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4 喝酒吃肉(一更)
“砰!”
一坛桂花酒被放在桌上。
酒盖子一掀开,桂香顿然四溢。
窗外夜色清寒,虫鸣鸟叫,杜轩深深闻了口,露出陶醉神情:“妙啊!”
老佟将酒盖子放在一旁,说道:“这酒是真香,这青香村好山好水,好吃的东西实在太多。”
眼看老佟捧起酒坛,杜轩忙将手中的碗递去。
酒水汩汩倒下,杜轩说道:“看来,你们在这村中过得不错,这般好的酒水你都可任取任用。”
“那可不,”老佟给杜轩满上后,为自己倒酒,“阿梨才用两三日的功夫,就在这村子立稳了脚跟呢!”
“哈哈!”杜轩开心,竖起大拇指,“不愧是阿梨!”
老佟也跟着竖:“阿梨就是厉害!”
“噗嗤!”门口传来一个笑声。
杜轩和老佟回过头去,林双兰提着个篮子,旁边跟着冯安安,二人笑盈盈的。
“佟大哥,阿梨姑娘又不在,你们夸给谁看呀!”林双兰笑道。
篮子里是大盘大盘的肉,有腊肉,有红烧,还有刚炸得小酥条。
林双兰和冯安安将盘子一个个拿出,肉香伴随酒水,满庭飘香。
“这二位是……”杜轩问道。
老佟于是简单介绍。
“阿梨姑娘还是我们的老师!”冯安安说道,“她此前一直教我们写字!”
“阿梨就是人美心善!”杜轩笑道。
“你咋这么会夸的!”老佟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你夸得再狠,也是我跟阿梨亲,我是她的佟大哥!”
“这才半碗,你喝醉了吧你!”杜轩叫道。
林双兰和冯安安被他们逗得哈哈笑。
杜轩是傍晚才来的,进村费了很大的功夫,好在老佟还留在青香村,一眼认出他来。
但詹七爷仍不放心,只允许杜轩和他此次的副手武少宁入村,其他暗卫们等在村外。
现在詹九爷陪武少宁去村外唤人,老佟让杜轩先吃东西,完了带他连夜上山去看看,这才将杜轩拉入庭院。
林双兰和冯安安一直留在这没走,很多话杜轩不太好问,好在林双兰是个聪明的姑娘,听出杜轩言语里面有几分催促她们离开的意思,便找了个话头,带着冯安安走了。
杜轩确定她们离开院子后,低声问老佟:“这青香村树了多少敌,我们来时瞧见,南边那一整片全是兵马,我还特意派人上前打听,他们言明,一定要去对付青香村。”
“你说为啥,”老佟长叹,“世道这般乱,咱们还在这里喝酒吃肉,换谁不招恨呐!”
“这也不是顿顿有肉。”杜轩一双眼睛看得明白。
“这些时日来打过五回,两边都死伤好多人,不然你今日来也不必这么严。”
“阿梨插手不?”
“那肯定得管一管。”
“那成,那我也管。”
老佟摇摇头:“我说你什么好,你这良心还得看人才能发一发的。”
“良心值几个钱,”杜轩呸道,“良心是用来糟践的,看看我家少爷,血的教训呐!”
几碗酒下肚,二人脸色皆浮起红光,杜轩开始絮絮说着沈冽为郭家办过哪些事。
老佟不时也插几句这些年和夏昭衣去过哪几个地方。
说着说着,外面传来马蹄声。
老佟和杜轩回过头去。
马蹄声很乱,听着不太对劲,杜轩顿时酒醒大半,起身朝门口走去。
来得是武少宁,下马便大步走来,冲杜轩叫道:“那些流民所组的兵马正在赶来,人数非常多!”
他的话音才落下,外面响起锣鼓声。
十来个民兵提着锣鼓,在青香村的大小村道上狂奔,边敲边大喊,要人赶去集合。
“这他娘的……”老佟用湿毛巾抹了把脸,作势起身。
“你也要去?”杜轩忙叫道,“你醉成了这般模样,便不要去了。”
老佟昏昏欲睡,没走几步,差点栽倒。
武少宁于是在杜轩的指使下,将他拖到椅子上用绳子捆了起来,待老佟的呼噜声响起,杜轩说道:“走,我们去看看。”
青香村外的确被大量流民包围。
火把似高燃的星火,芸芸簇成光海,瘦骨嶙峋的流民们眼睛却异常晶亮有神。
他们没有完全逼压到青香村门口,中间有二人高的拒马枪和拒马枪后面宽三丈的人工沟渠拦挡,并未那么好近身。
为首的男人个头高大,一头蓬乱头发和张扬的络腮胡,看上去尤为邋遢。
在他旁边,站着一个面容清洗得非常干净,略显斯文的男人,年约三十左右。
他们就站在拒马枪外面,没有半点行动。
青香村的民兵们提着武器出来了,越来越多,同样也是火海一般的火把,遥遥和他们对峙。
就这样站了许久,为首的男人看向一旁面容干净的男人:“钟军师,要……要打吗?”
钟乾坤看他一眼,说道:“陛下,不急。”
男人点点头:“好,都听军师的。”
钟乾坤朝青香村出来的那些民兵们看去。
望来望去,就是没瞧见手下们所说的三十来个兵马。
若只有一两个人说,那不足为信,但很多人都说瞧见了有这么一支兵马进去了青香村,这不由让钟乾坤心里发毛。
若要起事,充足的辎重和粮草是刚需,他们皆是流离失所的人,便只能去抢。
青香村是一块就在眼前的肥肉,只要啃下来,他们就能富裕了。
但如果青香村找了外援,那他得另寻一个对付他们的办法。
又站了良久,始终没见到那三十来个兵马。
虽只有三十人,但见过他们的都说像是正统的兵,个个人高马大,不怒而威,非常有气势。
钟乾坤现在最怕的就是,也许三十人只是先头部队,万一后面跟着数千,甚至数万的大军呢?
为什么想要啃下这小小的青香村,会这般难?
钟乾坤面色越平静,心里便越暴躁。
身后有几名才选上来不久的副将开始催促了。
“军师……”为首的邋遢男人再度回头看来。
“打吧,”钟乾坤淡淡道,“还请陛下下令,由丙队为先行兵马。”
这是老弱病残最多的一支队伍,就留给青香村的这些民兵们消化好了,省得还要多几张吃饭的嘴。
765 要人送命(一更)
武少宁先上去高坡,转身伸手,将满是酒气的杜轩拉上来。
一眼望不到头的流民兵堪称声势浩大,角度使然,火光辉映下的为首数十人暂看不到容貌,不过其中一人同时引起杜轩和武少宁的注目。
其人中等个头,身形清癯,背脊挺拔,一身布衣整洁,绾髻束发,发巾已被洗得褪色,但很干净。
随着“丙”字队的人马出列,杜轩皱眉,几乎瞬间明白对方的用意。
领头的几个将士身形魁梧,手拿大刀长枪,但是跟随在后的几乎都是老弱病残,瘦骨嶙峋的病弱模样,不用武器攻击,折都能折断他们的骨头。
武少宁看向杜轩:“这是要人送命啊……”
“当年在京城也是如此,宋贼让姓颜的那妇人领着那些流民去送死。”杜轩沉声道。
不同的是,颜青临玩弄心计,始终没有露脸,悄然派人在流民中引导情绪。
但是当前这一幕,这些人直接暴露了自己的企图。
领头将士在前面号令进攻,言辞过于匮乏,来来回回只有冲杀他们,好抢肉吃。
大方阵的后面是明晃晃的长枪,个头高大的士兵们面无表情,谁若退缩,格杀勿论。
更前面,则是怒气冲天的青香村民兵。
随着进攻号角吹响,领头的将士朝前冲去,后面的士兵以长枪驱人向前。
詹七爷在拒马枪后高声怒吼:“放箭!”
杜轩侧头避开,不忍去看。
青香村会射箭的民兵并不多,统共不足五十人,其中多数还是近两个月刚练的,现在弩箭齐发,能射杀几人便是几人。
出列得这队人马根本没有作战能力可言,连装备都是土棍土枪,领头的几个将士早便不是“领头”了,他们手里的长枪拼命朝身旁的人刺去,驱赶他们往前。
许多哭声从人群中爆开,绝望的吼叫暴怒的振奋,最后变成一个个死去的毁灭的数字。
终于有逼近拒马枪的,高大的拒马枪极其难越,便试图纵火。
詹七爷不会让这些人如愿,令村子最健壮的年轻人上去砍杀。
千辛万苦翻过拒马枪的人,要么成为被射扎在拒马枪上的烂肉,要么成为沟渠里的伏尸。
最后,所有人高喊着“杀!杀!杀!”一波一波冲击,青香村的民兵们也冲了下去,口号同样响亮,“保护我们的村子!”
溪边的风清凉微寒,杜轩身上酒气很大,但已完全没了酒意。
他背靠着土坡坐着,看着河道里潺潺的水流。
武少宁在上头看了阵,在他旁边沉默地坐了下来。
又一阵风起,杜轩抹了抹自己的额头,深吸一口气:“咱们也做不了什么。”
“嗯。”
“我老以为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早没什么可怕的,现在才发现,经历多少次,都他娘的一样的吓人。”
“这就是人跟鬼的区别,”武少宁说道,“有些鬼就喜欢杀人和打仗,他们便不会怕。”
杜轩笑了下,这时抬头,看到远处山头有一片灯火。
武少宁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说道:“好像是座道观。”
“老佟跟我提到过这座道观,”杜轩说道,“很远的,得过几座大茶园。”
“阿梨姑娘的租地在上头吗?”
“在更后山呢,可远着。”
武少宁点了点头。
“供奉什么都不好使,”杜轩一直看着半山上的道观,轻叹说道,“若世上真有神灵,哪能见这人间这般涂炭呢。”
青香山这座道观,自打夏昭衣在此和詹九爷签了租地协议后,詹九爷便将此看作福地,严令手下,不准这里的香火断掉。
不仅是香火,夜间亦是烛光长明。
白五娘和白六娘手里提着篮子,踩过河道山泉,从茶园后边的山坡斜径翻上来,走了半日,推开了道观后院的门。
男人没在这里。
两姐妹望了圈,朝前面走去,男人坐在道观的山门外,远远看着青山村村前的火海。
“孙三……”白五娘低低唤了声。
男人回过头来,见是她们,从地上缓缓爬起,说道:“小姑娘。”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喊你不要出来的吗?”白五娘说道。
“下面在打仗,”孙三说道,“我出来看看。”
语气带着松松垮垮的颓废,一双没什么精气神的眼睛丧丧的。
白六娘将手里的篮子放在地上:“这里有些吃的,念着你好些日子没吃东西了,这些给你。”
孙三朝篮子里看去,都是些干粮,还有几个煮熟的鸡蛋。
虽然不多,但够他吃个好些天了。
“你们也不富裕,就不要给我送东西了。”孙三说道。
“我们也不想给你,可总不能见着你饿死。”白五娘说道。
“对啊,”白六娘也说道,从篮中取出一叠纸,“你还得教我们练字呢,你帮我们看看,这几个字练得还行吗。”
孙三抬手接来。
“上面的是我的,下面的是六娘的。”白五娘说道。
“来,给你笔。”白六娘将笔递上。
两姐妹便像学生一样,乖巧在旁看着孙三批阅和纠正她们的错字。
孙三看得仔细,教得也认真,一笔一划地指导。
待几张纸都看完,递回给她们时,白五娘眼尖,看到他腰间垂着一件翠绿色小物,光影虽黯淡,却足见其精致精细。
“孙三,这是什么呀?”白五娘好奇说道。
“我二叔送我的,”孙三拿起来,“小玉笛。”
“玉做的呀?”
