君喝楚酒,便想起来一件事,这才不小心喊出了口,望楚王原谅奴的无理。”

    “抬起头来,让孤瞧一瞧。”楚王将手上的小碗放在宫奴所端着的木盘上。

    他一步一步地朝我走近,可我却不敢抬头看他。

    百里肆见状,一步上走到我身前,挡住了楚王:“不过是个胆大妄为的奴才,楚王不必和他置气,待我回去圣安再好好教训他。”

    楚王大声笑了起来,这笑声入了我的耳中,却觉着更由毛骨悚然:“若只是个奴才,怎会让信北君如此涉险维护呢?”

    “楚王当真是严重了,我在楚王面前岂会涉险,维护更是谈不上了,我这个人自小就比较恋旧,但凡用熟了的东西,便不想再更换了,这侍从可是一小就跟在我身边,虽然平时脑子蠢了一些,但至少有这世上难寻的知冷知热之心,我知他不顾尊卑地冒犯了楚王,自是他不懂礼数,我身为其主难辞其咎,这便喝了这碗酒,与楚王赔罪,待回到圣安,再教训这个不知尊卑的奴才,让他今后学的聪明一些。”信北君的话不但是为我求情,也是在故意说给我听。

    毕竟,他觉得聪明的人,肯定要按照他说的去做。

    “好啊,”楚王邪魅地笑了起来“只要你信北君喝了碗里的酒,孤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他的声音之中带着些许窃喜,可神情却未有任何不妥,就好像他只是借着由子,单纯的想要信北君尝酒一般。

    于是,信北君再次将那碗,装有乌头毒的酒放在了唇边。

    “住手。”我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作势就要抬起手打翻百里肆手上的那碗翠竹来。

    不知何时白尧绕过楚王,行至我身边的。

    等我回过神时,白尧已将我狠狠地按在了地上,并大声叱喝道:“放肆,楚王面前,岂容你一个小小的奴才胆敢接二连三地造次的。”

    我被他大力地压在地上,以至于脸被挤的变了形状,我怕百里肆喝掉那碗中的毒酒,因而继续不怕死地说道:“奴是想着,既然喝的是楚酒,就一定要按照楚地的规矩去饮酒才行。”

    “哦?”楚王抬手示意白尧将我放开:“你一个陈国小小的侍从,还知楚地的喝酒规矩?”

    身上的力量减缓,我也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扑落了身上的尘土。

    在蔡国的时候,我曾经与雅光两人小酌楚国的翠竹,闲聊之时,雅光曾经透露,在楚国民间,若是家里面开了一坛陈年老酿,一般都是要先唱祝酒歌的。

    这风俗由民间传入了王室宫廷,只不过这些贵族之人觉着祝酒歌未免太粗俗,不符合王族高贵又雍容的身份,于是便改成了奏一首好乐来迎酒。

    “奴,奴从主君书房里面的书简上无意之间瞧来的。”我勉强地寻着借口解释道。

    “哦?”百里肆睁着他那如同寒潭地双眸,死死地瞪着我道:“是什么书简,我怎不知我的书房之中,还有描写楚国饮酒风俗的书简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楚客欲听瑶琴怨

    我恨不得要起身冲到百里肆面前去锤他胸口,这小子现在还认为我此番的莽撞出头是要与他争酒喝,所以才故意在楚王面前来拆我的台。

    “奴只是那么惊鸿一瞥,自然不会记得书简的名字,与所放的位置。”我面朝黄土,不露面上的不屑。

    “所以,你可是要为孤与你家主君助兴?”楚王开口问道。

    庆幸楚王被我的话引上了套,我连忙朝着他跪拜道“如若楚王不嫌,奴略懂琴乐,主君的车马之中也刚好有一把好琴,只不过,奴想求楚王一事。”

    “但说无妨。”楚王转身坐回了木亭之中的石墩上。

    “若是奴所奏的迎酒曲,能入得了楚王的耳,奴恳请楚王能主君碗中的酒赐给奴。”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够想到既不引起楚王猜疑,又能顺利地不让百里肆沾到那杯毒酒的最好的方法。

    毕竟我的身上还有续命蝶的保护,吃一杯乌头酒倒也不再话下。

    我吃下这乌头酒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可若是百里肆吃了,再有楚王的围追堵截,一定来不及服用解药,就会毒发身亡。

