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牢狱惊魂(一)
华念平跟着菩萨大嫂在一群脏乱的建筑中转了好几个弯,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钟,才稀里糊涂地被领进一家叫做“平安大旅社”,其实只有七八间房舍的私人旅馆。
华念平看到,他进去的这间客房虽然又矮又小,却摆着两张床位,没有卫生间、洗浴室,甚至连台电视机也没有。
这大概就是那种通常说的车站干店了。
另一张床上,好像已经有客人躺下休息。
不过,这些对华念平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他只需有张空床和被子已经足够。
大嫂或许是怕打扰已经睡熟的客人,灯都没有开就带上门离开了。
华念平摸着黑,迅速剥下湿漉漉的外衣,昏昏沉沉地一头栽进床上,只在脑子里很快地闪过一个奇怪念头就立刻入睡了。他那个念头是,祈愿今晚的所有遭遇不过是一场噩梦。
半夜,华念平被一双粗暴地手推醒。
他强撑着坐起身子,发现灯已被打开,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着几个人,还有一位是警官摸样。
对面床上的人已早被弄醒。
华念平惊愕地发现,原本没有在意,先前躺在客房床上的竟会是一对男女。男的赤摆着身子在簌簌发抖,女的用被子裹住自己缩在床角。
偏偏不幸,一个拿着相机的警员,竟然能从昏暗的灯光里,在地面上拍到了两个那种事用过的套子。还就是想不到,这里的警队对扫黄打非的警惕性和专业性,本事超高!
不由分说,那一对男女与华念平,三人都分别被拍了照。这种突发状况,使得华念平立刻不安起来。
警员命令华念平拿出身份证。
华念平回答,身份证放在钱夹昨天被人偷去了,并把羽绒服被刀划过的裂口指出来作证明。
警员将信将疑,又问华念平什么职业,来淮上市干什么?
华念平心虚,记起在车站派出所报案时已经被协警奚落一回,此地此景,更是不方便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支支吾吾不肯直接回答。
一名警官走进屋里,他像是今晚行动的头头,被别的警察称作“王队”。
王队简单问了一下情况,立刻极不耐烦地说,一双男人与一个女人混宿,并且发现了作为证据的两个安全套,肯定有买娼伦乱的嫌疑,指示将这三人立即带到分局处理。
不容华念平反抗,便与房间里的这对男女都被押进一辆警车,冒着雨雪拉运到分局的审讯室。
他们分三个墙角站住,然后被王队命令录口供。
第一个被拉过去审问,是那个男的。他起初辩称和女的是一对夫妻,但在王队一连串的严厉攻势下,心理防线被摧毁,最后不得不承认确实在旅馆里娼宿。
接后来,王队对那男的口供问得很变态。先是姓名、个人简历,然后就是相关具体内容和过程,细到完事用了多长时间,是不是特别过瘾,等等。问话中间,还时不时向那女的瞟上几眼。
口供录到快结束,男的被问有没有五千块钱?回答说,身上虽然没有,他城里有亲戚可以马上送过来。然后便被带到电脑前签字、录指纹。
王队便下令把男的带出去交罚款,女的留下来等着移送拘留所。
轮到华念平录口供,王队像是已经疲惫得没了精神,困乏地不住打着哈欠。
他直截了当,问华念平叫什么名字,是自愿被罚款还是打算被治安拘留?
华念平想到正是因为这位王队的独断,自己才无辜被带进警局,心里对他很是反感,冷冷地说:“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请你尊重我的人格。”
王队凭着自己霸道的判断,说:“不怕你不承认,信不信我能让你在地板跪上一整夜,而且还能关你一阵子。”
华念平不由得后背发冷,心里想这家伙也许就能说到做到,自己犯不着与他多加理论,说:“我要见你们警局的最高领导。”
王队眨巴着眼睛,似乎突然间对华念平的牙齿发生了兴趣,盯住他的一张嘴看了好久,然后问:“要见我们领导,你是指分局长,和他很熟么?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华念平干脆地回答说:“实话告诉你,淮上市我是第一天过来,在这里一个熟悉的人也没有。但有些事情,需要和重要人物单独见面才能谈。至于问我干什么的,我认为你还没有资格现在就知道!”
王队似乎感到被华念平轻视,又像是觉得被耍弄了一番,本想对华念平立刻动怒,但心理性地自尊终究敌不过生理性地困倦。
于是就对身旁另一位警员摆了摆手,说:“我看这家伙没有白长一口好牙齿,果然嘴横得很。那就先关他十几个小时,等我们睡足觉,养好了精神,再来收拾这流氓的嚣张气焰!”
然后就把华念平与那个女人一同留在审讯室,从外面将铁门落了锁,扬长而去。
这间审讯室是特别处理过的,上端装着监控探头,四周的墙壁全包上一种海绵布,像是防止嫌犯在这里寻了短见,又像是为了对审讯情况进行保密,故意布置的室内消音。
屋子里除了陈设两张桌子、电脑和几把凳子,靠墙还放着一张连椅。
华念平的脑袋依然隐隐作痛,觉得孤身一人来淮上市就任恩源集团的委派专员,想来是无条件的听凭于上级的安排,其实就自己来说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他刚才一直被站着问话,那位王队甚至不给他坐下的权力,实在想不到自己就这么地被随意践踏清白,不由得沉重地叹了口气,明白眼前发生的并非如他所愿,只是一场空梦。
……
把华念平关进了审讯室的那位王队,虽然今晚的拉网行动让他疲惫,还是没忘记到分局副局长方奇立的值班办公室汇报今天的战果。
王队高兴地告诉方奇立,他今天有了个意外收获,就是逮着了一个很能派上用场的嫌犯。
他说,见到此人长着满嘴好牙,只是不知道能否,再合了标哥的满意。方奇立也像是有了兴致,忙问这嫌犯何故被弄了进来,问明了是什么身份没有?