“嗯。”
“这么短,能吹响不?”
“既然是笛,自然可以。”
“那你给我们吹一曲呗!”白六娘期待地说道。
孙三笑了笑:“不成啊,会惹来人的。”
“这倒也是……”白六娘咕哝。
两姐妹不宜久留,言谈几句后便离开了。
从近路下来,她们快步往茶园方向走去。
一个身影悄然从下坡处探出头。
屠小溪看着她们离开,再抬头朝山上看去。
她本想去道观借点光练字,偶遇太过鬼祟的白家两姐妹,她便没有出声。
她们的篮子呢?
屠小溪想了想,悄然往道观走去。
766 不停戏弄(补更5.03)
比起后山的宁静,前村一直处于厮杀混乱的场面。
白家姐妹从山上下来,遇见心情低沉的杜轩和武少宁。
白家姐妹不敢上前,躲了起来。
隐约知道他们跟阿梨姑娘有关,看二人气质,的确比她们平日所见的男人们要强。
武少宁走着走着,朝她们藏身的地方看去。
白家姐妹忙藏得更里面。
“那边有人。”武少宁对杜轩低声说道。
杜轩看去一眼,没什么反应,脚下的步伐也没停。
暗卫们都在庭院里,有坐有站,非常安静。
整个庭院中,最响的是屋内老佟传出来的呼噜声。
看到杜轩回来,男人们纷纷围上来。
詹九爷也在,上前拱手:“杜先生。”
“詹九爷,”杜轩回礼,而后说道,“我见贵村所用弩箭略显粗糙,不够精细,应该不是阿梨所制的吧。”
“粗糙啊……”詹九爷露出几分尴尬,“确实是有一点,这些弩箭是我们自己削磨的。”
“詹九爷实乃厚道之人。”杜轩又一拱手。
“杜先生指的是我未用阿梨姑娘所制的那批吗?”詹九爷沉叹了口气,“那是阿梨姑娘之物,我岂敢挪用。”
杜轩笑了笑,神色浮起几分疲惫。
这时封长史从外面进来,说祠堂后已备好接风洗尘的酒宴。
杜轩皱眉,和武少宁互看了眼。
若是平日,吃一顿便吃一顿,但现在,外头正浴血奋战,有人为一口饭在拿命拼着,有人为守护家园在誓死顽抗,这顿饭,叫他们如何吃得下去。
“便不吃了,”杜轩说道,“留着给打胜仗归来的士兵吧,我们不需要酒席,谢过詹九爷。”
武少宁也拱手:“谢过。”
詹九爷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点头。
但谁都没有料到得是,这仅仅只是开始。
混战持续到丑时,村外饥寒的军队撤退离开,留下满地尸首。
他们可以拍拍屁股留下同伴的尸体走人,青香村的村民们却不能放任村前变成一片乱葬岗,詹七爷甚至亲自出来,和众人一起搬挪尸体。
比起先前的混战,收拾这些才更令他们倍感压力。
死不瞑目的人睁着眼睛,像是在看着他们,满是怨恨与不甘。
更多的尸体,则是不完整的。
一阵一阵的晚风带着刺鼻的腥气,天空中夜鸟凄鸣而来,越聚越多,等待一场饱餐。
便就在所有人都精疲力尽的时候,那些兵马忽然掉头杀了回来。
他们并未远去,只是熄了手中火把,狂奔而来的步伐,大地都在震动。
青香村的村民们吓得也拔腿狂奔,纷纷跑回拒马枪里面。
“哈哈哈哈……”跑来得人发出哈哈大笑。
詹七爷跑得太快,一不留神,跌在了拒马枪后的沟渠中,因为太深,别人费了好些功夫才将他从里面拉起。
他攀着土坑边沿看着那些人指着他们嘲笑,气得浑身发抖。
其他民兵们纷纷拉开弩箭,遥遥对着他们,可惜在射程之外。
“走!”带兵而来的男人一挥手,高声叫道。
于是他们在青香村村民的视线里离去。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还要不要出去。
詹七爷费了好些功夫才恢复一些力气,起身说道:“继续收拾!”
不收拾的话,会发烂,会臭掉,深受其害的,终究是他们自己。
但就跟之前那样,那些人一直在远处盯着他们。
一旦他们出来,并渐渐放松懈怠,大队兵马便狂奔而来。
一次,两次,三次……
青香村的民兵们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天光渐亮,晨风吹拂人间,掀开新的一页。
彻夜未眠的村民们大量累倒在地,詹九爷和莫五爷也都来帮忙。几百具尸体,真的不好收拾,而不断赶来得野兽和大鸟,不停地在制造麻烦。
有人忽然发出暴躁的吼骂,将一具尸体砸在地上,用脚狂踩。
詹九爷等人忙上前相拦。
莫五爷直接指着他骂,詹九爷又将莫五爷拦下。
“有情绪就发吧!”詹九爷看向那些村民们,“但比起外头这些人,咱们过得已经是够好的日子了!”
“那些嘲笑我们的人,他们没家,没饭,我们还吃得饱穿得暖!快冬天了,你看他们怎么死!”詹九爷朝外面指去。
“发完情绪,给我继续干活!要想活着过得好,这里的尸体一具都不能留下!”
众人看着詹九爷,都累得说不出话。
“干活了!”曾记事叫道,“干起来,都干活!”
能怎么办。
真的就只能干活。
看着众人各自去忙,詹九爷回头看向身后的尸体。
还有好多,不仅是他们杀的,对方也在杀人。
这是一场双方联手完成的剿杀。
也在这个时候,詹九爷忽然清醒认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敌众我寡。
外面只要有灾难,就会有不断南下的流民。
身强力壮的会被他们招入麾下,年老体衰的将被遗弃,或者……被吃掉。
他们的势力会越来越庞大,而他们青香村,始终保持着原地不动,在不断被消耗。
就如现在这样,对方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来戏弄他们,可他们的人力却非常有限。
这场局,要怎么破?
林双兰在村里急坏了,来回地走。
小姐妹们都在,每个人都愁眉苦脸。
除了着急,她们什么忙都帮不上。
院外这时走进来一个人影。
林双兰一见是屠小溪,上前问道:“小溪,你去了哪?”
屠小溪没有说话,目光看向那边的白五娘和白六娘。
白五娘和白六娘也朝她看来,两个人轻轻皱起眉头。
“……小溪?”林双兰说道。
顿了顿,屠小溪抬脚朝白五娘和白六娘走去。
“村子里开始缺粮食了,”屠小溪平静道,“为什么你们还要将吃的送去山上给那个男人?”
白五娘和白六娘顿时瞪大眼睛。
其他姐妹们闻言皆愣,冯安安站出来:“什么男人,谁送吃的了?”
“你,你别胡说!”白五娘起身叫道,“胡扯什么男人!”
“我亲眼看到了,”屠小溪声音始终不疾不徐,“那个男人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
767 一个谋士(一更)
其他姑娘纷纷起来问话。
白五娘和白六娘越解释越苍白,最后编不下去了。
小姐妹们望来的目光让她们难受,白六娘急哭了,起身骂道:“就算是送吃的上去,也是我们平时自己省下来的口粮,有你们什么事!”
骂完,她转身就跑。
白五娘喊了一声“妹”,转头看向屠小溪,目光愤怒且仇视:“屠小溪,我讨厌你!”
她也转身离开。
“我们也讨厌你!”冯安安在后面叫道。
白家两姐妹离开了,剩余的姑娘们问要怎么办,最后,大家把目光看向林双兰。
“大兰子,我们要不要去和村里的人说?”刘怡宁问道。
林双兰面色凝重:“先不可以。”
“万一是什么坏人呢,留这样一个人在山上,好可怕……”
“可是说出去了,五娘和六娘怎么办?”林双兰打断她,“在山上养汉子,这话传出去,她们今后在村子里面就彻底抬不起头了,你要把五娘和六娘逼死吗!”
刘怡宁皱起眉头:“为什么要说是我逼死她们,又不是我在山上养汉子!”
“你声音再大点啊!还说你不想逼死她们,你怎么那么恶毒!”冯安安冲刘怡宁叫道。
刘怡宁气得跳脚:“冯安安,你有完没完,老是和我对着干!”
“你刚才不是还说讨厌五娘和刘娘吗?”郭素云也道。
“我更讨厌你们两个!”冯安安叫道,转身跑走。
剩下众人看着她离开,目光看回林双兰。
“我回去想想,”林双兰严肃道,看向屠小溪,“小溪,你陪我去走走。”
屠小溪点头。
睡得晚,加上酒气使然,杜轩一直到未时才行。
八仙桌上罩着麻竹饭罩,饭罩下的饭菜凉得只剩余温。
院子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老佟也不在。
杜轩离开庭院,没走多久看到一个村民,一经打听,得知老佟和武少宁他们都去帮忙收拾尸体了。
昨晚的没有整理完,今日又新增了一百多具。
比起昨夜,今日这一百多具可不是老弱病残。
对方自以为人多,玩起车轮战,一批换着一批来。
但今天很不凑巧,撞上了武少宁。
武少宁是个爆脾气,一开始能忍,但对方乐此不疲,几次三番后,武少宁忍不下去了。
流民兵没有马,他们便也不回村骑马,省得说欺负人,就近甩掉手里的尸体,抄起附近的铁锹铲子挖锄,一群暗卫们迎面冲了过去。
这群身高体壮的流民兵见青香村的村民们终于不畏畏缩缩,而是迎面冲来,顿时被激起斗志。
为首的将士们大声叫嚷:“看啊!这些龟孙子们终于急眼了!”
“干他娘的!”
“杀一个是一个,这破村统共也没多少人!”
“兄弟们上!”
他们气势十足,奔跑速度也随之亢奋。
对面统共不到三十人,的确不足以放在眼中。
两边人马瞬间冲撞,为首的将士高举大刀劈去,大刀尚在空中,他便听到自己胳膊被生生折断的声音。
对方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放倒在地,他痛得嚎呼之际,泪眼瞧见一片鲜血从他身旁兄弟口中吐出,喷了他一脸。
铁锹直接对着脸拍,牙齿都被拍断。
更不提挖锄的杀伤力。
战争没有人性可言,都说刀枪无言,但至少削得利落,像这种挖穴,锄地,碎土,作垄的农作工具,在力量充沛的情况下,血肉之躯可以被击打的稀烂,是真正的毁灭。
不足三十人的“村民”,杀入毫无身手和作战经验的流民兵中,所过之处,人群像是齐哗哗倒下的长草,一片鬼哭狼嚎。
后面的人哪敢停留,掉头就跑。
青香村的村民们在看见他们的第一瞬间便往高大的拒马枪后跑去,见此情形,他们狂喜奔出来,朝着流民兵追去,边追边愤恨怒骂,狂呼挑衅。
就这样,现场又多了一百多具尸体。
且还有一个被武少宁亲手活捉的“头儿”。
武少宁不负责处理这个人,詹七爷接手后,下令先关起来。
现在继续收拾残局,那些流民兵依然会来,但没有靠近,只远远看着他们,隔着百丈距离。
见到杜轩出来,武少宁面色不太自在,上前主动说道:“杜大哥,我们动手了,我带的头。”
“唉,”杜轩叹气,“我早该猜到你会忍不住。”
“还有个活的,我特意留的,现在詹七爷给抓走了。”
“这些不归咱们管,”杜轩神色凝重,“就是这生杀之事,不知阿梨回来后知道,会如何想。”
“阿梨姑娘会不会觉得我杀心重,要赶我走?”
