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9 竟然是她(补更6.08)
李骁带着手下兵马,在佩封又多留了一日。 时攻时不攻。 说攻便攻,说退便退。 好像一切,都由着李骁一个人高兴。 现在,兵马又退了回来。 大军训练有素,秩序规整,走在最前面的是伤员,有被搀扶着,有被担架抬着,后面则是大军。 同时有三十多人,抬着尸体去掩埋。 尸体总数不多,不到十人,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蔡和先生多日赶路,这会儿在大帐中补眠。 钱远灯和牧亭煜也在各自的大帐中,这些日,二人要么彼此去看对方,要么就一直在营帐里,并不想和李骁碰面或有半点接触。 自洞清湖跑回来得近卫,急匆匆朝这边的连营赶来。 场面严峻,他没有大呼小叫,跑近了才问旁人,蔡和先生的营帐在何处。 牧亭煜百无聊赖躺着,手里的书卷看得乏了,正蒙头盖在脸上。 这“蔡和先生”四字,瞬间被他的耳朵捕捉到。 牧亭煜一把拿下脸上的书坐起。 一旁伺候的随从被他吓了一跳,低声说道:“世子?” “那老匹夫回来了?”牧亭煜说道。 随从想了下:“世子是说,蔡和先生?” “嘘!”牧亭煜抬手,而后从行军床上下去,猫身至营帐旁,侧耳倾听。 蔡和正在睡觉,被人从梦里唤醒,听闻近卫回来报告的,蔡和瞪大眼睛:“竟有此事,他当真去了!?” “是去了,带了十来个人呢!” 十来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蔡和皱眉:“如此说来,他对我所提的生意,其实是有兴趣的,否则,他不会亲自去看。” “可是……”近卫不好说他将杨富贵踢下湖的事。 “可是什么?” “可是那个支姑娘!” 近卫心一横,直接杨富贵的那些话,还有那些威胁,全部说出。 蔡和先生的双耳如若雷鸣,整个身子的骨头都散架一般,往后面跌去。 “蔡和先生!”近卫和一旁伺候的两名随从忙扶着他。 其实他就半躺在行军床上,再跌,也不过是跌在棉被上。 但是他的脸色,着实是吓人。 “这个支姑娘,她不是旁人,”蔡和先生喃喃道,“竟然是她!” “是谁?”近卫问道。 “阿梨,”蔡和闭上眼睛,头上冒出冷汗,“那个阿梨!” 当初在林中小道被她所拦,他们便已寝食难安,后来,他们将一切证据毁去,同时制造好他们另有去处的伪证,才重新放开手脚。 但令他们意外得是,当年那个女童,后来再没提过此事。 过去这些年,在这佩封竟又遇见,旧事重提,哪经受得起! 近卫想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蔡和所说的“阿梨”是谁,顿时也大惊。 “眼下,如何是好?”近卫问道,“支爷还在那呢!又不可能将他请到此处!” 蔡和想了想,立即起身,要随从帮忙穿衣。 不论如何,得先过去安抚好支爷,能尽快将他带离洞清湖,便尽快带离。 佩封这边必然是不能再回,只能先去留靖府了。 在随从伺候下,蔡和最快时间里整理好衣容,头发重新梳理,一出营帐,便见李骁大步来寻他。 “少爷!”蔡和忙上前,近身在李骁身旁低声说着发生之事。 李骁一愣:“她?!” “是,但支爷现在也在,我得速去。” “不,”李骁沉声道,“你如此过去,恐怕不妥,你带三百兵马同去。” “这倒不必,她只有三人。” “那便一百。”李骁说道。 蔡和轻叹,只得点头:“不过只能远远跟着,不可近身,毕竟支爷那……” “好。” 牧亭煜就蹲在帐篷内。 蔡和在李骁身旁所说的那些,声音太低,他听不真切,但后面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李骁的那个“他”,不知是谁,能让李骁这死人脸如此惊讶,牧亭煜着实好奇。 还有那个“支爷”,想必便与蔡和前段时间的离开有关。 现在,这蔡和要回那洞清湖见这“支爷”,会是何方神圣? 李骁转身去调遣一百精兵,近卫去准备马车,蔡和先生准备出发。 牧亭煜随着他们的动静,又跑到营帐另一边,将耳朵紧紧贴着。 外面声音太过嘈杂,很难听到什么。 牧亭煜放弃,回到行军床。 越想越觉得好奇,很想立即便弄清这一切。 牧亭煜坐不住,起身在营帐中来回地走。 看李骁这两日的表现,大有继续留在这佩封磨一阵子的打算。 每日都有死伤,虽然不多,但牧亭煜心在滴血。 这些兵马,牧亭煜早认为不是李骁的兵,迟早都会归于大乾。 死一个少一个,伤一个残一个,都是损失。 而且,攻打佩封,这么大的动静,李骁真不怕引起北边焦进虎的注意吗? 如若焦进虎现在南下,李骁这不足一万的兵马,哪怕都是精兵,也不太好说会发生什么。 这李骁! 想了想,牧亭煜转身离开帐篷,去找钱远灯,打算往钱远灯这团一直在烧得烈火头上,再倒几盆油。 在牧亭煜伸手去推钱远灯的同时,一只粗糙的大掌也放在杨富贵的臂膀上,用力推了数下。 杨富贵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火光里映出李满的脸。 “李满!”杨富贵大喜,起身叫道,“你回来了!” 目光望到李满后面还站着两人,杨富贵赶忙爬起。 “阿梨姑娘!”杨富贵叫道。 视线转向夏昭衣身旁的高大男子,生得英武,皮肤黝黑,一袭飒爽军装,战将之范。 杨富贵愣了一瞬:“这,这人是。” “这是宋将军。”李满说道。 “将军?!”杨富贵惊讶,“竟是,将军……” “见过。”宋倾堂抬手冲他一抱拳。 “见过将军,见过将军!”杨富贵学他的样子,也赶忙抱拳。 “你怎睡在这?”李满问道,“你这衣服,都还是干得。” 李满吸了吸鼻子,看向夏昭衣,忙将她离开后所发生的事情说上一遍。 不过他口才不好,不擅整理,说起来起来略乱。 “支爷?”夏昭衣说道,想起蔡和先生在听闻她自称支姑娘时的反应,她眉梢轻扬,“该不会,也是支出的支吧。”
870 有支精锐(一更)
支这个姓氏,的确很少见。 但支长乐,支离,都是这个姓氏。 所以,蔡和问起她是谁时,她将支离这个小师弟的姓氏,直接挪来自己头上了。 难怪蔡和惊讶,原来有个支爷。 “你与李骁,关系如何?”夏昭衣问宋倾堂。 宋倾堂想了想:“我算算打过几架。” “在京城,有你没打过架的吗?” “你二哥算吗,都是他打我。” 见少女一脸呵呵,宋倾堂拉人下水:“又不止我一人如此,莫忘了李骁离京之前和赵唐在盛景街当街斗殴,将人手臂拉扯得脱臼,离京之时,还往赵大娘子那射了一箭。此人才是心高气傲,处处惹事闯祸的。” 夏昭衣看向远处村庄:“既然你们关系不好,那我就只能从蔡和那下手忽悠了。” “忽悠什么?” “让李骁撤兵,”夏昭衣一笑,“至少得留个角落给我们。” “你也要打佩封?”宋倾堂惊讶。 “对呀。” 宋倾堂看了眼李满和杨富贵,将夏昭衣拉至一旁:“阿梨,你只有一千三百人,这可是佩封。” 鼎盛时期,佩封人数曾达四十万之多。 虽然眼下不剩多少,可能容纳四十万的,岂是小城。 夏家军擅长突袭,尤其是千里奔袭,行如风,厉如电,战如狼,但是对于攻城之战,向来都是死士在前架梯,以攻城机械猛击。 换言之,攻城战非常残忍,一定要有人垫背在前,也就是送死。 没人会拿一千三百个精兵去攻城,这连块砖都未必啃得下来。 “你知道城中有什么?”夏昭衣说道,“虽然没有肉,没有衣裳,但是林耀种了近百仓粮草在里面。” 宋倾堂一愣:“这么多?” “对呀。” “……他为什么种那么多?” “兴许饥荒让他怕了,饿惨之后的人不堪忍受饥饿,加之自困于城中,所以便只能种粮食了。毕竟,他们都是农民起义。” 宋倾堂点了点头。 “如何,”夏昭衣说道,“你不心动?” “我自然心动,可是……”看着少女明亮又带几分狡黠的眼眸,宋倾堂顿了下,说道,“阿梨,你方才说要忽悠,那,你要怎么做?” 夏昭衣笑起来,眉眼弯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夏昭衣转身看向李满:“李满,你速去找夏兴明将军,要他调遣两百人过来。” “是!” “杨富贵。”夏昭衣朝一旁满脸憔悴的大汉看去。 杨富贵忙从地上爬起:“阿梨姑娘。” “好好休息,”夏昭衣说道,“你恐要生病了,你先随李满回去。” 杨富贵吸了吸都是水的鼻子,点头:“好!” “等等。”夏昭又喊住他。 待杨富贵转过身来,夏昭衣摸出三钱碎银递去。 “啊……”杨富贵说道,“这个。” “当你的犒赏。” “这,这怎么好呢……”杨富贵不好意思地咧嘴,忍了忍,没忍住,伸手拿来,“阿梨姑娘,这……” 夏昭衣笑道:“去吧。” “嗯!好,这就去!”杨富贵精神了。 这头,胖一点的近卫快苦死了。 支爷随着生意越做越大,战争财发得越来越离谱,脾气也给养得十足。 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喝粥,一会儿要咸鱼,一会儿要咸鸭蛋,完了之后还要泡脚,泡脚之余,想看看村外有没有冬日也开得野花。 支爷自己有手下,偏不使唤,非要让胖一点的近卫来个待客之道。 只能庆幸这片村落穷儿吧唧,他也就烧烧水,前后跑动个十来回。 眼下,这近卫又举着根蜡烛,摸进一户老头家,在老头的地窖里转悠,东敲敲,西摸摸,大多都是咸菜坛子,半响才给找出一壶酒。 抱着酒坛子出来,没办法再挡风,手中烛火刹那灭了。 视野一暗,周围便变朦胧,远处灯火不足以使这边感到安全,近卫速度变快,想在最快时间离开,诸多马蹄声便在这时传来。 骏马扬蹄,落地稳健,马蹄声多而不杂,落地几乎齐声。 近卫忙伏身于冬日稀疏的杂草中,遥遥望向远处。 他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真的听到了。 不过没过多久,这马蹄声骤然消失,他凝神静气,只剩拂天掠地的风声。 近卫顿然惊了。 杂兵和正规兵有很多区别,非近前才能一较高下。 而正规兵和精兵,区别则更大。 比如马蹄声,行军之时,战马的速度自是越齐越好,如此才在万马奔腾时,不会出现意外。 一支擅长奔袭的精锐骑兵,非止强于人,更要强于马。列队,齐步,奔跑,骤停,眼下这支兵马,完全游刃有余。 会是谁? 佩封城中的杂兵? 这些年,林耀自囿于一隅,忙着练兵去了? 还真给他练出了这样一只精锐出来? 而眼下最重要的是,这支兵马,去了哪。 就在这胖一点的近卫困惑于此时,那支兵马又动了,他们朝另外一个方向奔去,消失在黑夜里。 近卫缓了缓,赶忙爬起,抱着酒坛朝湖边屋舍跑去。 支爷正和人一起喝粥吃咸鱼,支爷那白嫩嫩的双脚,还泡在近卫亲手端去的木桶里。 看到胖一点的近卫抱着酒坛子回来,支爷身旁的大汉说道:“你这磨磨唧唧的,可真是气人儿,赶紧过来,我们支爷儿的洗脚水凉了,你给添给热儿的。” “出事了,”近卫忙道,“支爷,有支军队来了。” “啥军队儿?”大汉问道。 支爷和其他人都停下手里的碗筷,抬头看去。 “我也不知,但真是军队!来了可多人,我在村里都能听到村外儿的动静,马蹄声很齐!” 众人眨巴眼睛。 支爷身旁的人,在支爷的腰上拧了一下。 “啊!”支爷一个激灵挺背,“好怕,爷好怕!儿!” “那,支爷,咱们现在收拾下,跑?”胖一点的近卫说道。 “哦,跑……”支爷看向左右之人。 众大汉看着他,等他拿主意。 支爷皱起眉头。 这里能有啥军队,要么是林耀的,要么,就是李骁的呗。