    我现在只希望,早前素素姑娘所教我那一首简单又好听的曲子,可以征服楚王的耳朵。

    “你这奴才讨酒的法子,孤倒还是头一次见。”楚王声音听不出是愉悦还是懊恼,却让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至少,他并没有表现的很厌烦,就说明我的机会有一半了。

    “就看在新鲜的份儿上,孤准了,丞相,找个手轻一点的人,去信北君的车上拿琴。”

    随着楚王的答允,我微微抬起头,却又见楚王那如刀一般的眼神向我掠来,我急忙垂下了头,心惊胆战地看着地面,不做任何使他怀疑的举措。

    那把号钟琴从百里肆的车马上拿下来的时候,我起身去接琴,因而趁机偷瞄那百里肆手上的小碗放到了何处。

    但见那小碗平稳地放在了石桌上,我的心可算是归了位,义无反顾地抱着琴,行于距离木亭十步之远,寻了一处平整的地面,撩开袍子盘坐在地上,将琴放在两条腿上以保持平直。

    右手拨弦,左手取音,勾挑轻缓,猱绰有力。这一曲袅袅倾泻而出,许是弹奏是我保持着高度的紧张,竟然一根弦都未弹错,甚至比平时练习时,弹奏的要好许多。

    待曲停罢,木亭子之中仍旧寂静,我坐在地上不敢动,直至木亭子之中传来了一人的掌声。

    我随即抬头望去,见楚王正在站起身往我这边走来。

    我一惊,连忙抱琴起身,将半张脸隐藏在琴身后面,垂着眸子恭敬地俯着身子。

    “你所奏的曲子倒是与楚地的不同,不似楚音厚重,却轻快悦耳,仿佛是眼前有着盛夏的景色一般,钟灵毓秀。”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近我。

    而我的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他进一步,我便退一步。

    “什么名字?”他忽而停住了脚步,开口问道。

    我也随之停下了脚步,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胡乱地编着:“山有木。”

    其实素素姑娘在教我这个曲子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这曲子的名字,我也没有问,因而楚王开口问曲子的名字时,我只能胡乱地编造一个给他,左右他也说他没听过此曲,名字对不对又有什么关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楚王淡淡地笑了笑,而后抬手命立于一旁的宫奴,将石桌上的那小碗酒端了过来。

    “这是你要的翠竹液。”他拿起小碗,亲自将酒递给我。

    我抬起头,望着他,依旧将半面隐在琴身之后,见我与他只有几步之遥,便抬起步子朝他走去。

    恭敬地接过他手中的小碗,而后一饮而尽。

    他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我将小碗中的酒饮尽,而后又伸手接下我手里的空碗。我抱琴向后退去,却猛地被他拉住了衣袂,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继而开口道:“信北君,你这侍从倒是有意思,既然你不愿留下来与我左右,不如将你身边的侍从留给我可否?”

    我闻此忐忑不安地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几经撕扯却见他仍旧是纹丝不动,我气不过,就一个猛力便将手里的号钟琴朝他丢了过去。

    楚王单手稳健地接住了我丢过去的琴,而后轻轻扯着我的衣袂,使我犹如陀螺一般旋转起来。

    他长臂一揽,将我拉过他身旁,夹在他的肩膀之下。

    我惊呼,连忙用双手捂着胸口,尽量蜷着身子,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他识明了身份。

    “云梦之地向来是多才俊,楚王何必要执着于一个粗陋的侍从?”百里肆抬步上前,朝我来,却被白尧挡在了半路。

    “如信北君这样说,我王连个侍从都要不得了?”白尧轻挑眉梢,一副盛气凌人地模样。

    “楚国刚刚得了息蔡二国,无论是息人的貌美,还是蔡人的婉柔都比在下这蠢奴好上百倍,我不知为何,楚王一定执着于一个奴。”百里肆闪身而过,饶过了白尧,继续朝着这边走来。

    白尧见状竟出手与百里肆过起了招:“你这侍从模样细皮嫩肉的,如若我王倦烦了,亦可以送去家弟府上,这模样倒是能受家弟所喜。”

