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4 遇刺身亡(补更5.14)
宁安楼在衡香这么多年,都是别人求着宁安楼办事,宁安楼鲜少求别人。
眼下这马车,大摇大摆驶入进来,引得后院好些仆妇都跑来跨院里张望。
沈谙带了风帽,除却一抹修长高大的身影,别的什么也没留下。
连楚管事,他也不想见。
屋内只有红雯和定春,还有小学徒。
随他们一起来的中个男人,在门外站着。
他的面相实在凶悍,面无表情时便跟讨债一样,很多人在细声讨论,他若发火,那得可怕成啥样。
摘下风帽的沈谙,俊美面容引得红雯和定春讶然。
小学徒见怪不怪,谨遵沈谙之前的吩咐,让她们站远一点。
等确认她们所站的角度可以后,沈谙才除去手上的手套,露出那双皲皱枯槁的手,打开百草药匣,将工具一件件取出。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沈谙淡淡道,“你若不想留在这,可以出去,你若想学手法,可以留下。”
“谁要偷师,”小学徒脖子挺得梆硬,“我才不屑。”
沈谙扭头看他,笑了笑:“没有,我并没这么说。”
虽然声音嘶哑,但他的语气很温和,长垂的墨发在灯火下若丝绸一般,远处的红雯和定春瞧见他这俊挺侧脸和徐徐说话的声音,一时觉得眼前似一幅精致的画。
小学徒现在不会被他骗了,知道他笑得多好看,人就有多阴险。
“既然这里没我什么事,那我出去。”小学徒说道。
离开前,小学徒的目光朝床上的倚秋看去。
倚秋躺在那边,一双明亮眼眸正愣愣望着沈谙的脸。
真是的,小学徒无语,这些女人,一个一个,都不能出息点吗。
看到好看的男人,这眼睛都快要贴上去了……
小学徒开门离开,门又被关上。
沈谙收回视线看向倚秋,温然一笑:“是否觉得我很眼熟?”
倚秋想了想,摇头:“不的。”
“哦?你没见过一个与我相似之人?”
“没有……”
“这样啊,”沈谙笑道,“也是,细细去想,他这些年似乎的确没有到过衡香。”
“大夫说得,是谁?”倚秋好奇。
沈谙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睛:“我这双手的模样,不希望被别人知道。”
他若不说,倚秋根本没注意。
随着他的话,倚秋朝他的手看去。
很漂亮的手型,手上被烫坏的皮肤在淡黄的灯火下,虽然狰狞,却没有太过逼人的视觉冲击。
“好,好可惜啊……”倚秋哑声说道,“你放心,我不告诉别人。”
“多谢。”沈谙微笑。
小学徒去到外面,楚管事已不在了。
不是楚管事不在意倚秋,而是他要忙得事着实太多。
以及,宁安楼是有底气的,敢放人进来,就不怕人搞小动作,宁安楼请来得打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小学徒在门口站着,目光瞥到旁边“全天下都欠他一屁股债”的中个男人,小学徒感觉站在这里也烦,干脆朝跨院外走去,去后院里站一阵。
刚才送他暖手壶的仆妇见他出来,于是好奇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聊着聊着,话题很快聊到结婚嫁娶的事上,问小学徒要不要找个媳妇,她保媒。
小学徒赶忙拒绝,待仆妇被人喊走后,小学徒立即退至后院的长巷。
世界终于轻松畅快了!
只是,好像也不那么清净。
小学徒有所感地扭头,朝深巷里面看去。
恰瞅见最里面的一个院门忽然关上。
应该是凑巧,恰好有人进去吧。
小学徒收回目光。
外面着实很冷,好在他手里有个小暖手壶。
小学徒跺着脚踩上不远处的一块四方矮石垛,在上面望着长巷的明朗灯火。
有钱真是好,说几句话,就可以在这里点燃一片灯海。
这时,听到最里面传来动静,不知谁家的院门被打开了。
小学徒扭头看去,一个戴着大风帽,裹着黑色大衣的高大男人从里面走来。
个子不如抓他们的神秘美男高,但是这体魄,估计神秘美男连对方的一拳都接不住。
漫不经心的随便想着,小学徒收回目光。
但这个人走得很慢,脚步声很缓,不知为何,小学徒总觉得脖子后面有一些凉飕飕的。
随着这个人越走越近,小学徒所感觉到的不适越来越强烈。
要不,回去听那仆妇说闲话得了。
小学徒从矮石上下来,朝侧院的后门走去。
那脚步声却骤然变快,越来越急促。
小学徒瞪大眼睛,也跟着加快速度疾走。
就在他琢磨要不要喊救命,或者回头看一看对方的时候,对方忽然冲来,手里的帕子捂住他的口鼻,他半个声音都发不出来,紧跟着,对方的匕首捅入他后背。
五六下连刺,确认内脏被刺得一塌糊涂,对方将他往旁边丢去,抬脚离开。
小学徒口中全是内脏涌上来的血,绝望地张嘴,看着高大人影离去的背影,还有近在咫尺的宁安楼后门。
沈谙施针的手微微一凛,险些扎偏。
他抬眸望着床榻内侧,目光又像是越过床榻内侧。
倚秋不明所以,睁开眼睛看着这个容貌精致,堪称天颜的俊美公子。
沈谙的手指微动,开口叫道:“邹展。”
门口的中等汉子当即推门进来,望着男人清瘦的背影,恭敬叫道:“公子。”
“决明呢?”
“他出去了。”
“我总觉不踏实,你出去看看。”
“是。”
邹展转身离开。
沈谙继续施针,边淡淡道:“关门。”
定春最先反应过来,忙将房门关上,看向从头至尾没有回头的男人。
这风采,这气度,当真一绝……
才将房门关上,外面传来极大的动静。
定春忍不住,看了眼沈谙的背影,朝门口走去,轻轻打开一条门缝。
楚管事惊呼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声让人赶紧去备热水和房间,再去报官。
定春伸手捂着嘴巴,便见才离开不久的中个男人飞快跑回。
“公子!”邹展撞开房门,“决明死了!在后巷遇刺!被人自身后捅了好多下。”
定春和红雯惊恐地看着他,再朝床边的男人看去。
倚秋惊得要坐起,被沈谙轻轻按住。
“知道了,”沈谙淡淡道,“关门。”
825 被迫高调(一更)
自伤口处喷溅和狂涌而出的鲜血,将干燥柔软的大雪融化,而后又被急速降温,在纯白雪地上留下非常诡谲的红色。
楚管事第一时间派了十人出去追凶,同时令仆妇们准备热水,并去喊大夫,想到府内正有一个大夫,看到邹展跑去,楚管事便没再派人。
不过楚管事知道,大夫来了也没用了,小学徒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赵宁主卧的门被打开,赵宁披着厚裳走了出来。
楚管事正要去找她,加快速度上楼,朝站在檐廊上的赵宁跑去:“大娘子!”
“我听到了一些动静,”赵宁安静道,“还有气么?”
她未戴面纱,灯火中,她缺口子的那片唇露着里面泛黄的牙,与她上半张脸的精致像两个极端。
楚管事已习惯她这脸,说道:“没气了,死了,大娘子,这件事发生在宁安楼,我身为宁安楼总管事,是我失职。”
“派人去追凶了么。”
“去了!”
“增派人手,越多越好,一定要找出此人。”
“嗯!”
赵宁转身回屋。
去追凶的十人很快回来,什么都没有找到,雪地上连脚印都没有。
楚管事大怒,派了更多人出去,同时去官府和衡香守卫置所喊人。
以宁安楼为中心,方圆二里之内的每家每户皆被楚管事派出去的人拍响院门。
数百人沿街沿巷去寻蛛丝马迹,谷乙也被人叫去帮忙。
临去之前,卞元丰手里的刀抵在谷乙脖子上,冷冷道:“你要是敢卖了我们,我一定把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吃给你看!”
载春站在主屋前的檐廊柱子后,雪色让她惨白的脸更显幽白,她的手指有些发抖,但双目尽量保持明亮有力。
曹育今晚又要出去踩点,载春看到门口的小学徒,便让曹育顺手杀了。
就是这个小学徒,隔三差五来送药,让倚秋一日日见好,而红雯没有下手机会。
谷乙是个窝里横,对外无论是谁,谷乙都不敢招惹,更不提是卞元丰这样的狠角色。
被刀子这么架在脖子上,谷乙就差跪地上喊爷饶命。
谷乙走后,卞元丰回头朝身后看去。
载春一惊,手指抓破掉漆严重的柱子表面。
卞元丰的眼神非常凶狠,没有刻意做出来的瞪眼皱眉,但就是很凶,那是骨子里出来的杀性,是杀过几十人甚至几百人才练就的嗜血残忍。
载春不敢多留,冲他福了一礼,转身跑进屋。
没多久,载春听到外面的脚步声。
她不安地朝门口望去。
“如果曹育出事,”卞元丰的声音冷冷地说道,“我会把你的头割下来。”
“不,不会的!”载春颤声叫道。
其实小学徒一死,载春便后悔了。
她憎恶小学徒,恨之欲其死,但真的死了,载春才惊觉,她完全没考虑后果。
她跟在赵宁身旁那么久,明知道赵宁好面子,这小学徒死在哪都行,就是不能死在宁安楼。
今夜宁安楼会出动这么多人手,她应该早点想到。
希望曹育快点回来,她眼下只能祈盼了。
小学徒的尸体在官府的人过来查看和验尸后,被覆以白布,停放在临时的木板床上。
除却官府的人,附近邻里也来了不少。
后巷外面和前堂空地上,聚拢了几百个从被窝里爬出来的人。
一些谣诼便不可避免地在人群里扩散。
时至寅时,一辆马车自宁安楼后院出来。
楚管事正在和几个商会派来的人说话,侧头望见马车,楚管事忙上前:“大夫。”
甚至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道。
“决明的尸首,便请交给官府,不用送回医馆,”嘶哑声音自车厢里传出,“有劳楚管事。”
“好,”楚管事歉意道,“方才派去找仲大夫的人回来,我这才知道仲大夫原来已病了这么多天,我的人暂时不敢将此事告知他,唯恐他病情加重。这事,便由大夫您决定,要不要跟他说。”
车厢里面没再说话,车夫扬鞭,马车往前驶去。
商会来的人好奇望着马车,问楚管事车上之人是谁。
楚管事也说不好,想到倚秋,楚管事招来左右手,让他们在此招待,他先去见倚秋。
马车穿过长巷离开,沿路所见越来越多的人,尤其是宁安楼前边的空地,都好奇盯着忽然出现的马车。
“公子……”邹展沉声说道,“看来咱们得绕远路了,否则这些人会盯着咱们。”
沈谙闭眼,无力无奈,淡淡“嗯”了一声。
本想低调行事,结果被迫高调。
他这颗想要藏于暗处悄然观察的心已无处安放。
“唉,”沈谙睁眼,一声叹息,“我不适合当好人。”
天光渐亮,宁安楼出动的人马陆陆续续回来,大家又困又乏,哈欠连天。
楚管事身旁最得力的几个副手带着伙计出来派发银两,每个出去过的人各得三钱,以及人手分到三个烧饼,一个大肉包,一碗豆浆。
一月工钱也才三四钱,一晚上便得三钱,如此大手笔,引得晨起赶来看热闹的人一片议论。
“这下真的惹怒赵大娘子了!”
“赵大娘子就是厉害,她从来不亏待手下!”
“不知真凶什么时候能被抓到,接下去可有好戏看了!”
……
谷乙坐在外边和旁人一起啃烧饼。
宁安楼的烧饼和肉包,馅料非常足,旁人很多舍不得吃,打算带回家给老小。
谷乙从来不会有这种想法,他吃得干干净净,但心情甚差。
那些人的话传入耳中,他听着提心吊胆。
昨夜出去找了一晚上,途中每个人都很严肃,几个管事的神情和说话语气,让谷乙觉得,这次出得是大事。
这么大的事,竟是他家那个臭婆娘惹得。
也不知曹育现在回去了没,回去后会不会被人发现,现场要是不干净,将什么蛛丝马迹带回去,他铁定跟着倒霉。
以及,谷乙看着周围这么多正在说话吃东西的男人们,忽然产生一个困惑,这么大的宁安楼,就他家后院里那几人,真能吃得下?
