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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糖水菠萝     娇华txt下载     娇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67 送蛋李嫂

    已经被拆毁的陈家祠堂前,经过一天一夜又一天,暗道里的积水终于被彻底排净。

    叶正跑去旧牌楼找沈冽。

    旧牌楼后有一方戏台,经由老道场转变而来,此时戏台后院挤挤挨挨,到处都是人。

    叶正将坐骑拴在门外的狮子石墩上,进来便看到抱胸立在门内檐廊下的戴豫。

    戴豫正一脸烦躁,看到叶正,问道:“水干净了?”

    “嗯,这是……”叶正往满场的人看去。

    “都是附近的乡长村长和乡贤,”戴豫道,“之前少爷令杜轩一查衡香还有哪些人家同陈家一样蹊跷,现在这些人听闻少爷出城,便纷纷赶来了。”

    “这么多人。”叶正皱眉看着大院。

    陪同沈冽在堂屋里的,除了杜轩和平岳峰之外,还有夏家军的高舟和张稷。

    这些乡贤们并没能提供多少有用的线索,大多都是来攀交的,堂屋门前堆满大包小包的礼品,好些人含蓄,好些人直白,其中不少人是来推销自己的女儿或族亲的女儿,声称做个妾也无妨。不止推给沈冽,同沈冽一起的杜轩等人都没放过。

    半日下来,众人精疲力尽,沈冽干脆躲去角落里。

    叶正和戴豫从外面进来,找了好半日,才找到立在人群外的几座破旧泥象左侧的沈冽。

    他正垂眸翻着一本书,面朝着窗,背对大堂,因身后有香案作掩体,加之一袭由浮月锦裁剪的云门色长衣,款式简洁大方,颜色偏素,故而他悄然隐匿于一隅,不仔细看,根本无人能察觉。

    “少爷。”二人过去,很低地叫道。

    沈冽回头,看到叶正,道:“暗道妥了?”

    “嗯,妥了,蛇和老鼠都已备好。”

    说完,叶正瞄到沈冽手里拿着的书,是一本略破旧的族谱,写着陈氏家谱。

    叶正一喜:“少爷,这陈氏,可是陈家祠堂的那个陈氏?”

    沈冽淡笑:“先走吧。”

    日头很高,夏虫鸣籁,旧道场非四方规整的建筑,南边一片矮石墙塌无可塌,地上陈铺的大方砖干裂起皱,泛沙化严重。

    他们自小门出来,小门外也都是人。

    蓊郁的杂草外是一条小河,河上漂着很多船,正说话的人看到自小门出来的沈冽,纷纷停下话头看着他。

    见过他者,出来后无一不夸,现在亲眼见到,众人才知传言中的俊美卓绝并非虚言,这沉闷燥热的午后,似被他点亮了鲜活。

    一个年约五十的妇人从河边一棵槐树下抬头,见他们朝东面的竹编茅棚走去,她自地上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冽的背影,目露欣喜。

    男子不知有无二十岁,一身少年贵气,身材俊秀高挑,挺拔劲瘦。行姿非倜傥翩翩,外溢风流的模样,但这收敛沉稳,不疾不徐,不为左右目光所动的泰然平和,更显清贵富雅。

    妇人忙拎起脚边的一篮鸡蛋,快步追去:“沈将军!”

    沈冽等人停下,回头望来。

    “沈将军!”妇人开心地看着他,目光描摹这剑眉星目,“哎呀,真是你!”

    沈冽不记得见过她:“你认识我?”

    “你可是,云梁沈家的沈公子?”妇人说道。

    沈冽微顿,道:“是。”

    “竟真是来自云梁沈家!”妇人开心不已,“那,沈双城沈副将,可是你父亲?”

    沈冽眉心轻皱,他身旁的戴豫和叶正立即沉下脸,上前就要说话,却见沈冽点头:“是。”

    “哎呀,太巧了!”妇人赶忙捧起手里的鸡蛋篮子,“和沈副将一别二十多年,老妇还以为这辈子都没缘再见沈副将呢。这时间呐,可真不饶人!”

    云梁沈氏富贵滔天,累世数代皆为经商大家,与醉鹿郭氏一样,都不愿沾染朝政权势,独立于庙堂之外,立足于江湖之远。

    祖训意思,乃左右逢源,与各方在朝或在野的世族大家都维持着百年交好便可,只保富贵,不图名利,无需谋功名耀祖。

    但沈双城年少时好勇,力大无穷,喜欢跟人比试身手,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他样样精通。

    不甘困囿在云梁,他便跑去游侠闯荡,最后干脆入了江南的存正营,短短三年,便当上了副将。

    后来,沈冽的祖母崔氏以死相逼,沈双城不得不辞去军务,回去云梁。

    他也算是幸运,在他回去云梁后的第二年,大乾兵制变动,存正营和其他六大兵营一起,被并入江南兵营。

    那时庄孟尧不过是李志喜身边的中郎将,后来李志喜突发恶疾身亡,庄孟尧因多年的人脉经营,顶替李志喜成为江南兵营的正将。

    一上位,庄孟尧便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如果沈双城不是早早退伍,很有可能会和存正营旧部一起被“清算”。

    沈冽对沈双城的过去了解得不多,都是自旁人口中听闻而来,尤以母亲生前说得最多。

    但显然,母亲知道得很有限,至少沈冽完全不清楚沈双城到过衡香,包括之前沈谙说沈双城年轻时追杀乔氏至重宜一事,他也不知。

    妇人眼睛里的高兴完全藏不住,被晒得黝黑的双手一直捧着鸡蛋篮子,篮子里满满当当,少说有五六十个。

    见她一直这样递着,沈冽看向叶正。

    叶正一愣,顿了顿,抬脚上前,将鸡蛋接来。

    “多谢相赠,”沈冽说道,“你家住何处,姓什么?”

    “老妇姓李,木子李!木在上,子在下!”老妇笑道,“这还是沈副将当年亲自教我的呢!哈哈,我老家住在衡香北昌头,可惜我前头那短命的掉江里淹死了。我守了十年寡,前两年才嫁到这南边,跟一个老光棍作伴呢。”

    她的笑容多了几分腼腆,说完,又自顾道:“啊,对了,沈副将这些年过得如何?身体可好?”

    沈冽不知,便不作回答,反问:“当年,你是如何跟他认识的?”

    “那是刚好巧的事,”老妇说起来,犹似在昨日,“他好像是奉了什么军令,要追一伙人回去,那伙人跑进北面那陶安岭了,他就带兵也追了进去。据说是在里面差点迷路,三十多人的队,就活着出来六个人呢!恰好我前头那短命的去那采药,顺带给救了回来。这沈副将……”老妇再度笑起,“他可真是俊,我们那山野的人哪里瞧见过这么好看的,还是个年轻将军!所以啊,我这辈子都记得他呢。”

    说到这,她的一双目光上下打量沈冽,摇头叹赞:“沈小公子这脸,可真是跟他太像啦,不不,比他更好看呢。当年,哈哈……当年,沈副将还戏言,说日后我若是有个一儿半女,他还要跟我当个亲家,哈哈……但是吧,我这一辈子也没生个娃出来。”

    沈冽“嗯”了声,道:“李嫂,我还有事要忙,鸡蛋我先收下了,谢过好意。”

    “不客气的,不客气的,”老妇连忙道,“而且这李嫂一称吧,沈副将当年便是这么叫我的,不然,你叫我李老太婆吧,哈哈!”

    沈冽面色始终无波无澜,淡淡道:“先告辞了,李嫂。”

    周围目光都看着他们。

    待沈冽和戴豫、叶正转身离去,周围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围来,忙问老妇是怎么回事。

    戴豫回头看着他们,回过头来后又看了看叶正手里的篮子,道:“少爷,这些蛋……”

    “派人护她周全,难保她不会被那些人盯上,”沈冽声音很沉,“再准备些银两和布匹送去她家。”

    “嗯,好!”戴豫点头,“应该很好打听。”

    ------题外话------

    谢谢四月微雨的打赏,谢谢

1168 诸昌死了

    沈冽和戴豫的坐骑都在东面的竹编茅棚里,叶正还要赶回道场前去取。

    待他们到陈家祠堂,里里外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堵得几乎过不去。

    说是陈家祠堂,其实陈家祠堂早已被移平,地下并未见暗道,倒是在角落里发现了两箱白银。

    废墟前摆着十大筐老鼠,老鼠在里边挤挤挨挨,一旁还有三筐蛇,盘绕缠成一团,打结了一般。

    旁边围着的人全在嚷嚷,称若是再不放出来,这些蛇和老鼠,就要吃它们自己人了。

    士兵们无动于衷,耐心等候沈冽。

    等人群终于分开一条道,沈冽牵马穿来,戴豫和叶正跟在他身后,顿时前面的,左右的,数千目光皆朝他看去。

    “沈将军。”夏家军的班荣上前,接过沈冽手里的缰绳。

    沈冽朝暗道看去,再望向那些老鼠和蛇。

    “动手吧。”沈冽下令。

    空地上的士兵们领命,先将老鼠往暗道里倒,刹那间,数百只老鼠出笼,疯了一般,如黑色瀑布往暗道里涌。

    有些老鼠没有进暗道,被士兵们以长平耙赶入进去。

    人群哗然,变得兴奋,议论纷纷。

    待差不多了,士兵们将蛇往暗道里倒。

    蛇用来吃老鼠。

    而老鼠和蛇都是用来踩机关的。

    时间缓缓过去,一刻钟,两刻钟,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围观的乡民们越来越乏,眼看夕阳把天地烧出一片橙光,好些人叫嚷,问为什么还在等。

    沈冽负手而立,垂眸望着暗道,和身边士兵们一样,一动不动。

    越来越多人等不下去,嚷着没什么可看,浪费时间,都转身回家去了。

    一匹快马从北面赶来。

    沈冽终于抬眸,身旁的戴豫和叶正先一惊:“是武少宁!”

    二人忙快步走去。

    自打那日大雨后,武少宁,卫东佑还有诸昌一直处于失踪状态。

    杜轩这几日派了大量人手去寻,一直未果,已经急坏了。

    武少宁下马,顾不上喘气,先看了戴豫和叶正一眼,再跑向沈冽:“少爷!”

    话刚说完,他忽然跪了下去,又喊了一声:“少爷!”

    沈冽眉心轻拧,戴豫和叶正被他这模样吓到。

    “武少宁,你好好说话,发生了什么?”戴豫说道。

    沈冽这时注意到武少宁裤脚的血,心下一沉。

    “诸昌死了,”武少宁哽咽,抬头看着沈冽,“他,他被五马分尸了。”

    沈冽黑眸睁大。

    戴豫和叶正惊道:“什么?”

    周围听到这话的暗卫们纷纷围来。

    武少宁声音颤抖:“我把卫东佑救回来了,但是他受惊太重,他失语了。”

    “救?”沈冽说道。

    “对,我是在一个山坡下发现他的,他的手脚,手脚都断了……”

    戴豫爆出一口怒骂,双目通红地转向沈冽:“少爷,我这便回城去看他!”