王队说,那家伙瘸了一条腿,像是个外来的过路娼客,不仅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还嘴横得很。啥名字,哪里人,干什么的,一个字都不肯交代,正好以后从案底查不出什么破绽。
方奇立想了想说到,如果要把嫌犯当做身份不明的人处理,真就是无籍可查,反而会利落一些。
但他又叮嘱王队,还不能把这家伙马上就送给彪哥,得事先做个全面体检。
因为在此以前,他们好不容易通过法院行刑队,掰了一个死刑犯的满口牙,后来发现与彪哥的血型对不上号,让人家死无全尸,很对不住那个死刑犯。
王队笑说,这回是得谨慎周全一些。
两人商定,马上就去海龙宫去见一趟彪哥,也好明天上午就能决定对那不知姓名,又瘸了腿的嫌犯如何处置。
第32章 牢狱惊魂(二)
华念平心情烦闷地在连椅里坐下休息。
那个女人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突然张口问他:“大哥你抽么?”
华念平说了声:“谢谢!”
那个女人便走过来递给他一只,并为两个人都燃上,就势在旁边坐下。
他这才注意到,原来这女人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容虽说不上很漂亮,但细脖圆肩,腰身如柳,倒也有几分姿彩,只是嘴唇上涂抹得太过鲜艳,上圈眼睑还嵌着厚长的劣质假睫毛,让人看了觉得不是很舒服。
姑娘主动介绍自己名叫小红,问华念平怎么称呼,是干什么的?
华念平想起旧电影《马路天使》女角中也有一个叫小红的歌伎,有个同难姐姐是身遇可怜的娼女,看眼前这姑娘年纪轻轻就出来混事皮肉生涯,实在是个悲哀。
他心下不忍欺瞒小红,便容许姑娘喊自己为“华叔叔”。至于什么职业,随口诌到是个教书的。
小红说,她接触的男人无论年龄多大,一贯在生意上只喊“大哥”。
华念平看小红把自己与她的那些客人相提并论,心里很是不快,面上却是不好发作。
小红说,两人有缘今天一同关着,明天说不定还会成为一对“拘友”。
华念平没有听懂。
小红自嘲说这是她的发明,因为打麻将称“麻友”,上网称“网友”,入牢房称“狱友”,所以进了拘留所当然称作“拘友”。
两人被关在审讯室里无聊,小红不时拿些莫名其妙的话题与华念平攀谈,还说那个王队刚才讲的没错,华大哥果真长就让人一眼看见,就十分喜欢的满口漂亮牙齿。
华念平有一句没一句地应承她,渐渐地清楚这姑娘的真名叫王福玉,小红是她的化名,家在淮上市临淮县一个偏僻的乡镇里,父亲是个和他一样的残疾人,年轻时在工厂干活出了事故失去一只胳膊,四十多岁才娶了脑子有病的母亲结婚,生下她和两个弟弟。
小红刚中学一年级时,被班上一个惠姓的男老师诱骗弄大了肚子,学校和老师对家里补偿了些钱,事情就打发过去了。
说来也是造孽,这姓惠的语文老师,其实还与小红家沾着些亲戚。
顾着在村里的名声,于是小红她就退了学,跟随村里的一个姐妹来淮上市市里做工,开始时是在酒店做服务员,这几年因为两个弟弟先后到县城里读中学,父亲经济承担艰难,她便进了发廊做起小姐,经常出台和客人开房。
昨天晚上,她跟着那个男人去了“平安大旅社”,本来说好这趟生意完事就离开,但男人提出要她陪夜。
她于是谈好加价就留了下来,所以旅馆的地上才扔下了两个套子。
但小红没想到“平安大旅社”一点也不平安,不仅华念平被那个糊涂大嫂领到房间里的另一张床上,更可恨是半夜三更突然遇到警方行动,那男的并没有来得及付钱给她,害她被人白睡了半宿。
华念平问小红,如果明天王队再过来提审,她能否帮他证明清白。
小红说自己在警局有案底,她张口没有一点用,以前已经被扫黄抓过来好几回,甚至还挨过两次打,每回过后都送进了拘留所。
不过小红又说,她能看出华念平是个好人,不想他被无辜冤枉,愿意试着为他向王队解释,甚至不怕再被挨打。
华念平本来已很同情小红的家庭遭遇,现在见她又肯明天为自己现身说话,不免立刻对她另眼相看。
小红听华念平说在车站广场“为民饭店”被盗,知道那个餐馆就在她上班的发廊旁边,眼睛忽闪了一下本想说出什么来,却欲言又止,并且就此不再开口,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后来,她竟为了自己躺得舒服,不客气地把身子伏在华念平的大腿上睡着了。
华念平本想叫醒小红移开,但眼见她实在困倦,对他这般年龄和身份来说,小红不过是一个身价卑微的可怜女孩,也就任她在胸前沉睡起来,自己也在不知不觉时伴着小红微弱的鼾声渐渐熟睡。
不知睡到第二天什么时候,审讯室的门被打开,进来两个警员,并不见那位王队的身影。
他们看到华念平与小红身子紧贴着躺在一起,不怀好意地相视了一眼,一个大叫“买娼之风已经滥狂到了警局的审讯室”,另一个讥笑“待会调出监控看看现版大片”。
恶言恶语地吼了半天,他们才拿出了一对手铐,把华念平与小红拷在一起,押着上了一辆警车。
小红低声对华念平猜道,看来他们两人这就要被直接送进拘留所了。
果然,警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在挂有“淮上市拘留所”牌子的地方停下。两人被一同带了进去。
警官办完交接手续,小红被一名女警领走,华念平被带进一个房间,命令他交出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皮鞋、皮带,还有身上所有的钱。
华念平回答,自己身无分文。
警官说,进到拘留所是要收费的,如果确实没钱,十五天的拘留期内要以工相抵。然后,扔给他一双拖鞋,和一件马甲式的橙色号服,与马路清洁工完全一样的颜色。
华念平一面机械的按照警官的严厉要求,换上拖鞋和号服,一面开始头皮发紧,脑袋发怔。
此时,他不得不考虑:要么是立刻向警官报出姓名,不管他相信与否,都要再次声明和解释自己的真实身份;要么还是继续坚持和隐忍,什么也不说出来。
但华念平最终却是想到,还只能是暂且容忍下来。
他想大不了最坏的情况下,是熬过十五天的拘留期满,再走马上任恩源集团的要职,然后衣锦荣光,后发制人,找了机会把那个王队等几个所有侮辱了自己的人,一网打尽,严惩不贷。
华念平相信,诸如像王队一般的肆意张狂之徒,毕竟在整个警方队伍里只是有限的极少数。
就在他踯躅不定,还没有最后拿定主意的时候,又一个拿着相机的警官进来,片刻之中对他完成再次拍照,正面一张,侧面各一张。
先前负责接收的警官告诉华念平:
“记住,从今天起,你在拘留所是613号。我们这里的监规,只叫号数,不喊名字,以后要是我们呼叫613,你就得马上应声。”
第33章 牢狱惊魂(三)
在拘留所被编成了613号的华念平,由警官接下来带进号房。在大通铺安排了一处空位,“咣当”声之后,铁制的号门立刻关紧。
华念平的心情伴随着铁门的“咣当”,紧张了一阵之后,渐渐冷静下来。
他知道事到如今,不是自己应该上火,表达愤怒的时候。除非被放出去,否则已经没有向任何一位警官再次申辩的机会,或者必要了。
坚强、容忍和等待,是华念平认为最好的面对方式。
这间号房先前已经关进了十几个人,看来是相互漠视已久,并没有人主动向华念平搭茬。屋内空间很大,有七八米长,三四米宽,差不多两层楼那么高。
能见到好几个通风的大窗户,大概是防止有人爬上去逃跑,所以距离地面足有三米高。有台吊在空中的电视机,但只能播放出一个新闻频道。
到了中午吃饭时间,抬进一木桶米饭、一锅菜和一盆汤。
自从上车离开京城以来,华念平已经连着受饿,这顿牢饭居然是两天以来的他,吃得最饱、最多的一餐。这让他心中竟是一阵惨笑。
与华念平临铺的人有五十来岁,脸上、脖子上都落有清晰地疤痕,号房里有人称其为唐叔。午饭,就是这位唐叔主动向华念平招呼着,叫上他拿盆拿筷。
吃过午饭,华念平正想要安稳睡一觉,就听到有警官站在号房门口呼叫:“613,出工!”