871 暗处兵马(补更6.09)
林耀那窝囊废,当初起兵时雄心勃勃,要夺天下。 但没多久,天下起义的起义,叛乱的叛乱,到处都是分割势力,林耀没多久就被人给打废了,这些年一直窝在佩封城里。 林耀能有敢出城的军队,支爷绝对不信。 所以现在有军队,那应是李骁自己的。 虽然蔡和未曾提过军队两个字,一直以一个富贾身份出现。 但支爷这边,打从蔡和一露面,就知道此人是蔡和,李骁身旁的蔡和。 故而这军队,支爷越想越觉得,这应该是蔡和的诡计,毕竟人家是谋士。 如此…… 成,老匹夫,你要与我玩心计诡计,那我就偏偏不上你的当。 “没事儿!”支爷叫道,筷子敲敲碗,“咱们吃咱们的,有军队也不会来动咱们!” 众大汉顿了下,也随即附和。 胖一点的近卫这可急坏了:“支爷,这不是儿戏啊!” 一直拧支爷腰肌的随从悄然说道:“支爷儿,要不我去外头看一眼儿?” 支爷点头,侧过头来认真说道:“切记小心,见势不对,立即回来,儿。” 随从眉头一皱。 支爷才咽下去的粥差点没从鼻腔里出来,他憋着笑闷咳:“不不儿,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老忘了儿。” 随从恼怒地瞪他一眼,起身走了,生气。 胖一点的近卫随着他一并出来。 才从屋舍,便当真听到马蹄声。 不仅马蹄声,还有车轮声。 随从皱眉,朝声音来源处走去。 胖一点的近卫则感觉不对,快步跟上他时,回头朝西北处望去。 “你在看哪儿?”随从问道。 “不对呀,”胖一点的近卫说道,“我刚才所听马蹄声,来自于西北方向,这一边的……” 话音落下,视野中已看到马车旁的迎风灯。 “先生!”胖一点的近卫转了话音,“是我家先生!” 前去喊蔡和先生的近卫快马骑在前面,看见随从和胖一点的近卫,他加快速度。 随从一脸玩味地朝胖一点的近卫看去。 胖一点的近卫不好理会,讪讪收回视线,朝前跑去。 近卫勒马,自马上下来便说道:“先生来了!” 看了后边的支爷随从一眼,近卫将声音压低:“先生要回留靖府,带支爷一并去。” “什么?这支爷可不好劝!” “先礼后兵,若是不好劝,便由兵马入村驱逐!” “兵马?”胖一点的近卫朝他后边的马车看去。 马车正缓缓停下,车夫搬了凳子下来,供蔡和踩脚。 只有马车,和几名近卫,不见兵马。 胖一点的近卫收回目光,明白过来:“是在,暗处?” “那必然是在暗处。” “所以……”胖一点的近卫一拍脑门,“我这是,自己吓自己。” “什么?” “我同你说,”胖一点的近卫当即倾倒腹中苦水,“那支爷,他眼下在那喝粥泡脚,使唤起我来半点不带客气,可我非他手下,这生意往来之人也不见得拿合伙友人的护卫当自家奴隶……” 近卫赶忙咳嗽。 胖一点的近卫的回过头去,被晾在后面已久的支爷随从面目不善:“我说,你们俩嘀嘀咕咕说悄悄话儿,未免也太久了,是不是在说我家支爷儿的坏话?” “没,没有!”胖一点的近卫忙道。 “什么坏话?”蔡和先生快步走来,说道,“支爷呢?” “哼。”随从阴阳怪气一声冷哼,朝一旁看去。 “大兄弟,”蔡和先生的随从上前,对他温和说道,“我家先生听闻支爷来了,放下手头一切事物便赶来了,不敢怠慢。” “我们打游州下来,早便听闻佩封是个穷地儿,现今来这一遭儿,穷穷穷!”随从叫道。 屋舍中这时走出一人看情况。 众人的目光看去。 “支爷儿派我出来看看,”那人说道,“哎呀,这不是蔡和先生儿吗?” 蔡和冲他遥遥拱手,抬脚欲走去。 鞋底才迈上湖畔竹排,便觉脚底一阵颤动。 蔡和先生皱眉,抬眸朝西北方向望去。 不止是他,其余人也都听到了那处的马蹄声。 瞧见蔡和先生的神情,胖一点的近卫一惊,上前低声说道:“先生,这些兵马一直在西北,此前便曾听到。” “西北……”蔡和先生喃喃。 “是。” “不好!”蔡和先生面色一变,“定与她有关!” “谁?”随从近卫们忙问。 “快!”蔡和先生冲门口那人叫道,“快让支爷出来,此处有劫匪!” 说着,他自己提袍奔去。 屋里的人正在乐呵呵喝酒吃鱼,瞧见蔡和跑来,支爷打了个饱嗝,拍拍身旁的木床:“啊,是先生儿!你那近卫刚为我寻了坛酒儿,味道还尚可儿!来,先生一并来坐!” “支爷,”蔡和先生抬手一拱,“此处不宜久留,支爷赶快收拾东西走吧。” “为何要走儿呢?” “有……有马贼!”蔡和先生说道,“万善关自打无人驻守,常年有马贼!我的手下刚回来说,一伙儿马贼正自东北而来!” 屋内的众人安静下来。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目光看回支爷身上。 支爷拿不定这是不是蔡和的把戏。 他们的消息广,南来北往这么久,是曾听过万善关有马贼,以及蔡和现在这焦灼神情,好像不是装得。 “那,”支爷问道,“对方有多少人马?” “尚还未知,但那马蹄声……应不少。” 屋内一名大汉认真说道:“支爷儿,此事不容儿戏,必须得弄清楚。马贼能有多少,撑死不过一千儿,若超过一千儿,那不是马贼,是流军了吧?” 支爷朝他看去,点头:“是,你说得有理儿。” 目光看回蔡和,却见蔡和凝眉,若有所思。 “先生?”支爷说道。 蔡和反应有些慢,还有些呆愣与慌张,他抬起头来匆匆作了一揖:“支爷,您先收拾下,方便动身,我这便派人去看个仔细,到底有多少人马。” 说完,直接转身走了。 出来后,蔡和的步伐非常急促,喊来几个近卫,要他们立即去查看。
872 一生之敌(补更6.10)
屋内那位大汉的话点醒了他。 虽说直觉与那阿梨有关,却根本没弄清来了多少兵马。 若是一两百,眼下逃了便是,不足为惧。 但如若,成千上万呢。 又如若,不是为了对付这个湖畔小村,对方的目标,是小郡王那边的大军呢。 越想越觉不安,蔡和静不下来,在湖边竹排上来回地走。 支爷那房中,渐渐传来收拾东西的动静。 已有几名大汉出来,在那听候吩咐。 终于听到脚步声,蔡和忙回过身去,看着一名近卫大步跑回来。 “回禀先生,好多兵马!”近卫喘着气说道,“隔村那片似全部都是,近了之后他们便不作声响,只在暗处藏着!我唯恐暴露,早早赶回!” “好多兵马是多少!?” 近卫皱眉,想了想:“就我观察的那片,少说有两千!” “两千。”蔡和喃喃重复。 那大汉说得没有毛病,超过一千,都不好说是马贼了,那的确可以说成是小规模的军队。 “报!”又一名近卫跑回,“回禀先生,我所去的桥边,半坡上人数众多,不少于一千兵马!” “报!西南方向有一千多兵马!” 够了,蔡和不想听了。 按照这规模和所站地形,对方这是要包围他们。 蔡和当即回身,速对手下作出命令。 派出三人骑快马回去禀告李骁此事。 剩余之人必须立即跟他离开。 同时将藏于身后暗处的一百兵马调动起来,务必让对方以为李骁的大军在他们这,好将他们引在自己身后,为李骁那边博取时间。 想到当时离开大帐时,李骁说要派三百精锐给他们,但蔡和只要了一百,眼下着实懊悔。 “吾实乃自大!当真以为对方只有三人!”蔡和悔不当初。 支爷等人此时完全收拾好,自屋中出来。 离开了温暖屋室,支爷脸上没了那股酒气熏染的肆意和散漫,恢复成初见的严峻和稍许不耐。 “蔡和先生儿,”支爷冷冷道,“大费周章,何事?” 蔡和面色同样冰冷,揖了一礼:“支爷若有车马,便请上车马,若无车马,蔡某这儿有一辆马车,支爷可以愿同往?” “马车儿吧,”支爷暴躁说道,“夜深,我不想骑马。” “来,快请!”蔡和侧身说道。 在去佩封城的路上,共有五名斥候藏于各处。 待见三名近卫快马朝南而去,斥候陆陆续续赶回,同夏昭衣禀报此事。 宋倾堂笑了,看向夏昭衣:“阿梨,真的唬住了。” 少女的脸在淡白月色下,笼了很浅的光,她看着东南方向,再转眸朝西南望去。 巨大的夜色将一切遮掩,黑暗似一张大口,吞噬住整个浮浮沉沉的世界。 “我们可以动手了,”夏昭衣下令说道,“子时攻城。” “今夜?!”宋倾堂大惊,“阿梨,大军才来,长途跋涉人困马乏,需得休息,这便直接攻城?” “嗯,李骁会撤兵,但不会全撤,他的兵马,便是给我们借势的,只能在现在。” “如若他撤光了呢,我们只有一千三百。” 夏昭衣一笑:“李骁其实没有一定要对佩封动手的理由,你猜他为何非要来这佩封?因为佩封是他的心结,而我阿梨,是他此生最恨的人。所以他绝对不会尽撤,但他一定会将分散的兵马召回去,为我们腾出一片城门。而他的主力大军皆在一处,所以我们趁夜袭城,林耀也不敢拿全部兵马对付我们。” “若是这样,我能懂,但是我们的人到底少……” “不怕,”夏昭衣朝后边看去,说道,“李满,方耿厚呢。” “在!”李满当即抓着五花大绑的方耿厚上前来。 方耿厚这几日吓坏了,眼眶都凹陷了下去。 “方大将军,”夏昭衣冲他一笑,“你自由了,而且,你报仇的机会来了。” 方耿厚瞪着眼睛,不敢说话,大口大口喘气。 眼前少女清雅秀美,但她笑得有多甜,方耿厚心里就有多怕。 李骁才将兵甲卸下,准备洗浴,便听得快马回来的三人禀报湖畔所发生之事。 李骁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重新问了一遍。 三人这次的说话声,便低了很多。 待说完,李骁抬脚,一旁的盆架被他踹飞在地。 所有的随从忙端手垂首,不敢吱声。 那边还在钱远灯帐篷里的牧亭煜再度发挥偷听本能,迅速贴着帐篷内侧偷听。 “又是她!!!”李骁大声怒道,“又是佩封,又是这贱人!!” “贱人?”牧亭煜皱眉,小声说道,“哪个贱人。” “蔡和先生的意思,是要少爷立即撤兵。”手下说道。 李骁冷笑。 他回过身来,双手插在后腰上,望着帐篷里的一切。 这几天,磨得是林耀的心智。 林耀早年,李骁还敬他是一条英雄,但是这次来打佩封的头一天,李骁就看了出来,林耀这货有多孬种。 这些年不是没人动佩封,北边隔着一条大江几座大山的凎州焦进虎,对佩封一直垂涎,这些年动不动会南下。 但凡焦进虎再费点功夫,这佩封早也是他焦进虎的地盘了。 现在,李骁就是想要拿下这佩封。 林耀这几日被他这进攻,退兵,又进攻,早已折磨得苦不堪言,眼下这当头,就差临门一脚,这该死的女人,又跑出来搅他的局。 真他妈的,这就是一生之敌! 李骁扬脚,将地上的脸盆又给踹飞。 帐篷外面半点声响都没有,所有人噤若寒蝉。 牧亭煜更是将耳朵往天上竖去,惹得钱远灯也猫了过来,悄声问道:“那边为何发脾气?” “尚未弄清。”牧亭煜对他做了个嘘,示意他别说话。 “不退!”李骁叫道,“我还要攻,我不拿下这佩封,我誓不为人!” 这句话,牧亭煜听得一清二楚。 钱远灯也完全听清了。 钱远灯顿时大怒:“这王八蛋,真要攻城?” “拿个佩封有个屁用!”牧亭煜也气急,“牺牲大半兵马,夺个佩封,这蠢蛋!”
