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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糖水菠萝     娇华txt下载     娇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3 最后一餐

    所有人都愣了。

    全场安静。

    余妈偷了几个鸡蛋,准备打到她搓了一早上的鱼粉里面去,见到此幕,鸡蛋差点没从手里滑出去。

    若是寻常小厮,闹得严重了,去到卞夫人面前,凤姨可能还能有些底气叫板。

    但是这两个,可是卞元丰旁边的人。

    那一声耳光清脆,手劲极大,三广整个人趴在了桌子另一边,后知后觉的捂着脸,有些呆愣。

    四广眨了下眼睛,看向凤姨,猛一拍桌起身:“你……”

    一阵风声。

    凤姨端起桌上的酒水就泼了过去。

    “糟蹋粮食就算了,还要在我们面前糟蹋!这碗酒,老娘可以点把火烧了你!”凤姨骂道。

    “砰”的下,她将碗重重放在桌上,怒道:“把这两个人绑起来!”

    疯了吗这是……

    没有人敢动,都看着凤姨。

    有些人甚至还想起了不久之前的林又青。

    四广抹了把脸,怒喝:“妈的。”

    冲过来要打凤姨,头皮却一紧,被人强行往后扯去,咣当砸地。

    后脑勺摔得生疼,四广眯着眼,隐约只看到一张被抓的七横八竖的脸,冷冷的看着自己。

    “呸!”

    梁氏虚吐了下,抬脚抵着他的肩膀,将他上身抬起,而后手里的粗绳一甩,再扬手缠绕,将他捆作一团。

    整个院子像是没人了一样,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全看着她们。

    三广也回了神,凤姨却伸脚踹开了他屁股下的长条凳。

    而后梁氏将他也捆成了一团。

    “这是,干什么?”方大娘第一次觉得自己气势要比凤姨弱上一截,声音都怯了下去。

    梁氏将两个小厮丢到了大院正中,还给他们的嘴巴各堵了一块臭抹布。

    余妈擦着手跑来:“怎么回事?”

    凤姨掏出吴达的令牌和玉牌,重重的按在桌上,看向院里其他人。

    “这是吴二当家的!吴二当家已经被官府的人暗杀了!”凤姨喝道。

    众人看向那令牌。

    凤姨又道:“官府的人来救我们了!你们是要和前山那些马贼做一路人,被拉菜市口去砍头,还是要跟着我走,一起离开这不是人呆的鬼地方,回到我们原本的家园?”

    “官府……”余妈喃喃道。

    这两个字,像是上辈子听过的那般遥远。

    一个仆妇说道:“是不是前阵子,他们说的磐云道的驻兵?”

    凤姨没回答,看向那边的方大娘:“你呢?”

    她直接就将问题抛给了另一个管事。

    众人也看了过去。

    方大娘脑子空空的,反问:“真的是官府?他们如何与你取得联系?”

    凤姨不想废话,直接将吴达的令牌和玉佩丢了过去。

    东西落在地上,方大娘垂下头。

    “要走的跟我一起走,不走的你留下来只会更惨,”凤姨继续道,“卞八爷早早领人出山了,只留了一个二当家在山上,他已经死了!现在山上这些贼子没了领头的,所以要和我一起走的人都站过来!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众人沉默。

    安静一瞬,最瘦小的几个童奴忽的放下手里的东西,直接便朝凤姨和梁氏跑去。

    一个仆妇也猛然摔了手里的竹筐,怒道:“走!不走留在这里干什么!还要给那些畜牲们陪葬吗!”

    她朝凤姨和梁氏跑去。

    大院的动静早早吸引了后面的的人,许多人都渐渐围来。

    余妈没说话,直接过去就站到了她们后面。

    又有几个女童和仆妇走了出来。

    凤姨看向那边的方大娘。

    方大娘手里还拿着饭铲,抿了下唇,一把将铲子砸了出去。

    “走,留在这里有什么盼头!”方大娘叫道。

    她也跑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人出来了。

    三广和四广倒在地上,使劲挪动着,嘴巴里面支支吾吾,却骂不出半个字。

    疯了疯了,疯病果真会传染,这些后院的人全都疯了。

    夏昭衣坐在菜园旁的台阶上,一直抬着眼睛望着天空。

    已经开始有阴云了,风也逐渐变大。

    前院的动静传来,她也能听到。

    这些话不是她教凤姨说的,凤姨的力量果然非同一般。

    阴云被风卷着,流转浩瀚,日头已经见不到了。山上那些被晃动一夜的草木没有得到多久安宁,又要在新一轮的狂风暴雨里挣扎。

    夏昭衣的视线落在远山两个疑似人影的地方。

    隔的太远,分辨不清,像是人影,又像不是。

    “那这些饭还做不?”一个仆妇指着自己方才切的那些菜。

    “做,为什么不做,做出来我们自己吃。”梁氏喊道。

    “做!”凤姨也道,“大家山上累死累活那么久,临走前一定要吃顿最好的!我们砸了他们的锅和碗,让他们休想再吃上饭!”

    夏昭衣听着她们的话,抬手摸着自己的肚子。

    她又何尝不饿,满脑子皆是京城那几家大酒楼里的招牌菜。

    每逢节日回京,二哥就满大街带着她去寻吃的,哪家酒楼哪个菜式最拿手,没人比二哥更懂。

    夏昭衣最爱的是常味鲜里的百花糕和芳沉楼里的十香排骨,最后一次吃,还是两年前了。

    不,加上她这“死去”的两年,应该是四年了。

    前院那些妇人当真开始做起了饭菜,做的比哪一次都勤快和愉悦。

    食物的香气飘散了过来,夏昭衣被熏的馋嘴,不由失笑。

    她站了起来,松动了下筋骨,抬头又朝山上看去。

    她也得去给自己找点食物了。

    好多好多的肉。

    平时大家可望不可及的各种食物,此时正大片下锅,等待食用的人不再是那些没心没肺的马贼,而是她们自己。

    女童们开心的洗碗和洗菜。

    仆妇们偶尔仍会害怕,可是看到凤姨和落在地上的令牌,便又定了番心。

    二广此时站在前山,吼了数声,都没人回应,那些仆妇和童奴的眼神,分明知道他就站在那里。

    连四广三广都像是死了一样,不知道躲到了哪去。

    食物的香气隐隐飘来,饿了快三日的二广气的恼火和跺脚。

    一锅一锅的菜出来,童奴们都乖巧捧着碗坐在那里等,大碗的饭,大盘的肉,色香味俱全,还有好多配菜。

    二广的角度看不到。

    梁氏吃了一半,忽的放下筷子,端着啃出来的骨头去到断桥那头。

    二广恼火的伸手指她:“你们他妈的耳朵聋了,听不到爷叫你们吗?”

    却见梁氏手腕一番,将碗里的东西挑衅的倒光,再将碗恶狠狠的砸了过来。

064 着手准备

    悬崖距离隔得那么远,这口碗自然扔不过去。

    二广看着那碗连一半都没到,就这么直直地掉了下去,他惊讶的抬头看向梁氏。

    一个仆妇,敢对他这样?

    梁氏嘲讽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二广皱起眉头,想了想,立马转身就跑。

    “你去干什么了?”凤姨问道。

    梁氏一笑:“出一口恶气。”

    尽管这口恶气并不能出到多少。

    比起她们在山上所受的这些苦难,刚才那个举止其实有一些幼稚滑稽。

    凤姨抬眸朝崖边的断桥看去。

    不知道梁氏这么嚣张是好事还是坏事,现在一切都还没有一个谱呢。

    她又抬头看向天空,这气象,应该会如阿梨说的那样吧。

    一顿饭吃得尽兴,剩下的碗筷谁都不想去收拾。

    凤姨开始组织人手。

    她将山上的仆妇们分成三队,将童奴们也分成两个小队,每队都选了一个队长出来,并严格警告,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听这些队长的。

    而被选中的队长,真是哭笑不得。

    事成了,她们脸有荣光。

    事不成,那就糟了,其他人或许法不责众,她们呢?人头不保已是必然。

    没人知道凤姨想干什么,但是大家都没有提出异议,乖乖的听话。

    这种时候,不能乱心,唯恐乱了别人,更怕乱了她们自己。

    三广和四广还倒在地上。

    从这些仆妇们的对话里面,他们早就听出她们的目的了。

    他们不敢再骂骂咧咧,声音都不敢出一下,不时彼此对望,一开始的嚣张态度全然不见。

    而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一个被选中为队长的仆妇忽然指着他们,提议说道:“最怕有些人还怀着一些小九九,我们现在要不拿刀,一人一下砍死他们吧。”

    “我也觉得可行,”另一个队长说道,“大家手上都沾了血,这件事情谁都摘不掉了。”

    三广和四广吓得瞪大了眼睛。

    凤姨却摇头:“不用了,留着吧。”

    “留着?”梁氏不可思议,“这两个人死不足惜啊。”

    “阿梨说还有用。”凤姨说道。

    大家都一愣。

    “阿梨?”梁氏皱眉。

    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但那夜跟着凤姨还有余妈一起去给前山头那些马贼送饭的仆妇们,心里却都生出了蹊跷和好奇。

    那天晚上,凤姨为了维护这个阿梨,甚至还在卞夫人跟前大吵过。

    当时凤姨的强硬态度,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连卞夫人都在气势上被压了一截。

    其实那时有很多人不能理解,为什么凤姨要那么袒护一个小女童,就算真不是这个女童干的,也没必要在卞夫人跟前争成这样。

    现在凤姨又提到这个名字,她们心里面都有了一种隐隐的猜测。

    也许,正是因为阿梨跟这次的出逃计划有关,所以凤姨才那么维护她?

    如此解释便能解释的通,同时她们更能放心一些了,原来早有计划和安排。

    “分工吧,”凤姨说道,看向第一队仆妇,“山下路不好走,你们去准备菜刀锄头,斧头都行,大家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离开。”

    “是!”为首的仆妇应道。

    “砍不掉的,就用火攻,”凤姨看向第二队仆妇,“你们去准备菜油猪油灯油和酒,山上这些酒都是我们酿的,本就该归我们。如若路上遇到拦路的人,我们就泼过去,学那林又青,再扔个火把。”

    “是!”

    凤姨看向第三队仆妇:“把山上的木门和门窗都拆下来,用钉子和浆糊粘着,做成两个大小相当的,要最大规模。”

    “好。”

    余妈不解:“这个要怎么用?”

    凤姨没回答,指着三广和四广,对第一队女童说道:“等一个时辰后,你们把他们松绑。”

    女童们有些傻眼。

    岁数最大的指着自己:“我们?可是他们会不会打我们?”

    “没力气的。”凤姨道。

    这三广四广看着凶悍,可饿了差不多三天了,看模样也是很久没有睡好,哪来什么力气。

    女童打量了他们下,怯怯点头:“嗯。”

    最后一队女童,凤姨道:“去整理食物,我们路上要吃,准备的越多越好。”

    这个她们喜欢,顿时开心的应道:“嗯!”

    安排好人手,凤姨在大院正中摆了个八仙桌,往装满米的碗里插了两根香。

    “一根烧完,再烧一根,烧完之前,大家务必办好手头要事,回来这里。”

    “是!”众人齐声应道。

    凤姨自己也没有闲下,和梁氏余妈一起去到房间里面整理药物,以防有意外伤亡情况。

    整理了几个药罐,梁氏有些不放心,问道:“这样真的可行吗?”

