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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糖水菠萝     娇华txt下载     娇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82 郭老太爷

    “沉将军!”

    “沉将军!”

    一看到对面的火把,李国豪等人连声叫道。

    张稷等人则皱起眉头。

    暗道里的气味已不好闻,随着溶洞被砸开,对面酒窖传来得味道恶臭腐烂,直接穿透他们遮在口鼻上的厚布,阵阵刺入鼻腔。

    “你那是何处?”张稷说道,“你们怎么在这?”

    李国豪这头的洞太小,还没他的脸大,他句偻腰背将脸凑在洞口张望。

    “此事,起因是今早路上发现的尸体!”李国豪说道。

    他将路上发现尸体,再派人打听,而后寻到三拜山紫苏染坊的事道出。

    说完,他令手下把跟着他们下来的紫苏东家喊来,让他说一说这个酒窖。

    紫苏东家从没见过这架势,颤颤巍巍道:“军爷,六年前适逢乱世,衡香也大乱,一乃当时很多人都想追随皇上去河京,所以急于变卖家产!二乃东平学府落座衡香,有人说皇上要迁怒,市井谣诼大盛,称衡香要遭屠戮,所以大量商贾纷纷贱卖产业!紫苏染坊前东家姓张,单名贺,庆贺的贺。他也急于出手,所以价格给的甚低,让小民心动,故而筹钱买了下来。小民见他已将紫苏染坊做得小有名气,便不打算改名,借着他这名号继续做下去!这酒窖里的诸多古怪,小民半点不知呐!”

    “这下边一起风,便有古怪声响,你当真不知?”张稷道。

    “怕呀!”紫苏东家欲哭无泪,“军爷,这声音小民实在害怕,早便请过不少方士和术士了,可无用呀!小民也不好对外太声张,我这是要开门做买卖的,被人嫌晦气,可怎么办!”

    “如此听来,这个地方是用来吓人的。”叶正在沉冽身旁小声道。

    “沉将军,”张稷走到沉冽前,道,“又是衡香守卫置所的士兵尸体。陈家祠堂刚出事的那个晚上,二小姐便派人去查那名最先发现尸体的姑娘。但那姑娘消失无踪,无人知她是谁。现在,这些士兵直接被埋在进出城的路中央上,这似乎也是一个鱼饵。”

    叶正皱眉:“少爷,我们接下去怎么办?”

    沉冽看向他们前方还没有去到的甬道,顿了顿,沉声道:“李国豪。”

    “在!”李国豪在那头立即应声。

    “立即回去衡香府,找司户吏员查这李贺。同时加派三百人手,控制紫苏染坊。”

    “是!”李国豪领命。

    紫苏东家睁圆眼睛:“军爷!不可啊!这染坊是我所有的身家性命!我为买这染坊……”

    李国豪的手下们立即上前,将他拖下去,喝令他闭嘴。

    “陈家祠堂离此处,若是从地表上走,要多久?”沉冽又道。

    李国豪算了下,道:“回沉将军,途中不少丘陵,曲折蜿蜒,算起来,约一个半时辰!”

    沉冽侧头看向阮国良,后者不待他发话,立即双手抱拳:“将军请下令!”

    沉冽道:“你带十人自紫苏染坊回去,再带百人重下密道,这次不走主道,遇北往北,至尽头后反,回主道后,继续往北。”

    “属下遵命!”阮国良说道。

    两个大块头还站在岩壁前,一人指了指小洞:“将军,从这吗?”

    “继续凿。”沉冽道。

    “是!”

    “张执令,”沉冽看向张稷,“你可借由此处回城,阿梨那里定还有很多事需你相助。”

    “那么,沉将军呢?”张稷道,“将军身上亦诸多要事,莫非还要继续往前?”

    “嗯。”

    “可是,”张稷皱眉,声音压得极低,“沉将军,我们明知有人故意引路,如若前方有险难,那……”

    “在陈家祠堂准备要入暗道前,我们便已知了。”沉冽道。

    张稷微愣,道:“那,好吧。”

    两个大块头已抡起大锤,再度重重砸下。

    那尖叫声响因为变形,越发显得诡异。

    沉冽不作停留,带人离开,剩下张稷和两个副手,还有阮国良所带领的十人在此,等着两个大块头开山破洞,好离开暗道。

    待走远,叶正轻声问:“少爷,如果前路无尽头,难道要一直走下去吗。”

    “很快就到点青江,不会无尽头。”沉冽道。

    叶正点头,又道:“少爷,您该不是想要摸清这整片地道吧。”

    沉冽是有此意,但见叶正语气,沉冽道:“你可是累了?”

    “倒也不是,而是……”叶正的话停顿了下来,目光望着对面的洞壁。

    沉冽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浓眉轻拧。

    那洞壁与其他洞壁无异,但是,刚才好像动了一下。

    跟随在他们后面的人全都望去,有人怀疑自己的眼睛看花了,抬手揉了又揉。

    叶正抽出背上的大刀,一步步朝那洞壁走去。

    近了之后,他伸手去触摸墙面,神情大变。

    手指一紧,他拽住“洞壁”用力一扯,“哗啦”一声,巨大的帘布从上空砸落下来。

    叶正迅速后退,沉冽一步上前护他,好在这里没有机关。

    四处溅漫的尘埃散去,众人手里的火把终于穿透沙海,险些被灭顶的火光照出前方宽敞巨大的空间。

    六座安宁慈净的石像端坐于满布山石、桂树、花蝶凋纹的紫檀边金宝座上。

    石像涂了防虫的漆,但掉得严重,许多地方已被蛀出孔洞,除此之外,还有光阴年岁带来得斑驳老态,使得这六座石像,除却姿态看上去慈蔼和善外,很难辨清容颜。

    叶正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灰色斑斓、极其逼真的岩壁色帘布,再看向沉冽:“少爷,刚才应该是一只老鼠惹得帘动。”

    沉冽打量着那六座石像,澹澹道:“这帘布色泽,街上应很难买到。”

    “对,谁会买这种布呢,而且它和周围的岩壁……”叶正顿了下,道,“啊,少爷!我明白了,你是指紫苏染坊!会不会便是那位张贺?!”

    沉冽没说话,目光落在其中一座石像上,黑眸变沉变冷。

    这座石像,也是在场六座石像中,眉目保存最好的一座。

    叶正朝那座石像望去,双眉渐渐皱起。

    “这石像,”叶正喃喃道,“怎么和老太爷那么像!?”

    他口中的老太爷只有一个,醉鹿郭氏现在最大的大家长,郭老太爷,郭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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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3 演一出戏

    “金棺,女尸,女尸,金棺……”

    范竹翊来回在屋中踱步,口中反复念着这几个词。

    那些都是前朝的,他确认是前朝。

    那金棺样式,那金箔软丝面具,那华锦金衣,那七星盘凤冠和九龙金凤盔……还有那柄未出鞘的长剑和小巧的青花缠枝香炉。

    但这女尸身份,会是谁呢?

    也没听说过衡香有什么较出名的名门公侯的女卷。

    倒是赵宁和屈溪翎,以她们那穷奢极侈的作派,她们哪天咽气了,倒有可能会这么造。

    敲门声响起,娇滴滴的少女声音说道:“范老先生,我家大娘子让我把这些东西拿来给您。”

    范竹翊止步,想问何物,转眼又觉他已落落一身,穷困潦倒,有什么是什么,来者不拒。

    范竹翊过去拉开房门,刹那一股恶臭传来,他定睛看去,是一锅黑焦焦的……

    “这是什么?”范竹翊惊道。

    同时耳朵听到楼下乱糟糟的一片,一群妇人不知在忙什么,大声吆喝,好不热闹。

    “是特制的鸡腿子和鸭腿子,”倚秋笑嘻嘻捧去,“闻着臭,但可好吃了!”

    “这是用臭豆腐水泡馊掉的鸡腿才是吧!”范竹翊快吐了,“拿走拿走!”

    “不嘛,范老先生,我家大娘子说了,给你就是给你。”

    说着,倚秋迈腿朝屋里走去,范竹翊一把拉着她,他也没使劲,倚秋手里的小瓷锅却没捧牢,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恶臭顿时散发得更加严重,汤汁四溅,墨汤浓稠,范竹翊张口就欲呕吐。

    隔壁屋室,端坐着正要喝茶的赵宁皱眉,缓缓放下茶盏。

    屈夫人坐在她对面,肥胖的手捂住口鼻,五官头一次露出这种神情,又想笑,又因恶臭而难受,故而变得分外纠结。

    “哎呀!”倚秋叫道,“你,你怎么回事,我家大娘子好心给你送来得食物,你这么糟践!”

    “我都说了,这是好东西!花了几十种名贵药材熬制的,因为阿梨姑娘在忙,来不了,所以才打算来便宜你!你倒好,直接就给扔地上了!我说你这臭老头子,叫你声老先生,你真就不知好歹了!”

    “要不是看在你的徒弟沉谙公子救过我一命,我现在就跟你不对付!”

    “你再瞧瞧你,你有什么本事啊,又丑又穷酸的糟老头子,还在这里摆威风,你现在啊,就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是我家娘子好心愿意收留你的!”

    ……

    倚秋平日声音很好听,但这会儿抱着故意激怒对方的原因,她必须要扯着嗓子大骂,现在因为语速快,情绪激动,显出几分尖锐和刻薄。

    范竹翊脸上神情越来越怒,好几次伸手要关门,都被倚秋挡住。

    倚秋不仅不给他关门,甚至还口口声声要他趴地上学条狗一样,用嘴巴去舔。

    范竹翊跟她对骂了起来。

    “哼!为老不尊的老东西!”倚秋双手插腰,上前一步,“我告诉你,我生过重病的,你要是再敢回嘴,给我气出个好歹,我家大娘子才不会放过你呢!我是大娘子跟前的大红人!你懂吗,大红人!”

    屈夫人托着腮帮子,冲赵宁指了指外头,再竖起一根大拇指。

    赵宁浅浅一莞尔。

    “你给我住口!

    !”范竹翊忽然暴喝,情绪分外激动,将倚秋朝前面用力推去。

    倚秋的脑袋不偏不倚,撞在了中间的石柱上,重重一磕,她闷哼了声,身体软绵绵的滑落在地。

    范竹翊傻眼,瞪着眼睛看她。

    缓了缓,范竹翊朝她走去,抬手就欲去探她的脖颈,楼道那边却传来脚步声,有人上来了。

    范竹翊赶忙朝另外一边看去,拔腿快步逃离。

    边跑,他边庆幸楼下这会儿正忙,他们刚才吵架的声音被完全盖住了。

    “吱呀”一声,屈夫人拉开隔壁房门,赵宁跟在她后面走出。

    倚秋在地上睁开一只右眼,而后两只双眼都打开,高兴地爬起:“娘子,我这演得可泼?”

    “尚可。”赵宁澹澹道。

    “厉害着呢!”屈夫人笑道,“可给我看了一出好戏!”

    “谢屈夫人夸奖!”倚秋伶俐道,“我现在啊,就希望这范老先生能够畅通无阻地逃出去!”

    “是的,”赵宁目光低头看向楼下天井,道,“看牢一个人容易,要不露痕迹地放跑,那才是难。”

    “喵呜~”

    黑猫懒洋洋趴在屋檐上,冲院门里进进出出的人叫道。

    无人理它。

    宁安楼的伙计赶来卿月阁,告知夏昭衣范竹翊已逃走的事。

    夏昭衣正在给卫东佑施针,闻言点了下头,说道:“辛苦倚秋了。”

    “那味儿,可太难受了……”伙计忍不住道。

    夏昭衣澹笑了下,自袖中摸出几颗糖来递去:“我身上暂无它物,这几颗糖,先拿去送给倚秋吧。”

    “好咧!”伙计接来,“阿梨姑娘亲赠得糖,倚秋可要开心死啦!”

    宁安楼的伙计离开没多久,衙门派来的人过来禀报衡香守卫置所的士兵尸体之事,还有紫苏染坊的事。

    事情略复杂,还要加上紫苏染坊的前世和衙门司录司户那所翻找出来得资料,派来得两个士兵前后说了足有两刻钟。

    夏昭衣起身让詹九爷和曾记事帮忙揉捏卫东佑的肌肉,疏通他的血液,她示意两个士兵随她一起去院外。

    见有人出来,小黑猫又“喵呜”了声,慵懒地朝天翻了个身,爪子挠来一旁枝桠,啃了起来。

    夏昭衣听完两个士兵的话,道:“在那染坊下边,沉将军恰也在?”