873 打上城墙(补更6.10)
李骁的火越来越大,刘蒙先生和蔺宗齐闻声而来,一并劝阻。 牧亭煜和钱远灯没再蹲着,二人起身出去,站在大帐外面看个仔细。 但李骁这火,蔡和先生不在,仅刘蒙先生和蔺宗齐,根本劝不下来。 见这情形,李骁这傻货当真就要带兵去佩封猛攻了。 牧亭煜余光看向钱远灯,发现钱远灯虽然生气,但仅限于生气。 现在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牧亭煜拉着钱远灯回大帐,怒声说道:“咱们在这里耽误了多久,绝对不能再被李骁这厮拖垮了!” “我岂会不知道!这个杂种!”钱远灯叫道。 “今日又死了近十人,按照每天这样下去,伤亡人数只会越来越多,我们带来的粮草可不是白给的!”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钱远灯怒道。 “他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我倒没什么,我牧家早就落魄,就这样了。他瞧不上我,无可厚非,毕竟他是郡王!可是,你父亲堂堂的镇国大将军,他为何也不给面子,也看不上?这一路下来,给了我们多少脸色,在洛祠时,还将你那般摔在地上!现在倒好,白吃白拿我们的辎重粮草,去打什么鸟不拉屎的佩封!” 钱远灯拳头握紧,气得发抖:“这李骁,属实欺人太甚!这王八羔子,去死吧!” 牧亭煜皱眉,见钱远灯始终在原地不动,顿了顿,他无力地沉声说道:“钱兄,如果劝不下来,当真在今夜对佩封发动猛攻,那么……定是损兵折将了。” “会死伤多少?” “不知,过半都有可能。” “靠!”钱远灯骂道。 “走!”牧亭煜忽地抓住钱远灯的手腕,“咱们也去骂骂他!” 孰料钱远灯表现得非常激动,用力一挣扎:“不不,我不去!” 牧亭煜本来就个矮,在力气上完全无法和钱远灯抗衡。 钱远灯如此一甩,牧亭煜差点跌地上去,幸得旁边的随从紧忙上前搀扶。 “牧兄!”钱远灯也来扶他。 但是伸出来相扶的手却被牧亭煜推开。 牧亭煜一脸对他失望和不理解的模样,摇了摇头,起身走了。 “牧兄!”钱远灯叫道。 回了自己的营帐,牧亭煜脸上那些失望神情便全部褪了,转而变成愤怒与切齿。 他的皮相一直不差,非常俊美,但眼下气得青筋暴涨,看上去尤为狰狞。 刚才钱远灯那一推攘,识人心若牧亭煜,一眼洞悉,钱远灯这是……怕上了李骁! 桃山渡洛祠那一推,李骁直接把钱远灯给推没了胆气。 牧亭煜千算万算,精打细算,万万没想到,竟败在了钱远灯这胆量上! 只要钱远灯说个“不敢”二字,那么他牧亭煜再怎么拱火,再怎么教唆,再怎么去李骁跟前挑衅,岂不都无用了。 当初洛祠那一推,怎么就没把钱远灯给当场撞死! 随从很少见到牧亭煜气成这般,在旁不敢说话。 牧亭煜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气了良久,他终于平复下来,冷冷道:“成,此计不行,便休怪我无情了。” “世子,您说得是……” “钱远灯,他非死不可,”牧亭煜说道,“而且,得死在李骁手中。” 随从瞪大眼睛。 “你敢背叛我吗?”牧亭煜挑眉,朝随从看去。 “不不,小的生来便是荣国公府的家奴,小的生死都是荣国公府的人!” “好,”牧亭煜说道,“你过来,我与你说几句话,你抽个时间去告诉李骁。” 随从赶忙过去,片刻不敢懈怠。 与此同时,重新披上胄甲的李骁,已经调集全军,开始发动攻击。 巨大的佩封城池就在眼前,不吃下来,李骁着实不甘心。 所以这次,李骁自己当前。 城墙上面砸下来的石头,许多都是城中拆毁了的房屋。 飞梯一架架搭上,三个队阵各抱着巨大的攻城锤,朝着南面的三大城门猛撞。 不论飞梯,亦或攻城锤,都是至佩封后,这几日连夜赶制。 除却它们,其他攻城机械,根本没有充盈时间去造。 李骁险些被一块大石击中,勃然大怒,以更快的速度朝上面冲去。 巨石之下,血肉模糊,喷溅的血色雾花中,响起无数声惨叫嚎啕。 而城内,林耀此刻正瘫软在天步府门口,愣愣望着前方黑黢黢,光秃秃的“街道”。 自打外面这伙不知名的势力出现以后,这段时间,林耀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 他的眼眶呈着非常浓郁的黑色,眼角皱纹也因憔悴而深添。 一个又一个士兵骑马跑回来,跟他说南城的情况。 又开始打了。 打上城墙了。 被打退下去了。 外城可能不保了。 可否先退回内城。 …… 佩封诚然是座顽固壁垒,可是,没有人在上面投掷巨石,倒下滚油,没有人在城门口防堵攻城锤,再高大的壁垒,也没用啊。 他真的人手不够,太欠缺了。 “对了!”想到这个,林耀忽然起身,冲身旁亲兵叫道,“去,把城里的老少全部叫出来,去堵着城墙!” “王上,石头已经堵上城门了!”跪在前面气喘吁吁的传令兵说道。 “不,还得去!”林耀叫道,“让他们去熬油,去搬石头!快去,谁不去,我就把谁的脑袋砍了,快去!!” “是!”一个亲兵应声。 “你们快回去!”林耀冲前面的传令兵叫道,“去告诉所有人,我们如果守不住城墙,他们进来会屠城,会砍掉全部人的脑袋!快去!” “是!”传令兵叫道。 马闻泽带着二十人从后面跑来:“王上!” “怎么,北面也有动静?!”林耀大叫。 他着实经不住吓了,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当真心惊肉跳。 “没有,所以,我们要不要将北面的兵马全部调去南门?” “调走!?那北面有危,当如何?” “可南门不能攻进来啊!” “那北面便能?!”林耀提高声音。 马闻泽沉了口气,抬手一拱:“王上,北面暂时没有人攻城,你若要做决定,便是现在。南北城门相隔近十里,兵马赶去传令,再带兵马回来,都是要时间的!”
874 一个少女(补更6.11)
相隔十里…… 需要时间…… 南城门。 北城门。 林耀皱紧眉头,心烦意乱。 睡眠的严重不足,让他精神衰弱到极点,脾气也异常暴躁。 他并不是完全变成草包,当然明白这就是对方的用意,就是要时不时的兴兵攻城,就是要惹他寝食难安。 这是计! 可是,不想中也不行,因为城门一破,对方攻入进来,便什么都完了。 现在,调兵?不调? 林耀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如今总共就这么点兵马,他能怎么办。 “王上!”马闻泽又道,“快作决定吧!” 林耀握紧拳头,顿了顿,咬牙说道:“不!不调!” “王上!!” “嗯,不调!”林耀抬起头,“这一定是对方的调虎离山,趁我将北门之人调光,他们立即绕后攻打!而且,我不能将所有兵马全部挪去南城赔光,我必须要有自己的家底!对,我不能调兵!” “家底”二字,让马闻泽也皱眉。 是啊,不能将所有家底赔光,万一兵马都去了南城,也守不住呢,那他们总得有点人手跟着吧,哪怕离开佩封出去当个流寇,那也得有手下使唤。 那,便不调了。 “那,我先回北门了!”马闻泽说道。 “赶紧回去!给我盯牢了!”林耀有气无力地叫道。 看着马闻泽带人跑走,林耀往身后的台墀一趟,抬头看向夜空。 月色很淡,星星也不见几颗,但天空很晴朗。 当年,他是城外带着千军万马攻打佩封的人,那会儿佩封那么难打,他带了那么多兵马都没有拿下。 ……对,佩封,是非常不好打的! 不怕不怕,林耀这样安慰自己。 城外,战事越来越激烈。 李骁几次上去城墙,又被打了下来。 他自认身手非常好,这些年也一直苦练。 但是面对对方数十人推出来的长矛铁板,他无可奈何,甚至数次险些坠下高墙。 他的兵力不足一万,实在有限,必须最快时间攻上城墙,夺下墙头。 以及,阿梨那边的情况,他不得不顾。 思及那个女人,李骁心里的狂怒便熊熊烧起。 这个贱人! 又是佩封!又是阿梨! 李骁再一度冲上城墙,斩杀两名士兵后,又是对方推来得长矛铁板。 不过这次,他很快做出判断。 长矛铁板数量不多,只要都在同一时间攀上城墙,让他们左右难顾,就能博得一战的空间。 但随即,李骁发现远处内城外正在烧油的妇人们。 一锅一锅的油和水,妇人们战战兢兢地在添加柴禾和奔走。 在她们后面,几个士兵正在对她们疯狂抽鞭子和吆喝。 沸油和开水! 李骁心里勃然怒骂,迅速回到云梯,避开长矛铁板,同时凝神听动静,待长矛铁板朝另一边攻去时,他飞快跃上城墙,又再斩杀三人。 但很可惜,两面同时夹击而来得长矛铁板,依然将他赶回下去。 同时,他被人盯上,那些石头和弩箭,都朝他这边而来。 不过在攻击他的同时,其他飞梯上的士兵们会抓紧时间攀爬。 城墙上,城墙下,一片杀意盎然。 一个攻城锤在付出惨烈的牺牲代价后,终于破开城门背后加粗的横条,城门更里面,是一堵又一堵的石墙。 男人们发出暴躁的怒吼声,抱着攻城锤继续往这些石墙冲去。 相比巨大古老的城门,这些临时磊作的石墙,着实不堪一击。 城内兵马迅速集结,待石墙倾倒,砸向这群士兵的同时,他们的弩箭也嗖嗖射去。 “报!!”传令兵骑着为数不多的骏马奔回,“王上,南城天辉门已破!” 林耀几次快睡着,几次又被马蹄声惊醒,他坐在宽敞的台墀上,愣愣听着这个消息,双手不由自主的在发抖。 “城破了,城破了?”林耀喃喃说道,“怎么破得那么快!” “但是我们挡下来了,挡下攻势了!可以将人赶出去的!”传令兵说道。 “报!!!”紧跟着又是一个传令兵,“王上,缺人手!” “怎么会缺?!不可能缺得!!”林耀激动地叫道。 “对方攻势凶猛,以一敌三,身手了得!” “要,要不……”林耀握紧手心,终于下令,“那,便退回内城!都给我退回内城!!” “是!”两个传令兵应声,迅速骑马,快速奔去。 林耀坐立不安,双手捧着脑袋,觉得脑袋里面有几根筋在一直乱跳。 “赵辉!”林耀看向一个亲兵。 “是,王上!”亲兵忙上前。 林耀顿了下,说道:“你速去北城调兵,不要调完,调一半,一半!” “是!”亲兵应声。 “切记!只要一半!”林耀又叫道。 “是!” 看着亲兵徒脚跑走,林耀依然喘不过气。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一是怕,二是因为久未睡好,身体当真不适。 今晚这劫,一定可以过去,一定! 但如若,过不去的话,怎么办? 林耀两眼忽然茫茫。 最坏得打算,不得不做,他要留后路,同时也要…… “来人!”林耀忽然有了精神一般,爬起立身,高声说道,“快来人!” 几个亲兵跑至他跟前:“王上!” “准,准备火把,”林耀喃喃道,“攻我城池,毁我安宁,若我真要离开,岂能留我心血与狗贼?!” 几个亲兵抬起头看着他,有人不明所以,有人已有猜测。 “我要把那些粮仓,”林耀眼眸变狠,“都烧了!” 没有马,叫“赵辉”的亲兵一路奔向北城门,双腿近乎无力。 快见到城门时,他啪塔一声摔趴在地,着实爬不起来了,只能大喊大叫。 城门处听到动静,三人飞快跑来。 “发生何事!”有人边跑边道。 赵辉换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将林耀的命令说出。 