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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糖水菠萝     娇华txt下载     娇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3 你信我吗

    夏昭衣笑了笑,说道:“老佟,你还没回答呢,定国公府后来如何了。”

    “后来,”老佟回忆,“好像就没了吧。”

    “好像?”夏昭衣看着他。

    “具体我也不知道,听说是满门服毒,也有说是抄斩和全府自缢,军营里能听到的,都是别人传进来的。”

    夏昭衣顿了下,道:“那,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老佟想了想,摇头。

    夏昭衣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如她一个月之前对宋二郎说的那样,定公国府真要犯了事情,一定会昭告天下。

    老佟说他在兵营里,可兵营听到的消息应该更准确才是。

    “阿梨,你问这个干什么?”老佟问道。

    夏昭衣冲他笑了下,看回支长乐的胸膛,说道:“没事,随口一问。”

    顿了下,她又道:“老佟,你信我么?”

    “什么?”

    “我方才同你说的,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和支长乐离开这里,但是,你信我吗。”

    这话,听上去便有一些危险。

    老佟又挠了下脖子:“阿梨,你说的方法是……”

    “回那土庙,然后离开。”

    看到老佟神色大变,夏昭衣又笑道:“那条路最近,也最安全,没关系,你们就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的走,往日如何,现在便也如何,若是真的有危险,还有我啊。”

    天色尽黑,山洼旁的马车四角又点起了灯笼。

    戴豫坐不住了,抓起旁边的大刀:“我去里面找找。”

    “你去找什么!”石头叫道,“里面黑灯瞎火的,你进去了要没出来,我们也去找你你看成不?”

    “可她这小女娃,一个人在里面怎么能行,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正等着我们去救呢?”

    石头皱眉,烦躁道:“那也是她自找的,她自己要进去,谁能管得住她。”

    “等下少爷找我的话,你跟少爷说声,我先进去找了。”戴豫说道,转身朝里面走去。

    “戴豫!”石头冲上去拉他。

    “戴大哥。”夏昭衣在山上往下看,“是找我吗?”

    两个人抬起头,女童的身影在黑暗里很难看清,但那个地方却是险峻的可怕。

    “阿梨你别在那!”戴豫惊叫道,“那地方不安全!”

    “我这就下来!”夏昭衣回道。

    石头还拉着戴豫,皱眉怒道:“这小女娃,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夏昭衣很快就下来了,手里边还提着一个小木筐。

    戴豫迎上去:“你真去抓蛇了?”

    “你看。”夏昭衣将小木筐递去。

    石头拉住戴豫:“你当心点!”

    夏昭衣笑出声:“不是蛇,是果子。”

    小木筐很简陋,随手用木片编织的,几个大小不一,颜色也深浅不一的野果堆在里面,还有好些水梨。

    石头顿了下,小心凑过头去看。

    还真是果子。

    “这里气候好,水梨成熟的比别处早,我吃了一个,特别水嫩。”夏昭衣道。

    石头抬眸看着她:“怎么是果子?你不是说抓蛇吗?”

    “临时改变主意了,你要不要?捡一个呀。”

    石头没动,继续道:“这些果子很高的吧?你怎么摘的?”

    夏昭衣转向戴豫。

    戴豫很捧场,伸手拿了一个,笑道:“阿梨摘的果子,肯定好吃的很。”

    说完袖子一擦,就放嘴里清脆的咬了一口。

    “你也不洗的。”石头一脸嫌弃。

    “没关系,我洗过。”夏昭衣道,抱着小木筐朝那边的青云走去。

    为了保持马草筐平衡,她在青云另一边绑了一块木头。

    将木头拿下,她将装着果子的小木筐挂了上去,还盖了一个小盖子。

    做这些的时候,山上下来两个士兵,戴豫好奇的看过去。

    老佟和支长乐安静的走着,目不斜视。

    “咦,”夏昭衣说道,“这个时候了山上还有巡逻兵。”

    他们闻声看过来,老佟的手心都出汗了。

    “哈哈哈,有什么可奇怪的,”戴豫咬着果子,举起手比了个手势,“那个靖安侯现在胆子就这么点大。”

    老佟和支长乐松了口气。

    夏昭衣“哦”了声,收回目光。

    往下面是校场,另一边是搭营地的山洼。

    老佟和支长乐一直往前走,从另一边穿过土庙,绕一条小路上了山坡,到了夏昭衣今天下来的那条泥道。

    “老佟。”支长乐忍不住了,低声道,“我们这样真的不会有事吗。”

    “闭嘴。”老佟道。

    两个人脚步没停,就一直走着,穿过泥道后,进到另一边山沟里。

    那山沟下面还有一片驻扎的营地,老佟提起精神,跨步走了下去。

    支长乐拉住他:“你这就下去?”

    “走啊。”

    “那边也有路。”支长乐往山沟里指去。

    “不行。”老佟摇头,“走那边的路要是被发现,我们就真的成逃兵了。这边下去,能逃走就逃走,逃不走大不了以后再找机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顿了下,老佟又道:“你腿软吗?”

    “好像有点,主要胸板疼,被你压的。”

    “那你忍忍,阿梨给了我不少药,等过了这个军营,我们就好好歇脚,你自己拿去抹。”

    “嗯。”

    靖安侯是在亥时醒来的,沈冽已经等了差不多三个时辰。

    美妾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过去伺候。

    靖安侯躺在床上,跟平时醒来一样,眼睛都是茫然的。

    “侯爷。”美妾脚步匆匆的进去,“沈家那郎君来了,一直在外面等着呢。”

    “谁?”靖安侯看过去,眼珠转动缓慢。

    旁边的婢女们端着温水温茶和清口的木片。

    美妾拿了巾帕,拧干后在靖安侯脸上擦拭,柔声道:“沈家郎君,郭澍那宝贝外孙,沈神医的弟弟。”

    “他?”靖安侯愣了下,霍的坐起,“他来了?你怎么不喊醒我?他人呢?什么时候来的?”

    美妾被略略吓到,说道:“来了好一阵了,我看侯爷您难得睡的这么香,便……”

    靖安侯一把推开她下了软榻,边寻衣服,边恼怒的说道:“不知轻重!现在是叶拳在那边?”

    “叶校尉领兵去了。”

    靖安侯一顿,抬起头:“那是谁在招待沈冽?你?”

124 春夏的夏

    这眼神让美妾愣了一下,准备重新上来伺候他的动作也僵硬在了那边。

    靖安侯斥骂:“你这像什么话,你什么身份,你也去招待宾客,传出去了我的脸往哪儿搁,家里没人了,要一个妾婢去出面?”

    说完一甩袖,拿了旁边的衣裳披在外面,又叫道:“你们几个过来给我束发。”

    婢女们忙跟上去:“是。”

    整理好衣冠,靖安侯匆匆朝后边的帐篷走去。

    听到动静,山坡上的夏昭衣和石头他们都转眸望下来。

    灯火明亮,靖安侯脚步极快,身后跟着很多人,形容慌里慌张。

    灯笼打在靖安侯身上,他的身子在地上落了影,因角度原因,他本该高大的影子被折叠的很小。

    “这个侯爷总算是醒了,”戴豫扔掉手里的果核,说道,“不摆顿大酒大肉的宴席,今后我逢人就骂他一顿!”

    夏昭衣失笑,抬手摸着青云的脖子,说道:“好吃好喝的,肯定会有的。”

    “肯定?”戴豫摇头,“那靖安侯这几年听说越来越吝啬了。”

    “这次不会,石头说靖安侯没什么求沈郎君的,可从那女人的举止来看,似乎要求的事情还不少。有求于人,还将人晾在那边这么久,一顿宴席恐怕都远远不够。”

    说到这,夏昭衣顿了下,道:“靖安侯,越来越吝啬?”

    “是啊。”

    夏昭衣唇边笑容褪了,抬眸重看回那边的帐篷。

    以前的陶岱卓,听人提起时也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一掷千金或好大喜功,不会将钱财当一回事。

    如今越来越吝啬,那便说明开始为吃穿发愁了吧。

    “阿梨,”戴豫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随意想点往事,有些唏嘘。”夏昭衣回答。

    看她这人小鬼大的样子,戴豫哈哈的笑开了。

    “沈侄儿!”靖安侯进到帐篷里便直奔沈冽,“让你久等了,失礼失礼,我那妾婢太不懂事了!”

    沈冽面色平淡,并未起身,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抬眉看着他:“侯爷看来,睡得还好?”

    靖安侯一顿。

    跟在靖安侯后面的那些人不由皱起了眉头。

    而且近了,大家也才意识到,他是盘腿坐着的,坐的随意慵懒,没有半点的礼貌仪容。

    靖安侯笑了笑:“睡得还好,让侄儿多等了,我这是老毛病了。”

    “也不久,”沈冽道,“也就三个多时辰,若不是在你这里耽误了,我今夜怕是在西桃镇上好酒好肉的吃饱了睡呢。”

    “无妨无妨,我这里也有好酒好肉。”靖安侯道,“我这就设宴给侄儿赔不是。”

    说完回头看向一旁的护卫和侍女们:“愣着干什么,下去吩咐,所有的好酒肉都给我端上来!”

    两个侍女应声,转身走了。

    靖安侯上前到正座上坐下,脸上仍是带笑,心里面却不是滋味。

    “侄儿这次去重宜,是跟剿匪之事有关吗?”

    “无关,只是陪我大哥。”沈冽回答。

    “那你也应看到了那边剿匪的场景了吧,如何?宋郎将是不是威风凛凛,大杀四方?”靖安侯笑道。

    沈冽摇头:“没有,我去的时候已经都是死人了,回来的时候也都是死人。”

    “啊?那侄子可吓到了?”

    沈冽一笑:“怎么,侯爷觉得我胆子有那么小。”

    “哈哈哈,那倒不会,不过说来,如忍呢,他怎么不见和你一起过来?”

    “我们在寿石分开,他要回云梁。”

    靖安侯点点头:“如此倒也有些可惜,我已经许久未见如忍了。”

    说到这一顿,抬起眼睛朝帐篷外面看去。

    戴豫和石头正走进来。

    夏昭衣跟在他们后面,也停顿了一下,抬眸和靖安侯对上目光。

    靖安侯眨了下眼睛,愣愣的看着女童。

    帐篷很大,帐篷的门亦如是。

    女童所站的位置靠右一些,外边是高悬的灯笼与幽黑远山,她的面庞被衬得雪白,一双乌目清澈明亮,似月下秋水。

    头发用木簪盘着,额边细小的碎发被帐篷外的风吹的有些乱,她容色安静,眼眸若身后山峦般悠远深湛。

    靖安侯无端觉得一股凉意直蹿上脊背,连指尖都不由抖了一下。

    一旁倒酒的美妾说道:“侯爷?”

    “阿梨,”沈冽出声道,“来这边。”

    “嗯。”夏昭衣淡笑应道。

    帐篷里的众人都朝这女孩看去。

    小女孩不卑不亢,安静走着。

    沈冽起身往旁边站了一步,挪出空间给她。

    几个校尉和军师都皱起眉头,这实在太不合规矩。

    靖安侯却似乎没有被冒犯的感觉,他从那女孩身上收回目光,望着面前的酒盏,双目怔怔。

    “侯爷。”美妾又喊道。

    “我在哪里见过的。”靖安侯低声说道。

    “什么?”

    这眼神似曾相识,他一定见过,若非印象深刻,他不会有这种感觉。

    “这个女童是……”林校尉问沈冽。

    “我叫阿梨,”夏昭衣说道,“梨花的梨。”

    阿梨?

    靖安侯低低念着,又朝她看去。

    夏昭衣此时也抬起头,再度与他撞上目光。

    靖安侯深深打量她,女孩却始终安静端坐着,面容平淡,刚才对着沈冽的那个笑意已经从她脸上消失了。

    而且众人发现,她的腿跟沈冽一样,也是盘着的。

    她个子小,这样的坐姿,小身板被旁边的沈冽衬托的更小,双肩却挺的笔直,像是一棵刚刚发芽的松木。

    “你姓什么?”靖安侯随口问道。

    “我姓夏。”

    “春夏的夏?”