“这个不会,”杜轩摇头,“阿梨的性情从不赶人。”
武少宁一脸不放心地点了点头。
杜轩将自己的袖子卷起,在他肩上一拍:“走吧,继续收拾。”
“嗯。”
远处,钟乾坤遥遥望着人群里的武少宁,问一旁的副将:“就是他们吗?”
“对,”还没缓过气来的副将颤着声音说道,“他们像是当兵的,而且像是那种上了几十次战场的老兵!”
“我瞧着也不大啊,”站在钟乾坤另一边的男人说道,“也就二十五六。”
“他们看上去就不是寻常人,”钟乾坤冷冷道,“此等身形气质,青香村里的人投胎重造才追得上。”
极有可能,便是昨天所说的那一队骑兵了。
真有其人。
钟乾坤神情浮起几丝厌恶。
这时,一个士兵大步跑来:“军师!军师!”
钟乾坤回过头去:“何事?”
“军师,有一个自称谋士的男子前来,想要拜见陛下!”
“谋士?”钟乾坤皱眉,“谁?”
“他自称姓谢,从从信而来,我看他打扮得很斯文,看上去是像读过书的!”
“不见!”钟乾坤说道,“就说陛下不肯见!”
“是!”士兵应声,准备离去。
钟乾坤这时看了远处的武少宁和暗卫们一眼,想了想,又叫道:“且慢!”
士兵回过身来:“军师。”
“见吧,我也去看看。”钟乾坤说道。
便看看这个所谓的谋士,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可以对付这青香村。
768 一位壮士
流民兵们围成一团,谢忠和小随从安静坐在长板凳上。
钱奉荣不想坐,双手抄在胸前,面色带着几分暴躁。
钟乾坤带队前来,远远便看到这个个头高过常人太多的壮汉,还有其铁一般结实的臂膀肌肉。
钟乾坤脚步微微放慢,几乎一眼他就认定,这个男人绝对是自己日后定胜局的利器。
“军师来了。”谢忠不远处有人小声说道。
动静传开,大家都朝钟乾坤的方向看去。
谢忠和小随从也抬头看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钟乾坤缓步走来,目光从钱奉荣身上,缓缓看向坐在长板凳上一袭儒雅蓝衫的中年男子和他身旁的小随从。
被这么多人包围和打量,谢忠神色始终温和。
他有一双卧蚕眼,胡须下的唇角也是微微上扬的,所以他稍微露出一些喜色,整个人便看上去心情非常好。
钟乾坤将他一番细细打量后,开口说道:“你便是从信来得谢谋士?”
“阁下便是钟军师了,”谢忠温然说道,“见过钟军师。”
话说得有理,人却不见起来,拱手作揖都省了。
钟乾坤暂且忍了,看向他旁边的钱奉荣。
近了可见,其人身上都是伤,脸上还有一道才开始结痂的极长的伤口,伤口极其狰狞,绝对不是刀剑所伤。
“敢问这位壮士叫什么?”钟乾坤说道。
“他姓钱,唤其长益即可。”谢忠说道。
钱奉荣没吱声。
他的真名现在很值钱,之前在田大姚那边挂着三百两的悬赏,后来军镇司南大门一事后,三百两白银直接变成两百两黄金。
“钱壮士好生威猛。”钟乾坤对钱奉荣说道。
钱奉荣看了看他,没什么反应。
钟乾坤于是看回谢忠:“敢问这位谢谋士,你和钱壮士是何关系?”
谢忠朗笑:“我和他是一起结伴的朋友,此次一并来投靠齐帝。”
齐帝,便是钟乾坤再三挑选的皇帝。
挑选出来的第二天,直接就把“登基大典”给办了,而第一个目标,就是拿下青香村,有一个专属于他们自己的地盘。
看起来有些儿戏,但是“登基”后的效果是实打实的。
自从有了名号,凝聚力便瞬间增强,男人们有了信仰和向心力,再不觉得自己是无家可归到处流浪的流民,一种说不出的归属感,让他们的忠诚度都大为提高。
“欸?”谢忠说着,打量周围,“齐帝呢,怎不见其人?”
“朕在这。”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高大男人说道。
谢忠朝他看去,便听男人身旁的一个男子喝道:“大胆,陛下在这站了这么久,你有眼无珠!”
谢忠头一回觉得自己这般冤枉,朝这个所谓皇帝看去,哪有半分皇帝的模样。
“还不给我们陛下行礼!”那男子又叫道。
钱奉荣眉头一皱,作势要上前。
谢忠却起身,抬手撩袍,对着这位皇上盛重跪拜了下去。
“谢忠叩见齐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的额头深深贴在了地上。
后面的小随从有样学样,无声起身跪下,同样也是标准的跪姿。
只有钱奉荣依然笔挺站着,双手抄在胸前,冷眼瞅着。
769 我要女人(一更)
这样大的礼,齐帝只有在登基那天才享受过,自那之后,根本没人这样拜他。
眼见谢忠和小随从五体投地,齐帝脸上露出大笑容,他身旁那男子顿时更得意,扬声叫道:“算你们还识相!不然要你们好看!”
谢忠趴在地上,好半会儿,声音带着颤抖:“陛下,小民可以起身了吗?”
齐帝喜道:“起,当然起!起来!”
于是谢忠高呼“谢陛下”,领着小随从一并起身。
齐帝极其满意地打量他,钟乾坤咳了数声,齐帝才反应过来,忙朝他走去:“军师?”
“陛下,我有话同他们说。”钟乾坤说道。
“好好,军师请。”
钟乾坤朝谢忠看去,再一番打量。
才从地上起来,谢忠身上沾染着大把草木和沙土,他憨憨老道的笑着,神情温善敦厚。
“你随我来。”钟乾坤冷冷地说道。
青香村村前一片开阔,钟乾坤将谢忠领去南边河道上的高坡,伸手指着天际下的青香村,将这一个多月的烦恼尽数说出。
“竟有一个多月了?”谢忠讶然。
“是,青香村统共才那么点人,若是将他们啃下来,我们便有田有地,有充足的食物了。”
“何不南下去往昭州,衡香,左行?往东横渡,也有大片富裕之地。”
“未知之处,岂敢胡乱涉足?”
谢忠看着他,忽的摇摇头笑了。
合着,不是想当皇帝,是想杀了青香村的人,当村长啊这是。
“你笑什么?”钟乾坤问道。
谢忠摸着胡子,仍是笑着,目光眺着远处的青香村。
“很简单,钟军师,火攻足以。”
“火攻?”钟乾坤皱眉,“火若烧起,死的是人便罢了,粮食可也保不住了。”
“哈哈哈!”谢忠仰头大笑,“钟军师,我说得,是那个二人高的拒马枪。”
钟乾坤一顿,转眸朝青香村望去。
谢忠继续道:“那拒马枪后面还有三丈宽的沟渠,他们想以水扑救都难。”
钟乾坤若有所思地点头:“倒也是。”
“哈哈哈……”谢忠忍不住又笑了。
在里面的人是死的,外面的人才是活的,外面的人能说跑就跑,里面的人哪会轻易弃村。
所以,里面的人只能留在那边被动挨外面的打,不就是外面的人想怎么打便怎么打吗。
若说攻城,城池高达十几丈的都有,那确实难攻,可是连个村子都啃得这般费劲,还军师。
谢忠从未觉得这般滑稽。
钟乾坤非常不喜欢他的笑声,但想到此举若真的能破开青香村,便先咽下这口气。
“我去令人准备。”钟乾坤说道,转身欲走,又停下回身,问道,“那位钱壮士,他脸上的伤是何人所为?”
谢忠微笑:“一位女子。”
“女子?”钟乾坤大惊,“女人伤得?”
“一位,相当绝色的女子,”谢忠故意说得暖昧,“长益啊,别的都好,就是在女人的事情上,他有些常人不及的瘾症。”
钟乾坤眨巴了下眼睛:“哦……钱壮士看来,是吃了床上的亏,如此,此女子够狠。”
谢忠知道他果然想偏了,又哈哈大笑。
钟乾坤厌恶他的笑,这次走得干脆。
小随从看着他离开,上前低声道:“先生,我看此人,不太行。”
谢忠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胡子:“你猜,此钟大军师,最后会死在谁的手里?”
“死?”小随从好奇,“先生,他真会死?”
“快了,”谢忠拍了拍小随从的肩膀,“你且等着。”
钱奉荣等在山坡下,脸色一直很臭。
钟乾坤下山后一眼见到他,上前说道:“钱壮士。”
“何事?”钱奉荣冷冷道。
“钱壮士生猛,”钟乾坤说道,“钱壮士这般体魄,看来难逢敌手。”
钱奉荣收回目光,心道用得着你说。
“脸上这伤,看着委实严重,”钟乾坤又道,“眼下结痂,该当很痛很痒。”
“你什么意思?”钱奉荣登时发怒。
才夸他难逢敌手,又来撕他伤口。
那夜在军镇司南大门外,他被那阿梨追着狂打的模样,现在想起来都是耻辱。
活了这么大,从来都是他杀气腾腾地追着别人砍,哪怕是被悬赏和逃亡路上,他照样虎胆雄威。
第一次被压着打,还是个女人!
“不不,”钟乾坤说道,“钱壮士莫误会,我们这里尚还有零星伤药,钱壮士若需要,我令人去取来。”
钱奉荣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到跟前:“说!你什么意思,我脸上的伤怎么了!”
“钟军师的意思是,除了女人,没有人可以伤得了你!”小随从的声音清脆响起,跟着谢忠从山上下来。
“对对!”钟乾坤被钱奉荣的力气吓到,忙道,“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是在夸钱壮士你威武勇猛啊!”
“你!!”钱奉荣感受到了浓浓的嘲讽,沙包大的拳头握得梆硬。
“长益!”谢忠出声,不满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钱奉荣朝他看去,满腔暴戾。
“放下钟军师,”谢忠继续道,“岂能对钟军师无礼?”
钱奉荣忍了忍,到底将钟乾坤一把松开。
钟乾坤双腿发软,头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这般近。
旁边的流民兵们没人敢上前,都傻愣愣看着。
“哎呀!钟军师!”谢忠忙和小随从一起上去将钟乾坤扶起。
钱奉荣一脚将旁边的大石头踹下半坡,呸了口口水:“我要女人,给我女人!”
“女,女人……”钟乾坤颤着声音说道。
“你瞧,我说了他有瘾吧。”谢忠在钟乾坤耳朵旁边小声说道。
钟乾坤看着他,又朝钱奉荣看去,点着脑袋:“有的,是有女人的,我这就去给你找来!”
“钟军师不该这么说,”谢忠再次说道,“你该说,大把好看的女人,全在青香村。”
“对对!”钟乾坤伸手朝远处的青香村方向指去,对钱奉荣道,“那个村子里的美女很多,最出名的是史家那几个美人!青香村的史家,历来盛产美女,连尉平府的人都知道!”