一人迅速回去城墙上禀报。 “看来南城撑不下去了,”马闻泽沉声说道,“我这就去调兵,一半就一半。” 兵马实在不多,抽出一半,剩余连四千都不到。 但就在这一半兵马刚集结完,城门外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马闻泽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他身旁的几个亲兵也停下手中动作,眨巴眼睛四望。 “有人在高喊?”一人说道。 “说得什么?” “是城外的!” “对,是城外的!” …… 城墙上的几个士兵赶忙朝墙垛外望去。 “快,快开城门,快放我进去!快!!”方耿厚在外面大喊。 听到方耿厚的声音,马闻泽大惊,迅速回身朝城墙上跑去。 他身旁的亲兵们也忙跟上。 “快开城门!你们他娘的在干啥呢!快开!”方耿厚声音都要哑了。 城墙太高,底下的视野便很模糊,但是这个声音,他们都认得。 “真的是方将军!”一人叫道。 “等等!”又一人说道,“方将军好像不是一个人?” 幽暗的微光里,他手里好像抓着什么。 “你们他娘的开门啊!!!”方耿厚暴跳如雷。 “对,先开门,先让方将军进来!”一人说道,转身朝城墙内侧跑去,冲着下面的人大叫,令他们开城门。 城门后面压着非常粗壮的大木,合力抱开后,开了一道只供一人通行的缝。 方耿厚赤着脚,右腿似乎瘸了,衣裳是离开前的那套,但眼下破破烂烂,满是泥沙。 他快步走入进来,同时手腕一扯,从城门外头拉入进一个少女。 幽光中的少女,仍可见身形清瘦曼妙,一袭淡色衣衫,在夜间尤为清雅。 方耿厚如此一拉,少女几乎是跌着进来的,身姿轻盈若扶柳,好似风一吹,就能倒下。 随着她被拉入进来,周围所有盯着城门的士兵们处于某种默契,齐声发出嘘声,还有人吹起口哨。
875 此女有用(一更)
城门下的动静,引起城门上的好奇。 越来越多人往下看,马闻泽也带着几个亲兵走下来。 比起方耿厚的狼狈不堪,少女衣着干净,头发也没有多乱,哪怕被方耿厚拽着手腕,她的神情却并不惊慌。 不过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不惊慌是假的,少女在故作镇定。 她腰板挺得笔直,但她的眼睛一直望着地面,不敢朝他们多看去一眼。 这份逆境里的倔强只会更令人想去摧毁她,折断她的硬骨。 起哄的人群忙问方耿厚她是谁,发生了什么。 马闻泽也好奇,不过更好奇方耿厚这几天去了哪。 方耿厚咬牙,说道:“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对了,王上呢?” “在天步府。” “我去找王上!”方耿厚拉着少女朝前走去,“此女非常有用!非常!” “她是谁?” “这婆娘,是偷偷跑去找李骁的未过门媳妇儿!”方耿厚说道,“李骁就是南城门外在打我们的那群杂畜的头儿!” 周围静了一瞬,随即哗然。 “那捅死这婆娘!” “把她扒光了玩死她!” “把她头皮给活剥了!” “原来是这贱人!” …… 一人作势咳了一个浓痰出来,要朝她吐去。 马闻泽立即扬脚将他踹开。 “干嘛!”马闻泽大声说道,“你们干嘛!” 少女依然还是一脸傲然的模样,脊背挺得笔直,枪杆一样,但是那眼睛,却怎么都不敢看人。 方耿厚也将少女护在身后:“你们这样弄死她,那我这一路辛苦岂不白费?!此女有用,大用!” “是!”马闻泽也道,“此女的确有用,你们莫要乱来!” “对!”马闻泽一名近卫叫道,“我懂了!外头那些兵马都是正规军,他们的头儿要娶的媳妇那肯定也是名门闺秀,什么王公贵臣的女儿,那叫李骁的钥匙不顾这婆娘死活,那不是跟咱们过不去,是跟这婆娘的娘家过不去!” “对,对对!”方耿厚顺着他的话说,“这些人,辱他妻女就是杀他的头,他要真铁了心不管这婆娘,咱们再玩她呗!” “玩她!玩她!玩她!” “搞死她!把她的皮剥下来!” 周围男人顿时大叫。 越来越多人说出更恶劣,更无耻的针对性别的“虐刑”。 很多人看到,少女微微闭上眼睛,很轻很轻的沉了一口气。 “快带她去找王上!”马闻泽对方耿厚说道,再点了几个兵,“你们几个人一起去,一定要看好她,别给她找到机会寻死!” “是!” 方耿厚也巴不得马上走。 这个少女在身边,方耿厚时时在提心吊胆。 她刚才那模样,别人以为她在害怕,方耿厚心知肚明,那些言语彻底将她惹怒。 如果可以的话,方耿厚真他娘的想将她戳穿,让她在这里被直接打死。 但这个少女的身手,方耿厚清楚,没人能捉得住她。 她一个人打不了这么多人,但是她一个人,就是能逃跑,就是能飞檐走壁,瞬间离开。 甚至,还能在跑之前,把他这条小命给拿走。 方耿厚也不想这么不仗义,将这恶女引来对付自家兄弟,可是不这么做,被“虐杀”的就是他了。 刚才出发前,李满和宋倾堂,还有张稷,勾着方耿厚的肩膀去到一旁聊了会儿人生。 就凭新万善关那杀人不眨眼的一幕,方耿厚相信,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带少女进来,好歹算立个“功”,看看能不能保个小命,要是不带她进来,现在他方耿厚就是个支离破碎的死人。 跟着北城门所抽调出来的一半士兵,方耿厚带着夏昭衣,一起往天步府而去。 不过要去南城门的士兵一直在小跑赶路,故而距离越来越大。 到最后,只剩他们十来人不到,还有三只火把。 入冬的晚风既寒且大,火把猎猎,不时折腰。 少女秀美的面庞在火光下尤为动人,旁边跟随的几个士兵眼睛一直不规矩,不时朝她看去。 从脸到脖子,到胸,到腰,再从下而上,肆意打量。 有几人蠢蠢欲动,一人忽的大胆伸出手,摸向少女的腰肢,想蹭一把。 孰料方耿厚早就盯着这帮兔崽子了,立即把夏昭衣拉开,对着那人就是一脚:“你他娘的找死啊!” 骂完“锃”的一声,方耿厚从一个士兵的佩刀中抽出刀刃。 “咱们想要活命,全靠这婆娘了!”方耿厚警告这些兵,“再敢乱来,我便砍了你们!” “不敢不敢,将军我们不敢了!” “将军饶命,小的错了!” 方耿厚脸都给气红了,扭头朝夏昭衣看去。 却见少女压根不为这边所困,借着火把的光,她的眼睛望着周围那些农田。 连排的房子全都拆了,摧枯拉朽一般,纵横交错的街道变作广袤无垠的田野。 正当冬季,只有田垄成行,不见绿芽或金黄,但农种深埋土中,来年破土,可见兴荣。 觉察方耿厚看来,夏昭衣收回视线,一言不发,跟上前去。 一路往天步府,皆是农田,偶尔得见大晒场和谷仓。 在快近天步府时,他们在路旁看到了林耀。 两旁的亲兵拿着火把,林耀坐在路边,目光愣愣地看着前面几个大粮仓。 方耿厚赶紧跑上去:“王上!王上!” 林耀回过头来,见是方耿厚,惊讶爬起:“方猴子!你他娘的没死!” “没死呢!没死!”方耿厚涕泪纵横,这几日,真是与死无异。 “王上,你好久没喊我方猴子了!”方耿厚哭道。 “方猴子啊,呜呜呜!”林耀绷了一晚上,也哭。 等看他哭了一阵,随方耿厚和夏昭衣一起来得一个士兵说道:“王上,这个婆娘有用!” 方耿厚的心跳刹那变快,咚咚咚乱跳。 林耀这才抬头看向火光下的少女。 佩封城困守这么多年,城里的年轻少女,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都已被他们纳为美妾。 玩腻了,林耀就赏给手下。 方耿厚,马闻泽这些跟着他一起起事的也这样,身边的女人只要一玩腻,他们转手便送人,还落个感谢。 女人嘛,就是用来暖床生子再替自己洗衣做饭干活的,脾气不好,回去还能打个几巴掌用来出气。
876 临阵脱逃(补更06.12)
眼下这个女人,虽然离得略远,但五官皮肤身段气质,在林耀看来皆是上乘。 可,有啥用。 城都守不住了,这会儿给他搞个女人,有啥用? 方耿厚见状,快步过去在林耀耳边轻声嘀咕。 林耀听完一愣,大惊说道:“她是外边那头儿的婆娘?!” “对,就是她!” “好,好一个贱人,”林耀顿然大怒,上前骂道,“臭婆娘!” 方耿厚的心跳越来越快,悄然转头朝往周围望去,计算好自己稍后的逃跑路线。 “走!”夏昭衣后边的士兵推她一把。 夏昭衣朝前稍作踉跄,只迈了两步。 眼看林耀离少女越近,而少女始终处变不惊,方耿厚就越怕。 巨大的压迫感紧紧压入下来,方耿厚快喘不过气。 林耀步伐很大,速度变快,他只想一把过去掐死这个女子。 少女站着士兵中间,一双明眸乌黑雪亮,看着盛怒的林耀。 没了街道屋舍的遮挡,城内城外的夜风并无区别,少女的长发在夜色里轻舞,火光加持下,有几分神秘不真切。 “我让你走啊!”士兵又猛然推去。 然而这次没能如愿,他的手落空了。 少女没回头,却轻易将他的手避开。 士兵一愣,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刚才发生了啥。 再抬头,林耀已在六步外。 “贼直娘!贱婢!”林耀切齿骂道,抬手朝少女的清瘦优雅的纤脖掐去。 就是现在! 方耿厚在心里大叫,往后退去,转身开溜。 少女一步迎去,林耀的手在半空刹那被握着,紧跟着,他的手臂被往后折去。 林耀瞬息被迫回身,尚未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胳膊处扭曲产生的痛意让他大叫。 随即,是一阵冰冷入骨的骇然。 锋利匕首贴上了他的脖颈。 一气呵成! 少女个子不及林耀高,所以这个动作,让林耀屈下身,以非常不舒服的姿态后仰。 “王上!” “王上!!” 远处的亲兵和身后的士兵登时大叫。 推夏昭衣的那名士兵冲上来,夏昭衣头也未回,长腿后抬,迅速踢去他的武器,再朝他脸颊踹去。 士兵和刀几乎同时摔地。 “那边那么多的火把,准备要烧什么?”少女声音清冷,字字如敲击在玉盘上的冰珠子。 “你,你……”林耀看到远处方耿厚的背影,大叫,“方猴子!你他娘的,方猴子!!!” 方耿厚顾不上,只一味逃跑,头也不回。 林耀才哭过的眼泪都还没干透呢,顿时破口大骂,有多脏便骂多脏。 骂着骂着,他估摸后面这女子的思绪应被分散,于是眼睛一狠,忽然抬脚朝后面攻去。 他能当上农民起义军的头儿,身高,身手,力气都是有的。 要不是刚才没防备,绝不可能被对方一把拿下。 但现在所踢去的每一脚,却都被对方快速反制,数招后,对方踢中他的脚踝,随即是后腿腹,再而后,一脚踩了下去。 林耀又一声惨叫,整个人朝地上蹲下。 但这少女的力气大得惊人,硬生生阻止他的坠势,且匕首就在他喉咙外,林耀不敢造次。 “王上!!” 众亲兵叫道。 每个人都拔出了刀,对着少女,但他们不敢轻易上前。 “快,把那些粮草都烧了,快!”林耀吩咐那些亲兵。 众亲兵紧紧盯着他,没人敢去。 “快!滚去烧了!”林耀叫道。 “谁若敢去,我就杀了他。”少女脆生生叫道。 “去!!去把粮仓烧了!!老子他娘的叫你们去烧粮仓!” 夏昭衣侧头,看向身后才爬起来不久的士兵。 这个士兵一撞见她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 少女的眼神并没有刻意作出的犀利和凶悍,平平淡淡的望来,但就是气势吓人。 “身上可有手帕?”夏昭衣问道。 倒还真是有。 士兵苍白着脸色点头。 夏昭衣匕首一扬,刹那在林耀胸前划下一刀。 利刃破甲,伤口不深,但血水外涌。 众人皆吓坏,想要上前,又不敢。 “用手帕堵住他的嘴,不然我再划两道。”夏昭衣说道。 士兵颤颤巍巍地上前,快哭了。 林耀毫无反抗之力,胳膊脱臼,腿被踩伤,眼下所有怒意全在眼睛和骂不休的嘴巴上。 他怒瞪着士兵,高大的个子因为腿受伤,加上少女诡异的锁身之术,比士兵还要矮上半截。 “速度。”夏昭衣寒声道。 士兵无奈,只好朝林耀嘴中堵去,若非速度快,他险些要被林耀咬掉手指。 林耀不停用舌头反抗,士兵只好抓着他的头,将整团手帕都塞入进去。 林耀顿时连喉咙都很难发出声音,只剩鼻音一直在哼唧。 “我来打劫,我不杀人,”夏昭衣看向那些亲兵,“你们速去将那些火把都灭了,再将粮草都搬出来,有多少,我要多少。” 众人一愣,没有反应,就这样看着她。 “要我说第二遍吗?”夏昭衣说道,手中匕首加重,在林耀的脖子上划出一细血线。 “别别!”一人叫道,“我们这就去!” “唔唔唔!”林耀剧烈挣扎,没有用。 “报!!!”远处传来士兵的高喝和马蹄声。 传令兵快速回来,遥遥见到远处灯火明亮之中的情况,传令兵人傻了,勒住缰绳愣在那边。 “去问他,报什么。”夏昭衣对手绢主人说道。 命令下得完全不见外。 这个士兵头皮发麻,但眼下,所有人也都想知道外面的战事如何了。 士兵看了眼林耀,转身朝传令兵快步跑去,高声问他,报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传令兵问道。 “快回答,报什么!!”士兵大声喊道。 “南,南城门外门失守!”传令兵说道。 “大声点!” “南城门外门失守!!”传令兵大声说道,“已经退到内门了!” 士兵于是回头看向林耀。 林耀眼睛都直了,用力挣扎,无济于事。 “回来。”夏昭衣说道。 士兵赶忙回来。 “增派人手去收整粮草,”夏昭衣说道,“速度要快。” 士兵快哭了,扑通一声,膝盖变软,朝夏昭衣跪下:“姑娘,如果等下你们的人打进来,能不能绕小的一命!” “去抬粮草。”夏昭衣说道。 士兵手抖脚抖,眼泪和冷汗一起淌着。 “是,是……”他应声,边站起来,顿了顿,他忽的掉头就跑,朝刚才方耿厚消失的地方跑去,头也不回。 其余士兵傻眼,有人跑去喊他,有人因人带头,也趁机转身便跑。 剩下的人,目光朝林耀看去。 林耀好像忽然无力,双目发直,整个身体疲软下来。 “你们呢,打算如何?”夏昭衣看向剩下这些士兵,“要不要跑?” 远处已去打开粮仓的人回头望来,不明所以。 来回奔波一整晚的传令兵彻底呆若木鸡,僵硬在马上。 南城门的激烈战事,他好像可以忍受。 林耀的暴躁不安,他也可以接受。 哪怕眼前这一幕,他们这支军队的王,被捏在一个神秘少女手中,虽然害怕,但传令兵也能面对这个现实。 但是,这样一个临阵脱逃的士兵,他这样掉头逃走,逃得飞快…… 不止传令兵。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所有士兵的心里面崩溃,哗啦啦的倾倒,如当初他们推掉连片的屋舍街道那般,摧枯拉朽,一片粉碎。 夏昭衣看着这些士兵跑走的背影。 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在预料之中。 “你们呢,”夏昭衣看向剩下的士兵,“你们要跑,还来得及。” 士兵们发着抖,看着夏昭衣手里的林耀。
877 她的目的(补更6.13)
有点脑子的都知道,现在根本跑不掉。 佩封城的城墙这么高,如果真的可以跑掉,当初城里的佩封百姓,早就跑得不剩几个。 尤其是那些家中有女孩的。 所以,他们不会想到“跑”这个字,但是,也不想就这样将辛苦种出来的粮食,白白的双手奉上。 又一个传令兵大喊着“报”,自城南门外奔来。 一个亲兵听着这个声音,忽然大声哭了起来。 “有完没完!有完没完!!!”亲兵甚至开始跺脚,情绪彻底崩塌。 传令兵看到少女手里的林耀,勒马愣在同伴身旁。 一个亲兵深吸了口气,上前叫道:“所传何事,大声告之!” 新来得传令兵看向同伴,同伴点点头。 于是他上前高声说道:“报!城南三大城门皆破,内城正在顽守!” 一个亲兵啪塔一声,跌在地上。 “但是敌军似乎后继无援!”传令兵继续高声说道,“他们兵力亦有限!” “那,那就打!”一个亲兵叫道,“打回去,加油打!” “兵力不够,要不就将北城那边的所有人喊过去?”又一人说道。 “对,南城们一定要守住!不能不守!” “你听到了吗?!”一人看向夏昭衣,“快放了我们王上,你的人马不行了!” 夏昭衣扬唇,一抹不咸不淡的笑。 “放了我们王上!”众人像是忽然有了干劲,重新举起手里的刀对着少女。 “城南三大城门皆破,内城正在顽守,”夏昭衣开口说道,“这并不是捷报,你们倒真会丧事喜办。” “你们兵力有限,撑不了多久!” “你就算杀了我们的王上,你也插翅难逃!” “对!放了我们王上,饶你一命!” …… 少女有恃无恐,笑道:“你们兵力也不多,半斤八两,你怎知便是你们赢了外面的人?” “少废话!放了我们王上!” “我觉得去北城调兵是个不错的办法,”夏昭衣看向一个传令兵,“你有马,莫不如你去?” “贱女,你是何意!”一个亲兵上前,忽然精神十足。 “轮不到你这贱妇插嘴!” “我们的佩封城保下来了!贱人,你逃不出去了!” “快放了我们王上!” 夏昭衣清脆一笑:“你还知道林耀在我手里呢。” 众人虽口上叫嚣,但并不敢擅动,紧紧盯着少女,还有她手里的林耀。 夏昭衣看向后来的传令兵:“你带来得还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不过,你真不考虑去北城调兵吗?” 传令兵没说话,怒目看着夏昭衣。 “去调吧,”夏昭衣继续道,“外面的兵马的确不够,你们后续若又有兵力增援,他们说不好立马便退兵了。” “你究竟何意!”一人大骂。 “这是我的好意,”夏昭衣笑道,“我是想为你们保存一些兵力,你们若让北城门的兵去南城门增援,他们会比留在北城更有机会活下去。” 林耀大惊,他几乎立即明白过来。 虽然不知道少女具体的所指,但是他一直都在害怕北城也有攻城。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要完了! 林耀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肩膀骤然一痛。 少女的匕首刹那戳进他的肩膀。 “王上!” “你他娘的给我们住手!!” 又一片鲜血涌出。 胸口那一道,都还没止血呢! 林耀痛得发出闷吼,哪怕口腔被堵得严严实实,他的声音也很大。 众士兵们彼此互看,皆不知要如何是好。 “听我的,再不去,可真来不及了。”夏昭衣看着传令兵,最后说道。 传令兵握紧缰绳,不为所动。 “那你们呢,”夏昭衣看向那些愤恨的传令兵,“不打算继续去收整粮草么。” “你放了我们王上!” “贱人!!” 夏昭衣淡笑:“其实不收拾也无碍,本也不指望你们几人能将那些粮仓全部收拾妥,不过是想为你们寻个事做。” 她的话音刚落下,北面传来许多叫喊声。 众士兵忙朝北面看去。 数十个士兵大步跑来,气喘吁吁:“出事了!出事了!!” 众人大惊,两个传令兵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出事了!!”一个士兵大哭,“方将军叛变了,方将军说出城有事,要我们开城门,才开那么一道缝便冲进来几个男人,他们一进来便乱杀!” “城门一被他们控制,大队兵马直接杀了进来!” “我们快挡不住了!” “他们人高马大,装备精良!” …… 他们边哭边跑来,至跟前后一直在说。 众士兵看向他们身后幽深的长街,相隔太远,只有尽头的城门灯火,但是那一片的所有灯火,眼下只变作一个橘色的细点,看不见人马,也根本看不见他们口中的战斗。 但是,有源源不断的人在往回跑,越来越多。 夏昭衣说道:“城南那边杀得那般激烈,打得那般凶,不见一个人掉头。城北这处,跑回来得人却越来越多。你们说,为什么?” 她一出声,所有目光都望回她身上。 答案很多人顷刻明白,因为,城南那边还有得打,还没破城。 城北这边…… 城北这边。 看起来,已不仅仅是破城那般简单。 跑回来得人……他们被杀怕了! “王上!!”马闻泽的声音也传来,他大口喘着气,推开人群上前,一看到夏昭衣,马闻泽瞪大眼睛,“你,你是方耿厚那杂种带进来的贱人!” “你与其在这骂我,何不趁早逃命?”夏昭衣没有半点动怒。 “放了我们王上!”马闻泽怒道。 “放了我们王上!!”众人齐声大叫。 这时,后面隐隐听闻马蹄声传来。 众人忙跟随马闻泽,往西南面退去。 林耀则挣扎得越来越剧烈:“唔唔唔……!” 看到马闻泽,看到北边来得兵马,林耀知道,他一败涂地了。 越是这样,他越想让这些人将那些粮仓烧了,烧得一干二净,将农田种下去的庄稼也全部毁去! 但是他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半个字都发不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林耀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瞪大眼睛,试图往上朝少女看去。 这少女孤身一人来这佩封城,并不是为了开城门,里应外合,放那些兵马进来! 也不是想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把这些粮草都给打劫走! 她在这里耗这么久,周旋这么久,她就是来阻止他烧粮草,烧粮仓,毁农田的! 马蹄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伴随马蹄声,还有大量往回跑的北城守兵。 有人大叫,有人惨叫,有人大哭。 马闻泽握紧手里的刀,那些马蹄声越近,他越心慌。 刚才对方大部队一冲入城中,北城守兵便迅速回击。 虽然调了一半去南城,可留下也有数千人。 但就是这数千还未完全集合的士兵,被对方的先头部队冲入城中,刹那杀开一片。 早在数年前,他们在城外就曾和赵秥的军队厮杀过,明白那些正规军有多可怕。 但是今日杀入城中的这些兵马,绝对不是当年的正规军可以相提并论的。 他们战斗力更彪悍,冲击更凶猛,那是精兵中的精兵。 而且,他们凶悍,却并不莽撞。 看似第一时间是在尽快杀敌,实际是冲散他们北城守兵要集合出来的阵型,将他们彻底打乱。 就是这样过于生猛的杀戮,直接导致数千士兵的军心直接溃散。 没得打,毫无反击可能,在战马的铁蹄下,所到之处,一片哀嚎。 就像是一堆成年人冲入孩童之中大开杀戒,而且还是装备精良的成年人。 还打什么,跑吧!