    “对,定国公府的那个夏。”

    众人面色大变。

    林校尉一拍桌案:“问你是不是春夏的夏,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哪来那么多话!”

    “怎么,校尉的意思是刚才侯爷是在审问我的客人?”沈冽随即道。

    靖安侯坐在那边没说话,脸色青黄。

    他看着林校尉,又看向沈冽,目光最后落在女童身上。

    林校尉是杀过人沾过血的,刚才那一声吼,若是寻常孩童,早就得吓哭了吧。

    “我说错什么了吗?”夏昭衣无辜的眨了下眼睛,看着林校尉,“为什么提到定国公府,你要这么激动?”

125 上德不德

    定国公府和靖安侯府的纠葛牵系,几乎是大乾上下,人尽皆知。女童这般问话,在在场诸人眼中便是明知故问,故意为之,林校尉焉有不气之理。

    军师笑道:“不激动,不激动,他这人的脾气性格惯来如此,你们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夏昭衣也笑:“军师说错了,不是‘你们’不要同他一般见识,是‘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我与身旁这位沈郎君不过两面之缘,今日我说的话我自己负责,若是有什么让你们觉得不痛快了,记我头上便是。”

    军师的笑容变得尴尬了:“阿梨姑娘这话说的,我们并未有什么不痛快,定国公府为国尽忠,是为我等效仿之表率,瞻仰之前光。胸怀天下,为国捐躯者,此乃上圣之德,哪会不容提及?”

    “哦,”夏昭衣点头,笑得更加灿烂,“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军师面色大变,看着女童的眼神明显恼怒,还带有不可思议。

    这样一个女娃,谁给她的胆子?仅仅就是这个沈冽?

    女童以笑回望,不为所惧。

    靖安侯近来脑子不太好使,片刻才反应过来,眼睛一怒,朝女童看去。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林校尉问旁人。

    没人理他。

    “阿梨姑娘姓夏,哪里人氏?”军师又开口道。

    “你听我的口音。”

    军师皱眉,听不太出。

    夏昭衣看向一旁的沈冽:“你听听看?”

    “京城?”沈冽道。

    “猜错了。”

    “那是哪里?”军师又问。

    夏昭衣一笑:“我与沈郎君也不过萍水相逢,与你们便更是不相干了,问我家住何处,是要去做客么?”

    军师眉头皱的更深了。

    女娃脸上还带着笑容,但笑容很疏离,似筑起了高墙,拒人千里。

    众人看着她,觉得她身上的光影像是根根竖起来的刺。

    她今日能坐在这里这般无礼,不也就仗着沈郎君的面子么。

    但添堵的是,靖安侯如今还得求着沈冽帮忙。

    好几个人朝靖安侯看去。

    靖安侯的手微不可见的发抖,他努力镇定着,但脸色已经出卖他了。

    世人对他风评如何,他不是聋子瞎子,虽气得要死,但那些指指点点到底都是在身后的。

    当着面的,除了几个公子王孙,还有就是自诩孤高清傲的大臣,轮得到这么一个黄毛丫头?

    竟还在这么多人前面暗讽他虚伪和缺德!

    难道现在,连一个小女童都将他这皇帝亲自册封的侯爷不放在眼里了?

    气氛又陷沉凝,片刻,军师笑了声,说道:“都道后生可畏,今日算是真的见识到了,阿梨姑娘率真可爱,伶牙俐齿,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夏昭衣笑了笑,没再说话,垂下了眼睛。

    看她似不想说话了,军师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美酒好菜逐一送来,军师将话题绕走,从重宜剿匪开始谈起,又聊到了佩封灾情,后又谈了几地的美酒与佳肴。

    沈冽明显不善谈,有时军师提到他名字,想让他一起加入讨论,他也说不出几句来。

    夏昭衣坐在旁边安静听着,没有再抬过眼睛。

    军师时不时会去打量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宴席结束,靖安侯提出想要和沈冽去散步走走,沈冽应了,几个护卫同去。

    夏昭衣和石头,戴豫还有杜轩一起回了马车停放的地方,美妾在安排住处。

    戴豫他们感叹一顿饭吃得饱,夸这的手艺还不错,夸完戴豫回头看着阿梨,一掌拍向她的小肩膀:“阿梨!”

    夏昭衣正望着青云,闻言回头:“嗯?”

    “哈哈,怎么没被吓到。”戴豫又拍了下,这次力道放轻。

    夏昭衣笑了笑:“有的,我被吓到了,所以以后你别拍我。”

    “阿梨姑娘,你之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杜轩问道。

    夏昭衣沉吟,道:“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对。”

    “出自《道德经》,真正有德的人言行举止自然而然便是个德字,只有缺德的人才会去效仿和造作。”

    “噗!”戴豫笑了,“阿梨,你好大的胆子啊,你竟敢骂靖安侯缺德!”

    “你别笑,”夏昭衣认真道,“这是我和陶岱卓的事情,你不要说太多道太多,我不想牵扯上你们。”

    “你是跟着我们一起来的,你说的那些话,早就牵扯上我们了。”石头道。

    “不,我已经撇清关系了,在他们眼里,顶多只会觉得你们倒霉,惹上了我这么牙尖嘴利的,说不定还会同情你们。”

    “既然知道会惹事,你还撞上去,”石头撇嘴,“问你姓什么你便说自己姓什么好了,无端提及定国公府。”

    “石头。”戴豫斥道。

    夏昭衣没有着恼,反是偏头一笑:“哪里是无端,我爱极了这个姓,因为它是定国公府的姓,我与有荣焉,不成吗?”

    “就是,说就说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戴豫也道,“因为别人做贼心虚,我们就得迁就着他们,连自己说话也得顾前顾后了?”

    “我们是客人,这是礼节!”

    “阿梨又不是客人。”

    “不是客人她进去做什么?”

    “我是进去了,但我没碰陶岱卓的东西啊,我坐在那边,坐的是脚下大地。”夏昭衣道。

    石头简直觉得不可理喻,瞪着眼睛道:“那你总,总受过那遮风的帐篷了吧?”

    “是啊,热死了。”

    “知道热,那你为什么还要去遭罪?”

    夏昭衣又笑了:“因为我想知道他们聊什么,大大方方进去听,总比趴在外面偷听的好,你觉得哪个更失礼?”

    “你!”石头气的冒烟。

    “该尊敬的,我自然会尊敬,不值得尊敬的人,我当然要不屑一顾。”

    “有你这样抬高自己的吗?小小年纪,你这么狂。”

    夏昭衣双手抄胸,笑得更加灿烂:“是啊,我就是这么狂,游戏人间嘛,不狂点怎么行?我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也什么都敢当,你看。”

    夏昭衣侧过身去,继续笑道:“我这腰杆子直吗,这就是我狂的资本。”

126 牵着鼻子

    小小的身板,哪来什么腰,后背挺得倒是笔直。

    石头觉得和她完全无法正常交流下去,转身就走,走没几步,回头又低斥道:“小熊瞎子!”

    “哈哈哈!”戴豫大笑。

    夏昭衣也跟着笑。

    美妾收拾好帐篷,带着丫鬟们来请人,地方就在不远处。

    夏昭衣不想去,随便找了个借口,留在了马车这边。

    “那你等下过来,我们先走了。”戴豫道。

    “嗯。”夏昭衣点头。

    戴豫他们离开,夏昭衣看着他们的背影,再望向他们脚下土路延伸出去的那片村落。

    去往村落的路上杏花连绵,夜色中染着微醺火光,远处是片宽大的河道,看刚才陶岱卓带着沈冽离开的方向,应该就是去那边的河道了。

    沈冽和陶岱卓并肩走着。

    两人沿着河道往下,迎面夜风徐徐,身后护卫提着夜灯,几盏清浑小光,晚色里遥看,似有若无。

    “贤侄这般仁德宽厚,这女娃娃遇上贤侄,真是福大了。”陶岱卓笑着说道。

    “她得罪了你,你能隐忍不发,倒也令我刮目相看。”沈冽说道。

    跟在陶岱卓后面的军师真是气的要晕过去了,这小儿,连尊称都没有了,直接就你你你。

    靖安侯笑笑:“她还小,我怎么会同她计较,倒是贤侄,你同她这般大小时,也曾在宴席上得罪过人吧,哈哈。”

    “江牧。”沈冽道。

    “是啊,不成想,那次湖宴你们不打不相识,倒让你们成了知交。”

    沈冽顿了下,道:“侯爷有什么便说什么,我时间不多,明早还要赶路。”

    靖安侯心里喟叹,也不想拐弯了,直接说道:“我听闻他爹江侍郎要去封佩赈灾,郭老先生也一直在调动民间物资,想要助上一臂。我现在这情况,贤侄你也知道的,其实跟流放没有什么差别了,但百姓受苦,我心里焦灼心痛,故而早先就筹备了一些吃穿,你看,能不能让郭老先生收了我的物资,一并送去灾地?”

    “为什么要我外祖父收?江牧他爹既已带了户部的人去赈灾,你直接给他们就是。而且,你这离封佩不是更近,你想要自己送去还不容易?”

    靖安侯面露为难:“这也就是我方才同你说的,我现在与以前不同,跟流放无异,我的这点东西,未必就能被看上……”

    沈冽一笑:“这哪能看不上,都饿得快死的人了,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贤侄,你看,能不能帮我牵牵线,将我这些物资送去江侍郎那,或者便由郭老先生收了?”

    “嗯,然后让他们记着你这一份,到时候名单广发,你的名字最好安排在第一第二上。”

    靖安侯脸都快挂不住了:“贤侄,你这说的……”

    “为自己搏点好名声不算什么错,你准备好东西,想送给谁都可以,我会替你写信的。”

    靖安侯点头:“如此就多谢贤侄了,还有一事。”

    “说。”

    靖安侯真是,气。

    他按捺住脾气,说道:“贤侄,如今天下大乱,各方起兵,朝政动荡,我这侯爷身份你也明白,天下人对我多有微词,尤其是郑国公府那一派,他们早就视我如狗畜之辈,我苟延残喘,活着艰难,你看,如若现在我有投诚之心,想与郭老先生结个……”

    “我想你搞错了,”沈冽打断他,“靖安侯爷,我外祖父是喜爱广交好友,但从来不结党营私。”

    “不不不,不是结党营私,我的意思就是交个好友……”靖安侯忙道。

    沈冽看着他,点漆眼眸清澈如泉,但意味深长。

    靖安侯被看的又冒出冷汗。

    “投诚之心,可不是这么个用法。”沈冽说道。

    后面的军师笑道:“侯爷这些时日过的昏沉,说话一时找不准,可能表达错了。”

    沈冽点头:“嗯。”

    靖安侯道:“那郭老先生那……”

    “既是交个好友,那你便去交吧,我不过一个晚辈,我外祖父的交友我管不到,但我知道侯爷的意思,我转达即可。”

    “贤侄聪慧。”靖安侯笑道。

    沈冽也笑,话锋一转:“不过,我不喜欢无偿帮人的忙。”

    “什么?”

    “我知道你一直被噩梦所扰,还曾四方求医,我大哥沈谙那师父你是不是见过?”

    靖安侯微顿,面露犹疑。

    “看来是有了,”沈冽一笑,“他给你看病了么?”

    靖安侯点点头。

    “不见效?”

    “或许吧……”

    “除了看病,可还问过你什么话?或者托你办过什么事?”