    “那么多人一起,不用怕。”凤姨道。

    “我们人再多,也架不住别人刀子多,”梁氏不安,“卞八爷离开了山头的事情,你是听谁说的呢。”

    凤姨深呼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着她,沉声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就硬着头皮走下去。”

    她将怀里的几个药罐打开,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的纸中。

    梁氏和余妈看着她熟练的打包捆装,一时沉默。

    半响,梁氏轻声道:“算了,我反正是跟着你的,你要做什么便做什么,我都依你。”

    余妈也道:“我向来没什么主意,我随你们两个。”

    “不过,还是准备几包毒药吧。”梁氏又道,“我还是怕死的,他们的死法我受不起,我死后身子他们要怎么糟践,那不归我管,反正咽气的时候我不想太惨。”

    凤姨心下动容,低低道:“别想的那么可怕,不会有事的。”

    然而她自己心里面都没有底。

    梁氏没说话了,沉默一阵,她重新打开药罐,也同凤姨这样,将几味治外伤的药材倒出来包好。

    屋外的风已越来越大,随时都有大雨的可能。

    有人决意已定,有人还在忐忑。

    但不管怎么样,手头上面的事情她们都在准备。

    长年后山的锻炼,这些仆妇们早就磨出一身干练,不到烧第二柱香的时候,除却那要粘门板门窗的第三小队,第一小队和第二小队,包括女童们,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065 后山造反

    二广疾步跑回去,进了院子后却在门口徘徊,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卞元丰现在在睡觉,他起床气向来大,如今精神状态那么差,也许会直接起来就杀人。

    小书在院中烧水,看到二广形色匆匆,问道:“怎么了。”

    二广思量了阵,转身就跑。

    “古里古怪。”小书嘀咕。

    看回身前搭起来的小火堆,小书阴郁的心情越发糟糕:“全部都变得古古怪怪,这是中了什么邪。”

    除了刘姨娘,其他姨娘们全都在卞夫人的楚凤院。

    不过卞夫人不在,她去了龙虎堂。

    楚凤院大堂里,众人坐在一起,谁也不知道说什么,气氛安静的诡异。

    卞元雪在左手边的别厅里,托着腮帮子,另一只手里拿着长鞭,把手在桌上无意识的点着,一下一下。

    二广来寻人的动静传了进来,卞元雪抬起头看去,叫道:“外面什么事?”

    几个随从和二广一起跑进来。

    二广急声道:“小姐,后山那些人变得非常奇怪,可能要出事了!”

    后山。

    又他妈是后山!

    卞元雪面色沉下去:“这些贱妇哪敢出什么事,本小姐一个鞭子打的她们落花流水!”

    “大小姐,你要不去找下夫人,这件事情得问夫人怎么办啊!”

    龙虎堂,那地方他可不敢一个人去。

    “我弟呢?”

    “二少爷这几日劳累,正补眠呢。”

    卞元雪“啪”的一掌拍在桌上:“我倒要看看那个阿梨到底有多神气!她当真将我弟给打了?”

    二广一脸郁闷。

    确实是被打了,而且一点便宜都没有讨到,可狼狈了。

    但是这种事情,你能不能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

    “我问你话呢!”卞元雪喝道。

    赵姨娘开口:“后山的人到底怎么了,怎么奇怪了?”

    卞元雪眉头一皱,恼怒的看过去。

    赵姨娘无视她的目光,定定的看着二广。

    “她们一直在收拾东西,还,还吃肉,那肉骨头那么大一碗,一个仆妇当着我的面给倒悬崖下了,还把空碗砸过来。”二广比划着说道。

    “有这种事?”赵姨娘一愣。

    其他人也愣了下。

    “我都没吃东西!她们竟敢吃肉?!”卞元雪叫道。

    赵姨娘转头看过去,拔高音量:“大小姐能不能先不要说话了!现在什么形势你还看不出来吗?能不能长点心!”

    “你吼谁呢!”卞元雪大怒。

    “后山的人要跑了!”赵姨娘骂道,眼睛里面全是对卞元雪的厌恶。

    “她们敢!我打断她们的腿!”

    满堂的人都好笑的看着她,沈姨娘那边还发出了两声嘲讽。

    卞元雪嚷完也顿了下。

    “你怎么打?桥断了,下山的路也被水淹了,你是飞过去打,还是跳过去打?”赵姨娘道。

    卞元雪这几日真是一天不如一天好过,刘姨娘也就算了,赵姨娘都敢这样了!

    可是憋了半日,她不知道反驳什么,只是气道:“这跟你什么关系,要你多嘴!”

    赵姨娘看回二广:“你找几个人去龙虎堂那边,要快,这件事情跟我们说没用,得去那边找夫人和二当家们。”

    二广头疼,看样子,还是得去一趟。

    可二当家,哪有什么二当家,二当家都死翘翘了!

    没办法,二广只好自己过去。

    卞元雪看着他们离开,气恼的看向那边的赵姨娘。

    赵姨娘坐了回去,双手在身前揪着手帕,面露焦虑。

    虽然山上日子不好过,成日看来看去这么点景致,可山上清闲呐。

    什么都不用做,还有人可以使唤,要知道她当初不过才是一个农家女,自小织纱长大的。

    这阵子别人没饭吃,她却不同,早先后院送来的糕点干果或者卞八爷直接赏来的,她那小院可藏着满满一箱呢。

    但坐吃总会山空,如若后山那边的仆妇们造反了,山上缺人手,指不定她们这些妇孺们都要被赶去做饭了,甚至连卞元雪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人饿到极致会做出什么事情,别人不知道,从饥荒中逃出来的赵姨娘可一清二楚。

    卞夫人此时冷冷的坐在卞雷经常坐着的位置。

    虽然卞八爷不在,但是他常坐的那个虎皮椅,她也不敢贸然去坐。

    大堂下面三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确切来说,只有一具,另外两具早就已经血肉模糊,只剩一个扁扁的,模糊的骨架了。

    几个十人长都没说话,除了那个在落霞苑被处理完断腿送回这里的十人长,不时在睡梦中呢喃呼痛,甚至暴躁的哭出声音。

    气氛死寂安静,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在吴达的尸体上。

    吴达的身手不弱,硬拼绝对能缠上一阵,什么样的人能直接把他杀死,并且没有在身上留下恶斗的痕迹?

    “女童应是饵,”一个十人长打破沉默,说道,“就算你亲眼看到她出现,也不能证明就是她杀的吴二当家。”

    唯一侥幸活下来的那个十人长看了他一眼,再看向卞夫人。

    他现在还在后怕,心有余悸。

    那么大一块石头,就离他不到一尺的距离,往前那么一点点,他可能也要被砸个模糊。

    他现在甚至还在感激那砸没了腿的同伴,如若不是他拉着,说不定他会跟吴达一个下场。

    光是想到这些,他的后颈就一阵冰冷。

    “夫人,”一个十人长站在门口高声说道,“几个小厮过来,说后山的那些妇人要逃了。”

    龙虎堂宽敞高阔,他的声音喊得响,中气十足,隐隐还有回声。

    卞夫人一愣。

    堂内的众马贼也愣了:“你说什么?”

    十人长回头,看向那边已经要回去的几个小厮,怒喝:“干什么!话没交代清楚,你们要去哪里?!”

    卞夫人一拍扶手,怒的站起:“还有没有规矩了!后院那几个管事都在干什么吃的!”

    “说不定,她们已经死了。”旁边一个十人长说道,“那些人真要反,她们哪有命活?”

    卞夫人头疼的一抽一抽。

    抬手抚着额穴。

    “而且也不能听这一面之词,下面发着大水呢,这些妇人们没本事离开的,难道乘船?”十人长又道。

066 往山上走

    船?

    这里哪来的船。

    而且那么大的雨,就算有船,也只有傻子才选在现在离开。

    卞夫人稳下自己的情绪,看向进来的几个小厮。

    二广腿有些软,低声道:“夫人。”

    卞夫人坐了回去,双手端放身前,腰板笔直,淡淡道:“其他不用再说了,你是二郎身边的人,做事不会横冲直闯。你先前说三广和四广去后院给我们喊吃的了,那就是说有路了。”

    想到那边的巨大宝藏,二广有些不太自在,说道:“是有路,不过那条路可能不太合适人过去……”

    “什么?”一个十人长听不清楚,怒声叫道,“口齿放清楚点!”

    二广抿唇,想到这些财富其实跟他也没多大关系,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夫人,”二广提高了些声音,“那边那条路是条暗道,昨夜那边一直在塌陷,我们今早才循声过去的,到那边后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宝库,里面全是黄金珠宝,富可敌国。”

    卞夫人皱眉:“什么?”

    旁边那些十人长的眼睛却都亮了。

    二广继续道:“如果真要带人过去,夫人,你不怕这些财宝被觊觎的话,那你就……”

    “你他妈的说什么呢!”一个十人长叫道。

    卞夫人朝他看去。

    那人也不客气,看了卞夫人一眼,冷笑一声,放下手里重重的大刀,在一个案几后席地坐下,坐姿粗犷。

    二广被吼的快要站不住脚。

    卞夫人看着那把大刀,隐隐也有些怯意。

    这些人是她最不敢得罪的,尤其是现在吴达也死了,能压这些十人长的人都没了。

    真要说,也许卞雷可以压一压。

    二郎实在太小,还不够魄力。

    “财宝便财宝,我们山上也没地方花,”卞夫人硬巴巴道,“你带几个人一起去,看看那些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如果真的要逃走,把她们全都带到这边来。”

    顿了下,卞夫人又道:“记得先弄点吃的,弟兄们可都饿了。”

    “就是!”另一边一个十人长扬声叫道。

    二广点头:“是,夫人。”

    门窗,床板,木板。

    所有能拆的,都被拆下来了。

    仆妇们比对着大小,分两组同时进行。

    这边用木门黏贴橱窗,那边也如是,一模一样大小的两个大木板,就这么被她们给拼凑了出来。

    凤姨检查了下,尚算牢固,又令人将这两个大木板一上一下粘合在一起。

    先用浆糊,再用榔头和大石块将钉子敲进去。

    两排妇人跪在两边,叮咣作响。

    大模板重叠一起,厚度加强了好多。

    看到成形,梁氏道:“莫非是要做船?”

    凤姨没说话,其实她也不知道。

    “如果是做船,我们这些人不知道够不够,难道说要分批吗。”梁氏又道,这次压低了声音。

    分批是什么意思,在梁氏看来,就是要牺牲掉一部分人。

    凤姨摇头,然后指挥另一组女童去拿粗麻绳。

    待一切准备好,狂风大作,大雨倾盆倒灌了下来。

    “收拾一下吧。”凤姨最后道,“我们得走了。”

    那边要看守四广和三广的第一队女童一愣。

    一个女童起身道:“凤姨,我们怎么办。”

    “你们留下。”凤姨道。

    果然。

    梁氏心里面想着,略带同情的看了这些女童一眼。

    女童们愣了,你看我,我看你。

    好几个女童愣怔着,感觉快透不过气。

    那边的仆妇们没有说话,神情冰冷麻木。

    好些仆妇在制作这大木板时,就隐约猜到与船有关了。

    木板虽大,可把所有人都载上,那根本不可能。

    凤姨想了下,走过去在选出来的那个小队长耳边低语。

    队长眨着眼睛,抬头看着凤姨,不知道要不要相信。

    “你们留下,”凤姨说道,“这边就交给你管。”

    “可是……”

    凤姨却根本不想听她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走吧。”凤姨说道,“我们要抓紧。”

    雨越来越大,仆妇们带了斗笠,披了蓑衣,蓑衣不够的就打伞,伞也不够的,就强淋着。

    昨夜大雨让山坡泥泞不堪,断木拦路,大水还没冲净流光,又来一场大雨。

    凤姨在前面领路,边走边打量地形。

    后面紧跟着扛着大木板的仆妇们,走的异常辛苦。

    “怎么是往山上去?”一个仆妇叫道。

    “那下面下不去,就算下去了,战墙还在那挡着呢。”梁氏回道。

    原来是这样,可是,怎么上的去啊。

    仆妇又叫道:“这东西太沉了,才没几步大伙就累了,我们走不上去的!”

    “路是不好走,而且我们力气不够!”另一个仆妇也喊道。

    凤姨如若未闻,仍走在前头。

    扛着大木板的仆妇们都皱起眉头,各自喘气,汗水和雨水浇的周身通透,真的快要吃不消了。

    风声嚎啕,雨声凄厉,泥路一步三滑。

    她们的斗笠偏了都腾不出手去整理,且肩膀上的疼痛越发剧烈。

    “真的不行了!”又一个仆妇叫道,“我撑不住了!”

    “就这了。”凤姨这时停下,看着下面翻滚的大河和远处滔天的瀑布。

    她回头看着这些累得快趴下的仆妇们:“可以放下来了。”

    大家松了口气,露出笑意。

    走在最前面的仆妇抓着扛在肩上的木板叫道:“我喊一二三!”