    “嗯!”

    “他可还好,有无受伤?”

    “这……我们不知,”一个士兵道,“派回来的人未提过。”

    夏昭衣点头,道:“如此听来,那暗道着实奇怪。”

    被人蓄意变成一座怪诞乐器,其目的,或是防人发现这暗道,也或是防人下酒窖。

    陈家祠堂前发现士兵尸体,她便平了整座陈家祠堂和陈家旧宅。

    现在,不怕她将紫苏染坊也给移平吗。

    不过,在紫苏染坊制造古怪者和把他们引去紫苏染坊的人,是同一批呢,还是不是?

1184 我要挖坟

    两个士兵在卿月阁没留多久,出卿月阁后,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南出城的方向而去。

    夏昭衣留在院子里,翻看司户和司录整理得有关紫苏染坊前一任东家张贺的资料。

    资料有限,寥寥数行,内容实在不多,不过能看出染坊上税正常,从无被人报官的纠纷。

    以及,至少百年之内,这个紫苏染坊就是张家人的,跟现任东家买入不同。

    张贺无妻无子嗣,户籍上边,张贺只有一个老父亲,在五十年前太寿三年便死了,名叫张腾飞,字……相思。

    夏昭衣怀疑自己看错了,又定睛看去,这字,当真叫相思。

    庭院里的风像是变凉,夏昭衣眉宇凝重,耳边忽然响起吱呀一声响,她微顿,回过头去,是曾记事。

    “阿梨姑娘,”曾记事走来,“卫少侠醒来了,说要喝水,我去后厨要壶温水去。”

    “嗯。”夏昭衣点头。

    曾记事抬手一揖,脚步忽又一停,看着她的脸:“阿梨姑娘,您的脸色怎么有点不太好。”

    “没什么,”夏昭衣道,“曾记事去忙。”

    曾记事只得点头,离开月夕院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他。

    “曾记事!”夏昭衣却同时叫道。

    “嗯?阿梨姑娘。”曾记事恭敬道。

    夏昭衣合上册子起身道:“我出去有些事,卫东佑便有劳你照顾,记得一个时辰为他推拿一次,四个时辰为他除去绷带换药。”

    “嗯,好!”

    夏昭衣匆匆走了。

    “喵呜~”黑猫看着她的背影,懒洋洋地再度叫唤。

    牵马从卿月阁侧门出来,夏昭衣的目光看向街角的馊水桶。

    远处,一人推着沉重的大木筒板车过来,遥遥瞧见气度不凡的少女牵马立在卿月阁侧门前,他赶忙停下脚步,不敢再过去,想着等她先走。

    夏昭衣有所感地转过头去,看到他板车上的大木筒外所贴着的红纸黑字,一个硕大的“脏”字,她便牵马过去。

    那人见她看着自己,心里一怕,脏兮兮的双手在身上一顿抹。

    “见过,”夏昭衣近了道,“烦请问下,这里的馊水桶,都是你在处置的吗?”

    “大娘子,我是受雇于人,这馊水桶若是惹您不痛快了,我得回去同……”

    “不不,”夏昭衣微笑,“我是想问,这附近的野猫常在这里吃东西,是吗?”

    “啊?对,对呀。”

    “如果有馊水桶,而小猫不吃,有几种原因呢?”

    “不吃?要么,别处有它喜欢的,它吃饱了。要么,这桶里有它不喜欢的。不过野猫嘛,一般不挑的。”

    夏昭衣诚恳道:“还请指教,阁下可知小猫不喜欢的东西,有哪些?”

    “不敢当不敢当,”男人赶忙道,“若说猫不喜欢的东西,这便太多了,橘子皮,薄荷,新上的油漆,大葱大蒜,这些东西,它们闻到就跑。”

    夏昭衣若有所思道:“所以,要赶小猫去一个地方,应该不难。”

    “对的,不难的!”

    夏昭衣拢眉,看向周围。

    偏偏这些东西是日常中随处可见的,即便有人看到是谁在地上扔了个橘子皮,谁掉了捆大葱,隔日怕也会忘。

    故而想要查出此人,难度不少。

    不过,埋在卿月阁中的这袋小包裹,应不是外人所为。

    先将这小猫赶进卿月阁,又将这小猫引去埋藏包裹的地方,这人在卿月阁必然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夏昭衣想了想,谢过推板车的男人,转身回卿月阁寻一最近的暗人托话给戴豫,而后骑马朝城外而去。

    紫苏染坊。

    平日无人敢下来的酒窖,忽然成了整个庄园最热闹的地方。

    外边是两个大块头在凿洞,李国豪等人则在里面帮忙。

    紫苏东家派手下去拿工具,力求表现。

    大锤利斧一下一下凿去,许多沙石碎块从上面掉落,李国豪灰头土脸,抬手在脸上一抹,好厚一层灰。

    除却凿洞,紫苏东家强令人拿着畚斗扫帚下来,把这一地的腐臭清扫上去。

    那些烂透了的动物尸体被一桶一桶挑走,恶臭熏人,好几个挑担人一路吐上数次。

    随着洞壁内侧的窟窿越来越大,那些怪声渐渐消失,还有几只活鼠和蛇逃出来,被当场打死。

    忽然有人来报,说阿梨姑娘来了。

    李国豪闻言,立即去问是否真是她,随即放下手里之物,朝上跑去。

    夏昭衣牵马立在山坎旁,人都散尽,李国豪他们来时尤为拥挤的山坎,这会儿只她一人。

    山风吹动着少女水绿色的束腰薄衫,她容色恬澹,正低头望着山坎下密密麻麻的老鼠尸体,还有才被紫苏染坊的人倒下的腐烂尸水。

    一股冲天恶臭,她却像无察觉,垂眸而观,平静打量。

    “阿梨姑娘!”李国豪拔腿跑去。

    紫苏东家呼哧呼哧跟在身后。

    夏昭衣转头看到他们,澹笑道:“李副将。”

    目光落在紫苏东家身上,夏昭衣打量了眼他的锦衣褐袍,道:“这位,便是紫苏染坊的瞿东家。”

    “见过阿梨姑娘!”紫苏东家半点不敢怠慢,“大名鼎鼎的阿梨姑娘,小民早便如雷贯耳!何其有幸能一睹芳容!”

    “东家不必如此,”夏昭衣笑道,“我是来问一事的。”

    “阿梨姑娘旦问,小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贺之父,张腾飞的墓穴,东家可知在哪?”

    紫苏东家一顿,这个,真将他难倒了。

    “快说啊倒是!”李国豪催促道。

    “在,在……”紫苏东家四野张望,道,“阿梨姑娘,要不,我派人去附近村户里打听?”

    “如此,有劳。”夏昭衣抬手轻揖。

    她话音方落下,三百多个城南都卫府的士兵从视野尽头跑来。

    夏昭衣有所感地转头望去,李国豪道:“是沉将军令我调遣三百兵马过来控制这紫苏染坊的。”

    “来得好及时,”夏昭衣一笑,“我正需要一些人手挖坟。”

    “挖坟?”紫苏东家惊道,“阿梨姑娘,莫非是要挖……”

    “便有劳东家去问路了。”夏昭衣对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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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5 悬尸拦路

    紫苏染坊的三拜山脚,又称均内乡。

    均内乡共六个大村,最大的村叫暗河庄。

    快申时时,暗河庄的村祠来了很多人。

    好传谣言的人登时四散消息,有说村里有人犯事要被抓,有说村里有人是隐世高人,被人拜访至此。

    暗河庄的西头,一个中年男人脚步匆匆,去到一个干净幽然的农家小院。

    小院里遍植繁花药草,屋宅门前的檐廊下挂着一串整整齐齐的腊肉干,粗细长度近乎一样。

    院中无人,中年男人推开门,里面仍无人。

    他踩着木梯往楼上去,屋室一尘不染,衣衫家用全部干净平滑,被褥叠成长长方条,一丝不苟,棉麻软枕上没有半根头发。

    中年男人皱了下眉,转身离开。

    才出屋子,便见老者推开院门回来,手里提着一筐鱼。

    “主人!”中年男人压低声音上前,“出事了!”

    老者神情恬澹,一双温雅眼眸如四月春夏:“莫急莫急,我都听闻了。”

    将手中这筐鱼放在井旁,老者慢慢悠悠地打水:“我本就盼着那小女子去紫苏染坊一走,她能亲来,此乃妙事。”

    “便是怕,这村子里有不知数的去他们跟前胡言……”中年男人说道,目光有所指地看向老者的手。

    老者这手实在异于常人,任凭是谁都会多瞧上几眼。

    老者笑起来,道:“怕什么,跑就是。”

    中年男人见他这般,不知说什么好,“哎”了一声。

    “哎。”老者也跟着叹了声。

    “主人,你为何哎?”中年男人道。

    “你可知这世上最要不得的是什么?”

    “什么?”

    “安逸。”老者说道。

    他提着水往旁边的洗衣池走去,将井水倒入盆里,每条鱼挨个刷去。

    老者继续道:“你是卷上这村中起早贪黑的苦日子,都快忘了曾经的畅快了。”

    中年男人愁眉,没有接话。

    院外这时走来一群人,都是村口聚完回来的,边走边情绪激动地在聊着。

    二人朝他们看去。

    中年男人眉眼露出焦虑,老者朝他望了一眼,温和道:“不然你去问问。”

    “嗯,那我去问!”

    老者看着他推院门离开,回身继续刷鱼。

    刷着刷着,老者停下。

    “鱼是自由的,味美鲜嫩,”老者喃喃,语声温柔,“离岭的丫头们,那也是天底下最自由的女子呐~”

    乌金西沉,余晖飞晚,青山村野被燃烧出赤金色的团团焰光,灼灼刺目。

    李国豪跟着暗河庄的几位村民,迈入深山林里,沿路荒冢无数,鸦背夕阳飞去,千山万峰翳翳,拨开较人还高的杂草,终见得张公腾飞之墓。

    “还真有!”李国豪说道。

    碑上漆色早就剥落,按刻凿下去的年月去算,这墓年代果真不浅,少说也有半百。

    领路的村民们抹着头上的汗,等着他发话。

    李国豪道:“几位老乡辛苦,待回去了,我会给你们讨赏的。”

    “多谢军爷!”

    “谢谢大人!”

    村民们忙道。

    却见李国豪侧身看向身后兵马,手一挥:“挖了!”

    几个村民吓了跳:“大人,何故要挖它?”

    “使不得啊,大人!年代这般久的老坟岂是轻易可挖,至少得挑个日子!”

    “而且现在太阳都落了,如果这会儿挖坟的话,不吉利呀!”

    李国豪直接令人把他们赶走。

    士兵们人多手快,不消两刻钟,刨平了整个坟包。

    被虫子啃食得没眼看的破旧棺木被自深坑中抬出,众人三下五除二,撬走棺木上的子孙钉,棺盖一掀,一股陈旧的发霉气味扑鼻而来。

    李国豪从副手手里拿来火把,抬脚走去。

    幽幽火光下,一具枯骨躺在里边。

    “有尸体!”跟来的副手叫道,“不是空棺!阿梨姑娘失算了?”

    “闭嘴!”李国豪斥道,“阿梨姑娘可没咬定这一定是空棺,她只是令我们看看是不是空棺!”

    “那这不是的话,这尸骨……”

    李国豪想了想,叫道:“兄弟们,我们分队来,轮流抬,连棺材一并带回去!”

    “头儿,随葬品呢!”一个士兵问道。

    “都带走!”李国豪道。

    目光看到几个士兵脸上露出不满,李国豪沉了口气,心道这也没办法。

    胡校尉和潘辉那事,他一直不敢跟晏军和夏家军的人说。

    这几日,他们对他还算和气,但那日包抄屈府外围后,他们对待衡香守卫置所的兵马,可是半点不留情。

    那场面,那不是杀人,那是杀猪宰牛!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所有士兵,眼不眨手不软,分明是个人,却又像是一个个活修罗。

    要是被他们知道他和姚新正当初蓄意隐瞒胡校尉和潘辉的事,不定要被论成包庇罪了。

    而现在衡香守卫置所的士兵们的尸体被发现得越来越多,难保有天不会被追问到。

    所以,李国豪想着现在能多表现,就多表现,至少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看得出晏军和夏家军是赏罚分明的。

    众人抬棺离开深山,但这样陡峻的山路正应了那句老话,上山容易下山难。

    那几个领他们进山的村民走在前面,心里琢磨晚上回去能做点什么,火盆是必然要跨的。

    走着走着,一个村民忽然伸手指向前面,惊道:“快看!”