“这么出名?”钱奉荣抬眼朝钟乾坤所指方向看去,“美女啊……”
770 她们跑了(一更)
“美女啊?”杜轩在同一时间惊讶说道。
詹八爷连着点头:“是是,都是些美女,若是这些壮士还没有成婚,我们村里的这些美人……”
武少宁在旁皱眉,和身后几个暗卫对视了眼。
老佟反坐在竹椅上,双手抱着椅背,乐呵呵道:“不对啊,詹八爷,怎么我和支长乐来时,就没这待遇,这段时间,我少说也帮你们冲锋陷阵过不少次吧!”
詹八爷冲他笑了笑,看回杜轩,说道:“杜先生,是这样的,我们青香村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自知也没那拿得出手的嫁妆和资格,就,就当个妾也没事!”
“何必这般作践自己?”武少宁是个直肠子,有什么直接便说。
“不不不,”詹八爷忙道,“哪里是作践,壮士们器宇轩昂,品貌非凡,若能当你们的女人,是她们的福气!”
“不了不了,”杜轩不太自在道,“我们来这是等阿梨姑娘的,此等事情我们触碰不得,少爷也定然不允。”
詹八爷试图再劝说,杜轩拒绝得彻底,一来二回,詹八爷也不好说下去了。
杜轩将詹八爷送出庭院,却见两个姑娘牵着手快步跑来:“将军!将军!”
这个将军,喊得自然是詹八爷。
詹八爷闻声看去,认出是郭素云和刘怡宁,说道:“你们两个怎么了,急冲冲跑成这样?”
郭素云和刘怡宁喘着气,看着詹八爷说道:“将军,我们同你说件事。”
“说啊!”
刘怡宁看了杜轩和武少宁他们一眼,目光浮起些犹豫。
詹八爷瞧见了她的这个眼神,不悦道:“说!这里没外人!”
“那……八爷可不要对外说,这件事是我们告诉你的。”刘怡宁低低道。
一听这话,似乎还真不适合人这么多的情况下说。
詹八爷余光瞟了瞟旁边的杜轩和武少宁。
杜轩无语摇头,先一拱手,借口离去。
詹八爷随郭素云和刘怡宁去到一旁,二人声音很轻,怕旁人听到,小声将白五娘和白六娘的事告诉詹八爷。
詹八爷瞪大眼睛:“真有此事?!”
“她们自己都认了。”刘怡宁说道。
“你们可为你们说过的话负责?”
“负责的,”刘怡宁有些害怕,“但是八爷,能不能不要跟别人说,是我们告诉你的。”
“大兰子会讨厌我们的。”郭素云补充。
村中当家做主的几人里,詹八爷是平日最亲和最幽默,也最喜欢跟她们姑娘家嘻嘻哈哈的一位,是以,她们才决定来找詹八爷。
眼下,詹八爷头一次在她们面前露出严肃的一面。
安静一阵,詹八爷说道:“我知道了,此事我不会让别人知道,是你们说的。”
“嗯!”刘怡宁一笑。
“谢谢八爷!”郭素云也道。
“若真有此人存在,便该是个隐患,是我谢你们二人才是,”詹八爷说道,“好了,你们快回吧,余下的事情交由我。”
“好,我们这便走!”
詹八爷看着她们离开,想了想,他转身朝另一边走去,迅速去集结人手。
杜轩在八仙桌上铺开他刚画的地图,有几分潦草,但基本能看出整个青香村,村前,还有周围几座高山的模样。
从昨日来此到现在,杜轩还未曾有功夫去后山一瞧夏昭衣的五台十伤仪,但既然这些是她的东西,他们便必须要保护好这个地方。
老佟提着椅子过来在旁坐下,看着杜轩和武少宁分析地形。
虽然流民兵有一点不太聪明的样子,但难保哪天不会开窍,且别的不说,光是之前实在不怎么样的车轮战,就已经让青香村的人叫苦不迭,如果接下去忽然福至心灵,想出什么阴损毒招,那么整个青香村根本不具备半分抗压能力。
屋外忽然传来很多喧哗。
“全诺,”杜轩看向离门口最近的暗卫,“你出去看看。”
老佟听到几个名字,说道:“我也去看看。”
一大帮男人从山上下来,手里面押着一个高大挺拔的邋遢男人。
男人面色淡淡,说是麻木呆滞,不如说是平静。
詹七爷,詹八爷,詹九爷,还有莫五爷都在。
老佟和全诺远远看着他们走来,经过这边的庭院,詹九爷上前简单说了下是在山上道观里抓到的这个男人。
老佟朝男人打量过去。
男人也正抬眸看来。
一个人的形体身姿,是最容易彰显气质的,这个男人很是挺拔,一看便令人觉得第一印象颇好。
老佟收回目光,说道:“……偷吃啊?”
“要是偷吃便好了!”詹九爷没好气地说道,“村子里出了两个不知事的丫头!让她们等着吧!”
“这怎么又跟丫头扯上关系了?”
“唉,”詹九爷叹气,“等晚些,佟壮士来祠堂一看吧。”
“还要开祠堂啊?”老佟说道,“这么严重。”
在这些村子里,轻易不开祠堂审事的,一开祠堂,那八成是要被扒层皮了。
而且,还是女人犯事。
“他们活该!”莫五爷经过时骂了句,“臭婆娘!”
老佟的目光下意识看向詹八爷。
平日里最喜欢姑娘家的詹八爷,眼下一脸凝重。
“看来真出事了。”老佟说道,忽然起了浓浓的八卦,回屋准备喊杜轩一起去看热闹。
一个民兵却大步跑来:“不好了,不好了!”
众人一听这个,心里面都是一惊,唯恐外头的流民兵有什么举动。
“白家那两个婆娘不见了!逃跑了!”民兵叫道。
众人松了口气,但随即詹七爷便大怒:“怎么可能逃跑!能往哪儿逃?给我追!”
“必须给我抓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莫五爷也跟着叫道。
一大群民兵,现在正在白家翻箱倒柜。
很多地方明知不可能藏人,也被一通乱翻,东西摔了一地,一片狼藉,连不剩多少米的米缸也被砸了。
白家的所有人跪在地上苦苦哀叫,王氏挨了好几个嘴巴,还是她丈夫亲手打得,让她闭嘴,养了两个不争气的女娃。
王盼站在外面围观的人群里,看了一阵,转身朝林家跑去。
771 回到从信(补更5.04)
林双兰和冯安安,还有屠小溪都在林家后院里。
林双兰揪着手,来回地走。
冯安安一双眼睛通红,坐在石阶上,一直在哭。
屠小溪相对平静,不时抬头朝走来走去去的林双兰看去。
王盼轻轻一敲门,林双兰忙上前将后门打开。
冯安安和屠小溪同时站起身朝她看去。
“太可怕了,”王盼脸色惨白地说道,“白家跟被抄家了一样,五娘和六娘的娘亲被打得可惨了!”
“天啊!”冯安安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就猜到会这样!”林双兰焦灼道,“那山上的那个男人呢?”
“被带走了!好多人抓着他下来呢!”
“我好怕,”冯安安颤着声音说道,“如果五娘和六娘被抓到了,她们会不会被……”
她不敢说下去了。
“你不是说讨厌她们吗?”王盼看向冯安安。
“我那是气话!搁谁,谁不气啊!”冯安安哭道。
“但是,会不会查到我们头上?”屠小溪开口说道。
三个姑娘回头朝她看去。
屠小溪望着她们:“如果查到是我们放走了五娘和六娘,他们会怎么对付我们?”
刚才王盼去表嫂家送绣花,无意间撞见詹八爷正在召集人手,她便立即掉头去找林双兰。
林双兰知道出事了,当即便让白五娘和白六娘先跑,而她们几个人,都在场。
“查不到的!”冯安安立即说道,“屠小溪,此事你可不能泄密,要是说出去,我们几个人都要完蛋了!”
屠小溪双眉轻拢,点了点头。
便在这时,后院的门又被敲响了。
林双兰上前打开,是村子里的一个民兵队长。
林双兰脸色一沉,冷冷道:“刘三郎,你干什么?”
“大兰子,将军们要我来你这里问话,”刘三郎看着她,“白五娘和白六娘呢?”
“不知道,今日没瞧见她们!”说着,林双兰直接将门一关。
合门的前一瞬,几个男人上前,将门撑开。
林双兰力气不如他们,幸好王盼及时扶住她,不然得被这力道撞摔在地。
平日里和林双兰关系不错的民兵们,眼下一个比一个冷面,直接便闯了进来,开始搜查。
“你们干什么!”林双兰怒道,“这是我家,你们好歹给我爹几分面子吧!”
“林将军同意的!”刘三郎边找边说道。
冯安安和王盼,还有屠小溪登时看向林双兰。
连林三爷都同意了,可见这件事情,无人再可以为她们兜着。
这是,真的触及到村子里的底线了。
天色越来越暗,西边天空灿烈烧金,青香村里的人在翻天覆地找人,准备实施村规。
青香村外的流民兵们遥遥望着青香村,虎视眈眈。
而从信驿署的西南方向,夏昭衣和支长乐的坐骑踏上了这片旷野。
自雁田坡一路南下,足足二十七天,他们终于踏着晚秋余晖,重新回到这里。
比起去时的人声鼎沸,眼下旷荡清冷,偌大荒野上几乎无人,直到他们遇见一群正在拖食尸体的野狗。
尸首被野狗啃食得面目全非,并未高度腐烂,应刚死不久。
支长乐赶跑这群野狗,随着野狗的拖行痕迹而去,他们发现了一个巨大的乱葬坑。
坑上填着厚厚的土,周围被野狗扒得不成样子,狼藉草木中,断肢残臂横卧,飞虫遍空。
他们站在六丈外远远望着,并未上前。
“都是饿死的,”支长乐看向夏昭衣,“应该还有病死的,他们身上几乎没有外伤。”
死前所伤得伤口,和死后被野狗扒开的口子,支长乐分辨得清。
夏昭衣这时有所感地回头,看向南边天际。
随着天光渐消,星子高悬,南边山脚亮起一排稀稀疏疏的火把,一字铺开在整个天际线。
“应该是那些流民,”支长乐说道,“这么久了,竟还在这。”
“或许不是流民了,”夏昭衣说道,“或许成军队了。”
“那青香村会不会有危险?”
“有危险也不怕,”夏昭衣打马转换方向,说道,“回去看看吧。”
支长乐明白她说得有危险也不怕是什么意思。
山上那些十伤仪是可以制造弩箭的,若真到了危险时刻,青香村的人绝对会动用。
他们并未从村前回去,而是绕一条远路,准备从东北方向下坡。
支长乐从坐骑后面的竹筐中拿出夏昭衣用竹篾编织的灯笼,像鱼竿一样,吊在马头前,用以照明。
夜风习习,天上是无边星辰,他们跟这二十多日行路一样,缓慢走在山坡上。
走着走着,夏昭衣的忽然勒马停下。
支长乐朝她看去:“嗯?阿梨。”
山间的风很大,不远处还有溪流声,夏昭衣转眸望了一圈,目光停在路旁的大磐石上。
“出来。”夏昭衣说道。
平静清冷的声音,在夜间山林中,尤为清脆。
支长乐登时警惕,也朝那个方向看去:“谁!”
他没有听到半点动静,但是夏昭衣的判断,他从来不会质疑。
沉默一阵,白五娘和白六娘惨白着脸从磐石后走出。
逃了数个时辰,两姐妹灰头土脸,战战发抖地抬眸看着她们。
夏昭衣还认得她们:“白五娘,白六娘?”