    靖安侯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冽从他身上收回目光,望向河道。

    水流潺,杏花漂在河水上,被打着卷的往下流带去。

    沈冽就看着那些杏花,神情淡淡。

    安静一阵,靖安侯道:“确然是有,可是我允诺过轻舟圣老不与他人提起。”

    “他又没治好你的病。”

    “不行,我答应过他了,不能说便是不能说。”

    沈冽笑了笑,回眸看着靖安侯:“侯爷信守承诺,是个君子,但可惜我不太懂事,先前我说的那些你便当没听过吧,这几日一直赶路,乏得紧,我先回去了。”

    “哎,贤侄!”靖安侯忙叫道。

    “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沈冽停下脚步,微侧过头看着靖安侯,“他到底对你提起过什么?”

    靖安侯真的气得想要骂娘了,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提线皮影。

    半生戎马,立过战功,最后却连着让几个小屁孩给爬到头上,他又气又怒,但无计可施。

    “他,就想问我借兵。”靖安侯道。

    “多少人?”

    “不多,也就两百来个。”

    “你借了?”

    怎么听都像是在被审问……

    靖安侯咬牙,摇头:“没借,这些不是我的兵,我调动或派出去做事还可以,要是随随便便借给别人,庄孟尧不得骂死我。”

    “借兵是同重宜有关吧,”沈冽又说道,“他以什么借口借的,剿匪?”

    “既然贤侄都知道,又何必再问我?”靖安侯真的要怒了。

    “我这不是想确认下么,侯爷别急。”

    这根本就不是急,而是生气好么。

    靖安侯觉得脑子里面一根神经突突的疼。

127 吞刀刮肠

    “侯爷,你回来了。”远远看到靖安侯带人回来,美妾忙迎上去。

    靖安侯脸色很差,没有说话,边走边伸手指向一旁:“你们都先出去。”

    美妾看向那些婢女,轻声道:“先出去吧。”

    “是。”

    婢女们福礼,转身离开。

    靖安侯大步走向桌案,没有坐下,一挥手甩了桌上的笔墨镇纸。

    青白玉镂雕松柏笔架随沉香木座缠枝笔悬也一同落地,在地上撞出巨响。

    “侯爷,怎么了这是。”美妾柔声上前。

    军师和几个校尉跟在后面进来,脸色都不太好看。

    军师看了被墨汁泼搅了的纸笔与地面一眼,再看向靖安侯。

    “那沈郎君,惹了侯爷了?”美妾又问道。

    “谁都不把我放在眼里,谁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靖安侯暴跳怒骂。

    “侯爷,您歇歇气。”美妾忙安抚。

    靖安侯甩开她的手,在桌案后坐下,眼眶通红,双目怔忡。

    军师顿了下,上前道:“侯爷,也可能,那两个小娃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不是只针对您……”

    美妾倒了水,递过来:“侯爷,先别急。”

    靖安侯没接,望着茶盏里的水纹,一波一波晃着,映着烛光,倒映出来的是头顶简陋的土庙房梁。

    回想年少京城,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再看如今这样,偏居靖安,市井乡里指指点点,尽是羞辱谩骂,恶毒诅咒,他心中真的抑郁难平。

    靖安侯一甩手,又将茶盏给推地上去了。

    “贱人!”靖安侯骂道。

    茶盏碎在地上,随水花朝四边迸溅,美妾惊的后跳,再听到靖安侯这怒骂,面色都白了。

    军师没说话,垂下头,知道靖安侯这一声骂的不是美妾。

    林校尉看屋内这气氛,实在忍不住了,说道:“侯爷,你是被他们给气的吧,我就不懂了,为什么我们非得给他们脸?那臭小子在沈家没什么地位,在郭家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外甥,说大了,就算郭家沈家最后都捧他,可是那两家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醉鹿离我们这里不近,离京城就更远了吧。”

    军师拉住林校尉,眼神示意,并摇摇头。

    林校尉瞪他,低骂:“还不让说了?”

    靖安侯脸色阴沉的难看,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林校尉:“你们跟来干什么?回去歇息吧。”

    林校尉还要说话,军师再度将他拉住。

    “侯爷,我们告退。”军师对靖安侯道。

    屋内只剩两人,美妾心有余悸,轻声道:“侯爷,我去吩咐烧些热水,今日是药浴还是花浴?”

    靖安侯微不可见的摇了下头:“都不用。”

    “可是侯爷……”

    “你觉得,宣延帝还能撑得住多久?”靖安侯忽的问道。

    美妾一惊,而后愣道:“侯爷,你怎么……”

    靖安侯迷茫的虚望着门口,说道:“没什么大逆不道的,现在只有我们两人。”

    美妾顿了下,垂下头,没敢说话。

    安静良久,靖安侯又道:“本侯现在心里最怕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美妾摇摇头。

    “你可曾听过吞刀刮肠改过自新这八字。”

    美妾慌忙抬头,瞪大眼睛:“老爷,吞,吞刀?”

    “赵挚怎么可能吞刀刮肠?所以,他要刮的肯定是陶家和我。”靖安侯眼神变得凶狠,“他皇帝当了这么多年,奸诈的很,故意留着我们陶家招天下痛骂,到时候所有人都怒了,他再来一把刀子宰了我们以告慰百姓,搏上一番民心。”

    美妾皱眉:“侯爷,您是不是……”

    想多了……

    但美妾没敢说。

    “就算他不是这么算计的,可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说不定也会想到这一出,还有,”靖安侯看向美妾,“你说赵挚如果保不住他那皇位了,被宋致易或林致易,郭致易什么的给推翻了,那这新上的皇帝会留着我陶家吗?”

    这眼神让美妾心跳漏拍,面色更白了。

    “侯爷,您的意思是……我们这一劫,逃不过?”

    “天下百姓巴不得我们被灭九族,顺应百姓,得到民心,哪个新帝不会这么干?你知道了吧,我们这是在立在悬崖边的刀口上啊!”

    美妾微点头,轻声道:“我懂了,醉鹿郭家千年世族,他们的民望也许能保得住我们。”

    “对,”靖安侯望回门口,声音虚浮,“郭家立足千年,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是有本事的。”

    “可是那沈郎君……”

    “年少轻狂吧,”靖安侯自我安慰似的说道,“忍一忍,我得忍一忍。”

    “嗯……”美妾又点点头,这时想起那女童样貌,拢眉道,“我倒是看那个女童,沈郎君对她似乎另眼相待,尤为敬重。”

    “你是说我还不如一个女童?”靖安侯随即便道。

    “不不不,妾婢的意思是,她到底还是个小童,是有些刁蛮乖张了点,但兴许好好说话,就能哄过来了呢。”

    那女童的眼眸和笑意浮现眼前,靖安侯无端觉得一股寒意生起,摇手作罢:“不用。”

    “妾婢可以试试……”

    “你何曾见过我这军师被人在气势上压过一头?”靖安侯问道。

    美妾顿住。

    “这女童不好对付,也不简单,衣服看着破旧,但气度不凡,如果不是家境好,便是什么名家大儒教出来的。”靖安侯说到这,变得若有所思起来,“不过,沈冽那小子,倒是问起我轻舟圣老的事。”

    “他问了轻舟圣老什么?”

    “重宜剿匪。”

    “轻舟圣老……”美妾低低念着这四字,又道,“沈郎君和轻舟圣老之间的唯一牵系,就是那兄长沈谙了,轻舟圣老本事极高,他若帮着沈谙,加上沈双城不待见沈郎君,到时候沈家那些家业……”

    “妇人之见!”靖安侯一拍桌案,喝道,“你们就满脑子后宅阴斗之事,沈冽有郭家坐镇,有沈老夫人和沈老太爷撑着,还有嫡长子名分摆在那了,他岂会理会这些!”

    “妾婢不敢!”美妾忙垂首。

    靖安侯收回目光,头疼的扶额,撑在案上。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沈冽对他在这件事情上开了口,他得琢磨出些什么才行。

128 萍水相逢

    耽误了一日,第二日一早,石头他们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清晨雾重,没有落雨,但湿漉异常,天地蒙蒙。

    土庙一带的山脚整个起了潮,雾水飘在空中,漫山遍野,黏黏糊糊。河边落花被黏在土里,巡逻的骑兵们路过,马蹄声将它们踩的更深。

    东西收拾妥了,连道别都不愿同陶岱卓说一声,一行人便离开了。

    夏昭衣坐在马车里面,马车帘掀着,她看着外边跟在戴豫身后的青云,目光空空的。

    在路过一个拐口长坡时,她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眸亮了一下,变得清澈明晰。

    沈冽坐在一旁,望了她好一阵,开口道:“阿梨,你在想什么。”

    夏昭衣笑了,从窗外收回目光,看着身旁这个俊秀少年,说道:“如果前边遇上什么村落,我们就先分道吧。”

    “分道?”沈冽双眉轻皱,“先前你不是说要同我们一起先去塘州,随后再去睦州?”

    “嗯,但我临时有了其他事,”夏昭衣说道,“昨夜宴席上我表现的有些太唐突,不知道陶岱卓会不会因我的冒犯而怪到你头上,若有的话,以后我再好好赔罪,现在只能先致一声歉了。”

    语毕抬手一拱,嫩嫩的小手还没长开,却每次都喜欢一本正经的行着大人的礼,反差看上去特别粉玉可爱。

    “不必这么言重和见外,”沈冽道,“如今乱世,你又弱小,有什么事情是让你觉得紧急的非要去做不可的?”

    夏昭衣笑了下,没有再回答,转过头来继续望着窗外。

    她私心不想再继续跟着他们了,原本同道,是为了有所庇护,因为她这身板着实太小,容易被人欺侮。

    可是现在有了另外的主意,这法子要远远胜过和他们同行。

    毕竟她惯来闲云野鹤的性子,真的不喜和世家子弟们一起,先不提路上唯恐又有其他事宜相扰,就是那个叫石头的家伙,已经非常讨厌她了。

    沈冽望着她的侧脸,动了下唇瓣,但终究一言未语。

    本就萍水相逢,他人之事他人定,他便不多加干涉了。

    一路深往北去,不远处便见一个村落。

    马车在路口停下,夏昭衣下车后同他们道别,干脆利落的牵了青云便转身离开。

    戴豫觉得纳闷,看着她小身板拉着长长的牵绳往来处去,叫道:“她这是要去哪啊?”

    石头哼道:“去哪都跟我们没关。”

    这短短一日的相处功夫下来,石头对她的讨厌早就不是之前那些蛇的阴影那么简单了。

    “走吧。”沈冽说道,“继续赶路。”

    泥土湿滑,夏昭衣走的悠闲,牵着马儿,小步伐迈的不快。

    终于去到之前那拐口长坡时,她看了树上的记号一眼,而后往里边的树林走去。

    到了几棵杏树下,夏昭衣开口道:“老佟,支长乐?”

    听闻动静躲起来的两个人,听到这声音立马翘头望来。

    看到果真是她,老佟一乐,跳下树跑来:“阿梨!”

    “可以呀,”夏昭衣双手抄在胸前,偏头笑道,“还真被你们两个人给逃出来了?”

    “这没出息的,他昨天好几次说要回去呢!”老佟气恼的指向那边弱弱走出来的支长乐。

    两个人身上的轻甲都已脱了,可是内衬的衣服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是军营的装束。

    夏昭衣看着他们这又脏又乱的样子,道:“看来得找几个死人扒衣服下来了。”

    “啥?”

    “什么?”

    支长乐和老佟同时叫道。

    夏昭衣笑了,拉着青云朝前面走去,道:“走吧,去佩封。”

    一听到这个地名,身后的两个老兵都傻了眼。

    看着小女童瘦弱的背影,老佟忍不住了,上前道:“为什么要去佩封呢,那边不是说灾荒闹的严重,大城都给封了吗?”

    “去乡野的话,我们不被饿死,也得被饿昏了的人给抓走吃掉吧?”支长乐也跟上去。

    “你们两个人是逃兵。”夏昭衣止步回头道,“你们敢去正道上走吗?”

    老佟皱眉:“乔装的好……应该没问题吧?”

