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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忧黍离     三教图之藏腾txt下载     三教图之藏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六章——屠焚

    这次封印的日子又正好撞上了清明节,风吹新柳,烟雨朦胧,黍离墓外,祭君一壶温酒,泪湿浸染坟头。

    想来,我也好久没回陵阳山去瞧瞧父亲的假坟了,坟头一定长满了杂草。同样,这次清明也定是回不去给母亲上坟。我回国也才一年,我却感觉这一年过的十分漫长,在这一年的岁月里,踏过了太多的尸体,他们甚至没有名字,被草草送进了火化炉,不会留人铭记,就像无形黑暗中还未出场就已经死在作者UU小说的人物,他们,又有谁去祭拜,又有谁去铭记呢?

    柳劲生,谢微尘、烛伊公子、常五、何筱然、于寒、墨失、墨忘、瓦罐坟中的小鬼、还有……幽冥界被屠戮的所有人,他们曾经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啊,可是现在呢?就像是悦耳丝竹,再好听,依旧是匆匆留不住。

    春来燕衔新泥去,随处挂满了五彩经幡轮转,长咒往生添满朱砂黍离墓,而我故意躲在玄冥幻境黑暗的角落里,掩耳听不进笙箫的悲伤,还记得十六年前的飞机场,期许过神秘少年的三教图故事结局,笑谈人生得意须尽欢。

    曾今,凌云壮志,而今,忆轩而思。

    祭典开始,只有族群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老方能进到黍离墓中去,而历年进去的只有杨家阿爹一人,这次,他却带进了赵黍离、张怀玉和罗殊途三人。赵黍离做为墓主人,进去那是心安理得的事情,张怀玉身为玄清门大弟子,也能为加封贡献一把力量,至于这个罗殊途进去到底干嘛,而阿爹心里又到底怎么想,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众人穿起朱子深衣,头裹黑巾,抚探灵一曲,接引四人径直走进黍离墓中。阿爹手捧汉归印走在中间,身后跟着众人。

    黑暗处,赵黍离紧跟着罗殊途微微试探着他,问道:“罗殊途,你怕吗?”

    “怕?怕什么?”罗殊途被这莫名其妙的问答蒙住了。

    “汉归印。”

    “他只是个不问世事的孩子,又不是玄冥祖师,为什么会怕汉归印?”张怀玉紧抓着罗殊途的手,替他辩驳道。

    赵黍离对着张怀玉轻蔑冷笑道:“但愿他是你说得那样……不问世事。”

    我们两个在邪冥幻境中摩拳擦掌,实则是在吃瓜,看出来这赵黍离也怀疑起了罗殊途对身份,倒是觉得故事越来越有趣了。

    赵黍离没见过玄冥祖师罗阴,可是罗阴记得赵黍离,他将会永远记得那日屠戮百鬼崖的所有人,并且一一怀恨在心。可是,他并不知道赵黍离在他被封印后还救了自己的徒弟韩子衿,更不知道赵黍离是因为救韩子衿被万箭穿心而死。

    心中咬牙切齿痛恨着眼前的赵黍离,恨不得他立刻去死,灰飞烟灭死不足惜,暗暗诅咒着他,现在,只等汉归印归位之际,他要赵黍离永世不得翻身!

    我双手插着腰笑蔑道:“我还觉得参加自己葬礼已经够奇葩的,居然还有人参加自己百年后的祭祀活动。”

    “他这次进来,可就再也出不去了,汉归印一旦回到了黍离墓,同样的,赵黍离的魂魄又要开始长眠了。”

    话题突然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可是,外面的采薇怎么办?”

    “赵黍离是走了,可是还有归一……他会替赵黍离好好疼它的。”

    “只是可惜,他始终没能和采薇好好告别。”

    墨尚卿双眸失神,瞳孔骤然一缩,冷静却又惘然,“我现在担心的是,罗殊途会暗中作乱,赵黍离恐怕有危险。”

    “我们只有冲破玄冥幻境,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阿爹,我们开始吧。”张怀玉抽出身后的利剑,脚踏天罡,做足了加固封印的准备。

    “赵大人……”阿爹从怀中拿出祷告祭文,探询赵黍离的意思。

    “开始吧……”

    赵黍离深情望向墓室外面的阳光,这是他向往许久的光明,光明处,他仿佛看见伊人袅娜的身姿。

    “采薇……”

    惘然若失,那是一段只身走过的刀光剑影,公子佳人的岁月,只可惜,也是自己永远也回不去的岁月,他在想什么?此刻,他的心中念叨的只有一人,那便是江采薇,痴痴嘲笑自己一败涂地的结局,苦笑冷叹:“若我今生,若我来世,敛你嫁衣红妆,毋忘奈何彼岸彷徨……”

    也不知道这时的罗殊途是什么表情,眼角微微上扬显得妩媚不羁,煞红的瞳孔泠然绽放时无尽的杀念,勾起一抹鬼魅的笑意,暗暗念叨着:“赵黍离,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时光吧!”

    阿爹跪于黍离墓前,祷告起《祭祀黍离大将军文》:

    又是一年清明昔,经幡转,折柳新,故人沉眠再未醒。檀香消磨愁思尽,段段袅袅缕生平。长歌招魂,怎愿杨柳吹笙笛,亲人往生阴阳偷泪泣。

    阳世,洋洋洒洒祭文似血滴,伴风轻咽,覆盖坟土诉通相思情。系稍红条,但焚家书亡人无音讯。提笔千殇,刻画残存音容依稀。

    阴冥,犹犹豫豫生死薄如锦,彼岸花开。溢绽三生石畔挽留意。踱步望乡,云中雾里亲人恸悼君。举酒柔肠,黑袍之下朱砂点滴。

    “我怎么感觉这个气氛有些奇怪……”

    我在玄冥幻境都能感觉到外边气氛的怪异。

    “是尴尬,站在自己墓前,听着后人念给自己的祭文,不尴尬才怪呢……”

    张怀玉站于一旁运筹灵元加持,根本就没在意身后罗殊途的举止。而眼见着赵黍离轻薄的灵魂渐渐脱离了归一的**,僮僮迷影,抽茧剥丝一般从归一的**中脱离出来。

    千万不能出差错,此刻赵黍离的灵魂是最脆弱的,容不得半点儿失误,就是一缕小心翼翼的风都有可能让他的灵魂支离破碎。而张怀玉和阿爹的任务,就是将他安全送回汉归印中,再次长眠。

    我们俩个四目凝视着阿爹的一举一动,汉归印就要回在它本应安存的位置。这是命悬一线的关键时刻,千万不能掉链子!

    准备……

    “阿玉!对不住了!”

    “殊途!你要干什么!”

    添一笔憎恨,霎时间天昏地暗,风起云涌,正当我们跃跃欲试准备脱离罗阴的幻境之时,罗殊途倒是先发制人起来,就在汉归印放下的刹那,他一掌黑气打晕了张怀玉和阿爹,轻柔将张怀玉抱到一边,而后熟练转身卷起腰背隐藏已久的玄韵鬼笛,但因为汉归印的会还,罗殊途法力在瞬间失了一大半,同样的赵黍离的魂魄亦被打碎了半身,“赵黍离!去死!”

    而今,只剩下半缕残魂,就差一步,赵黍离就可以回到汉归印中,可是他已无力逃脱罗殊途的魔爪,拖着半具上身幻影,奄奄一息仇视着眼前满目邪魅的少年,紧皱眉头,唏嘘道:“玄冥祖师……”

    “正是。”

    玄冥祖师,他的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杀伐让人不敢小觑。

    赵黍离冷笑道:“哼,我就知道把汉归印换回来,你们就没安什么好心……”

    “三百年了,还记得我否?赵……大将军。”罗殊途步步逼近瘫倒在地的赵黍离,只手轻巧转动玄韵鬼笛,全身布满黑红血色的杀气,转瞬变成了邪恶奸魅的模样。“我,玄冥祖师,回来了……”

    说罢,轻轻撩起玄韵鬼笛,青丝伴着鬼笛的红穗子在阴风中随意飘舞,更显邪恶娇柔,但见他凑近轻薄两瓣唇,邪魅震天动地,正准备吹动鬼笛……

    “赵黍离有危险!”

    天雷神霄,**九垒。**洞渊,风雷扶桑。鬼雷山岳,百谷朝阳。太一令旨,制鬼火烧。雷迅天地,百邪无妖。下入脏腑,通畅和调。急急如太一律令摄!

    突如其来的神光符一下子震压着罗阴的五脏六腑,心肺俱碎,捂着胸口痛苦至极,紧皱眉头突感心口一阵狂热,动气伤神逼出一口黑血,单膝跪倒在地,死咬着嘴唇,眼神中迸发出利剑刀锋般的青红之光,稍作运气,定住了心口,对着我们冷笑一声引起每一寸肌肤皆跟着抽动起来:“呵,小雏鸡,你们可太小看本老祖了,就算我没了邪冥术,你们也别想这么容易出来!”

    “那可以试试!”

    神霄青帝,东井炼真。丹宫元仙,守保合并。九窍通流,揭郎泯日。光谛洞青,玄玄陆通。急急摩诃萨日月风,急急如东井帝君敕!

    霍然间,罗阴灵元脱离**,直接进入玄冥幻境找到了我们,凌绝当空,玄衣飘浮招展,隐露出他亦正亦邪的面孔:“呵,还想用玉清真王压我……真是逼着本老祖出手啊……”

    “欲寻归宗!火雷降魔录!”

    “神功哲将!冰魄伏魔术!”

    二人争相引动雷电,化作千变万状,臆成两股红蓝灵气,使出一招散花盖顶藏匿真身,四两拨千斤意图挑开罗殊途冲出玄冥幻境。

    罗殊途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略带一丝嘲弄说道:“呵,凭这区区蚍蜉小术,尚不及本老祖的亿万分之一,还想逃?”

    火焰雄浑滚烫,浩浩荡荡一掌击溃了我们二人看似强大的灵气。这团戾气积累了数千年之久,一朝迸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

    “挡我者……死!”

    我眼冒精光,有些激动的惊叹道:“太强了……”

    罗殊途释放出强大的灵气,宛若被黄金浇铸,刹那间能使人魂灭道消,差点将我们两个轰成齑粉。

    “宇定!小心!”

    我被强大的光芒刺瞎了眼,一时间忘记了躲避玄冥祖师的攻击,此刻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无论是我还是墨尚卿,只要挨上玄冥祖师这一掌,必将魂飞魄散挫骨扬灰。但见墨尚卿一个猛扑,将我推倒在怀中,用背骨挡在罗殊途的面前。

    紧紧闭着眼睛,却发现现场一片死寂,喉咙不自觉抽动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却感受到墨尚卿口中的鲜血滴落在我的脸颊之上。

    “尚卿君!”

    “我……没事……”

    “怎……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罗殊途自认孤傲不可一世,却怎么也没想到此刻他的力量居然弱到了极点,只不过打伤了墨羽的心肺罢了。

    “罗沐阳!”

    看来,不是罗殊途的力量减弱了,而是来了一位灵气强大,能和罗殊途一决高下的修士。

    这人挡在我和墨羽面前,腰背挺直尽显昂然之姿,半披半盘着头发,五官清秀端正,眉间有股掩藏不知的浩然正气,穿着俊美的白衣,四肢修长匀称,后背负着一把白玉红穗的宝剑,和罗殊途的玄衣相互映衬,各自飘逸潇洒,盛势凌人。

    罗沐阳睹见眼前的道士,瞳孔中惊现一丝的诧异,握紧拳头攥着手中的玄韵鬼笛,不过维持了片刻的紧张感,又变得格外慵散,低下头嘴角抹出诡异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清源君。”

    “清源君!韩尚景……”

    “谅你还记得我这个师兄。”韩尚景从身后抽出宝剑,步步逼近玄冥祖师,眼神凌厉,唇形薄轻,透着一股冷峻无情之意。

    “怎么会忘呢?你和那群六门的狗都是一个德行的人,我罗阴,可是永生难忘啊……”罗沐阳自然站在原地,转玩手中的玄韵鬼笛,邪魅看着多年不见的师兄韩尚景,冷冷笑着奸邪。

    “当年就应该彻底杀了你。”韩尚景声音洪亮,中性十足,亮出利剑指着罗殊途的嘴脸。

    “只可惜,你没这个能力……”

    韩尚景并未顾及我们二人,只是微微撇过头来,带动两旁细丝灵动,疏离紧致,朝着我们说道:“你们先走。”

    我扶起受伤的墨尚卿,站在韩尚景的身后与他谢别,腾跃试图飞出玄冥幻境……

    “哼,想走,没那么容易!今天,谁都别想离开本老祖的玄冥幻境!”

    罗殊途横笛吹彻,在天塌地陷之间扭转了空间乾坤,展露出一条暗黑星际的银河空洞,里面有遗忘在历史长河的事件遗骸,而我们挡不住强大的力量,再次被空洞吸了进去。

    时空扭转,天塌地陷,追溯……崇康……

第二十七章——弥州柳氏

    “韩尚景……”

    “罗沐阳……”

    二人凌空悬崖巅峰之上,俯视苍穹,玄衣白裳,一剑一笛,演绎何为正邪殊途。

    “三百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罗殊途将玄韵鬼笛藏在宽大的袖口之下,低头扶眉,面露难色,冰冷苍凉,艰难掰动凉薄桃花般的唇齿。

    “是!就算再过三万年,我都不会原谅你这个十恶不赦,欺师灭祖的玄门叛徒!”

    韩尚景说得轻巧,说得熟络,可是始终攥紧着手中的剑,留红色的穗子在风中飘荡。

    “呵?叛徒?好师兄,那邪冥法术,可是你亲手交给我的!你让我重生!又将我毁灭!都是你!”

    “当年!我就应该让你自生自灭!这样,柳家人就不会死!玄门子弟就不会死!烟茗和子衿,就不会死!”

    韩尚景说到痛处,捂着胸口,又说到自己到妻儿,瞬间红湿了眼眶,对着眼前的罗殊途暴起青筋,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难道罗殊途就不会心痛吗?他不会死,可是他会痛!此刻,他的心绞在了一起,被韩尚景无情的话语撕得粉碎。

    想起三百年前遍地的尸体,血流成河间,他抱着小师妹柳烟茗冰冷的尸体,他不敢相信自己误杀了自己最亲爱的师妹,更不敢相信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嫂子,这让襁褓中的侄儿韩子衿怎么办?这让柳伯父柳夫人怎么办?

    以后,自己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柳家人?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韩尚景?

    “不要!”罗殊途仰天长啸,仓皇一声,震天动地,眼角溢出了苦涩的泪来。

    霎时间,强大怨念让他走火入魔泛红了眼,川镇四起,平波灩灩,衣服再次被撕烂破碎,额头上张怀玉送他的抹额也被扯开飘进来深不可测的深渊之中。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死前的模样,被封印于百鬼崖下,听着众人宣读他饕餮般的罪行:

    玄门弟子罗氏沐阳,私炼玄冥之法,弑师灭族,暴乱玄门,屠戮仙家,引发血尸惨案,屠杀无辜黎民五万万众,只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怖尸炼法,化邪祟霍乱苍生,领四方鬼王欲毁灭天下,孽畜无仁,残暴至极!欺师灭祖,天地难容,自噬戾气,反噬其身,幸有玄清祖天师清源君替天行道,推嘉腥气,毙其命脉。罗氏孽障自吞尸气,毁身散魂,天理不容,打入汉归命其永世不得超生!

    “玄冥祖师?那个大魔头?死有余辜,活该有今天!”

    “罗阴啊,这种人就是下贱,害人无数,就该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柳家将他养大,玄门教他法术,这白眼儿狼反倒不知感恩报答,倒是把仙家百门杀个精光,真是恶心!”

    “当年就应该让他自生自灭,救他干嘛?”

    ……

    谩骂,唾弃,讽刺,排斥……眼前,六门大旗招展,各个都是冰清玉洁的正义之士,打着铲除奸邪的旗号咄咄逼近百鬼崖。

    眼前,最要好的师兄刀口吻着自己的泪血,最温柔的师妹躺在遍野尸骸之中,再也没有起来。

    而他,就在血色尸骸中颠簸。

    “韩尚景!为什么!你偏要揪着过去不放手!为什么!”

    “为什么?杀了这么多人,你觉得你洗的干净吗!你活着,就是个错误!”

    韩尚景的话句句若箭稠,逼得他抱头,欲撕欲裂,哭泣呐喊着不愿追忆过去,岁月无踪,并不是清源君不愿放手,是罗殊途他,自己不愿意承认过去罢了,“别说了!韩尚景你给我闭嘴!”

    一掌尽力爆发,五脏六腑遇上熊熊大火,三千神佛在玄冥祖师的面前就是蚍蜉蝼蚁,曾时少年轻狂,泱起无穷戾气,生杀予夺,扫尽千里浩荡,呐喊,是受伤雄狮爆发的呐喊,扬起青丝魑魅魍魉,衣袖招殃。

    这一喊,山河震碎,日月无光……

    是,他走火入魔,他心术不正,杀了所以对他好的人,刀剑纷乱,踏浪逐风,两人相望过往成败,千里长泽山河化为一片灰烬,四海八荒只剩韩尚景缟素静默。

    飞沙皓雪,长风浩荡,显得韩尚景愈发灵秀,斩尽伏魔,唯独他安忍不动,静虑深密,百年匆匆而过,而他洗尽铅华,醉饮前程往事,化锋华凛冽,留下半生光明磊落。

    “罗沐阳……呵,玄冥祖师,你当年屠杀天下的意气呢?”

    山川颠倒,地裂天崩间,罗殊途撕开半里黑暗玄冥幻境,暴起全身青筋,朝着韩尚景甩出阴险一笑,竖起玄韵鬼笛侧附嘴边,鼓掌间流气运入笛孔之中,“韩尚景……是你逼我的……”

    天涯间,二人凌空仇视,生出两仪四象,玄清玄冥两股力量相冲而滞,杂然百态混沌间一招定乾坤!

    “糟了!”

    眼见我带着墨尚卿就要冲出玄冥幻境,混沌天地中两股强大的力量在玄冥中撕开了另一个大口子,扭曲时空,将所有人卷进了无形黑洞之中。

    “尚卿君!”

    我失手未抓稳,和墨羽在无形黑洞中分离了路线。

    “擦!”

    恍恍惚惚……

    等我醒来之时,也不知这是哪里,更不知道此前发生了什么,感觉整个身子都不是我的了,揉揉眼睛。

    “嘛得?”

    这小肉手……这不是我的手,看了眼全身,这……这不是我的衣服!更不是我的身体!捏捏自己肉嘟嘟的小脸,不敢直视眼前,我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屁孩?

    留着高马尾,穿着一身……这又是哪个朝代的行头?像是一身世家公子的模样,黑金皂靴,麒麟比甲,腰间挂着一块粗糙的石头,好奇抓起石头玩弄?心里想着怎么会拿一块石头作装饰?

    “小阴,你醒了?”