“阿梨姑娘!”白五娘和白六娘一把跪下,“你能不能当作没有看到我们!”
“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怎么回事!”支长乐叫道,“你们慢慢说,发生了什么?”
白五娘一抹眼泪:“阿梨姑娘不是说,谁书读得好,谁就可以跟着你去外面谋一份生计,可以得到很多工钱吗,但你只要两个人。”
“……我,说过吗?”夏昭衣说道。
“是大兰子说的,”白六娘哭道,“大兰子说,这是你说得。”
“这跟你们出逃有什么关系?”支长乐问。
“我们就想着挣钱,想着离开青香村,跟阿梨姑娘一起走,”白五娘哽咽,“我们那天在山上遇见了一个外面来的男人,他识字,会读书,还会写诗,我们就想着跟他一起偷偷地学,可以把村里的其他姑娘们比下去!”
“现在,我们被人发现了,”白六娘越哭越伤心,“村里的人到处在抓我们,他们会杀了我们的!”
772 种因得果(一更)
两姐妹虽哭得厉害,但想表达的都表达清楚了。
支长乐看着她们,皱眉说道:“当前时局,你们私自收留外人,且还在这个时候上山送吃的给他,你们二人的确做错了。”
两姐妹垂着头,哽咽着不敢应声。
“阿梨。”支长乐看向夏昭衣。
夏昭衣问道:“是这个男人哄骗你们的吗?”
“不是的,”白五娘摇头,“是我们自己提出来的。”
“你们倒是诚实。”支长乐说道。
“断不敢欺瞒阿梨姑娘呀。”白五娘哭道。
夏昭衣从马背上下来,将她们扶起,抽出袖中每日都在清洗的手绢递去:“擦一擦眼泪。”
白六娘接来:“多谢阿梨姑娘。”
“阿梨姑娘,你能帮一帮我们吗?”白五娘哭道,“詹九爷见到你便怕,你替我们说几句好话吧。”
“你们自己种得因,你们自己去面对这个果,”夏昭衣看着她们,“我只能同你们说,自这片山坡下去,到处都是尸体,吃过尸体的虫子铺天盖地,黑压压一片。而穿过那些尸山血海,你们若是撞上任何流民,你们的处境都不及留在村中。”
“你们正值青春妙龄,那些人瞧见你们,眼睛都得冒光呢。”支长乐说道。
白六娘哭着摇头:“不成啊,那我们也去不了,我们才不要落在那些人手里。”
“你们自己决定是去是留。”夏昭衣说道。
白五娘和白六娘互相朝对方看去。
“姐……”白六娘哭道。
夏昭衣没有等她们的决定,回去坐骑旁,轻盈一跃,上了马背。
“我们先回了。”夏昭衣说道,轻扯缰绳,马儿朝前走去。
支长乐也跟着上去,悬在马儿身前的灯笼轻轻摇晃,照亮着前路。
白五娘和白六娘还留在原地,二人茫然不知所措。
眼见他们越走越远,当真头也不回,白六娘哭得越发厉害。
“等等,妹,”白五娘拉着她,将她手中的巾帕掏出,“你看,阿梨姑娘留给我们的呢。”
巾帕上还有很淡的香草和花香。
“可是她不管我们呀。”白六娘哭道。
“但是她一直对我们很好,”白五娘说道,“我们回去吧,我们自己做错了事,我们自己去领罚。”
“不要,我们会被打死的!”
白五娘看着她哭,再在微弱的星光下垂头看着手里的手帕。
“那也是我们该被罚的……”白五娘低低道,忽地,她拉住白六娘的手,“走,妹,我们去领罚!”
青香村的前村后店一直高度警戒。
沿着大山坳往东北去的一整片,全部都有人在盯梢。
支长乐坐骑前的灯笼,在很远的地方便已经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大家一声不吭,摆开架势,待他们走近,迅速发动陷阱,同时也终于瞧清马上的人。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落在夏昭衣和支长乐的坐骑跟前,将支长乐的灯笼给带了下去。
灯笼里的灯芯碰到灯纸,迅速烧起,竹篾也开始起火。
民兵们赶忙上前扑火,结果哗啦啦,好些人踩中了自己设下的陷阱,被单只脚往高处吊去,场面瞬间变得壮观。
这一场不知道该不该被形容为闹剧的慌乱,在一炷香后终于结束。
杜轩和老佟一听闻夏昭衣回来,赶忙从院中奔出,朝后山跑去。
詹九爷和詹八爷也在第一时间赶来。
一个民兵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大步朝詹九爷走去,在詹九爷耳边小声说道。
“她们真回来了?”詹九爷说道。
民兵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她们是跟着阿梨姑娘一起回来的,白五娘手里还拽着一块手帕,她追着要上前,说还给阿梨姑娘。”
詹九爷面色变了变,带着几分凝重,朝那边的夏昭衣望去。
夏昭衣对杜轩出现在这完全感到意外,眼眸明亮亮的,唇边的笑意亦愉悦灿烂。
“九爷?”民兵询问詹九爷的意思,要不要将她们两个人关起来。
詹九爷一时也拿不准:“等等再看。”
杜轩并没有和夏昭衣太过叙旧,想着她才赶路回来,披星戴月,定是很累,忙让他们先回去庭院休整。
一行人边聊边朝庭院回去,詹九爷等人在旁笑着答话,跟着走。
等走出去差不多后,詹九爷背在后面的手比了个手势。
民兵登时上前,准备去拿住白五娘和白六娘。
“对啦,”夏昭衣这时回头,看向那边的白五娘和白六娘,“你们随我来。”
吓坏了的两姐妹抬头朝旁边就要动手的民兵们看去,再看向那边的詹九爷和詹八爷。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好多目光充满不友善。
杜轩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看向夏昭衣,低声道:“阿梨,这二位于你,可是……”
“回去再说。”夏昭衣的声音亦非常低。
杜轩于是点头。
庭院里面有些乱。
暗卫们虽然高度自律,但到底人多,东西便也多,摆放得再规整,在并不算多大的小庭院里,仍显得拥挤。
而今日一天着实忙碌,詹九爷让人收拾出来的庭院,到现在还没有家具搬入进去。
杜轩跟夏昭衣能聊得话题着实太多,从游州被动分成南北两面,到即将入冬的气候变化,再到二人一个北上,一个南下的所见所闻。
现在还未吃晚饭,八仙桌上干干净净。
夏昭衣在长板凳上坐下,聊到了那些宣传小册。
白五娘和白六娘忐忑不安地跟在他们后面,一起进到小院。
但他们全都进屋了,屋内能站脚的地方着实不多。
两姐妹就在院子里面干巴巴站着,也只敢在这里站,万不敢出去。
里面聊得话题越来越广,加入说话的人也越来越多。
白五娘和白六娘听不太懂,却看得出他们每个人都有极广的见识。
随着开饭,他们讨论着将桌子摆院子外面来。
白五娘拉着白六娘退去一旁,但发现好像所有人都无视了她们的存在。
只有那边的詹九爷和詹八爷会偶尔朝她们望来。
本来聊得正开心的詹九爷无意间看到她们,就会觉得一阵厌恶,神情都是说变就变。
白五娘和白六娘就这样一直站着,看着里面将她们彻底忘记的夏昭衣。
又站了一阵,白六娘忍不住了,抬脚准备进去,白五娘拉着她,低声道:“别。”
“姐……”
白五娘舔了下干燥裂开的唇瓣,说道:“你进去找了阿梨姑娘,又能让阿梨姑娘帮我们什么。她说得对,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自己造成的。”
“你是什么意思?”
白五娘看向那边的詹八爷和詹九爷。
尤其是詹九爷,他刚从聊天中抽身,出来准备为夏昭衣和杜轩他们布置张罗。
“其实阿梨姑娘已经帮我们了,”白五娘说道,“她帮我们搭好了台子,我们现在便鼓起勇气,去找詹九爷认错和自愿受罚,他应该会看在阿梨姑娘的面子上,不会赶我们走,或让我们下场太惨。”
773 我得则利(一更)
白五娘和白六娘互相打气,一起去找詹九爷。
詹八爷见状,跟着去到外面。
杜轩待他们都离开,回头问夏昭衣:“阿梨,那两个女子……”
“她们还小。”夏昭衣说道。
这语气,杜轩想说你比她们还小个一两岁的模样。
“她们还得长大,”支长乐说道,“这样就很好。”
“行啊!”老佟的胳膊往他肩上搭去,“你小子老气横秋起来了。”
支长乐叹了声,平日这会儿会跟老佟互动一下,眼下除了一声叹息,便没别的了。
老佟皱眉,觉察几分不对,正欲问话,听得夏昭衣说道:“说一说村外的局势吧,我们来时所见,到处都是乱葬坑与尸体。”
“此事倒真是……”杜轩说道,“虽说我们昨日才来,却跟来了一个月了一样。”
他将那些兵马,尸首,对方来而又去,往复折腾青香村的事一一说出。
“看来,他们铁了心要吃下青香村了。”夏昭衣说道。
“对。”
“可惜真不凑巧,”夏昭衣一笑,“我认定青香村了,整个游州逛下来,就这里的天时地利人和对我的胃口,青香村将是我在游州的门户。”
杜轩望着她乌黑雪亮的眼眸,欣喜于对方没有将自己当外人,这么重要的事,她这般直接便告诉了他,同时又忍不住低声说道:“阿梨,为什么是青香村呢?这个地方实际并不算多好。”
夏昭衣笑道:“杜大哥你看。”
她将一盏倒扣的茶杯摆正,纤长素指沿着茶杯往北轻划。
“这里上去,可穿插直入游州腹地。”
“嗯。”
夏昭衣的手指又往南移。
“南边补给方便,青香村是整个游州的大南方,自官道下来到青香村,至少有五条路可行,不怕昭州和衡香而来的物资被隔断道路。”
“嗯,对。”
“往东,可陈列兵众。往西,深山沟涧,可迂回布兵,灵活变通。”
杜轩看着她圆润葱玉般的指尖所指,虽说是在光秃秃的桌面上,但可以想象得出外面的地形山貌。
“不对啊,”杜轩说道,“阿梨,往东这片天地开阔,于对方而言,冲击兵垒有益,与我方无益。”
夏昭衣莞尔,将茶盏往东边一放,清脆轻响。
“如果,我说的东边是这一片呢?我可以往,敌可以来,此为交地也。”
杜轩眼睛一亮:“是了,我得则利,敌得亦利者,亦为争地也。”
“挨打的局面该改一改了!”老佟叫道,“我正一肚子窝囊气呢!这就冲出去砍他娘的!”
支长乐手肘朝他一撞:“说啥呢!稳重点!”
其他男人们哈哈大笑。
快开饭时,一个民兵快步跑来,称村外的流民兵又来了。
正在外面和白五娘白六娘说话的詹九爷骂了一声,抬脚就朝村头跑去。
没跑几步,骤然一拍脑袋:“我怎么把阿梨姑娘给忘了!”
他转身往后面的庭院跑去。
老佟和支长乐正往厨室走去,打算一起帮忙端盘子,见到詹九爷跑来,二人停下脚步,便看詹九爷进去找夏昭衣,喘着气说那些狗皮膏药又来了。
话音刚落,又一个民兵急冲冲跑来:“将军,不好了将军!”
“怎么了!”詹九爷忙道。
“他们要放火烧了我们的拒马枪!已经着火了!”