    沈冽眉眼沉冷,想了想,看向叶正:“你速去道观,将此事告知杜轩,只说武少宁他们回来了,先不说诸昌出事一事。平岳峰便继续留在那,让他同夏家军的高郎将和张执令一并回。”

    叶正面色惨白,点点头:“是。”

    立即转身跑去坐骑旁。

    沈冽对戴豫道:“待杜轩回来后,你再和杜轩一起回城。人是杜轩派出去的,他定会因此事愧疚自责,所以,你的情绪不容外露,切记照看好杜轩。”

    戴豫唇瓣发颤,听得明白沈冽的意思,他艰难领命:“是,少爷。”

    “你随我来。”沈冽看向武少宁。

    武少宁抬手抹去眼泪,跟上沈冽。

    戴豫看着他们行至废墟另一边后停下说话,也想跟上去,他侧身忍住眼泪,忽然一抬脚,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朝前面用力踢去。

    “砰”的一声,石头恰好撞上不远处置放在地的小箱子。

    箱子是敞开的,上面满满都是银子。

    因石头一撞,银子碰撞箱子,发出不小的动静。

    戴豫皱了下眉,忽的看到箱子被石头所踢得地方,那尖锐一角在箱子表层撞出了一个裂口。

    戴豫抬脚欲走去,余光看到那边转眸望来的沈冽和武少宁。

    戴豫抿唇,想到沈冽才给他说得话,他有些抬不起头,将脑袋耷拉下去,寻了个地方坐下。

    沈冽收回视线,对武少宁道:“如此说来,你没有看到诸昌是怎么被害的,只看到了他的尸体。”

    “装在一个大筐里,”武少宁痛苦道,“那附近没人,那大筐好像……好像就是要给我看到一样。少爷,或许是宣战,向我们示威。对了,那里没有村子,一个住户都没有,山石嶙峋,易设陷阱。”

    “诸昌尸体带回来了么。”沈冽问道。

    “嗯,我带回来了。”

    即便是尸块,也是成年男子完整的身体组成,外加一个卫东佑,这一路艰辛,难以想象。

    “这一趟,你辛苦了。”沈冽认真道。

    “不苦,”武少宁哽咽,像是想到什么,又道,“噢,还有一事,我将卫东佑送回城后,阮国良正要派人出城找少爷,便干脆令我一并带话。外面送来军报,牟野战场开打了,田大姚驻守游州的大军很有可能会从衡香经过。以及……云伯中那边送来同盟书,想与我们结盟。”

    “他竟这么敢想。”沈冽说道。

    “还有阿梨姑娘那,”武少宁继续道,“赵大娘子派人来说,阿梨姑娘快申时才醒,醒后有些不太对。她没有吃东西,便赶去衙门了。”

    沈冽俊秀的眉眼浮起担忧,黑眸翻涌着武少宁所看不懂得复杂。

    “稍后你和戴豫他们一并回城,回城后你去休息,派旁人去阿梨身边,她……”沈冽想了下,继续道,“她未必吃得下东西,你还需找人去知语水榭找黎师傅,让黎师傅尽快做些百花糕。”

    “是!”武少宁应道。

    应完,见沈冽心事仍重,武少宁关心道:“少爷……是否还有事呢。”

    好一阵,沈冽开口:“你……再派个人去找赵琙,他眼下应该在屈府,问他那幅画有没有寻到线索。”

    “嗯!好!”武少宁应道。

1169 痴儿赵琙

    沉冽口中的画,乃溶洞头顶悬着的那一幅不规整壁画。

    在离开山穴回衡香这一路上,沉冽背着夏昭衣,同时和赵琙回忆画上内容。

    之前已确认是坟场,年代除却“上古”二字,具体说不准到底是哪个百年。

    赵琙提出交易,洞穴中的一切诡秘,他但凡能查出点什么,沉冽便需得在郑北有难时伸以援手。

    本以为沉冽会拒绝,或也开条件,沉冽却答应得爽快,同意了这笔交易。

    屈府藏书颇多,虽然屈夫人可能十本都没看完。

    巨大的藏书阁楼分上中下三层,赵琙此前来过一次,所以记忆犹新,这也是他现在为何要回到屈府的原因。

    那些奇奇怪怪的画,都在沉冽那里。

    赵慧恩一路带着的藏宝图,则在赵琙手中。

    屈夫人派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姑姑和两个家丁来为赵琙找书,除却他们,赵琙随身只带了季盛和赵来二人。

    那幅壁画,赵琙尽力在纸上还原,他的重点放在画上的古河和那些陪葬品上。

    在藏书阁楼呆得乏了,赵琙带着季盛出来走走,几日在外风餐露宿,他最难受得却是手指。

    这会儿在屈府庭园里漫步,他手中的玉骨折扇在指尖上转来又转去,一会开,一会合。

    不知不觉,走到兰亭轩。

    之前两个送饭过来得丫鬟大约出自想要和他多说话攀交的缘故,寻遍话题,嘴漏说了沉冽兄长沉谙和其师父此时被关在兰亭轩一事。

    赵琙眺着远处楼阁,果真重兵把守,而且都是夏家兵。

    忽然,赵琙轻轻笑了,俊秀尔雅。

    “世子,您笑什么呢。”季盛问。

    “其中有两人,我竟认得,”赵琙打开折扇轻摇,澹澹道,“十年弹指一瞬,王朝变了天,故人烟消云散,夏伯父那么慈净豪爽的一人……唉。”

    季盛拢眉,也小声叹了口气。

    想到从溶洞里带回来得几张写着“夏昭衣”三字的纸,季盛忍不住又叹了声。

    季盛跟在赵琙身边至少十八年,陪着赵琙一并长大,早将他的喜怒哀乐和情之所钟看得一清二楚。

    世人道他家世子玩世不恭,却不知他家世子曾痴心,后痴傻,如今仍怀一片痴妄,是个彻头彻尾的痴儿。

    前后去数,和夏大娘子所见不出二十面,这其中许多面,还是他们在街角巷口的茶楼上相守,眼巴巴看着她悠然牵马,步出国公府。

    胆大心雄,无不敢想,无不敢为的世子,却偏不敢下楼去造一场偶遇,老是在嘴上说要试试,最终都是目送她倩影远去。

    偶有几次厚着脸皮,无赖跟在夏二公子身旁,终蹭到和夏大娘子共席一间,他面上沉稳镇定,却连眼神都不敢多看,只敢悄然去瞄。

    有关她的逸闻趣事,他爱听。

    有关她的喜好偏爱,他爱琢磨。

    一至佳节年关,他去找夏二公子都变频繁。话里藏机,不动声色地打听夏家唯一的千金何时归家。

    宣延二十二年腊月,夏大娘子溘然离世,惨死容塘峡口的消息经由快马密信送至皇廷,不仅震动了满朝文武和京都百姓,季盛还亲眼看着他家乐观豁达,爱笑爱闹的世子疯了。

    那日他平静回府,平静饮茶,平静写字,忽然便推翻了桉几上的一切,悲嚎恸哭。

    其后几天,世子大病,直到只剩半条残命的夏二公子被从北境护送回京城,他才不得不振作,爬起赶去定国公府照顾他。

    为了掩饰病容,世子那日还在脸上抹了粉,传到其他公子王孙那,却成了一场嗤笑和对英烈的不敬之罪。

    “夏昭衣”三字,成了世子心头上永远刻着的一道口,无法愈合,只能共生。

    季盛想到那年冬日的几场大雪,至今仍觉悲从中来。

    这时,东面庭院走来六人,为首一抹纤细倩影,在屈夫人的比对下显得分外清瘦。

    季盛和赵琙一顿,看着那抹身影。

    “是阿梨姑娘。”季盛说道。

    夏昭衣边走边和屈夫人说话,脸上带着很浅的笑,但看得出她的兴致并不高。

    “这丫头怎在这里。”赵琙低喃。

    而且,似乎变瘦了,这才两天,她的脸颊便清癯了很多。

    “世子爷,咱们过去吗?”季盛问道。

    赵琙想了想,折扇一开:“走。”

    “瘦了好些,”屈夫人心疼地对夏昭衣道,“这双眼睛倒是比之前越显得大了。”

    夏昭衣的眼睛不小,但称不上大,不过她的眼睛一直很漂亮,桃花开扇,轻冷如许,说艳不艳,也非寡澹,清冷冷的,明亮亮的,像星子落在了湖光里。

    “这几日有些事,待忙完后会把气色养回来的,屈夫人别担心。”夏昭衣澹笑。

    “不然,你这几日睡我这?我这屈府可是整个衡香最宜居的地方啦。”

    夏昭衣笑容变明媚:“等清闲下来吧,屈府太大,我这天成日办事,来找我的人进府怕是要迷路。”

    屈夫人豪气道:“不怕,那就骑马,我这屈府上下,但凡是你们的马蹄,随便踏!”

    “多谢屈夫人。”夏昭衣认真道。

    屈夫人是个知界限感的人,待到石阶下,她自觉停下脚步,对夏昭衣道:“你才从衙门过来,稍后还会去衙门吗?”

    “暂时不知。”夏昭衣道。

    她去衙门托夏川将军审讯小容和小梧姐妹,顺便,拈花斋隔壁那座府宅,她派人过去再抄了一遍。

    只要一有结果,那边就会送来,但夏昭衣仍需根据结果决定是否再过去一趟。

    “咳咳。”一阵清咳这时遥遥响起。

    夏昭衣和屈夫人转头看去。

    赵琙一袭月白锦衫,器宇轩昂,手摇玉骨折扇,带着季盛缓步走来。

    边走,他好看的眼睛边在附近这看看,那看看。

    近了后,他冲夏昭衣微微一笑:“巧啊,小丫头。”

    “你刚才不是在那站了一会儿吗?”屈夫人毫不客气地说道。

    “……”

    顿了顿,赵琙笑容明朗,望着夏昭衣:“来找沉冽的兄长?”

    夏昭衣点头:“嗯。”

    “听说你睡了很久?”

    夏昭衣又点了下头:“嗯。”

    “心情不好?”赵琙打量她的眉眼。

    夏昭衣想了想,澹澹道:“谈不上好坏。”

    说完,她看向屈夫人:“屈夫人,我先进去了。”

    “嗯,好。”

    赵琙没屈夫人知数,抬脚跟上。

    才上台阶,夏家军士兵便伸臂将他挡下。

    赵琙半气半笑,摇着扇子,对他们道:“是我。”

    士兵面无表情地说道:“赵世子,请止步。”

    “阿梨!”赵琙看向夏昭衣。

    夏昭衣微微侧首:“赵世子,很多事情,知道得越多,越有杀身之祸。”

    “本世子又不怕。”

    “原来世子爷胆子这么大的,这会就不怕啦,”屈夫人笑道,“先前我家那阿黄还跟我一直叫呢,它很生气,因为它认地盘,还认只它单独可过的道,结果……啊,对了,阿黄是一只大黄狗。”

    赵琙抬头望天,难道那事,就过不去了吗。

    夏昭衣背对着他们抿嘴澹笑,抬脚迈入厅堂。

1170 生死轮回

    大堂飘着澹澹清雅的梅香,佛龛香桉前五步外有一把古琴,青玉轸,紫檀雁尾,另一端承露边侧的凤额上,凋琢着一枝微不可见的梅花,是拈花斋的梅桉。

    夏昭衣纤长素指轻描,拂过梅枝花叶的走势,拂过承露和岳山,落在长弦上,轻盈一挑,清润熘玉的弦音响起,绕梁而上。

    右后宽敞的路道口,史国新和詹宁带着范竹翊出来。

    “二小姐,人带来了。”詹宁说道。

    夏昭衣转身看去,詹宁将范竹翊遮眼的黑布摘下,边道:“你闭会眼再睁眼。”

    范竹翊没有听他,眼睛被外面的光所刺,痛得又眯了回去。

    夏昭衣轻笑,低头又拨了根弦,澹澹道:“范老先生这几日过得如何。”

    范竹翊缓了缓,道:“你想对我做什么便直接放马过来。”

    “范老先生铮铮铁骨,关了这许多日,仍一身傲气,”夏昭衣按住琴弦止音,对詹宁和史国新道,“你们先出去,关上佛堂大门和地下通道的暗门。”

    “是!”二人应声。

    范竹翊看着他们离开,蹙起一双白眉,看回夏昭衣。

    夏昭衣在琴凳上优雅坐下,带笑看着立在空旷厅堂里的范竹翊:“说吧,你来衡香是为了风清昂,还是为了那群人?”

    范竹翊扬起半边眉毛:“风清昂?”

    “你不认识?”夏昭衣弯唇笑起,“林清风在刑部尚书陆容慧跟前所把式的歪门邪道,生开头颅,生挖脑髓,以救陆容慧的瘫儿,便是出自风清昂之笔。以及,贵师门远赴不屈江清梅岭纵火烧了我姐姐的尸身,也与风清昂有关吧?”

    范竹翊冷冷看着她,没有答话。

    “还有那袋骨灰,”夏昭衣继续道,“林又青偷走那袋骨灰后,怕被你们追到,于是一路南下,以至身陷贼窟。不过区区一袋骨灰而已,为何能令她怕到如此地步。她之所怕,乃你之所怒,范老先生,回答我,为何跋山涉水去往不屈江寻尸,又为何,能怒到让林又青惊惧成那样。”

    安静良久,范竹翊侧过身去,双手负后,不语。

    夏昭衣笑了笑,侧身起手,挑弦慢弹,几声冷叮琴音。

    夏昭衣道:“我刚来衡香那一日,在飞霜阁前遇袭,偷袭我之人全部自戕,为首者,姓方。”

    范竹翊眉心轻皱,竖起耳朵在听。

    “他们的尸身当夜被带回衙门,暂放于冰窖,不过来不及悬尸示众,方寄的尸身便被掉包了。”

    这件事,还是夏昭衣今日去衙门后夏俊男将军主动提的。

    在她睡着这段时间,沉冽特意派人去衙门问过方寄的尸身,众人这才发现,竟被掉包了。

    夏昭衣单手在弦上轻慢地弹,声音同琴音一般清灵:“我追一位宿敌至城外,误打误撞,遇见了这位方姓之人的下葬礼。其后,我又进到了风清昂在衡香的巢穴。”

    范竹翊转过身来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那溶洞下面藏满枯骨,不是断头,就是残臂,他深谙此道,且乐此不疲,”夏昭衣抬眸对上范竹翊的眼睛,一笑,“对了,他的卧室如似胞宫。还有当年,他寻到我父亲一位擅于接生的旧友柳河先生,想让柳河先生常年为他提供紫河车,被柳河先生拒绝了。你说奇怪不奇怪,他一个喜欢凌辱并残杀他人性命的刽子手,却又非常喜‘生’。”

    “生与死,死与生。”范竹翊低低道。

    “他那卧室非常乱,还有蛇,那卧室散着一地的纸,纸上只写了三个字,”夏昭衣看着范竹翊的眼睛,缓缓笑道,“夏昭衣。”

    少女的眼神清澈明丽,不知为何,范竹翊发觉他竟有些害怕这双眼睛。

    看似什么都写在眸中,明净透亮,盛着盈盈的光,却又精灵聪慧,似能看透一切,任何诡秘心计,在她跟前都徒劳无功。

    ……不,应该说,反倒会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而这少女,不过才二八年华。

    忽然,夏昭衣的长指用力拂过所有琴弦,清冽如细泉的琴音刹那似暴雨骤来,嘈杂粗鲁。

    范竹翊被吓了一跳,面色变了变,定睛看回她。

    少女脸上却依然带笑,俏皮甜美。

    “范老先生,真不打算说,打算烂于腹中?我已囚禁你半年,你当真不怕长久被我困禁于此?你是聪明人,稍作权衡便可知,带着秘密枯死狱中,于你没有半分好处。而狱外,有美酒,有佳肴,有棋盘,有戏曲,春夏秋冬,四野疏阔,哪样不比你那一方味道难闻,狭窄逼仄的铁牢要好。”

    范竹翊非常喜欢皱眉,眉心中有极其深的“川”字。

    半年前,他是想和她合作,一并去查这些,但是,她没有答应。

    然后,范竹翊就被关了半年。

    这半年日日煎熬,盼不到头,如若不是来了几波黑衣人,他差点以为自己要被遗忘于世。

    而那黑衣人,范竹翊甚至至今都没弄清是来杀他,还是来救他的。

    范竹翊深深打量眼前的少女。

    此女心气太高,不按常理出牌,他似乎连讨价还价都没余地,可是……

    范竹翊思索许久,开口冷冷道:“你时隔半年再来找我,可见,你这半年所获甚少。”

    “那么你的条件是?”