他赶忙答应了一声“到”,就跟着警官走了。
警官先前已经告诉过华念平,拘留所也不是没花钱就能白吃白住的地方。
与拘留所一墙之隔,是省立淮上市第一监狱。
所有监狱都设有对服刑罪犯劳动改造的工作场所,华念平原以为是要带去某个生产车间里干活,担心残疾的身体是否扛得住重活,不曾想却被一下子领进到了监狱医院的体检室。
那里,似乎早已经安排了一个监狱医生,正在侯等着他。
监狱医生不如警官一般严厉,对华念平相当客气,言谈中始终带着职业性对病人关切的语气。
他首先问:“613,说说你的左腿是怎么回事?”
华念平说,周岁时患了骨髓炎疾病,也就是通常俗话的小儿麻痹后遗症。
医生点点头,用笔在一张纸上记下。又问:“613,以往有没有传染病史?”
华念平据实回答:没有。
医生再次点点头,又记录下来。
然后,他带上聚光镜,要华念平张开嘴,随之撬进去一把木质的薄片器具,把整个脸凑近了华念平的口腔,对牙齿、牙床、牙龈等等,没有一处不仔细反复查看。
完毕,又用手机多次拍照。
接下来,这位监狱医生又亲自领着华念平,为他做了抽血化验、x光胸片、心电图、肝胆彩超,甚至包括血型和血压、身高体重等等,凡是这所监狱医院有条件能体检到的内容,无一漏缺。
等到所有项目检查完毕,医生安慰华念平说:“613,对你的体检是例行的,不要担心。从今天下午开始,你就可以留在医院这边工作。这段时间,你也不需要回到拘留所,再被关进那边的号房里面!”
华念平虽然不能完全明白一切是怎么回事,医生的话也似是而非,但能留在监狱医院做事让他心中暗自庆幸。
说不定,他过两天就能找到机会溜出去。
也或,即便不能顺利逃走,经过一段日子的观察,如果确认这位监狱医生可信,就能把自己的真实情况透漏给他,此人无疑不会救主心切,势必马上会亲自而隆重地,把自己亲自送往他的恩源集团,以求得仕途升迁的机会。
眼前竟是一片曙光,华念平顿时身心轻松。他问:“医生,你看我能在医院里能做些什么工作?”
医生像是早就有了心中安排,说:“我领你去康复病房,医院数那条件最好,只收有极个别的病人。你就负责打扫和清理环境卫生,还能给一间单独的病房居住。”
监狱医院不大,是幢两层楼的建筑。康复病房在二楼东边,有十多张病床。
果然如医生所说,华念平在这里就只见到一个人竖躺在病床上。那病人年纪比自己大不多少,并且看整个体型,也与自己十分接近。
监狱医生看来与病人很熟,主动跑到床前问候说:“军哥,他们给你送了午饭没有,腰痛今天是不是又好了一点点,要不要我再找人给你做个中医推拿?”
军哥说:“午饭是吃了,就是没有酒喝。这腰么,依旧是不怎么能动弹……还得继续疼一阵子。不然,你们是不是得送我,又回到监狱那边去开叉车,那保不定会再闪上一回腰。”
医生笑着安慰说:“军哥哪里话,尽可安心留这里再养上一阵子。住院有个把月了吧,你要是没讲腰伤好,谁敢讲你腰不疼。不是说你那案子没判上几年吗,眨眼就能熬过去。”
军哥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华念平,问:“那人是谁,怎么也有福气住到康复病房来?”
医生回答:
“他是拘留所那边的613号。你知道关进拘留所不是白吃白住,那是要付钱的,可这家伙穷得身上没有一分钱,在淮上市又没有亲戚朋友,所以送到咱们医院来干点杂活,以工抵费。我安排他就住在你隔壁病房,军哥要有什么事,尽可以使唤他。只要一喊613,他立马就得跑过来伺候你!”
又问华念平:“613,听清楚没有?”
华念平答应了一声:“是!”
医生走后,华念平正在走廊拖地,见到同在一个号房里的那位唐叔竟摸进康复病房里来。他不知从哪里弄到几盒香烟和一瓶白酒,送到了军哥的跟前。
军哥一看到唐叔过来,立马兴奋地从床上坐起来,丝毫没有过腰痛的样子,把住酒瓶咕噜噜就是几口,然后问:“确定你明天就可以出去吗?”