878 处置降兵(一更)
所以,马闻泽也跑了。 向来铁血残忍,奋勇好杀的他,看不到半点希望,便也不想枉死。 但是现在,这些铁骑追来了。 “他,他们来了!” “王上!将军!” 士兵们看着他们,焦急喊道。 马闻泽牙关紧咬,只能继续跑,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对方有马,他们拿什么跑过对方。 马闻泽的目光看向夏昭衣。 “把她拿下……”马闻泽举起手里的武器,“把这个女人拿下!我们当人质!” “可是王上还在她手里!” “不把她拿下,我们没得活!”马闻泽暴躁叫道。 “不!”一个亲兵大喊,“王上在她手里!” “好!那就听王上的!”马闻泽朝林耀看去,“王上,你眨眼,我们对少女动手,你就眨眼!” 林耀直直地看着他,眼眶变得通红。 身上伤口的痛楚,不及心里头功亏一篑,大业倾覆的万痛之一。 方耿厚的叛变,马闻泽的自利,也让林耀暴怒。 但他跟马闻泽,在某种程度上又是一致。 那就是,他也想对这个贱人动手。 口腔说不出话,被堵得满满塞塞,林耀骤然一闭眼,当作是眨眼。 “好!”马闻泽大声叫道,“动手!” 现场多于一半的士兵登时朝夏昭衣扑了上去。 夏昭衣松开林耀,将他朝前面踹去,那些刺来得长枪,劈来得利斧大惊,忙要收走,收得晚的,兵器直接在林耀身上捅砍出大片伤口。 士兵们惊呆,纷纷叫着“王上”,扑上前去扶他。 大多数士兵则跟着马闻泽去活捉少女。 却见少女身手异常敏捷迅速,匕首在她手中利落一个打转,即刻收起,她转身闪避开人群,朝着黑暗狂奔而去。 追出去的人马不到二十步便已绝望这被拉开的距离。 “她,她是人是鬼!”有人叫道。 马闻泽大口喘气,看着黑暗里远去的少女,唾骂了声,叫道:“走!我们去西飞门!” 林耀口中的手帕被取出。 满口满口的血从口腔里吐出来,早就呛入肺中,甚至自鼻孔和耳朵中流出。 他痛苦张着嘴巴,依然不死心地想要手下去烧粮仓,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随着夏家军铁骑踏来,林耀没能撑住最后一口气,不甘心地瞪着双眼,死在了亲兵怀里。 铁骑越来越多,夏兴明带着部众留下,夏俊男则率兵朝西边追去。 没跟马闻泽跑走的亲兵们举起武器要和他们对干,夏兴明手起刀落,一颗亲兵的头颅飞扬滚地。 “放下兵器者,不杀!”夏兴明的副将夏智叫道。 林耀部众抬头看着他们,愣愣睁着眼睛。 骑在马上的军人们高大威武,那一斩之下,大刀所带破风声似起嗡鸣。 忽的,有人扔下了手里的兵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渐渐的,越来越多人扔下了兵器。 夏兴明驱马向前,看向地上的林耀尸首。 遍体鳞伤,七窍流血,双目含恨,死不瞑目。 作为当年最早一批举起反旗,口号直接灭乾的农民起义兵首领,林耀其实是个人物,也必会占史册一行,今落得如此下场,不得不惹唏嘘。 夏兴明朝周围看去,茫茫长野,漫无边际,夜风幽冷旷荡,千古不变。 终是可怜了这座佩封城,和佩封城城中的百姓。 夏昭衣回来时,夏家军已分作十二组,着手在清整田野上大大小小的粮仓。 弃械投降的兵马,共五十六人。 夏俊男率队而归,手中拎着马闻泽的头颅,身后跟着三百多俘兵。 将头颅交给一旁亲卫,夏俊男从马背上下来,大步走来:“二小姐,我们一个兵也没有放出城去!” “干得好!”老将夏川说道,“若放这些人出去,便是流寇无疑,已糟践了佩封,岂还能再糟践旁处。” “二小姐,”夏兴明问夏昭衣,“这些士兵,如何处置?” 夏昭衣看向马闻泽的头颅,想了想,说道:“张稷人呢。” “张稷!”夏兴明立即回头大喊。 张稷自后边快步跑来,单膝跪下:“二小姐,将军!” “别别别,别跪!”夏兴明将他拉起,“二小姐说了,不可跪。” “是!”张稷站直,拱手,“二小姐!” “如何处置降兵?”夏昭衣问道。 张稷回过头去。 所有降兵都望着他,目光惊恐害怕。 张稷略作思索,一抱拳,又要对夏昭衣跪下,这次不及夏兴明扶,他自己反应迅速,站正回来,立得笔直。 “回禀二小姐,”张稷说道,“这些士兵随林耀起事,当年林耀登高举旗,为引民心,揽多地数十万灾民于旗下,为其起事扬名壮威。但随粮草消耗,人数变多,林耀渐觉拖累,遂起杀心。当年在树宁岗,万善关,南嘉岭等地,林耀屠杀老弱病残与妇孺,前后不少于二十万人。庚寅年二月十六,林耀率兵入佩封,屠杀半城百姓,达七万余人。这些士兵,皆为刽子手!” “不过,”张稷皱眉,“我们已有言在先,放下兵器者不杀,所以这些人,可活。那些逃兵,斩!” 跪在林耀尸体旁的所有降兵,顿然松了口气。 那些被带回来的俘兵,惊恐地瞪大眼睛。 夏昭衣没有说话,眉心轻轻拢着。 张稷见她一直没有反应,不由有些不安:“二小姐……” 周围所有人都看着夏昭衣,等候她发令。 少女脸上鲜少有太大的表情,现场诸多目光,诸多火把,她立于瞩目中心,沉静安宁,不知在思索何事。 半响,夏昭衣声音低沉:“便,听张稷的。” “是!”众人齐声应道。 夏俊男和夏川当即回身,令手下准备。 南方传来快马。 这次不再是林耀的传令兵,而是夏兴明派出去的斥候。 斥候近身勒马,在马势尚未停时便自背上下来,借着未尽的惯性往前奔跑,当即又要跪下。 “别跪!”夏兴明乍然一声吼。 斥候这下马身姿只因身经百战,早已熟练,方便省时。被夏兴明一吼,斥候顿然踉跄,头朝地一摔,幸得身手矫健,随机应变,才没摔个脸朝地。 “哎呀!”夏兴明快步上前扶他。 周围一片哄笑。
879 渔翁得利(补更6.13)
“报!”斥候站稳后立即说道,不为旁边笑声所迫,“城外李骁部众已有撤退之意!” 夏昭衣点头:“我和宋将军所约,差不多便是这时间,等李骁一退走,便令高舟郎将即刻控制林耀残余部众,而后开城门。” “是!” 斥候翻身上马离去。 夏昭衣回过身去:“夏智副将。” “二小姐!” “速率两百兵马前去南城,协助高舟郎将。” “是!” 夏智立即去调兵。 夏家军众将士顿然大喜。 “二小姐,”夏兴明激动地走上前来,双目盈泪,“二小姐神机妙算,运筹帷幄,用兵如神!” 夏川也上前:“咱们只有一千三百余人,二小姐竟能夺下此城,且还得了这些粮草!!” 夏昭衣淡笑:“没有,我也并未尽算准。” 比如,她料准李骁不会撤退离开佩封,但没料到李骁竟然直接发动猛攻。 李骁的莽夫程度,超出她的预判。 以及,她本只想打劫粮草便走,毕竟他们的确只有一千三百人,而林耀再穷困潦倒,佩封城也有两万兵马。 原先打算,吓唬人一顿,能打劫多少是多少,在南城门的守军赶来支援北城门时,他们已扬长离去。 未料,李骁发动了攻城。 正因为李骁在前面消耗着佩封城的兵力,反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而……她只想顺手打个劫,眼下,不得不为佩封城谋个未来了。 · 宋倾堂的兵马其实不多,一共只有五百人。 但夜色太浓郁,五百人造出千人气势,这不难。 北城门调来得兵马,让李骁大为震怒,同时后面传来,东北有数千骑兵南下。 李骁知道,便是蔡和先生所说的,阿梨所率部众。 阿梨,阿梨,阿梨。 这两个字,完全便是李骁心中的障。 城门其实已经破了。 外城门破损,内城门将毁。 本想一鼓作气破城,率先夺得佩封,让阿梨在外吃瘪。 最终,是他热血冲头,小看了这佩封城的铜墙壁垒。 而继续攻,还是退? 攻,夺下佩封,不过时间问题。 退,他后继无力,阿梨兵马在后。 再冲动,再莽撞,李骁也不得不为后路和部下做谋算。 他只能退,不得不退。 佩封城的南城守军看着他们退兵,连欢呼的力气都没了。 满地尸首,伤亡无数,他们没有半点开心,只有绝望。 林耀亲封的五大将军之一的陆斌瘫在地上,望着满地狼藉:“这波结束了,下一次呢?” 他们没兵马了,这一仗赔了一大半,那些碎石和木头下压着的尸体,早上还是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呢。 “下一次?”内城里面传来一个男声,“这不就来了?” 陆斌一惊,忙站起身。 高舟带人骑马而来。 虽说林耀的兵马连布甲都寻不出几件,但身为大将军,体面的盔甲还是有的。 高舟看到陆斌身上的这身盔甲,眉头一皱。 陆斌惊道:“你们是……” 话音才落,高舟利刃出鞘,手起刀落间,陆斌人头落地。 周围所有人全傻眼,才歇下来没多久,忙自地上起来,重新拿起武器。 “弃械投降不杀!”高舟叫道,“我数到十,投降者到我身后,若无来者,格杀勿论!” 宋倾堂带兵马入城时,城门已被高舟肃清。 反抗者无一幸存,投降者跪地抱首。 佩封城的百姓全在内城东面街市,数万人睁着眼睛看着骑马入城的夏家军,几乎不见老人,皆是中年人,望来得眼睛有惊恐,有猜度,也有麻木和茫然。 三名骑兵快速自城中奔来,宋倾堂和夏智高舟拉扯缰绳止步。 “夏智副将,高舟郎将!”为首的骑兵拱手说道,“二小姐有令,要城中百姓按十户选出一人为代表,立即随我们去天步府!” “十户选一人?”夏智点头,“好。” 他轻抖马缰,朝东边望去。 惊惧一晚的人群抬眼看着他,站在最前排的,有几人甚至往后退去一步。 宋倾堂沉了口气,对高舟说道:“我先去见阿梨。” “好。” 宋倾堂一夹马腹,带着六名亲随先行离去。 林耀的美妾,约有十六名。 夏兴明的另一名副将颜海戚将她们全部带出,同时有兵马前去将马闻泽,方耿厚等人的美妾带来。 前前后后,厅堂外的大院跪了近三百个妙龄女子,许多还大着肚子。 夏兴明忙完粮草上得台阶,一瞧见空地上齐刷刷跪了一片,冲颜海戚叫道:“你要她们跪着作甚!” 颜海戚忙走去说道:“不是我喊得,是她们自个儿跪得!” “那就由着她们跪?” “可……” “都起来!”夏兴明冲着空地上的姑娘高声喊道。 女人们垂着头,浑身发抖,不敢妄动。 “二小姐呢?”夏兴明问颜海戚。 “睡着了!” “啊?”夏兴明愣了。 夏昭衣昨夜在湖畔屋舍中没有睡好,反反复复地醒,今天一早去了万善关,到遇见父亲旧部后回来,一直都没能合眼。 她吩咐颜海戚去将这些女子都喊来后,实在太困,想着趴一会儿,未想直接伏在案前睡着了。 台阶下这时传来马蹄声,还有马车声。 夏兴明走去石阶,马车声自北而来,马蹄声则是南面。 驾马车的,是李满和苏恒。 另一边是宋倾堂和六个亲随。 “正好!”夏兴明高兴地说道,“正愁不知如何对付这三百女子,他们都是二小姐身旁的人。” “是啊。”颜海戚说道。 苏玉梅和苏恒扶着一直打喷嚏的杨富贵下来,李满迈上石阶,拱手问道:“两位将军,我家东家呢?” “睡着了。”夏兴明道。 “看来东家累到了……”李满说道,“那,今夜可有供我们暂睡得屋舍?” “到处都是,你们看着喜欢,便挑上一间,自己去收拾吧。”颜海戚说道。 “好,多谢大将军!” 夏兴明看向早已经上来,等在一旁的宋倾堂,温和道:“二小姐睡了,她睡前要我们喊这些女子过来,但她现在困极,这些女子该当如何处置?”
880 血气方刚(补更6.14)
宋倾堂朝跪成一片的数百名姑娘看去。 想了想,宋倾堂道:“我去喊阿梨起来。” “啊?这不妥吧,”颜海戚忙道,“二小姐很困,她属实累坏了。” “不喊她起来,她醒来后会生气的,”宋倾堂沉声道,“而且这种气,她又不好冲着你们发,你们要她憋死吗?” 说着,宋倾堂转身离开。 颜海戚和夏兴明对望一眼。 “二小姐,为何会生气?”颜海戚不解。 夏兴明皱起稀疏粗眉,朝宋倾堂的背影看去。 “我觉得,她应该是会生气,”夏兴明低低道,“二小姐与大小姐,这性子真是越瞧越像了,不愧是亲姐妹啊。” 夏昭衣所在堂屋,是当年佩封的林刺史所办公的官廨。 这些年落在林耀手里,改动并不大,所以夏昭衣才来这。 堂屋的窗扇紧闭,只开着一扇红木镂花门,两名夏家军守在门内,笔直立着,如似铁人。 宋倾堂迈过高大的门槛,并未被阻拦,一抬头便可见二十步外的少女安静宁谧地伏在案前。 宋倾堂的目光,不自觉的变得深邃柔和。 多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他的皮肤变得粗粝幽黑,那些刀刃寒枪似成他的骨头,早已坚硬不可摧,他的性情也越发冰冷严峻。 但在新万善关前的抬头一眼,宋倾堂便知,他还是有柔情的。 其实当年她还小时,他便有所发觉对她的奇怪情愫,但同时他又可耻于这种悄然生长的感情,因为深知喜欢一个幼女,那不是件光彩的事。 大乾之风,于此深恶。 喜欢幼女,为世不容。 不说别人,宋倾堂自己都觉得鄙视。 但现在,她长大了…… 亭亭玉立,娇妍清雅,饱满细腻的肌肤莹润雪白,但凡是个血气刚方的男子,都会为之侧目,多望几眼。这是天然本性,阴阳相吸。 宋倾堂在书案前止步,看着少女削瘦单薄的脊背和恬然入梦的侧脸,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轻触她的面庞。 “咳咳!”门口的守卫发出警告。 宋倾堂惊醒,脸颊骤然一红,飞快缩回手。 缓了缓,宋倾堂压下心里的火,伸手在她肩上轻推。 “阿梨?” 平日警觉的夏昭衣,眼下睡得少见得沉。 推了数下之后,她缓缓睁开眼睛,明眸尚有混沌,在宋倾堂脸上聚光。 宋倾堂只能庆幸自己在塞外晒了一身黑皮,眼下才不至于被瞧去这大红脸。 夏昭衣双眉轻拧,几乎很快想起睡前的事。 “什么时候了?”她抬手揉着额头,朝屋外望去,“我未睡多久吧。” “嗯,没有多久,那些女子都已到了。” 夏昭衣点点头,但没有马上起身,而是沉默下来。 宋倾堂见她盯着书案上的镇纸发呆,轻声道:“阿梨,你在想何事?” “那些女子中,一定有很多人怀有身孕。”夏昭衣说道。 “嗯,是有,我来时看到许多人大着肚子。” “如何是好。”夏昭衣声音变轻。 宋倾堂有些意外,会从她口中听到这四字。 想了想,他说道:“要不,我喊张稷前来?” 提到他,夏昭衣弯唇一笑,抬眸看向他:“在万善关时,你将他点出来,便想着要我重用他?” 她一笑,宋倾堂便也笑了。 “算是吧,”宋倾堂温和道,“你刚接手军队,诸多军务军纪,总需有人辅佐协助。张稷,是夏兴明将军和夏川将军对我提得。” “他们?”夏昭衣有些意外。 “不然呢,我又不是你夏家军,我只是临时受命于欧阳隽将军,将他们带来交予你手,自然是夏兴明将军他们熟悉。” “原来是这样,”夏昭衣点头,“他们有心了。” “那我现在便将张稷喊来?由他处置?” “什么叫处置,”夏昭衣轻皱眉,“处置多带发落,惩处之意,她们为何要被处置?” “她们……怀了那些杂种的骨肉不是?” “呵呵,”夏昭衣面无表情,“你讲点道理。” 宋倾堂沉了口气:“是,她们是被迫,但是……” “行了,”夏昭衣说道,“你不用叫张稷了。” “为何?” “你都尚且如此,张稷恐更不留情面。” “阿梨,”宋倾堂正色,“此事不好处理,她们那腹中胎儿过大,若是堕掉,容易出人命,而且是一尸两命。若是不堕掉,她们留在这佩封城中如何做人,可要受尽白眼欺凌了。” 少女没说话,又恢复之前沉默。 夏兴明和颜海戚在外等候许久,不见宋倾堂出来。 苏玉梅整理打扫完几间屋子,送杨富贵入屋休息,她回到这片空地,停在一旁打量空地上的女人们,尤其是那几个大着肚子的。 夏兴明和颜海戚见到她,走来拱手:“苏姑娘!” “见过将军。”苏玉梅福礼。 “苏姑娘,你可是找我家二小姐?”夏兴明道。 苏玉梅笑笑:“不是,就是来看看。” “哦……”夏兴明也笑。 苏玉梅看回空地上的这些女子。 也有不少女子有所感地回头,朝她看去。 苏玉梅三十出头的年龄,眼角略有些细纹,眸光清亮,气质温婉,有一张很讨喜的面相,没有半分攻击力。 换言之,是一张老好人的脸,还有些好欺负。 又等了一阵,仍是未见夏昭衣出来。 夏兴明轻叹:“我去看看二小姐。” “将军,我可否同去?”苏玉梅忽的说道。 “来来,苏姑娘便一起。”夏兴明说道。 从一旁宽敞的空地绕过这些女子,才迈上小台阶,便见夏昭衣和宋倾堂自屋中走出。 宋倾堂面色严肃凝重,夏昭衣稍显轻松。 “二小姐,”夏兴明上前说道,“我们正要去找你。” “我也正要找你,”夏昭衣说道,“夏叔,我需要二十名会写字的人手,字迹越工整越好。” “现在?” “嗯,现在。” “好!”夏兴明说道,“我这便去。” 看着夏兴明离开,苏玉梅收回视线,上前说道:“阿梨姑娘,我也会写字,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得上的吗?”