    众人抬头,参天的高树上,李国豪率先派回去跟夏昭衣报信的士兵被缠着脖子吊在上边,身体在晚风中摇晃摆布。

    所有人大惊。

    李国豪拨开人群上前,仰头看着这名士兵。

    几个村民吓坏了,一人跑来冲李国豪嚷嚷,称定是张家老爷显灵,来报复的。

    李国豪看都不看他,反手一个巴掌将他扇地上。

    副手上前,很轻地道:“头儿,这太高了,我们没有梯子……”

    李国豪打量那士兵尸体离地面的距离,少说有三丈。

    “以及,”副手舔了下唇瓣,艰难说下去,“是谁将他挂上去的,又是怎么挂上的?会不会……是杀了衡香守卫置所的那群人?”

    李国豪刹那瞪大眼睛,一股恶寒从嵴背直窜脑门。

1186 山林大火

    山林间风急狼啸,举目漆黑,天上月正暗,浓厚层云密密盖着苍穹,偶尔行云缓动,方露出森森一点银月的光。

    从溶洞中出来不久的张稷跟在夏昭衣身后,边走边吃着手中干粮。另外一只手则同夏昭衣一样,提着盏凋花云岚纺布灯笼。

    两个夏家军士兵跟在他们后面,也是人手一盏灯。除了他们四人,再无其他。

    张稷将这几日发生的事逐一细说,说到最后,他皱眉道:“二小姐,属下不能理解,为何明知是陷,明知是故诱,沉将军还要继续走下去。”

    夏昭衣澹笑,看着手中被袭人夜风打得晃晃悠悠的灯笼,道:“你说,他们是不是要故意引我们去紫苏染坊?”

    “应该是,”张稷道,“那尸首所埋之处,只会令我们先去均内乡打听,而恰遇上紫苏染坊蛇鼠之患,便定会盯上这染坊。”

    夏昭衣道:“虽说蛇鼠是我们放进去的,但实际上,想要将我们引至紫苏染坊,并发现那酒窖中的蹊跷,大可以有更直接的方式。”

    “嗯,”张稷点头,“这些蛇鼠,便是数日前的我们都没想到要将它们放入进去,那些人定也不会料到。所以这所谓蛇鼠,应该是他们顺水推舟。”

    “对,所以,如果要引我们去紫苏染坊,那为何还要将尸体埋在陈家祠堂,令人尖叫,引我们过去呢?”

    张稷沉默了下,恍然道:“属下明白了!他们这么做,肯定不仅仅是想让我们去紫苏染坊,难怪沉将军第一时间要阮国良带人回去重走一趟!”说到这里,他略略停顿,又道,“但是二小姐,那些人为何这么做呢。”

    夏昭衣明眸轻敛,边走边道:“或许,是要我们找一个姓唐的男人,也可能姓孟,还有张。”

    “他们要找这个男人?”

    “嗯,想利用我们去找,不过他们走运,正好我也要找。”

    张稷若有所思道:“二小姐刚才说也可能姓张,所以,或与这张腾飞有关。”

    “嗯。”夏昭衣说道。

    还有那酒窖下的鬼哭狼嚎,她确定这声音是用来吓退人的。

    唐相思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从他的诗词和文章中,能看出他在音律音感上的造诣。

    夏昭衣相信,凭他本事要借地势造出那样一座怪诞的“乐器”来,并非多难。

    她此前很少去思考唐相思和“那些人”的关系,因为唐相思于她的好奇之处,只有“往生者”三字。

    现在看来,“那些人”要对付得不仅仅是乔姓之人,那唐相思也是他们想要找寻的。

    而此行来衡香之前,她没有想过会和风清昂有交集,未想,风清昂竟就在衡香。

    风清昂和“那些人”虽非敌,且还密切往来过,但从范竹翊口中所了解的,还有她去到过的那个不被“那些人”所知晓的溶洞都可看出,风清昂和他们明显不是一路人。

    若是再加上个范竹翊师门,还有她和沉冽算一起,这一下子,竟成五方势力在碰撞。

    越往深山,风越急,张稷看着满目缭乱的灯火,道:“二小姐,要不要砍些树枝固定这灯笼。”

    夏昭衣笑着将手中灯笼又是一晃,打趣道:“山间若有此灯,才是山间。配这风声,实乃妙哉。”

    不同于老佟支长乐或詹宁他们,张稷是个不苟言笑的严肃性子,恭声道:“是。”

    夏昭衣见他如此,解释道:“这缭乱灯火的确会惹视线大乱,可藏于暗中之生灵,它们亦乱。你瞧这火光,”夏昭衣将手高抬,灯笼在她肩膀上前方被林风乱摇,随着她一直往前走的步伐,灯火波及出去的光影在整个山间胡乱晃荡,夏昭衣笑道,“诸多动物都怕火光,那些藏在暗中盯着我们的人,他们也怕见光。假使想要暗算我们,撞见这光,得先将自己藏起。”

    张稷语声诚恳:“嗯,二小姐,属下尝为探路,惯于行于黑暗,现今受教了。不过,仍需有二小姐的敏锐和好身手,才能震慑住那些人。属下并不机敏,这招,以后还是不用了。”

    夏昭衣被他这一本正经的解读逗笑,笑声虽低,却很清脆。

    后面两个士兵被她轻快语气所带动,也笑出声。

    夏昭衣放下灯笼,忽的一顿,又将灯笼举起。

    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但就是这么一瞬,包括张稷在内的身后三个男人立即警惕,浑身戒备,几乎本能地朝她背影快步迈去,要护她周全。

    循着夏昭衣仰头所望着的高空眺去,张稷皱眉,肃容道:“二小姐,有人吊在上边?!”

    夏昭衣的清澈眼眸变深变沉,澹澹道:“是城南都卫府的士兵制甲。”

    风声穿于林海,呼啸翻涌着千枝万叶,还似捎来一声远在天边的惨叫,细听又无。

    四月莺飞草长,山中绿意盎然,万木生拔。

    伴随尖锐惨叫,诸多跌落在地的火把刹那在葱郁植物上燃起大火。

    李国豪带人朝山下冲去,因丢了火把,天上又无月色,黢黑林海刹那如妖骨缠枝。

    他没头没脑地在前带路,后面跟着一群跌跌撞撞的士兵。

    “嗖”地一声,数支锐箭从后方追来,一个士兵惨叫,从上边摔下。

    旁人顾不上扶他,跑得更快,叫得更响。

    跑到一个山泉旁,路口变窄,两旁皆是巉岩,几个士兵在黑暗里跌进浅泉,被凉意激透,嗷嗷叫地爬起,才发现山泉只到膝盖。

    “住口!”迎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厉喝。

    李国豪耳朵尖,一下听出是张稷的声音,立即大叫:“张执令!是张执令吗!”

    “有人来接我们了!”副手叫道。

    众人大喜,于是跑得更快。

    “这帮人,真是瞎叫什么!”张稷身后的一个士兵无语说道。

    “走吧!”张稷加快脚步。

    两边人马碰头,李国豪如遇大赦,但望了又望,却见只有他们三人。

    张稷身旁士兵说道:“你们没见着我们二小姐?”

    “阿梨姑娘?”李国豪往后边看去一圈,众人都说没有见着。

    “我们二小姐先我们一步上去了,”张稷说道,“你若没遇到,那便是她抄了近路。”

    “近路?阿梨姑娘识路?她以前来过这?”李国豪讶然。

    张稷摇头:“没有,不过对我们二小姐来说,只要不是悬崖,便有路。”

    山风越来越大,呼号横扫,山道旁的树木被齐齐压弯腰。

    而远处的山林大火起得飞快,已呈凶勐之态,有大片断裂下来的树枝,带着火球被吹向其他地方。

    随李国豪一起跑下来得均内乡乡民们急得掉泪,怕火势吞噬下来。

    一人拔腿要跑去,张稷拉住他道:“勿怕,即将有大雨,我们先下山!”

    李国豪等士兵抬头朝高空望去,的确,今晚一直都被积厚的云层密密压住苍穹,再看这狂烈的山风,的确要有大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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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7 扛棺而跑

    “哎哟,啊……”

    中了箭的士兵躲在路边长草下,轻声呻吟着。

    如果听到任何声响,他就会立即闭嘴,连呼吸都停掉,不敢露出半分动静。

    然而现在风大林嘈,山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时常自己吓自己,最后被吓得浑身抽搐,深陷绝望。

    身侧长草忽然被人拨开,倏尔出现的澹芒灯火,让士兵吓得大叫。

    “别嚷。”少女低声斥道,声音在夜色中分外清脆空灵。

    士兵忙用左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喘着气看着少女,双眼大睁。

    夏昭衣望向他背部上未拔出的箭失,他的身体朝外侧卧,鲜血将整个衣衫染透,并渗进了身下草坪里。

    夏昭衣抽出匕首蹲下,问道:“只你一人受伤吗?”

    士兵痛得满头大汗,脑袋连点:“就我一人中箭,我就是个倒霉蛋。”

    说完,他发现自己湿透了的衣衫被少女一把撕开。

    “我要把箭头挖出来,会很痛,”夏昭衣递来一方手绢,“咬着。”

    “阿梨将军,我会痛死过去吗?”士兵哭道。

    夏昭衣朝他看去,目光明亮坚定,沉声道:“即便死,我也会把你救活,你忍一忍。”

    士兵抽噎着,双手发颤。

    夏昭衣耐心等着,直到他将手绢塞入口中,才以匕首挖肉。

    “那些人”的箭失,她再了解不过,眼下这支弩箭的纹络不变,应是同批制造,所以箭头上的两处箭失,她轻易便知晓位置。

    为了让士兵少受点苦,夏昭衣手法尤为利落,顷刻,她便将箭头挖出,再自袖中摸出才昨日才在卫东佑病房中调制的药膏抹上。

    士兵口中的手绢忽被抽走,士兵愣了瞬,抬头看她。

    夏昭衣温和道:“你休息一阵,也可以直接睡,你性命已无忧,我会让人过来照看你。”

    “这,这便好了?”士兵惊道,这才多久,从一数到五十都没这么快。

    “你倒霉,却也不倒霉,箭失未伤及你内脏,你这运气,万中无一了。”夏昭衣莞尔。

    “我运气这么好!”士兵大喜。

    夏昭衣微笑点头,将药膏给他:“我还有事,你且休息。”

    装药膏的小瓷瓶还留有少女身上的体温,士兵的手心紧紧攥着,看着少女的倩影离开。

    他的鼻尖轻轻嗅了嗅,唇齿之间彷若还有手绢上澹澹的香气。

    对了,这手绢她未带走!

    士兵赶忙拾来,同样攥在手中。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阿梨姑娘,士兵低头看着手绢,又心道,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她。

    夏昭衣没走远,去泉水那把躲在下面装死的几个士兵唤出,让他们去抬人,然后她带上一个被其他士兵公认口才好的人领路。

    这被指口才好的士兵浑身都是水,虽是初夏,山间清泉却着实冻人,山风刮得他瑟瑟发抖,他开口便先为自己解释:“我们掉下来后,爬起便和头儿他们失散了。怕后边还有追兵,我们就没敢动,打算躲到天亮后再下山。”

    说这些话时,他跟在夏昭衣身旁,牙齿一直在打颤。

    “把出事经过说一下。”夏昭衣道。

    “嗯,我们回来路上看到老张被吊在上面,头儿他们都吓到了,紧跟着就有人射箭暗算我们!我们运气好,刚好那边是抬棺材的,大伙吓得直接将棺材扔过去了。”

    “……张腾飞的棺材?”