    这是在一架马车上,车马劳顿许久,一路颠簸,也不知这是要去哪。好奇跟着这具**的思维掀开帘子,睹见外面一片绿水青山,雨泽川林……

    马车外,是一位身着鲜红飞鱼服,头戴翼善冠,留着胡子的清秀中年男子,身挎绣春刀鲜衣怒马,气宇轩昂威风凛凛,本是严肃谨慎的模样,却在见到马车内的孩子的那一刹那,露出满脸痴笑,亲切和蔼着询问是否累了渴了。

    “爹爹……”这具身体完全不受我控制,他说的话,想的事皆有其自身的想法,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料想,我这又是附在哪位古人身上了?

    “小阴乖……回车里去。”

    “爹爹,抱!抱!”

    我半个身子不自觉露出了马车,伸着稚嫩的双手试图去抓够对面男人的飞鱼服,忸怩着不服气的模样,憋得面红耳赤,咿呀急躁却又够不着,却差点被颠簸的路途甩下马车。

    忽得,车内伸出一双纤细温柔的手,将我轻巧抱回了车中,拥在怀里,“小阴乖,马上就到了。”

    “娘,我们去哪啊?”

    “去弥州,你柳伯父家。”

    弥州!柳伯父!我现在莫不是!罗阴!这……是崇康初年!

    外面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壮汉,定是锦衣卫指挥使,也是罗阴的生父罗忠义,这马车内的温柔女子,便是罗阴的母亲罗夫人了,而我们这位还躺在怀中嗷嗷撒娇的小屁孩,必是日后掀起血雨腥风的玄冥大魔头……罗阴!

    话说,洪荒开辟,化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地乃灵秀青光之所,在山川湖海中,弥州、绝川、清湖、风泽便是鸿蒙混沌中四大神兽的化身,而柳、韩、赤、段四大仙家门第便是驻守在四地的昌黎。

    弥州柳氏,乃四大仙家之一,因柳氏世家聚在弥州青龙地,便以青龙做为家徽,门第服饰更是以青白为主,取其一清二白之意。

    而当今柳家家主柳劲生和锦衣卫指挥使罗忠义乃生死故交,此去,便是要把罗阴托付寄养在柳家。

    “罗大人,经久不见!”

    马车停在柳家门口,从里面走出来柳家夫妻二人。

    那柳劲生生的十分俊俏,和罗忠义一般年纪,中等身材,发顶插着青柳冠,身负青龙绣花纹样,因为并没有留胡子,所以显得整个人很精神干净,但是和罗忠义的气质不一样,千丈凌云之气的成熟中还略带着一丝和蔼慈眉,亲近感十足,也很让人很有安全感。

    可柳夫人就不一样,看着就气势十足,就算青白衣裳再怎么朴素都遮不住她盛气凌人的丈势。

    “柳家主!小阴,快喊伯父。”

    罗忠义将身后的小罗阴拉出来摆在自己身前。

    “伯父恭安。”小罗阴唯唯诺诺,一顿不熟练的操作之后,总算是完成了作揖礼。

    “小阴,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伯父不?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咧!”柳劲生轻巧抱起小罗阴,对着罗忠义感叹道:“当年小阴可只有只小狗仔在这么大,你看看,现在都长成男子汉了!哎,岁月催人老啊……”

    罗忠义羞愧一笑。

    柳夫人逗弄着小罗阴,两个还没有过孩子的人,一下子碰到这团稚嫩的生命,不禁是羡煞柳家众人,缓过神来,瞟了柳劲生一眼,“柳家主,把客人撂外面完事了啊?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把大家晾在外面喝西北风了这是!快进去!有事儿屋里说!”

    四人相扶互诉家常往事,柳劲生则抱着小罗阴稳重踱进家门,进了大堂,各自入座献上各类瓜果茶点。

    罗忠义面色沉重,看似是有心事,提前遣走了小罗阴,“小阴,你先外面玩去,切记!不要干坏事!”

    “好!”

    小罗阴照着父亲的意思,一蹦一跳离开了诡异气氛的大堂内,乐呵呵径直跑向屋外,此刻,他还不是玄冥祖师,更不是杀人魔头,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玩,他有家,有幸福的生活,有爱他的父母。

    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最温馨的时刻。不挂念曾经,不期待将来……

    待罗阴前脚刚走,罗忠义蹙眉转身,大堂的气氛突然沉重阴肃起来,“柳家主……罗家……危在旦夕……”

    说着,从怀中抽出一样东西,震惊了柳家夫妻,柳劲生支支吾吾点着这片块状东西,“这!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是罗家!”

    漫步在后花园的石子路小道之上,罗阴一会儿采花,一会儿逗蚂蚁,笑得打滚,可是过了一会儿,却觉得无聊至极。桃李飘零,他就躺在树荫下想象着树叶的锦缆牙樯,嘴中翘起一根青草,学起街巷流氓的模样翘起二郎腿哼着小曲儿。

    怎么?满目的阳光却被一片阴影笼罩着,揭得罗阴一下子从美梦中苏醒,拨开眼皮子朝着大树上瞧去,惊喜大呼道:“纸鸢!”

    “喂!小屁孩!不要动我的纸鸢!”

    一堵围墙之上,斜坐着一个俊秀少年,也就比罗殊途大出五六岁的样子,穿着柳家的青白衣裳,脚上穿着一双沾满泥渍的白鞋,满脸傲气轻狂的模样,幼稚中装作小大人的成熟,双手交叉傲娇睹视树下的罗阴。

    “那是你的纸鸢吗?我能玩吗?”罗阴迫不及待,瞪着一双灵光的大眼睛,跃跃欲试想要爬上大树,满是期待。

    “你是哪家的小屁孩?怎么会到柳府来?说!是不是小偷!”

    “我不是小偷!我叫罗阴!我不是小偷!是柳伯父要我来的!”小罗阴慌张着连连摇手,生怕眼前的少年把自己抓了去。

    “柳?难不成你也是柳家人?可你为什么不穿青白衫?”

    “我姓罗……我不是柳家的。”罗阴解释道。

    “那你就不能玩柳家的纸鸢!”

    少年敏捷翻过墙头,一跃而下。

    “可是我真的很想玩!”罗阴急得跺脚,泪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嘟起小嘴巴哇哇大哭。

    少年见自己把小屁孩弄哭了,不知所措,着急着抓住无处摆放的双手,低头嫌弃道:“小屁孩烦死了!给你玩给你玩!”

    “真的吗!”罗阴瞬间收起泪水,破涕为笑。

    “除非……你去树上把纸鸢拿下来,我就给你玩。”

    爬树……可是,罗阴才五岁,他根本就不会爬树啊……

    “我……”

    “行不行啊你?”

    “我行的!”

第二十八章——戏别

    “你行你上啊!”

    少年撩起袖子,气势咄咄逼人,撇起小嘴交叉双手,小罗阴咽了口口水,抬头仰望百年沧桑的银杏树,这高度堪比苍穹,简直比登天还难,顿时心中有些胆怯,一鼓作气闭上眼睛大声呐喊:“我可是锦衣卫的儿子!”

    “锦衣卫?”少年若有所思。

    罗阴亦学着少年的模样撩起袖子,卷起下摆,嘴巴鼓鼓囊囊憋得满脸通红,在爬树前做足了气势,猛然往树上一蹿,双腿包围着大银杏蜷曲成一团,在粗糙的树干上使劲蹬着,双手磨破了皮,就连裤脚都破了个大洞,可现在僵持在大树中央,反倒让罗阴踌躇不定,吃力抱着大树躯干不知所措。

    “加油!就快拿到了!”

    少年在下面激动不已,眼看纸鸢就在眼前,就差罗阴伸伸手就能够到,可是罗阴已经被这所谓的万丈高度吓得胆战心惊,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花猫一动不动。

    “救命!爹!”

    “就差一点点!”少年在下面干着急,催促着罗阴快些伸手拿纸鸢。

    “救命啊!”

    罗阴闭着眼睛不敢往下看,一点一滴抱着枝干慢慢往前挪动,每向前一步,枝干便咔嚓弹响一声,颤颤巍巍松开一只抱紧树干的手,伸长了脖子使出吃奶的劲儿。

    “拿到了!”少年眼睛发亮,在树下蹦哒起来。

    “拿到了!我拿到了!啊!”罗阴一时激动,松开了双手,连带着奄奄一息脆弱不堪的树干一同摔了下来,四脚朝天,眼眸中逼出了眼泪,带着哭嗓的声音大喊一声:“爹!”

    “喂!”少年心中一紧,捂着耳朵蹲下来不敢直视眼前。

    罗阴双眼紧闭,四肢扑腾着试图抓住身边的空气。蜷缩成一只小灰兔瑟瑟发抖,等他再次睁开双眸,发现自己正被柳伯父紧紧揣在怀中,柳伯父眯着眼睛对罗阴和蔼一笑,轻微将他放下,俯下身子慢慢凑近罗阴的脸为他擦拭眼泪,充满着对罗阴的慈爱如沐春风着查看他的伤势。

    “伯父……”罗阴委屈啼哭,泪水滚落浸湿衣裳,咿呀哽咽道。

    “尚景!”

    柳劲生话语有些严肃,吓得韩尚景低头玩弄手指,脸红成一个苹果,悄悄哀怨喊着柳劲生:“伯父……”

    “还不给弟弟道歉。”

    原来,眼前这个傲娇气盛的少年就是日后清雅灵秀的玄清门祖天师清源君韩尚景,而此刻,也和罗阴一样只是个十来岁不懂世事的孩子。

    罗忠义携着夫人一同跟来了后花园,见到眼前陌生的孩子,又瞅见啼哭不止的罗阴,询问了情况后,温柔抱起罗阴,抚摸着韩尚景的头,痴笑道:“柳家主,都是孩子,不懂事,没事儿……”

    罗夫人眼神中泛着秋水星寒,柔轻蹭了一下小罗阴的鼻子,安慰调侃他:“好啦,你也是的,这么高的大树,真当自己属猴呢?”

    罗忠义注视着眼前清秀干净的韩尚景,将罗阴交付到罗夫人的手中,蹲下身打量眼前的少年,莞尔一笑,问着柳劲生:“这孩子是……”

    “故人之子,叫韩尚景,也是寄养在我们柳家。”柳劲生将韩尚景往前推了一步,说道:“尚景,快叫罗大人。”

    韩尚景对着罗忠义毕恭毕敬行李作揖,而后迫不及待跑到罗忠义身侧瞥见腰胯的佩剑,羡慕问道:“罗大人是锦衣卫吗?”

    “是啊。”罗忠义捋过胡须稳重说笑道。

    韩尚景的眼睛里冒着星光,“那以后我也可以当锦衣卫吗?”

    罗忠义被他的话语问懵了,挂着他的立挺的鼻梁问道:“为什么要当锦衣卫?”

    “因为飞鱼服好看!而且!等我长大了,我要和柳伯父罗大人一样,铲除世间一切邪祟鬼怪!”

    罗忠义回头看了一眼柳劲生,二人被韩尚景成熟却又略带幼稚的话语逗乐了,站起身捧腹大笑道:“好啊,我们小阴以后还有个锦衣卫哥哥陪伴保护着,这样就不会孤独了。”

    “娘,我想回家了……”

    夜幕降临,小罗阴有些恋家,荡着腰间的玉石,抓起罗夫人的衣领摇晃忸怩耍无赖。

    罗氏夫妇面露难色,双眼透着不舍,“小阴,以后,住在柳伯父家好不好?”

    罗阴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失落了起来,晶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和在夜色中,只能听到他的哭泣:“我不要!我要回家!爹娘不要我了!”

    “阿爹阿娘不是不要小阴,你看,住在柳家多开心?还有韩尚景哥哥陪你玩,这样小阴就不会孤单了呀?”柳劲生牵着韩尚景的手,将他送到罗阴的面前,算是安慰。

    “我不要!我要回家!我就要回家!”罗阴犟得很,死死抱着罗夫人不肯松手。

    罗夫人湿透了眼角,哽咽难以说话,罗忠义宽大的臂膀搂住了母子二人,拥在怀里,双眼迷惘失神,强扭着笑脸说道:“等小阴长大了,十八岁那年生辰日,爹娘就来接小阴回去,给你庆生好不好?到时候给你一个大惊喜!”

    “我就不要!我只要回家!”

    “罗阴!乖!”

    罗忠义就像刚吞下一包钢针,而罗阴撕心裂肺的哭泣更是刺痛着他的心,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在此刻竟会湿润眼眶,嗓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话来。

    “小阴,爹娘不走了,这样,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好……”

    “这样,你闭上眼睛藏在柳伯父怀里,数到然后十睁开眼睛来找阿爹阿娘好不好?”

    小罗阴稚嫩跑进柳劲生宽大的绣袍中,抱着柳劲生的双腿开始认真数数。

    “一……二……三……”

    罗氏夫妇心如刀绞,罗夫人更是哭成了泪人,捂着嘴巴却又不敢发声。

    “走吧……”

    “十!”

    罗阴蓦的睁开眼睛,痴痴的望着眼前,都走了,他找遍了整个柳府,再也没有见到爹娘的身影……

    “阿爹……阿娘!”

    没人理他。

    早已在眼睑内蓄积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哗哗地流下雪白的面颊。

    刚在柳家的几天,罗阴是十分不适应,而柳氏夫妻也是处处维护疼爱着他,并没有要求着他穿柳家的衣服,还是穿着曾经那件玄灰麒麟的比甲,在整个柳府中最是招摇醒目。每日给他做他最爱吃的点心,带他出去玩,身为大哥哥的韩尚景更是时刻陪在他身边努力逗他开心。可是……这一切都提不起罗阴的兴趣。

    这样孤独无趣的日子过了一年……渐渐的,罗阴也习惯了柳家的生活,又有个好哥们儿韩尚景整天陪着自己出去打山鸡偷鸟蛋,心中也没那么难过了,反倒是比之前放肆了许多。

    那日,二人在山中好不容易方才打着了一只肥大的山鸡,见天色已晚干脆懒得回家,索性就在山中架起篝火烤起了山鸡,营火连连,星揽万点,照得两人面色通红,六岁的罗阴枕着双手躺在大树底下,仰望星空之际,却又想起了父母,又想起了自己的家,不禁唏嘘感叹起来。

    “罗阴,你有什么好难过的,等你过了十八岁生日,你又可以回家了。”

    韩尚景手中持着一根木棍,推挪着篝火稳定眼前鲜嫩多汁的大肥鸡,对于罗阴想家的事情看似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你呢?”罗阴好奇询问道。

    “我……我就没见过我的爹娘。所以,你更没必要哭哭啼啼的了,你忘了?柳夫人说过的,哭鼻子是会尿床的。”韩尚景满脸不屑,瞟都不瞟罗阴一眼,继续烤着火架上的肥鸡。

    “那……那你也想你的爹娘吗?”

    韩尚景迟钝许久,看似一笔带过的轻松,心中却如刀绞一般,耸肩荒唐一笑:“想……吧,可是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都不知道该怎么想?”

    “那你……”

    罗阴一句话还没问完,却被一只紧接而来的大鸡腿塞住了嘴,又是被韩尚景满脸嫌弃道:“就你屁话多!快吃,吃完赶紧溜回去,不然等着被柳夫人发现,跪墙角吧!”

    这一顿,吃得可是够撑,两人相互搀扶着一路爬墙溜进了柳府,尚不知临近子时,柳府却是灯火通明,刚跳下围墙,硕大的红灯笼照得两人差点现出原型,捂着眼睛无处躲藏。

    “柳……柳夫人!”

    一大一小两个小屁孩被柳夫人一人一边揪着耳朵抓进了祠堂,柳劲生面对如此强势的妻子也是无可奈何,跟在孩子身后尽力维护着他们。

    两人扑通一声跪倒在祠堂之中,抓着自己通红的耳朵根满脸的委屈。

    “玩疯了?也不看看多晚了?”柳夫人眉头紧锁,这恼怒的气势一下子吓坏了夜不归宿的俩人,强大的气场镇压了弥州一方小霸王,而后,走近韩尚景的面前,点着他的额头责备道:“做哥哥的整天带弟弟出去鬼混,还夜不归宿!怎么?柳家双雄还想征服整片山头的野鸡啊?”

    “柳夫人……我们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韩尚景乖乖求饶道。

    “好啦好啦……都是快做娘的人了,脾气还这么急躁的,别动了胎气。孩子们一时贪玩……”柳劲生站在柳夫人的身后,轻悄悄给他递上一杯茶,扶她前去坐下,又是揉肩又是敲腿,止不住给孩子们说情。

    “还有你,整天护着这俩犊子,都是被你惯坏的!”

    “是是是,夫人说的是,我的错,我也跪下和孩子们一起受罚。”在外头威风凛凛的柳劲生在自家人面前尽显妻管严的狼狈模样,唯唯诺诺跟着两个孩子一起跪在地上,朝着他俩无奈一笑,却不忘装模作样故作威严愠怒的样子,只为哄柳夫人开心,“看看你们两个小顽皮蛋,把你们伯母气成什么样了。”

    两个孩子见柳伯父跟着自个儿一起受罚,心中不由自主乐呵起来,爷三儿这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柳夫人见爷三儿乖巧委屈的模样,心里头早就生不起气来了,却偏要逞这一张刀子嘴,“你们这么不爱睡觉,那就跪他个一晚上吧。”

    “对,这两个孩子是该好好管教管教!夫人小心台阶,我们回去睡觉。”柳劲生一下子站了小碎步跟上柳夫人的脚步,卑躬屈膝扶着柳夫人。

    “你也回去跪着!”

    “得嘞!夫人慢走!”

    此刻,祠堂里只剩下罚跪三人组,韩尚景和罗阴捂着嘴巴止不住嘲笑着柳劲生,柳劲生偏是一副愁苦哀叹,“笑什么笑,大家今晚都好不到哪儿去!”

    “柳伯父是趴耳朵!”

    韩尚景刚憋出一句话,两个孩子瞬间笑得直不起腰来。

    “什么叫趴耳朵?我这是深爱你们伯母的表现好吗?孩子们,记住,气你们伯母不要紧,不要气到她肚子里的小妹妹啊!”

    原来柳夫人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我们是要有妹妹了吗?”韩尚景激动的跳了起来。

    “为什么不是弟弟呢?”罗阴追问道。

    “可是我想要个妹妹。”

    两人争执不下,齐刷刷撇过头征询柳劲生,柳劲生乐呵傻笑:“其实,只要不是像你们伯母一样强势,有个温柔可爱的小妹妹也挺好呀!”

    “可是妹妹为什么还不出来呢?”

    “快了,再过几个月,你们就能见到小妹妹了!”

    “真的吗!我要第一个抱她!”

    “不行!我要第一个!”

第二十九章——柳有烟茗

    还记得小三妹出生在三月阳春的一天,那日,柳家上下那是忙里忙外,赶不上歇脚的时候,全府都在等着小千金的诞生,但是最着急的,当属门外三个来回徘徊踱步的大男人。

    产房里,丫鬟们进进出出,血水揉着纱布一盆换着一盆,听得柳夫人在房内声嘶力竭的喊叫着,“柳劲生!你个混蛋!你死哪去了!”

    “晴娘!我在这里!坚持住,我马上进来!”柳劲生将脖子探得老长,眉头皱出了蜿蜒曲折的山川,不停拳打着自己,时不时还传来一阵阵哀长的叹息。

    “伯父,柳夫人为什么这么恨你呀!”罗阴坐在台阶上嗑着下巴暗暗心想。

    韩尚景赶忙接上了罗阴的话,二人一同调侃起急得满头大汗的柳劲生:“还不是柳伯父一念之插,让柳夫人受苦十个月,不恨他才怪呢?”