826 小姐贵姓(一更)
宁安楼所出的事,从通临街传遍整个衡香。
新任刺史尚未选出,代理行政事务的仇都尉将官衙里所有擅长处理刑狱的官员派来,要他们放下手头一切案子,必须先查清此案。
寂寂数日的衡香街市,好像忽然活了,分外热闹。
本就喜欢聚在茶楼喝黄酒,吃花生,一起聊嗑的街坊们,终于又有了新话题。
林清风也想去茶楼坐坐,但把小容和小梧留在这,怕江辉不老实,带在身旁,又嫌累赘。
正琢磨怎么办时,抬头看到江辉过来。
“师姐。”江辉笑着拱手。
江辉个子很高,喜好穿锦衣罗衫,眼下一袭月白色着墨锦袍,手中执扇,颇是风度翩翩。
他生得眉清目秀,细皮嫩肉,该是人群中姣好的面孔,但很可惜,珠玉在前,见多了沈谙那张绝色,再看江辉,林清风很难不比较。
“师父派我来问师叔,可有找到卞元丰。”江辉微笑。
“昨夜派人去了,但宁安楼出了事,我的人不好进去打听,便没去。”林清风干巴巴回答。
“师姐可知宁安楼出事的具体?”
“这不是要出门去打听么?”
江辉笑笑,露出委屈神情:“师姐可凶,之前还对我一展娇笑,眼下便冷若冰霜。”
“是嘛?”林清风上前一步,朝他靠去,修长的指轻轻勾住他的金线腰封,将他身子略略扯近。
“你要我怎么待你笑?”林清风低低说道,媚眼如丝,呵气若兰,“我喜欢有品位的男人,你连那两个货色都看得上,你也掉档了,懂?”
“师姐这说得,吃惯山珍海味,也喜欢缓缓咸鱼清粥嘛。”
说着,江辉的手指要去勾林清风的下巴。
林清风妩媚一笑,蓦然张口,一把咬了上去。
好在江辉反应快,吃痛的瞬间立马抽出来,就对方这力道,说不准真要被咬断。
“师姐,”江辉脸色变得几分难看,仍保持着笑脸,“师姐属狗的?”
“附庸风雅之人,皆无风雅,否则何必附庸风雅,”林清风冷冷道,“你还是对我翻白眼时最顺眼,一乃符合你气质,二乃我巴不得你看我不爽,离我远远的。”
说着,林清风绕开他,朝外面走去,边叫道:“小容,小梧,跟来!”
旁边的小房间,两姐妹打开房门,一眼看到庭院中站着的江辉。
两姐妹面色变了下,硬着头皮下去,朝林清风跑去。
她们想着尽量离江辉远点,却还是被心情十分不好的江辉冲来,踢倒一人。
“姐!”小梧赶忙跑去扶起小容。
江辉对着小梧的肩膀又是一脚。
林清风直翻白眼,不耐烦地走来,拉起她们二人:“你们先走。”
江辉对林清风不敢动手,面色冰冷地瞪着她。
林清风厌恶地看他一眼,跟上两姐妹。
江辉看着她们离开,满心暴躁,忽然抬脚,朝雪地用力踢去,扬起一场白雾。
半盏茶后,江辉回去找范竹翊,范竹翊雷打不动地在那看书。
江辉在院外站了阵,深感枯燥,想了想,他转身朝外走去。
流芳街着实漂亮,不及通临街富贵繁盛,但这里作为新街,很多房子非常崭新。
门前雪地上留下很深的车辙印,尚未被风雪掩盖。
江辉垂头看着手上被林清风咬出来的齿印,隐隐还有血丝,又痛又痒,他心下极其不爽。
这时一辆马车从长街那头而来,很朴实的马车,没什么特别,江辉看了几眼,抬脚朝另一边走去。
马车在不远处一家还开着的商铺门前停下,江辉看向那铺子,古拙精雅又不失奢华气派的门面,写着“拈花斋”三字。
江辉收回目光,却一顿,又朝那马车望去。
一个窈窕纤瘦的少女自马车上下来,皮肤晶莹若玉,雪地相映,更见剔透。
角度看不到正脸,只有一闪而过的精致侧容,但这背影身段,着实妙极,未曾见过这么单薄笔直的背。
江辉这几日被那两个姐妹还有林清风给勾得,早就难忍了。
他定了定心神,抬脚走去。
杨富贵将马车停往一旁,跟着夏昭衣进去。
他们昨日傍晚便到了,进城后,直接去了墨坊街的齐墨堂。
多日赶路,众人都累,以至于昨夜宁安楼出事,王丰年问清后,觉得不那么严重,便未惊扰他们。
拈花斋的掌柜热情上前招待,上次夏昭衣来时是个老头模样,眼下掌柜完全认不出。
夏昭衣望了几幅纸扇,对掌柜道:“我想看看店里的珠玉。”
看玉,不是去玉器店,而是来拈花斋,掌柜一笑:“姑娘,稍等。”
普通玉石,去玉器店买便成,拈花斋对什么都极致讲究,珠玉也是极品中的绝佳。
打从他们一进来,经验老道的掌柜便已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她的衣着,再加上一番言谈和对方的举手投足,所以掌柜非常豪爽的,转身便去取珠玉。
江辉从外面进来,目光一眼锁定少女的身影。
方才惊鸿一瞥,看得不够详尽,眼下细描,着实惊艳。
他阅女无数,通过轮廓和整体身材的比例,完全能够想象少女厚衣裳里的臀部曲线,该是怎样挺翘的美景。
江辉打开折扇,上前笑道:“小姐。”
夏昭衣回头,目光望着他的眼睛。
清澈干净的大方眼眸,灵气逼人,江辉的手不由握紧扇柄,说话语声不自觉带上心动颤意:“小姐在这,看什么呢?”
说话时,又往前一步朝她靠近。
“可以离我远点吗?”夏昭衣看着他,“我不太想和你说话。”
“……”
干笑了两下,江辉局促道:“小姐莫要这样,小生只是来打个招呼,也并无觉得自己有失礼的地方。”
“我已明确说了希望你离我远点。”夏昭衣说道,朝另一边走去。
杨富贵正在听伙计同他介绍墨砚,觉察这边的动静,杨富贵抬头望来,伙计也跟着抬头。
“小姐是衡香人士吗?”江辉笑道,“我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急需认识些本地的朋友。敢问小姐贵姓,小生姓江。”
“喂!”杨富贵高声叫道,“你干啥呢!”
827 衡香买玉(补更5.15)
江辉看去,认得此人是刚才随她进来的车夫。
江辉折扇轻摇,笑眯眯看着他走近。
这时,掌柜和伙计各抱满东西出来,有盒子,布袋,最上边还有琉璃小盏和瓶子。
夏昭衣抬脚迎去。
江辉又欲跟上,被杨富贵拦下。
江辉露出无奈笑意:“这位大侠,我并无恶意。”
杨富贵无话,一脸凶相看着他,他往左,杨富贵往左,他往右,杨富贵也往右。
江辉收了纸扇,抱拳说道:“这位大侠,都是斯文人,你不必如此。”
杨富贵依然不说话。
掌柜和伙计轻轻放于柜台上,朝他们这边看来。
“这几个看上去便很特别,”少女的声音响起,“掌柜的,可否打开容我一看。”
“好的好的,客官。”掌柜的奉上笑脸,侧头在伙计耳边轻语。
伙计点头,看了杨富贵和江辉一眼,掉头离开。
掌柜的打开第一个盒子,沉黑的壳,略显古旧,所涂颜料斑驳掉漆,年代感颇久。
盒子里面是一块黑色宝石。
黑色宝石普遍廉价,毫无色泽,一团乌漆,在矿产商人眼中亦是不祥之兆。通常挖到底层,那些枯黑物质便是黑色宝石,也意味着这座矿见底枯竭。
眼前这块黑玉却有明显光泽,各个角度皆见其透彻闪耀,后续加工未损坏它的明艳,精工手艺的雕琢,所打造的角度令其墨黑更为反光。
“此为苍晋玉,名叫夜寒。”掌柜的说道。
“很明亮。”夏昭衣微笑。
墨玉色泽,让她想到沈冽的眼睛。
不过眼前这玉略显冰冷,连名字都带着寒,但沈冽的眼神很温和。
说来,夏昭衣发现自己很喜欢沈冽笑起来的样子,他并不是爱笑的性格,笑容少见,亦难开朗,通常只是黑眸含着很浅的笑意,唇瓣也是微微的莞尔。
“小姐?”掌柜的低低说道。
夏昭衣回神,笑起来:“此玉我买了,掌柜的再帮我挑串相衬的流苏。”
“好,好!”掌柜的笑道,“那,这些盒子呢?”
“也想看,劳烦掌柜同我介绍。”
“我这就给客官打开!”掌柜的忙道。
在杨富贵的百般阻拦下,江辉被步步逼退出来,站在门外摇着扇,脸上依然是笑意,目光频频朝店里望去。
拈花斋很大,大堂里的柜台,在这个角度很难看到。
偶尔少女走动,才能得见其身影。
瞧一瞧背影都能过上眼瘾,此女子,江辉当真垂涎至极。
足足过去半个时辰,少女才从里面出来,掌柜的和几个伙计亲自送出。
掌柜的经营拈花斋如此之久,什么达官贵人不曾见过,头一次见到少女这般出手买玉的。
什么叫财大气粗,这才是真正的财大气粗啊!
“夏小姐慢走,这些玉,我一个时辰后便送去贵府。”
“辛苦掌柜。”夏昭衣淡笑。
江辉看着他们,原来,这少女还是个有钱多金的主。
江辉不缺钱,但看到美丽还有钱的少女,难免在心动上要更为加分。
“这位小姐!”江辉上前,“小姐还未告知贵姓呢!”
杨富贵再一步拦着他。
“杨富贵。”夏昭衣说道。
杨富贵顿了下,往一旁走去,让出道。
江辉的大喜,忙上前:“小姐,小生姓江,方才已说过。”
掌柜的皱起眉头,一开始便看这公子打扮的人不爽了,现在少女在店里做了这么大的一笔买卖,便是贵客中的贵客。如此纠缠拈花斋的贵客,掌柜的想上去抽他几巴掌。
这个念头才一出来,便见朝少女走去的江辉被一把抓着手腕,少女扬手一折,骨骼声清脆传来,江辉一声惨叫,连回手都来不及,被夏昭衣生生掰得脱臼。
紧跟着,别提回击,自保都成难题。
极短的时间里,他的腿肚子,腰,小腹,脖颈,瞬息遭受了一系列毒打。
除了痛和麻,江辉什么都感知不到,紧跟着天旋地转,他的脑袋“砰”一声砸地,他睁开眼睛,便见一个鞋底朝自己踩来。
“别!”掌柜的虽然也想打他,但这程度着实太重,“夏小姐,此人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啊!”
夏昭衣朝他看去。
“要不,饶了他吧。”掌柜的说道。
“不,他至。”夏昭衣冷冷道,朝着江辉的脸门踩了下去。
在江辉的嗷呜惨叫声中,夏昭衣和杨富贵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时间很赶,此次夏昭衣来衡香只是经过,所作打算,是明日一早便走。
昨夜休整,今日便变繁忙,好在王丰年着实能干,账务一清二楚,这几月不仅去往其他州府开了分铺,赚了大把银两,还将未来规划都做清楚,在衡香城外建了数个隐秘仓库。
产业的事情于是可以暂放,夏昭衣来衡香还有两个地方要去,一是宁安楼,二是屈府,这是上一次来时她做过承诺,以后只要来衡香,便要去拜访她们。
宁安楼依然很热闹,门前全是人,连后巷都是,所以夏昭衣选择先去找屈夫人,待宁安楼稍稍清冷后再去。
随着夏昭衣的车马朝北城屈府而去,一队官兵迎面而来,朝马车后边不远的茶楼和酒馆跑去。
茶楼里人山人海,各种吆喝,说书先生的声音还不及堂下之人响,说书先生便搁了抚尺,支着前臂跟众人聊去一块儿。
忽的,有人大喊:“官府的人来了!”