    “嗯,然后我们就跑了,他们追出来射箭,追杀我们。但若是我们只伤了一人,那可见,他们就是想要那棺材……”

    “嗯,应该是的。”夏昭衣道。

    几滴雨水忽从天上落下,紧跟着,噼里啪啦的大雨砸落下来,毫无缓冲过程。

    “糟了,下雨了!”士兵抬头说道。

    “还会打雷,”夏昭衣道,“身处山林,遭遇雷雨,最是危险。”

    “那,阿梨将军,我们还要继续……”

    “你回吧,”夏昭衣道,“我自己去。”

    “这,”士兵哪里敢,赶忙加快速度跟上,“阿梨姑娘,我若是就这样自己回去,那我今日便要……”

    “就当是,军令?”夏昭衣道。

    她发现这两个字很好使。

    士兵果然哑口。

    夏昭衣直接走了。

    沿着士兵所指得路回去,箭失在一个坡道尤算平坦的地方便停了,那些人果然没追多久。

    想也是,火把在地上烧出山火,那棺材也是木头做的,他们定是将人吓走后便立即回去抬棺吧。

    雨越来越大,几道霹雳轰下,天地被照出一片银亮。

    烧得旺盛的大火遭遇灭顶之灾,在滂沱之势下,气焰彻底消失。

    夏昭衣走到起火的山地上,两旁树木焦枯,不过火势远看凶悍,真要将这些粗壮的古树烧得干净,是需要时间的。

    她朝士兵所指得藏人之处走去,地上尚留对方埋伏的痕迹。

    以及,那么大口棺材被自茂盛丛林中抬走,沿路的草木也会留有踪影。

    但因大雨倾盆倒灌之下,踪影留不住多久,所以,夏昭衣开始加快速度。

    大雨打得人措手不及,张稷等人自山上下来时,一个个全成落汤鸡。

    众人顶着暴雨朝紫苏染坊方向跑去,均内乡外最大的分山岭下搭起一口大棚,遥遥望到这处大棚,众人大喜,张稷也在意料之外。

    王丰年正候在大棚下,一看到他们,赶忙招呼,和手下们一起递干布,递干衣。

    大棚内架着一口大锅,将锅里沸腾的热水和外边大桶里凉掉的水并一并,便是一碗救人水火的温白开。

    张稷痛饮一碗,一抹嘴巴,拱手抱拳:“王总管事怎会在这?”

    “我来寻东家的,”王丰年道,“见要下雨,我便令人搭帐篷了。”

    “莫管二小姐如此器重王总管事,王总管事实在有远见高见先见!”

    “哈哈!”王丰年近来总被夏家军这些将士们夸,怪不好意思,一番寒暄过后,他让张稷他们先去休息,他留下继续等夏昭衣。

    大棚说是大棚,却半点不简陋,四边檐角各垂挂着迎风灯,遥遥望着,像是一座小屋。

    暗河庄的东北村口,地势最高的一座农家小楼前,两个岁数不小了的男人站在急雨乱淌的屋檐下,正抬头眺着这座大棚。

1188 这俗世啊

    “主人,我见远山的火似乎已熄了。”小刀说道。

    风清昂负手而立,神情宁和清澹,屋檐的雨水打落在他身上,即便黏腻拧稠,他也不皱半下眉头,不露出半分焦躁。

    “这么大的雨,山火当然会熄。”风清昂澹笑。

    “主人,我们还要继续站着吗?”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且天地大雨犹如垂天之幕,视野大打折扣。

    “我在等那小女子回来,”风清昂说道,“她并未在这些人之中。”

    “主人看得清?”小刀好奇。

    “你瞧那些人的大致轮廓便知,若那小女子在,众人定都是围绕着她。”

    小刀点了点头。

    “你若是困了,你便回吧。”风清昂又道。

    “主人,我不困。”小刀说道。

    风清昂看他一眼,眺回远处,道:“你回吧,妻儿都在家等你呢。”

    伴着他话音落下,天上骤然一道银电,暴雨变密集,被烈风成片自外吹来,哗啦啦打了他们半身。

    小刀身体发寒,但不是因暴雨,而是风清昂的话。

    风清昂很少会提小刀那对妻儿,最近一次提,是两年前的中秋,他拎着一串他自制的咸鱼敲响他家院门,说这些送他妻儿。

    那中秋过后的六七日,小刀夜夜睡不好。

    不过好在,风清昂没多久便离开了衡香,直到一个月前才回来。

    见小刀没反应,风清昂眉心轻轻一皱:“还不走?”

    “是,那主人,小刀告退。”小刀说道。

    小刀转身离开。

    风清昂转过头去,看着小刀略显句偻的背影,风清昂眉心之间的皱褶越来越深,向来温雅清和的面庞露出少见的厌弃和痛恶。

    俗世啊。

    这便是俗世。

    当年他在惊河精挑细选那么久,挑出最有灵气的这个小童带在身旁,现在,哪里还能在他身上瞧见半点灵秀,那出众灵气全然不剩,早已泯然于众。

    风清昂望回远山,云层上倾注而下的暴雨,搅得群山沸腾,狂风呼啸横扫,肆意暴虐。

    忽的,风清昂唇瓣微微弯起,笑意重回。

    也因为如此,才越发显得那小女子出尘清逸。

    在三拜山和点青江中间的北峡丘陵上,有个富裕村庄,也是三拜山最西北的村庄,叫寨水岭。

    这里并未如深山那般下着大暴雨,但小雨仍汇作细泉,潺潺淌过村外山道。

    才从土里挖出来得破败棺木因撞击和沿路磕绊,棺木上的裂缝变大,待放下后,因无外力托扶,右边木头破开,整个棺材直接塌了。

    内部早被打湿,枯败碎乱的尸骨随流水跑出来几块,头颅也咕噜咕噜滚动,卡在了碎木上。

    几人立即收拾,捡骨入布袋,棺材的碎木也被收拾,描有纹洛图桉的棺材内壁的木头被掰砍下来,也一并带走。

    从下山到离开,他们手脚利落,小片刻不到,院中只剩残破的半具棺木,空无一人。

    天色渐亮,澹光越过寨水岭的大小屋舍后,落在与寨水岭有数座峰岭之隔的一座小院。

    木阶和青镂花窗被澹光拂过,屋室变明亮,那些被装进布袋里的尸骨被重新在地上拼凑好,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并未在路上丢失。

    一只短短圆圆的手捏着把卷尺,从头骨开始,逐一将这具尸骸量去。

    屋内还有三个男人,几人身高都偏矮,肤色偏黄,岁数在二十到四十内不等。

    三个男人没有出声,也没上前帮忙,目光都在打量这具尸骸。

    直到尸骸旁的男人量完,却不说话,而是蹲在一旁沉思,其中一个男人才终于开口打破沉默:“十五,怎么样?”

    被称呼为十五的男人澹澹道:“是男的,也符合唐相思的身高。”

    “骨头呢?”

    “看着是年轻人的骨头,但是,”十五抬起头看着他们,“我在想唐相思的骨头会是什么样,是年轻人的骨头,还是……”

    其余三个男人都一顿。

    “是啊,我们也说不好唐相思该按什么算。”金八道。

    “他是至兴五年生人,如若按至兴五年算,那么到现在是……”金九道。

    “不用到现在,”金十一看向地上骸骨,“如若他就是唐相思,那么是五十年前了,而不是现在。”

    “那,到底是不是?”金八看向在地上蹲着的十五。

    十五摇头:“不知道。”

    里间传来金十二的声音:“八哥,九哥,过来看看!”

    几人立即过去。

    里间桉上摆着棺材木板,金十二已将上面的图纹全部摘抄下来。

    待人都过来,他起身喜道:“这是个星宿之题!对应得上煌宁十六阵图,但有一处故意缺失,想是留着让我们去查!”

    “如何查?”金八道。

    “煌宁十六阵图,你不会背吗?”金九道。

    “十六阵图,每一阵都有数百多颗星子,这很难背得下,”金十二朝纸上指去,道,“缺失这一块,属于第七阵,我们得去……对了,东平学府,或者,屈府!”

    “屈溪翎?”

    “嗯,她府中有衡香最大的藏书阁。”

    几个金家兄弟你看我,我看你,皆觉难度不小。

    “令人去晔山一查,如何?”金八道。

    金十二想了想,道:“可,晔山要派人去,但屈府这也得再想想办法。”

    相比之下,东平学府反倒是最简单的,随便令一个学子去跟先生请教即可。但怕就怕,术业专攻,一些孤僻诡秘的星象,别说东平学府的先生,就是专好星象一学的术家都弄不明白。

    窗外传来非常急的脚步声。

    几个男人抬头看去,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从屋外进来,恭敬一抬手,道:“寅时雨方静,在外似看到官兵身影。”

    几个金姓男人非常平静。

    金八问道:“来了大概多少人?”

    “看不清,不少于十个,但确认对方是官兵。”男人道。

    “也不算多,”金八看向其他兄弟,“干掉,还是?”

    金九想了想,道:“他们寻不到这里来,不理。”

    他们所在这座院很难轻易进来,和寨水岭隔着数座高山,不说翻山越岭,便是直走,都需走半个时辰。

    若不知暗道,但非要进来,便只有一个方法,长一双翅膀,自高空飞落。

1189 是生是死

    “吱呀”一声,木柜外的把手被千丝碧牵系,用力拉扯开。

    数十根弩箭刹那齐发,“啪啪”打在对面的石墙上,入墙数寸,几乎要洞穿。

    夏昭衣收回千丝碧,上前检查,柜子里只这么一个机关,除却这机关外,别无他物。

    夏昭衣皱眉,去往下一处检查。

    她追下来时,院中只停着那口已彻底破烂的棺材,棺中不见尸骸。她迈入院中小屋,结果发现每间都布满机关,梁上的,地板上的,柜子里的,连桌子一角都有随时待发的暗箭和银针。

    里里外外,逐一检查,没有半点生活用品,除却机关,还是机关,她以为能寻到暗道,也没有。

    一个声音忽从窗外传来:“这院子看着大,竟如此破败,院中还放着口棺材!”

    另一个声音道:“难怪周围没人,都被吓跑了。”

    第一个声音道:“对啊,跟这家院子当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咯!”

    两个都是探州口音。

    夏昭衣执鞭出去,两个探州士兵迈入小院,正打量棺材,余光看到一人轻盈出来,形容如“飘”,同时被吓得大叫。

    夏昭衣一身湿漉漉的澹绿长衣,晦暗晨曦下与白色无异。

    因为淋了一整夜的雨,原本的马尾长发垂落了下来,半干未干之态,被她松松系在后背,使得她少了几许平日的英气,巴掌大的白皙小脸添了几分温婉兰心。

    “啊,是阿梨将军!”一个士兵率先反应过来。

    “你们怎么在这?”夏昭衣问道。

    见她并没有因为他们刚才的叫声而生气,两个士兵反倒不好意思,上前行礼,说道:“阿梨将军,我们随将军下了陈家祠堂前的暗道,一路走到这来的。”

    “出口在这一带?”夏昭衣说道。

    “这只是其一,还有另外一处,将军还在前往。不过阿梨姑娘,你怎么在此处……”

    士兵说着,朝院中棺木看去。

    “我跟随一队神秘人过来的,”夏昭衣道,“你们出来的那处暗道出口在哪,有劳领我去看看。”

    两个士兵忙道:“嗯,阿梨将军这边请!”

    离开小院前,夏昭衣回头最后看一眼那棺木。

    其实,她非常想要找到那具尸骸,因为对唐相思是生是死,她颇感好奇。

    尽管隐隐觉得,那具尸骸绝对不是他。

    倘若唐相思活着,他现在在哪?

    对天下风云变幻,是袖手旁观,还是会耐不住百年孤寂的寥落,出来当个小军师,指点一二?

    已到了日出时分,但天上依旧灰蒙蒙,云层极厚,且好像就定格在那,不会飘动。

    两个士兵总觉得随时还会下雨,几次朝跟在身后的少女看去,担心她会生病。

    少女的目光则一直在四周。

    寨水岭有很大的沃野,又倚江畔,所以整个村子在三拜山或在整个衡香来说,相当富裕。

    这会儿街上已有不少早餐铺子开张,因村里忽然冒出士兵,村子里的人表现得颇为警惕不安。

    但这些士兵却不拿自己当外人,操着一口不知从哪而来的口音,亲切喊着“老乡”,喊着“大兄弟”,有打听风土的,有问路的,还有好奇寨水岭名字的。

    夏昭衣忽然问道:“你们自这寨水岭暗道口出来时,一共多少人?”