    柳劲生一下子羞红了脸,猛然拍打着韩尚景的脑袋,慌忙解释道:“小兔崽子,说什么呢你?有本事以后别要你媳妇儿受这苦去。”

    产房内,柳夫人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额头上,眉毛拧成一团,喘息急促,青筋暴起双手紧紧抓着湿透的被单,用几近沙哑的嗓音朝着屋外大喊:“柳劲生!”

    “我要进去。”柳劲生看得着急担忧,携着两个韩尚景和罗阴就要冲进去,却被屋外的老婆子挡住了去路。

    “家主,哪有女人生孩子男人进去的道理。”

    “可是她快疼死了!”柳劲生从未如此着急过,心急如焚,脸色苍白,手心攥出了冰凉的汗。这屋外比屋内还要着急,恨不得自己替晴娘受这生孩子的痛苦。

    “身为柳家的妻室,生孩子这点痛都受不了吗?这是每个女人都会经历的事儿,家主放心,柳夫人一定可以挺过去的。”老仆人安慰道。

    罗阴小手轻摇柳劲生的衣袖,瞪着充满好奇的水灵大眼睛问道:“伯父,小妹妹为什么还不出来呢?”

    “快了快了,马上就出来了。”

    柳劲生双手捂着脸,带着两个孩子一同坐在屋门石阶前,忧心如焚不停搓手,时刻关注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适时还能往门缝里探看一眼,却往往被忙碌的人影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呃!”

    屋里,没了柳夫人疼痛嘶喊的声音,但闻到一阵婴儿响亮的啼哭,柳劲生毋得站起来:“生了!”

    “生了!母子平安。”屋内传来惊喜。

    “是妹妹吗!”韩尚景和罗阴异口同声问道。

    稳婆将襁褓中的小婴儿抱了出来递给柳劲生,柳劲生满脸春风得意,乐得合不拢嘴,欣慰听着稳婆的喜报:“恭喜家主,贺喜家主,是位小千金!”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罗阴比韩尚景矮了一个头,看不见成人手中的小妹妹,瞧见众人欣喜的模样,越发着急着蹦跶三尺,争着抢着想看一眼小妹妹。

    柳劲生将手中的孩子抱回屋中,瞧见半躺在床上虚弱至极的柳夫人,伴在她身旁,星河鹭起,也许,这就是爱情。眉目传达着对柳夫人的深爱,用温柔的双手为她细细擦拭满头的冷汗,惊雷速起轻吻她的额头,“辛苦夫人了。”

    初为人母的柳夫人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慈爱,脸庞挂起一抹幸福的微笑,深情对视了一眼柳劲生,又看着床前两个嬉笑打闹的两个男孩子。

    柳劲生将孩子轻柔还给柳夫人,又将母女俩搂在怀中,含情脉脉的眼神中偶有一流盼,柔丝般的甜美,欣慰笑说:“这下,我们有三个孩子了,尚景和小阴也有妹妹了。”

    “给孩子取个名字吧……”柳夫人望着孩子傻傻痴笑道。

    “尚景、小阴,过来看妹妹啦!”

    两个孩子一听到柳劲生的召唤,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像是两匹欢脱的小野马,蹭进夫妻二人的怀里竞相争宠。

    “韩尚景!你挡着我看妹妹了!”罗阴踮着脚尖被韩尚景排挤在外,委屈着一头扎进柳劲生的怀里。

    韩尚景趴在床边用小指头逗弄襁褓中柔弱的小生命,回过头对着罗阴争辩道:“是你自己矮怪谁!”

    “尚景,小阴,我们一人送给小妹妹一个字好不好?”柳劲生抱起罗阴,让他看见了嗷嗷待哺的小生命。

    “我先来!”

    韩尚景自告奋勇争着要送小妹一个好听的字,可是,世上文字千千万,哪一个才是最合适小妹的呢?

    痴迷在小妹粉嫩可爱的模样,对着窗外若有所思,思绪神游,却被一缕茶香吸引,不远处,飘来袅袅茗烟,就像小妹的娇嫩细腻的灵魂,脑子闪过一道灵光,竖起指头,“烟!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小罗阴,你呢?想送妹妹什么字?”

    罗阴咬着手指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却突兀提起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烟从何来?”

    “废话,烟从茗茶中来。”韩尚景交叉双手,满脸皆是不屑。

    “茗……”罗阴支支吾吾说道。

    “柳烟茗?晴娘,你看,怎么了?”

    柳夫人轻笑一声,点头默许。

    “柳烟茗!柳伯父,小妹叫柳烟茗吗?”

    罗阴脸上浮现着甜甜的笑容,就像是吃了蜜一样甜。

    “对呀,从此以后,你们两个做哥哥的,一定要好好保护小妹妹啊!”

    罗阴在空气中比划道:“我一定不会让三妹受一丁点儿委屈!”

    韩尚景挥动着拳头,义正言辞许诺道:“对!谁要是敢欺负三妹,我们就把他打得连他爹娘都不认识!”

    从那以后,两个男孩子的魂儿都被眼前的小妹妹勾走了,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就是对打猎也没了兴趣,整天蹲在摇篮前观察柳烟茗的一举一动,哭了笑了,每一个表情都时时刻刻揪着他俩的心。

    而今,在这两个少年的脑子里,满是如何保护幼小的三妹。

    韩尚景磕在摇篮边上,逗弄活力满满的柳烟茗,对着罗阴得意说道:“你看,这是我未来的媳妇儿!你未来的嫂子!”

    罗阴突然生起气来:“韩尚景你坏人!”

    “为什么?”

    “你也要让三妹受十个月的委屈吗?”

    韩尚景被呛得说不出话来,想起柳夫人前几日分娩时的痛楚,闭上眼睛不敢想象日后小妹也受这等痛苦,随意找了个理由塘塞罗阴,道:“哼!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睡在摇篮中的柳烟茗被两个哥哥的鬼脸逗得哈哈大笑,吃着手指翘起双脚噗通打趣儿,罗阴吃力踮着脚尖透着栏杆缝隙方能瞧见小妹,嘟起小嘴巴伸出小手指逗弄她粉嫩肉嘟嘟的小脸蛋,眯起眼睛笑着说:“阿茗,我是你二哥哥,我叫罗阴!”

    “阿茗!我是你大哥,我叫韩尚景!”

    ……

    十三载载韶光匆匆,柳烟茗也到了十三岁的豆蔻年华,面靥桃夭灼灼,霞裙月帔吹气胜兰,身着翠绿烟柳襦裙,云鬓低垂斜插碧玉云篦,皮肤温润柔光若腻,浓醇若春风拂柳,一颦一笑皆是动人心魄的温柔,无暇而又不食人间烟火。

    而今伊人轻撷小食篮,又赋江边风雅;清晨收霜,三两露宇枝头,吹尽散粉黛红霞;伴着清风脚踩屐齿点滴青芒,踱步蹒跚弥州河堤边。

    “柳小姐早啊。”

    路过一片农田,众人不禁仰起身子远望着她绝俗秀美的面容。飘飘罗衣岐路间,攘袖见素手,歪头眯眼莞尔一笑:“杨叔早啊。”

    无限风光消醉,十三年不诉忧狂疲惫。春光溢上枝头,斑驳退意新柳;毫墨沾点,寥寥几丝虚空;纸伞上留堤首,任风促其心口。

    渡畔谁等,燕啼旧愁。柳烟茗停下脚步,信手拈来微露沾花轻笑,遮手挡着刺眼朝阳,风光好,抛散尘云,晃着脚坐在田垄之上再等彼稷之苗。

    鹤唳林峰,一晃十三载,两位少年郎早已长成了俊秀帅气的模样。

    二十出头的韩尚景蜕变了稚嫩,越发干净清秀,一双剑眉秀眼,亮如星辰,身着柳家青白衫彰显傲霜斗雪之姿。

    而罗阴自小便不羁难驯,虽然都是快过十八岁的成年人了,心智仍旧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依然是我行我素穿着父母留下的麒麟比甲,半扎着高马尾,邪魅的眼眸充满着活力一刻也没个消停,翘起二郎腿嘴角叼着一根小草,躺在巨石之上亮出黑金皂靴,哼着小曲儿醉歌潭边。

    “喂,罗阴,来比爬树,怎么样?”韩尚景卷起袖子,将头发挽在头顶准备大干一场。

    罗阴慵懒眯上眼睛撇过头去,伸了一个懒腰,打起哈气随意问道:“你爬得过我吗?”

    韩尚景撩起裤脚管赤着脚在瀑布潭水中,顺手扬起水花溅了罗阴一身,大大咧咧骂道:“不要小看人好吧!别忘了,你第一次爬树,要不是柳伯父抱住了你,还差点摔成脑震荡了你。”

    罗阴理直气壮猛然坐起身,吐出牙缝中的小草,摊着手反驳道:“除了那次意外,你哪次爬树赢过我?”

    韩尚景气得咬牙,踢起水花,指着罗阴不依不饶:“有胆再来啊!”

    “来就来!谁怕谁?”

    罗阴撑起一手翻身跳下巨石,稳降在韩尚景的身后,趁他没了防备,换手拍打他的肩膀扰了注意力,就在韩尚景回头顾及的一刹那轻身跃起,抢在他之前,嘲笑道:“别说我欺负你。”

    “狗日的!你犯规!”韩尚景少年气盛,来不及穿鞋,紧跟着罗阴的脚步。

    二人在悬泉瀑布之上游走,凌波微步踏雪无痕,身影微晃步履轻疾,不扬微尘,留下两丛黑白人影在琼浆间御风而行。

    “看谁先爬到瀑布顶边的大榕树上!”罗阴先行在韩尚景之上,对着韩尚景回头一笑。

    “狗罗阴,等着晚上回去给我洗脚吧!”

    韩尚景一把抓住罗阴的衣角,拂袖化作幻影,迷幻了他的视线,踩着他的肩膀提前飞跃上了瀑布。

    “赢了我再说。”

    罗阴紧跟其后,两人你追我赶,

    “这次我必赢!”

    “哈,赢了我把阿茗送你。”罗阴调侃韩尚景说。

    “滚!阿茗本就是我的!”

    二人蹿掠于山林之间,轻身三步,几乎是同时上了大榕树,万亩丛林深处惊起一波飞鸟……

    罗阴露出小虎牙朝着韩尚景邪魅一笑,玩弄头顶的高辫,“不赖,不赖。”

    韩尚景傲娇无视罗阴的赞叹,交叉双手鼻孔朝天朝着罗阴“哼”了一声。

    艳阳高照,罗阴亦回到了慵懒散漫的状态,朝着韩尚景打了个哈欠:“爷累了,睡觉去。韩尚景,要不要一起?”

    “滚!老子不是断袖!”

    憩息丘林漱泉,卧躺泉下小舟,酣梦悠悠,二人弹剑而歌。罗阴躺在船中央,韩尚景摆着船蒿站台船头控制方向。

    “还有三个月。”罗阴伸出三只手指,朝着悠悠苍天坦然傻笑。

    “什么三个月?”

    “切,还是好哥们儿呢,再过三个月我生日,到时候我就可以见到阿爹阿娘了!也不知他们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异想天开去吧……说不定给你准备了个新娘子,寻你回家娶老婆去。”

    “能不能说点好听的?爷这么风流倜傥,怎么可能这么早就把自己糟蹋了?就算阿爹阿娘忍心,我自己都不忍心。”罗阴猛然起身,差些一脚把韩尚景踢到潭水里去。

    韩尚景倒心生悲伤起来,对罗阴的离开有些不舍,却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问道:“你真要回去了?”

    “那是,就算他们不来找我,那我就回去找他们。”

    “那爷到时候勉强陪你走一趟。”

    “我走后,你可要好好照顾阿茗,不准忘了我!”罗阴站起身,晃着小舟摇曳。

    “那是!”

    韩尚景转过身去,两人相视一笑,击掌许下誓言,紧紧握住双手,潇洒自如喝下林泉白酒,笑傲苍穹。

    “韩大哥!罗二哥哥!”

    “是阿茗!”

    二人异口同声回答道,几乎在同一时间跳出小舟,寻着远处温柔的声音你追我赶嬉笑而去……

    “喂!别把剑落下了!”

第三十章——春风度英雄救美

    “阿茗!”

    韩尚景警觉中带些兴奋。

    “吃饭喽!”

    罗阴疾步飞奔而去。

    两人玉袍飘洒,长剑配在腰间挥洒自如,比试着谁跑得更快。

    “大哥二哥,你们慢点儿!”

    柳烟茗从不远处略见两人张红了脸,又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模样,走近方才发现这两小霸王衣服居然还湿了个透顶,赤着脚一副玩水玩疯了的样子。不禁捂着袖口眯眼温柔傻笑,像是春风拂面轻渡凡尘,摆出精心烹饪的佳肴糕点放在石桌之上,等待二人。

    罗阴一个猛扑跳上韩尚景的后背,勾着他的脖子差些把韩尚景扯窒息,朝着柳烟茗痴痴一笑说:“阿茗!我都快饿死了!”

    “狗东西,下去!”

    韩尚景一个侧翻将罗阴摔进灌木丛。

    柳烟茗抽出贴身帕子,挨个轻柔擦拭二人额头上的水珠,又帮他们搅干晾晒着湿透的外衣,搁在下巴磕在石桌上瞧这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慈眉浅笑说:“阿爹阿娘知道你们两个肯定又野在外面了,所以让我早些来送些饭菜,还说了,莫要贪玩,再有夜不归宿的,又要回家跪祠堂去了。”

    “嗯嗯嗯,知道知道!”罗阴敷衍道。

    艳阳透着树丛耀得柳烟茗头顶珠光簪熠熠闪烁,两颊笑涡盈盈荡漾,顾盼生辉,清喉娇啭撩人心怀,倾诉担忧着二位哥哥,说:“这炎夏还没到,二位哥哥玩水可莫要过分了,小心回去染了风寒。”

    “阿茗说的是,罗阴!听见没!阿茗说你呢!”

    韩尚景拱了一下正在酣吃中的罗阴,顿时呛得他面红耳赤,柳烟茗暗着眸子,锁紧眉心,慌忙捻着青白云纹绉纱袍起身凑近罗阴身侧,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却又腼腆一笑,掩着袖口合不拢嘴:“二哥哥,慢点儿吃,这里还有,不着急。”

    韩尚景见柳烟茗对罗阴如此照顾,歪过头撇着嘴,不屑哼哧一声,“罗阴就是矫情,像个女人似的。”

    柳烟茗看出韩尚景满身的酸意,就像是一缸子陈年老醋打翻在地,空出纤纤玉手拿着一个肉馒头递给韩尚景,“好啦,大哥不生气,吃馒头。”

    韩尚景方才有些舒心,正准备伸手接过,却被罗阴一把抢了过去,跳起身兴奋大喊:“馒头!最爱吃阿茗做的馒头了!”

    “罗……阴……”

    顿时,韩尚景想手撕罗阴的心都有了,脸色黑得发亮,颤抖着手把在剑柄之上。

    “哎嘿!不给!”

    罗阴将手中的馒头举得高高的,韩尚景在后面紧追不舍,两人绕着柳烟茗疯狂绕圈打闹。柳烟茗眉间镶着一朵桃花,美眸微眯,任凭二人的嬉笑吵闹。

    “罗阴你找死是不是!”韩尚景怒从中来,追着罗阴又是一阵狠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停停停!中场休息!你让爷缓缓。”

    罗阴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弯着身子佝偻着背大喘气,作出暂停的手势,此刻的韩尚景也差不多,撑着剑柄做拐杖,二人一左一右依偎着柳烟茗席地而坐。

    柳烟茗从屉笼里又拿出两个肉馒头,一嘴一个塞进二人血盆大口之中,长叹一口气感慨道:“总算消停了……”

    罗阴从口中拿出半块馒头,撕扯分出肉和面皮,说道:“我可只吃肉。”

    “切,矫情!”韩尚景满满撕着肉包细嚼慢咽,对一旁的罗阴是各种的鄙夷不屑,又扯着烟茗的裙摆,委屈撒娇说道:“阿茗!你看他!浪费粮食。”

    “没事,罗二哥哥爱吃肉,巧是我爱吃皮。”

    很快,两人将四屉糕点吃了个干净,连残渣都没剩下一屑。

    罗阴半躺在石凳边,眯眼打盹儿,“哎呀……这阿茗做的馒头就是吃不腻!”

    柳烟茗见时候不早,自个儿也该回家去,收拾完手边的屉笼食盒,款步起身,眉目秋水色,气若幽兰绝,嘤然说道:“二位哥哥若是吃饱了,那阿茗就先回去了,也别疯得太晚,免得阿娘生气责罚。”

    “阿茗这么早就回去了?不多玩会儿?”罗阴恍然一惊,直起身子问道。

    “不了,阿娘等着我刺绣呢。”

    “那我送阿茗回去。”韩尚景快步流星跟上柳烟茗。

    “阿茗!等等我!我也去!”

    罗阴怀中藏着一个刚才抢过来的馒头,手中还捂着半个还没吃完的,强行硬塞进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撑着腮帮子连滚带爬跟上两人。

    一路上,这两人又不老实了,围着柳烟茗又打又闹就没个消停,小家碧玉的柳烟茗也没有厌恶怪罪他们的意思,始终眯着眼睛痴笑。

    就快到家门口,目送着阿茗平安进了家门,二人迅速转身又开始盘算着去哪里浪。

    罗阴一脸坏笑,勾着韩尚景的肩膀,凑近他的耳畔悄悄摸摸打起了坏算盘。

    “喂,韩尚景,你知道春风度吗?”

    “春风度?不知道。”韩尚景满脸疑惑,还以为是哪个知名的小酒楼,说不定又要去彻夜饮酒耍剑。

    “就是青楼。”

    “青楼!”

    韩尚景吓得一个哆嗦,向后退去还踩到了罗阴的黑金皂靴,差些大叫起来,幸好被罗阴及时捂住了嘴,这才没被里屋的柳家人听见。

    罗阴对着韩尚景相视一笑,咧出一颗坏坏的虎牙问道:“去吗?”

    韩尚景张望四处,确认没有认识的熟人,揪着罗阴的耳朵轻声责骂道:“你疯了!被柳夫人知道,非打断你的腿!”

    “烟花柳巷之地,柳夫人怎么会打听那里的消息?咱们就去探个新奇,很快就回来的!我打包票,绝对不会被柳夫人发现的,怎么样?去不去?”

    “去,为……为什么不去?”

    罗阴得意抽出怀中剩下的肉包子咀嚼起来,大摇大摆勾着韩尚景的肩膀游走在市井街道,两个风流少年刚开始有说有笑还好好的,也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个邋里邋遢的小乞丐,趁他俩不注意一把抢过了罗阴手中的肉馒头。

    这个小乞丐浑身邋遢,蓬头垢面也看不出到底长得是个啥样,趿拉着破布鞋露出大脚趾,卷起半只裤脚管,一瘸一拐拼命逃跑。

    “喂!小!”

    韩尚景本想追上去,却被罗阴抓住手腕拦了下来,闲散着一笑了之:“算了……他应该是饿坏了。”

    “可是那是阿茗!”