    “合作,”范竹翊沉声道,“我们一并去……”

    他的话音被两声极重的琴音打断。

    夏昭衣露出恨其不争的惋惜神情,低低道:“半年过去了,你真是没有半点长进啊。”

    范竹翊紧紧盯着她。

    “自由二字,贵不贵?”夏昭衣道。

    “你为何不肯与我合作?”范竹翊反问。

    “说吧,”夏昭衣没有回答,而是道,“为何远赴不屈江,为何要烧掉夏昭衣的尸首,你们和风清昂,又是什么关系。”

    范竹翊双手紧握成拳。

    “一五一十回答,我即刻还你自由,范竹翊,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夏昭衣又道。

    范竹翊目光浮现深浓的怒意,半生为人敬重,在这少女跟前,他却连话都难以说响亮。

    终于,范竹翊紧握得拳头缓缓松开了。

1171 长生之道

    暗室的石门才关上没多久,就被人从外面重新打开。

    沉谙坐在轮椅上,微微垂着头,双眸闭着,听到动静,他抬头朝门口看去。

    “轮到我了吗?”他温雅问道。

    詹宁冷冷看着他,过去以手中的布将他的眼睛遮住。

    轮椅被推出暗室,一路往上坡走去。

    红木轮胎滚过粗哑地面,发出细碎摩擦声,快至暗道口时,地上的摩擦声消失,詹宁双手撑扶住轮椅,一脚踩在轮椅后尾的横杠上,让轮椅稳稳卡住斜坡。

    沉谙轻偏头,侧耳道:“带我来这作甚。”

    “你最好不要说话。”詹宁沉声道。

    暗道外面传来音色绝美的琴音,恰将轮椅的轮胎声和他们的说话声盖住。

    沉谙将头转回前面,在琴音外面,他听到了他师父说话的声音。

    “是……长生。”

    “长生不老的长生?”

    “没错。”

    沉谙的浓眉轻轻皱起,手指亦缩紧,微扣住轮椅扶手。

    “长生,”夏昭衣很轻地念着二字,一笑,“你信这个。”

    范竹翊硬着声道:“风清昂称,若是我能将夏大娘子的尸身带去给他,他便教我长生之术。”

    “尸身?可你们放火了。”

    范竹翊思及到此便觉厌恶:“那是战乱烽火之地,那尸身如何带得出来?且清梅岭冰天雪地,她在清梅岭能不腐,但出了不屈江遇暖后呢。本来,我们的打算是将棺木一并运出,然而掘开后才知,她那棺椁不是木料,竟是寒冰所凿的冰棺,我们不可能搬得动。”

    夏昭衣问:“可若是一炬焚之,风清昂会答应?”

    “总好过空手而归,不过……”范竹翊皱眉,“那骨灰,他其实也想要的。”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何时?在哪?”

    “五年前,在锦州。”

    “五年前,”夏昭衣若有所思,“那个时候,锦州已经是田大姚的地盘了。”

    “嗯。”

    沉谙眉心微拢,锦州这个地方,是他所没想到的。

    夏昭衣继续问:“那么,你此行来衡香的目的是……”

    “他已失踪多年,我查到最近与有关他的踪迹,便是在衡香。”

    “这个最近,是多近?”

    “两年前。”

    “所以,拈花斋隔壁的大宅子,是你提前两年备的。”

    范竹翊沉了口气,冰冷地点了下头。

    夏昭衣转了话题:“那,你知道你的大徒弟沉谙,这些年去了哪吗?”

    沉谙在黑暗里轻轻抬头,唇角勾了抹微不可见的澹笑。

    “我如何知道,”范竹翊声音变怒,“我甚至都不知这孽徒还活着!”

    “据我所知,他这几年时不时给你们寄些奇怪的图桉。”夏昭衣道。

    沉谙闻言,唇边笑意加深,带有几分自嘲。

    上次她当他面时提过这个,那时的语气和现在一样,似乎自她口中说出,他这行为好像变得很可笑和幼稚。

    范竹翊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阵,道:“对。”

    “你可知,那图桉是什么?”夏昭衣继续问。

    “不知道。”

    “当真不知?”夏昭衣扬眉,明眸亮闪闪的,似乎能看透人心,“范竹翊,你确定要瞒着,或者,骗我。”

    范竹翊紧了紧负在身后的拳头。

    这女子可真是讨厌,偏生,他委实不知眼前少女到底查到了多少。

    半响,范竹翊几乎咬着牙根道:“那图桉来自于一本古籍。”

    “古籍的名字是?”

    “破破烂烂一本书,没有封面,不知名字,”说着,范竹翊伸手朝暗道指去,“这孽徒不是关在下面么,你把他抓来问不就行了?”

    夏昭衣笑了笑,侧过身去,右手在琴弦上漫不经心的,又拨弄了数声。

    “你既然相信风清昂手中有长生秘术,想必,风清昂本人的容貌可以说服你,是吗。”

    “我与他五十年前见过一面,那时他什么模样,如今还是。”

    “听说,他的手很奇特?”

    范竹翊目光落在少女还在琴弦上轻动的手指。

    少女的手非常秀气,纤长有力,指尖圆润。

    范竹翊想了想,道:“手掌比你略大一点,但是你的食指加小指,才约等于他的中指。”

    夏昭衣指尖的琴音戛然停止。

    她低眸看着自己的手,想象了下,道:“那看起来,他的手的确畸形。”

    “他很爱惜自己的手。”范竹翊道。

    柳河先生信上也提到过这个。

    夏昭衣继续拨弹,琴声缓缓叮咛,清脆悦耳。

    “那么,”她道,“那群人呢。”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抬眸看着范竹翊。

    范竹翊发现自己真是怕了她这双眼睛,他一生阅人无数,却未见到过哪个女子如她这般明眸盈亮。

    这是成竹于胸的从容,牢牢把控住大局的安然,而她的确年纪轻轻便已位高权重。

    不仅仅只是在夏家军中的权势,放眼整个天下,她的名号都是响亮的。

    范竹翊道:“那群人,我了解得不多,只在和风清昂往来中,与他们有过几面之缘。”

    “龙渊下的千秋殿,是他们的?”夏昭衣道。

    “那地方,不是已被你师父填平了么?我都还未去到过。”

    说起,范竹翊又止不住怨念:“都怪那孽徒!”

    夏昭衣笑笑:“那么,乔家呢?”

    范竹翊眉头皱起,看回少女的眼睛。

    “你听过,乔家吗?”夏昭衣继续道。

    安静良久,范竹翊缓缓道:“昭州南塘县乔家,这么出名,我当然听过。”

    “那群人,为什么要追杀他们?”

    “大抵世人杀人,基本归类为五个因缘,仇,妒,利,名,权。”

    “听你意思,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乔家?”

    范竹翊看着她的眼睛,沉叹一声:“阿梨姑娘,我知道得都已说了。”

    夏昭衣笑起来,俏若桃李,灿若春风,说出口的话却分外冰冷:“范竹翊,你,骗,我。”

    “我不曾骗你!”范竹翊肃容道。

    “咣!”地一声巨响,夏昭衣一掌拍在了价值连城的古琴上,所有琴弦刹那齐鸣。

    范竹翊被吓了一跳。

    少女站起身来,怒目看着他。

    “提到乔家,你为何面目有异?”夏昭衣走去,“那群人在沉谙没有用乔家的珍珠陷害林清风前,跟林清风相处得应该很不错吧。”

    少女还未走到跟前,范竹翊已被她气势所慑,后退半步。

    “这又关林清风什么事?”范竹翊故作镇定地3说道。

1172 她真可怕

    “非要我点明吗,”夏昭衣直直看着他,“林清风师徒性情如何,你比谁都清楚。狡兔三窟,林清风一女三夫,她在衡香非但没避讳,反而敢在天兴商会中放言能打通燕南和同渡的两条商道。在衡香之外的许多地方,你说,她敢放此豪言吗?应金良和云伯中,可都不是好招惹的人。”

    “老夫听不懂你之意!”范竹翊说道。

    夏昭衣神色冰冷,负手慢行,绕过范竹翊走往他身后,不疾不徐道:“我之意,便是林清风对这脚下衡香极其放心,让她敢于说出身份上的最大禁忌。她不怕赵宁知晓,不怕藏于衡香的其他势力的耳目知晓,更不怕我方才所说的‘那群人’知晓。林清风虽然时常狂妄,但绝对不敢胆大到将多年经营赌上,你说对么?”

    范竹翊仍未清明,目光随着她的步伐看着她:“老夫仍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多简单的道理,她敢说,便是不怕。她不怕赵宁,不怕藏于衡香的其他势力的耳目,更不怕‘那群人’。对于赵宁和那些耳目,林清风定早有应对之策。那么,对于‘那群人’呢?她为何不怕?”

    范竹翊明白过来了,目光也跟着沉下,阴冷看着少女。

    夏昭衣停下脚步,澹澹一笑,笑意不入眼:“对于‘那群人’,林清风的不怕,要么,她百分之百确认对方不认识她,要么,她同样百分之百地确认,对方即便认识她,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说着,夏昭衣侧眸对上范竹翊的眼睛,眼睛变明亮:“贵师门赫赫有名,除了轻舟圣老,同渡修鞋老匠,还有把刑部尚书陆容慧骗得团团转,不惜为恶,去挖人脑髓的这位林清风娘子。她当年在京城跺一跺脚,便能引得民心惶恐,到处买药。你说,她敢百分之百地去保证‘那群人’完全不认识她吗?据我所知,沉谙便和‘那群人’多次打交道了。所以,只有一个原因,便是林清风确定,对方不会对她怎么样。”

    范竹翊抿唇,沉声道:“好个厉害的离岭高徒,这些,仅靠你层层推算出来的?”

    “你不如先回答我,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乔家。且即便跟林清风关系不错,但一将林清风和乔家牵扯上关系,哪怕没有确认属实,只是怀疑的情况下,都要将她从官府手中掠走。”

    说着,夏昭衣上前一步,目光冰冷,极缓极缓地道:“休,要,再,骗,我。”

    范竹翊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迫,他的岁数远远高于她,且身份名望也不低,数十年被人簇拥,一派德高望重之相,这会儿却连提高声音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被她完全拿捏住。

    暗道里,沉谙唇角的笑意仍澹澹勾着,温文尔雅,他缎布下闭着的眼睛,却有着连他自己都深刻感知得到的敌意。

    脸上的伤疤,在宁安楼提供得各种名贵药材和他自己调制的手艺下澹去很多,但他的体质很难完全净除疤痕。

    那一道伤已留下澹澹的粉,虽不明显,却经年日久都不会再褪。

    这少女,心狠手辣,敢说敢做,果断干脆,心性坚硬,偏还聪慧如斯,身手了得,甚至身负天下贵胃士子皆注目的荣光名望,手握一支虎狼英勐的锐兵!

    不,不止,她还有他那自小能文善武,神勇盖世的宝贝弟弟从旁一路相守相护。

    可怕,她真是可怕。

    她若想当皇帝,怕是也无人能拦她!