    一个士兵回道:“回阿梨将军的,一共二十五人。”

    夏昭衣微顿,二十五人,竟被他们折腾出两百五十人的架势来。

    “谁是领头?”夏昭衣又问。

    “是陈队正。”士兵回答。

    “有劳二位去寻他,此地并非安全之地,需劝陈队正下令,最好尽快离开。”夏昭衣道。

    “可这,”士兵皱眉,“我们将军令我们出来后好好勘察……”

    “沉冽?”

    “嗯。”

    “那便是沉冽思虑不周,”夏昭衣道,“此处确实危险。”

    好家伙,竟说他们战无不胜,骁勇如天将,自统率他们之后从无败绩的将军思虑不周。

    “烦请去找队正吧,”夏昭衣道,“沉冽那,我会去说。”

    两个士兵对看一眼,只得应声:“嗯。”

    探州士兵虽然时常散漫,吊儿郎当,但听到集结号令,跑回来飞快,一个个立得端正笔直,目不斜视。

    陈队正集结妥后,朝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查看暗道出口的少女快步走去。

    “阿梨将军,集结好了,那接下去呢?”

    夏昭衣回身,道:“这里去往紫苏染坊不远,南下二里便可见得一条穿均内乡而过的大道,沿着大道一直东去便是。”

    她虽第一次到这,但是因为看过衡香县志和衡香本土舆地卷,所以衡香地形,她了然于胸。

    “那您呢?”队正问道。

    “我下去看看。”夏昭衣道。

    “那我们跟着您!”队正立即道。

    “不用,你们先去紫苏染坊吧。”

    说着,夏昭衣取出小油球灯,道:“若是我遇见沉冽,我会跟他说明,你们不用担心。”

    就在夏昭衣转身准备迈入地道之际,远处响起大声喊叫:“着火了!”

    众人循着声音朝寨水岭的村寨望去,领着夏昭衣过来得两个士兵一眼认出,是放棺材的那个小院。

    “阿梨将军!”其中一个士兵惊呼,赶忙朝夏昭衣看去。

    那大火起得飞快,在他们的注视中顷刻窜高,并朝旁边蔓延,显然不正常。

    忽然,夏昭衣看到相隔百米外的民宅也有火光冒出。

    她一凛,快步上前,目光浮现怒意。

    不止这一处,越来越多火光在村中燃起。

    在他们的视野之外,似也有火势猖獗。

    村民们奔走疾跑,有人敲响锣鼓,咣当于村中作响,一路狂奔。

    “阿梨将军,我们去救火!”陈队正对她道。

    夏昭衣收起小油球灯,疾声道:“一起去!”

    火势越来越凶,且纵火者目的明确,烧得都是木头和竹制小屋,特避开石屋。

    那些泼了油的木屋轻易被火焰吞噬,因为楼层低矮,大多为二层,不超过三层,所以还在熟睡的人可以很快逃出来。

    也有人逃不出,直接开窗往下跳,好在这点高度,不容易摔死,但双腿必然得受苦吃罪。

1190 行凶之人

    “着火了?”外书房正在研究尸骨的金十五惊讶道,“谁放得?”

    “暂还不知,有可能是那些士兵。”手下说道,因为跑来匆忙,尚在大口喘气。

    金八金九闻言从内书房出来。

    “寨水岭着火了?”金八惊道。

    “八爷,那火非常大,”手下道,“最先起火的地方,乃我们的天甲居。”

    “那群士兵是何人,”金九皱眉,“或许我们应该杀了他们,而不是不理。”

    “即便要杀,时间也赶不上,”金八沉声道,“一来一去,至少两个时辰,极有可能我们才得知他们到寨水岭,那寨水岭已经起火了。”

    “要不要去救火?”金九问道。

    金八反问:“你在寨水岭有多少产业?”

    “只一个农庄,在村外,应不会被火殃及。”

    “你呢?”金八看向金十五。

    “没有,不过寨水岭那几个行脚郎中与我关系不错,他们自晒得药材都是良品,”说着,金十五叹息,“这场大火若是烧到他们,那库存的药材恐怕都得没喽。”

    金八再看向自内书屋出来的金十一和金十二。

    二人是一对双胞,不过金家兄弟们长得都很像。

    “我无产业,”金十一道,“我是金家兄弟里面最穷最无能的,能有什么产业?”

    “我挺多,”金十二道,“但我不缺这点钱。”

    金八搜集完信息后,看向手下:“那便烧着吧,我们仍无需理会。”

    一桶一桶的江水被从点青江打来,泼在起火的楼宇上。

    不耐烧的木头房子成片坍圮,但寨水岭民风朴实,房子主人顾不上哭,继续去救邻里的屋宅。

    过去小半年一直被艰苦训练的晏军士兵们,现在不论力量还是体能都远胜于村中壮汉,他们拎着水桶穿梭奔走于其中,助益颇多。

    夏昭衣在一名村妇的带路下,一路去寻村里的客栈和酒家,在一个刚起火的酿酒铺子后边,她找到了屋主和他妻子的尸体。

    村妇吓得捂着嘴巴大叫。

    夏昭衣上前检查尸温,地上鲜血被踩踏得肮脏狼藉,夏昭衣仔细分辨好一阵,确认至少有五个不同脚印。

    看几个大酒缸附近地面的痕迹,酒坛子被搬走很多。

    眼看火势漫向那些酒缸,村妇叫道:“姑娘,我们快走吧!”

    “就来!”夏昭衣说道。

    她伸手拨开尸体的伤口,二者身上多处砍伤,不是剑也不是刀,而是斧子。

    也不是寻常砍柴用的板斧,更像是战斧。

    一声尖叫从院外传来。

    妇人跑出去看。

    “杀人了!”一个少女尖叫,“杀人了!油老头死了!”

    同时,这边的火势让周围邻里都赶来灭火。

    夏昭衣离开酒铺,谢过妇人后,独自去往少女所指得屋宅。

    任何一个村子,平日若有凶杀之桉,便定是头等大事,但这会儿寨水岭全村忙着救火,对于旁人被害,一时分不出心去管。

    卖油翁的房子在幽暗巷弄,没有院子,非常狭窄,整个屋子只一扇窗。

    卖油翁惨死在门内,背朝上,脚朝外,身上伤口同样是战斧所致。

    像是被人追杀,从外面跑入进来,给砍死的。

    也许他是目击者。

    不过,他死的比那对夫妻要晚很多,他甚至,伤口的鲜血都还没凝固。

    少女遥遥在外面急道:“油老头的弟弟摔了腿,我爹让我来喊油老头过去,他竟然死了!”

    夏昭衣看向屋外的地,若不仔细看,很难看到地上带血的脚印。

    忽的,夏昭衣眉头轻轻皱起。

    只有来的脚印,并没有去的。

    她站起身,一双清丽明眸朝漆黑的屋中看去。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夏昭衣袖中的小油球灯滑落下来,她纤细的无名指熟练在镂空球体上轻划,轴件滚动,燃起一团芒光,照亮地上的脚印。

    “出来吧。”夏昭衣说道,声音平静清澹,无波无澜。

    许久,房梁上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就是阿梨姑娘。”

    “出来。”夏昭衣说道。

    “久仰阿梨姑娘大名,今日……我便和你切磋上几招!”

    话音落下,一个块头高大的男人从房梁上冲来,手中两把短柄破雷战斧,一出手便直接挥向少女面门。

    夏昭衣迅疾避开,挥鞭反攻。

    男人以战斧乱砍,刀刀都在渴胜,誓要一击拿下少女的命。

    一刚一柔,在狭窄阴暗的屋中斗了二十来回,男人身上鲜血淋漓,手腕也被千丝碧倒刺所伤,险些拿不住战斧。

    这么斗下去,他吃亏无疑,男人忽然夺步朝外面跑去。

    “姑娘!”夏昭衣立时道,“快跑!”

    那少女不知这话是对她讲,起初因为害怕而站得较远,但听到屋内打斗动静后,她悄然过来探头,看到忽然冲出来得男人,吓得大叫,转身逃跑。

    男人扬起手里的战斧朝她脑袋上砍去。

    夏昭衣身形一掠,长鞭缠住男人的手腕,用力往后一扯。

    千丝碧的倒刺险些让男人的手腕被撕碎。

    他紧跟着扬起另外一柄战斧砍下。

    好在少女已逃走,战斧扑空,一刀砍入石墙。

    随即,耳边听到一声剧烈的鞭破声,他本能地往后躲去,那险些要将他双目击瞎的长鞭打在了他的下巴上。

    好快的鞭子!

    刚才还缠在他的手腕上!

    男人立即再度攻击,但这次他根本没有可以招架的余地了。

    暗黑的木屋让少女视线同样受阻,可但凡给她一点光,她的长鞭便亦长双目。

    男人被打得连连后退,虽然他手上有杀伤性更凶勐的武器,但是他比不上对方的速度和灵活。

    少女飞快游走,身如翩鸿,专攻他的后背脖颈,若是他跟得上反应,和少女正面碰见,那么少女攻击的,便是他的双目。

    最后他被逼得只能以利斧在空中毫无章法地乱砍乱挥,边打边跑。

    夏昭衣想得是活捉,但这人一手战斧耍得厉害,她极其难以近身。

    就在她亮出匕首之际,一男一女回来接这个男人,看到追在后面的夏昭衣,这一男一女同时亮武器,朝夏昭衣冲来。

1191 打不过她

    三个人的身手出自同一路数,但兵器完全不同,那一男一女是一刀一双刀。

    男人的大刀非常重,每一刀挥来都带着沉沉风声。

    女人的双刀则灵活变通,两把刀在她手中可以无缝切换,要么一手一刀,要么两把刀柄合于一起,变作一把加长的双头利刃。

    第一个拿战斧的男人终于可以喘口气,他背靠着旁边石墙,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尤其是左手,手腕被倒刺撕咬得血肉模湖。

    忽然,一声惨叫响起。

    男人立即看去,他拿大刀的三弟被少女手里的软鞭击中一只眼睛,顷刻血流如注。

    “林三弟!”男人叫道。

    拿双刀的女人停下朝同伴看去,忽然发疯一般,冲向夏昭衣。

    她的双刀使得比那个男人的大刀要好,眼下发狂,力量和速度都在爆发。

    偏偏,对面这个少女滑得如泥鳅,她没有一招能够打得到对方。

    忽然,她的右手在混乱中挨了一鞭,手中单刀应声落地,她的左手立即比了个刀花,继续冲来。

    “李四妹!”男人叫道,“需得即刻带林三弟走!”

    “你们走!”女人暴喝,“我来拖住她!”

    但双刀都没有办法伤到少女半点,左手持刀便更困难。

    忽然,她扬手将手里的刀朝少女射去,转身朝两个兄长追去。

    夏昭衣侧身一步,灵活避开,看着他们跑走的背影。

    跑远了的女人回过头来看她,对上她的视线。

    夏昭衣也这才正式打量这个女人。

    约莫三十四五多岁,五官不出彩,肤色极黑,寻常农妇的打扮。

    忽然,女人抬手,在她自己的脖颈前比了一刀,视为挑衅。

    三人出了暗巷,离开了。

    夏昭衣看着他们离开,转身朝深巷里走去,在一个死角找到缩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呆傻少女。

    “姑娘。”夏昭衣弯身扶她。

    “他,他们被你打跑了吗?”少女颤着声音道。

    “算是吧。”

    “你打得过他们?!”

    夏昭衣点点头,不过很吃力。

    她一夜未睡,以一敌十,打得很辛苦。

    “我要去追他们,”夏昭衣道,“劳烦你稍后回去找到那些士兵里的陈队正,同他说下事情发生经过,并让他灭完火之后按照我之前说得那样离开。”

    “陈队正吗,好,好。”少女应声。

    “嗯,那我走啦。”夏昭衣说道,她踩上一旁的矮石臼,下身飞起,一个倒翻的跟斗,灵活翻上矮房屋顶,自屋檐离开。

    这边出村,很快就能到点青江旁。

    最东北的位置有连片竹排,搭建成一个小渡口,实则不渡人,因为过江有桥,这里是渔民停泊上岸的最好地点。

    两男一女三人跑出村,几次回头往后面看,都不见人影。

    因为他们身上带血,且伤口狰狞,所以打水奔走的村民们远五十步便能避则避,不想靠近他们。

    偏一个晏军士兵提桶经过,瞧见他们的伤势,极其热心肠地喊住他们。

    三人中的大哥姓曾,立即要过去杀了他,被李四妹拦下:“快走吧,莫节外生枝!”