    “富庶之地防守严密,路上亦会层层盘查,我们这些流民是不给放过去的。”夏昭衣认真的说道,“从佩封过,对我们来说再好不过了。”

    老佟咬牙,心中还是觉得不安,一想到佩封那遍野饿殍和成群流浪的疯子,他就觉得心中打鼓。

    “你先前那些人呢?”支长乐问道,“你和他们不是走的好好的吗,你为什么要留下来陪我们呢?”

    夏昭衣一笑,继续朝前走去,说道:“不是,我跟他们也只是萍水相逢。”

    其实最关键的是,到了塘州终归是要分道扬镳的,届时她继续北上,还是要被层层盘查和拦路,并且一个小女童,肯定又会被人盯上。

    而身边这两个逃兵,他们人高马大,有他们在,那些觊觎的目光至少会忌讳三分。

    而且……从佩封过,她不用绕道江南,可以至少省四十日的路程。

    归心似箭,心里的焦灼急切,已经快要将她给撕碎了。

    看着她走远,老佟和支长乐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看向对方身上脏兮兮的衣服。

    “跟上啊,”前边的女童头也不回的说道,“至少我能让你们吃饱饭。”

    老佟朝她看去,心里说不出来的复杂。

    昨夜他们惶惑时,这个女童说了一句“若是真的有危险,还有我啊。”

    就那样轻描淡写和平静宁和的语气,却似一颗定心丸一样,鬼使神差的就让他们真的去穿过大营了。

    现在,她还是这个语气,她说她能让他们吃饱饭。

    这乱世里面,还有什么比吃饱饭更重要的吗?

    可是,这么一个小个子的女童……

    “算了!”支长乐这时忽的说道,“走吧!”

    他这样干脆,反倒是让老佟不适应了:“啊?”

    “她救过我们不是?”

    老佟一顿。

    “走吧。”支长乐不耐烦的说道,“我们也没得选择了,而且我不想再在这个鬼地方多呆一刻!”

    管他前路几何,是死是活,路总是人走出来的。

129 出了逃兵

    “什么?走了?!”

    靖安侯的声音惊响起来,看着来禀报的手下,略作反应后,不顾还没被美妾和丫鬟整理好的衣裳,推开她们就匆匆往外边走去。

    “侯爷!”美妾忙抬脚跟上。

    靖安侯大步迈出,朝着昨夜沈冽休憩落脚的地方走去,什么都没落下,除了地上的车辙印和一些零碎的脚印。

    “怎么就给走了,你们不拦着的!”靖安侯气急,痛骂身边的护卫。

    一个士兵硬着头皮将手里一封信函递上:“侯爷,这是沈郎君留下的。”

    靖安侯一把夺了过来。

    美妾好奇的凑上去,尚未看全,依稀只见到几行字,就被靖安侯大怒的揉成一团。

    美妾暗道不好,侯爷又要发作了。

    “废物!废物!”靖安侯抬脚朝身旁几个的护卫踹去,“都是废物!”

    “报!”一声大喝这时响起。

    靖安侯回过头去,面色惊惶的队正开口叫道:“侯爷!有逃兵!”

    林校尉大步跟来在队正一旁,不语一言,脸色同样难看。

    “逃兵?!”靖安侯瞪大眼睛,“谁!”

    “共八,八人。”队正垂下头,已不敢看靖安侯的眼睛,“其中四人生死未明,剩余四人已确认于昨夜逃走……”

    “这还了得了!”靖安侯大怒,伸手一指,“去追!去!把他们的画像和名字给我贴出去!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逃去哪里,能活的了几日!”

    这天下最不齿的就是逃兵,世人再怒骂轻视他靖安侯,对逃兵的不齿却只会更剧。

    可这一下子逃了八个,他要怎么跟庄孟尧交代,这些兵若犯事被他重罚致死,或派遣出去遇了意外死掉,都好过这样逃走。

    兵离则将败,反本其意大祸,是为将之罪,而后必军心动摇,谣言四起,兵不由将。

    这下彻底完了,拖累庄孟尧事小,他这零星残存的信守,也要保不住了。

    “已派人去追了,”队正说道,“发现之际便速令人去了!”

    “你也去啊!”靖安侯叫道,又看向一旁的林校尉,“你又愣着做什么!你也去!快马加鞭,告知各路,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林校尉领命。

    看他们走远,靖安侯攥紧手里的纸团,气得发抖。

    这一日,两日,三日的,每日都不让他过个好日子!

    “那几个逃兵是谁管的?”靖安侯看向一旁的护卫,怒道,“把那几个队正都给我抓起来打了,和这几个兵相熟的人也都拉去重罚,一个都不轻饶!我看以后谁还敢逃!”

    那边赶来的军师皱眉,上前道:“侯爷,重罚之下,难有心悦诚服,恐更生兵变啊。”

    “他们敢!”靖安侯高喝,“治兵就要严!逃兵事大,不罚不行,犯事了还不让管教,这军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说完一甩袖,转身走了。

    美妾噤若寒蝉,心里哀叹,也跟着转身一并离开。

    不多时,土庙前又站了一堆受罚的兵,好些还是昨日被打过的。

    不过今天不再是用棍子打了,直接扒了上衣施鞭刑。

    ………………

    寿石大城就在前方三里处,渔舟逐水,良田葱翠,两边群山大开,中见沃土,宽阔平坦,丘陵寥寥,高处可见远处耸立的城墙和纷纷涌去的人潮。

    夏昭衣牵着青云站在半崖坡,抬眸远眺,可惜目光望不尽天边。

    老佟抹着嘴巴上的油腻,走来道:“阿梨,在看什么?”

    “人。”夏昭衣说道,“我在看去的人多,还是回来的人多。”

    “这哪能看得清?”

    夏昭衣点头:“是啊,看不清的。”

    她抬起头望向天色,手指轻轻的捏着。

    不是什么好卦。

    支长乐背着一筐野味跟来,循着方才夏昭衣的目光看向那边的大城,好奇道:“阿梨,为什么要看去的人多还是回来的人多?”

    “笨!”老佟叫道,“如果去的人多,那就说明有人进城了,回来的人多,就说明彻底被封城了呗!”

    “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支长乐还是问夏昭衣,“我们不是都已经打定主意要去佩封了,走不走寿石都无关紧要了吧。”

    “这边封城封的厉害,就说明佩封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夏昭衣回头看着支长乐,“如果不是查奸细和瘟疫,只是为了防灾荒,官府通常情况下不会封死城门,他们会放一些零星看上去富裕,并带足了口粮的人进去。而如果连这些人都不给进,甚至将一些本就住在城中的老弱病残赶出来,那么情况就真的可怕了。”

    老佟听着发寒,说道:“那咋办?我们还要去佩封吗?”

    “别怕,佩封也不是死城,”夏昭衣看回到前路,说道,“就去佩封。”

    “……死城?”支长乐打了个寒颤,不由背紧了身上的竹篓。

    ………………

    靖安侯严令之下,传讯兵们快马加鞭,很快就将逃兵之事报给方圆十里的各个关卡,兵营,以及官府。

    得闻消息的,不论是官是兵,是勋贵还是闲士,都只想发笑。

    有几人甚至当场提笔书信,令这几个传讯兵给陶岱卓带回去。

    一来一回,一整日的功夫便没了。

    陶岱卓在吃晚饭时收到一一带回来的信件,看了第一封差点没背过气去,第二封直接掀了桌子。

    满桌山珍海味咣当碎了一地,一旁的美妾心疼的似割肉般在滴血。

    第三封是曹曜的,陶岱卓得知是曹曜的,更是不想看了。

    这个曹曜,这个曹曜……

    陶岱卓眼眸变狠,怒声叫道:“不行,我如若这么下去,我迟早要完!我得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他看向那边的军师,叫道:“你可有什么办法?!”

    军师皱眉,缓了缓,摇头。

    他能有什么办法,陶家出了陶岚这么个女人,没有被株连和罢爵,还能被人尊称一声侯爷,就已经是天赐的运数了。

    陶岱卓这时却又一拍掌:“有了!”

    军师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陶岱卓叫道:“我需要立功!立下大功!现在最大的功就在宋致易身上!他如果真的要反了,我要是有办法将他招降,或者直接带兵将他给灭了,你说谁还敢轻视我,看不起我,或背后阴我?我说不定还能再加一爵!成为圣上面前的大红人!”

    军师:“……”

130 要下很久

    佩封在寿石西北,于碧山江和洞江的干流分经处。

    五百年前爆发了一次大洪灾,死伤几十万百姓,江水疯狂倒灌,吞没了沿江三县,形成了洞清湖。

    佩封凭借地势高而幸免于难,逃灾的百姓在此建城,因水土肥沃和江北的广袤平原,佩封逐渐变得繁华。

    此次佩封大劫,非因天灾,而是**。

    西北六州城破,仄阳道未能守住,百万百姓南逃,其中有部分难民渐渐聚拢,打着义军名号形成数支流寇。

    佩封有最大的渡口和最丰裕的食物,收纳了数不清的灾民,同时也是流寇心心念念想要啃一口的肥肉。

    而朝廷被西北所牵,焦头烂额,未曾留意此处,等反应过来后,佩封已经成了现在的局面。

    夏昭衣和老佟还有支长乐,整整走了四天才到佩封境内。

    水还有,山还在,但四野已荒凉。

    在来之前的短短四日,就见了一百多具尸首,而进入到佩封境内后,那些成群的蚊蝇和扑面而来的恶臭,让支长乐止不住吐了好几次。

    夏昭衣选的路非常偏,尽量避开大道,走山路和野径。

    但到处都是饿疯了的人,他们也选择来大山古林,挖草根,剥树皮。那些长果子的树,成片成片的被砍的没了样子,破败的横拦在那。还有好些人不知道吃了什么,被活活毒死在路边,整个人都发着紫色。

    未时天快要下雨,夏昭衣带着老佟和支长乐在一个山坳里的破败茅屋中暂住。

    坑坑洼洼的地上升起一堆火,夏昭衣摆了个木架,将他们这几日一直带着的一口锅悬挂上去,并将这些时日喝水用的碗和上了漆的筷子放在里面煮。

    老佟和支长乐去外边砍伐树木草枝,爬上茅屋,在顶上铺上,以防漏雨。

    弄好后回来,夏昭衣又指向外边,说道:“门槛不够,再垫高些,东南侧的角落凿几个土洞,疏通积水。”

    老佟和支长乐爽快的应了,擦了把汗后,转身又去忙活。

    半个多时辰后回来,屋子里飘着浓浓的香气,他们馋的不行,洗了手,擦了脸后就在两边坐下,乖巧等开饭。

    锅里面煮着蔬菜熬的汤,另一边架着烤鱼和大鸟,上面洒落的香料香草随着金黄色的油而滋滋作响,让他们的口水禁不住咽了一口又一口。

    夏昭衣让老佟去盛汤,她将烤鱼从木枝上拿下,利索的分成三份,最小的那一份留给自己,另外两份分给这两个大汉。

    “香死我了,太香了!”支长乐忙接过递来的鱼肉。

    老佟则小心翼翼的将滚烫的蔬菜汤放在夏昭衣旁边,碗外边有很细小的娟秀字体,写着“夏”字。

    老佟的碗上是“佟”,支长乐则是“支”,同碗一样,他们的筷子也都有着记号。

    不多时,外边下起了雨,稀里哗啦,倾盆灌下。

    夏昭衣手里捧着热汤,抬眸朝外边看去,目光落在那些飞溅起来的雨水上面,发起了呆。

    “阿梨?”老佟看着她,轻声叫道。

    夏昭衣收回目光:“嗯?”