    白尧所言不过是在激怒百里肆,以此来断定我的身份,究竟是不是个愚笨的侍从。可偏偏百里肆却上当了,为了一个侍从而与白尧动起了手。

    放眼望去,这九州之上,唯有陈国的信北君这般小气,连个侍从都不肯相让于楚王,为了夺回侍从,还与楚国丞相白尧动了手。

    我见那白尧的武功不比百里肆的差,因惧怕白尧失手伤了他,因而奋力地挣脱着楚王的钳制。

    耳边传来一声“铮铮”的轰鸣声,我抬头望去却见楚王将那把号钟琴扔到了地上。

    那是阿阳最喜欢的号钟,更是伯牙的遗世之琴。

    就这样被他轻易的一摔,琴尾雕花全部裂开了。

    我低下头,狠狠滴朝着他困在我腰间的手咬去。

    想来我的撕咬就如同隔靴搔痒,对他来说,并无实质性的伤害。

    嘴里涌上来一股腥咸的味道,我还以为是我将楚王的手给咬出了血,连忙松了口。

    我低头向他的手上看去,可不知怎地眼前却出现了双影。

    我又手脚并用地在他的腋下挣扎,可渐渐地却发现自己的手肘与小腿相继麻木,没了知觉。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着一定是那乌头起了作用。

    我仰头望去,见到百里肆与白尧二人依旧是打的胶着不清,想来我要挣脱楚王必须要靠自己才行。

    我抬起手,摸着头上的玉簪,这是娘亲留给我的这个唯一的东西,倒是派上了用场。

    心底祈求着娘亲的护佑,而后将玉簪从头上拔了下来,狠狠地朝着楚王的大腿上刺去。

    楚王吃痛放开了我,我连忙将带血的玉簪收进了袖袋,奋力地朝着百里肆跑去。

    没了玉簪的支撑,我的头发四散开来,随着夏风盈盈飞舞。

    乌头的毒在我身体内行之飞快,我才跑了两步,腿一软便跌坐在了地上。

    百里肆见我头发四散,满嘴是血,模样甚是狼狈,他终于不再恋战,拂袖朝我奔来。

    我仰起头朝他伸出手,与他尽在咫尺之时,头上传来一股大力的撕扯,将我向后拽去。

    我抬起手死死按着扯拽着我头发的手,仰头望去,但见到一脸肃森的楚王。他再次扯着我的手臂,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福祥公主,你当真觉得我不识得你吗?”他将我拉至他的身前,暴戾恣睢之态毕露。

    我被他提离在半空,双手攥握着他的衣襟,与他面对面。

    望着他那双嗜血的双眼,我头脑之中的记忆之门终于被打了开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当年在终首山时,我为了得到救骨碌的龙心草,而被我所救的那位少年郎。

    岁月让他收起了年轻时的戾气,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刚毅的轮廓,沉稳而城府极深的眼神。仍旧是狭长的双眸,薄凉的唇角,以往的血腥味似乎都被完好的隐藏了起来。就如同杀人不见血的利刃一般,谈笑间便可让人灰飞烟灭。