    在高喝的喊声中,她们将木板一气呵成的挪开,重重的落在地上。

    “绳子绑上,然后卡在这。”凤姨指着土坡下的一道沟壑。

    众人循目看过去。

    土坡下面草木都折尽了,只有很薄的一层植被,和塌掉的泥土绞在一起。

    仆妇们不明所以,但也依着凤姨的话,将粗绳绑在木板上,一共绑了四根。

    凤姨令四个仆妇各拿一根:“一直牵着,等下上去了,我们再一起提上去。”

    众人这才了然,原来是要吊着。

    怕这边会出现一些特殊情况卡住木板,所以余妈留下,其他人牵着绳子继续往上走。

    小梧和小容藏在远处,睁着眼睛看着上边。

    小梧冻得缩成一团,牙齿打颤:“姐,我们怎么办,她们好像也要走。”

067 带你离开

    小容和她依偎着,面容严肃,摇了摇头:“不知道。”

    “要不我们回去吧,现在这种情况,她们不见得就会对付我们。”小梧道。

    小容没说话,还是不知道。

    先前她们成功从菜园的另一边下去了,但那山下目之所及,全是哗啦啦的大水,她们不得不走回来,打算在山上藏个几日。

    现在天色越来越暗,她们又冷又饿,真要硬着头皮回去么。

    小容咬牙,不行,不能回去。

    东边水流不停冲来草木花叶,一样东西忽然晃了下小梧的眼睛。

    “姐!”小梧拉拉小容,“看那边。”

    小容望去,一愣。

    几颗黯红色珠玉卡在泥土里面,水流冲的泥土晃动,珠玉也跟着在晃。

    小梧松开小容,起身就要过去,小容拉住她:“妹,干什么呢。”

    “我们出去要用钱的,”小梧说道,“这些东西一看就值钱。”

    话音刚落,一串圆润晶莹的珍珠给冲了出来。

    “姐!”小梧欣喜,“看哪。”

    小容也看傻了眼,她有些发颤,说不出的激动。

    这些珠玉如若带出去,价钱卖的好的话,那么她们会不会就是那些富家千金了?

    想到以前见过的那些娇滴滴的闺秀们,小容心跳难耐,突突飞奔。

    “是那边来的,”小梧伸手指道,“姐,还得再往上,可余妈在那呢。”

    “等她们离开吧,”小容压低声音,“等她们一走,我们就去看看,多带点。”

    “嗯!”小梧高兴的笑起。

    笑完,她缩着,又往小容身边靠去一些:“姐,可冻死我了。”

    小容伸手环住她:“别怕,姐姐在这。”

    甬道幽长潮湿,因为接连大雨,洞内的水流声变的湍急。

    不同于上次摸黑,这次夏昭衣举着支火把,边在四周洞壁上照着。

    这条矿道和昨夜塌下去的那条密道并不相通,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这边看上去更旧一些,空气也更难闻一些。

    不过这么破败的矿道,却和那地牢相连,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夏昭衣按照之前走过的路,来到那日偷听苏举人说话的地方。

    火把在墙上照着,她轻轻敲着,摸到了一块松动。

    略微使劲,挪不动。

    夏昭衣无奈,到底这具身体只是个小女童。

    她攀着石头,右脚也用上,抵在对面的洞壁上,借力想将石门移开。

    赵宁手里的折叶微顿,耳廓轻动。

    细细碎碎的声音越渐明显。

    她仍是面无表情,眼波却微微起了些波澜,看着手里的叶子。

    风雨声大,两个小卒坐在外边檐下看着大雨。

    一个抱怨肚子饿的没力气。

    一个抱怨这里最近的青.楼也离着少说三十里。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双腿翘在另一条板凳上,防止被及腕的积水弄湿鞋子。

    石门挪动许久,终于被慢慢磨开。

    因为身板小,一条缝隙足矣,夏昭衣从外面钻入进来。

    又是一道石门。

    火把照了照,这甬道更为狭窄,洞壁比起外面那条来说要新的多,但至少也有十个年头了。

    这道石门要好开许多,夏昭衣伸手按在门上,轻轻往旁边推去。

    一股更难闻的潮湿气味顿时扑面而来。

    同样只开了一个小缝隙,夏昭衣看向对面的牢笼,和坐在牢笼里面的女人。

    很长的头发,油腻又枯槁,直直垂在地上,并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牢笼里面有张小床,床上枕头被压得极平,破旧的被子乱乱的堆在那边。

    地上散落许多树叶,积的非常厚,枯黄打卷,没人理过。

    牢笼朝南的角落里面有口破碗,破碗里的发霉馒头,正在被两只老鼠共享着。

    等了好一阵,身后像是没了动静。

    赵宁轻皱眉,放下手里的树叶回头看去。

    很优雅的回眸,缓慢却不病弱,后背端挺着,双肩也很端正,可惜这脸。

    夏昭衣安静的看着她的脸,脑中想着她若没有受伤之前会是什么模样。

    而本以为是苏举人的赵宁,却反倒被蓦然出现的小女童微微吓到,随后也开始打量对方。

    空气沉寂,外面的大雨淅淅沥沥,她们却似能听清自己的呼吸声。

    “你,”赵宁轻声道,“误打误撞来的?”

    这么沉静淡定的小女童,竟没被自己这番鬼模样给吓到。

    夏昭衣摇头:“不是,我就是来找你的。”

    赵宁微顿:“谁叫你来的?”

    “我是来带你离开的,”夏昭衣从甬道上面轻跳下来,走来说道,“这门,是上锁了么。”

    赵宁仍保持着坐姿,朝外面的牢笼看去一眼,而后低声道:“你再过来的话,那边就可能看到你了。”

    女童却似听不到,伸手捏着铁栏外面的锁链端详着。

    锈成了这样。

    夏昭衣抽出头上的一根削的极尖的小木簪,在锁孔上面轻轻挪动着。

    极轻的一声咔擦声,锁链轻松的就被打开了。

    她将锁链整根抽出来,尽量不发出动静,然后打开牢门,轻声说道:“走吧。”

    赵宁愣怔的看着被打开的牢门,再看向外边的刘三娘。

    其实这个角度很不容易被人看到,更何况,现在刘三娘背靠在那边,正望着外面的大雨絮絮叨叨,喃喃说着听不懂的话。

    赵宁抿唇,起身走了过去。

    脚步迈出铁门时,她垂首看了眼旁边的老鼠,心底有些怅惘,细细琢磨,又觉得像是什么思绪都没有。

    但是,就这样轻易离开了么。

    待她出来,夏昭衣又将锁链按照原来的样子,锁了回去。

    石门只开着一道狭隘的缝隙,夏昭衣爬上去,轻轻松松的钻了出去。

    赵宁将石门推开些,瘦骨如柴的身子同样轻松。

    她回身想要将石门堵上,夏昭衣唤住她:“别。”

    “不合上?”赵宁说道。

    “不合。”

    夏昭衣说着,已经钻出了第二道石门。

    火把还搁在角落,洞里的风将火把吹得摇晃。

    夏昭衣回头看着她辛苦的推着石门,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递了过去。

    赵宁顿了下,伸手接过,揭开后,是一只被烤的脆嫩金汁的兔腿,外面包着很大一片叶子,叶子的芬芳也被带了出来,合成怡然香气,直扑鼻尖。

    她抬起头,讶然道:“这是……”

    “这石门不好推,你吃完以后生点力气出来。”夏昭衣道。

    然后她就举着火把站在外面,没有一点要上来帮忙的意思。

068 扶木而上(一更)

    赵宁费了很大的力气推开石门。

    抬起头看着夏昭衣,将兔腿递了回去:“你自己吃吧。”

    夏昭衣没接,问道:“你什么都不问就跟着我出来了,不怕我是坏人吗?”

    “是不是坏人又如何,我在里面和在外面没有差别。”

    夏昭衣笑了下,摇头:“不是的,如果我是个被派来试探你和苏举人关系深浅的人呢?”

    赵宁也笑:“苏举人是谁?”

    “兔腿你留着吧,”夏昭衣看了抱着叶子的兔腿,说道,“不要觉得里面和外面没有差别,这世上但凡还有你肯维护的人,这就是差别。”

    火光幽幽,将彼此的脸照的更加清晰。

    赵宁枯黄的牙齿露在没有唇瓣的空气里,轻动了下,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来的地方都是瀑布和悬壁,平日便不好爬,如今下雨,唯恐更难,所以我不能先带你回去,你只能跟着我了。”夏昭衣又道。

    “要去哪里?”

    夏昭衣看向东边:“那。”

    尽头是幽暗的一点,几乎无光,不知名的风阵阵吹来,寒意比牢中更浓。

    赵宁站的笔直,衣衫磨得破旧,长袖被风轻轻带起,说道:“好。”

    后山大院。

    雨水倾天之姿,狂冲大地山河。

    大雨打在油布上,需要不时将油布上面的雨水顶下来,否则会越压越沉。

    女童们缩在一起,呆呆的看着雨幕中的青翠高山。

    “她们不知道现在去到哪了。”一个女童说道。

    其他人没有作声。

    安静一阵,另一个女童道:“如果真的扔下我们不管了,我们怎么办。”

    “别怕,那些人应该不会杀我们的,把我们也杀了,就没人可以干活了。”队长道。

    “嗯,我要更加努力的干活,这样就会没事的。”又一个女童道,有些害怕的看向那边的三广和四广,像是要说给他们听。

    三广和四广缩在湿嗒嗒的地面上,这几日太过疲累,他们实在扛不住,竟就这么半梦半醒的睡着了。

    “时辰到了吗?”最先说话的女童看向队长。

    队长看向不远处的水漏计时,点头:“嗯。”

    几个女童犹豫了下,捡起那边事先放着的锄头和菜刀。

    队长过去轻轻踢了一脚:“起来了。”

    三广睁开眼睛,困意浓浓,需用尽力气才能撑着眼皮。

    “我们要放了你,你回去吧。”队长又道。

    要被放了?

    三广清醒了些,想要说话,嘴巴还被堵着。

    两个女童蹲下去用菜刀磨着绳子,其他几个女童唯恐他还有什么花样要耍,就那么举着刀,虎视眈眈的望着。

    将绳子从三广和四广身上抽走,队长又抛回在他们身上:“还不快走!”

    三广扶起地上的四广,边抽掉嘴巴里面的臭布。

    两个人的嘴皮和脸颊都酸疼的难受,不及揉一揉,张开嘴巴便干呕了出来。

    女童们都退开保持距离,手里还举着刀和锄头。

    “妈的!”三广声音嘶哑的喊道,“老子今天不……”

    他想要卷起袖子去教训这些女童,但身子因被绑缚太久,僵硬的完全不听使唤。

    “快走!”队长举着锄头,叫道,“不走就打死你!”

    “打死你!”旁边两个小女童跟着清脆喊道。

    其他人还有些怕,怯怯的望着,只顾举着手里的武器,并不作声。

    “走吧。”四广不想吃这亏,拉着三广。

    三广气恼,但也知道现在他们根本没有气力,冲这些女童哼了声,跟着四广相扶离开。

    余妈一直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山上已经没了踪影的人群。

    四根大粗绳还缠在木板上,偶尔会因为她们的走动而被轻轻带起。

    木板下端就嵌在沟壑上,所以余妈可以勉强以一个人之力,将木板沿着光滑的泥石往前面推去一些。

    所庆幸的是,这块大木板非常牢固和结实,风雨打来,她可以在另一面下边躲雨。

    不知过去多久,绳子终于有了较大的反应。

    余妈抬起头,眺向上面高高的山顶。

    隐隐只能看到零星几个仆妇的身影,大多数人不敢去到崖边,还有人是蹲着的,唯恐天上猛然一道惊雷。

    余妈摘下头上的斗笠,举手猛烈晃着。

    “有动静了!”一个仆妇说道。

    凤姨叫道:“开始准备,听我的喊!”