唐叔说:“是了,拘留所已经下来了释放证,要我明天上午九点必须离开。说我是只不过是找茬打烂他们一块汽车玻璃,原本拘留几天就够了,现在已经延到最长十五天,按规定早就得走人。”
军哥笑说:“唐叔你故意砸了他们出警的汽车,为的就是能被行政拘留,以便来监狱医院里为我送酒喝,外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唐叔说:“多亏有了熊局肯帮忙,在暗地里给了这个好主意,还把里里外外全都做了安排。我想,有他这层关系照应着咱们,你就在监狱里只管安心呆着好了!”
第34章 牢狱惊魂(四)
正在门口拖地的华念平,刚好听到唐叔和军哥的交谈,便猜到他们与所谓的熊局,一定有着很深的内外勾结关系。
军哥看了一眼华念平,小声对唐叔吩咐说:“以后,轻易不要再动用熊局这层关系,毕竟外面还有人盯着,说咱们在外边有人!”
唐叔点点头,笑着说:“你放心,我明天一准会离开拘留所,再也不滋了事进来看你啦。”
军哥说:“也罢,妹妹这两天已经到了,她暂时不方便来来看我,你正好出去给她带个话,说我在监狱服刑一切都好,让她放下心!”
唐叔走后,军哥一个人无聊,便把华念平叫进病房,示意他坐下来,问613是否会抽烟,然后扔给了他几根。
华念平不仅中午见到监狱医生对军哥十分讨好,唐叔刚才又一副对军哥非常衷心的样子,隐隐感觉这位军哥肯定在淮上市背景复杂,来历不凡,因而待他小心翼翼,并不打算多与攀谈。
军哥问华念平,一眼就能看出他像是个读书人,家在哪里,做的何种行当,来淮上市干什么,又因为犯了啥事被抓了进来?
华念平遮遮掩掩扯谎说,来淮上市是为了应聘一名教师,不慎丢了身份证和所有钱物,被误把他当成流窜嫌疑犯才关进拘留所审查。
军哥又问,华念平在淮上市里到底有什么人脉关系,不然怎么可能从拘留所里给弄出来,摊上在监狱医院康复病房享清福这档好事?
但华念平避讳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军哥的反复追问下,所有的回答只能是不着就里,莫名其妙,全不是军哥想象的样子。
这使得军哥对华念平问得越多,狐疑越多,甚至越问越生气,觉得华念平是在存心糊弄他。后来竟然一时起怒,斥骂华念平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在他面前做出“一副尖酸嘴脸”。
华念平知道此人得罪不起,便说还得继续干活,拿起随身的拖把就要离开。
不想军哥却抢过他手中的拖把扔在地上,命他马上打一盆温水来泡脚。
华念平心中不甘,想又没有到晚上的睡觉时间,此时洗个什么脚,但因为记得医生有过吩咐,军哥可以随时使唤,只得照做。
他其实明白,显是因为这位一贯霸道的军哥,因是向自己问讯不了任何实情,故而激起一时怒意,存心对他刁难。
果然,温水端来,军哥放了脚在盆里,便嚷着不够热,华念平只好拿上暖水瓶又去了一趟开水间。
等他返回来,正要往盆里注些开水进去,暖水瓶的手柄突然断裂,滚烫的开水不仅浇在军哥的赤脚上,还掉在地上溅了军哥满脸。
军哥痛得哇哇呼叫,当即挥拳砸向华念平的嘴巴。
闻讯匆匆赶来的那位监狱医生,一面命人快给军哥敷药,一面扒开华念平满口滴血的嘴,迫不及待查看军哥那一记重拳,是否伤及到华念平的牙齿。
见他并没有意外损失掉哪一颗牙,才算安心。
随后,监狱医生立即做出安排,分别给军哥和华念平开药输液,止痛消炎。
快吃晚饭的时候,监狱医生带了一个警官来到康复病房。军哥看到,这位警官原来是他所熟识、却十分不屑的治安中队长王正一。
王正一看到军哥,见他的两只腿脚高高吊起,脸上、脚上起了无数的泡泡,厚厚涂了一层乌黑的烫伤膏,样子十分恐怖,倒先是是被吓了一跳。
两人直视一眼,都没有相互招呼。
监狱医生送走王正一,又折回康复病房问候军哥的烫伤。
军哥说:“没想到,我那拳头会把王正一这坏蛋招过来。他是专门来看613的吧,这两人有什么关系?”
医生说:“谁都知道军哥的拳头分量多重,是头活猪也能一下子拍死!幸亏没把613的牙给打掉一颗,不然就把我害惨了。”
军哥却不满地再次追问:“我说的是,613和王正一有什么关系,亲戚还是朋友?你并没有回答我。”
医生以为军哥是在担心王正一会不会找茬报复,笑说:“他们哪里有什么关系。613,就是王队弄进拘留所里的,还安排我给613进行全面体检,照顾好这家伙。”
军哥不解:“那这其中是为什么?”
医生说:“为什么,难道你没有注意到613有一口漂亮的牙齿!”
军哥更加疑惑:“怎么是为了613的牙齿?”
医生似乎觉得自己话多了,很是后悔送走王正一,自己没事找事地反倒又折了回来向军哥讨好。于是赶忙告辞说:“军哥要是没有什么吩咐,我该下班了!”
军哥的口气变得严厉起来:“医生,请先别急着走,我还没有弄清楚613的牙怎么回事!”
医生只好留了下来,但已经开始局促不安。
军哥说:“在淮上市,王正一是个什么货色,他是谁的人,想你和我一样清楚。王正一和613,这中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要你把实话说出来。”
医生看着满脸阴森的军哥,犹豫了一下,终于没能撑住。只好说:“王正一是前来确认,你有没有一拳把613的牙齿给打坏。因为?因为……”
军哥追问:“别吞吞吐吐,照实说个清楚。”
医生说:“海龙宫夜总会的邱彪,他的那口烂牙你是见过的,不仅长着好几颗吓人的龅牙,还又黑又黄又尖,长短不齐。”
军哥鄙夷地点了一下头,说:“那又会怎么样?”
医生说:“军哥不会想到吧,邱彪一直都想着要找人换付牙齿。613来历不明,是王正一发现的最合适人选。据王正一讲,邱彪已经开始联系省城医院这方面的专家了。对613的身体检验报告证实,不会发生异体排斥,时机一到就可以进行牙齿移植手术。”
军哥吃惊:“牙齿也能换?”