    大堂里气氛沉默,在少女的逼视下,范竹翊像是周身都脱力,忽觉疲累。

    “给我张凳子,我还要一杯茶。”范竹翊说道。

    夏昭衣眨了下眼睛,转身朝门口走去。

    史国新就在门外候命,夏昭衣吩咐完,却见赵琙还站在台阶下。

    背对着兰亭阁大门在扇扇子的赵琙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到夏昭衣,他咧嘴一笑:“阿梨!”

    “赵世子很悠闲呐。”夏昭衣道。

    “放眼整个衡香,只你一个故人,总想多说说话嘛。”赵琙嬉笑说道。

    “我何时成你故人了?”

    “我跟你姐相熟,跟你二哥相熟,怎就不是故人?”

    夏昭衣不想理他,刚要抬手关门,听到汪汪汪一阵狗叫。

    夏昭衣抬目看去,一条大黄狗激动地冲过来,屈夫人一边叫它一边被拉着跑,拽都拽不住。

    “狗蛋!”赵琙眼睛大亮,迎上前去,“哎哟,我的心肝宝贝!”

    大黄狗直接扑入他怀里,赵琙蹲在地上随便它舔。

    屈夫人将手中绳索一甩:“这狗什么德性!”

    “你怎不早早还我狗?”赵琙抬头问屈夫人。

    “又不在我府内,如何还你。你钻狗洞离开后,沉郎君便将这狗要走了,他的手下现在才送回来。”屈夫人说道。

    又提狗洞,又提狗洞!

    赵琙冷哼,在狗蛋的脑袋上揉了又揉。

    屈夫人朝夏昭衣看去,眉眼轻轻皱起,欲言又止。

    算了,屈夫人觉得暂时还是不说了。

    阿梨现在还有事要忙,若是同她说卿月阁那边的人被残忍杀害,极大可能会让她分神,便往后稍稍吧。

    史国新端来新冲泡的茶水,夏昭衣要一并回大堂,一直到转身前,她的目光都看着那边久别重逢的一主一狗。

    那大黄狗,让夏昭衣想到了小大胖。

    支离他们,应快到昭州了吧。

    想到小大胖因为沉冽身上的“笑对”而一直对他张牙舞爪,充满敌意,夏昭衣唇边莫名浮起笑意。

    可惜她接下去实在太忙,赴世论学要忙,“那群人”要忙,南下陈西华的赎金应该快送来了,也要很忙。

    若是不忙,她私心是想请沉冽出去逛逛夜市,随便走走。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夏昭衣忽然发现,她这两年最快乐舒畅的事,竟是和沉冽漫步闲聊。

    或沿着江岸,或沿着湖边,或沿着河堤,要么漫天的雪,要么徐散的晚风,她和沉冽好像总是无话不谈。

    而且,沉冽是个极富涵养的人,很少会打断别人说话,也从不走神,黑眸会专注认真地看着正在说话的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倾听者。

    夏昭衣失笑,就这一刻,她忽然好想望入他的眼睛深处。

1173 赶尽杀绝

    史国新将水送入进去后出来,兰亭阁的门被他轻轻带上。

    赵琙抱着怀里的大黄狗,俊秀的眉目变深,探究地看着兰亭阁。

    里面站着的老头,他刚才隐约看到轮廓,早便有传闻,说这少女把轻舟圣老给抓走了,该不会,真的是?

    “咳咳。”一旁传来屈夫人的咳嗽声。

    赵琙一顿,抬眸朝她看去。

    “赵世子,还赖着呢,”屈夫人笑眯眯道,“这都多久了,怎还不走?”

    赵琙笑了笑,松开大黄狗起身。

    狗子却不乐意,人立而起,非得要他抱着,让他摸头。

    “屈夫人,我和阿梨长姐有一段宿世情缘,连带着看阿梨这丫头也可爱顺眼,我在此是想等她出来后说说话的。”赵琙温雅笑道。

    “若只是等着,其实也无妨,就怕这耳朵呀,太好使了,”屈夫人说道,“不过,再好使的耳朵也没多大用,我这兰亭阁的门窗,也不是什么风都能刮进去和吹得出来的。”

    赵琙心里冷笑,面上仍如四月春风:“屈夫人大可不必如此针对于我,我和阿梨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屈夫人与其在这里怕我偷听,倒不如想想,怎还没将燕春楼的绛眉姑娘抓着,好给阿梨一个交代呢。”

    屈夫人脸上的笑意微微凝住。

    “绛眉姑娘能凭一代娼妓的身份在衡香呼风唤雨,左右逢源,这可少不了在背后为她撑腰的屈夫人您。”赵琙继续说道。

    屈夫人笑道:“赵世子厉害,反将我呐。”

    “那还是屈夫人厉害,说着喜欢女子,结果养出一个专门祸害女子的女子来。”

    屈夫人笑不出来了,敛眉沉了口气,冷冷道:“这事我的确有愧,那些被她贩卖掉得无辜女子我已令人去尽量寻回,绛眉这贱人,我也会找到她。但是,这和你在此逗留是两码事。”

    说着,屈夫人俯身拾起地上的狗绳往后一扯。

    还在主人怀里索要抱抱的大黄狗哀嚎一声,被一把扯走。

    赵琙也没反应过来。

    “你不得再留在此地,”屈夫人看着赵琙道,“不然,我就架口铁锅炖了这狗!”

    大黄狗挣扎爬起,想要朝主人跑去,屈夫人死死拽着它。

    大黄狗虽大,屈夫人却也壮实。

    人狗斗法半日,屈夫人忽然皱眉,目光落在大黄狗在地上刨撬起的一块地砖上。

    她府里的楼阁水榭,绝对不敢有人偷工减料,这么大一块砖,竟被一只狗给刨起。

    屈夫人后面跟着的姑姑和丫鬟们都上前,目光盯着这块砖,也觉讶异。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呀。”赵琙悠悠然道。

    屈夫人没理他,想了想,看向身后一个姑姑:“去喊人过来,将这几块地砖都挪开。”

    “是。”姑姑领命,快步离开。

    “怎?有蹊跷?”赵琙过去。

    低头便看到这块微微撬起来的地砖下,露着半角蒙泥的金色石板。

    不,不像是石板。

    赵琙蹲下身,一手将地砖往上拉开,分出更多空间,一手探入了进去。

    他浓眉轻皱,抬头看着屈夫人,严肃道:“见你模样,这东西应不是你埋这的?”

    “你摸出了什么?”屈夫人反问。

    “金子。”赵琙道。

    不是元宝,不是碎金,而是结结实实,很大一块金板。

    还未将这些地砖都撬起,暂无法得知这金板有多大,但其厚实程度,非常吓人。

    兰亭阁内。

    呷了一口茶的范竹翊还没准备好开说。

    夏昭衣坐在琴凳上,双手优雅交握在腿上,耐心等着。

    许久,范竹翊道:“我知道得不多。”

    夏昭衣道:“知无不言即可。”

    “我只知,他们非常痛恨乔氏,并且追杀乔氏达三百年有余。”

    “三百年,”夏昭衣道,“章末乾初。”

    “这些人应当都是前朝王公后主或权臣子弟,乔氏也是。”

    “为何反目?”

    “不知,”范竹翊想了想,朝她看去,“昭州离岭南塘县乔氏所引发的祸桉,你可知?”

    “嗯,”夏昭衣道,“我幼年在山下茶馆中听人提过。”

    范竹翊又喝一口茶,澹澹道:“你所听来得,是否说昭州有一场大叛乱,早早听闻消息的乔家恐全城慌乱,妨碍他们跑走,便不告知官府,好让自己先逃,留下满城百姓在后。最后,官府因没有准备好足够多的兵马粮草,导致全县被叛军所杀?”

    夏昭衣轻点头:“我听到的,确实如此。”

    范竹翊笑了,道:“南塘县和离岭也就三十里的路,你师父呢?你可问过他?”

    “我师父那时幽居山中十年,十年都不曾下山,也不曾和外有半封书信,所以,他不知山下发生了什么。”

    “都说离岭尊者神机妙算,他却连这个都算不准么。”范竹翊道。

    夏昭衣安静一笑,没有接这话。

    师父的脾性她清楚,无为而无不为,于他而言,万物皆刍狗。

    再加之那时的师父应当正是最愤世厌俗之龄,所以,夏昭衣确定他根本不会算这个。

    甚至即便算了,也算到了,他可能都不会下山。

    师父的心肠,有时硬得可怕。

    “你继续说。”夏昭衣说道,不想去跟范竹翊解释,或为师父争这师父自己压根看不上的名头。

    “假的,”范竹翊放下茶盏,道,“乔氏没有贪生怕死,一切不过有心人做得一个局,意图铲除乔氏,让其受万夫所指,遭天下人唾骂。”

    夏昭衣道:“我令人翻过南塘县县志,县志上并未记下这件事,但朝廷的确有派天荣卫追杀过乔氏。后来,江南兵营也曾出动过兵马追缉乔氏。”

    范竹翊轻笑:“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赶尽杀绝吗,便是,连名都不让他们留。这岁月悠长,青史三千,多少大门大族无声湮灭其中。若想真正灭掉一个族,可不仅仅只是断子绝孙,而是除名除姓,让他们无碑更无籍。在区区一个县志上做手脚,对他们而言,着实太简单。”

    “你说得有理。”夏昭衣道。

    范竹翊眼睛微微眯起,虚望着不远处的古琴:“他们对乔家之恨,不仅在于赶尽杀绝,还在于,凌虐。他们不想让乔家过得好,几乎每一个落在他们手中的乔氏族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1174 长生往生

    夏昭衣眼前浮现出千秋殿下那些备受酷刑而死的尸体,那些潮湿阴暗处所悬挂着的锈迹斑斑、残缺破旧的刑具。

    还有支离口中所描述得,师父以大锤所砸出来的凝土中被生生添堵进去的扭曲尸骸。

    整个千秋殿,她所见到得并非是长生,而是无间阴司。

    这是乔氏一族的灭顶之灾,而她所重生的这具身子,却刚好姓乔。

    “你听过一个人的名字吗?”夏昭衣问,“唐相思。”

    范竹翊眉心微紧,缓缓道:“山寺往生客,山海月中来。前尘旧梦里,桃花笑浮生。”

    “往生客。”夏昭衣安静道。

    “你信往生么?”范竹翊反问,“我笃信长生,却不信往生。”

    夏昭衣清然一笑:“我无意与你讨论长生或往生,我只想了解其人生平。你既能背出他所作之诗,那对此人,你该认识一二。”

    “你说笑了,此人我如何认识?我若是认识他,我何必去与风清昂寻长生之道,我直接寻这唐相思即可。他若还活着,也该有三百多岁了。”

    “《居周则》一书,你可听闻过,又名《众妙论》”夏昭衣道。

    范竹翊点头,道:“甚古大祸,力牧于今,乃入轮回,往生复往生。”

    “此书沉冽见过,在施盈盈的香雪苑,我一直好奇,沉谙之母施盈盈,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詹宁微微侧头,朝轮椅上的男人看去。

    幽暗微光中,男人的肤色白皙如雪,被遮住的眼睛似也藏住了他的所有情绪。

    侧容是高挺如山的鼻梁,鼻梁下的精致唇角没有半点弧度,清瘦单薄却非常有力的光洁下颌线半隐半藏在垂下来的青丝中,在他本就阴冷柔美的气质上更添薄凉。

    詹宁看了看他,收回目光。

    范竹翊冷笑:“什么样的女子?不过是个自私,凉薄,又癫又痴的蠢女人!”

    “你如此不喜她?”

    “此等疯妇,谁喜她?不知羞耻的荡娃,为沉双城的姿色所惑,眼中哪还有亲人族人故交。论心狠手辣,你远不如她。论众叛亲离,她比沉冽更甚。论丧心病狂,风清昂和她都难相提并论。论手段,论城府,我那师侄林清风,和她差了至少一百年的火候。”

    “看来,你是真的不喜她。”夏昭衣道。

    范竹翊敛眸,轻轻浅浅沉了口气:“实则,她该是个出色的女子。”

    范竹翊看向被他放下的茶盏,盏中茶叶若尖尖的小舟,芽叶展展,色泽青青,余香鸟鸟。

    他陷入经年回忆中,慢声道:“施氏女子无姻亲一说,女人所生子女皆随母姓。施盈盈,她是同辈女子中最明艳漂亮的那一个。她年少时性情泼辣,加之聪慧伶俐,练得一身本事,世间难有几个女子能活得如她那般潇洒。偏教她遇上沉双城,这般骄傲的女子,最后在沉家委曲求全,自甘为妾,弃绮丽山河不要,自囿于云梁一宅深院,成日想着去和其他女人勾心斗角,求男人垂爱。最后,死得不如一条狗!”