    “好!”众仆妇们应道,喝声响亮。

    “准备!”凤姨又道。

    众人后退,身体微微后倾,屈膝紧握着手里的绳子。

    “拉!”凤姨高喝。

    仆妇们将绳子往后拉扯而去。

    绳子带了一路,滚了许多碎石与泥草,饶是她们干惯粗活,手掌粗粝,也禁不住这番摩擦。

    一下,两下。

    绳子被一节一节的拖上来。

    这些绳子,是很久很久以前用来给山下守岗的马贼们放饭的,那个时候还没扩建到战墙那边,离的很近,而今下边早已被溪水和荒草土丘所据了。

    凤姨也跟着一起拉,众人齐声喊着号子,将大木板一寸一寸往高山之顶拖去。

    庞然大物冉冉升起,大院里的那些童奴们都看到看,伸手指去。

    “她们是不是要走了?”

    “我们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我们也去吧?”

    队长抿唇,一咬牙:“不行。”

    “真的要跑了!真他娘的敢跑!”三广也看到了,有气无力的边走边骂道。

    “你以为她们跑得掉吗?”四广怒道,“那么一个破木板就想当船用,蠢死了!这些人在后院当狗当久了,怎么做人都忘了,比狗还笨!”

    “我要回去找少爷和夫人,要让这些人统统去死!”

    “扒了她们的皮!!”

    两人边骂着,边朝早上下来的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四广停下脚步:“有些不对劲,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三广抬起头,四下望了圈:“怎么觉得像是这里,又不像是这里?”

    余妈听到一些动静,回过头去。

    四广和三广有所感的抬起头,视线撞的正着。

    余妈下意识想要逃,还没转过身来,又止住了脚步。

    逃什么?

    现在该逃的,应该是这两个人!

    想着,余妈捡起旁边一直当做树杖的锄头,大步就跑了过去。

    “她这是干什么?”三广吓了一跳。

    “快跑!”四广叫着,拉着三广就往另一边跑去。

069 猝不及防(二更)

    小容和小梧伏在坡下,看着他们跑远。

    “这,这还是余妈吗?”小梧愣怔的说道。

    “不管,”小容看向前面那条路,“妹,我们得到那边去。”

    小梧冻得浑身发抖:“好。”

    两个人湿嗒嗒的爬起,淋着大雨朝对面上坡冲去。

    “等等。”小容忽的叫道。

    蹲下身捡起余妈忘在地上的斗笠,拿过去给小梧:“妹,戴着。”

    小梧还没戴上,听到那边又传来动静。

    余妈边走边骂道:“以前不是很神气么,现在跑的比狗还快,你们也有今天!”

    说着一顿,抬头朝上流冲下的大水看去。

    黄金宝石沉在水底,黄金负重较大,被水流推的缓慢,可是那些珍珠玉石却稀稀落落,速度飞快的被往前带去。

    余妈难以置信的眨了下眼睛,抬脚走去。

    小容和小梧蹲在下面,小梧紧张的拉着小容,小容的手指嵌到了泥土里。

    越往前面,珠玉宝石越多,源源不断的从上面冲下来。

    余妈捞起一把,七八颗龙眼般大的珍珠。

    珠圆玉润,色泽鲜亮,颗粒饱满,通体莹白。

    余妈觉得像是在做梦,狠掐了自己的手腕一把。

    是痛的。

    她将珍珠塞到怀里,蹲下去捡了几锭黄金。

    “姐!”小梧急的快哭了。

    被余妈知道了,那些仆妇们也就知道了,到时候都来拿,哪里还有她们的份!

    余妈把金子放在嘴巴里面咬,硬邦邦的。

    她欣喜的笑了,放在手里面看着这锭金子。

    这辈子,别说有过,就是见都没见过金子啊!

    她塞到怀里,又捡了几锭,打算等下去到山上,把凤姨她们全叫下来。

    这样的话,就算离开这里,也不愁吃穿和安家的费用了。

    “姐!”小梧眼眶红了,恨恨的跺脚。

    小容咬牙,看到余妈像是捡不完似的,又蹲下了身子,终于忍无可忍:“我们一起去!”

    “什么?”

    小容忽然爬起来,猛的冲过去,借着跑步的力道,将余妈狠狠的往下面推去。

    但余妈到底不是女童,反应要快上一些,被推走的时候抓住了地上的锄头,身体也倾倒在地。

    可不待她稳住身子,小容就抓住了锄头的另外一端,往前面顶去,欲将余妈顶下路边的崖坡。

    看清女童的面貌,余妈睁大眼睛,边死死抓着锄头:“小容?”

    “妹!”小容大叫。

    小梧顾不上了,忙也冲了出去。

    两姐妹一起,趁着余妈猝不及防,一鼓作气的将余妈给推下了崖坡。

    余妈还抓着锄头,她们跟着往前带去。

    小容惊忙松开手,拉住小梧往后退去,两个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锄头卡在了崖坡下面,余妈紧紧抓住手里的锄头,边伸手去蹭旁边的崖坡。

    这一片的草木几乎设了,根本无可凭借。

    锄头微微松动,往下沉去。

    余妈惊叫了声,不敢妄动,单只脚辛苦的蹭着似有若无的崖壁。

    这时脸上多了片阴影,她缓缓的抬起头。

    小容和小梧联手抱着一块大石头,缓缓的走了过来。

    “住手!”余妈颤着声音叫道,“小梧,为什么?”

    小梧咬着唇瓣,不敢说话,但是看着余妈的眼神也并不友善。

    “往外面扔,胳膊要用力。”小容道。

    石头实在沉,抬起来都略显费劲。

    小梧点点头:“嗯!”

    她们抬着石头,微微往里面扬起。

    余妈瞪大了眼睛。

    就在她们要将大石荡过去时,一只大手蓦然出现,从中间抱住了石头,

    两人一愣。

    梁氏抬起一脚,狠狠的踹向小梧。

    “啊!”

    小梧跌了下去,被小容惊忙拉住。

    “两个小贱蹄子!你们在干什么!”梁氏怒骂。

    小孩子身板小,双脚蹬着崖坡,很容易爬上来。

    刚爬上来就被梁氏手里的石头砸了过去,两姐妹往后躲去,跌在地上,惊恐的抬头看着梁氏。

    这时余妈的锄头松开了,梁氏忙趴下去抓住。

    余妈借了力,双脚往崖壁踩去,缓减了锄头的压力。

    小容咬牙,支在地上爬起,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从怀里摸出那把小匕首。

    “姐?”

    小梧还支在地上,惊魂未定,颤着声音叫道。

    小容眼眸一狠,抽出匕首就往梁氏扎去。

    梁氏朝旁边躲去,匕首从她肩膀旁边划过,痛的她龇牙咧嘴。

    小容握紧匕首,准备又刺一刀。

    梁氏反手,强忍肩膀剧痛,迎着小容的匕首,速度更快的,先一个巴掌猛抽了过去:“贱婢!”

    小容摔了出去,眼前一片昏暗,脑袋嗡嗡作响,嘴巴里面也溢满了腥味。

    “姐!”

    小梧忙起身跑去扶起她,边捡起一块石头朝梁氏那边扔去。

    梁氏没办法躲,硬生生的挨了,咬着牙抓住锄头:“上来!”

    天光昏沉,山雨啸啸,所有人的眼眸前面遮了水帘,世界模糊。

    小容擦掉唇角的血,手里的匕首被小梧夺去。

    小梧咬着牙要冲去再刺,小容抓住她:“妹,我们快跑!”

    “姐!”

    “走!”小容头晕的厉害,拉着小梧,“我们跑。”

    女童与仆妇,自然界所恒定的体型力量差异,正面硬拼,根本就不会是对手。

    小梧气恼,被小容往前拉去。

    她看向那边的黄金珠宝,一跺脚:“我恨死她们了!”

    “滚你妈的!”梁氏破口就骂,“不然老娘等下宰了你们!”

    小梧气得发颤,小容拉着她飞快的跑进了草木深处。

    巨大的木板被拉扯了上来,仆妇们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将木板小心平放在地上。

    众人也随之一屁股往后跌去,压根顾不上那些积水的泥坑与脏土了。

    “累死了,累死了。”一个仆妇叫道。

    凤姨还撑着口气,让方大娘还有那些队长们一起去搬石头。

    将石头垒成两堵一高一矮,互相依偎的小墙。

    她们拉着木板的绳子将木板靠在小墙上,仆妇们坐在下面,恰好可以遮雨。

    “在这里快二十年,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山上。”一个仆妇说道,转头往另外一面看去。

    因为天色缘故,视线能见度很低,可也能感觉得出整片山头的空旷。

070 砍了她们(三更)

    不止是这个仆妇,所有人几乎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雨声就打在头顶的木板上,她们从来未曾这样坐在一起过。

    “现在呢,接下去我们要往哪儿走?”方大娘问道。

    “天还没晴。”凤姨说道。

    旁边的仆妇们皱眉:“天还会晴吗?”

    “会的,”凤姨抬起头,心里尚还有一些不安,但努力说服自己镇定,淡淡道,“你看我们刚才上来,除了风雨大些之外,可曾有过闪电?”

    阿梨当时说不会有,放心上来即可。

    所以凤姨也这样说,到底大家都怕了。

    仆妇们略微回想,没有注意到。

    但没有注意到,也可以归类为没有,否则怎么会注意不到。

    “要等天晴吗?”方大娘又问。

    “饿了就做东西吃吧。”凤姨站起来,“那些挑来的东西呢?”

    第一小队和那队小女童们指向她们放下的那些担子:“在那。”

    近三十担,六十多个大竹筐子,里面全是食物,调料和酒油,几乎要将后山给搬空了。

    方大娘看了过去,疲累的说道:“想吃什么,做什么吧。”

    到了如今这一步,谁也不是管事,谁也不是奴。

    “好!!”

    女童们是最先欢呼的,开心的不行,有几个还拍起手来,俨然忘了爬山的辛苦。

    生火起灶,众人最是拿手。

    火光耀耀而起,为防烧到木板,她们挪到了外面一些。

    一个女童伸出手去,来回晃动了下,回头说道:“雨停了呀。”

    方大娘她们抬起头看去。

    “真的停了。”方大娘轻声说道。

    凤姨还有些跌宕不安的心彻底定下,笑着说道:“看,我说了会停的。”

    “那现在呢?我们要做什么?”

    “吃饭。”凤姨说道。

    然后她起身去到一旁,拿出六根香来,逐一插在呈着米饭的碗里。

    “等全部烧完我们再走。”

    旁人轻轻点头:“嗯。”

    方大娘看着那些香,一时觉得有些像梦境,极不真切。

    她似乎全然丧失了自己的判断能力,或者说,心里面就觉得这样跟着凤姨是正确的。

    一步一步,随着众人一起,跟随着凤姨的步伐,而后走到了这里。

    毫无预兆,毫无准备,恍恍惚惚,却真就这么干了。

    不止是她,许多人也都有这样的感觉。

    早上睁开眼睛醒来时,谁能会想到晚上就会逃离那边已经习惯到麻木的生活?

    许多人都看向凤姨,不理解她,也不理解自己。

    不过已经到了这一步,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凤姨点了第一根香后走出去,天色彻底暗了,已经看不清余妈那边的情况。

    凤姨转眸,看向远处那一排巨大的木栏杆。

    暗夜沉空下,栏杆织成长长一排,在疾风里摇晃,却始终不倒。

    栏杆的尽头望不到边,像是无限的延伸出去。

    栏杆所圈着的大水,正竞相奔腾的往崖下冲去,水流涛涛。

    这种感觉,让整个山顶刹那广袤了起来。

    “这水很深。”方大娘走来站在凤姨旁边,开口说道。

    “原来我们山下的瀑布是来自这里,”凤姨说道,“水流那么大,竟都没有漫出来。”

    “是啊。”方大娘点头。

    顿了下,又道:“你一直提那阿梨,那阿梨呢?”

    凤姨看了她一眼,摇头:“不知道,只说去做几件事。”

    “你怎不问清楚?”

    “没办法问清楚。”

    方大娘轻皱眉:“怎么没办法?”