医生解释说:“这叫异体牙齿移植。现代医学手术,没有不能做的!”
军哥一脸恨意,说:“要真的如此,岂不是便宜了邱彪!”
医生似乎发现到一种威胁,紧张说:
“谁都知道军哥和邱彪是淮上市的两大对家,你们……我谁都得罪不起,现在你执意要问,我不敢不说。只是,613还蒙在鼓里,军哥如今既然全都知道了,求你千万要把这件事烂在心里。怕的是,万一在我这里有什么差错,邱彪那里肯定不会饶过我!”
军哥打发走惶惶不安的监狱医生,心中渐渐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他很后悔那一记勾拳没有真能打掉613的几颗牙齿,否则邱彪、王正一,那恶毒的计谋定然不能得逞。
第35章 大义跪民(一)
第二天上午,唐叔赶在离开拘留所之前,来见军哥一面,意外见他被烫伤不轻,大为心疼。
军哥却是畅快地笑着说,多亏了613把整瓶的开水浇于身上,这下正好有理由赖在监狱医院躺上好几个月,暂时用不着再服刑劳动。
他叮嘱唐叔两件事:
一是不要把自己烫伤的事情透露给妹妹。
二是就在今天,想方设法,尽快去市局找见熊局,请他下午来监狱医院一趟,直接去见613。如果613没有什么大问题,又肯积极配合,就把他从这里捞出去,哪怕是换个地方继续关押起来。
唐叔问军哥:613现在的处境有危险么,为什么要使了他一般不肯主动使用的这么大资源,去帮一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昨天不是还说过,以后要慎重保护好熊局这层重要关系么?
军哥摇了摇头,要唐叔不要多问,照办就是。
其实,这是因为他决定信守承诺,不想牵涉那位胆小如鼠的监狱医生,所以才在夜间盘算出了一个暗度陈仓之计。
唐叔走了,按照军哥吩咐,尽快去见到那位熊局。
军哥想,也唯有找到这个人肯出手,才有可能把613从拘留所里捞出去,免去613的牢狱之灾。
至于说到帮助613的动机是什么,倒不是为了有意补偿对613的那一拳,即便这一拳对613来说很无辜,事后他也为此有过真心后悔。
事情的主要关键,是因为自从军哥被判刑入狱,几个月以来不断有人传递消息说,以前曾经属于他的势力,已被邱彪巧取豪夺,损失殆尽,但军哥自知深陷监牢,无力回天。
尤其,是他在恩源集团两县一区地盘上的多个生意项目,包括以往投资的大片林业,原是为了响应建设绿色家园号召,却正在被邱彪肆无忌惮的打压,霸道欺凌。
现在,正好意外发现邱彪、王正一所蓄谋的移牙接木,要是突然不见了613,他们的不良企图就会被挫败,自动泡汤。这会让军哥很受用,是他对飞扬跋扈、手段毒辣的邱彪容忍了很久之后,所能使出的背后一刀。
就在唐叔离开后的这天下午,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很久,监狱医院停下一辆车牌带有红色“警”字的黑色奥迪。
立刻有人认出,这辆车原本归属淮上市前任的警局领导,李勤守局长的座驾,因他在半年前自杀,先是封存了一段时间,后经过批准,下放给了现任第一副局长熊剑东专乘。
监狱医院事先没有接到任何通知,也来不及向上汇报,一位还没有下班的副院长匆忙出门迎接。
奥迪车里下来的果然是主持淮上市警局工作的熊局。
他出身于海军特种兵,特有着一副矫健敏捷的身躯,整个人身材雄壮,透满阳刚,看上去威然凛凛,走起路更是虎虎生风,带着一身职业性的霸气。
只是,熊剑东的肩上只配挂着二级警督,连三级警监都没有混上。虽然才四十来岁,却头发早已白了大半,而且脸上两道剑眉看上去也并不那么舒展,像是内心帯满了沧桑,生活过得并不如意。
这使他虽是少去了那种中年男人的油腻感,但也给人一副寡欢落寞,似有格格不入的样子。
对监狱医院这位突然出迎的副院长,熊剑东曾经打过几回公务上的交道,见他居然这个时间还没有下班,又是双休日的周六,颇感意外和尴尬。于是解释说,自己从这里路过,临时起意,顺便前来见一位住在监狱医院康复病房的拘留犯,了解一件重要案情。
监狱属于司法机构管辖,虽然与警局部门分属于不同的两个系统,副院长还是不便慢待,亦步亦趋,坚持要直接陪着熊剑东一同到往康复病房。
路上,副院长还喊来了却好当值的那位监狱医生。
监狱医生对淮上警局的第一副局长熊剑东,历来是只闻其名,并没有当面见过。如今熊局点名要去康复病房面见一位拘留犯人,显然是613无疑,顿时预感大事不妙。
军哥见到熊剑东果然如期来到病房,还有监狱医院副院长、医生在身边相陪,不禁在脸上浮现出一种黠爽的笑意。
熊剑东在走廊只和军哥对视一眼,并没有与他搭话。
那位副院长却主动问侯军哥,烫伤的痛是否减轻了一些,军哥客气的回答说,相比昨天好多了!
华念平正在厕所里面洗刷马桶,清理卫生,并没有看到熊剑东几个人。
熊剑东直接向监狱医生问道,613人呢?
医生只好撑着头皮,大声在走廊上招呼:“613,在哪里呢?熊局要见你!”
华念平闻声赶忙应答:“报告,正在厕所清理马桶!”
只见他拎着刷子就跑了出来。
副院长对华念平说:“613,这位是淮上市警局的熊局长,专门过来向你了解情况。问到什么,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
这时,只听病床上的军哥忽然高声说:
“原来是熊局啊,来的正好!你现在可是第一副局长,市局的当前一把!”
跟着,他又喊起屈来:“啊哈,疼死我了!熊局长,这613可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是被他故意烫伤成了这个样子。都说这家伙的来历不明,你可得好好查查,务必换个特别可靠的地方看牢他,别去危害了社会!”
军哥的用意十分明显,一是要613听得清楚,监狱医院里现在过来的熊局是一位关键人物,千万不要错过机会;二是要提醒熊剑东,确保613被安全监护。
淮上市警局第一副局长?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华念平竭力抑制住内心的躁动。
“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轻率莽撞!”