    “哎呦喂的我韩大爷,走吧!嘀嘀咕咕像个女人似的,爷请你去青楼吃大餐!”

    “你带钱了吗?”韩尚景瞥见罗阴一身干净,连个铜臭味都没剩下,不禁质疑起来。

    罗阴摸着后脑勺嘻嘻一笑,说道:“没有……”

    “我呸!臭不要脸!又要蹭我的零花钱!”

    “嘻嘻,这不是忘带了嘛,先佘着,以后还你。”

    “你佘了我多少钱了?这辈子都还不清了!”掐着罗阴的脖子,像是屠夫捏着一只绿毛鸭子,讨得罗阴嘎嘎直叫,韩尚景也是恨铁不成钢哭笑不得。

    罗阴缩着脖子绕圈挣脱,讨饶道:“那就下辈子还呗,大不了下下辈子继续还。”

    “你还想和我玩愚公移山呢你?”

    “要不叫精卫填海?”

    “滚!”

    “好嘞!”

    说完,罗阴展着双臂奔跑在车水马龙的市井,绕开一圈又一圈缓步行走的人群,消失在喧嚣之中,尚是乐此不疲。

    两位少年停顿在烟雾缭绕脂粉香蒲的烟花之地,顿时被眼前歌舞升平的景象呆呆怔住了。

    “这……真要去啊……”韩尚景强装镇定,内心却慌的一批。

    罗阴拍打着韩尚景的后背,勾起一抹嘴角笑道:“怎么?你怕了?”

    韩尚景哼哧一声轻蔑说道:“鬼都不怕,怕女人?”

    “我是怕你不行。”罗阴扫视打量着韩尚景清瘦的身躯,满是嫌弃。

    韩尚景不羁拍打着自己的胸脯,羞红了脸潋滟荡漾:“看着吧!”

    “进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擦!慢点!”

    云梁檀木顶,玲珑琉璃灯,如云梦山海一般,数不尽醉生梦死的文人墨客中掠过潇洒青白玉袍影,显得两人格外突兀。每间房中置摆鎏金香炉,檀香木床之上悬着鲛绡宝罗帐,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度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

    韩尚景脸上爬起一丝可以的晕红,被脂粉味熏得浑身软弱晕乎,差些融化在罗阴怀里。

    “罗阴!快走吧!时候不早了!”

    “才刚进来,怎么就走了?”罗阴潇洒一笑,满眼皆是倜傥风流,挨个抚过姑娘们手中的绢帕,沾染满身熏香气味,这样的日子,何生怅惘?

    “二位公子爷!进来瞧瞧呐?”楼上姑娘热情招迎道。

    韩尚景羞涩摆摆手,低下头一个劲将罗阴往外面拽。

    灯火轻燃,耀得罗阴脸庞越发狡黠,俊美异常,越发好奇闺房趣事儿,止不住脚步就上了楼,却隐约听闻楼上一女子尖叫大喊救命。

    “韩尚景,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楼上招呼声铺天盖地,若不是认真探寻,还真的听不出来靠着楼梯最外边一间内有女子喊着救命。

    “罗阴,你想干嘛!喂!”

    罗阴一脚踹开最外闺房房门,但见一娇柔女子衣衫不整,正被五大三粗的糙汉捆绑在床上用鞭子狠狠抽打,泪眼汪汪,哭得梨花带雨,满身伤痕血渍几近昏迷过去。二话不说,飞奔而去一脚将糙汉踢飞,砸裂了那红木桌椅板凳,糙汉瞬间肿了半边脸,气得说不出话只会骂人。

    等罗阴拍了拍手,整理衣裳收拾完毕,韩尚景方才赶了过来,望见眼前一片狼藉的模样,大惊失色。

    “一只肥猪还想贪图天鹅肉。”

    糙汉愤愤站起身,指着罗阴骂道:“小屁孩,知道这是哪吗?这里是**的地方!逞英雄去百鬼崖!”

    “行啊,等我们把你带去,喂厉鬼!”罗阴兀然扬起手指,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也不知道厉鬼好不好这口。”

    “就他那肥头大耳满身腻油,我怕鬼都吃不下去。”韩尚景冷冷补了一道。

    罗阴一脚踩在糙汉满是横肉的脸上,使唤韩尚景道:“喂,姓韩的,这恶徒我止住了,该你去放人了。”

    “我!”韩尚景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耳朵根嗖的一下红了起来,不敢去看一眼面前那衣衫不整的女子,说什么要一个涉世未深的小毛孩去和她有肌肤之亲!

    “快去啊!”

    “等一下!”

    韩尚景木讷挪动着身躯,侧着身闭上眼睛尽量去触摸女子身后的麻绳,小心翼翼为她松绑,谁知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在脸上,麻木而又火辣,打得他天旋地转分不清东南西北。

    女子渐渐苏醒过来,望见眼前的场景,掩起衣裳对着韩尚景大喊“无耻”!

    “姑娘!你别误会!我们是在救你!”韩尚景慌忙解释道。

    女子傻愣着,看见被抡倒在地的糙汉,捂着嘴巴惊慌失措:“你打我顾客干嘛!”

    “顾客!”

    两人瞬间惊掉了下巴,怎么的?这被捆绑鞭打还是自愿来着?韩尚景更是涨红脸,眼珠子差些瞪出来,张大嘴巴,头发都带动着一起颤抖,“怎……怎么还有……还有这种玩法?”

    罗阴猛然将脚缩了回来,朝着地上的糙汉缩头缩脑尴尬一笑。

    “不好意思,走错片场了。”两人唯唯诺诺后退着脚步,又轻手轻脚阖上房门准备离开。

    “姚员外!”外面来了一帮拿着棍子的家仆。

    “看来,这还走不了了啊!”,罗阴邪魅笑看眼前众人,二人见寡不敌众,各自亮起腰中的宝剑,誓要决一死战。

    “罗阴,你个赤老!”

    姚员外搂着怀中女子,披起衣裳走出房门,捂着自己半面烙下鞋印的脸,趾高气昂说:“打完人还想跑?”

    罗阴步步后退,手中紧紧握着宝剑,轻轻询问着身边的同伴:“韩尚景,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韩尚景同样亮出手中的剑,只等罗阴一声令下,便只待杀出重围。

    “跑!”

    “擦!罗阴!等等我!”

    罗阴话还说完,转身推开姚员外跳窗先跑了出去,留下韩尚景一人在人群中尴尬不堪,大骂一声“赤老”随后亦跟上罗阴脚步破窗而逃。

    “给我追!”

第三十一章——提笔无忧

    二人真是拼了老命方才甩开了众人,一口气翻墙跑回了柳府,好不容易相互扶持跌跌爬爬方才迈开了步子,趴在银杏树下喘着粗气。

    罗阴躺在韩尚景的肚子上,用剩下的半条命哈哈大笑。

    “笑什么?还嫌麻烦不够多?”

    韩尚景闭着眼睛实在没力气和他再怼嘴,胸口上下浮动,枕得罗阴起伏不定。

    “真……真是一群疯狗……”罗阴得意傻笑道。

    “还不是你多管闲事!”

    “鬼知道那老头子口味这么重?”

    韩尚景歇息了片刻,直挺挺起身,摔得罗阴“哎呦”一声喊疼,赖在地上抱住韩尚景的大腿假哭碰瓷,“救命啊!韩尚景要摔死我!”

    韩尚景使劲抽动自己的大腿,恶心讽刺道:“哼,摔死你得了!让开,爷要洗澡去,一股子狐臊味儿!可熏死我了!”

    罗阴不自主闻了一下满身的汗臭味,熏得自己都受不了,吐着舌头煽动嫌弃说:“哎!一身臭汗,等等我,哥俩好,一起泡个澡。”

    “滚!”

    罗阴一把搂住他的脖颈儿,“咱们这叫,臭味相投。”

    “投谁也不投你!以后都离我十米远!我韩尚景就是死!从百鬼崖跳下去!也不会和你罗阴一起洗澡!”

    “啊~真爽……”罗阴穿着一条黑绔身先跳下池子,招呼韩尚景快点。

    两人躺在水池中,暖溏溏泡起了热水澡,烟雾霭霭,好似出水芙蓉般裸露着晶莹肌肤,泡的全身粉嫩通红。

    “舒服……”韩尚景用毛巾擦了一把脸,舒坦着全身摊在水池中,仿佛要与之融化了一般。

    真香这种东西,真的是说来就来,刚才还一口一个拒绝,现在就和罗阴二人泡起了鸳鸯浴,理由还是:这样洗澡省水。

    “完了……没拿换洗衣裳!”

    罗阴一个激灵,拍打着脑袋抱怨,突然想起来没拿换洗衣裳。

    “来人!”韩尚景转过身去朝着门外大喊,却无人应答。

    韩尚景赶忙捂住他的嘴巴,诉怨说道:“大半夜的,鬼才来和你送衣服呢!是想把柳伯父和柳夫人吵醒嘛!”

    也是,这深更半夜的,上哪找人去?难不成,两人还要在柳府裸奔不成?

    “也不是不可以……”罗阴调侃道。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韩尚景扬起水花拍打在罗阴的脸上,恨不得将他按在水池里毒打一顿!

    两小只在水池中一阵打闹,水花溅得满地都是,殊不知堂门悄然打开。

    “谁!”罗阴警觉喊起来。

    “嘘!小点声,都睡着了。”

    “柳伯父!你怎么也没睡?”

    柳劲生手中怀着两身衣裳,悄悄摸摸好似做贼一样晃进澡堂,刚进屋便灵敏嗅得了烟花柳巷的脂粉味,也没有当中戳破二人,只是笑而不语,为他们带来干净的衣裳,晾在衣架上,提醒二人小点儿声。

    “大半夜的,也就你们两只夜猫子还活着,家仆都不用睡觉,伺候你们两个小少爷了。”

    柳劲生凑近池子,蹲下身轻拍两人脑袋,撇望四处,确认外面无人,一手揪着一只耳

    朵笑说道:“想不到啊……你们两个还有这般闲情逸致?不错,有伯父当年的风范。”

    韩尚景心神一震,憋红了脸潜入水中咕嘟咕嘟冒泡泡,而罗阴倒是来了兴趣,转身趴在池子边眯眼坏笑:“柳伯父懂得挺多啊?同道中人?”

    “滚犊子,谁年轻的时候没个风流韵事,你伯父我当年桃花多了去了。”柳劲生得意洋洋翘起眉毛,回想起过往的倜傥逍遥,那叫一个快活,乐呵着傻笑起来。

    “柳夫人知道吗?”韩尚景探出帮个脑袋悄悄问道。

    “就算柳夫人不知道,我们可以让他知道啊。”罗阴挑起眉毛坏坏一笑。

    柳劲生赶忙收起坏笑,轻轻松松一手一个,抓着两人高翘辫子,像是拔萝卜似的将两人拎了起来,教训道:“小赤佬!都敢爬到你伯父头上去了?”

    “伯父伯父!”韩尚景求饶道。

    “好伯父!我们哪敢啊!男人之间的事情,怎么会透露给女人呢,你说是吧?”

    “哼,两个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就敢去青楼,你们懂个屁!”

    “多去几趟不就懂了嘛……柳伯父,你是老手,要不带我们再去一次呗?”罗阴一个劲挖苦柳劲生。

    “春心荡漾啊你们……”柳劲生摇晃着手指,指着二人嘿嘿坏笑讽刺道。

    两人异口同声,瞬间爆发出无辜的语调,说道:“没有!”

    “不是,男人之间的秘密,伯父是不会说出去的,你们两个实话实说,有没有心悦的女孩子?”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没有!”

    “真没有?”柳劲生质疑说。

    “没有!”

    “韩尚景你撒谎!”罗阴扯着韩尚景脖子,反戈一击。

    韩尚景瞬间羞红了脸,急忙掩饰道:“没有!”

    柳劲生捏着鼻子若有所思,灵机一动,说:“那这样,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们早些休息,明天伯父教你们写情诗,以后撩女孩子用。切记!男人之间的秘密……”

    三人六眼相对,各怀鬼胎,却在一刻间心有灵犀,嘴角各挂一抹狡黠的坏笑:“懂的,都是男人……”

    “那柳夫人那里怎么办?”

    “有我呢,你怕啥?”

    “你?”罗阴鄙夷道:“伯父在柳夫人面前就是只小泥鳅,靠你还不如靠自己。”

    柳劲生不争眼前的事实,将罗阴一头按在水里,“就你小子鬼!”

    说完,阖上门扉,临走前眼神中露出诡异的光,嘴角上扬说道:“明天柳夫人回娘家,要三天后才回来。男人们……该干一番大事业了!”

    韩尚景和罗阴两人在柳劲生走后,迟钝片刻,默契十足相视一笑,在水中一阵翻江倒海。

    “柳夫人不在?”

    “解放喽!”

    第二天清晨,柳劲生一大早就在后花园等着两只晚起的猪。

    昨日披星戴月的晚归使两人日上三竿才恍恍惚惚起了床,慵懒睁开眼睛,睡眼惺忪间挠挠乱乱的头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朝着柳劲生问好。

    柳劲生勾起二人慵懒摊松的肩膀,“照你们这样的生活作息,姑娘早跑了。”

    罗阴使劲伸了个懒腰,差些扭断了腰,摆摆手一脸的无所谓,解释道:“不急……就算全天下姑娘都跑了,阿茗也不会跑,对吧韩尚景。”

    韩尚景气得咬牙切齿,一拳揍在罗阴头顶,凸出一个红肿发亮的包来。

    “柳伯父!你看他!”罗阴跑到柳劲生身后,朝着韩尚景使劲儿做鬼脸,一副洋洋得意的无赖样子。

    柳劲生乐呵一笑,将罗阴推了出来,满脸和蔼可亲,眼睛眯成一条缝瞅着兄弟二人。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也不是三岁小孩,言行举止要有分寸,适可而止。”

    罗阴瞅望四处,连个笔墨纸砚的影子都没见到,整束扎起高马尾好奇问道:“在哪写?难不成写在空气中吗?”

    柳劲生敲了敲红瓦白面的围墙示意两人。

    韩尚景大吃一惊,满脑子的问号,睁着一大一小两只眼睛问说:“墙上!不去书房吗!”

    “情诗锁在书房里,还能给谁看呐?”

    柳劲生从身后抽出两只大毛笔,递给兄弟二人,慈爱抚摸着两人的头谆谆教诲道:“你知道这个世上,什么东西可以填平鸿沟,摧毁藩篱?”

    “是灵气。三教图中的洪荒灵气能源。”韩尚景得意回答。

    柳劲生扬起嘴角微微一笑,摇摇头看向罗阴。

    “是爱情。”罗阴平静回答说。

    “对,爱情,无界限的爱情。”

    “无界限……”韩尚景瞟了一眼罗阴,讽刺哼哼一笑。

    “怎么?看我干什么!我才不是断袖呢,我就是断臂也不可能是断袖。”

    韩尚景握着手中的剑,蠢蠢欲动,阴沉着脸满是坏笑:“这可是你说的。”

    “孩子们,过来。”

    柳劲生走进白墙,招呼孩子们过去。站在两位少年郎的身后,扶着他们的肩膀,慢慢引导着:“想想,你心中的佳人,所思所想,所慕所念。”

    韩尚景闪烁着一双灵动而盈盈秋水的眉目,沉默念想,满脑子皆是三妹柳烟茗柳眉凤眼,一顾倾城的样子,提笔白墙上。

    “等等!”罗阴一把抓住韩尚景的手腕,谈笑间皆是洒脱。

    “干什么?”

    “你的情诗,我来写,我的诗,你来写。”

    “为什么?”韩尚景和柳劲生二人面面相觑,神情十分疑惑不解。

    “若干年后,谁的诗要是扬名天下了,那好歹也是对方的真迹,留个好念想,等过了一甲子,也不至于忘了对方啊。”罗阴翘起手指骄傲解释,对自己这个提议十分满意。

    “行,笔给你,我说你写。”

    闭上眼,柳烟茗就在眼前,碧绿的青白翠烟衫,隐匿在散花水雾中,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昔有小家女,皎皎盼若兮,山川相秀映,不及君痴情。绾绾行青瓦,游于秦淮畔,粉黛影容瘦,红霞晓灯彤。孤君迷久久,将赋曲中人,曲中呗何情,情隐吾心头,却说吟白头,高闺人空幽,岌岌不相忘,脉脉得相守。

    回眸巧笑掩袖兮,共饮秦淮酒;面靥恰似桃花兮,互诉衷肠愁。王孙下云楼,为睹君一容,薄脂痴情粉,历历睹吾幸。

    香君故地,偕子同游,云屏拟画,宣林墨染,秉烛聊番陈年旧,云鬓纤手抚胸口,相视不知情何留,但见船舫过窗楼,红绡银篦,锦袄罗裙,尽成一笔闲秋。

    拂词一首,记那秦淮岸柳,携美共游,佳人烟茗。”

    柳劲生默不作声,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拍了拍韩尚景的肩膀,不知是何意味:“好小子,没看出来啊……”

    罗阴从未想过男女之间的事情,这可得好好揣度一番,细碎的额发在风中随意飘动,略显其高深莫测的情结,眉眼深邃,狂妄扔弃手中的毛笔,大笑一声:“韩尚景,写!”

    韩尚景提笔面壁白墙,恭候罗阴的好诗。

    “青丝眉倩女,靥娇腰窈窕。天赐掩映秀,花下理红妆。

    云鬓结金络,鸣凤羡姿袅。芙蓉艳不及,牡丹亦枯槁。

    朱颜生来瘦,傅脂粉更香。脉脉眼盈波,晕晕红霓裳。

    可怜少年郎,轻捻水逐流。如是风光后,不知离人愁。

    宛如黄粱梦,一樽游惊鸿。幽幽曲难休,夜夜念红袖。君知壶中酒,桃李春风后。”

    花开满园,韵浩倾城青红锦绣,水漾澈透犹如碧清如意琉璃,望君提笔,一片相思倾城。

    待不住柳府的拘谨,风流少年郎驰骋赛野场,策马扬鞭,踢云登峰吟唱高歌,妄自纵横,饮酒舞剑清辉几重。草叶展皱,诉说着白玉墨珏山水色,栀花芙蓉公子颜。

    “罗阴!日后,咱们一同踏遍万水千山,去纵横天涯!”

    “行啊!万水千山,我们一起漂泊,要让天下人知道白玉墨珏双侠的盛名!”