    凤姨失笑,望着那些栏杆:“这小女童太古怪。”

    平日里,都是她压着别人一头,可在这小女童面前,她却觉得自己被反压着了。

    而且,跟这女童完全不同的是,她为了压着别人,会故意要让自己强装凶悍。

    而这女童,她就那么笑嘻嘻的,平淡淡的,就能将她压的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最不解的是,偏偏她气场这么强大,气势这么强烈,却又不令人觉得盛气凌人,更不令人讨厌。

    “古怪,”方大娘说道,“这阿梨哪会古怪,当初刘三娘将她打的那般模样,不记得了么。”

    凤姨敛眉,恍惚想起一个小女童跪地磕头,嚎啕大哭的身影。

    曾有一日,她跪伏在大院地上,被刘三娘当着众人的面用脚狠踹都不敢反抗。

    踹出去了,刘三娘喊一声“回来”,她就跟一条温顺的小狗一样,乖乖的哭着回来跪在那里,继续挨上下一脚。

    是啊,那个也是阿梨。

    “可能,”凤姨想了想,道,“她命中遇到贵人了,那个贵人教了她吧。”

    方大娘点头,没再说话。

    凤姨便也不说。

    两个暗地里较劲了小半辈子的后山管事,难得这么平静的立在了这,欣赏着远处的天高云阔。

    黑幽幽的密道里,这边有水声,那边也有水声。

    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带着腐朽而潮湿的霉味。

    三广和四广互相扶着,东南西北胡乱张望。

    “是这边吧?”四广伸手指道。

    “我记得是那边。”三广指向另外一边。

    “这里怎么那么多路口?!”四广暴躁的骂道。

    三广也暴躁,精疲力尽。

    “我困了,”三广其实是快哭了,“我这遭的是什么罪啊?”

    “别急,一定能找到出路,我回想一下,我们进来的那边是朝着东的……”四广开始回忆。

    “这什么破事嘛!”三广跺脚,当真气哭了出来,“老子还没这么窝囊过!又饿又困,连路都不记得了!”

    “那边是不是有火光?”四广看向左手面,开口说道。

    三广也望了过去,揉了揉泪眼,喜道:“好像真的是!”

    “快走!”

    两个互相扶着,拼着最后的力气跑去。

    二广领着一队马贼,举着好多支火把,正气势汹汹的走来。

    三广和四广终于看清了来者,哭着冲了上去:“当家的们!”

    二广遥遥听到声音,定睛看去,顿时一愣:“三广四广!”

    几个小厮聚首,老三老四忙不迭的将后院发生的事情倒苦水般诉说给那些十人长和马贼们听。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火气也逐渐变大。

    “还真有这事!”为首的十人长曹育叫道,“我这就去砍了她们!”

071 门都没了(四更)

    一伙人气势汹汹的出来,到门口时却脚步一顿,看向了里面满屋子的黄金珠宝。

    曹育瞪大了眼睛,跟着他的马贼们也都瞪的老大,快要拿不住手里的武器。

    当了一辈子的马贼,哪里见过这样的滔天巨富。

    看着他们脚步停下,几个小厮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二广轻轻摇头,示意他们不要说任何话催促。

    按照这些马贼们狂躁的脾气,一有不顺,指不定直接就抬手一刀。

    这种事情山上又不是没有过。

    气氛诡异,没人说话,几个小厮耐着性子等待。

    最先回过神的是曹育,轻咳了声,说道:“走吧。”

    握着大刀率先朝外面走去。

    卞夫人之所以派他来,正是因为比起其他十人长而言,他没那么鲁莽,性子沉稳一些,还带着脑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众人举着火把出来,比起龙虎堂那边的东山头,这里的积水简直不要太多,直接就湿了鞋子,并被没了膝盖。

    一个马贼踩空,满腿的泥渍。

    “妈的!”

    他喝一声,狠狠的踢了下水。

    旁人被泼到,怒声骂他。

    “现在往哪走?”曹育看向几个小厮。

    二广则看向老三老四。

    四广说道:“那些仆妇带着东西都往山上去了,大院那边还留着些童奴。”

    “她们分开了?”曹育问。

    四广点点头:“好像那些童奴被抛下了。”

    “那还等什么!”一个马贼叫道,“我们先去追那些仆妇吧?”

    曹育却皱起了眉头,没有说话。

    “老大?”马贼唤道。

    曹育想了想,问道:“她们去了多久了?”

    算上前前后后的时间,四广道:“快三个时辰了。”

    “都这么久了,你觉得我们追的上吗?”曹育看向之前说话的那个马贼。

    “而且,”曹育收回目光,往上面的山头看去,“现在天色已经这么黑了,如果她们在路上做了一些什么手脚,设置了一些看不到的陷阱,你觉得我们从来没有去过这条路的人,会不会安全?”

    马贼点头:“老大你说的对,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去后面看看吧,总不能白走这一趟。”曹育看向三广和四广,“带路吧。”

    两个人其实早早就想回去了。

    自己房间里的那张木床,谈不上多舒服,可是现在对它的渴望,简直抵得过任何食物的诱惑了!

    可是又不能不听曹育的话。

    四广无奈的看了三广一眼,两个人讪讪的朝前面走去。

    这里的路特别不好走,早上他们绕了很久才从一个土坡千辛万苦的爬上去。

    上边的路就更弯弯绕绕了,早上走了好久走出去,下午回来果然迷路了。

    要不是余妈拿着锄头追着跑,他们误打误撞跑来这里,说不定还得继续迷路下去。

    带着曹育他们去到上去的土坡,再一次千辛万苦的往上爬,然后就举着火把,瞎绕一通。

    不过远远还是能看到那边大院的方向,黑灯瞎火,当真是没人了。

    “你们不是说还有女童吗?”曹育道。

    “不知道啊,”四广腿都要软了,“可能放走我们之后,她们就去追那群贱妇了。”

    “妈的!那还有什么劲!”曹育破口骂道。

    本来还想着去到后院,至少可以让这些女童给弄口饭吃的,现在还吃什么?!

    水流冲过他们的脚往下流淌去,众人继续走着,举步艰难。

    绕了好一阵,终于绕出来,沿着东北溪头下去,整座大院空荡荡的。

    风呼啦啦吹着,几片落叶落在曹育头上。

    曹育拿下叶子,看着火光映出来的这个大院,眼睛都瞪直了。

    “老,老大。”一个马贼叫道,真是难以置信。

    曹育将叶子揉成一团,恶狠狠的扔掉,大步走到那边的米缸里,掀开盖子。

    空的!

    油缸。

    空的!

    灶台上的锅呢?

    那边的铲子呢?

    水井的绳子呢?

    只有几桌油腻腻脏兮兮的破碗,和满桌肉骨头,筷子横七竖八,压根没有整理过。

    曹育一把抓着最近的桌子,晃铛一声,给掀翻了过去。

    “妈的!”曹育痛骂。

    “什么都没留下,”又一个马贼说道,“连,连门窗都给撬走了……”

    呼啦啦,又一阵西北风吹了过来。

    曹育一颗心冰冷至底。

    “我要杀了她们!我一定要杀了她们!”

    “夫人!”四广回头看向对面山崖。

    卞夫人和一堆的丫鬟小厮们站在那边,卞元雪也在,那些姨娘们都在,还有一脸懵逼的卞雷和卞元丰。

    真的没了。

    什么都没了。

    门都没了!

    卞夫人眨着眼睛。

    曹育指着大院,冲卞夫人吼道:“你看看!还吃什么!”

    边骂着,边扬起一脚,将长板凳给踢飞了出去。

    “娘……”卞元雪愣怔的看向卞夫人。

    卞夫人被彩明扶着,已经站不住脚了。

    “居然真的跑了,她们都不要命了吗?”赵姨娘完全傻了眼。

    “我们吃什么啊!”卞元雪跺脚,“什么都没得吃了,我已经饿死了!”

    说到饿,刚醒不久的卞元丰捂着自己的肚子,也快饿疯了。

    “追!”卞夫人缓过气来,沉声喝道,“一定要追!快去追!把这些刁妇都给我追回来!我倒要问问,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哪来的胆子!”

    最后一声喊的响亮,破了音,她被呛到,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彩明轻抚着她的后背:“夫人。”

    “娘!”卞元雪也过去抚着。

    沿路漆黑,余妈扶着梁氏,终于攀上了山顶。

    梁氏肩膀疼的厉害,又因为沾了雨,伤口旁边火辣辣的疼。

    仆妇们正在吃饭。

    凤姨看到她们,忙走过来:“怎么受伤了?”

    “碰上了两个贱蹄子!”梁氏恶狠狠的骂道。

    凤姨帮忙一起扶着:“来这边,先处理一下。”

    梁氏边走边将这些事说了。

    凤姨眉头皱着,说道:“倒没看出来,那两个小丫头有这么大的胆子。”

    “被我抽了一巴掌,”梁氏道,“还是不解恨,就这么让她们跑了,最好别让我遇到,再遇到,我一定吊起来拿鞭子抽!”

072 我玩得起(补更)

    仆妇们做了很多饭菜,凤姨给梁氏处理完伤口后,梁氏在旁边坐下拾筷大吃。

    那边先吃完的妇人已经开始收拾了。

    余妈看着她们,心里浮起些不安,低声道:“山下那些人,应该已经发现我们不见了吧。”

    “管他的。”梁氏边嚼着骨头,边说道,“吃饱了再说。”

    余妈看向凤姨:“你真的确定这边下去有路吗,如果没有的话,他们上来我们怎么办?而且,就算下去了,他们可是有马的呢,一下子就能追上我们吧。”

    凤姨神色平静的鼓捣着装药的小瓷瓶,说道:“我没说过要从这边下去,我也没说这边下去有路。”

    余妈一愣。

    梁氏也愣了下。

    “那我们,不是从这边过?”

    “不是。”

    “可是你不是说这边下去没路吗,那下面有战墙挡着。”余妈问。

    如若不是那些战墙,这山下的水也不会积的这么厉害。

    梁氏拿不动碗筷了,放下说道:“这话倒不是她说的,是我……”

    “没事。”凤姨如今什么都不怕了,开口道,“我们还有一张压底之宝在下面呢。”

    “你该不会,是想说阿梨嘴里的那个侠客吧?”余妈道。

    凤姨点头:“他说什么时候下雨,便什么时候下雨,他说不会有雷电,便当真一道雷电都没有,他说到山顶后会有两个时辰的停雨,你看,现在是不是雨停了。”

    “这么……神奇?”余妈听得愣愣的,“莫非这位侠客会呼风唤雨?”

    “哪有人会呼风唤雨啊,”梁氏道,“我看应该是个会观察天象,推算节气,懂天文历法的能人还差不多。”

    凤姨朝另一边倒放的竹筐看去,说道:“那上面的六炷香是阿梨让我插的,说等香结束了我们就过河。”

    “过河?”梁氏朝那边的木栏杆看去,“过那边?”

    “这些香燃的好像很快,这里风也大。”余妈道。

    “她说不管,等烧完我们就走。”

    梁氏忽然明白了过来:“难道说,我们做这个大木板不是为了当船用,而是为了过那条大河?”

    凤姨点点头。

    梁氏和余妈互看了眼。

    “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河,我没上来过。”凤姨说道。

    “那你怎么就……”

    “我玩得起。”凤姨一笑。

    既然说了要赌,那就敢赌敢玩。

    反正没什么家财与家人,撑死不过一条烂命,与其糟践在那些马贼手里,不如自己拿来拼上一把。

    但如今看来,凤姨越来越笃定自己没有压错宝。

    “你玩得起,”梁氏重复道,而后也一笑,“我也没什么玩不起的,这样才爽快,不知道能不能见到这个侠客,真愿他能直接荡平这个破山寨,把那些不得好死的王八蛋全给剁成肉块!”