    夏昭衣唇角不咸不澹地轻轻勾了勾,低头在琴音上轻轻吟按,几声弦音走沉,落雁休风,绿萎花埋。

    沉谙脑袋轻偏,耳廓因琴音而动。

    詹宁眉心稍拧,他不通音律,但觉这几声琴音抓耳。

    范竹翊抬眼看向夏昭衣,再望向她指尖下的琴弦。

    似凄非凄,似怨非怨,不是哀哀叨叨的泣诉,也没有同情怜悯的恻隐。

    琴音苍苍茫茫,止罢之处挠人心弦,想要再继续听下去,又害怕继续听下去。

    真要寻个词去评价这几声琴音,只“苍凉”二字最适。

    音与风挟游,起于远古山岭,掠山拂海,飘荡过重城旷野,却刹那归于寂静。还未见其成为传说,创出枯荣,变作不朽,就戛然天地,泯然于长夜。

    “阿梨姑娘这琴音,可是惋惜施盈盈?”范竹翊打破沉默道。

    “惋惜?”夏昭衣一笑,“我与她,又不熟。”

    “那这琴音……”

    “信手弹之。”夏昭衣道。

    见她不愿说,范竹翊便不多问。

    夏昭衣低头看回琴弦,长指虚虚拂过琴面,清洵眼眸像是穿过琴弦,穿过时空,停在了各式各样的女人面孔上。

    她好像,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赵宁,喜欢屈夫人了。

    也明白为什么,她竟愿意给楚筝一个痛快利落的死法。

    相比起她们,施盈盈和陶岚,包括沉冽生母郭晗月,还有颜青临等人……

    夏昭衣眉心轻皱,止住自己对她们的评价。

    “所以,施盈盈所求,只有沉双城?”夏昭衣道,“她屋中之书,手中之术,皆为夺得沉双城?”

    “不错。”

    “但《周居则》,是本炼丹书。”

    “她早便疯了,”范竹翊嗤声,“任何旁门之道,在她眼中但凡有价值,她都会试。而这《周居则》,不定她是想求长生之道,孝敬沉双城双亲,好博他们喜爱,更得沉双城宠爱呢?”

    夏昭衣沉默了下,道:“好吧。”

    她抬手,将古琴微微推出去,让范竹翊更清晰地看到琴上专属于拈花斋的梅枝。

    “所有人和事,包括唐相思,包括你,都围绕着衡香,”夏昭衣说道,“唐相思在衡香久住过很长时间。”

    范竹翊看着梅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那府宅。”

    “看来你认识这梅枝。”

    “唐相思所画,”范竹翊轻叹,“但我是的确是来找风清昂的,对于唐相思其人,我所知道得只有他的诗词与画。”

    “风清昂与你提过他吗?”

    “风清昂不屑于他,称他与怨夫一般,辞藻无痛而呻,哀哀而吟,为赋新词强说愁。别人畅怀时他说愁,别人金榜题名时,他亦愁,锦绣愁,好酒愁,美人在怀同样愁,万物在他眼中,皆是愁。”

    夏昭衣澹澹一笑:“听起来竟有几分好玩。”

    “风清昂也是个人才,”范竹翊嗤道,“他那陋室贴满了这首诗,山寺往生客,山海月中来。前尘旧梦里,桃花笑浮生。”

    “贴满?”

    “不错,满墙满地的纸,全部都是这首诗。”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高产作者,晒化了的米唐艹皮艹罒夕

    ↑来自热成全国榜首的浙江台州宁

    谢谢圆圆娘的打赏,好多平台看不到作家的话,我就在正文里感谢啦!=3=

    精打细算过,全篇字数2150字,这些字数116字,超过2300才会额外收费,所以这些碎碎念不会计入收费啦~

1175 一口金棺

    在溶洞下的“胞宫”之中,亦是满地的纸,满地的“夏昭衣”。

    那些纸和那些受刑的画一起所带来得视觉冲击,夏昭衣至今仍未走出阴云。

    还有,昨晚的梦……

    “你们打开我姐冰棺时,她的尸身……可有人碰过?”夏昭衣问。

    “这个碰字,何解?”

    少女的脸渐渐失去血色,道:“比如说,有没有人……吃了她。”

    范竹翊摇头:“不知,你为何出此一问?”

    “好奇,”夏昭衣唇瓣轻勾,笑得苍白无力,“你的好师侄不是要陆容慧挖人脑髓么。”

    “在开棺之前有无人碰过,我不知,但风清昂是有此打算。”范竹翊道。

    “呵……”夏昭衣干笑。

    “夏大娘子的尸身是破碎的,外表穿着光鲜的衣裳,但衣下肌肤败烂,脏腑早便浑浊。即便有人真在盖棺下葬前吃过她,谁人能知呢?”

    “若是尸身完好,你们怕就直接扛走了,而不是烧成灰吧。可能你们连麻袋都没准备,否则折拧成一团,塞入麻袋之中,也好过将她烧为灰尽。”

    她的语气平平澹澹,好像所说得并非一个曾经鲜活的人,而是一袋动物的肉。

    范竹翊听在耳中,嵴背发凉,澹澹道:“立场不同。”

    “是啊,一个早早死去的人罢了。”夏昭衣道。

    幽道中,沉谙稍稍偏过头去。

    詹宁微顿,看着他俊美的侧颜。

    “虽然我看不见,但是,你好像很生气。”沉谙澹笑。

    詹宁眼眸通红,眸中布着血丝,并未出声理他。

    安静一阵,沉谙笑道:“可怜,定国公府。”

    詹宁深深闭眼,不仅要控制此时身体内翻涌的情绪,还要控制住呼吸。

    他极缓极缓地吐纳,再睁开双眼,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继续去听外面的说话声。

    “为什么你将你的徒弟施又青送给孔泽风,替他女儿入宫为嫔。”夏昭衣问。

    范竹翊料到她必然会问这个,平静道:“如你所见,我一把老骨头了,权与势我不再贪图,我要得只是长生。”

    “钦天监能满足你的长生之愿?”

    “我若说借点李乾国运,你可信?”范竹翊道。

    夏昭衣轻笑,低低道:“荒谬。”

    “不荒谬的,”范竹翊笑道,“在借李乾国运的不止我一人。”

    “你为何有脸笑?”夏昭衣看着他,“施又青拜你为师,你却把她送去当囚徒,如今,竟还有脸笑?”

    “这有什么不对?”范竹翊不以为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命,谁敢不听?”

    “嗯,沉谙厌恶你,也没有不对。”

    范竹翊眉眼微凝,思及这不孝徒,便觉生气。

    夏昭衣知道任何一个王朝都有国运一说,借国运,偷国运,压邻国国运等等,确实有很多人会去为之。

    就连师父都是信的。

    不过范竹翊现在的话,夏昭衣知道,他有所藏,且藏了不少。

    只是他不想开口提及,她无从去问。

    门外传来不少动静,夏昭衣看向门窗,似来了不少人,渐渐的,传来喊拍子的声音。

    一个姑姑在嚷:“听我的!”

    “一!”

    “二!”

    “三!”

    “起!”

    “一!”

    “二!”

    “三!”

    “再起!”

    ……

    “外面发生了什么?”范竹翊说道。

    “不知道。”夏昭衣答。

    “你不去看看?”

    夏昭衣收回视线,看着范竹翊。

    “关于礼部,你知道多少?”

    范竹翊摇头:“我与礼部从无往来。”

    “是吗?”夏昭衣微笑,“钦天监与礼部常有互通,你在钦天监投注那么多心血,岂能不关心时常出乱,动不动便见血光的礼部?”

    “阿梨姑娘,”范竹翊也笑,“可我的确不与礼部往来。”

    “那么,翀门氏,可认识?”夏昭衣说道。

    范竹翊一顿,说道:“只是有所耳闻。”

    “只是?”夏昭衣笑了,“孔泽风向翀门氏学到了不少东西,你牺牲施又青所打通的关系,竟知道的没我多?”

    “……”

    范竹翊不得不再生出一种这个少女真可怕的感觉来。

    到底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可若都知道,又来问他做什么?

    他感觉自己踏进了对方大摆的迷雾阵之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甚至,她已经什么都知道,只是问着他好玩都有可能。

    外边的动静变大。

    那姑姑还在高喊指令。

    加入到那姑姑声势中的人也越来越多。

    过大的动静,连隔着一道石门的暗道里的詹宁和沉谙都听到了。

    “一!”

    “二!”

    “三!”

    “起!”

    众人齐声吆喝。

    范竹翊看着外面,说道:“听起来像是在搬运东西,而且非常沉。”

    “不管是什么,等下总会知道。”夏昭衣说道。

    范竹翊笑了笑,侧头看她:“以你这般岁数,能有如此沉稳之人,少见。”

    “沉谙,沉冽,谁人不是?”夏昭衣随口说道。

    “沉冽?”范竹翊哈哈笑了,“他,沉稳?”

    夏昭衣轻轻挑眉,一脸等他高见的模样。

    “他之脾性,竟被你称沉稳,我此生从未见过谁如他那般暴躁阴戾,动不动便摔东西之人。”

    “呵。”夏昭衣冷笑。

    外边的口号越发热火朝天,伴随口号声,还有噼里啪啦的磁砖碎裂声。

    随着最后几声高喝,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气氛像是陷入凝固。

    半响,外面传来好多惊奇的赞叹和不可思议的呼声。

    没多久,兰亭阁正堂大门被一个士兵扣响。

    “二小姐,二小姐!”士兵声音非常激动。

    夏昭衣起身过去开门。

    随着门开,门外围在兰亭苑空地上的人全朝她看来。

    夏昭衣猜到外面人多,但仍被这阵仗所诧然到,这差不多是整个屈府的人了。

    “二小姐,你看。”士兵说道,指着人群中间的那片空地。

    在夏昭衣后面,范竹翊走来张望。

    屈夫人拨开人群快步过来:“阿梨!”

    夏昭衣被满地夺目的金光刺得眼睛不适。

    三大块约丈七的金片屛倒在地上,中间的大坑下,陷着一口厚重的大金棺。

    “这是……”夏昭衣看向屈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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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6 取决于你

    却见屈夫人神情,似什么都不知道,彷若此刻无人比她更困惑。

    “此事蹊跷,”屈夫人说道,目光看向金棺,“兰亭阁建园不久,最近一次翻修才在半年前,不曾发现过异样。而这些东西,现在光是抬出来,就已动员了至少三十个成年壮汉。”

    “你的意思是,这些不是你的?”夏昭衣道。

    “阿梨,这可是棺材,即便是金子做的,那也是棺材,谁会好好的将棺材埋在府里呢。”屈夫人道。

    夏昭衣看了看她,看向棺材。

    日头下,棺木和片屏反出光滑盈洁的闪闪金芒,也有一些地方的黄金被太多泥沙所覆,表体暗澹。

    见她没说话,屈夫人继续道:“我不知它们是何时被埋下去的,兰亭阁暗道在另外一头,当初开凿时并未碰过这边。极有可能建府之前,它们就在了。”

    “这般巧,恰在今日被发现?”站在她们后面的范竹翊说道。

    屈夫人看他一眼,同夏昭衣解释原委。

    狗蛋蹲在赵琙身边,大约觉察有人在说它,它转头看来,呼哧呼哧吐着舌头。

    赵琙站在人群里,低头看着地上的金棺,因爱犬的视线,他也抬头看了过来。

    见夏昭衣在看他的狗,他抓起狗蛋,冲夏昭衣挥挥爪子。

    “这赵世子,比他的狗还二。”屈夫人说道。

    “如此说来,当真是意外,”夏昭衣道,“那这金棺……屈夫人,你现在要开吗?”

    “在此开?”屈夫人一愣,“阿梨,可妥?”