    浪子暂歇,醉倒在野场江边,笑得狂妄,举一杯浊酒,祭少年!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正待柳烟茗浣纱归来,白墙之上宛若惊鸿行云流水的字迹,一看便晓得是二位哥哥的字迹。

    潇洒飘逸的,必然是罗阴的题诗,而旁边灵秀清俊的定是韩尚景的诗,只可惜,柳烟茗并不识字,更看不懂诗中内容。

    从袖口中抽出丝帕,拾起被罗阴扔在一边的毛笔,按着韩尚景的字迹,一笔一画描摹起罗阴的诗。

    皓齿明眸泛着光泽,浑身散发着股兰草幽甜的香气,将抄了诗句的帕子藏在怀中,换做千金腼腆含羞笑意:“是韩大哥的诗啊……”

第三十二章——双侠闹学堂

    从那日起,情窦初开的柳烟茗日日夜夜辗转反侧没睡过一个好觉,她心中所想,皆是大哥韩尚景清辉俊朗的眸子,玉袍长剑堪比谪仙风流。

    时时依窗而坐,抬头望瑶宫,抽出手中丝帕,虽然不知诗为何意,细细数往文字,定是人世间最长情但告白。

    罗阴,始终是调皮的二哥哥,会带给自己无尽的欢乐。而韩尚景不一样,他已然不再是一个哥哥那么简单,柳烟茗多么希望自己日后的如意郎君便是伴自己长大的韩大哥。

    坐立不安良久,趁着柳劲生和柳夫人皆在房间内,柳烟茗端着茶盏进了房门给爹娘请安,望见父亲正坐在几案前描摹母亲的模样,痴颜一笑,柳劲生眯眯笑,做出一个噤声莫语的手势。

    “爹、娘,我想读书识字。”

    柳烟茗依靠在柳夫人身边,凝望着母亲喝下茗茶。

    然而柳夫人并没有注意到柳烟茗哀求的神情,皱着眉头十分不解:“一个女孩子家,读什么书?”

    柳劲生听闻女儿这般无理取闹的要求,勾起眉角,款款放下手中的毛笔,挂在笔架之上,撑着袖袍稳步走向母女俩,替女儿求情道:“晴娘,阿茗想读书,那就让他和哥哥们一起读书吧。”

    “怎么?好好一个姑娘家去混在男人堆里,你不珍惜,我还珍惜自家宝贝女儿呢!若是被一群臭男人欺负了,谁负责?”

    “放心吧,有我们呢!”

    窗外弹出两个木楞脑袋,探着窗儿偷看。

    罗阴拍拍自己的胸脯,向柳夫人嬉笑打着保票,而后揉着柳烟茗的小脑袋温柔可人:“阿茗,你别忘了,你可是有两个哥哥的大小姐,我们可不是吃素的!”

    “你?我更不放心了。”柳夫人对罗阴补了一刀,鄙夷不屑。

    这让罗伊莫名感到些许失落,低头变得格外沉默。

    柳劲生舒着眉头替罗阴辩解:“晴娘。他们还是孩子嘛。”

    从小到大,柳伯父偏爱于激灵调皮的罗阴,而柳夫人更喜爱成熟稳重韩尚景,对于罗阴引来的各种麻烦那是头疼的不得了,说要把柳烟茗交到罗阴手里,那就是羊入虎口。

    韩尚景恭恭敬敬朝着柳夫人作揖,说道:“柳夫人大可放心,我们不会让小妹受半点委屈的。”

    柳夫人站起身,哀叹道:“你们两个,不是捣乱就是逃学,半点正经书都没读进去,也不敢指望你们两个小鬼读书出头,到头来还是要靠着一个女孩子家读书识字。”

    “那娘亲可是答应了!”

    柳烟茗握着柳夫人的手,激动得抱住了娘亲。俩兄弟在旁相视一笑,挠着头露出满脸的惭愧。

    柳夫人轻声细语叮嘱着柳烟茗:“阿茗,要是受欺负了,赶紧回来,咱们干干净净女孩子家,不稀罕那腌臜书臭地。”

    柳烟茗激动得泛着泪花一个劲儿点头,又跑向自己的两位哥哥,紧紧搂住二人脖子:“哥!哥!我也可以读书了!”

    “这三小鬼……”柳劲生欣慰搂着晴娘,深情凝视着夫人。

    “还不是一天到晚被你惯的,连自己女儿都被带跑偏了,逞什么男孩子干的勾当,更别说人家孩子,到时候他家里人找上门说理,你解释去吧!”柳夫人怄气冷笑一声。

    “是是是,况且罗大人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话说……小阴今年……”

    “还有三个月……”柳劲生走近窗户,望见外面追逐打闹的风流少年罗阴,怎生愁肠百结,遥望远处穹窿,不知身在金陵皇城的罗忠义可安否?嘘唏一口长气:“十五年了,罗阴也长大了,罗大人,你们还好吗?”

    柳夫人轻柔为其披起一件大氅,安慰说道:“你也别太伤感了,再不济,罗阴,不是还有柳家呢嘛。他也是我们的孩子啊。”

    “但愿……罗家平安无事。”

    学堂中,迎来了一位大小姐,在满屋的男子中,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是鹤立鸡群,在她的两旁配着一青一黑二位身高马大清秀的保镖,腰挎配件,璎珞玉石,时刻紧跟左右。

    “阿茗,你放心,哥哥们今天那也不去,就陪你读书了。”罗阴蹦哒着走在柳烟茗身后,漫步于在长廊中。

    柳烟茗转过身回见二位哥哥,略带些许羞涩,滋润柔滑的脸庞之上泛着晕红,笑道:“二位哥哥不是最头疼念书了嘛?况且哥哥们早已结业了。”

    “嘿嘿,我们这叫暗中保护,你就安心念书,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由我们来应付就好了。”罗阴勾着韩尚景的胳膊,站得挺直,眯着桃花眼温柔一笑。

    韩尚景细雨微风般嘱托着烟茗:“阿茗,快些,就要迟到了。”

    一旁,三三两两几个学生对着罗阴一行人指指点点,暗暗跟在他们身后窃窃私语,眼神中满是鄙夷轻薄,说三道四。

    “喂,你听说了嘛?柳家大小姐来学堂念书了!”

    “是不是韩尚景那个童养媳?”

    “不是说指婚给了姚家小郎君嘛?”

    “那可还有说要许配给罗阴那个小混混呢!”

    “她怎么会来读书?”

    “我看呐,就是来勾引男人来了……小小年纪不做些针线刺绣的女红,学什么大男子读书嘛……”

    众人细细嗦嗦痴笑着柳烟茗,罗阴在一旁听得忍无可忍,拔剑出鞘,转身剑指几个文弱书生,潇洒浩然之气力压众人。

    “罗阴!不可!”韩尚景握住罗阴的剑柄,将它翻转至身后,投以冷静告诫的眼神,泠然瞟了一眼众人,将烟茗默默推到自己的身后,说道:“柳家佩剑不滥杀。”

    “狗日的!”罗阴扯开嗓子,放肆愤愤骂道。

    韩尚景见文弱书生早已被吓破了胆,抱团躲在一起,厉声喝道:“还不快滚!”而后转身温柔整理烟茗眼前的碎发,弯着腰对着柳烟茗的神色静宁而安详,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阿茗,不要听外面人说三道四。”

    “嗯。”

    “快去吧……”

    两人视线紧紧落在柳烟茗背影之上,目送着小三妹进了学堂,相视不语。其实他们心中也很多的疑问,向来温婉的阿茗怎么突然想起识字做起文章来了?

    轻松爬上学堂屋檐高顶,罗阴躺在屋檐上翘起二郎腿眯着眼睛晒太阳,可韩尚景却背着身子趴在砖瓦之上,磕着下巴,视线却对着学堂中的烟茗寸步不离。

    “喂,韩尚景,别看了……再看下去,眼睛都要瞎了。”

    “你信吗?”韩尚景冷静中带了些许严肃失望。

    “信?信什么?”罗阴吹着口哨询问道。

    “柳夫人要将阿茗许配给姚家那个傻子。”

    罗阴本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哼哼一声冷笑,转生继续睡去:“傻子才会信。”

    柳烟茗端淑娴雅独自一人坐在座位上认真描摹,时而偷偷拿出怀中的帕子痴笑,跟着帕子上的诗迹认真识起了字,突然,眼前被一硕大的身躯挡住了视线。

    是个肥头大耳的公子哥儿,身后跟着一群小跟班,赘肉挡住了五官,一把狠狠踢到了柳烟茗的几案,夺过她书写了几张的描摹,讽刺道:“呦,这不是柳家大小姐柳烟茗吗?家里针织裁剪的女红干完了吗?跑到学堂找你未婚夫来了?真是搞不懂,我母亲眼光怎么会这么差,居然会选你这种女人做儿媳妇?”

    “罗阴!是姚家那傻子!”韩尚景一把推醒罗阴,紧张注视着下面的情况。

    “妈卖批……敢欺负我妹妹?”

    柳烟茗有些懵然,袖口中藏着紧握的拳,低头不语。

    姚公子将柳烟茗辛辛苦苦写了一下午的描摹纷纷撕碎,踩在脚底,唾弃鄙视:“你们柳家是没个男人了吗?居然让你一个小毛丫头来读书,做男人该干的事情,真是羞。”

    后面窃窃私语的声音仍未断过……

    “柳家大小姐不是早就指婚给姚员外家的小郎君了吗?”

    “那我怎么听说是给韩尚景和罗阴二位哥哥做的童养媳呢?”

    “怎么?大小姐,想选哪位公子做你的如意郎君啊?韩尚景还是罗阴?”

    后面传来一阵耻笑,前面又是姓姚的为首的欺凌,柳烟茗不想哭,可是在碧水淋漓的眼睛里,泪点就是如此不争气,顺着脸颊快要流淌至他的颈部。

    忽得,从姚公子身后猛然砸来一块巨大的砚台,砸的他瞬间头破血流又磕在几案板上,姚公子捂着自己的后脑勺一阵眩晕,站起身气势十足,张望四处破口大骂:“是谁!”

    “是你爷爷!”

    罗阴和韩尚景出现在学堂中众人的面前。背靠着背,白玉墨珏再现人间,罗阴完弄着腰间的玉石,鬼魅的眸子中展露着狂妄不羁,瞥眼朝着众人邪魅一笑:“你不是挺能耐吗?”

    韩尚景绕过众人,一把牵起柳烟茗双手,为她整理被撕碎的宣纸,阳光下,韩尚景的眸子闪烁着熠熠光泽,为她擦过泪痕,眼眸带笑,笑出温柔的气息:“别怕。”

    罗阴在一旁招呼安慰道:“妹妹别怕,有你罗二哥哥,我看谁敢欺负你。”

    姚公子捂着鲜血淋漓的头,对着罗阴咬牙切齿,颤颤巍巍指着他骂道:“姓罗的!你敢来学堂捣乱!”

    “我为什么不敢?”罗阴摸索手中的玉石,狂风凌烈着他黯淡不羁的碎发,低眉仇视着姓姚的一众人。

    “罗阴!和他废话什么!”

    韩尚景气不打一出来,带着小妹离开来学堂。

    罗阴提着宝剑步步逼近一堆软弱无能的白面书生。

    “你!你!你有种别用武器!”

    罗阴淡淡一笑,将手中的剑扔出十米开外,摊着手无所谓的颓然姿态,慵散说道:“不用就不用。”

    “给我上!都给我上!”

    一群人混乱挥起拳头冲向罗阴,却被罗阴沧浪指捏,一拳打一个,尚还嫌手劲太小。

    “敢欺负我的妹妹……姓姚的,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罗阴扫除了一切障碍,逼近姚公子,身后一片骇浪惊涛,烈焰焚烧,眼神中满是凌厉的杀意。

    姚公子瘫坐在地上匍匐向后退去,支支吾吾挡着自己视线,带着一嗓子哭腔:“你别过来!别过来!再走进一步!我告诉我爹去!”

    “你爹?姚员外?就是那个逛青楼玩虐待的变态肥猪?”

    姚公子跪在地上哭诉求饶,罗阴蹲下身子,煽动他满脸的横肉,“明知道柳烟茗是我的妹妹你还敢动她?”

    “不敢了不敢了!”

    “给你个教训!”罗阴将他衣服扒了个精光,绑着双手吊在树上,指着树上的韩公子,拍打韩尚景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来:“快看!肥猪上树。”

    “爹!”

    “是谁干的!”

    等到姚员外和老夫子到来的时候,姚公子已经被烈日晒得脱了一层皮,几近昏迷过去。

    “柳……劲……生!”姚员外望见眼前儿子吃尽了苦头,恨得咬牙切齿,眉毛怒气冲冲地向上挑着,嘴却向下咧着一字一顿喊出罗阴的名字:“姓罗的,你给我等着!”

第三十三章——惩恶

    “阿茗,读什么书……我们不稀罕!”

    韩尚景和罗阴一人一边牵着柳烟茗的手行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之上,分了几个铜板买了一串糖葫芦安慰着她,一边不忘骂着学堂一群不知天高地厚只会嚼舌根的小白脸。

    罗阴气不过自己的妹妹受如此大的委屈,就是让那姓姚的脱光衣服吊死在大树上都不为过,继续唾骂着学堂书生和姚公子一行人:“就是,想读书,以后哥哥们教你,去什么死气沉沉的‘书呆子乱葬岗’。”

    “我……我只是……”柳烟茗带着哽咽的哭腔,她不敢说,她更不能说自己只是想读懂哥哥们白墙之上的情诗。

    韩尚景止在原地,身后的青丝随风摇曳,一袭白袍蹲在她的面前温柔傻笑,莞尔擦拭一轮又一轮的泪花,“好啦,阿茗,咱们回家。”

    “对啊,你二哥哥不都把那些白脸畜生教训过了嘛,你若心中还是不悦,大不了我把他们全吊树上去!”

    韩尚景一把拉住罗阴,又对着柳烟茗开起了玩笑:“就怕到时候,挂了一树的白猪,折煞了学堂那几棵百年老树!”

    柳烟茗想象着到时候树上挂满了白衣书生的景象,画面感十足,惹得她破涕为笑。搂住二位哥哥的脖子,“哥!咱们回家!”

    两兄弟将柳烟茗逗乐了一路,带着她回了柳府,柳夫人正在后屋,恰巧出门望见柳烟茗眼角湿润,眼眶哭得红肿前来请安,慌忙跑近询问什么情况。

    二人将姚公子一行人在学堂欺负柳烟茗的恶行一五一十转告给柳夫人,瞬间,柳夫人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难看,将柳烟茗拉至自己的身侧,轻轻挽着她胳膊,又对着众人冷冷说道:“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柳夫人……是我们的不是,我们没有保护好阿茗。”韩尚景最先发话,跪在柳夫人的面前,推着罗阴一同跪倒在地。

    罗阴瞅见了柳夫人难看的脸色,方才反应过来,低下头支支吾吾解释道:“柳夫人……”

    柳夫人根本就没在意二人,朝着屋外大喊“柳劲生”的名字。

    “柳……劲……生!”

    “什么事!”

    柳伯父刚从屋外归来,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屋内柳夫人的催促,扔下手中一切事务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刚进门,便看见韩尚景和罗阴跪在地上受罚,对于眼前的场景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更不知道柳夫人生气的原因,可是这腿就是不自觉软了下去。

    “柳劲生,看看你干的好事!”

    “我?晴娘,我有这么了?哟!阿茗怎么哭了?”

    “还不是你要阿茗去学堂!你看看!被人欺负了吧!”柳夫人抱怨着说道,“早知道就不该信了你们一群臭男人的鬼话!”

    柳劲生自制愧疚难当,不知从哪找来一根板子,轻轻挥过跪在地上二人的脑袋,质疑道:“说好的保护阿茗呢?干什么去了!”

    “阿爹!不是二位哥哥的错,阿茗被欺负的时候,多亏二位哥哥帮的我。”阿茗抢过柳劲生手中的板子,替二位哥哥辩驳。

    柳劲生自是故作生气的的样子,呵呵笑道:“帮?帮了还会哭?给你们安排的任务就是没完成,今晚不许吃饭!”

    “阿茗,是谁欺负的你?”

    “还不是阿茗的未婚夫,那姓姚的傻子。”罗阴眉间上扬随意挑逗,嘟着嘴巴不甘示弱。

    柳夫人怒拍桌子,挥袖起身:“放肆!罗阴!”

    “罗阴!不可胡说!”

    连柳劲生都觉得这个玩笑开得有些过度了,皱着眉头警告罗阴。

    韩尚景却是握着拳头低头不语,他的心,此刻比谁的痛,而罗阴,只不过是替韩尚景打抱不平罢了。

    罗阴站起身来,瞅了一眼站在柳夫人身后的柳烟茗,又望向跪在地上的韩尚景,眼中满是不甘:“这可是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柳家大小姐是要许配给姚家那傻儿子!”

    “罗阴……够了……”韩尚景低垂眉目,咬紧嘴皮,隐忍着外面的传言,满是无奈。

    “够什么够!阿茗是柳家的人!凭什么要自贬身份屈伸去服侍那个傻子!你也看见了那个姓姚的和他爹一个德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爹逛妓院玩性虐,难不成要阿茗成为他以后发泄性 欲的工具吗!”

    “罗阴!适可而止!”

    眼看这里的气氛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柳夫人是真的生气了,脖子上的经脉抖抖地立起来

    双手微微紧握,颤抖着从袖口中抽出一条鞭子,狠狠抽在罗阴的身上,霎时,惊诧众人。罗阴更是一鞭子被打得蒙圈。

    缓缓低下头,衣服被血淋淋划开一道口子,稚嫩的胸口如血色的花朵般绽开一丝殷红。

    疼吗?疼,罗阴捂着自己的胸口,极力掩饰那条硕大的口子,闭上眼的瞬间挤出了泪痕。

    “阿娘!”

    “柳夫人!”

    “晴娘!”

    此刻,紧张中带着些许的恐怖,柳烟茗噗通一声跪在娘亲面前替罗阴求情,整个空间中只剩下柳夫人和罗阴,柳夫人握着鞭子对罗阴的态度冷淡了许多,说道:“外面,谁都可以说我们柳家人的不是,唯独你罗阴!你要相信柳家,更要相信!我们不会糟蹋自己的亲生女儿,更不会让那个姓姚的败坏柳家风气!”

    “罗阴,伯父伯母从没想过将阿茗许配给姚家人……”柳劲生做近一步解释说。

    罗阴默不作声,他只是替韩尚景不甘心,从阿茗出生那一天起,他就认定了阿茗和韩尚景这一对,谁都不可以拆散他们,谁都不可以!

    “罗阴……你是锦衣卫指挥使罗忠义的儿子,你也是我柳劲生的儿子,生在罗家,可是你长在柳家,就算外面人再怎么说三道四,你都应该永远相信我和你伯母!”

    ……

    “柳劲生!你给我滚出来!”

    姚员外带着一帮人提着棍围在柳府外面,将整个柳府围得水泄不通,顺势绕过后院的时候,又恰巧见到了二人在墙上的题诗,撇着山羊胡奸诈一笑,命手下将两首诗拓了下来。

    “是那姓姚的来找麻烦了!”罗阴奋不顾身正欲出去对峙。

    “站住!一鞭子打得不够是吧!”柳夫人喝住正要跑出去的罗阴,拈起手中的茶盏淡淡说道:“这件事,不劳烦你们费心。”

    柳劲生赶忙将罗阴推出门外,扶起跪在地上的韩尚景,又将柳烟茗送到二人中间,催促孩子们快走,韩尚景起身与罗阴并肩而站,恳求道:“柳夫人!这是我们招来的麻烦,让我们去解决不好吗!”

    “小孩子懂个什么!就算你们犯下十恶不赦天大的错事,还有你伯父伯母帮你挡着呢!”

    “这次,再保护不好阿茗,就不是一鞭子这么简单了。”

    柳劲生将柳夫人护在身后,回头舒展着眉头笑说道:“这次,换我走你前头了啊。”

    “姚员外……什么事情,这么兴师动众的啊……”

    尚未等柳劲生走进来,姚员外自说自话坐上了椅子,喝了一口茶,调侃道:“你们家就没个男人!女人读书,还真是古今奇谈,闻所未闻!”