    说着,她狠狠的咬了一口筷子里的肉。

    天高风急,洞口处的风就更大了。

    赵宁坐在洞口,双脚悬着,一身青衣在风中猎猎飞舞。

    她瘦骨如柴的双手支在大腿两侧,抬头看着乌云里面若隐若现的白月。

    眼角有人影而来,赵宁回过头去。

    九岁的小女童像只猴子似的,动作迅速伶俐的从那边爬来。

    近乎垂直的崖壁对她来说如履平地,不畏不怯,身手矫健,恐怕就算真来只猴子,也办不到这么灵活熟练吧。

    待她走近,赵宁伸出手欲拉她一把。

    她却已攀着洞壁,往上轻盈一跳,稳当的落在了洞口。

    夏昭衣蹲下解下系在背上的小包袱,摊开以后,全是果子。

    “你说有事,是去摘果。”赵宁看着这些果子说道。

    “顺手罢了。”夏昭衣随口道,语速不快,一点不见喘息。

    她拿出一只果子,擦了擦外面的水,递给赵宁:“吃吧,我已洗过。”

    赵宁接过果子,果皮色泽莹润,果子丰盈饱满,凑到鼻下嗅了嗅,清雅淡香。

    “香吗?”夏昭衣笑道。

    “香。”赵宁说道,张开嘴巴咬了口。

    冰冷的果汁渗了出来,她牙齿冻得打颤。

    “好冰。”赵宁垂眸看着咬过一口的果子。

    “多吃几口就不会冰了。”

    赵宁轻点头,视线却从果子上的咬痕望到了自己的手指。

    每日坐在洞中,闲来以折叶消磨时光,不知不觉,二十载翻翻而过,最后被消磨的不是时光,而是她的容颜与年华。

    “你小小年纪,这般本领,不知是如何出现在这的。”赵宁看着自己的指尖,轻声问道。

    “我也想知道。”夏昭衣答。

    赵宁抬起头:“看你模样,吃过许多苦吧,训你的人令你做这些的吗?”

    “训我的人?”

    “不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夏昭衣一笑:“我先才说了,我也想知道。”

    脸上笑着,她的思绪却已飘远,想起了那年的冬日。

    青灯摇摇,万物森寂。

    她一袭盛重青鹤长衣,跪于天地,观星落币。

    以长秋生铁所铸的龟币跌落在繁柘土上,六面皆阴。

    “师父,大凶。”

    “你将何去?”

    她抬头看着师父的白衣白发:“我愿只身北去,替兄赴劫。”

    “以肉身之躯挡劫,重则不复为人,来世若为蝇为蚁,你也愿意?”

    “师父,我不信鬼神。”

    “那你为何信这识天卜命之术?”

    她无言。

    良久,轻声道:“因为乃师父所教,倾心费神所授。”

    ……

    夏昭衣抬手,抚了下阿梨留给她的脸颊乌青,摇头:“我做这些,无人命令于我,是我自己想做。这些伤是有些疼,不过今后没人能再给我留下任何伤痛。”

    女童的眼睛清澈明亮,说这些话的时候平静轻柔,没有这些语气该有的倔强,坚毅和赌气。

    赵宁点头,抬起手又咬了口果子。

    冰冷的汁液浸润齿舌,冻的又一阵发颤,也让她真切觉得,自己活着,并出来了。

    二十年,竟恍惚只有一瞬之感。

    她觉得自己还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女人,可切切实实,已经不年轻了。

    夏昭衣也咬着果子,本就安静的气氛更加沉默。

    两个人都不喜话多。

    夏昭衣无心去多管别人的命理到底有多坎坷。

    赵宁对她倒有许多好奇和疑问,但见这女童举止,不知为何,她说不出那些试探盘算的话。

    再者,就算是那些贵胄家庭暗训的杀手暗卫们,能训练出这样一个气度从容,不急不躁的女童,也是极少有的吧。

    吃了两个果子后,赵宁问道:“我们要一直坐着吗?”

    夏昭衣摇头:“不的,等下就要下去了。”

    “下去做什么?”

    夏昭衣一笑:“把你先藏起来。”

073 杀了他们

    六炷香燃尽,仆妇们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得知凤姨要让她们将大木板给横到那大河上,好些人都愣了。

    但是在梁氏和方大娘的推动下,众人还是照做。

    方大娘挑着两筐酒,特别沉。

    几个女童抱着酒坛跟在她旁边,帮她微微抬着竹筐。

    很多人不理解方大娘这次为何会站出来那么快,还在大院的时候,她就是最先站出来的那一批。

    连凤姨之前都对自己不解,为什么很多东西都还没有确定,她就答应跟夏昭衣一起离开。

    也许一时热血,也许一时心动,可这毕竟不是冲动就能成功的事情。

    跟她们不同,方大娘是个明白人,她非常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明白所有仆妇们又为什么走到这一步。

    也许自那石桥断掉之后,她们紧绷的弦得到了一刻放松,这种放松便逐渐扩散,使人越发怠慢懒散。

    先是梁氏故意寻衅打架,免去大家下山送饭一事,再到后来连连大雨,山下被淹,寸步难行,一旦享受到这种难能的自由,那些惰性就会使人越来越大胆。

    所以,所有都是有迹可循的。

    方大娘其实早就想离开了,一直都在暗暗谋划打算,曾经还想过要在酒里面做点手脚,能毒死几个山贼便是几个。

    她跟谁的关系都处的不好,在凤姨和刘三娘两人中,甚至看凤姨更厌恶一些。

    因为卞夫人在后院几个管事里面最看重凤姨,而凤姨这个人,平日又最享受被人推崇和追捧。

    但今天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凤姨起的这个头。

    七八个仆妇拿着锄头和斧子在前面开路。

    这里几乎是平地了,不过荒草丛生,积水没膝,走起来并不比上山路要轻松。

    那些大木栏杆越来越近,光火里隐约可以看到许多粗大生锈的铁钉钉在上边。

    凤姨走在人群最前面,手里拿着锄头,扬手砍掉一把拦路的野枝,抬头看向那条大河。

    阿梨说这大河两边各有三丈宽的沟壑,就在木杆圈着的里面,大约现在大河漫出来了,将那两道沟壑也给填了。

    “三丈宽。”凤姨低声说道,回头看向后面的木板。

    长度应该是够了,毕竟后山所有的门和床板以及窗扇都给拿来了。

    凤姨收回目光,望向前面那些栏杆,心念一动,对旁边几个仆妇喊道:“我们去把那些木杆砍下来!”

    将七八根大木杆钉在木板两端,各延伸出去一丈,确定了稳固性后,铺在了第一道沟壑上。

    而后众人分作四组,每组在身上缠上同一根麻绳,麻绳另一端系在那边的磐石上,再用砍下来的木杆固定。

    之后便是过河。

    第一道沟壑容易,分散在沟壑高地上站稳后,众人拼着力气将木板单面举起,再铺向另外一边。

    如此,虽然艰辛,却也很顺利的过完大河。

    大家各自整理身上泥水,并检查竹筐里面的食物。

    凤姨回头看着大河,过河前的焦虑不安尽数散尽,但是不待喘息,她便又叫道:“姐妹们!”

    众人一愣。

    这是凤姨第一次这样喊她们,所有人都抬头看去。

    “对不起,”凤姨望着她们,“我骗你们了。”

    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已经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了,脑袋嗡嗡的响着。

    一个仆妇上前,瞠目:“你说什么?”

    “这不是下山的路,我让你们带这个木板上来,也不是上山的。”

    大家难以置信,互相望着。

    “放心,我不会无缘无故的害大家,这一条路不是我们离开的路,却是我们报仇的路!”

    梁氏就站在她旁边,握着她的胳膊:“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们杀了他们!”凤姨蓦然吼道。

    本起了一些小声议论和聒噪声的人群瞬息安静了下来。

    山风呜呜吹着,大家凌乱的发丝都在空中乱舞。

    “杀了,他们?”一个仆妇喃喃说道。

    “你们不想吗?”凤姨眼眶渐红,“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人都不喜欢我,我又何曾喜欢我这样的自己,不是我想为自己开脱,但我变成这样,不就是这些人害的吗!”

    众人没有说话,安静的看着她。

    “杀了他们,我们离开的才能坦荡,没有后顾之忧,也不算是助纣为虐了,我们是在为民除害!我们可以将功补过,可以回到村里,镇上或者城里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梁氏看了众人一眼,高声叫道:“你直接告诉我怎么杀就行,我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替天行道!”

    方大娘闻声也道:“说吧!既然你都计划好了,你直接就说!”

    凤姨扫了人群一眼,赶了半日山路,所有人都蓬头垢面。

    但是她们的眼睛却不一样,像是缀了星光一般,明亮亮的。

    这是一种渴望。

    凤姨咧嘴笑了,伸手指向那大木板:“靠它。”

    楚凤院一片安静。

    卞夫人呆愣的坐在正座上,目光至今都像没有缓过神来。

    彩明端了一杯热茶过来,茶上漂浮着几叶细直光滑的毛尖。

    “夫人,喝点吧。”彩明说道。

    卞夫人像是听不到,毫无反应。

    卞元雪仍是坐在那边的桌旁,放在桌上的双手颤抖着握紧拳头,越想越觉得生气。

    姨娘们分坐在那两旁,少数几个看着那边已经失了神的卞夫人。

    大多数则和赵姨娘一样,失了自己的魂魄,全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其实,也不是一蹶不振的事。”彩明又道,“等抓到这些人,全部都杀了吧,米没了还会有,灶毁了还能造,人走了我们还能抢,但夫人可不能将自己的身体累垮啊。”

    “这几个管事很能干。”卞夫人低低道,“且不说新来的多久才来,就是来了,谁去管好她们?”

    而且,她们现在便饿的不行了。

    “狼心狗肺的东西!”卞元雪双手猛地拍在桌上,尖声骂道,“这群贱妇,我们供她们吃喝和穿住,如若不是我们,她们早在山下跟着那群灾民一起饿死塞道了!”

    “这么说,还得谢谢你咯?”屋外一个女童清脆甜美的声音高声说道。

074 是人是猴

    屋中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院子里几个站在没有积水的高处的十人长最先反应过来,纷纷拔出大刀:“谁!”

    夏昭衣站在院中最高的飞檐上,双手抱着一个酒坛子,说道:“我在这里。”

    屋里的人全都跑了出来,站在水里,抬头望去。

    小女童矮小的个子,高高的站在檐上,面庞白皙,头发束作马尾,在身后迎风狂舞。

    她的衣衫破烂,却不令人觉得落魄或灰头土脸,这样立于风里,更无端似有一股侠士飒然张狂的豪情。

    怎么可能?

    不过才一个女童!

    可她脸上的神情就是这么轻蔑不屑又淡然自若,微带笑意的眸子像是在嘲讽你,可细读又哪来的嘲讽。

    所有马贼都亮出武器,刀锋直指。

    “你到底是谁!”一个十人长喝道。

    卞元雪一把摘下别在腰上的长鞭,指去说道:“你就是阿梨?!”

    “吴达是我杀的,”夏昭衣直接就道,“那个丫鬟也是我打的,还有两个马贼,是我顺手解决的。”

    “贱人!”卞元雪双目圆瞪,“我早就想会会你了!”

    一句话喊的霸气,吼完却见一物在眼中骤然放大。

    “当心!”彩明一把将卞元雪拉走。

    酒坛却不是砸她们,而是砸向她们旁边的石桌。

    清脆炸裂声起,酒水四溅,好些人都被淋了一身。

    所幸女童力气不大,那些碎开的瓷片没有迸飞的多高。

    卞元雪吓得不轻,松开彩明上前:“我杀了你!”

    “把她捉下来!”卞夫人紧跟着喊道。

    “你还差得远。”夏昭衣看着卞元雪,语声不急不躁。

    而后又两个果子朝卞元雪扔去。

    卞元雪忙躲开,她身后的赵姨娘直接贴脸被砸中,忙伸手去捂,鼻子剧痛,眼泪不由自主的就下来了。

    楚凤院的大堂本就高阔,而她又立于飞檐上,往下快要有四丈之高。

    马贼们去找椅子,有人想到那搁在崖边的飞梯。

    还没跑出楚凤院,那女童便转身往后面跑去。

    “追!”卞夫人伸手指去,“把她追到!谁抓到她,谁就是二当家!”