“来就来嘛!”有人叫道。
“不是不是,是冲着咱们这儿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好奇朝门口看去。
说书先生也翘首。
掌柜的闻声出来,领着几个伙计去大门口迎接。
官兵们冲入进来,一番张望,抬头望见南边靠窗位置的几人,伸手指去:“就他!”
众人循着手指方向,是三女一男。
林清风柳眉轻蹙,心慌却面不慌,自位置上优雅起身。
小容和小梧惴惴不安,不知是否与她们有关,毕竟这些年在外,她们为自保,为财,手上不是没沾过人命……
三个女人都觉得有可能是自己,却见官兵们过来后,直接扯住大汉,将大汉抓走。
828 迟迟未归(补更5.15)
大汉自是要反抗,官兵们根本不是对手。
大汉起身便将邻桌掀翻,那些碗筷菜碟,碎得咣当响。
在人群里打开一片后,大汉趁乱去抓官兵,伸手欲夺他的刀刃。
“住手!”林清风起身喝道。
小容和小梧因为害怕,缩去了一旁。
大汉哪里听林清风的话,已夺来了刀刃,就欲朝人砍去。
大刀锋芒威慑,那刀风声哗哗,众人惊叫逃跑。
哪怕是官府的兵马,也会害怕,官兵们纷纷拔刀,虽然害怕,仍往前逼去。
“你就一把刀,我们这里十几把,看看是你狠,还是我们勇!”一个官兵叫道。
“我让你住手!”林清风怒喝。
大汉怒目朝她看去。
林清风沉了口气,朝那几个官兵看去,挤出一抹微笑,福了一礼:“敢问各位官爷,我们犯了何事?”
“他!”一个官兵刀子指去,“昨夜有人见他打听过宁安楼!”
林清风何等聪明,眉梢扬了下,说道:“原来是这样,官爷,宁安楼后巷的那个案子并非他做得,他只是去打听,还未到那里。”
“审讯和查案不归我们管,我们只负责抓人!”
“也是,不好为难官爷们的,”林清风说着,朝大汉看去,“大个,刀子扔了。”
大汉不甘心:“凭啥!”
“不是你做的,这些官爷会还你个清白,这不还有我在外头?”
前面那句,大汉不信。
后面这句,大汉沉了口气,将手里的刀扔了。
随着他的大刀落地,那些官兵们登时上前,一把把锋利的刀刃,顷刻架在他脖子上。
“走!”
“带走!”
……
大汉并不是林清风的人,更不是她师门的人,而是应金良的父亲,已故的广明侯应佑生派在林清风身旁的。
大汉对林清风完全不服,碍于身份,又不得不服,毕竟林清风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应金良的奉仪。
随着大汉被带走,林清风面色沉冷地坐下来。
周围那些目光全部都朝这边望来,林清风像是看不到,抬手倒茶,轻轻懒懒地慢饮。
小容和小梧面色惨白,瞪着眼睛惊恐地望着她。
林清风本就蹙在一起的眉心更显不耐,抬眸看去:“吃你们的,喝你们的,胆敢再这样看我,眼珠子便别想要了。”
“是……”小容低低道。
林清风转眸看向窗外。
衡香。
能帮她忙的人会有谁?
官府那边的关系还没打通,临时去打点必然不成。
仇都尉当初收了赵宁三十多个铺子,眼下彻头彻尾是宁安楼的人。
对付地头蛇,只能也是地头蛇。
便,去找那几个商会的人吧。
赵宁这么嚣张狂妄,绝对有很多人看她不顺眼。
“去找掌柜的过来。”林清风看向小梧。
“……啊?”小梧看着她。
“去啊!”
“我去吧。”小容起身。
“不,”林清风未看她,冷冷地看着小梧,“我就要她去。”
“林姑娘……”
“我眼下心情不好,看不惯她这畏畏弱弱的贱样,给我去!”
“妹,”小容看向小梧,“你去吧。”
小梧抿唇,顿了顿,起身朝柜台走去。
掌柜很不情愿地过来,与之前见到美女并殷勤招待的态度截然不同。
林清风“啪”一声在桌上放下五两银子,掌柜的眼睛瞬息亮了。
“夫人,这是……”
“我的车夫被抓走了,”林清风淡淡喝茶,“给我找个老把式过来。”
“好的好的,”掌柜的忙道,“夫人莫急,这便去!”
看着掌柜走远,林清风沉了口气,将茶盏放下。
那大汉知道她太多事,就怕她没救成功,那大汉为了自保,开口将赵宁喊过去,然后把她给卖了。
真是烦。
载春的房门,被极其用力的一脚踹响。
载春吓得一激灵,缩在木板床里面,惊恐地看着被踹歪的门。
好在卞元丰没有继续,只踹了那么一脚。
他高大的身影投在窗上,载春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卞元丰握着刀子,杀气冲天。
他站了良久,冷冷道:“曹育还没回来。”
载春不敢吱声,抬手抹掉眼泪,抱紧手里的枕头。
又站了阵,卞元丰转身离开。
载春这才松了口气。
快回来吧,快回来吧!
载春快疯了。
但不仅是曹育,谷乙也没回来。
载春肚子饿得咕咕叫,很想出去弄点吃的,但又不想碰见卞元丰。
怎么就招惹来了这样的人物呢,呜呜呜……
时间过得很慢,焦灼得令人崩溃。
足足一个时辰后,院子外面终于传来动静。
载春忙起来去看,院门被打开,进来得人却是谷乙。
卞元丰也闻声出来了,手里依然握着那把刀子,面容凶冷,定定望着他。
谷乙很不想回来,在外面磨磨蹭蹭了大半日,但找了一夜的人都早早回家去了,他还在外头容易引起怀疑,这才不得不回。
“有什么消息?”卞元丰问道。
“没找着人,什么线索都没有……”谷乙小声回答。
“没找着人,那就是好消息!”载春忙看向卞元丰,低声道,“应该是这边人太多,他不方便回来,便一直在外。”
卞元丰面容阴冷,没有说话。
“没人怀疑咱们,”谷乙继续道,“地上没有脚印,也没有血渍,我们出去挨家挨户敲门,没人看到过他。”
“所以他不会有事,我们都不会有事的!”载春喜道。
卞元丰一声不吭,冷漠回过身去,进屋关门。
载春双手揪着自己胸前的衣裳,心跳仍乱,但总算又过去一劫。
她看向谷乙,从来没见这丈夫这么顺眼过。
谷乙却没什么好脸色,上前进屋时将她一把朝一旁退去,厉声道:“滚开!”
都是这婆娘,惹得什么事!
大半日光阴缓缓过去,但左等右等,便是不见曹育回来。
载春不时去看院门,最后忍无可忍,她去到卞元丰门前:“我,我去宁安楼后院打听下。”
“你不准出去,”卞元丰的声音从屋里传出,“让你男人去。”
“可是……”
“不然我现在就宰了你。”
无奈,载春只好让谷乙去。
谷乙累了一晚,正呼呼大睡,闻言极其暴躁,翻了个身:“不去!”
载春在他炕前踹了一脚,回去在木板床上坐下。
这时,院子外面终于传来动静,有人敲门。
载春忙起身出去,随即又停下。
这敲门声不对,曹育从来不敲门,即便敲门,也不是这么个声响。
“是我,”红雯的声音响起,“快开门!”
待门被打开,红雯飞快进来,转身忙将门关上。
她看着载春,再看向那边出来的卞元丰,顿了顿,低声道:“我趁乱出来的,倚秋好转得很快,我寻不到机会下药,怎么……办?”
载春觉得一阵晕眩。
本就没吃饭,流产后常觉身体虚,眼下这消息,无疑是曹育迟迟未归的雪上加霜。
定了定身子,载春忽然暴戾,伸手去扯打红雯。
“那你去下药,直接毒死她!”载春终于疯了,她使劲拧着红雯的胳膊,“要你找我是说这些的吗,去毒死她!让她死!”
829 家大业大(补更5.17)
虽然疯了,但载春叫骂的声音仍很低,唯恐惊扰邻居。
就连下手也知道避开红雯的头发,只往她身上招呼。
红雯被打怕了,用力挣开载春,逃去外面。
载春崩溃地蹲在地上,伸手捂脸,呜呜痛哭。
不公平,真的不公平。
她为什么做什么都那么倒霉,为什么?!
卞元丰始终在旁冷眼看着,待红雯走后,他没多留,转身回屋。
这一日好像很慢,又好像很长,红雯揉着被拧疼了的地方,看着尽头的宁安楼后门,本想来问问载春如何是好,眼下什么都没能讨论出。
昨夜那个长得俊美的大夫离开前说了,今日还会再来,瞧倚秋今日的精气神,她那病,看来真要被他治好了。
真是功亏一篑。
强打起精神,红雯尽量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回去宁安楼。
自昨夜事发后,宁安楼一直未能静下,许多车马轿子赶来,楚管事休息没多久,又得去招呼来客。
红雯不动声色,小心朝楼上走去,却听楚管事在大堂里欣然说道:“当真?!”
楚管事鲜少会这般激动,红雯不由止步。
“好好好,我这便去跟我家娘子说!”楚管事笑道。
随即,楚管事朝楼梯跑来。
宁安楼主楼非常大,光是楼梯,就打通了五座。
她自后院上去的这个楼梯,和楚管事自前堂上来的楼梯在二楼的转向平台处会碰在一起。
红雯脚步慢,便看着楚管事健步如飞朝上奔去。
还从没见过楚管事跑得这么快。
经过赵宁书房,听得大娘子的声音传出:“御景酒楼吗?”
竟也是欣喜万分的。
“对,她们那边酉时便去,现在还尚早,大娘子,你看要不要备点什么礼物呢。”
“那定然要!”赵宁笑道,“上次匆匆,这次要好好备!”
红雯想多听一阵,但已很慢的脚步不好停滞。
她推开倚秋的房门,转身将门关上。
“哎呀,怎么伤成了这样。”
去几大商会逛了一圈,回来换衣服的林清风站在江辉床前,讶然说道。
江辉肿成猪头,本还算挺拔的鼻梁骨,被人一脚踩骨折,痛得生不如死。
范竹翊说,治是能治,尽量矫正,但以后鼻梁多少还是会歪。
江辉是个非常暴躁的易怒性格,现在半点脾气都没有,瘫软在床上,生无可恋的看着床顶的幔帐。
林清风憋着笑的声音,让江辉转动眼珠子愁去。
林清风夸张的捏着帕子,担忧地望着她,藏在美眸里的嘲弄却怎么都藏不住。
江辉目光变得愤怒,但他现在说不了话。
“师弟真惨,”林清风可惜道,“本来一张眉清目秀的面孔,现在可……呜呜,猪头呀!”
江辉挣扎了下,爬不起来。
“别别别,”林清风伸手说道,“师弟好好躺着,好歹只是个猪头,不是猪身,若是跌下来摔了,那就……呜呜呜!”
说是不是猪身,但江辉身上除了鼻梁骨之外,还有六处骨折,他疼得真想把自己杀了。
“哈哈哈……”门口传来嵇鸿乐呵呵的笑声,丝毫不知要让自己的徒弟收敛。
江辉知道,这师徒俩是欺负他师父没在这,去药方调药膏了。
“哎,师父,”林清风回头朝嵇鸿看去,“谁将他给伤得这般模样?”
“不知道,”嵇鸿一脸吃瓜,“隔壁拈花斋的掌柜说无可奉告,还说是他活该。”
“看来是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了,我这师弟只爱招惹女子,看来是达官富商家的小姐。”
“等他嘴巴能张,手指能写,再问他不就结了。”嵇鸿说道。
“也是,”林清风说道,回过身来看着床上的江辉,林清风忍不住又一笑,“哎呀,师弟呀。”
她抬手,手里的绢子在江辉脸上晃来晃去,手帕尖尖的那一头,挠得江辉发痒。
“抓不了吧,哈哈哈……”林清风笑吟吟道,“真惨。”
“行了行了,”嵇鸿说道,“出完这口恶气,你该干嘛干嘛。”
“出恶气?”林清风好笑,“我哪有恶气,他又没惹到我头上,若你说得是那两个小贱蹄子,那可真没气到我。”
不过,时间确实不早了。
林清风收回帕子,今日还在担心江辉这人模狗样的畜生会不会对那俩姐妹乱来,现在他被揍成这样,她的顾虑也没了。
马车还停在府门外,林清风只是回来换下衣裳,顺便将小容和小梧留在府里。
不过临出门时,她想到大个被抓,身旁少个使唤的人,于是让府里管家喊个机灵点的丫头,打扮好看一点,别给她丢人。
车夫还是茶楼里的那个,本地人识路。而他显然也知道,他跟了个有钱的主,所以一路恭敬,办事尽心,林清风较满意。
天色越来越暗,快至酉时,林清风的马车在丽庭庄门前停下。
比起其他地方的人丁稀少和冷清,这一片酒楼酒庄却好像过节一般热闹,停满马车和名贵轿子。
林清风和丫鬟下车,一个华冠丽服的中年男人早早侯在那,一见着林清风,赶紧上前:“林夫人!”