881 霸道少女(补更6.15)
夏昭衣看着她,眉心轻拢。 怕夏昭衣不答应,苏玉梅又道:“我余下时日并无安排,当下最大心愿便是见齐老先生,但齐老先生就在阿梨姑娘这,我总能见到。故而,我现在完全腾得出手与时间助姑娘一臂,断然不会半上落下,至中途弃之而去。我的字不丑,以及,我擅长收编与整理文字。” “倒不是这个,”夏昭衣说道,“而是劳累。” “不累不累,”苏玉梅微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佩封城若非是阿梨姑娘带兵打入,而是其他任何一个男人,那么这院中数百姑娘们,怕是都要‘殉城’了。阿梨姑娘一待局势稳定便立即将她们唤来,为得是防止她们被城中那些父老乡亲给绑去当众羞辱,此番呵护她们之意,只有我这女人能懂。” 夏昭衣也笑了:“苏姑娘好口才。” “要不,怎么是个写书的呢。”苏玉梅笑道。 “那好,那便有劳苏姑娘了。”夏昭衣说道。 宋倾堂上下打量了眼苏玉梅,收回视线,对夏昭衣道:“我先去找齐你要的人手。” “嗯。” 宋倾堂转身要走,又道:“阿梨,你怎不同我说句‘有劳’?” “那,有劳?” 宋倾堂沉了口气,转过身去,顿了下,又回过头来:“不客气。” “……” 宋倾堂快步走了,心底有些不太舒服地嘀咕,哼,没诚意。 除却这些女子,林耀还有大量的仆妇和家奴。 虽说林耀自封为王,但他和应金良是两个极端。 应金良占地不多,却好大喜功,尤爱排场,满朝文武皆备。小小一个同渡,都能被他效仿出当年帝京的京畿十二卫。 而林耀,他身旁连个大臣都没有,从无早朝。前些年倒是想过要弄几个太监跟随在旁伺候,为此在城中寻了八个细皮嫩肉的清秀男子,强行将他们拉去净身。 但他们不懂此道,三个男子当场死于大出血,剩余几个感染生病,在两个月内逐一死去。 城中最缺医药,林耀就此放弃。 故而,仆妇还是仆妇,家奴还是家奴,算不得是宫女太监。 毕竟条件有限,他连宫殿都没办法造出。 宋倾堂带人去林耀府上找仆妇和家奴,从他们口中了解林耀的府邸面积范围,并令他们找出干净的棉被衣裳,送去天步府。 而天步府,空地上的所有女人都跟随苏玉梅还有夏兴明所选出的二十个士兵去了佩封当年的衙门公堂。 她们前脚刚走,后面夏智便带着十户各选出的代表,来找夏昭衣,共计五百人。 夏昭衣略感意外:“整个佩封,十户选一人,就……只有五百人么?” “佩封如今,恐剩三万人不到。” “……” 夏昭衣点点头:“我去见他们。” 五百人立于寒风中,神色多为麻木。 才从战场上下来,许多人身上都是伤。 他们看着夏智进去,听得他出来的脚步,却见后边还跟着一个清丽少女。 战争,死亡,奴役,让他们早早失去审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少女。 却见少女没有同夏智走去一旁,而是站在了中间。 “你们共五百二十五人,”夏昭衣扬声说道,“便以二十五人一组,再各选出二十一人,便等同于里长,我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 众人不明所以,你看我,我看你,交头接耳,低声议论,不知她要做什么。 但能够看得出,带他们过来得这名威风凛凛的将军,还有旁边所站得这些将士,他们在这少女跟前是恭敬听令的。 一人壮着胆子问道:“你,你是何人?” “你就当我们,是想帮助你们的人。”夏昭衣说道。 她没有林耀那样的兴致,自封为王,更不想在这佩封城中担任一官半职。 问话那人点头,谈不上信任,也无谓不信,他们根本没有选择,从来没有。 二十一人很快被选出,夏昭衣这才开始说正事。 “我们不会在城中久留,我所能提得建议,便是你们各带人马,即日起所要做得,就是将那些农田毁去,重新建房。” 众人惊讶,一人扬声问道:“你们,竟不留下吗?” “我们人手有限,不会留下。” “那你们走了,我们怎么办?如果又有军队打进来呢!”又一人问道。 “最大可能便是焦进虎,他即便打进来,也不会待你们如何,这些年他在枕州阔州凎州,并未有劳民伤财之举,也无草菅人命之行,你们尽可放心。” “那,为什么要我们毁田?!”再一人问。 “因为怀璧其罪,被任何一方势力知道佩封城中有如此沃田,你们都不会好过。” “那我们吃得粮食怎么办?” “城外的田,便不是田了?”夏昭衣朝问话的人看去。 “你是要我们出城去?”又一人道。 “我给你们留够充足的粮草,便以十户来分,这期间,你们自己去城外种田,或者谋其他生计。” 众人仍觉难以置信,被林耀压迫日久,眼下所发生的事,他们都觉不真切,甚至不习惯。 但此少女是善是恶,是友是敌,已经明朗。 忽的,有人上前一步,跪下高呼:“姑娘,你实乃我佩封大恩人啊!” 他端手举过双眉,伏身大礼。 “嘿!”夏兴明当即上前,喝道,“起来,莫跪!” 那人被吓了一跳,抬头忙朝夏兴明看去。 “我家二小姐不喜受人跪拜,你速速起身!” “快起!”夏智和颜海戚同时说道。 那人只得讪讪起身。 “还有两件事,”夏昭衣继续说道,“一,林耀部众,剩余还有数百人存活,我们答应过缴械不杀,但我们是我们,你们是你们,眼下便将他们交给你们处置。” 众人大喜。 “多谢姑娘!!” “姑娘实乃天神下凡!!” “其二,有关这些年,被林耀等人所强行霸占的姑娘们。”夏昭衣说道。 众人一顿,脸上神情各异,目光全都紧紧看着少女。 “我不管你们的宗族规定,也不管你们的风俗教化,眼下一切,由我说了算,”夏昭衣声音变冷,“一,在我们离开后,你们不可待她们施虐。她们出自哪家哪户,我都已派人去记下了,从今后,她们每个人都有本册子在我手里,我每年会差人回来续写册子,由她们亲口诉之所过日子为何,真假都会有人去查明。若佩封城中百姓待她们施暴,我便找你们这些十户长还有二十一个里长算账。” “二,这其中诸多姑娘已怀有身孕,月份小的,我可以帮忙拿掉孩子,月份大的,便只能生下来。这些生下来得孩子只有母亲,只随母亲姓氏,由十户长和里长护着孩子长大,不可由旁人欺负。” “可,可这孩子是那些狗贼所出!!”一个年纪略大的男人大声叫道。 “是啊!是那些狗贼的种!” “这个我们不应,我们不养那些狗贼的畜生!” “是,宁可杀,不可辱,我们不养狗贼的后人!” “我说了!”夏昭衣厉声斥道,“我说了算!” 夏兴明顿时拔出大刀。 夏智颜海戚紧随其后,旁边的夏家军齐齐亮出武器。 “谁敢对我家二小姐大呼小叫!”夏兴明暴喝,“我家二小姐救你们佩封于水深火热,再高声嚷嚷,我刀下不留人!” “谁敢来试!”夏智高声叫道。 众十户长和里长,皆静了下来,全场鸦雀无声。 在来时路上,他们见到了满地的血,也见到夏俊男带着那些俘兵去砍头的一幕。 他们都知道,这些军人做得出来…… 夏昭衣冷冷道:“我不与你们废话,一切只听我的,你们若咽不下这口气,你们自我了断。但我恶话说在前头,如若这些姑娘和孩子未被好好保护,那么不止你们,你们的家眷,祖坟,我无一轻饶。也不要试图教唆她们去寻短见,我全部查得出来。” 众人惨白着脸色,说不出话。 “此外,”夏昭衣语声稍微放得温和,“若是她们的孩子平安长大,教化得当,那么我只给这名女子所在的十户长和里长奖赏,黄金各五两。” “黄,黄金……” “五两?!” “只,只给我们十户长,和里长?” “是,”夏昭衣说道,“旁人没有。” 众人惨白的脸色随即渐渐变了回来。 如此,最占便宜的,反而是里长。 许多十户长开始在想,自己手下可否有被抢走的姑娘,被抢走,却不知有没有怀上…… “如若,一个十户长之下,有两个怀孕的姑娘呢?” “十两黄金。”夏昭衣说道。 众人瞪大眼睛,说不出的惊喜期待,跃跃欲试。 先谈霸道,再论人道。 先一个巴掌,再一口糖。 可是,谁能挡得住黄金的诱惑。 这可是,五两黄金。 单就五两白银,于他们而言已是大富大贵,五两黄金,那还得了。 夏兴明见他们模样,明白此事已成,将兵器收回鞘中。 夏智和颜海戚照做。 夏昭衣沉了一口气,这便是师父所最不喜的人性了,但也着实方便为我所用。 就,这样吧。
882 问下沈冽(一更)
宋倾堂回来,差不多是在一个时辰后。 夏智和颜海戚已将这些十户长和里长送走。 听闻夏昭衣去睡了,宋倾堂问起院中情况,夏兴明简单说了经过,最后提到:“二小姐,嗓子都倒了。” “这帮不知好歹的,”宋倾堂冷冷道,“帮他们,还一堆破事。” “没法,二小姐说,一离了战争,人就得归于世情邻里中去。世俗风化很重要,对于这些年轻姑娘们而言,她们无几人可摆脱。” “但我总觉得剩下得便不好说了,”宋倾堂皱眉,“我们一走,这里的百姓未必会去种田,有勤劳的,有懒惰的,而种田所得,大头那份儿,全看十户长的脸色了。” “这个……就不归咱们管,二小姐操劳,如此短的时间,哪能想出万全之策。且眼下,二小姐做得够多了,多余就由他们自己去。本来,咱们来这佩封,也不是为了替林耀收拾烂摊子的。” 苍生确实苦,但已为他们铺好了路,剩余的造化,就只能看苍生自己。 二人边说边走,到了北边的月台旁。 凭着雕花白石栏,远处粮草仍未收整完。 这么多粮草,他们这千人大军,够吃许久许久了。 来时路上,夏兴明虽抱着尽忠定国公府之心而来,绝无动摇,但难免会担虑,一个无半分从军经验的少女,能否接受得了这样一支都是男人的军队。而接受了,可否会怯,可否压得住他们这些烈性。 眼下,那些担虑全无。 甚至细细回顾,才惊觉这不过是第一日。 经历这么多,全然觉得已跟她相处多月了那般。 夏兴明抬头看向天上淡白弦月。 国公爷,我们夏家,复兴有望! · 夏昭衣一直睡到巳时,若非阳光穿过窗纸落在她脸上,她或许能睡更久。 热水,饭菜一直备着,来伺候她的,足足八人,此前都为林耀的仆妇。 夏昭衣不习惯,也不喜欢此,让她们离开。 仆妇们却不敢走,一直在门口相侯。 待少女出来,她们垂首跟上,直到夏昭衣语声变厉,才不敢不离去。 宋倾堂早早等着了,为不显得刻意,拉着李满和杨富贵在檐下说话。 看到远处少女出来,宋倾堂心情大好,说了句“她出来了”,抬脚快步过去。 “阿梨!”宋倾堂说道。 虽是喜悦,但到底已沉稳,步伐快归快,并不显得脱兔。 夏昭衣点了下头:“嗯。” “睡得可好?” “好,夏叔他们呢?” 