“什么!”詹九爷脸色一白,抬脚又要走,这次及时收势,看向八仙桌后面的少女,“阿梨姑娘,救救我们吧!”
夏昭衣一笑:“挺好的,詹九爷,让他们烧吧。”
“对,”杜轩也笑,“烧了咱们还轻松呢,烧吧!”
“啊?可是……”
“拒马枪后边还有三丈宽的沟渠,他们烧完后还得过那沟渠杀至村中,我猜他们已经砍伐好铺路的大木桥了。”夏昭衣说道。
“如此,咱们岂不更轻松,可以捡个现成的了?”杜轩说道。
“对。”
詹九爷看着夏昭衣,又看向杜轩:“阿梨姑娘,这是……”
“别怕,詹九爷,”夏昭衣温然道,“稍后按我所说的去做。”
村前的大火烧得很快,流民兵们在拒马枪下面倒了大把的枯槁草木,秋冬的干燥气候着实益于燃烧,巨大的拒马枪不多时便一片赤红。
青香村的民兵们提着水赶来浇灭,旁边就是河道,倒也近,但拒马枪内还有三丈宽的沟渠,几块用来行走的大木板上空间完全不够,奔来跑去的人拥堵一块,好多人掉下了沟渠。
看着他们忙作一团,流民兵们在三十丈外哈哈大笑,同时亮出了他们准备的几十块大木板,吓得扑火的人越发腿软。
詹七爷和莫五爷在人群后面指挥,转头看到詹九爷和詹八爷从村里跑出来,莫五爷快步过去,却见詹九爷立马找到曾记事,要他喊人都停手。
“为何停手?!”莫五爷叫道。
詹九爷没有解释,又去吩咐其他人手去传话。
詹八爷拦着莫五爷,让他别管。
众人都不解,但也渐渐停下,回头看着后面的几个“将军”。
“把水桶都送回去!”詹九爷叫道,“都去祠堂,听我的命令!”
“现在去祠堂?”詹七爷快步走来。
“对!”詹九爷叫道,“都来祠堂,听我的,快点!”
“快点!”詹八爷也叫道,“都去!”
远处的流民兵渐渐发现了不对。
为首的几人看向人群中的钟乾坤。
“军师,怎么有些奇怪?”一个副将说道。
“对啊,”另一人说道,“他们不救火了?”
“救也没用,会不会因为觉得没救了,所以打算往山里面逃?”又一人说道。
钟乾坤没有说话,双目头一次这般兴奋,遥遥望着远处越烧越浓烈的大火。
这些拒马枪有两个成年壮汉那么高,可想而知当初青香村为了造它费了多大的力气,也是这个碍事的拒马枪,让他们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现在爽了,一把火让它滚蛋得干净。
“一个人都没了!”
“他们都不见了!”
“该不会真的退到后山里面去了吧!”
“得快!”有人看向钟乾坤,“军师,他们肯定没办法把粮食全部都带走,我们得快!”
对,粮食!
774 我们赢了(补更5.05)
钟乾坤立马看向右手旁身材魁梧的男人:“范洪!待拒马枪火势变小,你带先锋营先冲,见人便杀!”
“是!”男人叫道。
他们左手侧百丈外的高坡上,谢忠手中握着卷书册,远眺着青香村前的大火,双眉紧紧皱着。
对于青香村人停止反抗一事,他也不解。
若说他们往深山里跑去,但是他站在高坡上能看得很远,并未见到西北面的高山上出现半点灯火。
是挖了地道?
“先生,有几分蹊跷。”小随从低声道。
谢忠的唇角淡淡一勾,淡笑道:“有或没有,已与我们无关,我们现在就是一个看热闹的。”
拒马枪下的草木因浇了树油,很快被烧成枯灰,拒马枪上的烈火也渐渐褪去。
进攻的号角吹响,平原上的男人们发出爆吼,朝青香村奔去,近二十个大木板子被人群扛着,疾奔于人海中。
“他们来了!”詹七爷看向詹九爷。
詹九爷握紧拳头,额上冒出冷汗,眼看他们越来越近,詹九爷叫道:“我们也上!冲!”
一排拿着弓弩的民兵们纷纷起身,手里的弩箭齐刷刷射去。
进入射程的流民兵们倒下,后来者直接踩着他们的背冲去。
流民兵人数太多,仅会射箭的这四十来个民兵根本不够用。
断截破碎的拒马枪枯木被踹去一旁,有的被直接踢碎。
打先头的人踹完拒马枪边迅速退到旁边,那一块块大木板像是搭桥一般往对面倒去。
“你们!你们快上!”詹九爷忙冲另外一边的民兵们大吼,“快!”
那些民兵们分成二十多组,每组九人,九人中除了拿大刀拿长枪的,还各有数人拿锤子大钉和大粗绳。
随着詹九爷一声令下,拿锤子和钉子的迅速跑去将大钉敲入木板,缠上粗绳。
意识到他们要干什么的范洪大惊,忙冲着身后的人群大喊:“快!跑过去!速度快!”
在提着大刀大枪的同伴们的保护下,那些大粗绳很快缠紧在钉子上,一待缠紧,民兵们便迅速往后拉,拔河一般,将大木板拖走。
木板上的人本就摇摇晃晃,随着如此一拖,哗啦啦朝坑中摔去大片。
“拉着木板!这边拖着!”几个副将叫道,“抓紧这边的木板,你们几个给我冲过去,杀了他们!”
“上!都上!”范洪也叫道,“死了就死了,死了把这个沟渠填满,我们直接踏过去!”
“简直禽兽不如!!”杜轩站在半坡上,遥遥骂道。
“但那些人的确不怕死地在往前冲。”夏昭衣的声音清冷平静,似融入身后的溪涧与夜色。
“阿梨!”老佟和支长乐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人带来了。”
夏昭衣回过头去,他们二人中间押着孙三,身后还跟着封长史和两个高大的民兵。
夏昭衣看向孙三,男人高挑挺拔,脸上虽邋遢,这双眼睛却很干净。
这一点让夏昭衣眉梢微挑,这样的处境,鲜少有人能处变不惊,他却当真没有半分焦灼不安。
“孙三。”夏昭衣开口说道。
男人也在抬眸打量她,第一眼便被她的双眸所吸引,凝了月色一样明亮清澈。
这一群人高马大的男人皆以她为中心,她没有半分跋扈,也没有半分神采飞扬,这般从容沉宁,是久居于此境的惯然。
“见过阿梨姑娘,阿梨二字,如雷贯耳。”孙三说道。
听着不像可以奉承,他的眼睛着实干净。
“你来看看,这几个说话的人,你可认识?”夏昭衣问道。
她话音才落,老佟和支长乐便押着他往土阶走去,停在夏昭衣和杜轩旁边。
遥遥便听到那些惨烈的叫声,上来后看到这护城河一般宽阔的沟渠之中的惨状,孙三睁大了眼睛,脊背发凉。
“认得吗?”杜轩说道。
孙三这才将目光朝范洪他们移去。
隔得很远,但都是之前朝夕相处的人,他一眼能认出。
“我……认得。”孙三说道。
“叫什么?”夏昭衣说道。
孙三皱眉,朝她看去:“阿梨姑娘,你想要我做什么?为何要知道他们的名字?”
“方便称呼,”夏昭衣莞尔,“难不成,我们讨论时,还得说这个穿着褐色布衣的男的,那个个头不是多高的瘦子?”
孙三淡笑:“阿梨姑娘幽默。”
“与幽默无关,”夏昭衣说道,“告诉我们名字,应该不算是背叛他们吧?”
“就是,”杜轩补充,“我们真想要知道名字还不容易,随便抓个活口严刑拷打不就完了,找你还不是图个方便?”
“你要是说了,就少一个人受苦,也是积善行德嘛!”老佟说道。
“快说!”支长乐叫道,“说了你也少受苦!”
孙三轻笑了下,无奈摇头,看向范洪:“阿梨姑娘所说得那个拿着长刀的褐色布衣男子,叫范洪,他右手边三人,叫江龙,薛强,包育新……”
孙三语速不疾不徐,在他说话时,无人打断他。
这一点让孙三也觉意外,这群看上去粗鲁野蛮的男人,他们的素质教养胜过太多人了。
这时又说完一个人名,这个人便在混乱中被一箭射中了脖子,朝沟渠中摔去。
虽然范洪叫嚣着说要拿尸体填平沟渠,但是这个大沟渠足足有三丈之宽,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被填平,他的这个先锋营也没有那么多人。
等孙三说完名字,这场战役差不多已经宣告结束。
流民兵们准备的大木板,全被青香村的人拖走了。
范洪暴怒将手里的长刀插在地上。
他这个先锋营的兵马,现在一半以上都在这个大沟渠里。
有些人死得透透的,有些重伤昏迷,还有不少因痛大呼,轻伤者则试图攀爬着土坑边沿爬上来。
沟渠另外一边,青香村的民兵们大口喘着气。
这时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欢呼。
紧跟着,大量的欢呼声在这边响起。
“我们赢了!!”
“哈哈哈,对,我们赢了!!”
詹九爷也是大喜。
詹七爷和莫五爷朝他跑去,还未靠近,便见詹九爷立马掉头,朝另外一边跑去。
775 阿梨踹人(一更)
“阿梨!阿梨!”詹九爷遥遥大叫,兴奋得直挥手,“我们赢了!!哈哈哈!”
“看把他给乐的,”老佟笑道,“不过这可真是一场大胜仗。”
“是啊。”夏昭衣也笑。
一行人下了土阶,詹九爷已经蹦到了他们跟前,开心得一把胡须都要飞起:“太好了,真的太妙了!我们竟然赢了!”
“本就不弱,为何要用竟然二字,”杜轩见缝插针一顿夸,“青香村人杰地灵,男人勇猛,女人勤劳,当有此大捷之战!”
“啊,哈哈哈哈哈!”詹九爷大笑。
跟在詹九爷跑来的不少人,对此锦上添花非常受用,也跟着笑。
老佟这时说道:“阿梨,下边那些人的名字……”
“我都记住了。”
“那这孙三……”
夏昭衣朝孙三看去。
他像是个局外人,不为那些人战败而苦恼,也不为这些人欣喜而愤怒,脸上只有很淡的一丝悲悯,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你问詹九爷。”夏昭衣说道。
詹九爷一听,立马挥手:“来人,把他带下去。”
后面走来两个人,从老佟和支长乐这接手,把孙三带了下去。
詹九爷随着夏昭衣一起回去,路上担心那些人经此大败,夜间会不会来搞偷袭。
夏昭衣点头:“自然会。”
“那如何是好呢。”
夏昭衣一笑:“詹九爷,要不,我们不按常理出次牌,你看如何?”
“不按常理出牌?”
“这些时日,我和支大哥几乎将游州走遍,我选了三条道,这三条道还需披荆斩棘,是以,我眼下最缺的,是人手。”
“啊!”詹九爷一愣,“阿梨姑娘,莫非你看中了他们?”
夏昭衣点头:“利从近取,岂不方便。如今已消其势,若再瓦其心,其便不战而灭。”
“我懂了!既可以招揽人手来干活,又可以离间他们,此乃离间之计,又一石二鸟!”
“我暂时需得一百人,”夏昭衣说道,“过后再添一千,或者两千。”
“对他们来说,这点人手倒也是够的,”詹九爷说道,“不过就怕他们也使诈,看清我们山上形势,给报出去使坏呢!”