他这时一再翻腾着的想法,就是必须做到自己判断准确,以免有所失误。
于是,他把一双目光紧盯熊剑东,仔细地审视着面前这位从军哥口中说出来,自己又一无所知的淮上市警方部门最高负责人。
而熊剑东,也开始依着他那于所有犯人面前,都会表现出来的冷酷眼神,甚至犀利凌凌,也在同时紧盯着华念平。
几天以来,华念平一直祈求怎样才能有机会,向某个最为合适的人当面讲明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现在,他开始相信这个人终于出现。
但华念平又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务必要保持住沉着和冷静,寻思究竟应该以一个怎样的恰当方式,才能公开透漏自己的真实身份。
因为他心里很是明白,自己作为一位从京城空降到淮上市恩源集团的委派专员,被警官在旅馆以娼客从身份现场抓捕,直到眼下,这几天以来的荒唐历险,毕竟说不上是荣耀和光彩,反而称得上是对自己职业生涯中的一个极大讽刺。
第36章 大义跪民(二)
至于熊剑东,对站在走廊上的这个头发凌乱、邋里邋遢,并且分明瘸拐着一条腿,拘留所里编号613的男人,见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中,始终透着一种异样的深沉,既坚定,不卑不亢,又似乎充满期待和信任,心中不由得暗暗惊奇:
“军哥一定要我来见他,这到底是什么人?”
他满腹狐疑。
这时,只听病房里的军哥在催促华念平说:“613,怎么听不到你对熊局说话的声音,快点如实坦白啊!”
华念平终于开口,说到:“好吧,熊副局长,我希望现在就能和你单独交谈。”
众目睽睽之下,原本军人出身熊剑东,似乎从华念平神情和平静的口气里,听到了一声仿佛由上司或者长官才发出的威严号令。
此下之际,华念平的冷静让熊剑东竟是无从抗拒,立时回答:“当然可以!”
眼瞅着他们二人单独离开,监狱医院的的副院长、医生,甚至包括病房里军哥所能听到见到,都实在难以置信。
因为明显看上去,不再是熊局要找613进行盘问,而是613瞬间变被动为主动,在指示熊局听从训话。
华念平把熊剑东带进自己居住的病房,先是掩上房门,请他坐下后,便把手中的马桶刷子扔向一边。
他单刀直入说:“我叫华念平,从京城来。请问熊局长,你近期是否了解淮上市的恩源集团,要上任一位代理专员的消息。”
熊剑东回答:“我兼任着恩源集团直属森林警局副局长,对此当然有听说了,好像是从京城的一个总部机关里直接委派过来!不过,这好像和你扯不上关系。”
华念平料不到熊剑东还兼有森警长官的身份。因为从行政上的隶属关系来看,恩源集团对森警具有着管理权力。于是他对熊剑东这层未来下属的身份,心中就更加有数了。
他笑说:“这还真是好极了!”
熊剑东觉得奇怪,心里不知道213究竟为什么,居然会说还真是好极了。他问;“你是怎么会知道,恩源集团要有委派专员,近期前来淮上市就任这件事?”
华念平问:“那么,以你主持淮上市警局全面工作,又兼职森林警局副局长的身份,如果是这位委派专员到任,你是一定要去参加见面会的,对么?”
熊剑东点头,说:“当然。不过我至今还没有接到见面会的通知!”
华念平不由得再笑,说:“这是因为,我,华念平!就是从京城总部机关委派过来的那位代理专员。正是你现在所亲眼看到的这个原因,还没来得及去上任。”
熊剑东立刻从座位上站直了身子,惊得张大了嘴。
他从华念平的言谈举止之中,懵懂中渐渐清晰起来,甚至也猜出**分,眼前之人或许有所来历。但始终难以相信,这个刚才还蹲在厕所洗刷马桶的跛脚男人,怎么就会是从京城的上面总部机关,委派下来的代理专员。
现在眼见华念平亲口说了出来,他没法不被吓了一大跳。
然而,熊剑东分明是从在华念平坚毅而沉着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的虚假和破绽,因此又十分深信,613绝不会、也绝不可能只是一般平头老百姓。
如同中了魔咒,熊剑东原本一身不怒自威,身上那种常人难有的霸气,像是被华念平轻易拿下了。
接下来,华念平才把这两天所有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叙述给了熊剑东。
即便已经确认无疑,熊剑东还是在征得华念平的同意后,立刻用手机拨通了恩源集团常务副总黄春融的电话,向他报告了关于新任代理专员华念平的目前窘况。
显见常务副总黄春融,像是早已清楚前来淮上市赴任恩源集团的代理专员是谁,也知道途中突然失踪,所以他没作任何疑问,当即指示熊剑东说,务必由他直接陪同,亲自将华专员送往集团招待所。
黄春融与华念平通了话,表示马上就会与其他人一起赶往招待所,在那里与华专员见面。
一直守侯在军哥病房的监狱医院那位副院长,还有监狱医生,终于等到熊剑东与613出来。
但是却发现,这两人从门口经过时,613一瘸一拐地走在了前面,而熊剑东却像个随从般的尾随其后。
副院长跟出来,叫了一声“熊局!”,似乎是要打个招呼,但熊剑东从背后向他摆了摆手,意思是什么都不要再问。
监狱医生等到副院长离开,立刻对军哥绝望说:“我这一下子,可是要倒霉了!”
军哥安慰监狱医生:“放心,你昨天说过的那些,我对谁都没有讲过。613是熊局亲自带走的,邱彪没理由找你要人!”