林清风扭头望去,弯唇一笑:“刘商主。”
“来来来,”刘商主很是热情,“林夫人请。”
“这里好热闹,”林清风笑道,“是夜夜如此,还是今日凑巧?”
“那自是夜夜如此!衡香是个好地方,极适合洽谈商贸,眼下再得林夫人帮我们打通燕南和同渡两处的商道,已可见将更了不得!哈哈哈……”
林清风笑着说道:“那自然极是。”
刘商主边走边介绍此处名菜,快进酒庄大门时,林清风有所感的停下,朝右手面望去。
隔着四十多米的距离,她瞧见一辆熟悉的马车被车夫牵着,往外面走去。
并不是离开,像是主人下了车,车夫将马车带去其他空地上停靠。
“那辆马车好好看,”林清风说道,“不知是谁的呢。”
刘商主看了眼那马车,再看向御景酒楼的招牌,说道:“那个啊,可能是屈夫人的。”
“屈夫人?”林清风看着刘商主,“她家产业很大吧。”
“那可不,”刘商主指去,“这御景酒楼便是屈夫人的,她家大业大,名下产业多着呢。”
830 姐妹小聚(补更5.18)
名下产业,多着呢。
这几个字,林清风当真心动。
她昨日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女人真是个人物。
林清风立马打算好,要尽快把楼上这些富豪们哄开心,让他们答应去官牢里捞人,然后她就去隔壁会一会这个屈夫人。
想着,步伐都加快几分。
屈夫人是掐着时间来御景酒楼的,她和夏昭衣进来,便见向来不守时的赵宁,这会儿早早便来等着了。
赵宁起身走来,笑道:“阿梨。”
屈夫人示意丫鬟将包厢的门关上,走去说道:“你竟还早到,我还以为宁安楼出的事真惹你动怒了。”
“是动怒了,”赵宁说道,笑着看向夏昭衣,“但什么事都不及见阿梨一面重要。”
“哪有这般夸张。”屈夫人坐下说道。
“见一面,便少一面了,”赵宁轻叹,“阿梨是个大忙人,我又年岁已高。”
“你不是向来不服老吗。”夏昭衣笑道。
“我是不服老,不怕老,可到底会因阳寿用尽而闭眼入棺嘛。”
“行行行,”屈夫人端起茶杯笑道,“咱们以后入棺了,坟就挨着,以后半夜爬起来打麻将,吓死那些过路的。”
赵宁忍俊不禁,夏昭衣也被逗笑,包厢里留着伺候的丫鬟们都咯咯俏笑。
包厢后边是片人工开凿的湖,冬日霜雪封镜,附近酒楼的灯火照去,湖面上白芒一片。
这种白芒反照,又令包厢中的暖意更添数分。
先头的凉菜和糕点很快送来,而后是热菜。
赵宁近几年都在养生,喜欢清淡,屈夫人则山珍海味,什么都爱,现在桌上不仅有浓有淡,且各大菜系都有,汇聚了八方佳肴。
赵宁慢慢用汤勺搅拌着碗中药膳汤,听屈夫人说今天听闻阿梨来拜访的事,她当时一听便惊喜坏了,顾不得大雪,夺来丫鬟的伞便迎出来。
聊着聊着,屈夫人说到拈花斋的掌柜特意上府,说今日来了个大贵客,出手豪爽,买了近几十块宝玉,挥金如土。
结果掌柜朝旁一瞧,嘿,那贵客就在她旁边坐着呢。
屈夫人说到这,眼泪都笑出来了。
赵宁也哈哈笑。
“你说这阿梨,”屈夫人做出嗔怒模样,“来我店中买什么东西,看中哪个,直接拿走就是,不将店搬空,我还不乐意呢。”
“阿梨,”赵宁看向夏昭衣,“你买那么多宝玉是做什么呢。”
“送人,王丰年为我鞠躬尽瘁,送他两块,支大哥和佟大哥也要,杜轩大哥和那些暗人们也得各赠一个。”
“都说衡香赵大娘子出手阔绰,不亏待手下,瞧瞧我们阿梨。”屈夫人说道。
“我偏不理你的离间,”赵宁笑道,“阿梨与我关系好,你是后来的。”
“嘿,你怎么说话呢。”
“就只有他们吗?”赵宁笑着问夏昭衣,“沈郎君呢?”
夏昭衣不知为何,话到嘴边有几分局促,她弯唇莞尔:“也有,买了几块。”
“听说那沈郎君绝色。”屈夫人笑道。
“是绝色,我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子。”赵宁道。
屈夫人笑意变深:“比甘秀芝养得那些面首如何?”
“这哪能比。”
“别,”夏昭衣也道,“别拿沈郎君与他们比。”
“好嘛,那就不比,说来,今日还发生了件趣事,我那掌柜说,阿梨在拈花斋门口将一个男人揍了。”屈夫人转了话题。
“阿梨打了谁?”赵宁好奇。
夏昭衣摇头:“不认识。”
“那掌柜悄悄同我说,觉得阿梨下手重了,我却觉得,登徒子就是该打。”屈夫人道。
“登徒子,”赵宁眨巴眼睛,“阿梨,那男人待你不敬?”
天下竟有这样的奇男子!
“尚未不敬,”夏昭衣说道,“但他形容姿态和熟练老道的模样,他绝对已待很多姑娘不敬过。”
“这还了得,”屈夫人皱眉,“放在咱们这些惊世骇俗的女人身上,被‘不敬’便‘不敬’,搁那几百年前烈女传盛行之时,被‘不敬’的女人,还不得将自己抹脖子了。”
“对女人不敬是错的,烈女传也是错的,二者莫放一起。”赵宁说道。
“对,烈女传是错的,”屈夫人说道,忽而咧嘴一笑,“要不咱们也写本传,把那甘秀芝唤来,就写本荡女传,吓死那帮大儒!”
“那你再有钱,也得被装猪笼里给扛出去了。”赵宁笑道。
“哈哈哈,那就在他们来灭我之前,我先下手为强!”
厢房的门又打开,送来六道新菜,屈夫人被转了注意力,瞧见端来的糖蒸焦酥和御菜三品,不由乐道:“阿梨,这些都乃我最爱的甜点,你定要尝尝。”
“好。”夏昭衣点头。
六道菜里的最后一道,是参芪炖乌鸡,赵宁的最爱。
丫鬟放下这道菜后,对屈夫人福礼,恭敬道:“夫人,楼下有一位夫人,自称姓林,想来拜见夫人。”
“林?”屈夫人说道,“可有说是谁?”
“说是昨日和夫人有一面之缘。”
屈夫人想起来了,说道:“倒是也厉害,让她找到这儿来。”
“一面之缘”四个字,赵宁和夏昭衣都听出意思来了。
尤其是赵宁,对于这种“一面之缘”便来拜访的人,可着实太多。
“不见,”屈夫人道,“我当前有贵客,让她回吧。”
丫鬟很是机灵,压低声音说道:“夫人,我看天兴商会的刘商主,待她颇为恭敬,刚才好些天兴商会的人亲自将她送到这儿来。”
“刘隽军?”屈夫人说道,目光看向赵宁。
“他是无利不起早的人,能得他恭敬厚待,这个林夫人看来有些东西,”赵宁说道,“你要去见么?”
“我不缺她这人脉,我的钱够多了,”屈夫人道,“不过昨日见她,似乎是个人物。”
说着,屈夫人起身:“也罢,我去看看她找我做什么,很快便回。”
“去吧,”赵宁道,“我和阿梨正想说会儿贴己的话。”
“哼。”屈夫人说道。
屈夫人离开,将房门轻带上。
赵宁看向夏昭衣,笑意微敛:“阿梨,沈郎君的书信你可收到了。”
“是哪封?”
“有关陈韵棋的。”
“……她。”
831 来点猛的(一更)
“陈韵棋,眼下正在宁安楼。”赵宁说道。
夏昭衣看着赵宁,等着她说下去。
“是沈郎君的随从亲自送来的,沈郎君在信上同我说,他身旁之人意外救下这个女子。她央求他们带她出城,沈郎君去与他们会和时,已在城外。”
“原来,她是这样离开从信府的。”夏昭衣轻声道。
“沈郎君说,将她交由你处置。”
“我无权处置她,”夏昭衣拢眉,“我没有审判别人的权利,该交由官府。”
话刚说完,夏昭衣的眉心拧得更紧。
从信府官府,怕是巴不得她将陈韵棋送去。
“衡香官府,”赵宁说道,“无道。”
夏昭衣眉梢微扬,不解看着她。
“仇都尉是我的人,他的审判绝对不会公正,经我的手交出去的人,哪怕我开口同他说,要他轻判,他的量刑应都会在原先基础再加数分。”
“这……”
夏昭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何况,”赵宁又道,“我也不喜这陈韵棋。”
“她在你这里,做了什么吗?”
“这倒没有,她很安分,关在后院中不吵不闹,非常安静。只是,”赵宁垂眸,淡淡道,“当初在京城,楚管事买下倚秋时,人牙子同我们说她是孤儿,亲人早些年被那些当官的害死了。而我见倚秋因病憔悴成这般,那陈韵棋却还助她残害少女性命的父亲逃走,此等助纣为虐,我便厌她。”
夏昭衣点头:“原来是这样。”
“阿梨,”赵宁认真道,“你若不知如何处理她,难不成要一直留在我宁安楼,我瞧她当真是非常不喜的。”
夏昭衣想了想,说道:“衡香官府你不信任,从信官府我也厌恶,倒不如,那边的归园客栈。”
“聂挥墨?”
“本也该是由聂挥墨和辛顺先生去处理的。”
“如此,我是可以差人送去。”
“对了,发生在你后巷那起凶杀案件,可有结果了。”
赵宁蹙眉,摇头:“那死者很年轻,他后背被捅了近十道,伤口极为狰狞,不知他是痛死,还是活生生流血至死。他死前该当很绝望害怕,偏巧此事,竟就发生在我宁安楼后巷。”
“官府的人怎么说?”
“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地上没有血印痕迹?”
“没有,推测鲜血甚至可能都未喷溅到凶手身上。”
夏昭衣肃容:“这很难办到,想必凶手个子很高,手很长,同时为非常老练的杀手。”
“我在想,他是路过顺手一杀,只是想杀个人玩,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死者的家眷怎么说?可有结仇结怨之人?”
赵宁摇头:“他师父病重垂危,楚管事至今不敢告诉他。医馆中其他人说他是乡下来的,家中只剩一个祖母,祖母卖了唯一的牛,凑得学医的学费,让他进城拜入仲大夫门下当个学徒。”
“那他的祖母……”
“也不能告诉,我同楚管事商议,便说他学医大成,随高人外出云游去了,需得几年历练,这期间便给他祖母多寄些银两回去。老人家不识字,随便写点书信,让旁人念给她听便可。待将她熬死,一切便落幕。”
“真悲。”夏昭衣说道。
“是啊。”
包厢的门这时被推开,屈夫人回来了。
“如何了。”赵宁问道。
丫鬟在后边合上包厢的门,屈夫人笑着坐下:“不如何,此女可真是工于心计。”
“哦?”
“旁敲侧击同我打听产业,想自我口中问出话去,不时还往你身上引,问及你的宁安楼。我装作随了她的话,一番言谈下来,她侧重的点全在你我身上,提及她自己,看似也在介绍,却说得皆是无关紧要之言,什么家乡何处,家乡特产,半个字未提天兴商会和她自己或她丈夫的谋生行当。”
“倒是个自作聪明的人。”赵宁说道。
“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她人呢,走了?”