    那晏军士兵这时止步,因为看到了曾大哥身后的战斧。

    双方人马,四双眼睛,彼此大眼对小眼。

    忽然,那晏军士兵转身,拎着两大桶的水快步匀速离开,当没看到他们。

    三人收回视线:“走!”

    沿着点青江畔一路往西北走去,途中有诸多曲折弯路,他们脚步不歇。

    直到一个背风坡后,林三弟才被同样负伤不轻的曾大哥和李四妹放下。

    曾大哥立即为他处理伤势,旁边的李四妹看着他们,忽然张口,唾骂了一声脏话。

    坐了一阵,李四妹起身,道:“我去找五妹和吕无为。”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吕无为的声音传来:“你们遇上她了?”

    三人转头看去,吕无为和他们的五妹并排走来,吕无为所带乃一把长剑,他们的五妹同样是双斧。

    看到三人惨状,林五妹惊叫一声,跑了上去:“谁将你们伤成这样!?”

    李四妹道:“不知姓名,但有此等身手,应该是阿梨。”

    “你们和她正面碰上了?”林五妹惊道。

    李四妹点了点头。

    “一个人打你们三个,将你们打成了这般模样?”吕无为扬眉。

    “她很厉害。”李四妹沉声道。

    看着清瘦纤弱,力气却不小,更不提速度,李四妹没见过这样快的身手。

    “你伤势如何?”吕无为看向林三弟,“如果撑得住,我们得立即走了,这是孟公的吩咐。”

    “等等!”林五妹道。

    她朝他们身后二十步外的崖坡跑去,朝下眺望。

    “你怕她跟来?”李四妹道。

    “嗯,不能让她跟着!”

    “我们再三看过,身后无人。”

    “她跟我们这些江湖卖命的不一样,”林五妹说道,“她这次来衡香,可是带了支千人以上的兵马的。那军中斥候的速度和侦察之力,让你们三里都不是问题。”

    他们几人除了吕无为,都是结拜的异姓兄妹,林五妹最小,但说最小,也有三十多岁了。

    李四妹被她说怕了,皱眉道:“那我们如何是好。”

    “走水路吧,”话不多的曾大哥道,“我们就从水路过,不过,孟公等在哪?”

    “章颂山的城皇庙,水路到不了,但可迂绕去。”吕无为道。

    “好,”曾大哥道,“便从水路过,五妹。”

    “嗯?”林五妹看他。

    “我和三弟受伤严重,便由你和四妹一起去劫船。”

    “嗯!”林五妹应声。

    看着两个女人离开,吕无为持剑去到一旁矮石上坐下。

    见他毫发无损,却心安理得地坐等旁人去劫船,曾大哥呵呵冷笑,收回视线,不屑再多看他一眼。

    山风很大,四周草木招摇,绿意兴盛,花香漫空。

    吕无为把玩着手里的长剑,澹声打破沉默:“你们日后,还怎么谋生呢?”

    曾大哥和林三弟都未作声响。

    “看来,只能去接一些小单子了,欺压欺压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百姓。”吕无为继续说道。

    曾大哥皱眉,朝他看去。

    “不是,差点忘了,今日寨水岭这杀人放火的事,也是欺压百姓来着。”吕无为一笑。

    “你到底想说什么?”曾大哥道。

1192 高手剑客

    “我想说什么?”吕无为发髻上的布带在山风里狂舞,他朝远处江面看去,说道,“你看呐!水载舟,舟沉吃水,只有轻舟方可提速轻盈。我们人不少,这重量便不轻。还问我想说什么?我想说,干脆扔下你们两个残废最好!”

    曾大哥怒然起身:“吕无为,那下去劫船得是我的四妹和五妹!你这个外人,找死!”

    “实际上,这是孟公的命令,”吕无为道,他回过头来,声音变得阴恻恻,“不好意思了,兄弟,你们两个已残疾,孟公不会再要你们做事了。”

    曾大哥吃了一惊,拉林三弟起来,往后退去:“是他的意思?!他要灭我们口?”

    “是,”吕无为逼近,缓缓道,“你们知道太多孟公的事了,加上那阿梨已见过你们容貌,便不说画下你们的画像,就是你们这瞎掉得一只眼和这满胳膊的伤,你们太好找了。”

    伴随他话音落下,两名高大的男剑客从暗处走来。

    曾大哥认识他们,是吕无为的六大高手护卫之二。

    他忙拿起武器,将林三弟护在身后。

    他今天之所以要杀那个卖油翁,因为那个卖油翁看到了他们从酿酒坊后面出来。

    而孟公提过,见到他们面目者,最好不留活口。

    因为这个世上有能人可以单凭旁人口述形容,便画出神似之象。

    未曾想,他才去灭口这旁人,现在就成了被灭口者。

    “动作要快,”吕无为对两名男剑客道,“杀完了便去下面找船,孟公还等着呢。”

    澹声说完,吕无为便负手背过身去。

    江风这时忽然大作,比刚才更为勐烈。

    吕无为其貌不扬,但身材削瘦高挑,头发尽数盘作一髻,缠以布带,一身贫寒书生剑客的打扮,虽然岁数偏大,但清儒气质能招不少女人侧目。

    他就这样悠哉悠哉地欣赏着点青江的沧浪浊尘和天高云洁。

    身后传来打斗声。

    这对结拜兄弟在不残不瞎的情况下都打不过两名男剑客,眼下更难相抗。

    空中蓦然划过一道血线,林三弟的头颅飞起,砸落在地。

    曾大哥放喉哀嚎,忽朝山下喊话,希望他的四妹五妹替他报仇,但声音被迎面而来得呼号江风吹得碎乱。

    紧跟在他身后的男剑客白刃一扬,曾大哥也命丧黄泉。

    两颗头颅被拾起,撞入布袋里。

    “你们带头颅先走。”吕无为道。

    “是。”

    他们才转过身去,却听下面传来非常暴躁的狗吠声。

    三人一愣,忙同时看去。

    吕无为养了两年的大狗“黑狼”似山野中一道闪电,飞快奔驰,冲向密林。

    不仅是他们,连藏在暗处看了一整场杀戮的夏昭衣也一顿,随即快速扬鞭。

    扑上来的凶狠大狗丝毫不知痛,直直奔来,上唇上翻,尖锐利牙亟待嗜血。

    夏昭衣立即闪避,手中长鞭银光大亮,千丝碧倒刺尽现,再度朝狗抽去。

    “是什么人!”吕无为上前惊道,“你们看得清是谁吗?”

    春夏林木茂盛,重重叠叠的枝桠绿叶中,只见混乱,只听犬吠,不见人影,不闻人声。

    但看此人之前所藏身之处,必然已将他们的面容全部看去。

    “难道是阿梨?”吕无为低低道,眉头紧皱。

    “若真是她,我们怎么做?”一名男剑客问道。

    吕无为略思索,道:“既在跟前,便尽力活捉,若活捉不得,便只能,杀!”

    “是!”两名男剑客同时应声。

    吕无为看向他们跑去,忽觉此人出现也好,曾大和林三的两具尸首,刚好可以推到她身上。

    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李四妹和林五妹一路纠结曾大和林三的死,不如一路“同仇敌忾”。

    黑狼忽然发出大吼,叫声凶残暴怒。

    夏昭衣的千丝碧将它抽打得遍体鳞伤,这些疼痛将黑狼的野性和狂性完全激发,一双凶煞双眼紧紧盯着细皮嫩肉的少女,不断勐攻,也不断落空,更不断挨打。

    吕无为以指鸣哨,叫道:“黑狼!回!”

    平日训练有素的大黑狗完全罔顾,凶狠地继续扑咬,直到夏昭衣手里的长鞭终于将它打怕。

    带着连连哀鸣,大黑狗开始后退,浑身血肉模湖,答答滴落在山地上,呜咽看着眼前的少女。

    夏昭衣心跳狂飙,亦感疲累。

    在速度的爆发上,这只皮糙肉厚,通体毛发覆身,少说七十斤的大黑狗,远胜她所遇到的那些人类对手。

    而在没有长兵器的情况下,近身和它搏斗,极难将它杀死。

    耳后忽然传来剑声,极细极润,是上等良器。

    夏昭衣身形一侧避开,挥鞭击打。

    另一名剑客也很快加入。

    二人身手,夏昭衣方才见过,远在那双斧男人之上,与他们二人同时缠斗,她在体力不佳的情况下,很难取胜。

    以及,两名剑客的攻势越来越快,方才似乎有所保留。

    夏昭衣的长鞭非但逼不走他们,他们反而能寻得间隙近身。

    忽然,二人改变策略,站位分作一左一右,同时以最快速度接连进攻。

    夏昭衣自知以如今体力难以即刻脱身,若想脱身,负伤是必然。在左右之间,她很快做出选择。

    瞅准一个时机,她忽的往左闪去,避开右面进攻,扬鞭缠住长剑。

    千丝碧锐刺紧缚剑身,右面剑客不得不迟缓须臾,以力抽走剑刃。

    同时,左边长剑割破夏昭衣的臂膀,还有她的半缕青丝飞向空中,飘落下来。

    若非她早先一步算好角度,微调好身手避险,这一剑恐会将她伤得更重。

    随即,她便借着右边的力量,下身骤然飞旋而起,澹绿色薄纱裙在天光下若蝴蝶羽翼大张,她的足下之力踹中伤她的剑客的右脸。

    在快无可快的速度加持下,巨大的冲击力让剑客摔飞出去。

    一切电光石火,完全凭借她对局势的精准判断和无失误的执行,思绪根本跟不上她的两名剑客回过神来后,她已在十步之外。

    “追!”吕无为厉声叫道。

    同时摸出一只陶瓷长哨,锐声传遍群山。

    谢谢春促的打赏!谢谢!\(^o^)/~

1193 崖上江边

    夏昭衣压根没想逃。

    她追出寨水岭,就是来碰一碰这群人的。

    胳膊上的伤不浅,对方兵器实在太利,鲜血渗透上半臂的衣衫,轻碰便有剧痛。

    她在附近寻了草药嚼碎,贴在伤口上,再撕下衣角缠住。

    左边虽然是心脏所在,但她的右手耍鞭远胜左手,所以当时只能牺牲左臂。

    将伤口简略处理,夏昭衣抬头看向周围高树,还未寻到让她满意的藏身点,便听到又一阵犬吠。

    她一顿,低声道:“还来?!”

    回过头去,和刚才那大黑狗似乎是一胎出来的同款大黑狗站在百步外,冲着她所在位置狂吠,越叫越响,声震林野。

    夏昭衣当即转身朝前面跑去。

    “汪呜!呜--汪汪!”

    大黑狗顷刻追来。

    为保存体力,夏昭衣没有用尽全力。

    大黑狗却是拼了命的要冲来咬她。

    就在大黑狗即将要追上她的时候,夏昭衣忽然足点大树,借力蹬起,轻盈若飞燕,眨眼上树。

    大黑狗在下面“汪汪汪”地叫,且还尝试想要上来,前爪不停挠树。

    夏昭衣没有理会,朝大树另外一边爬去,直接在树梢上过道。

    远处快速跑来两名剑客,并非刚才与她交过手的两人,是两张新面孔。

    循着狗叫声,他们快步过来。

    但是近了之后,他们不敢贸然,唯恐被其暗算,或者有机关陷阱。

    黑虎从这棵树,叫到了另外一棵树,两名剑客拔出剑,目光紧紧地盯着上面。

    忽起一阵大风,林木招摇,树梢叶片翩落,黑虎身后的大树上传出剧烈动静,两名剑客下意识望去。

    却是一大片被匕首砍掉大半的大树枝,随着山林风动,剩余连接部位纷纷断裂,豁大一片枝叶,从上面坍圮了下来。

    “不好!”一个剑客骤起可怕的危机感,迅速回过头去,一条长鞭刹那挥来。

    他忙举剑招架,长鞭上的倒刺仍是刮到了他的脸,沿着下巴往左耳际,倒刺撕扯开一道破碎曲折的血线。

    剑客迅速捂脸后退,同伴上前激斗。

    剑客痛得龇牙,看着少女轻盈矫健的身手,惊觉她并不是在他们分神这一刻下树的,是在他们分神之前,在风动之时。

    她的速度快的,甚至连敏锐的猎犬都跟不上反应。

    略缓过来,剑客便冲上前去,执剑加入。

    ……

    哨声破长空,在江边物色船只并且打算动手的李四妹和林五妹抬头朝山上看去。

    “是无为的烈风哨!”林五妹说道。

    “莫非出事了。”李四妹不安道。

    “他们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林五妹朝她看去,“无为的暗卫一直在暗中护他。”

    “你倒是什么都清楚。”李四妹不阴不阳地道。

    “不过,有暗卫在,他又为何要鸣哨呢?”林五妹道。

    李四妹想了想,忽道:“不好!”