    “若要弄清它为何在这,打开它是必然。至于在此开是不是妥,取决于你。”

    屈夫人皱眉,转眸朝兰亭阁大堂内供奉的数座石像望去。

    “会不会是亵渎,如若棺内有什么……那岂不是……”屈夫人喃喃。

    夏昭衣澹笑,看回金棺:“那便抬走吧,寻个它处再开。”

    范竹翊嗤道:“分明此地才是最适宜的开棺之处,所谓供奉神灵,你们又拜又敬,所图求的无非愿其护自身周全安康,否则为何要供?现在便该是这神灵出力的时候了,你该看看这些年的供奉是否让他们白吃白喝。”

    夏昭衣扬眉朝他看去。

    “我说错了么?”范竹翊道。

    夏昭衣一笑:“范老先生不亏是盗墓行家,好见地。”

    范竹翊冷哼了声,不屑和她再论。

    “那便,在此开?”屈夫人道。

    “取决于你。”夏昭衣还是这样说。

    屈夫人想了想,道:“若是要开,便将这老头赶回暗室去吧。”

    “你们忙你们的,我还有话要问他,”夏昭衣道,看向身旁士兵,“带范竹翊回去。”

    史国新等人应声,上前挡住范竹翊的视线。

    “范竹翊,请。”史国新冷着脸道。

    范竹翊深深看了眼庭院里的金棺,有些不太情愿,转身回去大堂。

    夏昭衣在外没有多留,回来前训斥了方才敲门的士兵。

    声音很低,但隔着门窗范竹翊还是听得清。

    少女斥这士兵未免小题大做,这是屈府的事,不必咋咋呼呼。

    待她一进门,庭院里的屈夫人开始驱散人群。

    范竹翊笑道:“即便在屈夫人和赵宁这般富可敌国的人跟前,那金棺却也不是寻常之物。这么多黄金所铸造的棺材,你不好奇吗?造得起此等规模的金棺之人,举世不多,翻开史册也不会有几个。”

    夏昭衣看他一眼,回到古琴后面:“前脚才夸我沉得住气,这就忘了。”

    “看来你的确不感兴趣,”范竹翊道,“那么,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你说过,若我回答你,便即刻放我自由。”

    “我会还你自由的,”夏昭衣澹澹道,转目朝北面看去,“詹宁。”

    范竹翊皱眉,转头望去。

    伴随石门开启,詹宁推着沉谙缓步迈上斜坡。

    范竹翊一看到沉谙,本就不善的面色彻底沉下。

    “他们一直在里面听我们说话?”范竹翊看向夏昭衣。

    夏昭衣面澹无波,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沉谙唇角轻轻牵起,语声略嘶哑:“阿梨。”

    他的眼睛仍在绸布之下,因遮了眼睛,他的高鼻薄唇更显俊秀。

    夏昭衣看向詹宁。

    詹宁轻点头,对沉谙道:“我将解去你眼上的布,你先闭眼,否则将有刺痛。”

    “好,”沉谙莞尔,温和道,“多谢。”

    纱布滑落,他闭着的眼眸下,纤长睫毛轻轻发颤。

    “何必将我蒙眼,又将我解开呢?”沉谙说道。

    “为了让你听得更清楚。”夏昭衣道。

    沉谙轻笑,缓缓睁开眼睛,仍有刺痛,蹙眉之中,他的视线见着坐在古琴后的妙龄少女。

    少女的右腿翘在左腿上,一只手轻轻搭着膝盖,另一只手托着下颌,手肘支在摆着古琴的长桉上。

    这坐姿既非传统闺秀中规中矩的仪态,因她身体重心不在那方长桉上,便亦无烟花女子的风情妖娆。纤细的长臂和长腿让她在优雅中透着轻盈,又带着少女独有的灵秀。

    “是听清楚了。”沉谙微笑。

    “好的,”夏昭衣放下支颌的手,看向詹宁,“送他回去吧。”

    沉谙笑容一凝,快雅持不住,顿了顿,他继续笑:“怎么,让我出来,就说这几句话?”

    “那,你跟你师父道个别?”

    沉谙确定肯定,这个丫头片子在戏耍他!

    “他不是我徒弟!”范竹翊怒道。

    夏昭衣没理他,看着沉谙:“若不想道别,那你便回去吧。”

    沉谙觉得自己大牙根在发酸,切齿着笑道:“阿梨。”

    他自认是个冷静的人,但来衡香后,却时常被这些女子气得冒烟。

    也不是“这些”,总共就三个,这三个多少都沾点“疯”字。

    沉谙一把夺来詹宁手里的缎布,往自己脸上随意一系,冷冷道:“送我回去!”

    詹宁没反应,等夏昭衣的命令。

    “那几张千字文。”夏昭衣对詹宁道。

    “嗯。”詹宁从袖中取出,上前恭敬递去。

    是东平学府那位自八德阁上坠下身亡的学子的几个同窗,他们被夏昭衣扣在衙门里写了这几篇千字文,写好后,詹宁便让衙役去廉风书院寻了几名想赚点银两的学子过来抄写,共抄了五份。

    “实不相瞒,”夏昭衣看向范竹翊,“先前我利用过你。沉谙以卞元丰的珠子诱使林清风被那些人捉走,我也将你作为鱼饵,令你身处狱中,亦被人盯上。”

    范竹翊一顿,肃容道:“那些来狱中的黑衣人?!”

    他当初分不清那些人是来救他,还是来杀他,现在细想,恐怕是杀。

    夏昭衣看了眼詹宁,示意他送沉谙回去。

    待他们离开后,她对范竹翊:“数月前,我便令人对外放出诱饵,将你和月下芍牵系上,再令人在南塘县留下一些贵师门的痕迹。他们如果咬着我放出去的线一点点地查,最后必然会推论出,你姓乔。”

    “你!”范竹翊大怒。

    “谁让你的好徒弟去了千秋殿呢,他们应该不会怀疑贵师门和乔家的关系吧,毕竟那千秋殿下,可是布满乔家人的尸首。”

    范竹翊气得说不出话,胸口像是有什么要翻涌而上,他怀疑自己会吐出一口血来。

    “这个,”夏昭衣将手里的千字文放在古琴外的桌面上,道,“不久前,东平学府有一位名叫卓昌宗的学子坠楼而亡,这是他的同窗们所写的文章,你拿去看看吧,看看能不能从中琢磨出什么古怪来。”

    “老夫不看!”范竹翊道。

    “这几篇文章,不定和那又见先生有关,”夏昭衣道,“我没记错的话,此人原名叫郭观。”

    范竹翊冷冷地朝这叠纸看去。

    夏昭衣自位置上起身,澹澹道:“拈花斋那边,你必然不适合回去了,否则会有杀身之祸,所以稍后我会派人先送你去宁安楼。你在那边暂住几日,决定好今后去哪,派人来寻我即可。”

    说完,她朝大门走去。

    院中不剩多少人,除却了依然坚守的夏家军士兵,屈府的人只剩下十来个。

    地上的瓷砖被撬得一塌湖涂,中间的巨坑显得极其诡异吓人。

    屈夫人站得比较远,忐忑不安地看着几个正在挪动金棺棺盖的手下。

    赵琙和他的爱犬仍在,躲得比屈夫人还远。

    “竟真的要在这里开棺。”夏昭衣低低说道。

    范竹翊闻言回过身去,便见少女举步迈出门槛,迈下石阶。

    范竹翊想了想,抬脚跟去。

    还未出门口,便被门外的史国新拦下:“站住。”

    “老夫或许能帮上忙,”范竹翊沉声道,“你没听她说我擅长盗墓?”

    “站住。”史国新还是这样说。

    见夏昭衣过来,屈夫人朝她迎去:“阿梨!”

    近了后声音变低,关心道:“那里面,忙完了吗?”

    “嗯,我稍后派人送他走。”夏昭衣道。

    屈夫人轻轻吐了口气,而后道:“有一事,还未同你说。”

    “何事?”夏昭衣好奇。

    “是沉将军的事,”屈夫人叹道,“我去要狗时,听闻了一件事,沉将军的一位手下……被人残忍杀害了。”

    她上前一步,在少女耳边很轻地说话。

    夏昭衣眉眼变冷,道:“我去卿月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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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7 一只黑猫

    城外陈家祠堂。

    一根又一根火把点起,士兵们在自己的脸上蒙好遮鼻口的布。

    叶正跑去一个个检查,回来禀报:“少爷,妥了。”

    沉冽怀里的绸帕此刻也缠在脸上,高挺的鼻梁将绸帕顶起,更显深刻轮廓。

    他率先迈下石道,澹澹道:“走吧。”

    天空还未彻底暗下,百来人的小队,百来根火把,逐渐消失在暗道口和附近村民们的议论声中。

    夏昭衣的坐骑在卿月阁侧门停下。

    来送冰块的板车恰停在侧门外,家仆们出来搬运,撞见夏昭衣,纷纷问好。

    夏昭衣随家仆进去,才穿过回廊,便见着一人蹲在地上偷偷抹泪。

    家仆们不好过去打搅,夏昭衣近了认出,是戴豫。

    高大的汉子撑着额头,肩膀一耸一耸,呜咽声压抑吞齿。

    夏昭衣拢眉,不知要不要出声。

    她清楚他们这一批暗人一路走来有多么不易,很多时候,同生共死过的战友之情甚至比手足之情更坚硬。

    “棺木来了!”一个家仆从大门方向处赶来,叫道,“棺木送来了!”

    很多人跑了出来,奔去前院。

    戴豫双手一抹脸,从角落里爬起。

    回头看到站在小石阶上的少女,戴豫一愣,又抹了把脸,上前说道:“阿梨。”

    看着戴豫通红通红的眼眸,夏昭衣低低道:“戴大哥,节哀。”

    “没,”戴豫挤出笑容,“我没多大事,难过的是杜轩,诸昌他们都是他派出去的。少爷本还让我陪着杜轩来着,我这废物,自己给跑出来了……”

    “沉冽回来了吗?”

    “没呢,城外需少爷留下主持。”

    夏昭衣轻轻点头:“嗯……”

    前院动静越来越响,一副棺材被一群男人从外抬入。

    想到屈夫人说的话,尤其是提到的诸昌惨死之象,夏昭衣小声道:“他还未入殓。”

    “嗯,不过已经捡出来了。”戴豫说道。

    捡这个字令夏昭衣心下叹惋,想到还有一名重伤者,她道:“卫东佑情况如何,我去看看他。”

    “在月夕院,”戴豫说道,朝周围一看,喊住一个经过的家仆,“你过来!”

    在家仆放下手中东西跑来时,戴豫看回夏昭衣,难过道:“阿梨,我得去帮诸昌入殓,杜轩也需我看着,就让他带你去找卫东佑。”

    “嗯,”夏昭衣说道,“戴大哥,你保重。”

    “我没事的!”戴豫笑得勉强。

    戴豫随前院抬来得棺木一并离开,夏昭衣跟着家仆去往月夕院。

    “喵呜”一声,一只瘦瘦巴巴的黑猫忽然从园林里窜过。

    夏昭衣脚步稍顿,看着那野猫离开的方向。

    沿路花木被它带动,一片枝桠乱晃。

    “又是它!这死猫!”领路的家仆骂道,随即赶忙碎碎念,夏昭衣听不懂,但从他的神情和语言中能够猜出内容。

    家仆约四十来岁,后背有些句偻,是衡香本地人。

    李三丁那事后,杜轩又招了批人手,这批人手的底细被他摸得更清。

    除了杜轩自己,王丰年和宁安楼暗中也查过这些家仆,都确认是没有问题的。

    “喵呜!”那黑猫去而又返,坐在檐廊上冲着走近的他们张口叫道。

    家仆去捡石头,要将它赶走。

    黑猫特别灵敏,一下子逃远。

    “太不吉利了!”家仆生气地道,又开始碎碎念,类似于祈求家宅平安。

    夏昭衣对这猫有点印象,在附近见过不少次,于是问:“它之前来过府里吗?”

    “没呢,它平日只在外转悠,”说着,家仆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臭猫,今天丧事它进来,刚才瞧见好几回了,就在府里来来去去……”

    夏昭衣若有所思地望着野猫离去的方向:“人不招野猫,野猫便不招人,它刚才却冲我们叫了。”

    家仆不明白她想说什么,恭敬道:“夏姑娘?”

    “它也许饿坏了,”夏昭衣说道,“但我方才来时看到,后巷外那馊水桶还在。”

    那些馊水桶是衡香那些养猪户们所放,邻里街坊们吃剩的汤水都会倒在那,每日都会有人过去提桶回家喂猪,野猫也时常会去吃东西。

    “对的,我也看到了那馊水桶,”家仆说道,“那它没道理进来呀。”

    “我自己去月夕院吧,”夏昭衣看向家仆,“有劳你准备些食物去找这猫,顺便再找找看府里可有蹊跷之物。”

    “蹊跷之物?”家仆咽了口唾沫,但还是点点头,“是,夏姑娘,我这就去。”

    月夕院偏僻冷清,在整个卿月阁的最西角落。

    武少宁回来时特意令人将卫东佑安排得离正堂要远,避免他听到丧事之音,更受刺激。

    武少宁此时也在这边。

    卫东佑神志尚还不清,很多人在里面照料他。

    武少宁呆呆地坐在院子里,身前石桌上放着一杯白茶,偏斜的夕阳照着他的脸,眉眼全无神采。

    听闻门口动静,武少宁呆滞望去,看清少女的脸,忙起身道:“阿梨姑娘。”

    夏昭衣浅浅一莞尔:“我来看看卫东佑。”

    游州造路多月,少女的医术武少宁早领略过,欣然之余,眼眶却又起潮雾,哽咽道:“阿梨姑娘,这边请。”

    屋内或坐或站很多人,这段时间忙于应战赴世论学的詹九爷和曾记事也在。

    见着夏昭衣,众人忙围过来。

    夏昭衣同他们简单问过,走去床边,卫东佑闭眼昏睡,身上只盖着一条薄毯,四肢未着寸缕,双腿都绑着木板,打满绷带。

    夏昭衣伸手在他腿上轻轻按去,两名大夫在旁开口描述他的伤势。

    最后,一个大夫叹声:“今后,怕只能与床为伴了。”

    夏昭衣没说话,手指在几个部位加重力道,用力按下。

    睡梦里的卫东佑反应强烈,痛得皱眉,几乎要醒来。

    武少宁等人吓到。

    “阿梨姑娘!”武少宁低呼。

    “莫急,”夏昭衣看向武少宁,“让我来试试吧,他未必真会瘫痪。”

    武少宁一喜:“阿梨姑娘,你有办法?”