    “想什么呢,”老佟又道,“你这几日吃饭的时候怎么一直在走神呢。”

    夏昭衣笑了笑,摇头,没说话。

    老佟见她这样,便也不好多问什么,就是觉得,这个小女童的眼睛明明很清澈干净,可是却又复杂难懂,像是藏着太多秘密和心事。

    而对于她会的和懂的东西,他和支长乐已经从一开始的不可思议和惊讶,到现在慢慢变得习以为常。

    她说什么时候下雨,就什么时候会下雨。

    她说往哪边走会有大量野菜,就真的在前边出现。

    会捕鱼,会捉鸟,会生火架锅,会烤出他们这辈子都没吃过的美味食物。

    总之从心到胃,他们是彻底服了她,也早已没有将她当女童来看待。

    她要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会立马去做,因为她让做的都是对的,他们言听计从即可。

    吃了一阵,青云在旁边打了个响鼻。

    支长乐放下碗道:“我去给青云喂喂草。”

    “你吃完了吗?”老佟问道。

    “吃完了,我不吃了。”

    “那成,我也吃完了。”老佟说道,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洗碗。

    夏昭衣的碗也被收去了,她用一旁的开水拧了帕子,擦过嘴巴后顿了顿,重新看回到门口,而后收了帕子,起身走去,扶着门框站着,看着远山的雨景。

    天地间都是雨水砸地的声音,稀里哗啦,掀起巨大的潮雾,笼了川泽,遮了遍野。

    夏昭衣眉宇凝重,一直眺望着,不知不觉,肚子上的衣衫已被打湿。

    “阿梨,你仔细着凉啊!”老佟叫道。

    “这雨要下很久。”夏昭衣开口说道。

    “大概多久?”老佟好奇。

    “十来日吧。”

    “十来日?!”老佟傻了,“哪来那么多的雨水给它下呢。”

    “自然是断断续续,”夏昭衣沉声道,“这些时日不会有放晴的时候了。”

    老佟知道夏昭衣一直想要去京城,并且看的出她赶路很急,于是安慰道:“没事,不影响我们行路即可。”

    “影响的,”夏昭衣手指在门框上轻轻捏紧,说道,“洞江的水位要涨了,不仅影响了我们赶路,很有可能会引发洪涝。”

    老佟一愣,也看向了远处。

    那边正在喂马草的支长乐也愣住了,转头朝他们看来。

    天光渐渐昏暗,远处的山山水水逐一消失,化作极淡的剪影。

    夏昭衣收回目光,转身回来,说道:“休息吧,接下来的几日怕是不好赶路了。”

    老佟点头,轻叹:“嗯。”

    睡觉的地方分里外,夏昭衣睡在里边,地上铺着毯子,身上盖着小被子,以杂草为枕。

    老佟和支长乐则轮流守在外边,同样也有毯子和被子铺在地上。

    而这些褪色的毯子被子,却全都是夏昭衣从干净的尸体上面脱下来的外衣。

    她用草药一起将这些衣服放在锅里煮了,再挂在青云后面用六月的太阳烤晒,最后将它们一针针缝起。

    “被子”“毯子”上有非常淡的香草气息和阳光的气息,同样,还有老佟和支长乐身上的衣服,也是从死人身上脱下来的。

    乱世有乱世的活法,哪里还会计较些什么呢。

131 处理伤口

    雨水越来越大,没有一点要停息的意思。

    佩封南城外三里处,数千只火把高高燃着,将晦暗的天地映出一片红来。

    人群最前面立着一匹大马,马上的将军容貌年轻,二十来岁上下,恼怒又无力的看着前边巨大的泥坑。

    因是泥坑,四边雨水拼了命的沿着万千沟壑汩汩下淌,半日不到便积作一个水潭,快要淹没这泥坑里的数千具尸体了。

    而这些尸体,本该是被付诸一炬,烧个透彻的。

    “将军,回去吧。”一边的近卫打着伞,开口说道。

    赵眉目凝重,拉紧了手里的缰绳,没有理会。

    “将军……”近卫又唤道。

    天空这时一道惊雷乍响,将天幕生生辟开。

    近卫被吓到,打着伞的手缩了下。

    赵抬头望向前方山岚上黑黢黢的夜空,心中大骂,拉扯了下缰绳,回头高喝:“走!”

    近卫总算是松了口气,同样打马而回。

    但转身后,心中觉得很不安宁,忍不住回眸借着火光再看一眼那个泥坑。

    恰逢又一道闪电,照亮了坑中那些尸首浮水的面貌,白亮紫电下狰狞畏怖,成片堆积,让纵使经历过沙场鏖战的近卫也不由头皮发麻。

    紧随闪电的,是轰隆雷声。

    近卫咬牙,心中不是滋味,说不出的无力和悲凉。

    一听说赵回来,守将便领着几个士兵来找他。

    赵面色难看,沉着脸在台阶上止步,回头看着他们:“何事?”

    “刚收到的线报,林耀那只义军后日又要发动进攻,按照我们现在的兵力,这次真的难守了。城中粮草也快不够,军需用品补给快要用空。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有几家人已经疯了,今早将军带兵刚走,六个疯子便上街去放火,还砍杀了两名妇人,”守将沉声道,“将军,这样下去,我们……”

    “后日不会进攻。”赵打断他,“今夜这暴雨,这几日路都不可能会通,还进攻什么。粮草军需我会想办法,人心你去安定,这些事情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守将垂首:“是末将不够沉稳。”

    “明日清早天亮后你安排五百人去今日所挖的泥坑旁再挖一坑,”赵又道,“一定要尽快,最好天一亮就去。”

    “在泥坑旁挖坑?”守将不解,“这是为何?”

    “要你去做你就去。”赵冷冷的说道,转身迈上磊磊台阶,朝上边走去。

    台阶上下无序的立着六块大石所砌的石墩,一共九处。

    九处石墩上各立着石雕的小凉亭,凉亭中间置着火盆,用以照明。

    赵的身影消失在台阶上边。

    守将懊恼的立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地方,浑身都提不起劲。

    第二日一早,大雨稍歇。

    天刚蒙蒙亮,五百多个士兵就出了城,朝昨天的泥坑走去。

    一夜没有睡好的赵披了件外袍出来,遥遥看着他们动身,眉间的褶皱越来越深。

    待最后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他抬起头看向沉霭霭的天色。

    昨夜心中狂躁愤怒,因为这场大雨让他们昨日一整天的付出变为虚有,但同时却也阻挡了林耀他们的进攻。

    现在佩封城里的情况,可能连两波都守不住。

    这大雨,他甚至已经说不出是好是坏。

    可心里却仍是绝望的,虽然,他是最没有资格绝望的那个人。

    ………………

    大雨断断续续,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接连三日,天地成了汪洋,大量的树木被冲刷下来,让山路变得越发难行。

    又越过了一座山,大中午的天空阴沉晦暗,隐隐有又要滂沱之势。

    夏昭衣留了青云给老佟看着,她和支长乐去前边探路。半个时辰后回来,支长乐脸色难看,一抓着老佟的胳膊,就差点没有腿软跪跌在地。

    老佟赶忙扶着他:“这是怎么了?”

    支长乐张着唇瓣,说不出话,干脆摇头,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没事,”夏昭衣过来牵青云,道,“先走吧,前边找到了可以落脚的点,方才遇上了一个伤者,我们先将他安置在那边了。”

    老佟点点头,不放心的看着支长乐,问道:“你还行吧?”

    支长乐完全说不出话了,拿了自己的水壶猛灌了一口,仍然是摇头。

    老佟又看向夏昭衣,想问问怎么了。

    夏昭衣神情也不太好看,不过大抵还是平静的,牵着青云已经朝前头走去了。

    “你一个大老爷们,还不如人家小姑娘。”老佟骂了声,也跟了上去。

    前边的落脚点是个破庙,被夏昭衣和支长乐救下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受伤严重,身上有许多爪痕和咬痕,是被猛兽攻击的。

    跟以前那样,老佟和支长乐负责生火防漏,夏昭衣去架锅煮水。

    待水沸了,夏昭衣出来喊道:“老佟,来帮我。”

    “来咧!”老佟应道,从屋顶上下来。

    夏昭衣指指屋内的温水:“洗手。”

    老佟乖乖去洗了,用干净的帕子一抹:“阿梨,要做啥?”

    “把他衣服撕了,”夏昭衣朝地上的男子看去,说道,“你切记小心些,他伤口化脓,衣裳给黏在肉上了,会很疼。”

    “成,我会小心的!”老佟走了过去。

    伤者发着高烧,夏昭衣在他的额头上盖了块湿冷的帕子。

    待老佟将他衣服撕掉后,夏昭衣道:“老佟,你先回避。”

    “为什么?”老佟下意识道。

    “你看这个。”夏昭衣伸手指向伤者的胸口。

    胸口的两道爪痕非常深,旁边皮肤都溃烂了,起了许多脓疱,如果再往右偏些,他这条命铁定保不住了。

    “我等下要将这些都清理掉,你可能会不适。”夏昭衣说道,“我还要将他的伤口缝起来。”

    “缝,缝起来?”老佟睁大眼睛,“用啥?针线?”

    “对,”夏昭衣点头,“你先回避吧。”

    语毕,已经垂下头着手开始处理伤口了。

    老佟没离开,睁着眼睛愣愣的看着夏昭衣的手清理着伤者的伤口。

    非常灵活,熟练,甚至觉得赏心悦目。

    直到看到夏昭衣将人家数寸深的伤口撕开,从里面挑出脏秽杂草时,他眉头一皱,一阵鸡皮疙瘩疯狂涌起,头皮发麻的站起:“阿梨,我去干活了,有什么你再叫我吧……”

132 南北两端

    破庙外边的庭院很大很空,中间那铜铸的大炉鼎积满了水,炉鼎外边刻着密密麻麻的图腾。

    老佟和支长乐在屋顶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树木草枝,再压了许多石头。忙完之后,两人就坐在上边,看着这口炉鼎。

    “你今天为啥给吓成了那样?”老佟问道。

    支长乐本来忙的都快忘记那个了,闻言又皱起眉头。

    “?问你话呢。”老佟伸手推他。

    支长乐目光一直停在那大炉鼎上,很轻的道:“咱们以前都说人死了,是要去阴曹地府的,是吧?”

    “啥?”

    支长乐收回目光,看着老佟:“老佟,你说阴曹地府是啥样的?白三哥是不是已经到那了?”

    “你有话说话,问我这么多干什么?”老佟不满的叫道,“问你呢,今天看到啥了啊?”

    “就看到阴曹地府了呗。”

    支长乐面如土色,捡起旁边的石头,朝那大炉鼎扔去。

    但是他没扔中,那石头撞在了铜炉上,非常重的一声,带着沉沉的回音。

    “成堆成堆的尸体,”支长乐艰难的说道,“他们的脑子……都被挖了。”

    “什么!?”老佟瞪大了眼睛。

    “就是……被挖了,眉骨往上直接被切了,有些切的干净利落,有些切的不整齐……”支长乐压低声音,“我当时吓坏了,阿梨也惊在那边了,我随口问了句是谁干的,阿梨就说,说……”

    “说啥了?”老佟忙问。

    支长乐手脚冰凉,道:“……可能是被蠢货拿去做药引。”

    老佟面色瞬息变得惊悚:“我的天啊,这是谁干的!杀千刀啊!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支长乐摇头,已经说不出话了。

    夏昭衣从门内出来,抬头道:“你们先下来吧。”

    老佟苍白着脸点点头,手脚哆嗦的爬了下来,喑哑道:“阿梨,你是不是饿了?”

    夏昭衣摇头,问道:“你们会做长矛吗?”

    “长矛?”

    “做这个干什么?”支长乐问道。

    他还坐在上边,不是不肯下来,而是手脚还在不由自主的发软打颤。

    夏昭衣转身走向院中炉鼎,就着巨鼎里的水洗掉手指上的鲜血和药草汁,说道:“山中有猛兽,我们不做好应对措施,有可能会成为它们的食物。”

    老佟一愣:“猛兽?”