“不知,”屈夫人呵呵,“说不定在楼下又碰巧与我来个偶遇。她若有诚心同我相交,我自也慷慨,但这人,我不喜。”
说着,屈夫人看向一旁安静不语的夏昭衣:“欸,阿梨,在想什么呢。”
夏昭衣朝她看去,目光再望向赵宁。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身染顽疾,将死之人,很难在短时间内便能恢复,除非,是中毒。”夏昭衣沉声说道。
赵宁一顿:“阿梨,你的意思是……”
“毒素衰减或直接肃清,她便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些许元气。而若病入膏肓,即便能治好,但想要恢复精神,少说也得十几日调理。”
“倚秋竟是中毒?”屈夫人讶然。
“那名学徒之死,极有可能与下毒之人有关,”夏昭衣说道,“不过只是一种猜测,但每种猜测的可能性都继续猜下去,总有一个猜测会指向真相。”
“那,我们现在就按照这种猜测继续猜下去,”屈夫人说道,“若是下毒,先不猜动机,就猜是谁下的,谁有机会下。”
“此人很好找,”夏昭衣看向赵宁,“这个毒必是慢性,若是毒性太猛太急,你们容易觉察是毒不是病。”
“定春,红雯,或者后厨里的仆妇。”赵宁沉声道。
“煎药的仆妇们,固定么?”夏昭衣问。
“这我着实不清楚,得去问后厨的管事。”
“还是阿梨好使,一句话便点醒我们,”屈夫人笑道,“那咱们,等下是不是得去一趟宁安楼了?”
“来点猛的吧,”赵宁冷冷道,“便去打草惊蛇,看看惊得,是哪一条蛇。”
林清风坐在马车上,支着额头,昏昏欲睡。
一旁的丫鬟忽然轻推她:“夫人,夫人!”
待林清风缓缓睁眼,小丫鬟赶忙道:“夫人,你瞧外面,那几个姑姑和丫鬟刚刚下楼,她们跑去那一处喊马车了。”
林清风强打起精神,靠在车厢另一边,朝远处的酒楼门口望去。
小丫鬟见她这架势,不解说道:“夫人,咱们不去吗?”
“不去,”林清风懒洋洋道,“我在这,无非是想看看能让屈夫人时时念着要回楼上去招待的,是什么样的贵客。”
832 口舌之争(补更5.19)
一前一后,来了两辆风格截然不同的马车。
屈夫人的马车还是昨日那辆,瑰丽华贵,另外一辆同样华盛,偏向大气素雅。
马车停稳了,林清风等了一阵,始终不见屈夫人等人下来,就在她又快睡着时,终于听到大堂里的动静。
天上大雪已停,但风仍大,姑姑们撑开伞,以挡风寒,伞面恰遮住了林清风的视线。
这便恼人了。
林清风于是换一个角度,刚好一眼望去,少女清丽的背影一晃而过,上去了马车。
林清风一愣,怀疑自己看错了。
刚才过去的少女,她,她是……
几乎下意识的,林清风伸手抚摸自己的手腕。
这道永远存在,褪不掉的长疤痕,不是刺在她的手腕上,而是一个爱美人士的心口上!
不过这个小贱人,她居然来了衡香,她几时来的?
还有这几个月,这小贱人忙什么去了,她绝对不会闲着,一定会有不小的动作。
林清风忽然庆幸自己刚才没说要随屈夫人上楼,而是看出屈夫人想回楼上,怕她对自己不耐,便故意找了个借口,先自行道别离开,不给人添堵。
否则,跟那小贱人碰个正面,便难堪了。
她令丫鬟放下车帘,叮嘱车夫,待那两辆马车离开,她们再动身回府。
夏昭衣忽然止步,抬眸朝右前方望去,幽微的暗光里,车帘放下的细微动静落入她眸中。
“阿梨?”赵宁轻声道。
屈夫人也停下脚步:“怎么了呢。”
“我去那处看看,”夏昭衣说道,“很快回来。”
风越来越大,夏昭衣身上宽长的雪白斗篷被吹起,风帽下垂直腹前的墨色长发也高高飞扬。
车夫看着少女修长纤细的身影朝自己直直走来,颤声说道:“林,林夫人,一位贵小姐过来了。”
不止是她,后面的赵宁和屈夫人也来了。
随着她们过来,那些打伞的姑姑,跟随的丫鬟仆从,一并也来了。
林清风心下一咯噔,困意全消,抬眸朝车帘望去。
穿过宽敞开阔的空地,夏昭衣停在马车前。
林清风大怒,这小贱人,每次遇她,皆无好事!
“请问,车上是何人?”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
林清风没说话,示意一旁的丫鬟。
丫鬟是今日回去换衣裳时,林清风让管家挑得,特意叮嘱,要挑个机灵的。
管家于是挑了个活泼伶俐,说话厉害,人也胆大的。
丫鬟见林清风有几分不安,皱了下眉,对外高声叫道:“你又是何人?在外喧嚣。”
“你们这俩马车的车辙印我认得,”夏昭衣平静道,“今日在拈花斋附近,我见到过。”
“你真好笑,”丫鬟说道,“车辙印满大街都是,少来攀交!快走!”
“衡香平坦开阔,车轮较平滑,与跋山涉水,磕磕绊绊奔波过的马车车轮,很好分辨。”
“那,那又如何,你管那么多,这地儿还不兴我们停了么……”
赵宁明白夏昭衣的意思了,上前说道:“我想知道,你们是巧合还是故意。”
换了个声音,不过说话语气跟之前那个一样,都算温和,丫鬟不由提起更多胆气:“从没遇到过这般好笑的事,停个车都能碍到你们这些高人一等的夫人们的眼睛,是我们人穷位卑,连停个车都不配!”
赵宁和屈夫人身旁,几个平日嘴皮子利索的姑姑皆听不下去,但都是沉得住气的,主子未动怒,她们不好发话去吵。
而外头的车夫,车夫早就不淡定了,他当然认得鼎鼎大名的赵大娘子和屈夫人,整个衡香,得罪谁也不敢得罪这两个女人。
“还人穷位卑呢,”屈夫人说道,“你这嗓门比我们都大。”
“若非心虚,也不会叫嚷得这么大了。”赵宁说道。
“你,你们真是莫名其妙!”丫鬟怒声叫道,“我们好好在这儿停个车,你们上来冲着我们一顿说,哪有你们这样!”
屈夫人身旁的姑姑上前一步,请示屈夫人。
屈夫人点点头。
姑姑说道:“我们自认之前语气并未不妥,是你先冲我们咄咄逼人,如此也好,我们现在不与你论理,就与你说事,下来!不要心虚躲在车上见不得人!”
“哟,这又是换了个人,我停个车,就是不喜被人打扰,怎的?”
“不喜可以不理或拒绝,但你这嘴巴臭的,你现在下马车,我给你五个巴掌。”
丫鬟瞪大眼睛,气得发怒:“你凭什么打人!”
“凭你自己说得人穷位卑,你既然阴阳怪气,那我就如了你的愿,我就要撕烂你这人穷位卑之人的嘴!”
丫鬟这下真怕了,忙望向林清风。
林清风也烦躁,攥紧手里的帕子。
“还要躲吗,”外面又响起少女的声音,“林清风。”
林清风一惊,转眸望向车帘,不曾这般惊讶过。
赵宁也愣了下,看向马车。
空气像忽然静下,沉默一阵,车帘被掀起,林清风自车中出来,居高临下看着夏昭衣,再缓缓步下马车。
丫鬟不敢出去,但没有办法,林清风都下去了,哪有她躲在车里的道理。
林清风站定,面淡无波的看着夏昭衣。
少女还是那张没变的俏丽脸蛋,气质看似温和清雅,实则带着距离,不可亲近。
二人几次交手,林清风皆落败,今日这阵仗可见,她又是一输。
不过又没什么,她林清风是输得起的人。
“好久不见啊。”林清风弯唇一笑,妩媚风情。
她平日虽然爱打扮,爱美,但喜欢的衣服都是清淡的白,或者绿和蓝,颜彩清雅,款式也极尽简单,但会在细节处精致雕琢。
今日这打扮,因是要见商会商主的贵妇形象,所以林清风回府后,特意做了浓妆艳抹,一袭宝华锦衣,雍容华贵。
不过,她天生是素雅温婉,楚楚动人的水灵面相,极其不适合这样的华贵,气场完全不及跟前的屈夫人和赵宁来得强势。
“你来衡香干什么。”赵宁寒声道。
对这个女人,赵宁甚至不记得有没有见过,但名字早便听腻了,以至于眼下见到她,没有半分陌生。
833 细节推敲(补更5.20)
林清风轻笑,看向赵宁:“你是湖州的,也不是衡香本地人,怎么,你能来得衡香,我便不能,需得同你汇报一声?”
“你如何做到这般有恃无恐?到我跟前了,还试图想耍嘴皮子?”赵宁说道。
“哦?那你待如何?”
“京城瘟疫之祸,够将你凌迟了。”
林清风的帕子被她修长的刹那攥紧,语声仍镇定:“是么,要审判我的该是李乾的人,还是你一个自以为是的赵宁?”
“你未免将我赵宁想得太正,我与李乾不熟,单纯想对你动用私刑,你看可否?”
林清风胸腔中心跳乱蹦,如若没这个阿梨在,她可以继续放肆,但是这个少女,她身手一等一。
要想在这样的局面中逃脱,最好的办法便是……
林清风脑子转动得飞快,当即看向夏昭衣:“你知道沈谙当年为什么要去千秋殿?”
夏昭衣面无表情,安静的看着她。
“放了我,”林清风压低声音,“否则,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些真相。”
看着少女仍无动于衷,林清风上前一步:“阿梨,我要找的,和你要找的,也许不谋而合,我去找,便也等于替你找了,你觉得可行?”
“我要找什么?”少女终于开口。
“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有目的,你扮猪吃老虎,让土匪将你捉到龙虎帮,定是因为你早便知道林又青手里有你姐姐夏昭衣的骨灰吧?”
“……”
夏昭衣完全没料到,她能有这番解读。
不过,这番解读好过想到她是起死回生之人,毕竟后者,世人如何猜得到。
“我手里有两个人,不知你是否还认得,”林清风又道,“一个叫小容,一个叫小梧。她们告诉我许多有关龙虎帮的事。哦,对了,还有一个人,你应也不陌生,是卞元丰。”
能说出这些人名,夏昭衣知道她确实去了解过。
但这些人,夏昭衣已毫无兴趣。
“能说点有用的吗。”夏昭衣说道。
“能啊,”林清风微微一笑,“沈谙就在衡香,没有我,沈谙便不会出来。”
“沈谙在衡香?”夏昭衣的确对此有兴趣。
实际上,林清风也不确定,但现在,虚张的声势,也是声势。
“阿梨,”林清风说道,“我们调查的原因和目标未必一致,可要摸索的那一片神秘未知,绝对是同一个方向。放了我,我去查,你看如何?反正以你们的神通,日后若想抓我,又非难事。”
“你像是说了不少,实际上什么都没说,”赵宁说道,“显然许多东西,你也一知半解。”
“什么都不说,因为我藏着了,”林清风朝她看去,“我总得握有自己的筹码。”
“真是自作聪明,”赵宁不想笑,但忍不住,“我们本也没要对你怎么样,来之前,谁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你。”
“倒是你自己不经吓,张口便说这些有的没的。”屈夫人也乐。
“言而无物,自曝其短。”赵宁说道。
林清风心里面的恼意越来越重,目光看回到夏昭衣身上。
赵宁继续道:“本不想抓你,眼下还是带走比较好玩,便看看你嘴巴里究竟有什么。”
“你没资格抓我!”林清风怒道,后退一步。
赵宁面纱下的唇瓣一笑:“于私,我们为恶人,私设刑堂,作奸犯科,草菅人命之辈。于工,衡香官府也是官府,你在大乾京都所造之孽,衡香官府若想管,也是可以管的。”
屈夫人侧首,在身旁一个姑姑耳边低语。
那名姑姑点头,转身跑向御景酒楼。
林清风皱眉,声音变得急促:“阿梨,你是个聪明人,应能听懂我的意思!而且我已和天兴商会的人碰面了,刘商主知道我在燕南和同渡影响不小,你们今日若在这里带走我,定会传回燕南与同渡,你是要破坏这衡香的宁和么?难道又要让东平学府搬一次家?!”