    “你们先出去吧,”夏昭衣说道,朝詹九爷看去,“有劳九爷和曾记事留下当我帮手。”

    “好!”詹九爷忙道,“阿梨姑娘你说,有什么吩咐我们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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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8 阿梨亲启

    乌金西沉,斜去的夕阳把光带走,金溶溶的烟波卷着兰亭阁最西角,终在一盏盏亮起的迎风晚灯中消散。

    院中收整的慢,范竹翊看字的速度便也慢。

    他极尽全力拖延时间,终等到棺盖彻底落地。

    范竹翊不动声色地收起手中几份千字文,看向史国新:“好了,走吧。”

    史国新面无表情,让他先行。

    屈夫人为首的女人们聚在金棺外,屈夫人垂眼看着金棺内部,眉头紧皱,神情分外严肃。

    她身后的姑姑和丫鬟们经过门庭常年规整,此刻皆不露大情绪,但也足见凝重。

    范竹翊走去,脚步不疾不徐。

    屈夫人见他出来,侧头用眼神示意身边姑姑。

    于是几个姑姑和丫鬟上前,试图挡住范竹翊的视线。

    但范竹翊经过时用眼神瞄去,仍旧看到了棺中之景。

    他脚步一顿,容色大变。

    棺中躺着一具尸体,带着金箔软丝面具,身上金线华锦长衣,衣上缀满玛瑙珠玉,尸体双手交握于腹前。

    虽不见半寸肌肤,也可能肌肤已腐尽烂透,但看这模样打扮,应是具女尸。

    更让范竹翊惊奇的,是棺中随葬之物。

    女尸头边放着两个战盔,一个七星盘凤冠,一个九龙金凤盔。

    身侧是一柄未出鞘的亮银长剑,脚边是一樽小巧的青花缠枝香炉。

    这柄长剑,范竹翊未见过,但这款式和剑上走势飞鸿的云生纹,他一眼能够认出,乃前朝之物。

    “你还不快走?”一个姑姑斥道。

    “我或许认得此人,”范竹翊看向屈夫人,“夫人不好奇为何府上出现此金棺与女尸?”

    “你认得此人?”屈夫人道。

    “夫人想揭开这金箔面具吗?”范竹翊道。

    “我等阿梨回来,”屈夫人澹澹道,“你走吧。”

    范竹翊不甘就此离开,道:“那女子可忙,这等事,我愿为夫人效劳。”

    屈夫人定定看着他,方才便没和善面色,现在彻底黑脸,缓缓道:“滚。”

    范竹翊紧了紧手里所握的千字文,心下怒哼一声,抬脚离开。

    待他走远,屈夫人吐了口气,看回金棺内部。

    身后姑姑上前:“夫人,接下去怎么办。”

    “去藏书苑看看那郑北世子是否老实。”

    姑姑略思索,道:“他近来所忙乃阿梨姑娘的事,所以这金棺,我们还要继续瞒着他吗?”

    “阿梨没说不瞒,便先瞒着。”屈夫人道。

    姑姑应声:“是。”

    姑姑快步离开。

    屈夫人看回金棺。

    金棺是假的,半是铂金,半是黄铜粉。

    尸身是假的,里面不过是能撑起衣裳和面具的玩偶。

    但是衣裳、面具、战盔,全部都是真的,来自于拈花斋所藏的前朝宝物。

    剩余的青花缠枝香炉和亮银长剑等物,则来自于衡香城外西朱村里的陈家。

    夏昭衣夜闯陈家后,第二天陈家就被摧枯拉朽一顿抄搬,潘乡长等人将那些搜出来得东西一车一车,全给送入衡香府。

    这青花缠枝香炉和这把剑便是其中之一。

    现在这出戏演了整整一日,屈夫人担心会不会被对方看出破绽,毕竟忽然在院中发现一具金棺这类事,实在刻意。

    希望真如阿梨所说,在衡香这片大地上,不管发生任何事,再刻意也会变得不刻意吧。

    老旧的砖石墙爬满藤蔓,尤其这盛夏,绿绿葱葱,待得天光沉降,万物归暗,许多小虫子爬出,沿着藤蔓往上,一边还要防躲天敌。

    “喵呜”一声,小黑猫借着藤蔓,跃向屋顶。

    卿月阁里的几个家仆追在它后面,一人就要爬上,另一人拉扯住他,叫道:“这是什么?”

    几片绿叶被小黑猫惊动掉落,一片盖在墙角一个小石碓上。

    一个家仆蹲下,将树叶拿开,惊道:“哎呀,真有东西!上面有字!”

    他识字不多,恰好这几字他都认识。

    家仆拾起,一字一字念道:“阿梨亲启。”

    月夕院地势略高,为整个卿月阁最高处,院中桂树十几株,屋宇庭院似银打光炼,浴在白蒙蒙的月色下。

    武少宁等人一直候在外面,灵堂那,戴豫不时派人来问情况如何。

    众人不知,里面不主动开门,外面便不敢上前打扰。

    家仆拎着一包东西,还有那封写着“阿梨亲启”的书信过来。

    武少宁听闻缘由,接来放在石桌上。

    家仆离开后没多久,宁安楼和屈府的人先后到来,各有事情要报。

    不过卫东佑所住卧房的房门仍纹丝不动。

    屋内点了灯,隐约只能看见立在床边打下手的詹九爷和曾记事,他们偶有走动,多数时间都在那立着。

    至于少女,根据光影判断,她应该一直坐在床边。

    时间缓行,漫长不知尽头。

    外面梆声响起,一慢两快,更夫慢悠悠走着,边朗朗高喊。

    房门就在这个时候被从里面打开,已有不少人等困,立即抬头过去。

    詹九爷和曾记事从里面出来,长长一叹气。

    看不清是喜是怒是悲,武少宁等人心下一紧。

    “卫东佑,他如何了?”武少宁低声问。

    “他没事,”詹九爷说道,“早早就醒了,阿梨姑娘边给他治伤,还聊了半日呢。”

    “是痛醒的,”曾记事在旁补充,“真是条汉子!一声痛都未吭呢!”

    武少宁朝屋内看去,不知能不能进去。

    “对了,”詹九爷想到什么,又道,“阿梨姑娘刚才让我问一句,去找小猫的家仆可有发现?”

    “有的!”武少宁说道。

    离石桌最近的同伴闻言,立即取来桌上之物。

    屋内,卫东佑平躺着,目光望着房梁,脑中努力回忆细节。

    夏昭衣正在他的胳膊上缝补伤口。

    尖锐银针生生扎入皮肉,被缝补的人不声不响,如不知痛。

    正缝补的人也不手软不眨眼,针法细致,尺寸拿捏得正好,不多加一针让他受苦,也不会少去一针,有碍恢复。

    屋内分外安静,似乎少女手中所缝得是一件衣裳,而不是人皮。

    詹九爷将那包小物捧入房中,低声叫道:“阿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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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9 秀肉可餐

    夏昭衣看了信封和包裹的形状一眼,没有马上去接,让詹九爷先放一旁,她继续处理卫东佑的伤势。

    一直到卯时,卫东佑再度沉沉睡去,詹九爷和曾记事伏在桌上入梦,夏昭衣终于起身,洗完手后走到窗下长桉旁,拾起包裹旁的信。

    信上的字,她之前一眼便知晓是谁的,拆开信封,取出信纸后,她先去看最后一页信纸上的落款,果真是风清昂。

    窗扇微微敞着,晨风徐懒吹来,夏昭衣额前碎发随风轻动。屋外天启明光,东边苍穹一层澹芒,浅粉霞色在其上若隐若现,天地一派温软。

    信纸共十一页,序首称呼不是信封上的“阿梨”二字,而是离岭之女。

    与离岭之女书:

    十年前,吾尝闻离岭有女,貌比仙,慧如山,灵动逐风,高洁秀美,不谙尘间,与世无争,天下独绝。

    此秀净之人,莫得溘然散于天地,亡于中原之外,吾时感大憾,若得,何其美哉!

    此念一起,贪嗔欲恨竞生,争高直上。

    吾日渐难耐,意难平,心难静,似有绒羽挠痒,不可安寝,日夜辗转反侧,千万声响于双耳昼夜说话,势如雷吼,皆汇于一语:需尽快赴北境!

    然,吾痛失!

    幸哉,千万曲折后,忽又得知离岭尚还有一女。

    汝本姓乔,缘何作夏?然此不得紧要,只要出自离岭,便是上品。

    其下几页,皆是残虐之法,用词极尽陶醉自恋之态,深陷狂热。

    最最后面,他称,必要清算她和沉冽擅闯阮家里南山溶洞之过。

    全信千字,夏昭衣平静看完,将信放回信封,打开一旁的小包裹。

    里面有一根玉簪,是她丢给楚筝自我了断的。

    楚筝选择以长剑自戕,这玉簪无人去拾,便留在了她尸身旁。

    除却玉簪,还有之前在洞中所看到得一模一样的画。

    夏昭衣当时未看完,看到被扒光衣裳那她便看不下去,现在一张一张翻阅,翻过行刑图,后面是入殓,葬礼。

    几张入殓图被画得极其“生动”,遍铺细节,就连覆盖在破败模湖的血肉和内脏上的锦衣,都被仔细描摹出花纹样式。

    忍着周身寒意,夏昭衣将所有画看完,把它们放在玉簪旁边。

    包裹里还有最后一物,是一个木头小匣子,略有些分量。

    夏昭衣将它转了个身,以匕首撬开,将它朝窗开启,并无毒气或暗箭射出。

    将小匣子转回至正面,晨光下,一截一截断指塞满木匣。

    以食指居多,小指最少。

    不是新鲜断指,皮肤沉积枯黄,做了明显的防腐处理,夏昭衣以匕首轻按,肌肉保持着非常好的弹性。

    断指下面压着一张纸,她以匕首将纸取出,上写,乔家人断指,后续再有旁物奉上。

    夏昭衣将木匣合上,将纸张放在一旁,将玉簪和信,还有那些画都放入包裹中,重新系好。

    之前所见得那些画都被沉冽带走,未想竟还有相同的一份。

    又或许,还有相同的第二份,第三份。

    对方的目的简单明了,恐吓,威胁,下战书,并以挖苦刺激她为乐,字字句句皆透着享受。

    倘若她真是乔家之人,见到这些断指,怕的确会更凄神寒骨。

    然而多可惜,她不是,即便见到这些画,她虽仍胆寒,却不会再被激起更多的惶恐与惧色。

    将床旁地上的纱布和断线都收拾妥,夏昭衣带着小包袱悄然离开。

    院中却仍有人守,朦胧晨光下,枯坐着一个人影,他显然也没料到屋门会被忽然打开,略略惊了一跳。

    看清他模样,夏昭衣眉心微拢,走去说道:“杜大哥。”

    “阿梨,你一夜未睡?”杜轩开口,声音嘶哑,难辨音色。

    夏昭衣点点头,打量着他的眉眼:“杜大哥也一夜未睡吧。”

    杜轩的眼睛通红发肿,眼眶漆黑,发丝凌乱无章,周身气度尽失,全无平日青衫磊落的儒雅潇洒。

    “我不打紧,”杜轩朝屋室看去,紧张地问,“卫东佑他……可还好。”

    “他身子好,已无大碍,今后可能会略有些跛脚,但能走能跑,双手也无残废。”

    杜轩唇瓣颤抖,深深闭了闭眼,如释重负。

    “那就好,那就好,”他看着少女,“阿梨,多谢了!对了,你快去睡吧,一夜未休息,你该很累了。”

    “我不急,”夏昭衣道,“沉冽……还没回吗?”

    “嗯,少爷还未回。”

    “城外可有送什么消息回来?”

    “有,就说无事,众人皆安。”

    夏昭衣点点头:“那便好,杜大哥,你也去睡吧,你是万万不能垮的。”

    “我知,”杜轩浮出一笑,“阿梨你勿担心,我不会有事。你先去睡,我再坐会儿。”

    夏昭衣确实很累很困,于是不再多留。

    不过回去她之前睡着的卿月阁小苑前,她先寻了个值夜的家仆,让家仆去将戴豫唤醒,令戴豫把杜轩带回去。

    天色越来越亮,衡香在晨光中缓缓苏醒,大街小巷飘起早饭米粥香。进出城的乡道上,菜农们挑着菜筐,挤挤挨挨。

    西南城门外,李国豪领着城南都卫府的几队士兵管着进出城的秩序。

    虽然处处是人,鸡飞狗跳,但当下时局严峻,进出城的百姓很是守序,不用他们多加吆喝。

    李国豪坐在路边长板凳上,正在吃一个白面包子。

    近几日太忙,他吃一口打一个哈欠,泪眼盈眶。

    吃到一半,西边半里外传来沸腾喧哗,靠近那位置的人都围了过去。

    李国豪暴躁起来,喊一个士兵过去看看。

    士兵还未过去,那边跑来好几个菜农:“军爷!那边土里埋着当兵的!好几个呢!”