    “嗯,”夏昭衣回身看着他们,“我出去一趟,你们折几根粗壮的树枝削成长矛,若是不会就尽量往尖了的削,我回来稍微修一修,方便使动就可以。”

    “你要去哪?”支长乐忙又问道,“屋里头那人怎么样了?”

    “我包扎好了,他也醒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夏昭衣说道,“先辛苦你们了,记得削的尖一点,我最迟两个时辰回来。”

    说完,抬脚往外边走去。

    借着昏暗天光,可以看到她身后腰上别着一根类似长鞭的棍子,又或者,是一条类似棍子的长鞭?

    总之缠绕成一捆,在她小小的后背上占据着太多空间。

    在这之前从来没见她拿出来过,青云后边那两个专属于她的树筐里边,还真是什么都有。

    “你快给我下来。”老佟抬起头对支长乐说道,转身进去大堂。

    一眼就看到那伤者靠着供奉的香案,身下垫着夏昭衣所用的毯子,上身没穿衣服,眼睛半睁着,目光茫然病弱,看上去像是被痛傻了。

    支长乐跟着进来,看到他身上包扎好的伤口,一愣:“阿梨怎么那么快。”

    不仅都给包扎好了,甚至他身上其他地方的泥渍都给擦洗掉了,皮肤又黑又皱,一看便知是长年种地的穷人。

    支长乐一说,老佟才觉察,呆呆的点了下头:“是好快,这才过去多久。”

    想到之前夏昭衣的手法,老佟又道:“阿梨好像什么都会,有个话叫啥?”

    “啥?”

    老佟想起来了,说道:“无所不能。”

    ………………

    风呼啦啦从林木深处吹来,混杂着各种奇怪的气味。

    夏昭衣鼻下绑着卷了野花香草的布卷,一直缠到耳后,手里拄着一根粗壮的木枝,以破庙为圆心,沿着附近一里的范围走了一圈。

    一个多时辰后回到初始点,她找了个略平坦的泥地,捡了根树枝在上边描画。

    用简单线条大概勾勒了下地形,她略作判断,随手拔了地上的杂木,折成一小根一小根,插在了几处位置上。

    她蹲着沉思,小小的眉头拧在一起。

    这些猛兽平时就凶狠,遇上了活人哪里会放过,而现在,这些猛兽还吃过人。

    她自然是不懂人肉的滋味,但师父有说,人肉鲜美,皮薄毛少,吃肉的凶兽们本就以原始贪欲为念,一旦尝过,就会更疯狂的来扑食。

    那时师父是教导她要如何在野外一个人生存,如何避开这些凶兽。

    毕竟,她一个人被吃掉事小,影响到山脚下所有村落的安宁便是一件天大的事。

    夏昭衣轻轻吐了口气,抬头朝深林幽隐处看去。

    先前给那伤者包扎时,她无心又占了一卦。

    四象具,二难全,背向而行,南北两个极端。

    意指忽逢荒凉处,或天清地明,或山穷水尽。

    而这关键所在,是绝对会有一个闯入者,此闯入者不祥。

    应卦者如何应对这个闯入者,是整个局势的关键。

    说直白些,就是双方已成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时,林间的风起的猛了,天色也越来越沉。

    夏昭衣仰头看了眼云海卷滚的天空,起身将搁在一旁的木杖捡起,转身离开。

    待她走后不久,空中砸下大雨,将还未从雨涝中回缓一口气的大地,又重新肆虐了一番。

    万物走避,纷纷寻找可藏身之处,天地除了雨声,和间或响起的雷声,再无其他。

    但大约半个时辰后,一个清癯修长的身影,却从远处大雨里缓步走来。

    竹杖芒鞋,斗笠蓑衣,后背负笈,只是书篓里装的不是书,而是一堆被保护的极好的名贵药草。

    他走的不紧不慢,并未因大雨有任何一丝惊慌。

    走到一个平坦处时,他停下脚步,垂眸望向不远处的泥地上,那被大雨冲刷的极淡极淡的图纹,是一个地形。

133 命可以改

    虽然被冲刷的厉害,但尚有一些痕迹留着,线条非常顺畅自然,在几处位置上,还竖插着几根被折断的小木枝。

    倒很像是他一个老朋友的习惯。

    来人收回目光,抬起头朝前路看去。

    斗笠下面的脸微微扬起,是一张并不是很年轻的俊朗容貌。

    眼眶有些凹,眼角几丝细纹,眼睑下有一些眼袋,除去这些外,皮肤倒是养的不错,很光滑,唇角的法令纹也不明显。

    前边是一个三岔口,另一条路所通向的地方,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似乎是一个破庙。

    有一点好奇,想要去看看那破庙里此时会有什么人在,不过时间不够,他得赶路。

    男人朝前走去,经过那边的“地形”时,特意绕开,没再多看一眼,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前路。

    ………………

    雨水冲天而下,如挂悬瀑。

    老佟和支长乐坐在门内放倒的香案上,一根一根削着长矛。

    大堂里散着药香,伴随着沸腾煮开的草药,气味越来越浓。

    夏昭衣将火堆的火略略压下,用文火慢煎,而后将另一个火堆上的菜汤盛了一碗,端去到伤者跟前。

    老佟见状,说道:“阿梨,要不我来喂吧?”

    “不用。”夏昭衣道,已经端到了伤者跟前,坐了下来。

    火堆烤的暖,木柴在里边滋滋响。

    伤者眼睛半阖着,听到走近了的动静,抬眸朝小女童看去。

    昏暗光线里,女童的脸蛋非常小,头发盘在脑后,插着一根细木头,额前的碎发有些乱。

    “老伯,吃点东西吧。”夏昭衣说道。

    “小女娃。”伤者的声音很哑,带着很浓的佩封口音。

    “嗯。”夏昭衣应道,用勺子轻轻舀了口菜汤,递到他唇边。

    伤者垂眸看着汤药,张开嘴巴喝下。

    一勺喂进去,夏昭衣又喂了一勺。

    伤者却忽然哭了,抬手抹了把眼泪。

    夏昭衣微顿,垂下了手。

    伤者越哭越难受,牵扯了身上的伤口,特别的疼,可是又忍不住眼泪,从而使身子因为强忍而颤抖的越发厉害。

    用了好久,他才恢复了一些平静,朝夏昭衣看去。

    夏昭衣一直安静的等在旁边,等他缓过来后才舀了汤,重新递到他唇边:“老伯。”

    伤者咽下后说道:“小女娃,我自己来吧。”

    “不用,你力气快用光了,好好躺着吧,”夏昭衣很轻的说道,“还有,我叫阿梨,梨花的梨。”

    伤者点点头,说道:“阿梨。”

    夏昭衣又喂他,伤者哽咽着咽下。

    十几勺后,小碗见底了。

    夏昭衣起身道:“老伯,半个时辰后喝药,会有点苦。”

    “我不怕苦的。”伤者应道。

    夏昭衣笑了下,转身走了。

    老佟收回目光,一声轻叹,转头看向外边急倒飞漱的大雨,手里面的刀片一下一下削在长矛上,说道:“这乱世,真是杀千刀啊。”

    “谁活的都不容易。”支长乐看着手里的长矛,说道,“都是命。”

    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小女童清脆的声音:“命是可以改的。”

    支长乐和老佟回过头去。

    夏昭衣站在佛像前边,手里还拿着空碗,抬头看着爬满蛛网落满沙尘的佛像,平静的说道:“山可以移,海可以填,人间也可以被重铸,乱世会结束的。”

    老佟看着她削弱的身板,顿了顿,道:“那,是不是说,现在的这个昏君快要当不成皇帝了?”

    听到“昏君”二字,支长乐吓得没立即伸手去捂他的嘴巴。

    “不知道。”夏昭衣说道,回眸过来一笑,“我一个小女娃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她若不说这话,老佟和支长乐真的差点不将她当女童看了。

    定睛过来才觉察,真的是小小的个头,才多大的模样。

    过去一阵,老佟没忍住,又道:“那,我们会不会有新皇帝呢,不知道是谁……”

    夏昭衣微顿,眉心轻轻拢起,转眸看向大殿外边灰沉沉的天光。

    “你不是傻的嘛,阿梨都说了不会知道的,你还偏问。”支长乐说道。

    “不就忍不住多嘴问了句嘛。”老佟回道。

    转头却看到女童站在那边,小身影立的笔挺,双手捏着碗,虚望着外边的大雨,神色极为罕见的冰冷。

    老佟愣了下,想要喊她,但喊不出声。

    支长乐不由也顺着他的目光朝夏昭衣看去。

    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夏昭衣听的到。

    对她而言,其实谁当皇帝都没有差别,她心在山野,四海逍遥,即便人间烘炉,她能救则救,不能救,却也不会投身其中,去无私奉献自己。

    可是,谁当皇帝都可以,却唯独不能让那些人。

    这天下不能被那些人夺走,不能让他们的铁骑踏遍她所挚爱的这方土地。成王败寇,也决不能让父亲兄长和那些牺牲的将士们,成为这些人笔端下的笑谈,成为他们歌颂盛世时,随口提及的不堪一击的前朝亡徒!

    想到这里,夏昭衣就觉得胸口都在狠狠的作痛。

    好在,那些人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不管国公府变成什么样,她夏昭衣都不会放过那些人。

    前世之殇,今世必让他们血债血偿!

    “阿梨。”支长乐很轻的唤道。

    夏昭衣平静的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们,说道:“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失态了,东西已经做好,你们要吃的话可以过来了。”

    说完,转身回去火堆旁。

    老佟和支长乐你看我,我看你,再看回到夏昭衣身上,却发现她已经没事人了一样,坐在那边开始准备碗筷。

    真的很小,身影几乎被火堆挡住。

    一起赶路的这段时间,她表现的太能干了,几乎什么都会。不娇生惯养,不随意使唤人,待人有礼有分寸,从不过问他们的过去,让人觉得大方舒服。

    可仔细去看,她终究还是个女童,个头才到他们的肋骨呢。

    终究还是乱世的原因吧,将这么小的孩子都变成了这样,一点天真的童趣都没了。

    “乱世啊。”老佟轻叹。

    ………………

    “乱世?哪乱了,”赵从行军图上提笔,看着上边的山河,说道,“大雨不能歇的话,我们就算想逃,也逃不了多远。”

    几个高大魁梧的将士立在桌子四周,看着上边的行军图,每个人都很严肃。

    军师何川江抬手捋了把胡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已经乱了,”袁天庆抬起头道,“将军,粮草已经断了,朝廷根本没有派人给我们补给!”

    “这几条路设防,你们觉得如何?”赵如若未闻,笔端又在图上落下,画了个圈。

134 修鞋老匠

    其实,哪里还有路,行军图上早就一片川泽了。

    不说去设防,就是逃跑,唯一可以逃的那条路,这几天被赵一直派人去挖坑通水,也快要被连降的大雨变成一条大河了……

    现在,援军没到,粮草用尽,人心哗变。城中百姓坐不住了,昨夜一连发生了几个规模不小的动乱。

    暴雨夜色里折磨一宿,跟随赵的这些大将精疲力尽,不想再管这些人的死活,纷纷同赵请求弃城。

    赵虽然没有直接拒绝,但是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从始至终都盯在这张根本已经看烂了的行军图上,对他们的话装聋作哑。

    袁天庆没办法,求助的目光再度看向何川江。

    何川江没理会他,淡淡的看着那张行军图。

    袁天庆大怒,窝火的一抱拳,负气叫道:“属下告退!”

    不等赵说话,便转身离开。

    怒气冲天的迈过大堂门槛,迎面一个近卫跑来,同他行了一礼,匆匆奔进大堂:“报!将军,南城下来了一个老汉,自称修鞋老匠,此次专来助我们一臂之力,脱离困境!”

    赵的笔一顿,抬头道:“谁?!”

    袁天庆眉毛惊讶扬起,大步回来:“同渡修鞋的那个?”