    “那只能说柳家巾帼不让须眉……比不过姚员外,家中女人成堆,还竟全是孬种。”柳夫人坐在主母的位子,隐隐讽刺姚员外一家。

    “你!你们柳家人荒淫奢靡!还在白墙之外滥写淫诗!”

    说着,从怀中抽出两张大纸,上面俨然拓印着韩尚景和罗阴写下的两首情诗。

    柳夫人刚从娘家回来,自然不知道两首情诗的事情,向柳劲生投以质疑的眼神,柳劲生不急不缓,腰中佩剑冷静自若,抒过额眉一丝冷峻,冷笑解释道:“小儿把戏,姚员外何必要当真?”

    此刻,罗阴和韩尚景安顿了柳烟茗,也顾不上胸口的伤,只是草草换了件衣裳,躲在听着外面柳姚两家的对峙。

    “我要出去!”

    韩尚景一把拦住罗阴,瞪大了眼睛,呵斥道:“你疯了!柳伯父没让我们出去!”

    “这姓姚的得理不饶人,再不出去解释,让柳家情何以堪?管不了这么多了!大不了让柳夫人抽死我!”

    “柳劲生!给我儿子!给我们姚家一个解释!堂堂正正的柳家,竟然在墙外写污秽淫滥之词,给天下人一个解释!”姓姚的得理不饶人,吹胡子瞪眼指着柳劲生谩骂。

    柳劲生自然无话可说,而柳夫人更是攥着拳头满腔愤怒无处发泄,拍桌起身:“姚员外,你儿子那是罪有应得,欺负我家阿茗,又算得了什么本事!”

    “学堂本就是学子读书地!我儿子只是想把某些不干净的东西赶出书圣净地!”

    “你说谁……不干净!”柳夫人眉心一皱,脸色铁青,抽出袖中的鞭子。

    “要说不干净!姚员外自是当之无愧!我们写再多淫诗,倒不如姚员外一朝在青楼玩性虐舒坦!”

    罗阴靠在墙边,交叉着双手,对姚员外更是满脸的不屑,扬起嘴角,鼻孔呼出一声冷气。

    “罗阴!你小子可算出来了!”

    “罗阴!谁让你出来的!”

    柳夫人回头发现罗阴,大声呵斥。

    “回去!”

    任凭柳劲生如何推脱,罗阴始终不走,从柳劲生怀下钻过,跑到姚员外的面前,指着他一板一眼说道:“青楼那一脚是我踢的,你儿子也是我吊上去的,这情诗……也是我写的。姚员外,要怪就怪我一个人身上好了,我也不姓柳,和柳家人没关系。有本事!天子脚下,找我爹罗忠义说理去!”

    “罗忠义!锦衣卫!指挥使!”姚员外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却被身后的家仆撞了回去。

    说完,罗阴一把抽出手中的剑,按在姚员外的脖子上。

    顺势,柳姚两家形成了互不相让的两股势力。

    从未见过如此大场面的罗阴有些畏缩,幸好,有柳劲生站在他的身后,这是一座凛然坚实的靠山,稳步前进,对着姚员外浩气呵斥道:“姚员外,你以为?就你带来的这些虾兵蟹将能和我们柳家门第过上几招?”

    “退后!”

    姚员外自知柳家仙门的实力,畏畏缩缩呵斥身后的家仆退出门外。

    “罗阴,放手。”

    两家自然各退一步,柳劲生也谨慎着让罗阴退回自己的身后,罗阴犀利收回宝剑,自觉回到了柳劲生的身后。

    “还真是个不怕死的……行!你有种!你们罗家有种!你们柳家有种!”姚员外指着眼前的每一个人,将手中的白纸蹂躏踩在脚底,啐了一口唾沫,踏着大步愤然离开。

    韩尚景躲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诧异于罗阴今日一系列英勇的表现,可是自己呢,唯唯诺诺完全就是个无用之人,此刻,他心中闪过片刻的嫉妒和对自己的懦弱无能的痛恨。

    就在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变了,他居然开始反感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当一个人太过优秀的时候,另一人的光辉将被彻底湮灭,而现在的韩尚景就是被罗阴光环牢牢覆盖住的一只困兽。

    “罗阴……值得吗……”

    罗阴随意拍打着韩尚景的肩膀,虽然胸口依旧是疼痛难熬,可他仍是列着一张开朗的颜,轻松说笑回答他道:“呵,反正我马上就要离开弥州了,区区一个毁誉得失又何妨?”

    “罗二哥哥!你今日可帅呆了!”

    “小阴,好样的……不愧是罗大人的儿子。”

    柳劲生拍拍罗阴的肩膀,欣慰慈祥着溢出对罗阴当时表面的十分满意。

    而柳夫人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上一句话,可是她的心中早就原谅了罗阴,在众人围着罗阴的时候,淡淡一笑,收起鞭子隐出了众人视线。

    柳家众门第围着罗阴将他高高抬起又抛下,就连自己最亲的阿茗都紧紧跟着罗阴,已然忘记了还有韩尚景的存在。

    “是……他父亲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可我连父亲都没有……他英勇,他是英雄……我却是个躲在门后观望不前的懦夫!”

第三十四章——故人之子

    “喂!那个姓韩的!”

    罗阴被一帮柳氏门第围在中间挤都挤不出去,可是,得意之余的罗阴并没有忘了韩尚景,回头狡黠望着楞楞怔怔的他,却把一旁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韩尚景吓了一跳,“哇”得抬眼看向人群中的罗阴。

    “走不走了!”

    回过了神,韩尚景根本就不敢相信他心中居然会出现如此邪恶的想法,罗阴对他这么好,今日所受的一切罪责都是因为替自己打抱不平,那一鞭,本应该打在自己身上,面对姚员外的质问的时候,本应该我一个做大哥的出头,可是现在,手中的剑却如此安静。

    此刻,本应该感激罗阴的他为什么?为什么会对眼前的兄弟萌生恨意!

    “喔!来了。”

    一群人吵吵闹闹调侃着今日姚员外在堂前的怂样,说至兴奋处一个个手舞足蹈夸耀着罗阴今日在堂前的威武。

    “罗二哥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父亲还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今日又在师父面前占尽风头,我看日后师父一定会把阿茗许配给罗二哥的。”

    “今个儿罗二哥拔剑出鞘,拔剑架在姚胖子脖子上的时候简直帅呆了!你当时没看见……师父和师娘在后面都对你刮目相看!”

    众人将罗阴团成一处,罗阴也不好意思推辞,自顾眯着眼睛傻笑,摸着后脑勺憨憨说道:“没有没有,要不是柳伯父在背后撑腰,我也没这个胆子啊!”

    一路上,韩尚景跟在身后沉默不语。

    “韩大哥。姚员外都走了,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呢?”

    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了韩尚景的不愉,那就是柳烟茗,她并没有像众师兄弟一样围在罗阴身旁吹嘘打诨,而是一直站在韩大哥的身边,虽说眼神跟着众人一同凝聚在罗阴身上,春风拂面笑得温柔,却时而忍不住脉脉望视韩尚景一眼。

    “对啊韩尚景,我看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帮你。”

    直到罗阴回眸,大家才注意到韩尚景其实一直跟在身后,诺诺朝着大哥问好。

    “你们……继续说……”

    韩尚景说的惨淡,一字一顿毫无生气,面目勉强露出苦笑的样子,看似是为罗阴感到欣慰,实则心中酸楚难熬。

    对眼前倜傥逍遥的少年多了一丝忌惮,三人成虎,罗家有权有势,罗阴又深受柳伯父的疼爱,今日的表现更是让伯父伯母对他加深了好感。而我韩尚景呢?无父无母,只是柳家的养子,寄人篱下并无半点优势,若是柳家真把阿茗许配给了罗阴,那……那我还有什么?

    “功都不练了!”柳夫人缓步走下阁楼,挥动手中的鞭子朝着空地狠狠抽了一鞭,气氛瞬间凝固窒息,众人默然低头不敢多语。

    “柳夫人。”

    “都给我练功去!罗阴,尚景,你们两个跟我来。”

    众人一哄而散,只剩下罗阴和韩尚景两人跟在柳夫人的身后再次进了里屋,俩人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

    里屋,柳劲生正襟危坐在堂前喝茶,今日的他变得格外严肃,眼神严厉,眉毛就像一把利剑,慈祥中透着一股凌厉的气质。

    柳夫人坐在位子上,茗了一口手边的清茶,眼睛里射出黑魆魆冷峻的寒光对着眼前的两兄弟,微微下翘的嘴角再加上有点咬紧的牙关,配合眉间那个明白无误的“川”字,带着与生俱来的阴柔说道:“罗阴,我们柳家向来奖罚分明,今日,你既立了功,也犯了错!该奖,更该罚!”

    “错!”两兄弟异口同声惊呼道。

    “错?”柳劲生亦一口茶呛了出来,握着柳夫人的袖子带着丝丝哀求的语气问道:“晴娘,我们这次不是不谈这事嘛?怎么又扯到这件事情上来了?姚胖子也被吓走了,这是就算过去了,别老揪着陈年旧事不放,他们还是……”

    “还是什么?孩子嘛?”柳夫人凌夷霸气补充道。

    “……”

    柳劲生被憋得无话可说,柳夫人自然也没有理会柳劲生的问话,继续问面前的两位少年:“春风度,你们有没有去过?那白墙上的情诗!又是不是你们写的?”

    两人噗通跪倒在地,低垂着头塔拉下高扎的辫子沉默不语。

    “说话!”柳夫人一拍案桌,震跳起桌上的茶盏。

    柳劲生也无能为力挽回眼前的局势,站起身闭上眼睛转过身去。

    “姚胖子自然没有说错,你们这是在败坏柳氏家风!认不认?”柳夫人的眼睛像是蕴藏着火似的,有似乎随时会喷发出来。

    韩尚景没有应答,倒是罗阴,一脸正派姿态,跪得笔直,眼神中闪着锐利的光芒,桀骜的光辉不减丝毫,坚定说着:“认,柳夫人,春风度是我拉着韩尚景去的,这情诗,也是……”

    “是我教孩子们写的。”柳劲生猛然转过身补充道:“晴娘,情诗是我教的。怎么?连我也要罚吗?”

    柳夫人有些不敢相信柳劲生说出的话语,气得一口气差些喘不上来,铁青着脸冷笑道:“柳家主,你?能耐啊!”

    “晴娘,他们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难道连基本的追求爱情的权利都不可以拥有吗?”柳劲生据理力争,只为给孩子们争取属于自己的权利。

    “什么?依你的意思就是,我不给他们逛青楼的权利?我在禁锢他们的思想?在我看来,他们就不配拥有爱情是吗!是,你疼这些孩子,我就不疼了吗,我在他们面前永远都是虐待他们的恶人!”

    柳劲生回过神来,后悔刚才自己强硬的态度,顿时变得软弱轻柔了一些,解释道:“不是!晴娘!我只是……”

    “只是什么!韩尚景是你的儿子,罗阴也是!可是阿茗呢!阿茗才是你的亲生女儿!阿茗在学堂被欺负了,你包庇他们两个,现在这仇家找上门了,你还在包庇他们!你说韩尚景是故人之子,柳劲生,你最清楚,扪心自问,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柳劲生双手微微紧握,鼻翼一张一翕,脸色阴暗异常,在最后忍无可忍的一瞬间彻底爆发出来:“晴娘!够了,当着孩子的面!”

    柳夫人亦站起身,凑近柳劲生逼问道:“怎么?不敢承认是吗?那你说,韩尚景的生父到底是谁!”

    柳劲生一时语塞,瞥过头去不敢直视她犀利的眼神,支支吾吾回答道:“这……我不能说。”

    “好,不能说,那你就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再带到地底下去吧!你们爷仨儿自成一伍,这柳府容不得我!”柳夫人的脸红得就像丹拜画中的落日,怒容满面,气冲冲摔了茶杯绕过了跪在地上的二人,走出门外。

    柳伯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做是挽留,平静中带着一丝愤怒,忍让这么多年,一向温柔慈祥的柳伯父此刻却愤慨而痛心,如同骨鳗在喉,非吐不快,说道:“回来!我走!”

    说完,柳劲生忿忿挥袖而去……

    屋内只剩下三个人,此刻的气氛尴尬十分,夫妻二人十多年来第一次吵得如此之凶,互不相让,柳伯父只是想偏袒两个不知世事的孩子,而柳夫人只是想教训两个一而再再而三走岐路犯错事的捣乱分子,错?谁都没有错。

    “柳伯父!”

    韩尚景二人起身欲追回柳劲生,却被柳夫人狠狠叫住,她的眼睛冒着怒火,两颊惨白,双手和手指都奇怪地、不知不觉地抽动指着跑出门外的两兄弟,喊道:“给我回来!他爱走不走!像他这样的家主,不要也罢!”

    风息,花月无声,柳夫人早就离开了堂屋,只剩下两兄弟在这湿冷坚硬的青砖之上跪了一整天。

    寂静肃杀的很,二人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四下无声,倒是不争气的独自咕咕叫了起来,无力回天,韩尚景心中的思绪已经乱成一团,柳夫人今日所说的故人到底是谁,自己的亲生父亲又到底是谁,为什么柳伯父就是死也不愿意说出那位故人的姓名,是因为羞耻?还是……根本就没有故人的存在……

    “二位哥哥……”

    二人回过头去,发现竟是阿茗躲在屋外,袖口中鼓鼓囊囊藏了好几个肉馒头。

    “阿茗,你怎么来了?”

    “二位哥哥一天没吃东西了,我趁阿娘睡着后赶着去膳房拿了几个馒头,且先将就着吃吧。”

    二人狼吞虎咽吃得心酸,吃得哽咽,罗阴注视着阿茗清丽秀雅的脸上泪眼朦胧的样子,万般心碎与不忍,低头咬牙,下定决心后猛然站起身拉着韩尚景就往外边冲。

    “罗阴!你干嘛!”

    “这么晚了,二位哥哥要去哪!”

    “去找柳伯父。”罗阴头也不回回答着俩人。

    “可是阿娘明令禁止你们出去啊!”

    罗阴一个轻功飞起,停站在屋檐之上,微含着笑意:“柳夫人说不找我们就不找了吗?他是柳家家主,柳家不能没有他,我们更不能的伯父!”

    柳烟茗跟着走出里屋,满心欢喜中又带些憔悴的望着二人月光下的影子:“烦请二位哥哥,一定要带阿爹回家!”

    “我们……一定把柳伯父带回来!”罗阴看向表情依旧凝重的韩尚景,许诺道:“白玉墨珏,绝无虚言!”

    而后,一个飞步消失在大宅门外……

    走在依旧喧嚣的大街之上,却再无往日的逍遥倜傥,罗阴失落着同韩尚景说话:“柳夫人把伯父气走了,这诺大的弥州城,我们该从哪找起……”

    “是因为我……”

    韩尚景还沉浸在自己的愧疚之中,紧紧握着腰中的剑柄,恨不得搭上自己一拳,刚想挥手,幸好被罗阴及时制止,罗阴自身本是乐观性格,虽然心中绞痛万分,却仍是笑着安慰道:“韩尚景,别自责了,也不都怪你,我也有错……”

    “你今天受的伤,本应该烙在我身上的。”韩尚景再也无法直视眼前的少年,他的吸引力太强大了,与自己此刻的失魂落魄相比,罗阴就像是一位天生带有主角光环的成功者。可罗阴对自己越好,他反而越是不自在,甚至越是憎恶他。

    “嘻嘻,你以后可是柳家的贤婿,自然不能给柳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吧!我没事,反正从小到大犯过的错事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鞭子,再说了,刚才在堂后,我就说过做好被柳夫人抽死的准备。”

    “小子,柳夫人要是真的想惩罚你,你现在还能笑得出来?”韩尚景瞟着白眼,看不惯罗阴自以为是的行为。

    罗阴顺势从袖口中同样抽出一个没吃完的馒头,张口正想吞下,却发现手中的馒头不见了踪影!

    “又是他!”

    韩尚景指着不远处的小乞丐,这次罗阴来不及阻拦,却被他抢先一步追了上去。

    “小鬼!站住!”

    小乞丐一路狂奔,被二人追赶的同时殊不知怀中掉下来一个清白碧玉的发冠。

    韩尚景迟疑片刻,蹲下身捡起细细观看,朝着不远处的罗阴大声惊呼:“是伯父的清柳冠!”

    此时,罗阴早已拦住了小乞丐,将他逼到死角落,接过韩尚景手中的发冠,逼问说:“小鬼!告诉我,这冠哪来的?”

    小乞丐被二人手中的剑吓得不知所措,不只是天生哑巴还是惶恐说不出话,战战栗栗哽噎着不发一声。

    “快说!”韩尚景顿时急不可耐,忘却了什么清流温雅,揪起小乞丐破烂不堪的衣裳,将他举了起来。

    “韩尚景!”罗阴压低声音,韩尚景方才冷静了下来,将楚楚可怜的小乞丐扔在垃圾堆里,罗阴蹑手蹑脚走近,并没有一丝嫌弃他的意思,而是和他亲近得很,揉着他的小脸蛋问道:“小鬼,你只要说这个发冠在哪里捡到的,我以后,每天给你带馒头。”

    小乞丐听到馒头二字,眼神瞬间发了饿狼般的目光,痴痴傻笑,头点个不停,连滚带爬起身迎在二人之前。

    渐渐的,三人远离了闹区,走进了一片深不可测的暗黑丛林……到处都是鬼魅邪祟的哭泣与嘶吼,一轮夜雾袭来,更添加了几分神秘恐惧的气息,仲夏的夜晚倒有点凉意,朦胧的月光下,看不到几颗星星。天空并非纯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无垠的深蓝,一直伸向远处,远处……

    “罗阴,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几分熟悉……”

    韩尚景警觉站在罗阴身侧,手中紧紧握着待出鞘的剑,衣襟沾露带霜,身边满是荒凉枯骨孤坟。

    “……是,百鬼崖。”

    “伯父来百鬼崖干什么!”

    罗阴忽然缓过神来,拔出手中的宝剑,眼神中泛着突如其来的恐慌。

    “不好!柳伯父有危险!”

第三十五章——怀祸

    虽说明知前路的险阻艰难,稍有不慎就会被百鬼侵蚀永不超生,可是柳伯父因为自己而深陷危难,俩人怎可坐视不管,就此退缩又是置柳家于何地!

    纵便山高水远,依是二话不说,开辟百鬼阳关,拉着小乞丐跑进了百鬼深处。

    小乞丐引路在前,身后跟着死死提防四周鬼怪的玄青衣裳两位少年,却毫无胆战害怕的样子,时不时还会回过头去拉着罗阴的衣袖哑哑嘶叫着提醒馒头的事情。

    而罗阴只是勉强眯着眼敷衍他,可是心中对柳劲生的担心依旧不减,提心吊胆,悬着的心脏始终揪得紧紧的,生怕下一秒面对的就是柳伯父冰冷的尸体,嘶咬着嘴皮暗自祈祷:“柳伯父,你一定不能有事啊……”

    韩尚景扯过小乞丐,将他推了出去,对眼前这个小乞丐露出了质疑凌厉的眼神,问道:“小鬼?这里可是百鬼崖,里面全是吃人的厉鬼!你?不害怕?”