“你在威胁我?”夏昭衣说道。
“你也该知道,我并非一个人来的,我师门都来了。”林清风沉声怒道。
“宋致易在阿梨跟前都得提防三分,你拿云伯中和应金良来吓唬她?”赵宁说道。
“至于你的师门,”夏昭衣说道,“我便去会会。”
那姑姑很快带着几个大汉回来。
顾不得林清风偏纤瘦的身子,几个大汉揪着她的胳膊,将她往前一押,双手双臂绑缚,绑得极牢,动弹不得。
车夫和丫鬟在旁噤若寒蝉,连出气都小心翼翼。
“夫人,”屈夫人另一边的姑姑开口说道,“我说过要打这小贱蹄子的脸。”
丫鬟瞪大眼睛。
屈夫人无所谓,下巴轻扬,默认。
“屈夫人,”夏昭衣说道,“便不必了。”
“阿梨,此女子嘴巴该打。”屈夫人道。
“别打了,”赵宁淡淡道,“不值得我们计较,这一巴掌下去,我们便坐实这恃强凌弱,欺凌弱小之名。”
“成,”屈夫人说道,“回来吧。”
那姑姑于是对丫鬟说道:“你听清了,不是打不了你,是不屑打你。”
丫鬟根本不敢说话,在车厢里回嘴的嚣张气焰半点不剩。
御景酒楼离宁安楼有不少距离,赵宁一并坐上了屈夫人的马车,回去途中,屈夫人好奇聊林清风的事,赵宁淡淡道:“手下败将罢了。”
“可让你装到了。”屈夫人损道。
“阿梨,”赵宁向来不理睬屈夫人的损,朝夏昭衣看去,“你怎知道林清风在马车上,这些月你一直跟踪着他们师徒的去处吗?”
夏昭衣摇头:“赵宁,此事还是你同我说的。”
“我?”
“你当初在信上同我提起林清风的丈夫们时,说到这些年,她身旁一直有个左手受伤的高个子中年男子,是同渡那边派给她的。”
“我明白了,你是发现外面的马车不对。”
夏昭衣点头:“一个人的左手不灵活,在日常生活中诸多习惯都会改变,操纵马车便更是。今日这车夫应是临时唤来认路的,他坐在马车上听我们说话时的神情显然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局外人。以及,那边有两个姑娘的脚印,马车上却只有一个女子在与我们争论,吵得那般凶都不敢出声,另一人在不安。”
“原来如此,的确,诸多细节推敲,是很容易发现她是谁。我也疏忽了,我一直知道刘隽军想打通燕南的商路,他们今日待一位姓林的夫人那般殷勤,该很轻易想到是她才对。我比你多个线索,却没猜到。”
“听聪明人说话,就是件开心的事,”屈夫人笑道,“瞧瞧你们俩这对话,我听着都快乐。”
夏昭衣也笑,笑意极淡,转眸看向因车厢暖炉太热而掀开的车帘外头。
提及那个手腕不灵活的大汉,她脑中最先想到的人,是陆宁衿。
当初在襄倦山,陆宁衿和哥哥一起“义诊”骗人,称有瘟疫,便是受这大汉所控制。
她在去丰和县的路上遇上了这对兄妹,出手教训了大汉,导致大汉的左手被废。
后来陆宁衿的哥哥无法看着世道变乱,便去敲了登闻鼓,包铁的棍子打了他三十大板,京兆府将他关押收监后,陆宁衿和哥哥便永远失了联络。
后来,她将陆宁衿托付给了余有海先生,陆宁衿至此一直跟着了清阙阁。
清阙阁可以查到很多事,这些年,陆宁衿却一直没有亲哥哥的下落,回想当时正乱的京城,也许那位明知会挨棍子会死,却依然有勇气去敲响登闻鼓的兄长,已早早命丧于乱世。
834 凶手是她(一更)
马车在宁安楼门前停下。
赵宁一下来,便看到后巷那围着的人。
迎上来的楚管事说道:“又是看热闹的,怎都支不走。”
“那便看吧。”赵宁说道。
屈夫人往那看去,啧啧道:“我幼时去叔婶娘家的庄子里玩,隔壁半夜着火,都惹得我堂弟非得起床,披衣赶去围观。这人啊,就是喜欢瞎凑热闹。”
“阿梨姑娘,”楚管事看向夏昭衣,喜道,“阿梨姑娘越发俊俏好看了,个子又高了!”
“谢楚管事。”夏昭衣笑道。
赵宁上前一步,楚管事见她有事吩咐,忙恭敬倾耳。
赵宁声音很低,低到就在旁边的夏昭衣和屈夫人都听不太清。
楚管事面容大变,随后怒道:“竟有此事?”
“想必,便是冲着我来。”
“好,我这就去安排!”
“切记,先暗中部署,再高声喧哗。”赵宁沉声道。
“是,”楚管事应声,转身要走时,想到什么,又回过身来,“对了大娘子,那大夫又来了,跟昨夜一样神秘,不想旁人见他。”
“那便依他所说,敬他所愿,他既替倚秋去毒,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楚管事点头。
看着楚管事离开,屈夫人笑起,兴趣颇深的模样:“便不知这一棍子打下去,惊出来得是条什么蛇,大蟒蛇,还是小草蛇。”
“是那边的后巷,还是西边的。”夏昭衣问赵宁。
“就是那边的。”
“我去看看。”夏昭衣说道。
夜已不早,但这一片的灯火着实好。
不仅有看热闹的,还有捧着书来读的,一些未睡的小孩在后面嬉笑着追逐打闹。甚至还有人推着卖烤红薯的担子,在人群后面叫嚷。
而看热闹的人,与其说是看宁安楼后面的热闹,不如说是在家太无聊,出来借着灯火聚在一起闲聊。
随着赵宁她们自马车上下来,人群的目光便已纷纷望来,而见夏昭衣为首走来,那些目光更在她身上打量,移不开了。
夏昭衣也在打量他们。
目光从他们身上望去,包括那些小孩,夏昭衣也打量了番。
她收回视线,随着脚步和灯火,看向宁安楼侧边的深巷。
侧院后门的两扇大门打开,地上留有很浅的车辙印。
小学徒尸体所躺的位置,官府的人在上面用树枝摆出一个大致人形。
“离门口竟然这么近,”屈夫人唏嘘说道,“十步都不到。”
“他为何一个人在外面?”夏昭衣问。
“说是里面沉闷,出来走走。”
“你的园子这么大,哪里不好走走,这么一走,便将命给走没了,真是可惜。”屈夫人轻叹。
夏昭衣看着地上的树枝,忽的眉心轻拢,抬眸朝前面看去。
那些站在路口的人还是那样望着她们,好几人有说有笑。
赵宁和屈夫人也扭头看去。
“哎哎,都看来了。”
“咱们小声点。”
“这个小娘子真好看,这气质绝了。”
“这学徒死得值啊,引了这么大动静,你说是吧。”
“这小娘子是官府的人还是谁啊?”
“来个烤红薯,烤红薯多香!”
“我本来想回去,明儿一早去买包子,看到这小娘子,都走不动路了,嘿嘿。”
“哈哈哈……”
“哎,你们几个小崽子别乱跑!”
“这小娘子怎么还在看咱们?”
“不是怀疑咱们吧?”
“我靠,你可别吓我!”
……
什么样的话都有,声音很杂,寒风中听起来很模糊。
“阿梨。”屈夫人很轻地说道。
夏昭衣收回视线,说道:“进去吧,去里面看看。”
“嗯。”
循着地上的车辙印,屈夫人望向更里面的跨院。
“那大夫的车,竟是直接驶入进去的?”屈夫人说道。
“嗯,他性情略怪。”
“倚秋若真能被他治好,怪便怪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赵宁说道。
她们边走边聊,后院的仆妇们见到她们,皆福礼问好。
夏昭衣淡淡望去,最后抬头看向宁安楼主楼。
这时,咣当一声锣鼓声乍响。
后院的仆妇们皆大惊,忙朝锣鼓声方向望去。
“咣当”“咣当”,又连着数声,整个宁安楼上下皆出来,不解地望向敲着锣鼓过来的几个伙计。
不止是宁安楼,外面那些看热闹的,后巷那些将睡和已睡的,全被惊醒。
沈谙的手指很稳,银针未偏,但这锣鼓声着实令人不喜,他的浓眉轻轻皱起。
定春看着他的背影:“大夫,我出去看看。”
沈谙未吱声。
定春打开房门,朝外头看去。
门口的邹展也在抬头看院外,目光试图越过跨院的月洞门,和跨越外的花苑空地。
“发生了什么?”红雯在屋内小声问道。
“不知,但总归是大娘子的吩咐,否则谁敢在这个时候敲锣呢。”
红雯心跳有些慌,想了想,说道:“要不然,我去看看。”
“你若想去,便去吧。”定春说道。
外面太冷,定春不太愿去,总之发生什么,都不会有她什么事。
红雯努力想镇定,但脚步一踩上院子里的雪,便变得不安,她只能用尽全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同她一样往后厨大院走去的人非常多,那些不值班睡下的,皆披了外衣出来。
而府外,尤其是后巷里,如谷乙那样在宁安楼谋了份生计的人,也都闻声而来。
锣鼓声静下后,楚管事高声说道:“倚秋不是生病,是中毒!”
红雯刹那瞪大眼睛。
她这几日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凶手是她!”楚管事指向身后。
一个仆妇被几个伙计拽了出来。
“林六娘!”有仆妇吃惊地叫道。
众人似炸开锅,议论不止。
红雯眨巴眼睛,困惑后怕,同时又侥幸和窃喜。
林六娘拼命挣扎,脑袋疯狂地摇,往后边退去。
锣鼓声又敲响,那些议论声渐渐停下。
楚管事继续扬声,向众人宣布要如何惩罚林六娘,还有林六娘的丈夫,和同样在宁安楼谋生计的两个儿子。
所有人的注意都被伙计手里的锣鼓声吸引过去,那些后来的人到最后才发现,人群后面竟然还站着赵宁等人。
835 毒舌沈谙(补更5.20)
林六娘被带人下去。
楚管事非常生气,夺来伙计的锣鼓,连着敲了数下,敲得好多人抬手捂住耳朵。
“毒妇!!”楚管事骂道,“就因为倚秋嫌她炖得鸡汤太老,就记恨杀人!!”
红雯不敢多留,悄然回去。
进屋后,她合上房门,抬头撞见门外邹展冰冷的双目,红雯心下一咯噔,忙将门关上。
“红雯?”定春说道。
“……嗯?”红雯恍惚转头,朝她看去。
“我怎么觉得,你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定春观察着她。
“我,我,可能是太冷了,有点风寒,就我肚子也有点疼,可能冻到了。”红雯抬手捂住肚子。
“那正好,”定春说道,“大夫就在这,让大夫为你看看。”
红雯看向沈谙清瘦秀挺的背影。
男人不仅面庞生得俊美,身材亦好,除了太过清瘦之外,头肩比和宽肩,无一不是人群中最为出众的那个。
“不看。”沈谙淡淡说道,声音仍旧嘶哑。
拒绝得这么干脆,不仅红雯定春,躺在床上的倚秋也微愣。
“大夫,这不是举手之劳么……”定春弱弱道。
“呵~”沈谙面无表情地说道。
定春和红雯看对方一眼,局促尴尬。
“大夫……”倚秋也很轻的出声。
沈谙低头看她:“怎么,你也要慷他人之慨?”