    语罢,抬头朝何川江看去。

    这个沉默了一整天的军师终于来了精神,目光也变的晶亮了,直直的望着那名近卫。

    “是!”近卫回答,“将军,他还等在外边。”

    所有人都看向赵。

    赵反倒是顿住了,看向一旁的何川江:“老师怎么看?”

    “你怕他是假的?”何川江反问。

    赵皱眉,说道:“倒是也不至于,那些人没必要多此一举。”

    何川江点头:“就算是义军想要特意派一个人来这探听我们的虚实,并放一个暗号通知他们攻城,就这大雨,他们未必吃得消。”

    “会不会是有点见识,恰好听过这个修鞋老匠传闻的人,专门来骗吃骗喝的?”一旁的朱培问道。

    赵搁笔,站直说道:“是人是神,总得请到面前来方能知晓。”

    “是要去请,”何川江一笑,说道,“若他不是,我们不吃亏,而万一真的是,他一定能帮的上我们。”

    ………………

    天色已经很黑了。

    城门外立着一个清瘦笔挺的身影,拄着拐杖,斗笠破败,雨水淹没了他的草鞋,已到膝盖腿了。

    他在这里已等了半个时辰,现背对着城门,抬眸眺着灰蒙蒙的远山。

    “老汉!”一声叫唤遥遥响起。

    来人回过头去。

    滂沱大雨里,赵亲自跑来了,站在城墙上往下望着。

    来人笑了,叫道:“赵大将军,可让我好等啊!”

    城门内外都是水,阻力极大,打开城门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情。

    几个城门守卫抛下了一个坚固的大竹筐,赵的近卫喊道:“老汉,先委屈你了!”

    来人也不在意,笑了笑,着水过去了。

    被从竹筐里面拉上去,赵带着军师和几个近卫走来,恭敬道:“先生。”

    一个拿着伞的近卫赶忙过去,遮在了来人头上。

    来人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笑道:“这雨太大,也不知道何时才歇。”

    “先生,”何川江上前,直接便说道,“先生真是修鞋老匠?”

    “哈哈哈!”来人朗笑,看向他,“瞧你这打扮,应就是这里的军师了,佩封城外三里处那一个又一个百来米长的大水坑,可是你要挖的?”

    何川江微顿,没有说话。

    “是我下令挖的,”赵说道,脸上神色已没有先前那样恭敬,“先生有何指教吗?”

    “为何要挖那些?”

    赵皮笑肉不笑,右掌习惯性的按在腰上的佩刀上,说道:“看来先生是路经过那地了,那么先生是否看到其中有一个大坑,里面全是尸体?”

    “是有见过,都是难民?”

    “两千三百二十一具尸体,我本是要一火烧光的,谁料几日前突然来了这场大雨。我第一时间令人将那泥土填回去,但是来不及了,风雨太大,雷声也大,天色又黑,我有不少士兵滑落进坑里,差点就爬不上来了。所以只能暂时回去,第二日再去旁边挖坑。”

    来人点头,又疑惑道:“那你又挖坑是?”

    “雨已经下了一整夜,满满一坑的水,我若不挖坑将那些水引进去,那就由着坑里的水漫出来?”赵冷冷的道。

    来人失笑:“那将军为何不挖渠,而是要挖坑?挖渠将这些水直接引走,岂不是更妥?你这几日淋着大雨在那边挖坑引水,就没有士兵再落进坑里了?”

    赵已经快要没有耐心了,眉头一皱:“挖渠引走,引哪儿去,引湖里?泡了一夜的两千多具尸首的水,引湖里以后,你敢喝吗,你敢用吗?我为何要烧掉这些尸体,怕的不就是疫症吗?”

    眼看来人又要发问,何川江说道:“先生,你还没说呢。”

    “说什么?”来人朝何川江看去。

    “你还未说,你是不是同渡修鞋老匠。”

    来人摆手,笑道:“这诨名是我气恼我那装模作样的师兄而随意取的,我姓嵇,单名鸿,你们要怎么唤我都行,不过一个称谓。”

    说着,先迈开了步子,拄杖朝前边下城楼的石阶走去。

    赵面色难看,看向自己的军师。

    何川江回他一个安抚眼眸,并示意他按捺性子,而后跟上来人。

    虽然还未肯定就是那修鞋老匠,可至少能看出,这人不是什么寻常人。

    寻常人谁敢在赵面前喋喋不休的问这么多,毕竟赵是个将军,是将军,手上就有血,眸子里的杀气,那是鲜血和白骨凝练出来的。

    何川江跟上后,随口说道:“原来先生还有师兄。”

    “呵,说起我这师兄,他的名号你们都该听过才是。”来人笑道。

    何川江想要去看他的脸,但现在天色太黑,他整个人又藏在斗笠下,且因着大雨遮了些视线,着实不好看清。

    “哦?”何川江道,“敢问先生的师兄是谁?什么名号?”

    来人又笑了下,道:“他这些年喜欢四处招摇撞骗,所以名声大了些,他自称轻舟圣老。”

    何川江点头,倒是也真的听过,只不过没有接触过,也没有更深层的认识,只知道医术似乎不错。对他这样的谋士而言,反而更觉得面前这位修鞋老匠才是比较厉害的那一位。

    “哦,”何川江随口道,“轻舟圣老。”

135 交换条件

    马车为双驾,踩着水路,从城门往城中而去。

    两个士兵在前牵马,行路颠簸,一路水花飞溅。

    沿街灯柱上边各挂着两个灯笼,水光将灯火映照,满城辉辉。

    但街上很冷清,没什么人。

    现在全城戒严,严禁百姓再外出,违者直接斩。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下,近卫掀开车帘:“将军。”

    赵冷着脸,一步当先,庞大的身子先跨出去。

    何川江看向修鞋老匠,抬手做了个请:“先生先请。”

    老匠没有推托,起身离开。

    四十多个高阶往上,是方砖铺就的宽阔平地,近卫肃容站在四周,见到赵后纷纷行礼。

    袁天庆和朱培迎上来:“将军!”

    何川江暗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离开。

    袁天庆和朱培微顿,点了下头,对赵虚行一礼,往一旁退了。

    离开前,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赵身后的老翁,但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赵回头道。

    “吃过了,”老匠说道,转头看向那边的袁天庆和朱培,又道,“将军身边之人,都是大才啊。”

    “你认识他们?”

    老匠一笑,拄着竹杖往西边的石栏走去,边道:“将军带人来此平乱,结果自己身陷囹圄,不知道后悔了没?”

    赵走在他身侧,冷冷的看着前方,说道:“你有话便直说,有计也直言,我没什么后悔的!”

    “要不是你姓赵,又领着虎奔营,我还真想不到你这般脾气的人会是郑国公府的主力大将之一呢。”老匠笑道。

    赵已经极力在压制自己的火气了,没有说话。

    何川江捋了一下胡子,微垂着头,在旁默不作声。

    老匠在石栏前停下,抬眸眺向西方天幕,说道:“白日站在这里,能看到那些人吗?”

    “看不见的,”赵也抬头看去,道,“离得太远,他们在万善关。”

    “万善关,”老匠一笑,道,“佩封地势偏高,他们骑马过来需一日,你们过去则要快一些,怎么反倒不过去对付他们?”

    赵就要说话,被一旁的何川江轻轻按住,暗示他不要开口。

    老匠又笑,道:“若是不信我,又何必带我来这?”

    何川江微顿,想了想,道:“我们打过,但是对方兵力足,抢的粮食也足,而且每天都有人前去投靠他们。我们没有救济,也承担不起任何一场战败。每次一输,他们士气大涨,我们则反之。而我们赢了,他们的士气不减反涨,会更疯狂的猛扑。”

    “果然,这军心才是致胜之宝。”老匠说道。

    “先生可有令我们摆脱此困局之计?”何川江拱手说道,“我们目前局势被动,除了这支流寇,近来在西北方向又形成了一股势力,前有狼,后有虎,我们不是怕作战,而是我们的情况真的不便应战。”

    老匠没说话,良久,回头看着他们,说道:“我当是什么事情,原来仅仅只是援军没到,救济没来,就让你们陷入了这个局面?”

    何川江脸色微讪,很轻的说道:“是我之过。”

    “那你们等着就好了,怕什么,”老匠又道,“郑国公那么有钱,还怕送不来援军和救助?迟早都会来的。”

    “怕的,还是人心啊。”何川江说道,“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城外流寇野心勃勃,京城内斗暗室欺心……可能我们连救济都没有,不过他们一次次的口头敷衍罢了。”

    赵朝何川江看去,目光冰冷。

    何川江余光看到了,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如今更有连降大雨将我们困囿于此,令我们难以出去觅食,先生,我们现在真的陷入了死局。”

    老匠收回目光,手指在竹杖上握紧了些,沉吟半响,道:“我曾在同渡助方一乃连环破敌,此战令我声名鹊起,想必你们也知道。”

    “是,先生。”何川江说道。

    “我不是善人,不会无缘无故助人,”老匠说道,“当时方一乃曾给了我三个承诺,你们打算给我几个?”

    “承诺?”

    何川江皱眉,朝赵看去。

    赵眼带不屑,说道:“还有这种事情吗,那他给了你什么承诺?”

    “不能说,”老匠摇头,“你们的承诺我自然也不会告诉别人,如果你们答应了,我三天就能助你们摆脱困境。若是你们不答应,那我就乖乖的被你们囚禁。毕竟从你们告诉我你们的困境开始,便没打算再将我放出去了,不是么。”

    赵冷笑:“你可知我赵此生最讨厌被人威胁?”

    “这就算是威胁了?”老匠抬手摘下自己的斗笠,说道,“我还没有提及六夫人,还没有提及令爱十三小姐呢。”

    赵一顿,随后大怒:“你说什么!”

    手里的佩刀就要出鞘,被何川江一把按住:“将军先勿急!”

    何川江看向老匠:“先生,你这是要拿女眷来威胁人?”

    一路坐马车而来,老匠头上的斗笠蓑衣始终都在,亦丝毫不在意会影响到车厢里的其他两个人。

    现在还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斗笠摘下,背对着灯火,他生了张非常好看,但已不年轻的脸。

    眼角几缕细纹,让他眸中光亮越发沉淀坚毅,眼睛微微含笑,唇角也是,笑意讥诮。

    面对着盛怒的赵,老匠始终平静,丝毫不觉有任何害怕,开口说道:“我可没有这么说,只是将军觉得我在威胁人,我说了句我那不算威胁,并指点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威胁,仅此而已。”

    说着,他拍了下斗笠上的雨水,又道:“既然这笔生意买卖做不成了,那你们就把我关起来吧,等你们什么时候想通了,觉得这笔买卖可以做,那就什么时候来找我,不过你们只有三天的时间。”

    这件事情,何川江做不了主,看向赵。

    赵怒声说道:“那就关起来吧!来人!”

    那边几个近卫上前:“将军!”

    “请这位老先生下去坐坐,加派人手伺候,给我看紧一点!”

    “是!”

    何川江想要阻拦,但现在这局面着实不好开口,便抿唇作罢。

136 准备出发

    雨一直在下。

    老佟和支长乐轮流值班,坐在大殿门口。

    夏昭衣靠坐在另一边的门框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

    大雨滂沱,满院子打着水花,一直到寅时,天空才渐渐放晴。

    老佟打了好几个哈欠,困顿的不行,借着院子里的火光看到大雨渐歇,才有些无聊回过头来,看着对面的小丫头。

    小脸蛋恬淡安静,眉宇舒展,双手抄在胸前,倚靠在那边,活像一个小大人。

    老佟忽然想到,以他现在的岁数,似乎完全可以当这个小丫头的爹了。

    这时,她睫毛微颤,随后便睁开了眼睛。

    老佟微愣,叫道:“阿梨。”

    夏昭衣抬眸望向天空,再看向满院的水,说道:“雨停了。”

    声音很清脆,不像是刚睡醒的嘶哑。

    “你去那边好好睡一觉吧,”老佟说道,“你在这里容易着凉,身子也熬不住的。”

    夏昭衣像是听不到,望着院子,兀自出神。

    院子里有几处火堆,特意架在高处,上边遮挡了“棚子”,老佟和支长乐会不时过去添加些柴火,所以现在还在烧着。

    风呜咽咽的吹着,外焰明明灭灭,照在水面上,晃动的令人觉得不真实。

    这时,远山响起狼嗷,空山里面嘹亮激亢。老佟抖了一下,很轻的说道:“这还真有狼呢。”

    夏昭衣微顿,顺手抓起一旁的长矛,起身道:“我去看看。”

    “啊?”老佟也忙起身,“阿梨,你去哪?”