宋倾堂一笑:“你这夏叔,我都不知是喊谁。” “……” “这是夏家军,”宋倾堂笑道,“你喊一个夏将军,得多少人应你。” 夏昭衣也笑了,点点头:“是啊。” “他们还在粮草那边忙,得造辎重车辆,才好方便运走。你现在,要去哪?” “找苏姑娘。” “她啊,昨夜一宿未睡,眼下还在整理文册呢。” “辛苦她了,我去接手。” “哎!”宋倾堂叫道,“阿梨,我问你个事儿。” “嗯?”夏昭衣回头。 宋倾堂看了那边的守卫一样,压低声音:“阿梨,接下去,你打算如何安排这些兵马呢。” 他深知这些兵马忽然出现,她即便是个镇定从容之人,不会措手不及,但至少,她原先的计划打算,定是被打乱了。 但他也无奈,他此次回来,是想去定陶调用来年的物资。在信上,他壮着胆子问她可否在万善关一聚,毕竟多年未见,未想,她回信说会去。 宋倾堂别提多开心,那几日,他次次睁眼醒来,唇边皆是笑。 便就在出发前的两日,欧阳隽心事颇重地来找他,要他回到中原时,务必替他留意才在从信府冒过头的“阿梨”。 宋倾堂当时的心情真是震惊,这不就,不就巧了么。 得知宋倾堂此次南下已和她约好,欧阳隽还不信。 宋倾堂不服气,直接把压箱底的几封宝贝信函拿出来,轮到欧阳隽震惊了。 苦寻多年的少女,和他身旁手下竟有不少书信往来。 欧阳隽的手都在颤抖,他捧着信,这才将夏家军的秘密说出。 震惊情绪,再度回到宋倾堂身上。 全军一千三百六十二人,加上欧阳隽一人,这么多张嘴巴,这些年没有一个人向外透露过半点。 便就这样,他们跟着宋倾堂一起南下,去往万善关。 来得头一日,就……就打下了一座城。 宋倾堂的眼睛很清澈,认真地看着夏昭衣,着实想知道,她要如何安排。 虽然欧阳隽将军提到盖州那些庄子,可是,让这些力大威猛,战斗技巧,能力,素养皆一流的精兵就此归隐田园,不说宋倾堂觉得可惜,就连他们自己,也舍不得放弃那些兵器。 夏昭衣回看着他,安静一阵,摇了摇头。 “这是,不知?”宋倾堂说道。 李满和杨富贵走来,不过没有靠得太近,但看他们神情颇为严肃,自觉不好多听。 夏昭衣眉心轻拢,扭头看向满庭阳光。 说不知,不如说,没底。 她暂不想告诉夏兴明他们,二哥还活着的消息,因为不知二哥是否愿意被他们知道。 同时,她也犹豫要不要告诉二哥。 这些年在苍晋,二哥因履立战功,早已从松炀营被调去赤门军的振武营,如今,是一名校尉了。 短短几年,从一个无名小卒升为校尉,在军中并不多见。 夏昭衣确定,那就是二哥所想要的从头再来的人生。 若告诉他夏家军还在,无疑是将他好不容易愈合的口子再度撕开,要他去直面鲜血淋漓,人间至痛。 “我不知道,”夏昭衣很轻地说道,“我得书信,去问一问沈冽。” 宋倾堂眨巴眼睛:“……沈冽?” “嗯。” “为何是他?”宋倾堂忙问。 “我不确定师父是否云游,写信过去,能不能马上回我。支离……他便算了。”夏昭衣说道。 而沈冽,他也是知道二哥还活着的人。 宋倾堂睁着眼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极其微妙的,又极其复杂的感觉。
883 众生皆苦(补更6.16)
日顷长空,云碧天蓝,鸟鸣啼音声声清脆,它们灵巧点在枯瘦的枝丫上,蹦蹦跳跳。 但宋倾堂真切觉得,有数万闷雷骤然在天际滚荡。 双耳好像嗡嗡的,眼前好像白白的,心里好像空空的。 “沈,沈冽啊,”宋倾堂舌头有些打结,“你们居然这么,这么好了,去年你还曾于信中问我,这些年可有他的消息,怎么现在就……” “我也在信中与你说过,我遇见他了。”夏昭衣说道。 “我知道,但是……” 宋倾堂说不下去了。 心里面那不舒服的感觉,咕噜咕噜的,冒着泡,还有点酸不溜秋的。 不过,应该也没什么。 对啊,时间那般短,能有什么呢。 “嗯……”宋倾堂换了一种方式,“阿梨,你问沈冽的话,莫不然,也问问我?我好歹有行军作战的经验,还带兵打过仗。要不,你现在问问我?” 夏昭衣笑了,朝前走去:“我去找苏姑娘。” “不是,我说真的,”宋倾堂跟上去,“沈冽那只会拈针绣花的小白脸,他懂什么,他连战场都没有上去过呢!” “拈针绣花,”夏昭衣笑出声音,说道,“他哪里只会拈针绣花啦。” “他,他真会啊?”宋倾堂惊了。 “我不知道,会又如何,你们行军作战,不也都是自个缝得衣裳吗?” “但我们又不绣花,”不对,宋倾堂觉得问题偏了,“阿梨,你便问我,别去问他了。” “可刚才这个问题,便是你问我的,这会儿,你又有答案啦。” “我那是抛砖引玉!” “哈哈哈……” “真的,你现在问我,赶紧问,我立马告诉你!” …… 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李满和杨富贵缓过神来,快步跟上。 衙门公堂,里里外外都是姑娘。 有人并肩站在一起,有人挨边坐着,互相依偎,有人独自坐在角落,呆愣愣望着远处。 瞧见夏昭衣和宋倾堂走来,姑娘们纷纷望来,一个个站正,目光颇为复杂地看着年轻将军旁的少女。 苏玉梅已将夏昭衣的决定和办法告诉她们了,也包括那要给里长和十户长的黄金。 苏玉梅的声音非常亲和,说话也很慢,在说这些的时候,她一直在温柔地强调,让她们好好活下去。 以及,她让她们不要忘了这位阿梨姑娘的善心。不可辜负,故而要更好地活着,照顾自己。 多么匪夷所思,惊世骇俗,但这么厉害的一支军队,只听从这么一个清瘦少女的命令,这本身已超出她们的认知。 一个少女红着眼眶,很轻很轻地开口说道:“阿梨姑娘,多谢你。” 夏昭衣朝她看去。 “阿梨姑娘,谢谢。”又一个姑娘说道。 “如果不是阿梨姑娘,我们不知要怎么办了。” “便是我亲娘,都在我出生时想要淹死我,从未有人待过我好。” “承蒙阿梨姑娘不弃,愿意伸手帮助我们。” “谢谢阿梨姑娘。” “阿梨姑娘之恩,我们永远记着。” …… 姑娘们一个个开口,有人低声哭了出来。 情绪一旦感染,诸多女孩都跟着掉泪。 有人险些又想跪下,但想起那大将军的警告,她们忍住了。 夏昭衣摸出手绢,就近过去擦掉一个少妇人的眼泪。 “你们以后,好好生活。”夏昭衣柔声说道。 “嗯。”少妇人眼泪直掉。 夏昭衣将手绢塞入她手里:“我去里面看看,你们别哭了。” “嗯!”少妇哭着点头。 公堂里也都是姑娘,每个人小声说话,但聚在一起,便是沸腾声势,故而苏玉梅和那士兵们并未觉察外面的动静。 等姑娘们纷纷低声喊着“阿梨姑娘”,苏玉梅才抬起头来,冲着走来得少女弯唇一笑:“阿梨姑娘。” “有劳苏姑娘了,”夏昭衣说道,“你去休息吧。” “我们都轮流伏案睡过,我才醒没多久。”苏玉梅笑道。 夏昭衣朝她身旁两座高摞的文册看去,说道:“看来快了。” “嗯,但我还是觉得佩服,能想到这个办法,阿梨姑娘着实聪慧,也太有心了。”苏玉梅说道。 “是啊,多谢阿梨姑娘。”旁边的姑娘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感谢。 “行了行了,”宋倾堂说道,“一人一句谢过去,耳朵也要长茧,阿梨还有正事呢。” 自他一出现,许多姑娘便注意到他了,年轻男子过分挺拔的身板,鹤立鸡群一般,加之剑眉星目,轩昂英武,是令人在近前也不敢正眼去看的气势。 “倒也不算是正事,”夏昭衣对苏玉梅说道,“我们下午便走,你是随我们一起,还是?” 苏玉梅一愣:“下午?” “嗯。” 旁边的姑娘们也都吃惊。 “阿梨姑娘,你们要走了?” “下午便要离开吗?” “别吵。”宋倾堂说道。 苏玉梅想了想,问道:“阿梨姑娘,你们若北上,我们便跟着你们,你们若南下,那便不了。” 具体要去哪儿,这里人多,她不好问。 “倘若东去呢?”夏昭衣说道。 “倒是……也行。” “我们要东去。” “那便一起。” “好,”夏昭衣笑道,“我的马车很宽敞,你可以休息,不过车上总是颠簸,睡不太好。” “这倒不怕,我与我兄长走南去北,已有十多年了,早已习惯颠簸。”苏玉梅也笑。 李满和杨富贵并没有跟随夏昭衣和宋倾堂进去。 外面都是姑娘,他们站得较远,在月台另一侧的石栏处,垂头可看到下面一辆辆造好,和正在造的辎重板车。 苏恒擅长梓匠木工,苏玉梅在公堂里记载姑娘们的生平,苏恒便在下面协助夏家军造车。 夏家军常年作战,风餐露宿,对此类木工活早已是熟手,但苏恒还是能带来不少改进。 视线往更远处眺去,那些里长和十户长,已经带人去毁田了。 毁去肥沃农田,这于经历过饥寒交迫的人而言,无疑是将心挖出来蹂躏踩踏。 许多人都是边哭边毁的,还有人瘫软坐地,嚎啕大哭。 但是昨夜回去后,所有的十户长和里长都讨论过,他们认同少女的说法。 在还能毁田的时候必须尽快毁掉,不然他日,怕是想毁,都不给机会了。 这佩封城,曾经欣欣向荣,有许多书院,书肆,茶馆,墨坊,乐坊,谁也不想沦落为一天到晚只种田垦土,然后日日上缴粮食的奴隶。 “这么大的城池,当年一定很好看。”杨富贵轻声说道。 “与衡香差不多了。”李满淡淡说道。 “比尉平府要大,”杨富贵说着,眼眶变红,“佩封看着可怜,可是我们尉平府,满城被淹,如今怕只是一座死城了。” “嗯,”李满点头,“游州尉平府被水所淹,天下震撼。那几日,衡香茶馆里都在怒骂此事。听说尸体从沧江一路漂去,连昭州都能到。” 杨富贵双唇发颤:“本来我大哥和我妹可以活的,可恨他们踩着的那个屋顶忽然倒了,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水冲走,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嗓子都给喊破了。要不是被旁人死命拉着,我就一起跳下去了……” 李满一顿,忽然无言。 “他们的尸体,便也冲去江里了,找不到了,我永远都找不到了,呜呜呜……” 杨富贵捂脸,低声哭了起来。 夏昭衣和宋倾堂在他们身后十步外停下脚步。 宋倾堂看着杨富贵抖动的双肩,很轻地沉了口气,侧眸朝夏昭衣看去。 少女脸上没有太大的神情起伏,平静安宁。 她看了杨富贵的背影一阵,视线越过他和李满的肩膀,眺向更遥远的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