“不,我没。”
“那就闭嘴。”
倚秋于是不再说话。
定春和红雯也不敢再说话。
她们看着沈谙的身影,实在摸不透这个过分好看的大夫是何性情。
昨日他友善和煦,唇角不时勾起,笑时的淡淡弧度好看迷人,但今日过来至现在,他还未曾笑过。
那小学徒死了,想必是笑不出的,可她们自这大夫身上所感到的悲伤难过实在有限,更多的是对旁人的冰冷,不耐烦,厌恶,还带着几分暴躁,那种充满寒意的暴躁。
时间缓缓过去,屋内彻底静下。
定春悄然打了个哈欠,望向屋外头。
感觉像是过去了很久,似乎昨夜并没有如今晚这么迟。
倚秋也缓缓合上眼睛,就要睡着。
“邹展。”沈谙忽而出声。
倚秋困意消散一些,撑开眼眸。
“公子。”邹展在外应声。
“院中可还热闹。”
“已散。”
沈谙沉了口气,淡淡道:“备马车。”
“是。”
“多谢大夫。”倚秋困倦地说道。
沈谙一声不吭,收拾百草药匣。
定春端手走来,快近时,沈谙停下手中动作,冰冷说道:“允许你过来了么。”
“奴,奴婢是想来帮忙。”
“需要你帮忙?”
定春抿唇,低头说道:“是奴婢失礼。”
“不想见你,”沈谙说道,“出去。”
定春的脸彻底红到耳后,从未觉得这般窘迫和抬不起头。
“是。”她鼓足勇气说道,转身朝外走去。
红雯站在那边,不安道:“大夫,那我……”
“你觉得你比她好的到哪儿去?”
“那,我也出去……”红雯福礼,“大夫若有什么,尽可开口吩咐。”
红雯跟着也走了。
倚秋躺在床上,大气都不敢出,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谙整理好百草药匣,侧身看着她,居高临下道:“你有何可担心,我难不成还将你连人带床推出去么。”
虽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倚秋真的忍不住在想,多好看的一个人啊,怎么就长了一嘴呢。
“你是我的病人,”沈谙又道,“我要么不救人,要么非得救活,所以我的病人,我看得比谁都重。”
“多谢大夫厚爱……”
沈谙眉心轻轻拢起,目光变得很深。
倚秋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惴惴望着他漆黑的瞳孔。
半响,沈谙:“呵。”
转身离去。
“……”
房门被红雯离开时带上。
沈谙抬手放在门上,准备打开时,眼角跳了一跳。
他才舒展开的眉头,又微微拧起。
说不出的不好预感,让他很是暴躁。
沈谙轻轻呼了一口气,拉开房门。
车夫已等着,邹展也在等他,院中霜雪无暇,风声呼号,庭灯暖软的光,令天地一片橙间。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
深谙的眼珠子望向左边,顿了顿,又望向右边,于是迈出脚步。
踩着凳子就要上马车时,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沈谙。”
沈谙一脚踩空,差点没摔倒。
邹展惊忙扶着他,同时邹展身上杀意陡现,朝来人看去。
沈谙保持着僵硬姿势,如若石化。
宽厚大氅垂着,因风帽未戴,他这一头未做束发的墨黑色长发,如绸缎般顺滑笔直。
脚步声踩着霜雪轻盈走来,还不止一人的脚步。
沈谙迅速调动面部肌肉,试图微笑,好难。
少女在他五步外停下,几年不见,个子拔高得飞快,脖颈纤细优雅,小巧精致的脸蛋上,眉眼动人水灵,似澄澈干净的湖水。
沈谙自凳子下来,站在雪地上看着她,没有说话,确切来说,是不知说什么。
“沈谙。”跟着夏昭衣一起来的赵宁开口说道。
当年,他们也有过几面之缘,第一次见面,还是在磐云道。
沈谙莞尔,冲她轻点头,目光看向夏昭衣。
说来,其实也没什么好忐忑,当初他来衡香便是为了找她,得知她已离开,他还觉得不爽烦躁,现在正好碰面,便当如愿好了。
“阿梨。”沈谙微笑说道。
“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夏昭衣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你怎么逃的?”
“那水下有暗道,邹展背着我逃生。”
“这些年很难沉得住气吧,听说你四处往别人那边寄奇怪的图纸?”
“……”
事实是如此,但怎么经她口一说,好像显得他特别幼稚。
“我好像没有给你寄过。”沈谙说道。
“要么我说是听说?”
沈谙轻皱眉。
“倚秋的毒,是你下得?”夏昭衣又道。
“呵,”沈谙面露不屑,“怎会。”
“那你为何救她?”
沈谙和善一笑,温然道:“我为医者,行侠仗义,扶倾济弱。”
夏昭衣也一笑:“你信吗?”
“信。”沈谙说道。
“那你知道下毒的是谁吗?”
“我是大夫,又不是官大人。”
“是吗,可我看就是你。”
“楚管事。”赵宁说道。
楚管事忙上前:“大娘子。”
“请这位沈大公子喝杯茶吧。”赵宁说道。
836 和和气气(补更5.22)
老马失蹄。
悔不当初。
被泼冷水的心再也不想去做好人。
这辈子,就这样吧。
沈谙面色平静地跪坐在茶几后,看着茶盏上袅袅的白烟,心里愁肠绕结。
赵宁说请他喝茶,真就请他喝茶,除了他和茶,什么都没有。
楚管事将他请来后,便走了。
宁安楼的女主人没同来,那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的少女也没一起。
他就这样跪坐在灯火明亮的会客偏厅里。
算了,坐着就坐着。
灯火照着屋里的沈谙,也透过窗棂,照去外面。
红雯站在院中角落,抬头看着这里的灯火,再看向人烟已散的庭院,几次鼓起勇气想过去,都没能迈动脚步。
事情的局面往她没能预料的方向发展,出乎意料,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林六娘确实跟倚秋不对付,之前因为倚秋说她鸡汤炖得越来越不行,她在背后说了倚秋好多不是。
所以林六娘被指认是凶手,好像不奇怪。
之前梁七和平应他们敲的锣鼓,还有楚管事最后砸得那几下,这一整片绝对都能听到,不知载春那边现在是什么想法。
红雯并不是很想去找她,白日里被拧得那么惨,隔着厚厚的冬衣都受不了,现在再去找的话……
可不找,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怎么办呢。
前边正堂忽然传来动静。
红雯忙扭头望去,她当前这心态,什么动静都容易惹她惊惶。
来得是屈夫人和官府的人,为首的男人是屈夫人的近卫副队,半张脸都是血,谁问话他都不说,一直到看到楚管事亲自赶来,他才领着官府的人一起上前:“楚管事!”
“这是怎么了!”楚管事大惊。
“夫人呢,”副队压低声音,“夫人要我们押送一女子去官府,半路遭了一队黑衣人拦截,他们身手远在我们之上,我们伤亡严重,那女子被他们抢走了。”
“竟有此事!”楚管事迅速打量他伤口,可见交战确实激烈,“我立马叫人给你止血上药,我这就去同夫人她们说!”
楚管事急急忙忙朝楼上跑去。
红雯悄然窝到前堂与后院的屏障处,瞅见那几个鲜血淋漓的大汉,她伸手掩唇,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绝对非小事。
刚才还犹豫要不要去找载春,现在她觉得不趁乱去找,那就没机会了。
今晚发生的这些事情着实严重,载春那边应也在好奇那些锣鼓声。
该想的办法总得去想,接下去要怎么做,没个底可不行。
想着,红雯掉头离开。
深巷里的小院非常安静,宁安楼盛极的灯火照来,门前的石阶霜雪在光影下粒粒分明。
红雯上前轻敲,几乎才敲第一下,这座安静小院便刹那有了动静。
载春所有注意力全在门口,一听到有人敲门便立即奔来。
卞元丰也是,他一整日不吃不喝不睡,听到敲门声,最快时间便出来了。
瞧见进来得是红雯,卞元丰手里那把一日未离的匕首被他握得更紧。
不是曹育!又不是曹育!
卞元丰刹那朝载春看去,绷紧了一天,他快疯了。
不,他已经疯了。
卞元丰一脚踹飞门旁的竹凳,朝红雯大步走去。
载春赶忙跑回屋里,红雯惊叫一声,掉头想跑,卞元丰一把抓着她捂住嘴:“你他妈再叫!”
载春就挡在门后,卞元丰拽着红雯过来,一脚将本就歪歪斜斜的门踹开。
载春捂着被撞疼的后背,惊恐跑向木板床上,缩在最里面。
卞元丰将红雯踢来,红雯踉跄跑向载春,被载春往外面推去:“你别过来!!”
谷乙在炕上坐起,睡意全无,惊愣着看着她们。
便见自己的媳妇尖叫着被卞元丰拽着头发,拖下木板床。
“你把曹育害死了!!”卞元丰咆哮,“你这个贱人!你使唤不动自己男人,你把别人当狗使唤!”
他用力一摔,载春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两眼一黑。
“我没有!他没出事,他没出事啊!”载春忙道。
“他还没回来!!!”卞元丰大吼。
“我不知道,他真的没出事啊,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回来!”载春大哭。
“是你,你这个贱人!”卞元丰抓着她的头发,又往地上撞去。
载春怎么都挡不住,哭着叫道:“红雯才来,你问问红雯为什么要来,你别打我,别打我!”
卞元丰于是朝红雯看去。
被吓傻了的红雯撞见这狠毒明亮的目光,好像不会说话了,应激性的惊恐让她徒劳张着嘴巴,忽然失语。
“曹育被抓了?是不是被抓了?”卞元丰问道。
“不,不是!”红雯哑着声音叫道,“他没被抓!”
“骗子!”卞元丰一刀刺入载春的肚子。
载春惊叫着捂着伤口,痛得发抖:“你别杀我,你杀了我也没好处的,别杀我!!”
卞元丰额头青筋暴涨,双目瞪得如似铜铃,平日略白的肤色,眼下在昏暗里涨得通红通红。
他极力在克制,但忍了一夜一天又一夜,他忍不住了。
“啊!!!”卞元丰怒吼,匕首在载春的木板床上疯狂扎下,用力宣泄。
载春捂着伤口朝另外一边缩去,忽地瞧见混乱里撞倒的桌子,她忙拾起地上的烛台。
红雯则退到木板床的最里面,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谷乙也不敢说话,额头汗大如豆。
这几日发生在谷乙家的动静,左邻右舍当然能听到不少,但是没人想管。
谷乙经常打载春,载春也不是好惹的性格,夫妻两个人这些年没安生过。
邻里当初都来管过和劝和,但压根没用,不仅没用,载春有时候脾气上头,还反过来骂他们多管闲事。
想想也是,毕竟人两口子才是一个被窝里睡出来的,最后邻里便干脆不管了。
但今日这动静实在可怕,又踹门,又尖叫,又饶命的,听在耳朵里,谁都觉得不踏实。
有几个邻居坐不住了,起身披衣裳,打算过来看看。
才一开院门,便见外头竟然都是人。
他们没有火把,只有远处灯海的光,近几十个高头大汉就这样站在风雪中,笔直高大,像一尊尊出土的人俑。
赵宁站在谷乙家的院门外,身上穿着双层云绫墨绿色长袍,面上遮着深绿色的长纱,她微微挽起的发髻后垂着一条淡绿色的刺绣飘带,飘带在夜风中飞扬,不见半点清新洒然,反而更衬其冷冽凌厉。
“赵,赵大娘子。”开门出来的邻居说道。
赵宁像是没听到。
她端手立在谷乙门前,安静地听着里面的尖叫求饶和反抗回击。
不知发生了什么,桌椅板凳似乎全被砸了,听到磕磕绊绊的声音,有人惊叫着跑了出来。
院门被人一把打开,赵宁两侧的高大侍卫立即上前,挡在赵宁跟前。
红雯双眸圆睁,惊惶地望着外面,紧跟着,她扑通一声跪倒:“大,大娘子!”