杜轩笑道:“詹将军,他们不傻,我们此处饿有饱食,困有卧榻,雨有遮棚,寒有暖炭,为何要去外面风餐露宿,茹毛饮血呢。”
“这倒,也是……”詹九爷点头。
折腾了一整晚,东边天际悄然淡掉夜墨,在群山之巅上渐渐勾勒出一条曲折的白色芒光。
詹九爷没有马上去睡觉,将夏昭衣和杜轩送回院落后,立即吩咐人手去看看那边的小院整理好了没,今早安排这些暗卫。
然后,詹九爷去找詹七爷和詹八爷,说了夏昭衣的打算。
莫五爷也在,激动地站起:“这怎么行?咱们跟外头那些流民兵,那可是你死我活,真枪真刀拼命过的!这可是血仇!现在收留他们,还给他们饭吃?别忘了,他们恨不得我们死!就前几天,他们还怎么折腾我们的?”
詹七爷没有说话,眉目凝重。
詹九爷说道:“不吃我们的,那是吃阿梨姑娘的,十五天前衡香来得那批粮食,养外头的人是够的。”
“那是她欠咱们的!”莫五爷叫道,“咱们不是把后山上的地给了她吗?”
“我是想说,她养得起!”詹九爷有些不爽,“杜轩先生这次过来,不也带了很多吃的吗?”
“反正我不同意!”莫五爷怒气冲冲地坐了回去。
“心里是不舒坦,”詹七爷说道,“但是,拉对面的人过来帮我们打对面,这其实有利。咱们死一个人,就少一个人,但对面人一直比我们多。”
詹九爷一拍手:“就是这意思!就是这意思!而且,阿梨姑娘自己出粮食,帮咱们养着呢!”
莫五爷脸上的怒意这才稍稍褪去。
“那便,这么决定了?”詹七爷说道。
这时,外面一个人大步跑入小院:“九爷,九爷!”
詹九爷走去:“何事?”
“白家的人来了,在那边揪着白五娘和白六娘打呢!打了个半死!”
“半死?”詹九爷皱眉啧了声,“胡闹嘛这不是!走!”
詹八爷也起身,跟着上去。
远远听到哭声,老裁缝家门口的空地上,白福明和王氏,还有他们的两个儿子正在对白五娘和白六娘拳打脚踢。
不仅是他们,旁边还有白家的亲戚和旁支一起在骂骂咧咧,偶尔也上去补上一脚。
有人说道:“詹九爷来了!”
白福明扯着白五娘和白六娘又打了几下,停下手看向詹九爷:“将军!”
詹九爷一看地上,都出血了,不满地叫道:“大晚上的,别人打仗累了一晚上,你在这边打女儿,闹得鸡犬不宁!你像话吗!”
“将军,这两个贱货该打!”白福明叫道。
王氏自己脸上挨得打还肿着,这会儿指着白五娘和白六娘:“她们惹得事,杀了她们都不为过!”
“我看该杀了你们!”夏昭衣快步走来,看到白五娘和白六娘的模样,让支长乐和老佟帮忙一起扶起。
她刚睡下没多久,现在外面披着一件较厚的深紫色外袍。
在她后面,同样刚睡下没多久的杜轩小跑着赶来。
“阿梨姑娘!”王氏说道,“为啥杀我们?”
“你说为啥?”老佟怒道,“看把她们打成了什么样!”
说着觉得不对劲,在白六娘的胳膊上一按,浑浑噩噩的白六娘发出一声惨叫。
“阿梨,骨折了!断了!”老佟叫道。
“杜大哥!”夏昭衣看向杜轩。
“我来!”杜轩忙道,“把她扶回去,我懂医术!快!”
“我为啥不能打!”王氏上前,冲老佟的背影叫道,“这俩是我肚子里生得,干了这么龌龊肮脏的事,我不仅打她们,我还要杀了她们呢!”
话音方落,夏昭衣忽然扬脚,将她踹倒在地。
王氏“啊”的一声惊呼,飞快从地上爬起,躲到白福明身后,目光看着夏昭衣,却不敢骂,最后白着一张脸看向詹九爷。
夏昭衣克制了一些力道,才没将她踹飞,但眉目已见愤怒。
这还是詹九爷认识她以后,头一次看到她这般情绪外露。
“阿梨姑娘……”詹九爷细弱蚊声的叫道。
776 杀人凶手(一更)
“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夏昭衣看着王氏,脆声说道,“你看看你自己的脸,你摸一摸你身上的伤!你比谁都清楚自己被打成了什么样,你绝对知道被施暴被凌辱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可你为虎作伥,打得比他们还凶!”
“她们,她们自己活该!”王氏鼓起勇气说道,“即便我们打死她们,那也是我们教训自己的娃!”
“所以你觉得你挨得这些打也都是活该,因为你没有管好她们?”
“对!”王氏语声铿锵,“打死我是我活该!”
夏昭衣看向白福明和他们的两个儿子。
他们根本不敢吱声,在夏昭衣望来时,白福明的目光朝一旁看去,不想与她对视。
王氏一颗虎胆,敢跟这个少女叫板,但白福明心里明白这少女目前在青香村里的地位。
夏昭衣看回王氏身上,王氏将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惨白,但就是不想服输。
武少宁他们这时跑来,全都是刚起床的模样。
他们挤开人群上前,在他们后面,冯安安拉着屠小溪也挤了上来,两个姑娘因奔跑而大口喘气。
“阿梨姑娘生气了。”冯安安小声对屠小溪说道。
屠小溪望了一圈,最后看向夏昭衣。
“你真是个伥鬼,”夏昭衣的语声恢复平静,“跟你有关的男人活得都很好,跟你有关的女人过得全部生不如死,你是女人吗?”
“我不是女人,你是吗,你连娃都没生过!但这些娃都是我生的!”王氏叫道。
“王玉兰!”詹九爷大怒,“你冲阿梨姑娘说什么胡话!”
“哇,这个王氏胆子真大,”冯安安对屠小溪说道,“居然敢这样跟阿梨姑娘说话!”
屠小溪看了看她,握紧拳头,忽然上前大声说道:“谁告诉你一个女人是不是女人还得通过生孩子来证明的!”
她惯来文静内向,是林双兰诸多姐妹里最不喜说话的,现在忽然嚷得这么一声,瞬息将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夏昭衣也感意外,回头朝她看去。
屠小溪不敢看夏昭衣的眼睛,顿了顿,继续冲王氏说道:“那男人还不会生呢,那他们是不是废物啊!”
现场顿时“哗”一声爆开,议论声音越来越响,有人怒斥她懂什么,有人指着她叫要不是男人,女人哪里会怀孩子。
动静越来越大,东边天际一片白光,鸡鸣狗吠声起,太阳也跟着缓缓高升。
詹九爷气得跳脚,拼命吼着人群滚回去。
村里的民兵们也出动了。
除却詹九爷的声嘶力竭,所有人的声音都被人海淹没。
支长乐这时大步跑来:“阿梨!阿梨!出事了!”
他努力推开人群,挤上前来:“白六娘死了!没气了!”
“什么!”冯安安激动地拉住支长乐,“你说什么!”
林双兰跟在支长乐后面跑来,哭得双眼通红:“六娘没了!六娘被活生生打死了!!”
“啊!!!”冯安安暴躁大吼,看向那边的白福明和王氏,“你们把六娘打死了!!”
屠小溪一抹泪:“你们是杀人凶手!”
王氏呼吸一窒,随后挺直胸板:“就打死了,我打死我闺女,是我乐意!就打死了!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冯安安作势冲上去要和她打架,被林双兰和屠小溪紧紧拉住。
支长乐看向夏昭衣,少女的面色惨白失血,眼睛却异常明亮,晨曦的光在她脸上落下,目光坚韧而盛怒。
“阿梨……”支长乐说道。
夏昭衣抬眸看他一眼,顿了顿,看向周围人群,忽然扬声说道:“我开五十两银子悬赏!”
众人朝她看去,议论的声音渐渐变小。
“自现在起,所有打死子女的父母,可来我这里领五十两银子!”夏昭衣脆声说道,“年老打不过的,来我这里喊帮手!只要你找上门,我们就帮你打!”
众人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目光看向她附近的武少宁和其他暗卫们。
这些个头高大的男人,神色冰冷,目光如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不好惹三个字。
“五十两,”夏昭衣继续说道,“你敢打,敢杀,我便敢给!”
五十两绝对不是小数目。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被眼前这一幕弄得混乱和脑袋发懵。
有人小声说道:“……那,不全乱套了吗?”
“对啊,那岂不全乱套了?”
“说话的人,是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却不受宠的那个吗?”夏昭衣朝他们看去。
说话的二人立马不语了。
但夏昭衣这句话立即点醒了更多的人。
王氏白着一张脸,拉着自己的丈夫准备趁乱离开。
詹九爷眼尖,喊人将他们拦下。
“阿梨姑娘,此举不妥啊!”詹九爷说道。
“乱套或不乱套,你们问他们。”夏昭衣看向白福明和王氏。
王氏双腿发软,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觉得天真的要塌了。
“不止是不受宠的,”夏昭衣看着王氏,缓缓说道,“哪怕是家里最得父母喜爱的,等你的父母杀光了其他兄妹,最后会不会来杀你呢?杀一个,五十两银子呢。”
“人心隔肚皮,一定会的!”屠小溪又大声说道,“反正杀掉,再生就对了!”
“是啊,乱套了呢,”夏昭衣忽而一笑,看着王氏,“你叫王玉兰对不对,来,王玉兰,你再把你之前的话大声说一遍。”
王氏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双唇哆嗦。
“说啊,”夏昭衣轻笑,“你打死你的闺女,是你乐意,你就打死了,我们能拿你怎么样,这句话,你说呀。”
王氏低声哭了起来,藏在白福明后面,不敢说话。
“你呢?”夏昭衣看向白福明,“躲在女人后面这么久,你说几句?”
“我,我没有躲她后面……”
“杀人你也有份,这会儿全让你妻子在这出头?”夏昭衣唇角莞尔,“你,贱不贱啊?”
“噗通”一声,白福明跪了下去,大哭起来。
他的两个儿子跟着他跪。
“不,不对啊!”王氏这时叫道,“我打死她们,因为她们是叛徒!叛徒,你们说打不得吗!她们可是收养了外面来得汉子呢!!”
777 杀人偿命(一更)
她的声音叫嚷得很响,近乎破音,周围的人却很安静。
王氏抬头看向他们,众人的目光有困惑,有麻木,有鄙夷。
不是没有认同者,但无人先开口,这些认同她的人便也不开口。
“你真是一点为人母的样子都没有!”詹九爷上前,一夜未睡的声音浮满疲惫,“你听听你刚才的话,她是你女儿还是你敌人?你看看你的嘴脸!动物尚有舐犊情深,你连牛马都不如!哪个当娘的像你这样!”
“我,我没说错!”王氏低声说道,“当时,不是整个村子都在找她们吗?她们自己做了不干不净的事,还害累了家人……”
“詹九爷。”夏昭衣朝自己看去。
“阿梨姑娘!”詹九爷忙过去。
“白六娘死了,”夏昭衣说道,“杀人要偿命。”
她的声音很轻,但大家都能听到,像是被风吹碎,吹到每个人的耳中。
“……好!”
夏昭衣冷冷地看了眼那边的白福明和躲在他后面的两个儿子,最后她看向王氏,转身走了。
王氏恰与她对视,触及她的目光,王氏再一度避开,避开后,又觉得满心愤懑与不甘。
杀人偿命。
这四个字,这个外来的女子就是摆明不要她好过了!