    其实我早该认出他的,他那双肃森的面容,诡谲的笑容,和狭长又嗜血的双眼。

    原来我所救的那个少年郎是楚王,那个横霸九州的芈昭,踏平了姜国的楚王,刺碎了息国与蔡国江山的楚王。

    我真是后悔,当初若是知道他是楚王,我便不会救他,就让他因噩梦缠身而死去。

    我看着他,一再地压制着胸口就要喷涌而出的鲜血,可越是强烈的压制,越是胸口疼痛的厉害。

    “你的妹妹桃花夫人如今正在孤东楚的王宫之中,不如你随孤一同回到东楚,使孤坐享齐人之福,孤便放了陈国可好?”他眯着细长的双眼,玩味地笑道。

    我毫无所动,平静地看着他的双眸,却还是将强压不住的血,喷了出来。

    因着与他相隔的近,所以我这一口血不正不歪地喷在了他的脸上。

    他嘴角仰着一丝得意的笑容,而后松开了钳制我的手。

    我浑身无力,仰着头跌落在了地上,看着夏日里的湛蓝晴空,缓缓地失去了知觉。

    在梦中,我遇见了小白,我依旧与他隔水相望,我朝他大喊,他却只是在朝着我笑。

    我难过地坐在水边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却见水中的倒影之中,有娘亲的影子。

    我俯下身去,看着水中娘亲的倒影,她正笑着喊我绥绥。我朝着倒影伸出手,却将水面打乱,恢复平静之后,却不见了娘亲的身影。

    我猛地回过头去,四处寻着娘亲影子,可眼前却仍旧是一片白茫茫的浓雾,未有见到任何人。

    我再次俯身向水中望去,却意外地见到了楚王那暴戾又诡谲的面容。

    我惊叫着向后倒去,这一倒便让中了乌头的毒,正在昏睡中的我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我睁开双眼,望着头顶上在熟悉不过的水色床幔,才想动一动手指,却觉着手上似是有一股力量在牵扯着。

    我侧过头望去,但见床边伏着一个姑娘。

    我张了张嘴,却觉着口干,缓缓地吞咽了少许**,才面前地能哼哼出声响。

    我卯足力气,缓缓地坐起了身,想确定趴在我手边的姑娘到底是不是芊芊。

    才要缓缓地去看她的脸,却被门口传来的一声惊呼使我吓的僵住了身。

    我抬头望去,却见到卧房的珊瑚珠串帘子外正站着身着翠衣的芊芊。她双眸含泪,眼中雀跃,见我醒来,双手捂着嘴唇,甚至将木盘连着肉糜粥一起丢在了地上。

    几日不知肉味的我,闻着屋子里飘满了肉香的味道,不禁吧唧着嘴心疼道:“可惜了这碗肉糜粥了。”

    芊芊急速地跑了过来,坐在床边与我抱了个满怀。

    “谢天谢地,可算是醒过来了。”她的话语充满了对天地的感激之意。

    是感谢幽冥之神后土将我的魂放归肉身,亦是感激九阴吹走了我头上的玄冥。

    我趴在芊芊的瘦削的肩膀上,虽然身上已是浑然无力,但心中却不知怎地,仿佛凝聚了一股暖流,蔓延至全身上下。

    我勾着嘴角笑了起来,又瞧见那个趴在我床边的姑娘也渐渐转醒。

    我好奇地侧脸望去,却见到那人正是素素姑娘。

    她坐起了身,空洞又无神的眼睛朝着我看了过来:“可是公主醒了?”

    芊芊放开了我,转过头对素素道:“是的,我就说公主吉人天相,肯定会醒来的。”

    我身子本就没力气,被芊芊这一放,又往后仰了过去,倒在了床榻上。

    芊芊见此,吓得脸色惨白,以为我又晕过去了,连忙俯身查看我的鼻息。

    我睁着双眼,虚弱地道:“我好饿,好想吃肉糜粥。”

    芊芊与素素二人转忧为喜,不禁笑了起来。

    我努着嘴,委屈地盯着她们瞧,芊芊见此收住了笑容,连忙将我再度拉了起来,为我的背后添上几只软枕。

    随后芊芊嘱咐素素陪我片刻,她去膳房拿粥,去去就来。

    素素温婉地点了点头,继续跪坐在我身旁,她纤长又柔软的柔荑拉着我的手,温暖又有力。(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山有木枝不相离

    “我这是昏过去有多久了?”我的喉咙依旧干渴,声音沙哑地道。

    “自信北君将你带回到宫中,已有足足六日了。”素素闻声我喉咙嘶哑,便放开我的手,起身往桌案前去了。

    我注意到,现在是白日,寝宫之中的日光十分充足耀眼,可素素的眼上并没有覆盖着玄色的尺素。

    她这一路走的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挨到了桌案旁,却变得什么都瞧不见了一样,用手摸索着拿起茶壶为我倒了满满一碗水。