    “不害怕。”小乞丐露出对韩尚景惧怕的面孔,嘴中却始终碎碎念叨回答着他。

    罗阴顿时对眼前的小乞丐来了兴趣,长大了嘴巴惊叹说:“原来你会讲话啊!”

    “为什么?”

    韩尚景不依不饶。

    “因为我叫傻福呀!我娘说了,傻人有傻福!”

    小乞丐回答得果断而又轻快,仿佛对眼前的黑暗深渊充满了憧憬与向往,脚步越发急快。此刻,两人跟在他的身后,对视许久,却已经无法断定眼前的小乞丐到底是善是恶,是敌是友。

    “走了这么久,尚不知二位公子姓名。”小乞丐带着怯懦的语气问道。

    罗阴向小乞丐介绍道:“我姓罗,叫我罗阴,他叫韩尚景。”

    傻福朝着罗阴痴憨憨一笑:“罗公子。”却又面带恐惧,表情凝重低着头像是犯了错一样,弱弱对着韩尚景喊了一句:“韩公子。”

    韩尚景手提宝剑,双手交叉撇过头去傲娇“哼”了一声,毫不在意眼前的小乞丐,轻笑说:“呵,真是个傻子。”

    小乞丐顿然停住脚步,指着眼前一方火光处,对罗阴和韩尚景说道:“就是前面。”

    “罗阴……你没发现有些奇怪吗?”

    “嗯?”

    “都说百鬼崖是邪祟老巢,吃人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可是我们走了这么久,却连一只鬼影都没见着。难道这还不奇怪吗?”

    罗阴摸索着下巴若有所思,伴着韩尚景一同爬上老藤树,遥望远处洞窟中的星火点点,方才观望见,这是一大群身着灰紫色云锦暗纹袍,下配碧玉白绔的队伍,其中有三人骑在马背上,而前头的人是一个和柳劲生一般大年纪的中年大叔,留着八字胡,瘦削的脸上深凹着眼睛眯成一条缝,就算是满身珠光宝气,仍然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奸诈气质,况且这人长得也不是很耐看。

    只见他轻身迅捷下了马,站在百鬼崖的一处无名洞窟面前,背过手去,凝神静听里面若隐若现的气息。

    而在他的身后,紧跟随着两个少年,罗阴估摸着这种年纪的,应该就是他的两个儿子。

    皆身着紫灰色云锦袍,其中一个较年长的和他父亲一个德行,虽说年纪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可是从骨子里就长着一张阴险奸邪的脸,鹰嘴鹞目,手中拿着一根马鞭,好生骄纵霸气,而还有一个较小的却是个唯唯诺诺的孬种,缩着脖子站在父亲和兄长身后,根本就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一看就是那种不受家族众人待见的庶出。

    罗阴和韩尚景二人估摸着这又是哪来的仙家门第,遥见他们手背上皆刻着一种奇怪的云锦纹案。

    “难道说……是这群人?”罗阴思虑着自言自语起来。

    韩尚景亦目瞪口呆,接着罗阴的话:“这群人是何来历?居然能让鬼妖丧胆?”

    “傻福是在这里找到的清柳冠,可是柳伯父又在哪呢?”罗阴紧紧盯着远处一宗来历不明的队伍,神情凝重。

    “这小鬼是不是骗我们?”韩尚景气不打一出来。

    “不……这群人……”

    两人看着眼前的一切,猛然发现,队伍的身后正有一年轻力壮的下人扛着一捆麻袋,里面沉重的模样仿佛装了一个成年人。

    那年长的少年揣摩着父亲的心理,而后朝着身后高声大喊:“把那姓柳的给我带过来!”下人只要稍有怠慢,立刻就会引来少年的一顿臭骂,轮番的鞭抽狠打使他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紧锁眉头,罗阴发现情况越发不对劲,麻袋中,抖落出一浑身是血的男人,已然接近昏迷休克,清白的衣裳沾上了血渍和泥土,双手被捆绑着印出了青筋,几近死亡。

    “是柳伯父!”

    二人异口同声大声惊呼。

    身着紫灰云锦暗纹袍的家主一脚将柳劲生狠狠踢醒,接过大儿子手中的马鞭,套在手上绕了几圈,冷冷一笑,说道:“柳劲生……我们,又见面了。”

    “程……贼!”

    “听闻柳家主与金陵罗大人素是至交,罗忠义的事情,您不会不知道吧?”

    柳劲生默默闭上眼,溢出一口鲜血却不言语。

    “三教图降世,天选六大仙门世代守护,以六门铁契为凭证,而这六门铁契到底在谁手里,柳家主心中可是一清二楚吧……”

    “不知。”

    少年跟在父亲身后,奸诈一笑:“喔?柳家主知也好,不知亦罢!我程家绩业光辉,我父亲早已除清了大半的仙门百家,也就剩下尔等三流之辈,到时候灭尽千家百门,还怕找不到区区六张铁契?”

    程家主歪咧着嘴,捽着自己的八字胡,斜眼视人惺惺作态说道:“或者说……其中一张……便在罗大人手中吧……”

    “小贼意欲何为!”柳劲生忍着疼痛站起身朝着程家主竭力嘶吼,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鞭子抽倒在地,他的挣扎早已无济于事。

    “看来,还真有这事儿……多谢柳家主提醒,而今留着你,也没有用了,柳劲生,我送你个痛快,去陪这群孤魂野鬼吧……”

    说罢,程家主踱步上了马,留下身后的大儿子处理剩下的事情。

    “哼,姓柳的,去死吧!”

    大儿子亮起手中的剑,便是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却见柳劲生坦然闭上了眼睛,毫无半点,上扬着嘴角,笑骂着:“脏心烂肺的东西!”

    就在亮剑刺向柳劲生心脏的那一刻,迎面飞来一把青锋,将大儿子手中的宝剑打落在地,眼前,黑袍青玉,白衣素坠,白玉墨珏提剑欲战,双雄少年凌云天下,魂梦,百鬼崖……

    罗阴面对着眼前的少年,无趣讽刺道:“我道是哪方的无赖土匪,竟是程家疯狗在我弥州柳氏境界嗷嗷狂吠!”

    少年打量着眼前的罗阴和韩尚景,睹见韩尚景身上的柳家青白衫,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连带着整层面皮泛起一轮 奸笑,震惊了树梢的乌鸦:“好啊……又来两只柳家的小羊羔,今日一并宰了!”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少年一声喝令,身后涌来气势汹涌的程家门第,而自己处在众人身后,手持紫曜琉璃剑藐视一切。

    两人不屑提剑,踏浪逐风划分清辉二重,化身两条游龙,一招扫月清风,周围的人稍有靠近一点便是重伤。

    刹间,清一色的门徒弟子皆倒地不起,哀鸿呻 吟声一阵高过一阵。

    “一群没用的东西!”程大公子一脚踢开四下哀嚎的众人,踏在他们的身躯之上,咬牙切齿痛骂众人的无能:“我爹怎么会养了你们这群废物!”

    此刻,只剩下罗阴韩尚景和那程家的大公子站在洞窟之中对峙良久……

    罗阴先发制人,上步转身顺势云剑刺向少年的心脏,却被少年轻巧躲避了过去,韩尚景趁机作虚步刺剑,揽来晚点星辰巨变,直照七星闪耀,正义三尺剑,阴阳绝命且追魂!

    物换星斗,剑气如虹,少年的紫曜琉璃剑虽然轻快宛若惊鸿,却很快败下阵来,被强力的凛然浩气的天罡强制逼在洞窟外,单膝跪下擦拭脸上的刚烙下的血痕,唾弃着费力起身,却因双拳难敌四手,根本就不是罗阴和韩尚景的对手。

    那位较小懦弱的公子一直躲在洞外,见到兄长败下阵来,慌忙前去搀扶,试探问着:“哥哥!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走吧!”

    罗阴等人见程大公子已无还手之力,自然放松了对他的警惕,站在百米之外收起宝剑,轻蔑耻笑道:“程大公子,也就这点能耐?”

    程公子冷冷一声轻笑,弃唾着“哼”,死死揪住弟弟的衣襟,突然将他往罗阴面前扔了过去。

    “哥!”

    程二公子就这样被狠狠甩了出去,做了兄长的替死鬼,更是他面前的挡箭牌,罗阴自然不伤及无辜,警觉猛踢那程二公子的腹部,将他踹翻在地,也就在这时,年长的大公子虚晃从老二的身后窜了出来,一剑刺伤了罗阴的胳膊。

    “罗阴!”韩尚景在柳劲生的身边,扶着他安稳坐在一边,而后前来助战。

    罗阴捂着自己受伤鲜血直流的胳膊,爆发涓涓疏狂,朝着韩尚景大喊道:“韩尚景!七星剑法!”

    韩尚景了然于胸,轻轻踩着罗阴受伤的肩膀疾步追上去,用力一脚踏下,程大公子被顿然的重量压得跪地无法起身,一剑制敌。

    “我看你还怎么横!”罗阴扶着受伤的胳膊一瘸一拐靠近败下阵来的程大公子。

    韩尚景用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询问罗阴的伤势:“你没事吧。”

    罗阴舔着牙,轻松一笑:“好得很!”

    “亏你还笑得出来,这两家伙,怎么处理?”韩尚景带着抱怨的语气说道。

    “放了他……”罗阴尚未开口,身后的柳劲生却勉强撑起受了重伤的躯体,虚弱说道:“孩子们……”

    “柳伯父!”两位少年心存不甘和不满,争着辩驳道:“这群恶人屠戮仙家百门,还伤害了柳伯父,放了他们,那是放虎归山!”

    “放了他……”柳劲生顿顿一阵猛咳,罗阴急忙前去搀扶,送到程家两位公子面前,对着柳家的两位少年解释道:“作恶多端的,是当今程家家主程瑞,杀了他家两位公子也是无济于事,反倒多生事端。”

    柳劲生握住韩尚景的手,略带一丝蛮力,抢过他手中的剑,将罗阴和韩尚景护在身后,对程大公子说道:“孟道公子,回去告诉你的父亲,六门乃是天选氏族,别再痴人说梦打着六门铁契的主意,更别指望将三教图占为己有。还有,我们柳家和罗家,你,动不起!”

    大公子程孟道傲然起身,仇视着柳劲生,拳头握得生疼,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柳劲生的鼻子,浑身散发着杀人血刃的寒气,冷冷一笑:“狗日的!今个儿先饶你们一条狗命,日后咱们,走着瞧!”

    “哥!等等我!”

    小公子抱头鼠窜跟着兄长一瘸一拐出了洞穴,带走了程家剩下的所有门徒弟子。

    “柳伯父!”

    罗阴和韩尚景尚不明白此刻天下危难的处境,更大的危机即将来临。生长在弥州城内,有强大的柳家守护着,殊不知,外面已经是一片血流成河的生杀狼藉。

    火光、哭喊,刀光剑影中的仙门百家,皆成为了幻影泡沫……

    “柳伯父,那程贼会不会来找我们麻烦?”韩尚景问道。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青龙派弥州柳氏不是吃素的!”

    两个孩子灰头土脸相视一笑,握着对方的手,向柳劲生旦旦发起了誓言:“我们和柳家共存亡!”

    两人的誓言引来柳劲生一阵狂笑。

    破晓时分,比肩酣战一宿,两个孩子皆有些劳累困,顿柳劲生勾着两人的肩膀,三人互相搀扶,拄着宝剑一瘸一拐走出了洞窟,而今,晨光熹微,柳劲生指着天边一抹鱼肚白的朝霞,笑说:“孩子们,抬头望,不一定是星空,但一定是苍穹……”

第三十六章——赠剑赐字

    “柳伯父,我们回家吧。”

    韩尚景从怀中抽出柳劲生掉落的清柳冠,双手奉上,罗阴又为柳劲生重新束起发冠,扶着柳劲生缓步向前行走。

    柳劲生摇摇头,惹来两位少年的满脸疑惑,难不成柳伯父还在和柳夫人怄气吗?

    看出孩子们的疑惑,柳劲生眯眼一笑,轻点着两人的眉间,“要是我们三个带着满身伤痕回去,让你伯母和妹妹见着了,反倒是徒增烦恼。”

    “什么意思?”罗阴反问韩尚景。

    韩尚景一副傲娇姿态,撇过头去同罗阴解释:“柳伯父是不想让柳夫人和阿茗为我们担心。”

    罗阴摊开双手,眼中露出狡黠的锋芒,继续反驳:“可是我们若是不回去,柳夫人和阿茗会更担心啊!况且,我们又能去哪呢?”

    去哪?这是个好问题。

    “罗公子!”

    不远处乱石堆上站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傻福,正朝着三人招手。

    “是傻福!”

    罗阴带起衣衫一路小跑,又朝着傻福欢脱招手。而韩尚景可没有没这么多规矩,跟在罗阴身后满脸不屑。

    “罗公子大可住在我家,虽然简陋了些,也比风餐露宿的好。”

    罗阴回头用眼神询问柳劲生的意见,虚弱之中的柳劲生对着傻福莞尔一笑,感激道:“那可真是麻烦了。”

    傻福的脸蛋瞬间泛开了一圈晕红,连连摇手说道:“不麻烦不麻烦!柳家主寄宿我家,是傻福毕生的荣幸,只是我家寒酸,没个吃食。”

    “不碍事!我罗阴向来就是一言九鼎之人,曾经可是许诺过给你馒头的。”说着,罗阴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白嫩嫩的肉馒头,递给傻福,看着他三口两口便咽下了肚,后朝着柳劲生和韩尚景耸肩笑说道:“以后我每天溜回家中,带几个馒头出来,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傻福凝望着罗阴那只被血染红的手臂,心有不忍,抽泣道:“罗公子也身负重伤,每天这般折腾……”

    罗阴搂着傻福的脖子,翘起大拇指指向自己,“傻子,这点小伤算什么,凭小爷我强大的生命力,很快就能康复的!”

    韩尚景在一旁嗤之以鼻,却是心口不一地从衣服上撕下半条布带,眼睛斜睨,对他懒得搭理,高昂说道:“切!作秀!先把你血弄干净吧,我都嫌脏!”

    罗阴呵呵傻笑,接过韩尚景的白布条,却疏忽了此刻万般愁苦的柳劲生。

    “柳伯父,这群人路过弥州,搅得弥州不得安宁!”

    “宽心,他们只是路过,目标不在我们。”柳劲生回过神来,安慰罗阴。

    “那他们要去哪儿呢?”韩尚景继续问道。

    柳劲生带着无尽的悔恨低下头,闭着眼睛默不作声。孩子们看出柳劲生的心事,尤其是心思细腻的罗阴,知道两人问了不该问的事情,在暗中悄悄掳走了韩尚景,跟着傻福的脚步先行离开。

    现在,百鬼崖前,独剩柳劲生滞留在原地,他的脚下仿佛灌了铅,每往前走一步都十分痛苦,皱着眉头,从怀中抽出一张纸片大小的铁契,抬头望天阻止眼眶中的泪水不争气留下,想起曾经故人,又看向远去的罗阴,握着拳头哽咽:“去……金陵……”

    心思单纯的罗阴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未来处境的艰险,还和傻福吹嘘起柳家的幸福生活,想到自己无忧无虑的十八年,不免自豪着向傻福介绍说:“傻福,我可告诉你,柳家什么没有,就美食最多,我小妹阿茗可是烹饪巧手,等柳伯父养好了伤,跟我们回去,让我好好招待你。我们带你去打山鸡,爬大榕树,然后去逍遥潭边睡他个一下午!”

    “好啊!罗公子给傻福吃馒头,傻福愿意追随罗公子一辈子!”

    “跟着他?”韩尚景冷冷补了一刀:“那你这辈子只能做个乞丐了。”

    罗阴回过头去反驳道:“做乞丐怎么了?无忧无虑的,想睡哪就睡哪。”

    “那你以后就睡百鬼崖,和恶鬼作伴去吧!”韩尚景撇撇嘴,都懒得搭理罗阴的花言巧语。

    “就算住在百鬼崖,小爷我依旧是百鬼至尊,谁像你,整天满脑子都是如何把阿茗骗到手。”罗阴调皮吐着舌头,在韩尚景面前招摇摆晃。

    韩尚景攥着拳头对罗阴的喋喋不休忍无可忍,一把按住他受伤的胳膊,疼得罗阴嗷嗷大叫:“伯父!韩尚景又欺负我!”

    柳劲生走在孩子们身后一言不发,只是傻笑。就在罗阴和韩尚景嬉笑打闹的瞬间,仿佛看见了自己曾经和罗忠义并肩长大的影子,对着两个孩子欣慰说道:“曾经,我和你父亲罗忠义同心相济,也是在吵吵闹闹中一同长大的。”

    “那谁更厉害些呢?”罗阴好奇询问着自己父亲年轻时的趣事。

    “当然是你父亲。别看他现在一本正经的,年轻的时候和你现在一样贼,或者说,比你还贼呢。少不了被你爷爷挨骂受打的份。”

    罗阴会想起父亲的样子,和柳劲生话中那年少气盛的模样大为不同,抓着柳劲生刨根问底:“那为什么后来总是板着一张脸呢?”

    “因为,后来有了责任,有了你,少年人总要学会长大,学会担当,而这转变的代价,便是不羁轻狂。”

    罗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当年的年少轻狂,而今的侠骨柔香,两代人的气宇轩昂……

    傻福其实不是个乞丐,他有属于自己的家,是个破茅草屋,家徒四壁,这让出生富家门第的罗阴和韩尚景大为惊叹,还有人能穷到这种地步!

    “孩子们,这里清净,适合养病,不是吗?”

    “可是!这里连!”

    韩尚景意欲反驳,却被罗阴一把捂住嘴巴,应和柳劲生说道:“是,柳伯父说得是!”

    柳家三人就在这里住了近半月之久,柳劲生自然也恢复差不多,赶着回去向夫人负荆请罪,在回去的路上,还特意进了一家铺子,为柳夫人精心挑选了一支晶莹剔透的手镯作为赔礼道歉。

    而在这半个月,傻福也和罗阴他们打成了一片,此后出游也多了一个一同爬树打猎的朋友。

    “还知道回来?”刀子嘴豆腐心的柳夫人见到半月未出现的丈夫柳劲生,心中其实是说不出的欣喜和担忧,可是碍于情面,看似毫不在意的样子,冷冷嘲讽柳劲生:“你不在的半个月,柳家比曾经好多了。我还以为你们爷三儿准备隐居春风度去了呢?”

    “晴娘,这不是……”说着,从袖口中抽出那只玉镯,亲自戴在了柳夫人的手上,从正面一把搂抱住她,柳夫人被柳劲生突如其来的举动瞬间吓蒙,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柳劲生死里逃生是有多么不易。

    也正因为程氏屠刀下半盏浮屠的腥风血雨,柳劲生预感到此后半生的光影,那是一片火海猛焰,他不敢相信,今日逍遥不羁的孩子们未来将要面对的却是刀刃吻血。

    “回来……就好……”柳夫人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紧紧抱住柳劲生安慰道:“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扛。”

    罗阴带着傻福回到柳府,还兴致激昂将自己的衣服带给傻福试穿,正是合身,其实如果将傻福好好精心梳洗一遍,也是一个很清秀的少年,站在罗阴和韩尚景中间,完全看不出他是贫民出生。

    而后,罗阴又领着他走遍了整个柳府。傻福憨憨痴笑,顿时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对于罗阴热情的招待真是感激不尽,感叹道:“我娘说的真对!傻人有傻福!”