载春浑身都是血,瘸着腿跑出来,撞上赵宁的目光,她亦睁大眼睛。
837 我即地狱(补更5.22)
载春手里还提着烛台,烛台上都是血,有她的,卞元丰的,还有谷乙的。
她看着赵宁,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像忽然之间,身上的这些伤口都不痛了。
脑袋嗡嗡的响,整个世界就剩下院子外面的这个女人。
对方立在寒风里,看戏一般,高高在上,睥睨着狼狈不堪的她。
卞元丰捂着腿上的伤口,在黑暗里退至门后。
屋里没点灯,刚才黑灯瞎火中,他忽然被载春用烛台连刺了数下,然后载春跑向了谷乙。
恨红了眼的卞元丰扑去要杀她,腿脚不灵活的谷乙便成了活靶子。
暴怒之下的卞元丰没了理智,乱砍乱捅,想要活命的谷乙只能反抗来保命。
谷乙压根不想惹上这些是非,但是个人都有逃生本能。
三人混战,谁都负伤,趁乱逃走的红雯喊了一声“大娘子”,止住了这场乱战。
谷乙在地上嗷嗷喊痛,本就瘸腿,眼下爬都爬不起来。
“大娘子,救我!”谷乙大叫,“大娘子,救救小的!呜呜……”
赵宁看着载春,一双眼眸清凌凌如雪,没有半点情绪。
载春的眼睛却翻涌起巨大的狂澜。
“赵,赵宁!”载春忽然叫道。
所有人都一愣。
跪在地上的红雯怀疑自己听错了,回头朝载春看去。
“赵宁!”载春又叫道,朝前走来,语声有力,受伤的双腿更有力。
这些年所有的屈辱在心底尖叫嘶吼,一点点,一道道,一片片,汇成巨大的仇恨,简单,直接,疯狂,只想要撕碎这个造成她一生所有不幸的老女人。
“你想抓我?还是来看我的笑话?”载春咬牙说道,“我过成这样,你满意了,可痛快了?”
“杀死决明的人,是谁?”赵宁开口说道,声音若雪,毫无违和地融入在寒风里。
“是我!”载春笑了,“是我让人杀得!我看到他被捅了快十下!他死得可真惨!”
“你很得意?”
“对!我是很得意!你很气吧?很恼吧?哈哈……”载春笑着,眼泪滚落了下来,“赵宁,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一生!!”
“便毁了,然后呢?”
“我真想杀了你!”载春举起手里的烛台对着她,“我想把你碎尸万段,把你拖去喂狗!!”
近卫们上前,将赵宁更严密的保护起来。
赵宁站着没动,面淡无波:“好,你死后,我便将你碎尸万段,拖去喂狗。”
载春低声哭了起来,唇瓣剧烈发着颤:“为什么要带我离开湖州,为什么要带我去京城,为什么要将我嫁给谷乙,为什么要毁了我这一生!为什么,你为什么啊!!”
风呼呼吹来,载春看着自己的血从那些伤口里涌出,沁入地上的雪,一点点朝外延展,慢慢染红着。
她好害怕,害怕到极致,倏然又成疯狂。
载春忽地抬头,目光痛恨地看向赵宁。
“老婆子,老女人!!”载春大声叫道,“我跟你拼了!!”
她举起手里的烛台,朝赵宁冲了过去。
近卫们纷纷拔刀,就要靠近时,载春举起手里的烛台,朝着自己的心口用力刺了下去。
“啊!”红雯大叫着往一旁躲去。
剧烈的疼痛让载春眉眼拧成一团,她裂开嘴巴笑,满口的血,忽的站不稳脚跟,一把跌在地上。
“赵宁,你恨我当年在京城没有替你挡下那一刀是吧,哈哈哈……我还你,我现在还你啊!”
“你在颠倒是非。”赵宁淡淡道。
“我会变成厉鬼的,”载春用尽力气说道,“我会变成厉鬼,没日没夜地纠缠你,你很快也会死的!很快!!”
“我就是地狱,”赵宁上前,垂头看着载春,“厉鬼?不足为惧。”
“恶,恶婆子……”载春说道,按在伤口上的手软软地垂落了下来。
红雯捂着嘴巴,小声哭了起来,别开头去,不敢看她。
赵宁没动,看着地上已经断气的载春,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风一直很大,渐渐的,有雪花飘落下来,停了大半日,又开始下雪了。
“大娘子……”谷乙从屋子里爬出来,“大娘子,救救小的!”
赵宁抬头看去。
谷乙同样受了很多刀伤,痛苦地想要爬起:“大娘子!”
卞元丰看着他当真快要爬出去了,眉头一皱,怒然冲出去,揪住谷乙的头发,手中匕首横在他的脖子上,将踉跄不稳的谷乙自地上拖起。
“什么人!”一个近卫叫道。
“赵宁!”卞元丰看着赵宁,“让你的人退开,不然我杀了他!”
谷乙浑身僵硬,脑袋被迫高高抬起,动也不敢动。
“挺好,”赵宁说道,“让他们夫妻俩做个伴。”
“大娘子,不,不要啊。”谷乙费力地说道。
“我真的会杀了他!”卞元丰说道。
“你是谁?”赵宁问道。
“你不用管我是谁!快让你的人退了!”
“红雯,”赵宁说道,“他是谁?”
“大娘子,小的不认识,”红雯忙跪正,看着赵宁的背影哭道,“我只知道他姓莫,这一切都是他们拿我娘的命来要挟我的!我如果不照他们说的去给倚秋下药,他们就会杀了我娘!大娘子,当初载春找我时我是不想答应的,我……”
“停,”赵宁打断她,“不想听。”
红雯哽咽着停下。
便就在这时,离赵宁最近的近卫忽然惊道:“大娘子!”
赵宁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这个近卫一把拉着往后面跌去。
两支弩箭破空而来,穿过赵宁刚才所站的位置,扎在地上。
近卫们纷纷上前,又有数支弩机射来,速度太快,劲道凶狠,直接射穿冬衣和血肉之躯。
“带大娘子走!”一个近卫叫道。
众人迅速扶起赵宁,保护着她朝院外安全处跑去。
周围邻居纷纷回屋,卞元丰一脚踹开谷乙,自己躲入屋中。
谷乙摔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蓦然一顿,抬头看向院中落下来的六个高大的黑衣人。
四人手里拿着机弩,二人手里握着未出鞘的长刀。
谷乙瑟瑟发抖,后退着,想爬去角落。
黑衣人朝屋子走去,一人经过时低头看了眼谷乙。
谷乙脸色惨白,双目惊恐。
“锃”的一声,长剑出鞘,手起剑落,谷乙的头颅飞了出去。
838 离岭阿梨(一更)
一队骏马踏雪,驰骋过寂寂长街。
在衡香守兵的领路下,夏昭衣在快近官衙的大路分道口勒马停下。
“阿梨姑娘,就是这里!”一个守兵回头叫道。
大地狼藉,飞溅的鲜血遍布,地上留有大量弃下的兵刃,还有扎在雪地和尸首上的弩箭。
“我们怕他们掉头再来,便带着伤员先走,兄弟们的尸身暂时顾不上。”屈夫人的一个近卫说道。
“他们人不多,但是攻势太凶,没见过这等威力的弩箭!”
“对,他们便是靠弩箭将我们逼退的!大多兄弟都死于弩箭之下!”
夏昭衣下马以手绢用力拔出一支弩箭。
男人们围上来,但不敢靠得与她太近。
“阿梨姑娘,这弩箭很锋利。”一个近卫说道。
夏昭衣看着箭矢上的纹洛走向,这弩箭,她并不陌生。
“他们使用得是二连弩机吗。”夏昭衣问道。
“二连弩机?”近卫说道。
旁人随她的话陷入回忆,有人皱眉道:“好像,是有二连发的。”
“有二连发,也有单独的。”又一人道。
夏昭衣收起弩箭:“你们留下收拾现场,我去一处地方。”
见她朝坐骑而去,一个近卫忙跟去:“阿梨姑娘,你去哪?可需要人手?”
夏昭衣想了想,说道:“好,便来四人,随我一起去拈花斋。”
“嗯!”
骏马掉头,朝南面而去。
风雪越来越大,策马狂奔时,大风迎面吹来,若刀刮般生冷疼痛。
夏昭衣一马当先,近卫等四人需得奋力拍马才能跟上。
伴随少女一声娇喝,疾奔途中的烈马人立而起,马蹄扬起的大雪被风吹来,身后四人忙也勒马,稳住马势的同时,朝右手边的崭新府宅望去。
夏昭衣利索一个下马,落在雪地上,回头说道:“我先进去开门,你们留一个看马。”
“是!”
丈余高的门楣如若未存,少女身轻如燕,踩着一旁高墙跃起,瓦楞上一个轻盈翻身,便跃了过去。
大门被从里面打开,近卫们快步赶去,门内已没人。
雷厉风行的夏昭衣直闯正堂,沿路闻声而来的丫鬟下人们瞧见这陌生少女,忙上前问是谁。
正堂亮着灯火,但正堂无人。
几个下人忙去喊主事的,更多家丁则拿着棍棒冲来。
“让开!”
“滚!”
近卫和衡香置所的守卫大步走来,边走边叫。
平日在衡香都不是什么善角,四个人硬是叫嚷出一百人的气势。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民宅!”管家拨开人群,上前怒道。
少女背对着众人站在大堂里,负在身后的左手握着一支长弩箭,芙蕖低燕吊顶的芒光落在她窈窕修长的身姿上,也照着弩箭箭头的那一抹血色。
近卫上前拦着了管家,管家让人去报官,置所来的守卫叫道:“不必报官了,我便是仇都尉的人!”
“你,你们为官欺民,鱼肉百姓!!”
夏昭衣的眼睛打量着屋中布置,桌椅,摆灯,茶盏,垂挂的字画,手艺精工的摆件,全都纤尘不染,崭新精致。
身后传来脚步声:“何人!”
夏昭衣敛眸,这才终于有了动静,转过身去。
范竹翊眉心皱起,看着优雅回身的挺拔少女,望见其灵动眉眼后,一股巨大磅礴的情绪,刹那在范竹翊心头荡开。
他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样的情绪,这情绪夹杂着熟悉,古老,惊惧,震撼……这些神秘莫名的感觉糅杂在一起,饱满而具象的袭来,汹涌而至。
不动声色握紧了下拳头,范竹翊压低声音,再度问道:“何人?”
“离岭,阿梨。”夏昭衣淡淡道,同时打量眼前老者。
夏昭衣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也有二十年的活头了,可以说打交道最多的,便是这类仙风道骨的清癯老者。
眼前老人深目削颊,白须白眉,嘴角略下沉,极严厉的眉眼像极了老派守旧的官员,其神态不怒而威,眉心有极深的褶皱,可见惯爱皱眉。
没点真材实料,是撑不起这份威严的。
“原来是鼎鼎大名的阿梨姑娘,”范竹翊上前,语声冰冷,“怎么,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你是轻舟圣老,范竹翊?”
“是某。”
“嵇鸿呢。”
“你找嵇鸿?”
夏昭衣扬手,弩箭跌在范竹翊身前。
“林清风被那些人捉走了,嵇鸿可否要救这徒弟?”
范竹翊自是不认得这箭,但少女口中的“那些人”,范竹翊很快能联想到是谁。
“那些人,”范竹翊说道,“他们在哪捉走林清风的?”
“老先生!”一个随从这时跑来,“嵇鸿先生跑了!”
夏昭衣朝随从看去。
范竹翊大怒:“这混蛋!”
“他问我闯进来得是何人,凶不凶,身段气质如何,我如实说了,他立即就跑了!”
“你不用说得这么详细!”范竹翊怒道。
从最先那个“跑了”二字出来,范竹翊就立即知道原因。
他那师弟绝对是千年的老狐狸投胎,不管有没有确认来者是否是阿梨,先跑为敬就对。
“看来的确不想要这个徒弟了。”夏昭衣说道。
范竹翊想了想,回头看向夏昭衣。
“阿梨姑娘,”范竹翊沉声道,“如何做,我随你去。”
“不必,”夏昭衣看着他,“将你们知道的有关‘那些人’的事,告诉我即可。”
少女眼睛乌黑明亮,过分沉稳大气的谈吐,范竹翊暗叹不亏出自离岭。
“不,”范竹翊说道,“你若想知道我知道什么,条件便是,我须得与你同去。”
夏昭衣眉梢微挑:“你要同去?”
“是。”
“我也说个‘不’,范老先生,我不是来请求你告诉我的,我是来要求你告诉我的。”
范竹翊唇边露出讥讽:“阿梨姑娘竟是如此霸道的人?”
“那得看对谁,”夏昭衣淡淡道,“贵师门这些年在世上招摇撞骗,无所不为,与我亦有多次交织。我想问问范老先生,为何要在清梅岭放火,将我长姐的尸骨烧成一把枯灰。这把火,轮得到贵师门来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