    她再次走回到我身边时,也是行的缓慢,一边护着手中的杯子,一边探索着前方的路。

    我抬起手接过她手中的水碗一饮而尽,可算是暂时解了喉咙的干渴。

    我将空了的水碗拿在手中,垂着眸子思虑了片刻,而后又举起水碗在素素的面前晃了晃。

    素素的双眼不经波澜,可嘴角却淡淡有笑意。

    “公主可是好奇奴的这双眼?”她缓缓开口道。

    闻此我将水碗从她面前收了回来,将身子窝在软枕之中没有说话。

    我是十分好奇她的双眼,尤其是听仲忧阿弟说的那一番话来。我怀疑过素素是楚国的奸细,可内心不知怎地,却在拒绝着这件事。

    “其实奴对公主说了谎,奴的双眼并不是自小就跟着奴的病。”她垂下双眸,空洞的眼神之中,有着晶晶莹莹的光亮。

    “奴本籍为星谷关长岭郡人,因家中兄弟众多而被父亲卖给贵家做家奴,贵家中的老翁去世,便要我做人殉,随我一同做人殉的还有几个年轻的男女,贵家中人怕我们跑,于是将我们关了起来,并用黑烟将我等的眼睛熏瞎了。”我听着素素平静地诉说着自己悲惨的遭遇,仿佛那些她所受的苦难已经是前尘往事,惊不起她那本是伤痕累累的心。

    “可我们依旧不想死,仍旧想着要逃出去,最后三十多个少年人,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在黑暗中看不清前路,甚至被荆棘刺伤了双眼都不知。”她垂着头,不停地摩挲着受伤留下的旧痕,我想那应当是她奔跑的那夜,所留下的伤痕吧。

    “后来我被一个琴师所救,跟着他走南向北,眼睛也时好时坏,有时白日之中能瞧见东西,可却被日光刺痛着十分难受,有时便在白日之中,什么都瞧不见,师父见我白日之中眯着双眼十分难看,便做了一张玄色尺素,覆盖在我眼睛上。”她浅笑安然,像是陷入了某刻美好的回忆之中。

    “再后来师父死了,却无钱入殓,为了报答师父的救命之恩,我顶替了一个犯了重罪的贵家女,入了飘香院,得来的钱将师父厚葬在长岭的佘山之上。”

    “其实素素是那贵家女的小字,而奴本来的名,其实为婳。”

    她知我对她有怀疑之心,因而将家中所在地,其父母名与当时险些被人殉的那家贵家的姓名都与我交代的十分清楚。

    还有佘山她亲手葬下其师父的棺木。

    至于是代替哪家贵家女,她却不愿与我说。

    她说,既然已经得人的好,便有替其守着一生的秘密。

    听了她年少时的遭遇,我心生怜惜,并没有再逼迫她,而是将她所告诉我的那些全部记在了脑子里,在身体康健之时,告诉了仲忧,他因摊丁法走遍了陈国,自然对每个郡县的事情都十分熟悉。

    我命他着手调查,素素说的那些事情是否真实,并且要他按照这些蛛丝马迹,找出当时是哪家的贵家女犯了重错,买通别人来替她去受刑。

    与素素聊了不久,芊芊端着肉糜粥再次返回到寝宫之内,与肉糜粥一起的,还有我最喜欢的香棠胭脂雪。

    不过芊芊说,我的身子还未康复,这种凉性的东西,太医吩咐要少食。

    三碗肉糜粥下了肚,这才觉着身上是有了力气,擦着额上的细汗开口问道芊芊,我昏睡过去这几日,陈宫内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芊芊递给我装有清水的瓷碗来净口,只见她一脸忧心地道:“公主这才死里逃生,就莫要忧心这些事情了,好好休息,养好身子才最重要。”

    我将净口的清水喝进了肚子里,翻着白眼看她。

    她稍怔的片刻,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用手上的巾帕为我擦着嘴角的食物残迹。

    “你回来那日,身上青紫,已经是要没了呼吸,我吓哭了,连忙想去寻国君,信北君拦住了我,并告知我先去太医令寻医官来,不可惊动国君,如若发生意外,无论是何事,他都担着。”芊芊跪坐在床榻一旁,神色后怕地说着当日的事情。

    “我那时已经吓的六神无主,腿都软了,便按照信北君的意思去太医院寻了太医贺来。”

    据芊芊说,太医贺为我诊脉之后,与信北君说,我中了乌头的毒,能活的现在已经是这世上少有的奇迹了,太医贺建议信北君,无论再怎么拖下去,到最后也是个死,不如早些禀明父亲,来提早准备我的身后事。