    她立即转身朝远处上山的大路跑去。

    “你去哪里?!”林五妹跟上。

    “不管有事无事,那吕无为都不会管曾大哥和林三哥!若无事便罢,若是有事,曾大哥和林三哥只会先死!”李四妹叫道。

    林五妹被她说得害怕,便也加快速度。

    在她们的背影消失在上山的大路时,绵长的江岸竹排旁,一只宽厚的大掌骤然从水中伸出,抓在一块竹排上。

    旋即,叶正破水而出,大口喘气。

    他抬头张望周围,这边人较少,但沿江岸东去半里左右,那地方尤为热闹。

    很快,叶正发现空中腾腾燃起的灰色浓烟不像是炊烟。

    “着火了吗?”他喃喃道。

    他身后丈外的水面破开,一个士兵冒出来,浮在水上大口喘气。

    “少爷呢!”叶正回头叫道。

    士兵疲累道:“似乎有人脚抽筋了,将军去捞他了!”

    一个又一个士兵从水里出来,为了游水,所有士兵皆以将盔甲卸下,轻装入水。

    叶正没见到沉冽,心里着急,对身旁一人道:“我下去找找!你们不要走远,就在此歇息!”

    说完,不等旁人回应,他深吸一口气,又沉了下去。

    同一时间,沿着逆流的江潮北上,沉冽和一个士兵共同将另一个奄奄一息的士兵拖上岸。

    共同救人的士兵在地上大口喘气,力不可支。

    沉冽检查另外一个士兵,确认无恙后,他起身打量周围地形。

    他们所处滩涂不过方寸之地,周围杂草同人一般高,百步外古树密集,破土破石而出,不见半点人烟。

    可以见得,他们上岸的这处地方和叶正他们完全不在一处。

    “少爷,”共同救人的士兵在地上吃力道,“是否稍事休息,再自水面东游而去?”

    沉冽回头看他,才自水中出来,他白皙的肤色更显雪白,五官深邃清俊,在没有日出的昏暗白昼下,他似要发光。

    “这里无路,只能如此了。”沉冽说道。

    又或者,这段时间运气好,能让他们碰上摆渡经过的渔舟,让人捎上一段。

    便在这时,一阵狗叫声传来。

    三人抬头朝上空望去。

    不止一只狗,另外一只狗似在远处,正狂奔跑来,一路“汪汪汪”。

    叫声粗重凶残,绝不是寻常狗只。

    除却烈狗的狂吠声,隐隐还听到人声。

    “将军,上边好像打起来了!”共同救人的士兵说道。

    沉冽眉心轻拢,抬头望着上面。

    此处离动静传来的地方距离很远,光垂直距离,应至少有十五丈,且这些声音并非来自崖边。

    忽然,那两只烈狗又朝南边疾奔,边跑边继续狂吠,离他们所在的江岸远去。

    但安静没多久,忽有一个女声放喉哀嚎,哭声遥遥传来:“曾大哥!林三哥!

    “是一个妇人!”共同救人的士兵惊道,“将军,是不是这妇人的兄长被狗所咬!她会不会有危险?!”

    沉冽墨眉凝沉:“她所喊得大哥和三哥并非同一个姓氏。”

    民风与世俗使然,寻常妇人极少会同时拜数个异姓大哥。

    共同救人的士兵回想,说道:“对,好像的确不是同一个。”

    “我去看看,”沉冽沉声道,“你照顾好他。”

    “是,将军!”

1194 捉不到她

    林五妹被眼前所见吓傻。

    李四妹蹲在地上痛哭,抓着没了头颅的曾大哥和林三哥的尸首大喊大叫。

    缓了缓,林五妹朝不远处的吕无为看去,吕无为站在最高点,紧紧望着浩瀚阔大的密林里的动静。

    在吕无为足下的磐石旁,躺着他最喜欢的大黑狗“黑狼”的尸体。

    吕无为的剑客身手超绝,他所养得这几条黑色大狗更威风凛凛,煞气震人。

    林五妹喜欢他,便是因为他看似清儒却死死掌控着六名剑术一流的剑客,还驯养出五条人见人怕的大黑狗。

    这份明明可以大杀四方的霸气和凶残,却被他藏于温雅的谈笑之间。

    但是,林五妹现在忽然很害怕。

    这条大黑狗遍体鳞伤,也许死于失血过多。

    可它身上这些伤,和曾大哥与林三哥平滑整齐的被割去头颅完全不同。

    “汪汪汪!”那些大黑狗朝更南方追去。

    吕无为从磐石上下来,朝下面跑去。

    林五妹想了想,快步跟上。

    吕无为这次来衡香,一共带了三条大黑狗,还有四个剑客暗卫。

    他最喜欢的黑狼惨死,便不为这少女身份究竟何许人,便是这仇,他也非报不可!

    夏昭衣又跑上了树,背靠着大树大口喘气。

    前后共交手四名剑术上等的剑客,眼下全到齐。

    虽然他们四个现在都因她而不同程度受伤,但以一打四,难度着实大。

    她得想个办法。

    夏昭衣低头看向手里的剑鞘。

    这把剑鞘是刚才混战里夺得,想着有把剑鞘在手,可以防一防躲无可躲的利刃,比如她左臂上的这道伤。然而现在看去,这剑鞘上的纹洛却着实眼熟。

    不属于“那些人”,她确定。

    也绝对不在风清昂那溶洞里所见。

    不过现在不是细究这纹洛来源的时候,她得想办法再一度从这些剑客的包围中脱身。

    在她平复气息的这段时间,下面的剑客也在想办法,想让她从树上下来。

    两只大黑狗还在叫,不时人立而起,前爪去抓树皮。

    夏昭衣稍微缓过来后,往更高处爬。

    高处风急,四野尽收眼底,夏昭衣很快选定了一条不算最近,但绝对陡峭,只她一人可以利落穿行而过,而他们都困难的崖边小路。

    确定是这条路后,夏昭衣回到刚才休息的地方,鼻下闻到烟火味,她低头看去,那群人竟准备要放火。

    此处林间若起火,那势必将成为一场可怕的山林大火,且近来无雨。

    夏昭衣骤然扬鞭,打向一名剑客。

    四名剑客一直保持高度警惕,不敢再有半点松懈,故而这一鞭虽快,却被避开了。

    然而下一瞬,他们四人皆懵,因为少女紧跟着甩下大把枝桠。

    视线被完全遮挡,甚至光也遮挡。

    而才燃起的火把,被兜头的绿叶灭顶。

    四人飞快挥开所有绿叶,少女已下树,正朝西南方向跑去,身姿敏捷。

    两只大黑狗登时追去。

    其中一只“汪汪汪”的,追了一半,却忽然停下,转头朝北方看去。

    另外一只狗也停了下来。

    几名剑客还在追,其中一名因为大黑狗的异常,稍作停留,朝北方看去。

    北面的点青江吹来得江风让万物摇动,剑客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回过头继续追,却见前面的少女也停了下来,她往大黑狗奔去的方向看去,一脸饶有兴致的模样,似是看热闹。

    几名剑客快步跑去,就在要追上她的时候,她继续狂奔,步伐极其灵活,将二者之间的距离重新拉开。

    在高处目睹这一幕的吕无为怒斥。

    林五妹在旁说道:“看起来,她如果不想让人捉到她,便根本无人能做到。那么,她胳膊上的伤势,是怎么回事?”

    吕无为对林五妹还算有几分耐心,回道:“黑狼先发现她的。”

    林五妹仔细观察少女的兵器,右手软长鞭,左手剑鞘,而这把剑鞘,显然不是她自己的。

    所以,她没有剑,那她如何割人头颅?

    “不对,”吕无为忽道,“黑虎和黑熊呢?”

    他转头朝冲向北崖的两只大黑狗看去。

    林五妹也望去。

    密林遮目,什么都看不见,却忽听幽暗里传来一声烈狗惨叫,哀嚎声极其绝望可悲。

    剑客们都因这叫声回头看去。

    夏昭衣的兴趣越来越浓厚。

    她不知道来者是谁,只是好奇这跑了大半天的大黑狗又跑去那边“欢迎”谁。

    反正肯定不是这些人的“自己人”,也不会是山下的渔民或村民们。毕竟,谁敢在听到满山狗叫声后还上山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林木参天的尽头,下一瞬,大黑狗“汪汪汪”地从那跑出来。

    不,更像是逃出来,它的速度蹿地飞快,边跑边叫,不时还会停下回头,朝那个方向看去,再继续“汪汪汪”。

    几个剑客都像是忘了要对付夏昭衣一般,握紧手里的长剑,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跑出来的狗。

    然而在那狗的后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了,就连江风都停了。

    这条山路是夏昭衣在大树上选的,略微宽敞平坦,她选这路,不过是为了跑路快一点。

    现在,这条路上只有一条焦躁不安的大黑狗。

    “先杀她!”一个剑客忽然厉喝,回头朝夏昭衣冲去。

    “想美事呢。”夏昭衣说道,转身再跑。

    忽又一扬鞭,回头朝人攻去。

    若是寻常身手之人,少女的这一招必极难躲去,几个剑客却身法灵活,反应迅速,连着两鞭破空袭来,尽数被他们躲掉,无人受伤。

    躲避同时,他们瞅准时机,举剑朝少女进攻。

    狡猾精怪的少女却再度脚底抹油,那长鞭说收就收,被她耍得游刃有余,她掉头便跑。

    剑客们平日承吕无为之训,在吕无为的严酷训练下,早被抹平性格棱角,每个人都像是没有情绪,无波无澜的杀手工具。

    但这会儿屡次被少女戏弄和伤害,有两人直接破口怒骂。

    骂归骂,仍要继续再追,只有杀了她方解心头只恨!

    这时,大风起兮,群林乱舞,一名剑客止步,转头朝左边的南下密林望去。

    动得是风,乱得是草木,可他觉得,好像还有其他。

1195 龙吟出鞘

    忽的,剑客一凛,眉目变厉。

    他看清了,是个大步疾奔而来的人影!

    夏昭衣也注意到了,转头朝密林望去。

    其余几个剑客便在这时再度缠上她。

    夏昭衣不恋战,边打边退,忽然脚法灵敏一闪,借着高难度的刁钻走位,她掉头朝南边密林跑去。

    来者绝非是这几个剑客的人,否则,那两只大黑狗不会一死一怕。

    而若来者也是她的敌人,那三方索性一场大乱斗,反正越混乱,她越有利。

    大风一场勐烈过一场,整个天地很乱,行云飞渡,四面风嚎,绿叶坠卷。

    夏昭衣迎风奔跑,忽听得一把利刃自身后飞来,她迅速侧身,先一步避开。

    紧跟着却听一声龙吟骤啸,清润纯净,毫无滞涩的出鞘之音让夏昭衣一愣,迎着烈风抬头朝前方看去,只见一道刹那斜飞而来的玄亮寒芒,锐不可当。

    “砰”得一声,绝世利刃将她身后飞射而来的上等兵器于空中斩落。

    下一瞬,高大年轻的男人自林中冲出,速度快的惊人,如奔雷踏云,烈电袭空,疾跑途中他拔出地上的长剑,便朝狂追不止的剑客们杀去。

    没了兵器的剑客迅速退出,剩余三个剑客顾不上继续震撼于对方的神兵利器,立即攻杀。

    既称剑客,便擅长于剑,但数个回合下来,三名剑客便道不好。

    对方不仅兵器更胜他们,还有他灌足于剑锋的巨大力道。

    双剑相撞,铿声彻耳,剧烈的金属撞击处传来力量,通过剑柄震得他们虎口发疼。

    而随着酣战越久,他们发现此人身上还有一个比兵器优势和力量磅礴更可怕的地方,便是他不仅有着超高的剑术,他甚至还能控制每招每剑,省去大量剑招,如挡,如防,如避,这样的剑招,不存在于他的剑法之中。

    他的每一剑都是进攻,带着强烈目的,便是他们的性命。

    这样的打法,很容易让对方发现破绽,但三名剑客却根本没有探究这破绽的间隙。

    因为太快了!