    平日卞夫人这话没人会信,今天却不同,这是大大的一功。

    何况就算没这话,大家也不打算放过这么一个可怕的小童。

    吴达是不是死在她手里的不能确定,但绝对和她有关,难保以后谁就说不定突然横死,今天人多,抓了正好。

    夏昭衣踩着湿漉漉的瓦片跑向最东端的飞檐,拉着事先绑好的绳子,一溜烟滑下,朝东边的月洞门跑去。

    马贼们绕过大堂追来,又追向月洞门,却见那女童已轻快灵活的翻过了那边的高墙。

    高墙下垂着一根麻绳,随后麻绳也被拉走。

    “这边!”一个十人长指道。

    众人只得绕过七拐八拐的园中景物,去找大门。

    “等等我!”卞元雪兴奋积极的喊道,也追了过去。

    所有人都不想闲着,卞夫人和那些姨娘们都朝那边小跑着跟去。

    满院积水还未散尽,汩汩朝东流去,跑动起来能带出人高的大水,阻力也大。

    风却跟水势相反,水往低处,风朝西南,迎面而来的大风又加了一层阻力。

    这些前院后院,又一大院,把众马贼跑得够呛,绕来绕去,三座大院没绕完,众人便有些累了。

    “我们是在被她耍着玩吗!”一个马贼怒声叫道。

    “她是翻墙的!”十人长回头斥他。

    “妈的,她是人还是猴子!怎么翻得那么快!”

    “快追!”另一个十人长骂道。

    比起他们,夏昭衣现在连气都不必喘。

    事先挂好的那些麻绳,让她轻易越过高墙,短短的时间便拉开了长长的距离。

    马贼们气喘吁吁,又热又冷,越往东边,积水越多,泡在水里的双腿冻得快要麻了。

    这时,天上又似飘起了雨,他们抬起头,是从东边横斜着来的。

    一个马贼嗅了嗅,叫道:“妈的,怎么好像是酒?”

    其他人也在身上嗅着。

    “这他娘的不是雨,就是酒!”一个十人长惊声叫道。

    卞夫人她们也闻到了。

    几个姨娘抬袖嗅着,看向卞夫人:“这是酒吧?”

    卞夫人和彩明对视了眼,面色变得铁青。

    “林又青……”彩明喃喃道。

    是啊,那林又青当时烧伤了好几个仆妇呢!

    “夫人,”彩明手忙脚乱,“要不你先回屋躲一躲?”

    卞夫人也觉得这样好,便伸手脱下满是酒气的外套,转身想要回去。

    可是山上的酒雨越来越多,压根没用,躲无可躲。

    “那群恶妇!肯定是那群恶妇!”一个姨娘尖声叫道。

    “不怕!”赵姨娘大声道,“怕什么!满地都是大水,怎么烧得起来!”

    “是这样吗?”空中一个粗哑难听的声音响起。

    众人抬起头,有几个丫鬟直接叫出声音:“啊!!”

    一个青衣女人手里拿着一个火把,立在半山上,垂眸冷冷的看着底下汪洋。

    大水波澜,人如细物,浸在水里的人浑然不知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卞夫人方也被吓了跳,伸手捂着嘴,愣愣的看着她。

    青衣女人的皮肤枯槁起皱,伤痕如数十只蜈蚣爬在脸上,更狰狞的是她的嘴巴,明明火光下,下嘴唇缺失一块,齿骨外露,狰狞如鬼。

    模样依稀有些记忆,待越来越鲜明后,卞夫人惊声叫道:“是她!”

    天上酒雨越来越多,不仅仅只是酒,还有黏糊的油。

    菜油,猪油,灯油,所有的油!

    “她们要干什么!干什么啊!”一个丫鬟大叫着哭了起来。

    最后几坛酒倒了下去,几个仆妇小心翼翼的握着木杆,从悬空的大木板上走回来。

    将空酒坛放下,她们双腿发软,快站不住。

    旁边那些端着木杆供她们搀扶的仆妇们也已经手臂酸麻,战战发抖。

    其他人过来给她们解系在腰上的麻绳,她们直接瘫在了地上,一个仆妇甚至快晕厥过去。

    “都倒完了。”方大娘看着旁边近百个小酒坛,说道,“我这两个酒窖,全都在这了。”

    “烧起来能有多大?”一个仆妇问道。

    “你不记得前几日那个女人放的火了吗?”方大娘回答。

075 无处可逃

    这些马贼爱喝烈酒,越烈越好。

    方大娘以前不敢酿的太烈,唯怕他们喝醉了会过来做些可怕的事情。

    不过后来发现,龙虎堂离后山这石桥,至少是山上除了东山头之外,离的最远的,就算闹事也不会闹到这边来。

    而且,这些马贼们自己对自己便不友好,内讧严重,性格暴躁,有些人则是添油加醋,痞里痞气的在那挑拨离间。

    经常性的,他们自个儿会爆发打斗。

    所以这酒,方大娘就干脆往最烈的酿去。

    能死几个死个。

    她对这些人充满了最深的恶意。

    木板被收了回来。

    众人都看向凤姨。

    “就这样吗?”梁氏问道,“还有没有需要我们做的?”

    凤姨犹豫了下,说道:“还有最后一个,比这个要更可怕。”

    众人面色微变,郑重的看着她。

    “说吧。”方大娘道。

    酒水从那边飘来的越来越多,空气里面除了浓浓酒味,还弥漫着许多油气。

    谁都不敢动,唯恐青衣女人将那火把抛掷下来。

    离的不远的那些马贼们也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回头望过来。

    看到山上那青衣女人,众人面色都大变。

    “鬼!”甚至有人喊出声音。

    赵宁神色冰冷,淡淡掀起眼皮看去。

    方才喊“鬼”的那个小厮,不由咽了下口水。

    众人看着她,还有她手里面的火把,再望向那边的大水。

    水里面,烧得起来吗?

    “嘿!”清脆的唤声响起。

    大家循声望去。

    那跟猴子一样的女童又上了另一个房顶,正饶有兴致的站在那边。

    单手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挥舞着一根小纸棍。

    这小纸棍卞夫人她们再熟悉不过,是后院常用的火折子。

    所有人都惊了大跳,瞪大眼睛。

    “你想干什么!”卞元雪叫道。

    夏昭衣莞尔一笑,对着火折子轻吹了一口。

    火星变大变明,夏昭衣往那边的水面轻轻抛了过去。

    火光一遇上水中漂浮的大片油渍,哗的一下燃起大火。

    “快跑!”

    一个马贼尖声叫道。

    与此同时,青衣女人那边的火把也抛掷了下来。

    那团红火在空中几乎扑灭,可同样也是零星火光,在遇到水中成片白酒时,一团烈焰刹那升空。

    姨娘丫鬟们惊声尖叫,直刺至耳,往人群多的地方挤去,拥堵做一团。

    赵宁所站位置偏于西北,她所抛去的地方,直接断了这些女人的后路。

    山上大水哗啦啦冲下来,崖边飞腾的瀑布也喷溅而来大片水花,推动着水流涌动,同时还有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大火。

    女人们惊恐无措的朝着东边跑去,有几个头发衣衫起火,尖叫着往下边的水里钻去打滚。

    积水虽多,却只是膝盖左右,她们打滚的辛苦,后面的火舌却又熊熊烧来。

    激流往下冲去,连同水上旺极的火焰。

    火光里包围着好多人,她们被呛的连连咳嗽,还要防止带火的水流冲来。

    最东边的落霞苑,金枝远远看到火光,忙跟杜湘一起拉着刘姨娘朝外面跑去。

    龙虎堂里正聚首的六七十个马贼都闻声出来,见到这番情形,惊了大跳,转身边往东山头那边跑去。

    沿路的庭院房子,在方才的酒雨中沾上过酒水或灯油的,都被这团烈火点燃。

    正大门是水流交汇处,到这一段路口,大水异常湍急,水流形成涛涛洪水,从这里的台阶冲刷下去。

    方才追赶女童们的马贼到此纷纷加快脚步,迈步跳过去,奔向东山头。

    后面的女人们惊叫着跑来,没有什么丫鬟姨娘之分了,争先恐后,推推嚷嚷,慢一步的被大火追上,非死即残。

    夏昭衣已经爬上去了。

    “你故意下去,就是为了引她们出来。”赵宁站在她旁边,开口问道。

    “对。”夏昭衣回答。

    “这些火只能烧在酒水和油上吗?”

    “嗯。”

    “烧光了就没了,现在又都是雨水,连那些房子都烧不起来。”赵宁低低道。

    “你是觉得遗憾?”夏昭衣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

    赵宁神情平淡,眼眸冰冷的看着那些快要被冲下山的大火:“如何能不遗憾,这些人,都该死。”

    “不用遗憾,”夏昭衣一笑,“这只是开始。”

    赵宁微顿,朝她看去。

    东山头聚满人,惊魂未定的看着大火。

    龙虎堂里还有一些马贼,站在台阶上,朝他们这边望来。

    “救命,救救我。”

    “拉我一把,救命啊。”

    水泊里还有许多人,大多头发和衣服都被烧了,痛苦的在水里爬着。

    那些衣服烧焦后紧紧黏在她们的肉上,将肉给浇的滚烫锐痛。

    侥幸活下来的人都面色惨白,好些人直接坐在了水里。

    “那个女童,那个女童……”一个马贼愣怔的说道,“她真邪。”

    卞元雪快透不过气,头发早就乱了,披散在身上,四周嘈杂,她满眼茫然。

    这时,水流好像缓了一些,那边冲过来的水并不多了,半盏茶不到,水势渐停。

    “水呢?”赵姨娘说道。

    刘姨娘也看过去,金枝和杜湘紧紧扶着她。

    “你们有没有觉得,”杜湘忽的轻声道,“脚下好像有颤动啊……”

    经她一提醒,大家垂下头去。

    “似乎真的有。”一个小厮说道。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卞夫人眨了下眼睛,抬起头朝山上看去。

    众人都循着她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那股颤动越来越明显了,紧而一瞬,那高不见顶的山壁忽然破开,疾奔的大水带着大量石块喷薄爆出,冲向八方。

    “快跑!!!”有人惊声喊道。

    人群散开朝外跑去,东南西北,往哪都有。

    激流倾盆灌顶,滔滔然从天而来,人如瘦小蚂蚁,被压得无处可逃。

    尖叫惊惶声四起,没过多久便被大水彻底淹没。

    洪涛冲着东山头能冲走的一切,奔向更遥远的山脚。

    巨大的动静让狱卒从梦中醒来,觉得世界像是有什么不同了。

    可明明很吵,为什么又觉得很静。

    半响,他觉察到是地牢旁的瀑布声不见。

    这时又听闻身后传来声响,他提了只蜡烛,揉着惺忪睡眼过去。

    一愣,牢笼里无人。

    他转眸四望,昏黄中看到那边的石门微开着。

    竟有暗道!

    小卒往上爬去,暗道又似有一个洞口,那些声响就是从这传来。

    他伸手在洞壁上强行掰着,用尽力气。

    猛的,洞口被他推开,大水刹那急涌而来。

    蜡烛打湿扑灭,他仓皇逃跑。

    刘三娘听闻声音,抬起头来,瞬息瞪大双目。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刘三娘叫道。

    风起高空,又落大雨。

    长风肆意横扫山岚,迭迭起伏的群草高树之中,那些荒坟安然而宁定。

076 我得走了

    众人拉着绳子,将几个仆妇从半山提上。

    下去的仆妇都是身板最结实的,在众人的帮助下,攀着崖壁瑟瑟发抖的爬上来。

    女童们将事先在火堆旁边烤着的衣裳披在她们身上,几个仆妇扶着她们去到临时搭起的棚下烤火,香气四溢的肉汤也大碗端来。

    余妈也下去了,现在颤抖着,碗都捧不稳。

    冰冷的雨水全都飞溅在她们身上,打的周身都疼。

    一个仆妇没能扛住,肉汤砸在身前,昏厥了过去。

    凤姨忙带着药物过来,这时山壁上又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

    木板压垮了没有人固定的数十根木杆,摔向了崖壁,然后随着大瀑布一起,冲下深渊。

    几个小女童坐在旁边,人手也捧着碗肉汤,不时朝东边望去。

    其中一个实在按捺不住,小声开口道:“凤姨,我们想去那边看看。”

    凤姨在为那仆妇施针,闻言道:“去吧,小心点。”

    “好!”女童们高兴的站起,将肉汤小心放在那边倒放的竹筐上。

    “火把,伞。”方大娘叫道。

    “得咧!”