    芊芊说,当时的百里肆像是如同那日**子发狂了一般,将太医令以及上卿府的所有医官都折腾到了长信宫,声势浩大地命所有的太医与医官来救我的命,如有谁将我身上毒去了,他便倾覆上卿府的所有财物作以报答。

    这声势浩大终于惊动了父亲,他来到长信宫,看到浑身已成死相的我,将太医与医官都赶出了长信宫。

    父亲坐在后堂,听百里肆说了事情的经过,他责骂了百里肆,命其归家闭门思过。百里肆不从,跪在长信宫外守了五日五夜,最终体力不支地晕了过去,被送回了上卿府。

    “国君命我等守在长信宫,并笃定地告知长信宫的上上下下,公主必定会醒来。”芊芊美目澄澈,仿若明光琉璃。

    “公主许是那传说中的不死凤鸟,会涅槃重生,自然不会轻易的死去。”

    我歪着头盯着芊芊那双美目瞧,却见她眼中尽是红丝。想来自我回到长信宫她便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我,压根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我转头望去,又见素素姑娘也是一脸疲惫故而开口道:“我这便醒了,已是无事,你们快去休息一会儿吧,否则这身子吃不消。”

    “奴先送素素姑娘回绿婺宫,自她听说公主的事,连忙赶来,衣不解带地陪着公主,可是累坏了。”芊芊起身道。

    素素点了点头,扶着床边的雕花楹栏站起了身。

    “见公主醒了,我便放心了,公主好生休养,待身体康健,我再来看公主。”她俯身行小礼,但对宫中的礼仪越来越熟悉起来。

    我微微颔首,见她起身往外退去,忽而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开口追问道:“素素姑娘教给我的那首曲子,可有名字?”

    素素姑娘站住了,目光无神地看着我怔了片刻,而后她柔婉地笑道:“那是奴闲来无事之时而作的小序,并无曲名。”

    我神色坦然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少顷,素素姑娘再次与我行礼往门口处退去。

    我立起身,将背后的软枕铺平,准备再好好地睡一觉,却又听到门口那传来了素素姑娘的声音:“如若公主为小序取了名字,那这曲奴便送给公主,待今后公主奏响此曲时便能想到奴。”

    我躺在床上会心一笑,望着头上的水色帷帐大声地与素素道:“山有木,这小序的名字为山有木。”

    “山有木枝不相离,唯有君心知我心。”

    素素与楚王不同,她明白自己所创小序的曲意,自然也就明白我为她所创的小序取名为‘山有木’的意义。

    这简短而欢愉的小序并不是一首哀怨又相思的琴曲,而是一首缠绵悱恻又耐人寻味的欢好之音。

    楚王明明不懂音律,却偏要硬生生地将小序的名字安到《越人歌》上面去,不过是白往黑归罢了。

    在我醒后的第二日,百里肆便来到了长信宫。

    他身着黛绿云纹交领长衣,模样似是比之前沧桑了许多,下巴上布满了短粗的胡茬,眼窝深陷,面色苍白。

    他来长信宫的时候,我正穿着单衣,跪在桌案前吃着肉糜粥,听到小忠前来禀明百里肆正在门口等着,便没有起身更衣,连忙命小忠将百里肆引进内室来。

    芊芊见我身着单薄,恐有失礼,便拿起桁架上的披风,围在我身上。

    如今已是炎炎夏日,多穿两件常服都觉着闷热,更何况披着冬日的披风。

    我连忙将披风扯下来丢在一旁。

    芊芊闻此,语重心长地道:“公主如若这样,到时候被少傅责骂不守礼,可别求我来为你求情。”

    “我与他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若他因此小事再来责怪我,我就让他去尝一尝乌头的滋味。”我装模作样地将手上的瓷碗,重重地放在桌上。

    “既然你知道那里面有乌头,为何还要喝下去。”门外传来一声沙哑的男音,我抬头望去便见到一副苍凉模样的百里肆。

    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入内室。

    我见他身形消瘦,模样憔悴,便没了方才那般跋扈,想到他跪在长信宫外守了我五日五夜,心里忽生愧疚。

    若是我事先告诉他,我吃乌头不会死,他也不会因过于担忧我的生死而消耗着自己身体康健。

    他入内室后,向我行礼,而后跪坐在我的对面。

    “我当然要喝下去了,芊芊说我是不死凤鸟,所以不管什么毒药我吃了都不会死,可你就不一样了,你现如今可是陈国最重要的人,你若被楚王别有用心地给毒死了,陈国就不战而败了。”我使尽浑身解数地去拍着百里肆的马屁,生怕他因为我的自作主张而将我与他许的承诺旧事重提。