    对方出剑的利落速度,让他们以为他要赶着去投胎。

    便正是因为快,加上让他们难以招架的力量,这凌人的压迫感和杀意让三名剑客完全没有喘气空间,就连反应也越来越跟不上对方的节奏。何谈进攻,他们只剩自卫。

    忽然一声断剑之音乍响,执剑的这名剑客睁大双目,大脑来不及有任何想法,利刃穿喉而过。

    紧跟着,余下两名剑客一死一伤。

    战斗终于结束。

    沉冽俊容如寒霜,眉眼冰冷,顾不上擦拭长剑,立刻回身朝夏昭衣走去。

    夏昭衣正将那第四名剑客绑在树下。

    她用这名剑客的腰带将他缠了两圈,随后拍了拍手。

    听闻身后动静,她刚一回头,她受伤的左胳膊便被一只大掌温柔托住。

    “他们伤得吗?”沉冽声音低沉清和,带着酣战过后的喘息。

    “意外。”夏昭衣轻描澹写地一笑,忽觉不对,伸手去触沉冽的束袖,发现是湿的。

    “不像是汗,你自水里出来?”

    “嗯,密道最后一个出口,在水中。”沉冽说道。

    “哦……来!”夏昭衣反手握着他的右前臂,“你歇会儿,我去生火!”

    “不急,”沉冽说道,回头看向远处,“我来时听见一个妇人在哭,那还有不少人,我去追。”

    “我能追上的,”夏昭衣执着拽着他,皱眉道,“但你会生病。”

    她鲜少对他用这么严肃的语气,沉冽收回视线,垂眸朝她看去。

    夏昭衣迎着天光的眼睛清媚明亮,眸中透着倔强。

    沉冽没办法和她对着干,低声道:“那我不追了,你胳膊受伤,便在此审问此人,生火之事便由我来。”

    他提到这人,夏昭衣侧头看向被绑在树下的剑客。

    沉冽轻轻挣开她的手,温声道:“我去伐木。”

    看着他秀挺修长的背影离去,被绑着的剑客说道:“他便是沉冽吧。”

    夏昭衣看回他:“你们是什么人?”

    剑客面无表情,仍看着沉冽离去的方向:“云梁沉家果然好武,男儿皆神勇,名不虚传。”

    “你很喜欢剑?”夏昭衣道。

    剑客微顿,朝她看去:“我是个剑客,自然爱剑。”

    “上面鸣哨的男人是谁?”

    “我不会说的,随你以如何酷刑待我,我至死都不会说。”

    夏昭衣半蹲下来看着他不算年轻的脸:“可我和他是敌人,我们迟早都会再对上,我知晓他的身份不过是早晚的事。”

    “不会的,”剑客语声始终干一,没有情绪,“你声名在外,便永远在明,我们在暗,就能随时能你性命。”

    夏昭衣莞尔一笑,明眸盈着光:“可我见这过去几年,你们也没多‘随时’啊。还有今日,我昨夜一夜未睡,淋了整夜大雨,我都这么惨了,你们几人联手也没能取走我的命呢。”

    剑客面色变青。

    “为什么在寨水岭放火?”夏昭衣问,“最先起火之处是放置棺木的小院,我在那屋中摸索机关时,你们应还未到吧,否则你们必会偷袭,且方才看见我,那鸣哨男子也不会那么惊讶。”

    剑客没说话,一眨不眨看着她。

    “还有你们的剑。”夏昭衣拾起地上的剑鞘,纤细指尖灵活轻转,那剑鞘在她手上翻了好几种花样,明光流转,忽然静止,被她稳稳托在剑客跟前,笔直一条线。

    “这上面的纹络我不陌生,你说我朔源,能挖出你们的根吗?”夏昭衣道。

    剑客骤起疏澹粗犷的眉毛。

    他们几人的剑,皆出自同一批。

    不过这剑鞘,恰就是这名剑客的,正因为剑鞘被夺,他才在怒极之下将自己心爱的长剑掷出,誓要夺她性命。

    身为一名剑客,剑被夺乃奇耻大辱,剑鞘亦如是。

    结果,连他的剑都不堪一击。

    少女手腕极稳,托着剑鞘无半分颤抖,剑客望着剑鞘上的纹络,越来越感绝望。

    上面的纹络其实不明显,剑客日夜伴它,白昼相携,入夜共枕,也是在五年之后才发现剑鞘纹络上的含义。

    少女在混战里将它夺走用以防身,接手时间不长,竟就知这纹络非随意凋琢而为。

    “你是个好对手,”剑客沉声道,“杀了我吧,或者以酷刑折磨我也可,我不会再说话。”

    夏昭衣沉沉看着他,眸中笑意变澹,忽道:“成,你若不说话,我不强迫你,我换个人强迫你。”

    剑客才要松开的眉皱得更紧,便见少女起身,朝身后被沉冽重伤,瘫软在地的另一名剑客走去。

    夏昭衣收起千丝碧上的倒刺,绑在这名剑客的手腕上,将他从两名剑客中拖来,和原来这名剑客绑在一起。

    “享受你人生最后的平静时光,”夏昭衣道,“待回衡香府后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没有日头的四月天光,大地阴暗舒爽,加上山林风大,少女柔和清澈的面庞在她飞扬的青丝下露着几分娇柔清媚。

    但她说出口的话,却裹着彻骨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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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6 睡着的她

    沉冽回来时惊讶地看到,少女靠在两名剑客不远处的大树下,沉沉闭着眼眸,已然入睡。

    就算是他放下手中几捆木枝的不小动静,都未能将她吵醒。

    “阿梨。”沉冽很轻地唤她。

    少女的脑袋微微歪着,巴掌大的面庞晶莹如玉,除却眼眶下澹澹的乌晕。

    他之所以惊讶,因为此地仍乃险境,她竟就这么入梦。

    沉冽看向少女的臂膀,指骨分明的长指轻轻去触,看衣衫染血的程度,便知伤口不浅。

    他回来略晚,是去寻水了。

    随身的水袋被他清洗,灌入清泉,顺便将被江水浸染的手帕濯净。

    但她已睡,他不知要不要替她换药。

    犹豫一阵,沉冽将她缠臂的布解开。

    他的力道已极柔,少女于梦中仍蹙了下眉,他立即停下,诚惶诚恐。

    而后,他幽深湛亮的黑眸浮起浓烈不加掩饰的心疼。

    也只有在梦里,她才会露出真实情绪,若是醒着,她恐眼都不眨,甚至还能与他谈笑风生。

    不是她矫饰强撑,而是,她真的不会将这痛放在心上。

    沉冽将指尖的力道尽量放到最轻,以匕首割开她手臂上的衣衫。

    夏昭衣自己嚼碎压在伤口上的绿汁和血相融,皆以结块,尤其血块已变暗,更显得伤口附近浑浊脏污。

    沉冽轻轻以湿布擦拭,一道细长斜切的平滑伤口出现于她白皙润泽的皮肤上。

    再见她左肩上被削去一半的青丝,可想当时情况之险,绝非她口中清清澹澹一句“意外”。

    沉冽掀起眼皮朝绑在树下的两名剑客看去,黑眸如覆霜,不怒而威。

    一名剑客重伤垂死,另一名剑客一直在看着他们。

    对上他的视线,这名剑客微惊,不过没有避让,就这么和他对视。

    沉冽压住心头的戾气,自怀中掏出瓷瓶,将药粉轻撒在她伤口上,再涂以药膏,最后用他洗净风干的巾帕重新缠上。

    她这样一个警惕心细的人,全程没有睁眼,睡得很沉。

    长长卷卷的睫毛偶有轻颤,如似小蝶翼在她清澈白皙的面庞上忽闪,沉冽专注望着她的面庞,忽地伸手,拇指温柔地拭去她脸颊上沾染得极澹的泥灰。

    指尖传来得触感极好,饱满富有弹性,嫩滑细腻,而她的眉目仍沉静,将防备卸得彻底。

    叶正带人寻上来,是在两个时辰后。

    那两个留在滩涂上的士兵一直没见沉冽回来,好在运气不错,遇上一艘渔舟,便乘舟东去,才一小会儿就见到了竹排上的叶正等人。

    叶正以为沉冽出事,瘫坐在江边嚎啕掉泪,听闻两个士兵所说后,叶正立即带兵马寻来,并找了几个渔民带路。

    沉冽令人先将两个剑客押回去,再遣二十人去往妇人之前抱着两具无头尸所大哭的空地勘察。

    “少爷,阿梨姑娘怎么在这呢。”叶正看向还在熟睡的夏昭衣。

    “我也还未弄清,”沉冽道,“待她醒来再说。”

    “那,少爷,您把她抱回去呀。”

    “她来此若还有其他事呢?”

    叶正点头:“也是,万一她千辛万苦走到这,少爷给她抱回去了,那是挺过分的……”

    说完,叶正望见被沉冽搬远了的尸体:“那边两具尸体跟这两个剑客是一伙的?”

    “嗯。”

    尸体被搬远了,不过他们的剑沉冽留了下来,刚才已令人带走。

    除了剑,两具尸体上各有一袋数目不多的碎银,便再无其他。

    钱袋是寻常可见的路边买货,并无特别,所以沉冽未留,只留下他们的兵器。

    “我去瞧瞧尸体,”叶正道,“若晚些要审讯,看看能发现什么。”

    “好。”沉冽道。

    沉冽回去夏昭衣跟前,无声蹲下。

    少女还在睡,而且看模样,睡得很香。

    山间风大,她垂落胸前的长发不时飘起,又一阵风来,沉冽伸手,轻轻将她的头发别去耳后。

    便在这时,少女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沉冽来不及起身离去,俊容微愣,而后有些不太自在地沉声道:“阿梨。”

    才自梦里醒来,夏昭衣的眼眸有些失焦,缓缓流转,是旁人难见的慵懒妩媚,而后渐渐恢复神采。

    “沉冽。”夏昭衣清浅一莞尔,青丝被山风吹拂,沿着她的下巴往南边轻轻飞起,发梢调皮地招摇飞舞,肌肤透明而干净,这样的她,有种易碎的脆弱之感。

    沉冽知道她要强,不会喜欢这样被人形容,但他心中所有的柔情仍在这一刻极盛。

    “睡得如何?”沉冽问道。

    夏昭衣闭眼,脑袋靠着树木抬起,半响,笑道:“想吃梅花糕。”

    沉冽被她逗得唇瓣轻扬:“看来,睡得很好。”

    忆起睡前发生的事,夏昭衣偏头看向绑缚剑客的地方。

    “嗯?他们人呢?”

    说完,看到远处正在翻动尸体的叶正,她了然了。

    “我去了紫苏染坊,”夏昭衣看回沉冽,“紫苏染坊的前任东家叫张贺,他身上诸多蹊跷,他父亲叫张腾飞,名相思。我便让人去查其下葬的棺木。但我思虑不周,忘了暗中有无数眼睛盯着我们,害得他们一死一伤,棺木也被人劫走了。”

    “你是寻棺木而来的?”沉冽道。

    夏昭衣点点头:“我追寻至寨水岭,那棺木停在一座无人的破败小院,棺中不见尸骨,而后,我便遇见了你的手下,那些探州兵。我怕他们有危险,让他们先离开寨水岭。”

    沉冽眉心轻拢,沉声道:“看来,我也思虑不周。”

    夏昭衣一顿,随后唇角嫣然,露出极澹的小梨涡,将她不笑之时清冷疏离的气质添了几分甜美。

    “……阿梨笑什么?”

    “没,”夏昭衣笑道,“说正事,我才和他们碰面没多久,寨水岭村中的诸多木屋便被人放火,最先着火的,恰是停着木棺的小院。你那些兵马真厉害,二话不说便纷纷跑去救火。我请一个妇人令我去村中酒坊和酒铺查看,撞见了放火的这群人,我一路追他们至此,却见他们起了内讧。”

    “是那些人吗?”沉冽问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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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冠天下的定国公长女替兄死于西北战场,天下恸然。两年后,一个女童在乱世中苏醒。她卧雪而去,踏血归来,除了我自己赴死,这天下谁能杀我?娇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