但是让军哥百思不解,捉摸不透的是,为何熊剑东会对613突然变得毕恭毕敬,并且表现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
这会,华念平在被熊剑东请进汽车里后,突然想起那个叫小红的姑娘,便要他尽快安排,将小红从拘留所里释放出去。
……
晚间,在恩源集团招待所的门口,有一堆领导聚在那里迎接华念平。
熊剑东向华念平介绍这些人分别是:恩源集团的常务副总黄春融,纪监组长邱明清,副总经理葛存义、吴雨晴、徐康健,以及集团行政秘书长郝程。
黄春融说,省里的领导章尃之,在上周四的下午就已经赶到淮上市。
因为没有了华念平的消息,章尃之非常担心,直等到当晚深夜十二点,还没有上床睡觉。
章尃之的随身秘书,第二天就和京城总部机关取得的联系,确认华念平已经按期乘火车出发。
就在刚刚几个小时前,章尃之没有顾上吃午饭,就急着赶着回省城了,鉴于好几天都没有获得华念平的任何信息,所以要和省里主要领导当面商量,是否立即向上报告,恩源集团新任代理专员无端失踪的消息。
郝秘书长说,他那天晚上带人进到站台,亲自到软卧车厢迎接华念平,还命人举着写有“欢迎华专员”的牌子,直到车厢空无一人,又在车站兜了好几圈,才敢向章尃之汇报没有接回华念平。
华念平记得,他那天出站时,是夹挤在了严四大伯一圈老百姓的队伍里,自然不会引起郝秘书长的注意。
没有在车站接到自己,这显然并不是郝秘书长的过错。
他向众位集团领导表示歉意,解释乘坐的是普座车厢,因为行李意外被盗,所以弄丢了与章尃之秘书联系的电话号码。
邱明清说,招待所门口不是大家谈话的地方,郝秘书长已经安排好了欢迎晚宴,集团里的其他几位领导正在赶往酒店。只有董事长常秋田会缺席。
华念平在淮上市的第一场酒宴,原本应是为他从京城新来接风洗尘,现在却因为这几天里意想不到的变故,替代成了对新任代理专员的宽慰压惊,餐桌上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大家的谈话也都小心谨慎。
黄春融向华念平解释,董事长常秋田家住省城,他月前刚一就任就说身体不是太好,今天上午随同省里的领导章尃之,告假回家看病去了。
第37章 大义跪民(三)
晚宴开始前,华念平找到了酒店的一个洗手间,对自己的形象做了稍事整理。
但他满脸胡茬现在无法光剃,裤腿上沾着的斑斑泥泞也没有顾得清洗,加上用餐时胳臂只要轻轻一抬,羽绒服里细碎的鸭毛,就会在胸前和颈后从衣服裂开的口子里向外飞出,有几片甚至在餐桌上空舞动了一阵后,落进了菜肴里,令他当众大为尴尬蒙羞。
一顿饭好不容易终于结束。
郝秘书长说,因为刚接到华专员赴任的通知没有几天,为他安排的寓所还在整理当中,委屈华念平在招待所里,先要住上一阵子才能搬过去。
纪检组长邱明清当场责怪郝秘书长,怎能把华专员安排到招待所去住,要求他立刻联系别的大酒店。
华念平谢过邱明清的好意,表示有吃有住就行,不必再变换其他地方了。
饭后,常务副总黄春融和郝秘书长亲自把华念平送到招待所。
华念平想到明天是星期天,身上的衣服已经无法再穿,就向黄春融借上一千块钱,打算重新添置一套装束。
黄春融很是大方,当场掏出了两千元块钱,就递给了华念平,并说到不必要还。
华念平已经连着几天不曾睡过一场好觉,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立刻倒在床上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急促的门铃声把华念平叫醒。
他刚一开门,郝程就神色紧张地跨进房间,说:“华专员,非常不好,新华制药厂出大事了!”
华念平急问:“出什么大事?”
郝秘书长说:“西州区七里塘镇有座敬老院,二十多个老人夜里紧急送进医院,医院说是由于新华制药厂的责任,出现了集体食物中毒,到今天早上已经有三个老头咽气了。”
华念平心惊得一跳,没想到自己还没有正式走马上任,就遇到这档严重事故,赶忙再问:“活着的老人呢,都离开生命危险了么?”
郝秘书长回答:“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黄春融副总经理已经赶往现场组织抢救,命我前来向你汇报。”
华念平顾不上洗漱,立即跟着郝程乘车赶往医院。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下了两天的雨雪已经在夜里停住,华念平看到医院门口黑压压挤着上百口子的男女老少,其中十几个人的头上、身上箍着白色的孝布,不绝于耳的哭喊声夹杂着咒骂,气氛十分紧张。
熊剑东领了几十名特警士兵,奉命阻挡在医院的门口,手执盾牌与聚众百姓对峙,严防现场失控。
现场有好几辆警车,被掀翻在地。
电视台的两个记者,其中有个女的像是专栏节目的主播,正在向一位老人进行现场采访。
华念平从老人的面相认辨出来,他正是那天一起乘坐同次列车,带人从京城被吕峰副镇长劝回来的严四大伯。
女主播的个子略微有点瘦小,不到一米六的样子。
她一只手拿着话筒,另一只手费力地抓住严四大伯的胳臂,似乎是在劝导这位激愤地老人克制冲动。
黄春融与当地的金区长站在医院急诊室的走廊上,把他们在第一时间所掌握到的情况,向华念平做了详细汇报。
医院的院长报告说,夜里十点多钟紧急送来二十几位上了年纪的男女病号,现在已经确诊为严重急性酸中毒,他们大多是七十岁以上的老龄人,除去已经死去的三人,尚有好几人还处于生命危险期,这些老人年龄偏大,并且都有糖尿病和呼吸道病史,其余二十来人的紧急抢救较为见效,基本状况趋于稳定。
这时,吕峰一副很急很忙的样子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
他猛然间看到走廊上的华念平,又见黄春融和区里的几位领导一起围在他的左右,顿觉吃惊地愣了一下。
华念平向吕峰抬了一下手,算是简单地向他打了招呼,继续向金区长询问事故原因调查情况。
金区长支支吾吾地回答,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安排。
华念平皱紧眉头,当即对在场的几位领导毫不客气地批评说,事故已经发生了七八个小时,原因调查居然迟迟没有启动,说明区里在这次重大事件处理上,应急考虑不够周密。
金区长等人面面相觑,涨红着脸不敢应声。华念平吩咐,如果七里塘镇的吕副镇长有时间,把他立刻召来见面。
没过多久,吕峰一路小跑赶了过来。他这会已经打听清楚华念平的身份,一见面就恭恭敬敬的问候了他一声“华专员好!”