    “我还要谢谢你没有丢下我,若是其他人,但见我已经毒发了,估计早就将我丢在那里,自己逃命去了。”我双手杵着下巴,面露欢颜地看着他。

    百里肆眯起双眼,面露厉色,他眼神如刀般刺向我,使我背后忽地生出了丝丝冷气。

    我不由自主地缩着脖颈,连忙招呼着芊芊,将我方才丢在地上的披风再为我披上。

    芊芊笑着摇了摇头,俯身捡起地上的披风,将它围在我身上,将我裹了个严实。

    少顷,百里肆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问道:“胸口可还疼?”

    我错愕地看着他,本以为他会如芊芊所说的那样,继续说一堆受礼的话来教训我,见仁师的时候衣冠不整,视为不敬。

    我受宠若惊地拍了拍自己胸口道:“早就不疼了,上卿莫要为我担忧。”

    他张开了双眼,猛地起身,走到我身侧。

    我受惊向后躲去,却见他于我身前行了跪拜的大礼。

    “肆,谢过公主救命之恩。”

    他伏在地上不动了。

    我俯身上前,缓缓地将他扶了起来:“我还记得,当初是你舍命将我与娘亲带入了圣安城,亦是你协助我救出了父亲,夺回了陈国朝政,你于我有恩,我自然也见不得你受难。”

    “我知你不喜我的懦弱,不喜我的妇人之仁,和我的擅自主张,但我会好好地学习,怎样成为一个果断又多谋的女君,守护好父亲的国,守护好身后的土地,你会一直帮我的,对吧?”

    我知道早先百里肆与父亲两人接二连三地试探我,就是在观察我是否有继承陈国女君的资格。

    社稷不是年少时的打闹,亦不是儿女私情,社稷是黎民百姓,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国平家和。

    如若我没有女君的资格,父亲与百里肆也绝不会徇私,让我接替陈国的继位吧。尤其是百里肆,在他的眼里,就连心中挚爱的莘娇阳都比不过陈国的山河安宁,更何况是愚笨又执拗的我。

    可我还是想试一试,试一试自己能不能扛下陈国的江山,能不能安定陈国的社稷。这是我从娘亲死后,才萌生的信念,亦是我生长于此,唯一想去认真做好的一件事情。

    我的娘亲是夏禹帝与涂山娇的后裔,自古身融帝王之血,并非妖物。

    我会慢慢证明,替娘亲与涂山一族洗去这烙印在身上的耻辱。(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851/ 第一时间欣赏九州列国传最新章节! 作者:宋申申所写的《九州列国传》为转载作品,九州列国传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九州列国传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九州列国传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九州列国传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九州列国传介绍:
自周灭商二百余年,周地都城安阳忽然内乱,理应登位的嫡公主却在继位当日与人私奔出逃,后与其私逃之人生一子,局势迫使之下,寄养在其良人出身之地——江湖中的制毒名门蝴蝶谷君家。 诸侯陈国,陈侯宠姬凤夫人,被宗族怀疑是涂山族妖女,不得正夫人之位,后产下一女,被陈侯的正夫人卫姬不容,联合宗族诬陷其女有灭国之身,陈侯无奈,力保二人,尽力封锁消息,将其安置在都城圣安附近终首山上的重华寺修善。 诸侯宋国,宋公因善待涂山妖族引起宗族不满,身份低微的姬妾见此联合几家士族之力,将国公正夫人夜月所生,身在储君之位的大公子冤杀,夜月夫人其族夜家近乎倾覆。夜月夫人其女在仅剩夜家人的保护下出逃,姬妾派人死命绞杀,其身重剧毒,落入潼水之后,再无音讯。 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为九州。 宋国,楚国,蔡国,息国,陈国,齐国,鲁国,晋国,卫国,燕国,梁国,郑国(被灭),姜国(被灭)为大周。九州列国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州列国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州列国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