随着夏昭衣忽然离开,武少宁他们也跟着走了。
林双兰和冯安安还有屠小溪一并跟着离去。
詹九爷沉沉叹气,招呼周围的人也快散去,没必要再留。
庭院里遥遥传来哭声,凄厉嘶哑,是白五娘的。
还有杜轩他们在一旁安慰的声音。
夏昭衣的脚步停下,抬眸望着庭院,没再上前。
她一停下,身后的人便也停下。
林双兰和冯安安靠在一起,捂着嘴巴低声哭泣,屠小溪的眼眶也红着一大圈,不时抹泪。
“阿梨……”支长乐说道,“先回去吧,这一个多月风餐露宿赶路,你得休息。”
“你们去安慰白五娘吧,”夏昭衣看向林双兰和冯安安她们,“她现在应该很需要你们这些朋友。”
林双兰和冯安安哭着点头,带上屠小溪,一起走了。
“我想去附近走走,”夏昭衣又看向武少宁和支长乐,“你们先去休息。”
“可是阿梨姑娘……”武少宁说道。
“我很快回来。”夏昭衣说道。
“走吧,”支长乐对武少宁道,“让她去走走。”
跟在夏昭衣身边太久,支长乐明白这个时候是劝不住的。
天光彻底大亮,折腾了一整宿的青香村,仍有大量的村民早起去田地和茶园里。
后山最大的山脚泉水处,很多人挑着扁担排队打水,再摘几片鲜嫩的大叶搁在水桶上,挑回家去。
詹九爷和杜轩找到夏昭衣时,她坐在一个石凳上看着远处的道观。
“阿梨!”
“阿梨姑娘!”
詹九爷和杜轩叫道,抬脚走上来。
少女的脸在暖软的日头下晶莹如玉,一夜未睡,但她的脸上没什么倦容,模样清清冷冷,目光却若有所思,深远专注。
听到詹九爷和杜轩的声音,她侧过头来望去,没吱声,看着他们走来。
“阿梨,咋还不回去睡呢!”杜轩担心道。
“阿梨姑娘,先休息吧!”詹九爷也道。
“你们两个也都没睡吧。”夏昭衣说道。
“那咱们回去吧?”杜轩说道。
夏昭衣摇头:“回去了也睡不着,坐在这里反而能静一静。”
“是白五娘吗?”詹九爷忙道,“我这就回去让人搭个地儿给白六娘做灵堂,让她把白六娘先带走。”
“不是,我不是说她吵。”
“那……”
“我在想一些事,”夏昭衣看回山上的道观,双眉轻拢,“不止是白五娘和白六娘,村里面的几个姑娘都非常喜欢学字。她们的日子过得很辛苦,但好像没有抱怨,反而很上进很努力。她们就像这山上的泉水,纯粹而干净。”
詹九爷微微愣住,顿了顿,有些惭愧地说道:“这些常见之态,我习以为常,从来没有去细究过,听阿梨姑娘一说,倒的确如此,都是我青香村中的大好闺女。”
“但我又在想,以前的王氏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夏昭衣说道,“她也不是一下子变得这么大,她也肯定有过少女的时候。她少女时,会是个什么模样。”
“……谁还在意她这种人呢,她现在面目狰狞,活脱脱一个泼妇的模样!”杜轩说道。
“要在意的,”夏昭衣朝杜轩看去,“杜大哥,不是在意她这个人,而是在意这个改变。”
“这是,何意?”
“那些现在正当芳华,年纪青春的姑娘们,我不愿看到她们变成她,所以,”夏昭衣目光变得更亮了,“要让她们读更多的书。”
“好!”杜轩点头,“这一点我赞成!”
夏昭衣莞尔,转眸看回山上的道观。
今日那王氏所说的那些话,她本想斥骂她,最后却无意多说。
告诉王氏个体该当独立,生命不是附属这类话吗?
过于虚空和虚浮,只会惹来对方更多认知滑坡和胡搅蛮缠。
而且,夏昭衣不认为自己的认知就一定是对,所以在过往的为人处世中,她很少想过要“教”别人什么,她从不说教,从不干涉。
即便别人要跟着她做什么,踩着她走过的地方走路,她也不拒绝。
779 村子招人(一更)
一路跟着夏昭衣回庭院,到看她进屋后,詹九爷和杜轩才松一口气。
回过神来看到彼此,詹九爷的眉头却又皱起。
杜轩摆摆手,困倦道:“将军亦一路未睡,去休息吧。”
詹九爷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最后一拱手:“都休息吧。”
但待转身,詹九爷忍不住了,又回过身去:“等等,杜先生!”
“嗯?”杜轩回头朝他看去。
“这个,女子学堂的话,”詹九爷犹疑道,“咱们青香村还没个男子学堂呢,总不能有女学而无男学。”
“那你办啊。”杜轩说道。
“呃,这个办学堂的话,”詹九爷不太自在道,“杜先生,你看,要不咱们先建个男学堂?女学堂的事就暂时搁置一下,毕竟咱们青香村男丁多啊,那女子们连祠堂的族谱都难入,她们简单认个字就成。”
杜轩明白过来了,皮笑肉不笑的一弯唇:“将军啊,阿梨是姑娘嘛,她说得就是女学。”
“可是……”
“若是女学办好了,男学还没开,就让村里的男娃娃们在外头蹭听吧,”杜轩拍一拍詹九爷的肩膀,“没事的,若是再遇上不懂的,便直接去问女娃娃们,她们热情大方,全是热心肠,一定会教他们的。”
詹九爷叹气,知道没法说下去了。
青香村的炊烟袅袅升起,白烟带着大米的浓香,随东风飘荡而来。
钟乾坤坐在方石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匕首,面容阴沉恐怖。
周围的人不敢说话,气氛非常安静,风声都变清晰,一阵风声似一片嘲笑。
约半盏茶过去,脚步声匆忙传来。
钟乾坤回过头去,起身忙道:“人呢!”
“他,他们真的不见了!”来人跪地,颤声说道,“我问了个遍,最后一次见到谢忠和他那随从的人,都是丑时左右了!”
“混账!混账!”钟乾坤大声骂道,“真给跑了!将我们害得这么惨,就跑了!跑了!?!!”
“但是,那个钱奉荣还在。”来人又道。
钟乾坤一顿:“他没随他们一块走?”
“对,他对此似乎不知情,也在发火,打伤了不少兄弟了。”
“带我去看看!”钟乾坤忙道。
钱奉荣怎么都不肯相信谢忠就此将他抛下,醒来后找人问了个遍,越问越暴躁。
钟乾坤赶去时,他正抓着一个人的衣领朝一旁丢去。
真的就是丢。
那么大的一个成年人,虽然瘦骨嶙峋,可好歹也有份量,在钱奉荣手中,却就如软绵绵的一包沙。
钟乾坤上前:“钱壮士!”
手才触到钱奉荣的肩膀,被钱奉荣反手一个对折,钟乾坤“哎呀呀”地叫起来:“钱壮士,是我,是我!”
钱奉荣侧头看他一眼,将他一把推开。
几个男人赶紧扶着钟乾坤,才没让他摔滚在地。
“钱壮士,”钟乾坤来不及站稳,便上前说道,“他们当真走了吗?”
“走了。”钱奉荣压着怒火冷冷道。
“那,钱壮士,莫不如你便留下。”
钱奉荣像是没听到,一身怒焰,杀气腾腾。
“也不是我们对不住你啊!”钟乾坤又道,“对不住你的,是他们,我们这还将你奉为上宾呢!”
这句话,让钱奉荣的脸色终于稍微转晴。
他再度回头,朝钟乾坤看去。
“钱壮士,我们是要打江山的,既然你来这了,不定便是咱们的缘分,日后若大业能成,你就是开国大元帅!”钟乾坤又道。
钱奉荣看着他,又朝其他人看去。
“呵。”钱奉荣面无表情,阴阳怪气的冷笑。
他是跟过田大姚的,田大姚那军队是什么配置,这些人又是个什么鸟样。
说他们能打下江山,能成大业?
钱奉荣宁可相信明天太阳自西边出来。
不过,他现在很想要女人,真的想。
“你们这儿,真的一个婆娘都没有?”钱奉荣问道。
钟乾坤为难,点了点头。
“婆娘都哪儿去了?”
四周一片安静,没人说话,钟乾坤也沉默。
风吹日晒,风餐露宿,这么久下来,哪怕钟乾坤是一个极度爱干净的人,也面黄肌瘦的可怕。
他略显晶亮的双目,微微垂着看前面的地,眼神很复杂,有几丝阴狠。
“婆娘呢?”钱奉荣又问。
“都死了。”钟乾坤终于开口。
“咋死的?”
钟乾坤身后的一个男人也开了口:“有些病死,有些饿死,还有一些……男人们饿肚子了,能咋死?”
钱奉荣瞪大眼睛:“你们他娘的……”
“该那狗曰的青香村!”
“就是!是他们害得我们没饭吃!”
“没女人,你们受得了吗?”钱奉荣叫道,“你们来上十个,在我跟前还不如一个婆娘!”
说着,他朝钟乾坤看去,叫道:“我要女人!我不管你怎么办到,你去给我找一个,我现在就要!小的老的我都要!”
他的话音方落,遥遥传来声音:“军师!军师!”
两个男人大步从前线跑来,气喘吁吁:“军师!!!”
钟乾坤忙走去:“发生何事?”
“军师,青香村里跑出来二十个男人,说要招人!”
“招人?”钟乾坤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青香村的人要招人?”
钱奉荣推开他上前:“他们要招什么人?”
“说是去干活的,给饭吃,给粮食,还给银子,还有睡觉的地方!”
“这么好?”旁人叫道。
“对啊,给我们饭吃?”
众人瞬间议论开。
钱奉荣看向钟乾坤:“你们当时说那村子里面的美人多,现在要招人,岂不可以借风?”
“不可能的!”钟乾坤叫道,“你们都别吵了,那是骗人的!他们看中了我们饿着肚子,想把我们诱骗过去,一个个杀掉!”
“他们说不是,”从前线跑回来的男人说道,“他们说他们的活多,所以……”
“你给我住口!”钟乾坤伸手指着他,“你们两个人是叛徒,帮着他们传话,在这里蛊惑人心!来人!把他们两个人拖下去杀了!”
“不是啊!”两个男人忙跪下,“军师,我们就是传话,把他们说的话说出来!”
“这些都是他们说的!不是我们说的,他们亲口说了有很多吃的可以给我们,快入冬了,还有厚衣裳可以……”
钟乾坤一步上前,手里的匕首出鞘,朝着他说话的嘴巴直接刺了下去。
“你给我住口!”钟乾坤面目狰狞,不大的一双眼睛圆瞪,“我说过了,叫你们给我住口!!!”
大口大口鲜血从惊惧的男人口中涌出,喉咙一卡一卡,喘不了气,发不了声,很快,他在极大的痛苦中死去。
周围的人都退开数步,愣愣看着他,再看向钟乾坤。
和这个男人一起回来的同伴,吓得当场退远。
“谁敢去!”钟乾坤叫道,“骗你们过去是要杀了你们的!我们和他们那是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血仇!我们杀过他们的人,他们杀过我们的人,他们还养我们?你们做梦呢!蠢货!去,都去!!!”
他连匕首都不想拔出来了,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