    “你在这里守着,”夏昭衣侧头看他,沉声道,“我天亮前就回来,如果这边有任何事情发生,不管来的是野兽还是人,你就按照我们之前所说的,用力拉这根绳子。”

    夏昭衣将房檐上垂挂着的绳子递给他。

    老佟接了过来,还是觉得不安,忍了忍,没忍住,说道:“阿梨,你这又是要去哪里,都快天亮了,天亮去不成吗。”

    夏昭衣一笑:“不成,因为天亮就要赶路了。”

    她没那么多时间在这里逗留。

    说完,她便转身走了。

    山风很大,夜间森冷。

    她离开破庙后,按照白日查探和推算出来的路,徒手爬上了一个山坡。

    上边是采风最好的点,她爬了很久到顶,在最高处坐下休息。

    碎发被高处的风吹的乱飞,她腰板挺的笔直,冷冷的看着另一边山脚的火光。

    很亮很亮,比起破庙那边,这里的火光仿若烧了一整栋房子,而且还在持续变亮和扩大,显然是为了应付刚才那一声狼叫。

    从那火光往上看去,跟今日发现那些尸体的地方有路可通,不远不近。

    而那火光往下,延目看去,路在渐渐变得平坦,应该是彻底下山的地方。

    夏昭衣在心里粗略描了一幅地形,而后收回目光,借着长矛起身回去。

    老佟一直在门口眺着,一看到夏昭衣的小身影,忙水跑来:“阿梨!”

    夏昭衣点点头,忽的脚步一顿,抬头看他:“老佟,对不起。”

    “什么?”

    “让你为我担心了,”夏昭衣莞尔,“以后你不用担心,我最擅长的就是自保。”

    说着,将手里的长矛递给他。

    老佟接过,说道:“你刚才到底去哪了呢。”

    “去四处走走呀,山上就是好,停了雨,积水也不会多,都流下去了。”夏昭衣笑道。

    “就四处走走?”

    “天也快亮了。”

    夏昭衣抬起头,看向薄光微明的天空,而后朝大殿走去,说道:“老佟,你帮我叫醒一下老伯和支长乐吧。”

    “要出发了吗?”老佟点头,“好!”

    他跑进去,很快就叫醒了本就睡的不安稳的两人。

    准备收拾东西,却发现夏昭衣还站在门口。

    “你们捂好耳朵。”夏昭衣说道。

    老佟不解,但还是捂住了耳朵。

    看到那边的伤者也抬起手捂住了耳朵后,夏昭衣才回身,拉住垂挂在门口的绳索,猛的一扯。

    绳子牵着房梁和屋檐,又连向院子里的大树,一节一节缠绕着,转折处由木头所作的简单榫卯为轴,最后,火堆下的一块大石头被绳子所带起来的一股巨力强拉了出去,狠狠的撞在了院子中间的铜鼎上。

    “嗡”的一声雷霆乍响,传遍整座寺庙的每个角落,也传向了整座空山,并远远带起了回音。

    清脆空灵,却也沉重非常,似直接撞在人胸口上,一阵钝痛。

    同时,那火堆坍塌,火焰下沉,落在下边一排抹了些许树油的木柴上。

    火焰顿时变明,蹿了上去,差点没有烧掉上边用来挡雨的“棚子”。

    老佟和支长乐心跳加快,噗通噗通的,被这声巨响给惊了一跳。

    夏昭衣回过头来看着他们,说道:“一个时辰后出发,我们收拾整理东西吧。”

    “为,为什么要……”支长乐指向院子。

    先前好像是说,如果遇上了来袭击的野兽就用这一招,绝对管用。

    可是现在,却平白无故的就……

    夏昭衣轻声说道:“我不知道这山上还有多少人活着,我也不知道那些恶人竟然没走远。”

    她无意去救苦救难,普渡众生,却也不想眼睁睁看着那些已经无辜落难,惨遭不幸的人飞蛾扑火,去找山脚下面的那些人投靠。

    “今天我们看到的那些尸体,有些人是活活被切掉颅顶的。”夏昭衣又道。

    她不说还好,一提这个,支长乐顿时捂住自己的嘴巴,老佟也瞪大了眼睛,脸色又惊又怒。

    夏昭衣朝里面走去:“走吧,我们收拾东西,一个时辰后天也亮了,我们就走。”

    ………………

    “嗡”的巨响,遍山响彻,远山带起回音,甚至恍惚有脚下的地都在颤抖的错觉。

    “什么声音!”

    “发生了什么?”

    还在四处放火的几个大汉抬起头,纷纷朝山上看去。

    睡在里边的管事也被惊动了,坐起来叫道:“外面怎么回事啊!”

    “大人,山上忽然传来个巨响,还不知道发生了啥呢!”一个汉子回答。

    “那就派人去看看!”管事的声音尖锐刺耳,“这是找死吗,大晚上的!谁活的不耐烦了!”

    骂完才发现,窗外的天光已经亮了。

    管事赶紧又叫道:“不用去看了,不用了!”说着披了衣服爬起,“准备出发,赶紧收拾东西!”

137 公平交易

    一个时辰,说快很快,说慢也需要耐着性子等待。

    老佟和支长乐坐在门内,困顿的靠在一块,摇摇晃晃。

    老佟打着呼噜,衣襟处垂落着一根之前为了打发时间而叼的草。

    山上的水流淌下来,经过这一片后,又往更低处流去。

    远处山坡上有几个人影遥遥望着下边的岔路口,但犹豫不前,不敢过去。

    “是那吗?”有人问道。

    “应该是,居然还有其他人活着呢……”旁人道。

    “我们要不要过去?”一个少女害怕的说道。

    几个人低声讨论,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

    另外一边也有人过来了,不安的看着破庙,其中有一人病的严重,脸色惨白,双唇没有血色。

    “要不要过去?”为首的问道。

    “刚才那个声音是寺庙里的钟声吗?”有人期盼的问。

    “不知道……但是,应该是活生生的人吧?”

    “我先前听阿爷说,半个月后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会不会就是派来救我们的人呢。”一个小姑娘怯生生的道。

    “那就,过去看看?”

    ……

    这时,一队人已经下去了,前后六人,手里面拄着树杖,走的颠簸。

    最高的那个大汉身后插着一把短刀,没有刀鞘,一团草木缠在外面,为了防止在活动的时候伤到自己。

    “那边有人!”山上的小姑娘最先看到,伸手指去。

    “六个人……活着的。”旁人低声道,看着那把短刀,神情复杂。

    “我们要不要也下去呢?”

    “别……先看看。”其他人都忙道。

    那队人消失在岔路口,朝远处隐在山坡林里的破庙走去。

    破庙的院子没什么积水,两旁的花木被风雨打的厉害,歪斜斜的在山风里垮着。

    院子里还有火,滋滋烧着,他们没有进去,只在门口张望。

    “咚!”

    一颗石子不偏不倚,落在了院子中间的炉鼎里,溅起了一串水花。

    大家抬起头,一个小女孩坐在远处的大殿屋顶上,抬起手又扔了一颗石头,不偏不倚,又扔进了炉鼎里面。

    “有人来了。”夏昭衣说道。

    老佟和支长乐困顿着爬起,朝院子外看去。

    “真有人来了。”老佟说着,将衣襟上的野草拿下来,迎了出去。

    支长乐打了个哈欠,也跟着迎出去。

    夏昭衣坐在屋顶上没动,又扔了一块石头,转过头去继续看山下的地形。

    老佟和支长乐将外边还心怀警惕的人迎入进来,到院子里后,又一颗石子抛来,落在炉鼎里。

    水花溅的很高,却不大,没有洒向四周。

    大家重抬起头,那女童没有看他们,也没有看炉鼎,目光望着山下,随意抬手,又是一颗石头。

    非常准确的,石子又落入了炉鼎的水中,溅起来的水花同样没有乱洒。

    寺庙的房梁屋顶要高于寻常房子太多,因而坐在高处的女童,离大院正中这座炉鼎的距离也要更远一些。

    这么远的距离,她竟看也不看,便能将石头扔中,众人都觉惊讶。

    “走啊,”老佟叫道,“屋子里面特意给你们煮了菜汤,来喝点啊。”

    一听说有吃的,大家都收起了心绪,看向老佟的眼睛也变得亮了。

    ………………

    远处的人还在远处,大家都很不安,看着那边的路口,犹豫要不要过去。

    这种感觉很挠人。

    不过很快,就有几个人下定决心,要去看看了。

    四个人结伴,身上各带武器,各自留了心眼,身影很快也消失在了岔路口。

    终于,其他人都忍不住了,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出来,朝那边走去。

    好奇,怀疑,警惕,但更多的还是心里面的期待。

    大庙里面很吵,近了竟还能听见笑声,好几个人坐在院子旁边的石头上说话,还有人牵了匹马出来,笑声正是那个牵马的人传出来的。

    看到马儿,新来的人眼睛都亮了。

    能……吃吧?

    “又有人来了!”老佟回头冲大殿里面叫道,“来个人接一接他们!”

    夏昭衣已经从屋顶上下来了,现在正蹲在院子最里面的角落,在地上以树枝作画,边抬头朝院门的来人看去。

    从开始至现在,一共来了一十六人,男女老幼皆有。

    人多了,会耽误行路,吃饭问题也变得严峻,可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她收回目光,在旁边的地上记下了这些新来者。

    相比较于老佟对这些人的欢迎,支长乐已经急坏了,脸上的笑容也快僵硬,等又看到这几人来,支长乐干脆扔下这边的东西不管,跑去找夏昭衣。

    “阿梨!”支长乐压低声音,急道,“我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么多人活着呢,如果越来越多怎么办,这里可是在闹饥荒,缺的就是那一口饭啊。”

    夏昭衣一笑,蹲在地上,抬头看他:“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在闹饥荒,可我看到山上到处都是吃的。”

    支长乐:“……”

    虽然来的路上已经有看到成片成片秃掉的草木,但是越往深山老林里面走,能吃的东西就越多。

    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土里长的,夏昭衣看到的,是一堆一堆的食物。

    支长乐被她弄的,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顿了顿,又道:“可是人多,上路的话总是不便,最害怕这里面有人会有什么歪念头,而要有人再生病,是不是还要照顾着呢。”

    “那就照顾着呀,”夏昭衣看着他,笑道,“你生病了,希不希望有人照顾你?”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啊,我们……”

    支长乐叹气,说不下去了,抬起手挠了挠自己的头。

    夏昭衣在等他说完,没有等到,于是道:“我刚开始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过来,但是现在看到了这么多人,我倒是有了一个主意。”

    “嗯?什么主意?”

    “也许他们可以帮我造船。”

    “啊?!”支长乐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什么?阿梨,你在说什么,船?”

    “我们需要渡江,渡江就需要船。”夏昭衣看回到地上的画上,“他们帮我造船,我帮他们寻找食物,这其实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你觉得呢?”

    支长乐还觉得有点怪,可又再一度不知道说什么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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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华介绍:
荣冠天下的定国公长女替兄死于西北战场,天下恸然。两年后,一个女童在乱世中苏醒。她卧雪而去,踏血归来,除了我自己赴死,这天下谁能杀我?娇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