    罗阴痴笑一声,转过头去勾住傻福的肩膀:“跟着我和韩尚景,以后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罗公子,让我一直跟着你吧。我傻福什么事都能做!什么苦都能吃!”

    罗阴和韩尚景被傻福顿然的请求整蒙了,相视一笑,“好啊,不过咱们之间可不叫服侍,朋友之间是不讲服侍的,以后跟着我们,看还有谁敢欺负你。”

    罗阴背靠在大树底下,偷虚乘凉,嘴中不知是何时衔起的一根杂草:“哎……这日子,打猎爬树都没意思了。”

    韩尚景推搡着罗阴,将他从闲散中推醒,补充说:“你不都要回金陵了嘛?到时候再去金陵皇城底下,那群公子哥儿够你玩儿的,斗蛐蛐儿遛鸟儿……”

    “哎……哪有你们两个有意思……”顿时,罗阴心生一计,招呼二人赶紧过去,凑着他俩的耳朵根儿打起了歪主意:“等我生辰那日,咱们偷偷溜去金陵吧!”

    傻福和韩尚景不明觉厉,也不知道罗阴这算哪门子好主意。

    “傻子,弥州到金陵城可是相聚甚远啊!就算你骑马去也要三天三夜的路程,到时候就怕颠得你下不了马!”

    “谁傻子?你不能御剑嘛!一个时辰就到了。”

    “那他呢?”韩尚景指着处于懵逼状态的傻福。

    “我带他不就行了?”

    “呵,罗公子可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正当三人筹划着生辰那日如何去向金陵城的时候,庭院内出现了许久未见的柳烟茗的声音:“二位哥哥!”

    “是阿茗诶!”

    罗阴和韩尚景像是窜出头的小鼠,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外面探去。

    “阿爹阿娘喊二位哥哥过去呢。”

    “好嘞,傻福,你先在这玩会儿,我们去去就来。”

    俩人嬉笑打闹着来到厅堂,见柳劲生和柳夫人都在等着,急忙加快了脚步,匆匆行礼请安。

    柳劲生抚摸着罗阴的额头,感叹道:“还有一个月就是小阴的生辰了吧……”

    罗阴嘻嘻一笑,挠着后脑勺不知作何回答:“伯父伯母记性真好,还是十八岁生辰呢!”

    “是啊……十三年弹指而过……我们小阴马上就可以回到自己真的家里,见到阿爹阿娘了。”

    此刻,站在一旁的韩尚景心中却是道不尽的心酸苦楚,是各种不愿的杂糅,不愿罗阴的离开,更不愿接受自己无爹无娘的事实,纵然从小生活在柳家,伯父伯母更是待自己不薄,可是他始终是寄人篱下。

    “临走前,伯父伯母再送你们一个礼物吧……”

    “礼物!”

    “你们两个也老大不小了,即今弱冠之年,也没个字,你们的父亲既然赐给你们姓名,那伯父就赐你们字吧……”

    两人相视一笑,跪在地上表示对柳伯父柳伯母抚育之恩对报答。

    “罗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生来便是容易招惹灵体的体质,那就……叫沐阳吧……愿你永沐朝阳,再无阴夜。”

    “罗阴……罗沐阳!”罗阴激动摇着韩尚景的胳膊,大声狂欢:“韩尚景!我有字了!我也有字了!”

    韩尚景体现出万般的平静,嫌弃他此刻狼狈的失态,“晓得了,晓得了……罗沐阳。”

    “尚景。”

    “伯父。”

    “我们家尚景生得一副干净的皮囊,崇景尚行……就叫清源吧,韩清源,本正清源。”

    罗沐阳、韩清源……谁会知道,若干年以后,正邪殊途,剑指相向,一个是清源正道的祖天师,而另一个,却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不急。还有。”说完,柳劲生从柜子中拿出了两把尘封已久的白玉红穗宝剑,交至二人手中:“给你们的佩剑取个名字吧。”

    罗阴陷入沉思,揣摩手中的青时玉,细细品味道:“柳伯父赠送的佩剑……就父亲送给我的青时玉一样珍贵,我看就叫玉亦得了!”

    韩尚景倒是说得干脆利落,脱口而出:“此剑名绝尘,决绝邪尘。”

    白玉墨珏,玉亦绝尘,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曾时天各一方,幸会,生死茫茫……

    “韩清源!”

    “罗,沐阳……”

第三十七章——血锁生辰宴

    就当是大梦一场,梦中,依旧是那个清眸善睐的少年郎,罗沐阳……

    “啊!韩尚景,快醒醒!”

    天还没亮,估摸着也才子时,天上迷朦闪烁着星星点点,韩尚景就被一旁的罗阴吵醒,揉着眼睛略带半丝起床气抱怨道:“吵吵什么!”

    “今天!今天!咱们可是说好的!”罗阴从床上蹦起来,衣裰散垂,赤着一只脚慌忙系着云袜,而后一把掀开韩尚景的被子,猛然将他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罗沐阳!”韩尚景按耐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恨骂骂咧咧起床,一拳头差些打在罗阴满面春风的脸上,可是转念细细想来,今天不宜动手,把自己心中的怒火慢慢压在心里,咬着牙,说:“行,今天某人生辰,我不和你计较。”

    罗阴大大咧咧将衣架上的衣服扔向韩尚景,催促道:“傻福已经在外面等着我们了,快点!我们还要在寅时之前赶到金陵城呢!”

    门外,傻福穿着罗阴穿剩下的衣服,呆呆站在门口仰望星空,闻声房内二位公子哥儿的吵闹。

    “罗公子,韩公子……”

    “嘘!”罗阴从窗棂后悄悄探出半个脑袋,轻声细语,道:“莫把别人吵醒,那我们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韩尚景提着柳伯父赠送的绝尘宝剑出了房门,第一眼边望见在外面恭候多时的傻福,差点误认为是罗阴的分身,对着身后的罗阴感慨道:“嘿,你别说,这傻福穿上你的衣服,和你长得还挺像。”

    罗阴束了发带急急忙忙赶了出来,也把傻福看成了另一个自己,拍着傻福的肩膀噗嗤一笑:“我说傻福,以后还多了帮我做事的替身了。”

    韩尚景打断了罗阴的插科打诨,突然严肃起来,远望穹顶,说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赶紧的,到时候被巡夜管家瞧见了可就不妙了。”

    俩人点头相视,手掐法诀,聚因含气,两把剑倏尔破鞘而出,突然蕴含灵气万千,悬在二人脚踝之间,

    罗阴飞身跃起,转身伸出手示意背后正看得痴迷的傻福:“傻福,上来。”

    “这……这……”

    傻福被一顿猛如虎的操作吓得一惊一乍,颤巍巍伸出手不敢靠前,罗阴笑呵呵安慰道:“别怕,抓紧我就好了。”

    三人踏浪逐风,凌云在穹顶天下,乘风扶摇直上,拥抱沧海桑田,头顶悬着的是星辰月光,耳畔划过的是温柔风声以及轻薄的云彩。

    清风明月,撩起三位少年动人心魄额前细发,月光皎洁掠过带走他们衣衫的轻薄,眸子中满是耀眼星辰,更显得三人瞳孔琥珀般的晶莹。

    孩子们的视线落在广袤无际的中原大地,一览无余,烂漫云月繁花似锦,草原、雪域、丘陵……

    “罗沐阳!你超速了!等等我!”

    韩尚景被甩在后面紧赶慢赶还是追不上罗阴速度,归心似箭,他早已迫不及待想要回到自己离别了十三年的金陵城,迫不及待想要给自己的爹娘一个意外惊喜。

    “罗公子你慢点我恐高!”

    傻福蹲在剑上紧紧搂着罗阴的大腿,闭上眼睛瑟瑟发抖。

    罗阴回过头去朝着韩尚景邪魅一笑,说:“就你这龟速什么时候能到金陵城啊?”

    “切,稀罕……”

    韩尚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动用了全身灵气方才努力追上罗阴,罗阴见他好不容易赶上的狼狈模样,露出虎牙坏坏一笑,两人对视片刻,韩尚景赶忙抿着嘴撇过头去不愿见他那嘚瑟样。

    片刻间,罗阴指着远处一片灯火通明的繁华都市,都市之中正有一大户人家,火光漫天,外围密密麻麻团围着好多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的贵客,看似好不热闹。

    料这三千里繁华地,便是皇都金陵城了吧,罗阴欣喜万分间喊着韩尚景的名字:“清源,快看,那里好热闹。”

    傻福胆怯中勉强睁开了眼睛,被眼前宏伟壮观的景象吓了一跳,惊呼道:“那就是罗府吧?挂着一片红焰灯笼,是在庆祝什么嘛?”

    罗阴双手交叉,一副得意的模样,笑说道:“好啊,阿爹阿娘是背着我办酒筵呢。”

    “说不定还给你准备了惊喜呢。”韩尚景镇静自若,嘲讽这群人没见过世面似的,居然还会对这般景象大惊小怪。

    “阿爹阿娘见到我,一定会开心死的!”

    三人从苍穹之下缓缓落了地,来到罗府外的一片荒野谷草堆中,准备给罗忠义和罗夫人一个意外惊喜,而此刻的罗阴早已迫不及待,阔别十三载,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拥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小孩子了。此刻的翩然少年晃着腰间的青时玉,手握玉亦宝剑,热泪盈眶着冲向府衙之内。

    韩尚景在身后一把拉住罗阴,皱褶眉头,言行谨慎,道:“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韩尚景将罗阴一把拉回草堆之中,探出脑袋瞅着外面那熙熙攘攘所谓的贵宾,正将整个罗府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看似皆出自同一氏族,身着紫灰暗纹云锦袍,高举着法螺标志的大旗,头头是道分析着:“你看罗府外的人……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是!”

    顿的,韩尚景突然大惊失色起来:“是程门狗贼!”

    “程门狗贼!他们到我家来干什么!”

    罗阴吓出了一身冷汗,慌忙直起身,又被韩尚景拉回隐蔽处,切切唾骂道:“你想死嘛!”

    “我要回家!我要去找我爹娘!”罗阴眉间紧锁,此刻他最担心的是府内爹娘和族人的安危,平时临阵不乱的他在这紧要关头却慌了阵脚,顾不上一切,只想救出自己的爹娘。

    “不行!柳伯父不在这,我们三个根本就不是程贼的对手!”韩尚景紧紧捏着罗阴的肩膀,直面他此刻的慌张与纷乱,安慰着:“罗沐阳!你清醒!你要相信你罗家的实力,难道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连一无赖门第都干不过嘛!况且这是皇城!谁敢在天子叫下杀人!”

    “是啊罗公子,罗大人一定会没事的。”傻福在一旁,虽然他做不了什么事,不过他愿意陪着罗阴一起悲伤,更希望罗阴从悲伤中走出来。

    罗阴纷然沉默,垂下眸子,眼角边闪过清澈的泪花,靠在韩尚景的肩膀之上,咬着牙强忍心中的痛苦:“我……只想见我的爹娘!”

    无端杀夺,刀光照亮过黑夜,再难见明日光辉……

    程瑞将罗家的众人集结在殿堂天井之下,罗忠义已然是满身伤痕,大义凛然手握绣春刀正准备与他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程……贼……敢尔!”

    罗忠义的脸上满是坦然,在他的身后,攸关全族人的性命,他不能让无辜的族人白白葬送在程贼的屠刀之下,现在的他穿着残破的飞鱼袍,擦去嘴角涌出的黑血,视死如归。

    “罗大人,一块破铁,交出来,我们就没这么多事情了。”程瑞背过双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就是把我这罗府翻个底朝天,也断然不会找到半块六门铁契!”

    “找不到?我就不信了,血洗你罗府,搅得你罗家天翻地覆,挫骨扬灰,还会找不到?”程瑞轻狂大笑,厉声寒胆,引来天边无尽杀戮的气息。

    “天子脚下!汝贼胆敢滥杀无辜!”

    程孟道接着父亲的话,继续说下去:“别费劲了,父亲早已在四周布下幻网,没人会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等着清晨一群蝼蚁给你们罗家人收尸吧!”

    “我,罗忠义,就是死,也不会把六门铁契交给尔等狗贼!”

    生死只在一瞬,罗忠义很快被程贼团团包围,不出十招却被程瑞暗中耍诈阴险一击败下阵来,捂着胸口难忍疼痛,勉强撑起破碎的绣春刀,哇得一声,却见口吐满地鲜血。

    “义郎!”罗阴的母亲同族人被程家人反捆双手押在身后,头发凌乱面带伤痕,憔悴不堪。

    程瑞险恶一笑,带着最后的忍耐警告站不起身的罗忠义:“可真不说?”

    罗忠义心意已决,从容咽下带着锈腥气味的血涎,仰天狂忧大笑,露出一排满是血迹的齿:“呵……惺惺作态……”

    程瑞再无言语,带着两个儿子走出了罗府,上了红鬃马,仰望罗家牌匾,捋着胡子挂期一抹杀意,轻飘飘说了声:“烧!”

    外面早已堆积起如山的火把柴火,罗府四周亦浇灌上了灯油。

    霎时间,熊熊烈火包围着整座罗府。

    “爹!娘!”

    罗阴从韩尚景的手中挣脱开来,带着满脸的泪痕奔向火场,他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害怕,无助,他不希望再见成为永别!

    “罗阴!别去!”韩尚景和傻福两个人跟在后面试图阻止他,可是他跑得太快了,不要命的跑向自己的家,跑向爹娘的身边。

    熊熊大火仿佛发了疯似的,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

    “小阴!”

    “罗阴!”

    “爹,娘!”

    伴着一声撕肝裂胆的呼喊,罗阴跪在父母跟前,用玉亦解开了母亲和族人身前的绳子。

    “咳啊!逆子!你回来干嘛!给我滚!”罗忠义狠狠将他推向一边,愤怒狂吼道:“给我滚!”

    火场中的一切被外面的程家人看得一清二楚,而就在罗阴的身后,韩尚景和傻福也已经跟进了罗府。

    程孟道骑在马上凑近程瑞跟前,按耐不住手中的弓箭,示意道:“父亲,看来……还有条漏网之鱼啊……”

    程瑞一语不发,却是微微咧嘴,享受此刻屠杀血腥的快感。

    “仲义,你觉得呢?”

    哥哥程孟道将手中的羽箭分与弟弟一支,更是希望在父亲面前表现自己的优秀卓越。

    程瑞冷冷看向程仲义,鼻孔出气轻蔑戚声。

    “我……我……”程仲义握紧手中的弓箭坐在马上颤抖着双手,畏畏缩缩不愿杀人。

    “你射那个黑袍的崽种,我负责送罗大人上路!”程孟道稳稳端起弓箭,笑得阴险,笑得奸诈,他的心,正如这烈焰红光,残忍无情,所到之处再无生机:“老东西……送你上路!”

    罗忠义正将罗阴推搡出天井火焰,却见一支羽箭疾速射来,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推开了自己的儿子,对准羽箭飞来的方向浩然赴义:“程贼!我和你拼了!”

    外面……飞来一箭,寒冷刺透罗忠义的眉间,将他死死钉在了高墙之上,随着烈焰的狂肆扫荡,涅槃处,却无重生……

    “爹!不要!爹!”

    “义郎!”

    见罗忠义已死,程孟道越发趾高气昂起来,白眼瞟向一旁的程仲义,调侃着:“弟弟,该你了……”

    程仲义被施加以无形压力,闭上眼睛颤颤巍巍举起手中的弓箭,心中默念道:“我,我……我不想杀你。”

    好在,他故意射偏了航道,罗阴在火场中逃过一劫。

    “废物!”程瑞看在眼中记在心中,愤恨自己小儿子的无能。

    “父亲,还是让我来吧……”

    程孟道自告奋勇,又从身后抽出一支羽箭,朝着火光中窜动的黑袍狠狠射出。

    火光窜上了天,哭声,喊声,一切嘈杂的声响在这场大火中扭曲着,族人的恐怖感,紧张感被无限放大,黑暗中燃起的红光如同死神的召唤信号。

    罗夫人朝着韩尚景使了个眼色,将无力哭倒在地的罗阴推向她,于潋滟火光中怒吼道:“带他走!”

    “罗夫人……”

    “娘!”

    “走啊!”

    韩尚景背起罗阴,在火焰烧断的悬梁吊顶下逃命。

    “呵……想跑……”

    罗阴和韩尚景的身影被突如其来的火焰盖住,留下穿着罗阴衣裳的傻福在火场中周转殿后。

    罗夫人眼见程孟道的箭直直瞄准着自己儿子的后背,决绝转过头去,朝着傻福所在的位置大喊自己儿子罗阴的名字:“小阴!”

    而这一喊,正吸引住了程孟道的注意,转了箭头的方向,轻蔑冷笑道:“罗公子……原来在这……”

    “罗阴!快走!”此刻的韩尚景早已看透了罗夫人一片痴情苦心,背着罗阴从院后狼狈逃了出来。

    而那火焰穿过透骨的一箭,不偏不倚刺透了傻福的胸膛……

    回眸,傻福的眼神痴痴望着罗阴,罗阴歇斯底里大喊:“傻福!”

    炽焰中,傻福笑得单纯,无力躺在地上,带着满身的淤泥血渍,闭上眸子轻松说笑:“罗公子……傻福,无怨无悔……”

    “韩尚景!你放开我!”罗阴将韩尚景打得满身淤青,可是韩尚景却迟迟不放手,他懂失去亲人的痛苦,更懂亲眼目睹亲人葬身火场的绝望。

    “沐阳……”

    罗阴全身剧烈地颤抖,眼泪不能遏止地往外汹涌,跪在火海面前,无力握拳,狠狠抓透脚下的泥土,他的手满是烧伤的血痕,乌焰落幕,刺痛心间,喊不动了,仍是忘不了哭泣着挣扎:“还我爹娘……爹!娘!”

    知遇之恩,以翮箭化作动辄。

    程贼如蝗虫肆虐,所到之处,再无生还,仅在一夜之间,他们将罗忠义一箭钉死在忠义墙上,又将罗夫人和傻福活活烧死在火海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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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教图之藏腾介绍:
崇康年间,远在吐蕃的王主仓央收到神的指示守护三教图,并结合了当时的六大家族组成六门。不久崇康加害仓央,斩杀六门,视其为邪教,六门各个掌教谨遵仓央的遗愿,誓死守护三教图,六门掌教集结于神山冈仁波齐,用尽最后一丝神力护送他们收养的孤儿墨羽带着三教图抵达冥界。在冥界,墨羽遇到了邪冥王辰希,两人整日把酒乐歌,谁料三教图被一小鬼盗取,致三教图流落人间。幽冥神尊听闻此事大怒,辰希却愿为墨羽受罪,幽冥神尊只得将辰希打入轮回。墨羽为了在人间找回辰希和三教图,经历几世几劫。之后,墨羽在殡仪馆遇见辰希转世徐泰,与徐泰约定16年再见。16年后徐泰长大,从此踏上了寻找三教图的道路……三教图之藏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教图之藏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教图之藏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