1180 苍苍老者

    土坑非常大,大且浅,深度半丈都不到,埋在土下的士兵尸体已呈腐烂状。

    李国豪推开比肩接踵的人群,一望到土坑中士兵身上的制甲,便觉双眼一黑。

    又是衡香守卫置所的兵!

    李国豪的副手跟着他一并来,瞧见土坑里的士兵,他直接惊呼:“完了!”

    “住口!”李国豪斥他。

    副手赶忙闭嘴,看向李国豪的目光充满了惊疑和恐惧。

    虽然有所腐烂,但有几个士兵的面部仍可辨认,与几日前在陈家祠堂所挖出来得尸体一样,都是那日随胡校尉和潘辉一起闯入屈府,后出来往北逃去的衡香守卫置所的兵卒。

    眼看围来得人越来越多,李国豪忙调度士兵,将此地圈住,控制起来。

    他各派一人,一个去往陈家祠堂找沉冽,一个进城去衙门找夏家军的夏俊男将军,报告此地的发现。

    而后,他悄悄吩咐自己的手下去城南都卫府找姚新正。

    之前陈家祠堂的尸体被挖出来时,他也第一时间派人去找姚新正,但姚新正觉得当初那事不宜跟夏家军和晏军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日头越来越大,守卫置所的士兵闷闷的尸体都被挖出,共九具。

    最先赶来的午作估算时间,他们已死至少有四天,但绝对不是四天前便埋在这的,根据现场一番推论,午作觉得应是昨晚半夜所埋。

    李国豪便令人去找附近的乡民打听,问昨晚夜间可有异常。

    结果,真有。

    靠近三拜山的紫苏染坊,昨夜遭遇鼠患,奔逃而出百来只老鼠,把作坊里的质料和染帛全咬了。

    为此,整个紫苏染坊打了一整晚的老鼠。

    李国豪听闻老鼠二字,立即觉得不对:“老鼠?百来只?!”

    衡香很少闹鼠患,因为蛇多,且前几日官府张贴告示抓活鼠和活蛇。

    十只活鼠可换一钱,一时间,地里田里全是抓鼠的,怎么可能还有百来只一起活动的老鼠,除非……

    “难不成是沉将军他们放进陈家祠堂暗道里的老鼠?!”李国豪道。

    旁边的士兵说道:“绝对是的!”

    “怪,太怪了!”李国豪想了想,再派人手分别去找夏俊男和沉冽,他则带着一队兵马赶去紫苏染坊。

    衡香染坊都聚在三拜山山脚,紫苏染坊不大不小,规模中等。

    李国豪带人在两刻钟内赶至,紫苏染坊半里外的山坎里,密密麻麻都是老鼠尸体。

    山坎上围满附近乡民,见衡香府里的兵马过来,有几个爱起哄的乡民大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李国豪不屑理他们,沉着脸往染坊去,紫苏染坊的东家领着几个管事候在门口,遥遥迎来。

    昨夜损失惨重,这会儿还惹上都卫府的军爷,染坊东家真是没处哭。

    偏李国豪是个脾气不好的,没有半分好脸色,直接令染坊东家带路,去看看老鼠出来的地洞是何模样。

    待他们消失于视线,山坎旁的乡民们一下议论开。

    聊着聊着,有人提到外面的士兵尸体。

    人云亦云,众口铄金,九具被传成了九十具。

    衡香守卫置所的兵,被传成了夏家军和晏军。

    甚至还有人传,阿梨身旁最得力的一员大将也被残害在那,凄惨死相被他描绘得极其生动。

    旁人或皱眉,或唏嘘,或大感兴趣。

    一个苍苍老者,面貌平平,身着灰黄布衣,站在人群中侧耳。

    相比起旁的老人,这名老者的眼睛无半点昏黄浑浊,明亮清澈的眸子,眼底似有雪景。

    他专心听着那些人说话,目光随他们的动作神情而盈动。

    城南都卫府的人进了紫苏染坊,一直没出来。

    山坎这边看热闹的人劲头过了,三三两两离开。

    老者仍站着,直到被几个老伙计喊着一起走,他才应声离开。

    不过回田里干活的心思早便没了,老者随便寻了个买酒的借口,便朝进城的大路走去,走了好几里,果真见到路上围着的一群守卫戒严的士兵。

    恰好板车被推来,地上那些尸体被白布遮盖,一具一具抬上车。

    哪有九十具那般多,这坑虽大,但着实浅,顶多十来个。

    “唉,”老者轻叹,“这谣造的。”

    几个妇人从他身旁经过,闻言朝他看去。

    老者有所感,转眸看着她们。

    几个妇人上下打量他,边走边对同伴低声滴咕,这个老头的声音听着好年轻。

    老者把手往身后背去,虚虚握成拳,目光倒是没转,就这样一直和她们对视。

    几个妇人皱眉,回过头来跟同伴说,这个老头怪得要死。

    待她们走远,老者才从她们身上收回视线,看回远处的土坑。

    最后一具士兵的尸体被抬上板车,车子朝城里拖去。

    前几日才道抓鼠可换银钱,今日老鼠就从紫苏染坊里跑出这么多。

    且这地方,还埋了士兵的尸体。

    老者雪亮清澈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忽然,他嘴角一弯,露出一抹灿烂笑容,心道,原来是这样。

    不过,前几日抓鼠,现在卿月阁中或在抓猫,南下焦进虎的俘兵还在衡香,而外头据说时局又乱。

    这么多内内外外的混杂,这小小女子该当焦头烂额了,只能盼望她还有心力来管一管这染坊的事。

    “都是这里出来的,”紫苏东家指着黑漆漆的酒窖,对李国豪道,“暂无人敢下去,早上还爬出来不少蛇,也不知有毒无毒。”

    “蛇吃鼠,不奇怪。”李国豪随口说道。

    毕竟这些老鼠和蛇,他知道打哪来。

    几个火把放下去,李国豪等人大惊:“这酒窖,这么大呢。”

    少说有半亩。

    “是啊,这酒窖可大,这作坊是我六年前盘下来的,酒窖是前任家主留给我的。”紫苏东家道。

    “留给你的时候,这地方是干嘛的?”李国豪问。

    “也是染坊,哎,可惜我没学到人家的本事。”

    “哦。”李国豪都是随便问问,兴趣不大。

    忽然,那酒窖下面传来动静。

    李国豪一顿,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看向身旁一个手下,压低声音道:“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众人低声道,“有个老太婆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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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1 鬼哭神嚎

    “不是不是!”紫苏东家汗大如豆,忙道,“那下面不是老太婆,那下面没人!这声音是像,但不是!”

    “那这声音,出自何物?”李国豪问。

    “实不相瞒,军爷,我也不知……”紫苏东家朝地窖看去,“这声音时有时无,似是最里边的墙内所出,但我不敢过去,想过雇人去看看,却也无人敢去。这酒窖,就这么荒废着了。”

    这时,那声音又隐隐传来,正要发话的李国豪停下,屏住呼吸,凝神去听。

    呜咽呜咽,哀哀叨叨,不清脆,当真跟老太婆发出来得一般。

    最后,声音慢慢消失。

    “是墙里面的?”李国豪问。

    “对……”紫苏东家说道。

    李国豪皱起眉头,望着幽深深的地窖。

    众人等着他发话,无人出声。

    忽然,几只老鼠“吱吱”地跑出来,包括李国豪在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妈的!”李国豪痛骂,“又是老鼠,还没完了!”

    却就在这时,那酒窖深处传来非常凄厉的一声惨叫,那“老太婆”从悲凄低迷的哭声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骤然惊起的声音,比老鼠的“吱吱”叫还要恐怖,一个士兵直接沿着土阶,滚了下去。

    方一落地,里面传来更刺耳的巨响,士兵吓得大叫,连滚带爬地起来,顾不上身子被摔痛,拔腿便往上面跑。

    却听一人沉声怒喝:“何人喧哗!”

    声音铿锵有力,中气十足,李国豪眨巴眼睛,听着,竟还有几分耳熟……

    “可是,张稷张执令?”李国豪说道。

    里边沉默了下,道:“李国豪?”

    “欸?!”众人大喜,李国豪开心道,“真的是张执令!”

    这下哪里还管什么“老太婆”和害怕,李国豪第一个冲了下去。

    张稷皱眉,看向沉冽:“沉将军,是李国豪的声音。”

    这是一条很长的土石阶,陡度不大,台墀宽长,空间阴暗潮湿,有一股很浓的霉味。

    沉冽走在最前,已在二十步外,因为后边动静,他早早停下,此时侧身望着张稷。

    叶正紧随在后,手里的火把将沉冽的身影往后面投去,狭长波折在坑坑洼洼的岩壁上。

    “在李国豪说话之前,似乎还有其他声音?”沉冽问道。

    “好像是老婆子的哭声和惨叫声。”张稷说道。

    “这怎么可能呢?”叶正说道。

    “将军,我可以作证,我听到了。”旁边一个士兵小声道。

    “我也有。”另一个人道,举起手来。

    “不确定是不是,但很像。”张稷道。

    正因为听到了哭声,他才站在这边寻觅。

    “张执令?”李国豪的声音这时响起,“是你吗?沉将军呢?”

    众人顿时朝岩壁看去。

    李国豪这边睁着眼睛在等。

    刚才听到张稷的声音,他脑子一热便赶来了,现在停下才注意,这地上密密麻麻,全是死老鼠,他差点没吐出来。

    他的手下们举着火把,一个个神情也不好受。

    还有那个同样一股脑热就跟来了的

    “你怎会在这?”张稷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你在何处?”

    “张执令,说来话长,你瞧瞧我这边能过去不?”

    “稍等。”张稷说道。

    他看向走近的沉冽:“沉将军,是否破了这岩壁。”

    沉冽抬眉,自上而下端详这过道,顿了顿,他看向阮国良:“凿。”

    “是!”阮国良应声,立即让左右副手前去。

    阮国良性情粗犷,他的左右副手是他根据自己的喜好挑选的,两个都是大块头,又莽又勇。

    二人拿着大锤上前,抬手怒凿。

    一锤下去,凄厉恐怖的惨叫声却刹那响起,震天荡地,恍如尖锐的长刺瞬间扎入耳朵。

    两个大块头失声惊吼,一个大锤吓落地,另一个肩膀被吓得跳起。

    周围好多士兵也几乎在同时大叫,抱住双耳,就连张稷这见惯风雨的老兵也差点腿软。

    反倒是叶正这样经过特训的暗人要稍显澹定,不过也白了面孔,惨澹无血色。

    叶正看向全场唯一处变不惊的年轻男子:“少爷……”

    沉冽肃容冷厉,黑眸冻如冰山,望着洞壁上出现的裂缝,道:“再凿。”

    他亲口下的命令,两个大块头不敢违背,稍缓过来后,立即又举大锤,用力砸下。

    随着大锤落下,刺耳惨叫再度响起,好在众人这次有所防备,不再如之前那般被吓到。

    更多裂缝出现在洞壁上,洞壁质量差得让人意外。

    张稷忽然说道:“且慢!”

    两个大块头停下。

    张稷快步上前,伸手朝洞壁摸去。

    他模彷之前第一次在这里胡乱摸索洞壁的模样,忽然,又有嚎哭尖叫声响起,不如大锤砸下来得响,却也渗人。

    张稷眉头紧拧,在那个地方又按下,一模一样的嚎哭声再度传来。

    他取出一把匕首扎去,声音有所改变,但变得是粗细高低和音阶之分,不变得是音色。

    张稷愣了愣,脑中出现一个猜测。

    “是乐器。”沉冽说道。

    “对,”张稷回头看向他,“这里无鬼怪与诡秘之事,这岩壁构造特殊,如同一座乐器!”

    有人能以叶片吹奏,有人以竹快敲击高低不等的瓷器奏乐,万物皆可为乐器,这面岩壁竟也是。

    “并非偶然,乃有人为,”沉冽看向岩壁,沉声道,“继续凿。”

    “是!”两个大块头领命。

    在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和偶然响起的“老太婆”的哀哭声中,洞壁终于碎裂出大窟窿。

    但洞壁太厚,李国豪他们还在墙外墙那头。

    张稷丈量了下,粗粗估算,厚度至少半丈。

    而之所以能够和李国豪他们交谈,因为洞壁虽厚,却非实心,中间甚至还有偶然从上面缝隙里穿下来的风。

    每有风起,便有“老太婆”的哭声,强弱随风之大小而变。后因两个大块头手中大锤对岩体的不断破坏,这“哭声”渐渐荒腔走板,最后彻底变样。

    不多久,嚎哭声也消失,一个大块头伸手掰扯下一片岩体,好多老鼠的尸体在缝隙中滑落下去。同时,李国豪那边的火把的光传了过来。

    谢谢阿瑾的打赏?(?^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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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冠天下的定国公长女替兄死于西北战场,天下恸然。两年后,一个女童在乱世中苏醒。她卧雪而去,踏血归来,除了我自己赴死,这天下谁能杀我?娇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