    她们随手拿了,一大群人拔腿朝远处跑去。

    大雨砸在伞上,山顶的疾风将伞快要吹翻过去。

    平日惹人心忧慌张的风雨,这次没能左右她们的心情。

    女童们脚步轻快,奔到崖边后,学着刚才大人们的方法,在自己身上结了绳子,然后牢牢的系在那边的坟包上。

    “好了吗?”几个女童道。

    “好啦!”

    大家装着胆子,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小心爬过去。

    山崖下面一片漆黑,一点火光都没有,只有滔滔水声。

    远处庭院里,有几处还亮着灯,所照到的地方,全是水泽。

    还有,尸体。

    “他们人呢……”一个女童小声问道。

    被选为队长的那个女童抿了下唇,忽的扬声叫道:“喂!我们在上面呢!你们听到了没呀!”

    山谷传来回音,空旷而悠长。

    队长咯咯的笑了起来。

    “听到了没呀!”又有女童叫道。

    “王八蛋们!”

    “是不是都死光了呀!”

    一个一个女童喊出声音。

    其中一个声音带着哽咽,而后没能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大雨打的她们身子冰冷,开始隐隐作痛。

    大家爬起,但是哭的人却越来越多,有几个抱在一起,放喉嚎啕。

    几个时辰后,天光初亮,太阳从东边升起,暖意拢来。

    卞雷大步跑在前头,在龙虎堂门口时渐渐力透,喘着气望着前边。

    卞元丰紧跟其后,眼睛瞪得老大,停在不远处卡着磐石的一具尸体上。

    “姐!”卞元丰怒吼,冲了过去。

    泡了一夜的大水,卞元雪尸体冰冷惨白,眼睛微微睁着,眸中无光。

    东边太阳逶迤而来,在她脸上,快要反出光芒。

    “姐!”

    卞元丰又晃了下,松开卞元雪站起身子,在稀疏的尸体堆里面望了番,而后几步上前,倾身朝已经冲垮的差不多的墙垛下看去。

    眼睛红了,他大叫高喊:“娘!”

    卞夫人歪在下面,没了气息,头部被撞出一个小洞,还有极淡的血渍凝在上面。

    彩明在不远处,死相略惨。

    “啊!!”卞元丰抓着墙垛,胸膛起伏,忽的一拳打了过去,脚也跟着在墙垛上乱踹。

    刘姨娘的尸体也被卞雷找到了,满地躺的,全是他们的熟悉面孔。

    曹育领着十几个马贼过来,震惊的忘却言语。

    昨夜让他们上山,他们几万个不情愿,如今反倒庆幸。

    真可怕。

    曹育抬起头,望向山上破开的那条矿道。

    到底是谁干的,为什么这么可怕。

    不管如何,这个地方都不宜久待。

    卞雷将刘姨娘葬了,曹育帮着卞元丰,将卞夫人和卞元雪也葬了。

    至于其他数百具尸体,仅凭他们几个饿了数日的人,就算想收拾,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新起土坟,落魄狼狈,与后山荒冢似遥遥相对。

    卞元丰和卞雷磕首数声,然后去往山下暂避。

    山头静悄悄的,不论白日黑夜,不论人满人走,风声亘古不变,从遥远天际吹来,匆匆路过后,又去往另一端遥远。

    赵宁立在崖边,抬头看着上面砸落的瀑布,轰隆隆声响,带起的气劲,将她一头长发又吹的更乱。

    下面有几块破败的木板,断成数截,两截被吹走,剩余的卡在里面。

    “好看吗?”夏昭衣走来,开口问道。

    赵宁轻点了下头:“我一直在想,外面的瀑布会是什么样。”

    夏昭衣也抬起头,说道:“它不属于这里。”

    “那该属于哪?”

    “东山头那边,有人为了那些矿山,强行改变了它的流道。”夏昭衣一笑,“不过这样也挺好,反正水嘛,在哪都自由自在的。”

    “自由自在。”赵宁双眉轻拢,点头,“对,这世上,最自由的便是这无拘的水。”

    “我得走了,你多保重。”夏昭衣笑道。

    赵宁朝她看去:“我们也会走,你不同我们一起么?”

    “我惯来喜欢独行。”

    “可你一个幼童……”

    赵宁一顿,忽的发现,虽然称她幼童,但似乎从第一眼之后,她就再未将她当作幼童看待。

    “苏举人在最西南的义峦院中,你去找他吧,昨夜那番喧闹,他怕也会惊到,我们就此别过。”夏昭衣道。

    “等等!”赵宁叫道,“可是我未谢过你。”

    “我救你又不图这声谢字。”

    赵宁抿唇,眉心拢的更紧:“我在此囚禁多年,早不知山外情况……不管如何,若你以后遇到什么想要帮忙的,你可以寻一寻大道酒庄,若这些酒庄还在,一定会尽所能助你。”

    “至少两年前还在,”夏昭衣微笑,“但我并不需要,后会有期。”

    阳光穿过群山,越过江河与古道。

    仆妇们都还在睡觉。

    昨日劳累,众人疲惫不堪,一觉似要睡到天荒。

    山下,夏昭衣拄着拐杖,踩着湿漉漉的水地,走的缓慢。

    后山安静无人,风从空荡荡的门中吹进去,又从斜边的空窗里出来。

    夏昭衣走到菜园后边,出声笑道:“可以出来啦。”

    几个女童早就听到声音,从枝桠后面探出头来,看清来人后,高兴的叫道:“有人来了,真的来接我们了!”

077 归心似箭

    重宜群山,最出名当属兆云山脉。

    古林荒道,久无人至,除了令人咬牙切齿的群山匪寇,和被他们强行拖到此处的无辜难民。

    这里承载太多杀戮,大地几度被鲜血浸染,堆尸成丘或头颅满树,这些巍巍高山都不曾恻隐,始终无动于衷。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乱世或华年,寻常人命,都与卑土无异。

    数日大雨,终于得一朗朗。

    磐云道以东,原野开阔,一望无际,河道奔流,水边偶尔会出现几只撒腿疾跑的雪嫩小兔。

    兆云山南下七里就是磐云道,但没多少人,大多数老百姓宁可绕远一些,也不敢鼓起勇气走这边。

    午时二三刻,太阳烈烈,原野上依然水泽一片,但官道已略干一些了。

    两个锦衣少年牵着马,慢悠悠的沿着官道走着。

    “你还真厉害,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去打定远侯的独苗,你直接把人给打成熊样。”秦三郎失笑。

    “熊样?得了吧,熊可惹不起,又高又猛,那瘪三就是个驴样。”宋二郎回答。

    “可你现在至少吃亏了,被派到这边打马贼了。”

    “用马贼出出气更好,杀他们可以不用眨眼,我在西北西南,砍个战俘都有一堆人指着我骂。”宋二郎满心憋屈。

    秦三郎笑着,抬头看向前方,伸手指去:“那边就是兆云山了。”

    宋二郎也抬起了头。

    群山苍翠,隐于天边,广田葳蕤,满是川流汪泽。

    秦三郎又道:“好些个山寨不好打,他们在这边许多已盘踞百年之久,我们不了解里面的地形,他们却一清二楚,天时地利,他们全给占去了。听我父亲说,已前前后后打过数百次,每次回来都灰头土脸。”

    宋二郎没说话,远眺着那边,俊朗的眉目轻压着,眼眸变得深邃。

    =========

    龙虎堂仅是兆云山一带的山寨之一,南有回风帮,北有天定帮,还有其他大大小小占山为王的山寨,不一而足。

    宽阔开合之处,妇人们不敢过去,只能选择莺飞草长的湿地,因而行路困难。

    几个妇人和女童都起了烧,昏昏沉沉,为了照看她们,大家走的更缓了。

    在一个高丘休息,几个妇人升火烧水,同时也架起了小灶,准备开饭。

    钱千千挑了半天的筐,累得半死,拧干自己的裤腿后,朝人群后面看去,顿了下,喊道:“阿梨。”

    夏昭衣捏着根小树枝,正在地上描画,闻言抬起头:“嗯?”

    钱千千跳下土坡,几步跑过去,看到夏昭衣描画的横横竖竖,好奇道:“这是什么?”

    “算术。”

    “算术?”

    钱千千在她身旁蹲下,实在看不懂,但看不懂也不打紧。

    她侧头望着夏昭衣:“阿梨,我没有想到,我们真的能出来。”

    夏昭衣笑了笑:“还没呢,等出了这里才安全。”

    “有你在,没什么好怕的。”钱千千想都不想便说道。

    昨夜的风风雨雨,对其他人来说辛苦艰难与可怕,可钱千千是真的什么都感受不到。

    和阿梨回来以后,因为之前困了一夜又半天,她又疲又累,直接就睡了。

    仆妇们来拆门窗和床板时,她醒了一趟,但没能撑住眼皮,于是又继续睡觉。

    之后,女童们放走了三广四广,跟着队长一起去喊她起来,拖着她去了菜园下面藏着。

    她浑浑噩噩。

    她是谁,她在哪,她要干什么。

    很想好好问一问,但真的太困,她就靠在那边,又睡着了。

    那时所有的女童都愣愣的看着她,难以置信。

    当然,睡梦里面的她是不知道的。

    总之,一觉醒来,好像整个天地都变了。

    阳光暖暖照着,风也清朗干爽。

    而且有人告诉她,她所畏惧害怕的那些人,全都死了。

    死了……

    这个钱千千以前已经麻木的词,却让她一瞬觉得像是初春的山野,所有的花儿草木都蓬勃从冬日里的霜寒中苏醒。

    明明,这是个不好的词嘛。

    反正,也不管了,等那些妇人们从山上回来,她们又饱餐了一顿,然后便是下山。

    穿过泥径,越过山坟,淌过水泽,走过战墙。

    众人齐心协力。

    当脚步踏上山脚草地时,她们激动的抱在了一起。

    是啊,这是离开,不是逃走。

    她们光明正大,昂头挺胸。

    钱千千不知道具体经过,但却知道一切与阿梨有关。

    一路走来,所有人都或背或抱着一堆东西。

    唯独阿梨一身轻松,支着树杖,缓缓跟在后面,东看看西望望,不知在想什么。

    “千千。”凤姨走来说道。

    梁氏和余妈跟在她后面。

    钱千千抬起头:“凤姨。”

    “你去那边一起煎药,我同阿梨有些话说。”凤姨说道。

    “哦……”

    钱千千爬起,又觉有些不舍,好不容易停下歇脚,想来找阿梨问问话的呢。

    “阿梨。”凤姨在旁边石头上坐下。

    夏昭衣站起身,笑眯眯的看着她们:“嗯?”

    凤姨和梁氏她们看了眼,问道:“你说的那位侠士,他人呢?”

    “走啦。”

    “走了?”

    “对啊,走了。”

    凤姨眉头轻蹙:“他怎就走了,我们都还没有对他叩谢一拜啊。”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嘛。”

    “这么奇怪。”梁氏咕哝。

    “大侠,”夏昭衣笑道,“不都是这样吗?”

    余妈轻声道:“可总是觉得,要好好谢一谢这位侠士。”

    “等出了这里,我要北上了,”夏昭衣道,“你们到时候没能找到我,不要担心。”

    凤姨一愣:“你不与我们一起?”

    “嗯。”

    “你一个小女童的,你一个人要去哪?你不怕被人拐了,然后又被卖给这些刀尖上舔血的强盗?”梁氏叫道。

    “是啊,阿梨,你只身一人多不方便,你跟我们一起吧,我们打算去买个庄子,再盘个铺子。”余妈道。

    “不了,”夏昭衣敛了笑,抬眸看向北方,眼神变得悠远,“我得回家。”

    归心似箭,似箭归心。

    她满脑子都在想二哥已经如何了,定国公府又如何了。

    还有,离开那山寨后,她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去做。

    想到这,夏昭衣的心微微生出酸涩,逐渐揪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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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华介绍:
荣冠天下的定国公长女替兄死于西北战场,天下恸然。两年后,一个女童在乱世中苏醒。她卧雪而去,踏血归来,除了我自己赴死,这天下谁能杀我?娇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