华念平顾不得理会他的客气,命令他把所掌握的情况,立刻向大家进行现场汇报。
吕峰报告说,天气连着几日阴雨,新华制药厂散发出来的气味闷在周围,旁边敬老院的老人们早就说,心里发慌,喘不过气来。
敬老院昨天晚上的饭食是馒头、醋溜白菜、西红柿蛋汤,问题就出在这醋溜白菜的加工上。
大白菜是敬老院自己种的,前些日子一直泡在酸水里生长,酸水是从隔壁新华制药厂流出来的排污水,做菜使用的醋料也是敬老院自己酿制的,水源是院子里的一口水井,也已经早被污染。
医院院长证实,酸中毒是今天所有老人的死亡原因。
华念平关切地问附近村民的吃水情况。
吕峰回答水质和敬老院差不多,他已紧急安排新华药厂附近的几个村庄,从今天起切勿再饮用村子里的井水。
华念平再追问吕峰老百姓需要吃水时,如何解决,见吕峰回答不上来,于是看了身旁的黄春融一眼。
黄春融立刻回应说,由他负责部署对几个村子吃水的应急供应。
待华念平等人走出急诊大楼时,天已大亮,聚集在医院门口的百姓们看到一群领导模样的人突然出现,立刻情绪激昂地拥挤过来。
他们不认识华念平,却对他身后的金区长很熟悉。
于是有人大声嚷叫“请金区长给乡亲们一个说法!”
甚至还有人骂喊“姓金的滚出来!”“砸了新华药厂!”等等,向医院步步逼进。
这样大规模的群众聚场闹势,华念平还是第一次遇见,心里不免十分发憷,担心一旦情势无法控制,就会引起冲击性的骚乱。
幸好,他看到熊剑东所指挥的特警队伍,还算保持着克制,并没有打算对群众的围攻立即采取措施的意思。
金区长但心地提议说,大家可以从医院后门躲开这些闹事的人。
华念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厉声说:“做的是百姓的官,花的是百姓的钱,如果不敢面对老百姓,还有什么脸做百姓的官!”
第38章 大义跪民(四)
金区长原本是好意,不想却被华念平一顿训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缩在原地不动。
他虽然地方上的领导,不属于恩源集团管辖范围,但就体制上说来,华念平的级别远比他要高出许多,所以并不敢吱声。
华念平觉得只有面对民众,才是解决问题,避免事态扩大的唯一途经。
当下,他颠着一条腿,径直快步走到医院门口,拨开挡在前面的几个特警士兵,大声地面对百姓介绍自己:
“我叫华念平,刚从京城来到淮上市没有几天,现在是委派到恩源集团的临时代理专员!”
喧嚣的人们闻声立刻安静下来,共同把目光注视着残了一条腿的华念平。
他们哪里会料到,这正在闹乱的时刻,竟会有一个操着外地口音,样子十分邋遢,并且跛了一条腿的青年男人,突然之间冲过来告诉百姓,主动自称其为恩源集团的领导!
电视台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主播,与摄影师一起奔跑过来,把镜头对准这位淮上市的新面孔。
华念平用尽气力,继续大声说:
“大家中间,有的已经失去敬爱的老人,有的正在挂念病床上老人的安危,我虽然不是很了解每一位乡亲们的情况,但我非常懂得所有乡亲们的心情。人命关天,恩源集团对这起意外事故承担全部责任,将用最好的医生、药品,尽全力抢救老人们。”
喧闹遭杂之声渐渐平息下来。
华念平再说:“我是一名干部,党性是我做人的最高品质。我现在以自己的党性向乡亲们保证,作为恩源集团的代理专员,将不惜一切代价,尽快解决新华制药厂长久以来,带给你们的污染问题。”
他恳请说:“现在,我请乡亲们马上离开这里。医院里的病床上,正躺着你们的亲人,他们需要留在医院里继续观察,安静休养。恳求大家,不要再影响老人们恢复健康。”
他的话音还没落,严四大伯突然从人群里冲挤出来,接下来的一幕令华念平终生汗颜,只见严四大伯“扑通”一声,当众跪在了他的面前。
华念平心中一颤,赶紧向前一步想立刻搀扶起老人,但没想到眼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上百口人在严四大伯的带头下,一下子全都对着华念平席地而跪。
面对如此让人汗颜的淮上市百姓,华念平两行热泪从脸颊流下,无法抑制自己脆弱的神经,不由得两腿膝盖一软,当场也跟着跪了下来。
他声音战抖地说:“亲人们呀,你们是要折我华念平的寿,还是信不过我华念平!”
严四大伯说:“大家信你老华,乡亲们下跪的不是你华专员,下跪的是正义声音和良心!”
黄春融等人被华念平与百姓们的惊天一跪所震撼,纷纷上前劝说,好不容易才把严四大伯和华念平从地上搀起。
熊剑东带着那几十个看傻了眼的特警,也纷纷向前把乡亲们都扶了起来。
十几分钟后,现场的人们陆续散去,医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是在华念平的心里,却感受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沉重。
他要求郝秘书长通知下去,今天上午立即召开一次恩源集团的专题工作会议。
现场发生的一切被电视台摄影师全部拍下,那位女主播的脑海里迅速地翻腾着一个专栏新闻标题:《专员跪民》。
……
华念平在对工作时日的安排上,多年来奉行一条个人原则,就是从不占用休息时间,组织安排别人去做任何加班工作,特别是在他担任京大经济学院副院长以后,虽然走上管理岗位,不仅自己不主动加班加点,也明令下属不要轻易牺牲休息日。
他认为民权至高,不容侵犯,既然国家对上班时间有严格规定,那么公民的个人休息时间,就不能随意占用。
但是如今来到淮上市就任恩源集团代理专员一职,华念平尚没有来得及向上级机关报到,就不得不打破多年长期坚持不改的习惯,决定于星期日的上午,召开一次专题会议,研究处理七里塘镇敬老院集体饮食中毒,这一重大突发事故。
郝秘书长按照华念平的要求通知了参会人员,除了各位集团班子成员、相关部门负责人,还邀请了金区长以及环保、安监、土地、卫生等地方上的机关领导。
熊剑东作为兼职恩源集团森林警局的副局长,也出席了会议。
华念平想到自己并没有被上级机关正式宣布就职,便委托常务副总经理黄春融代为主持会议,自己在一旁注意地听取每个与会人员的发言。
黄春融的会议主持风格与众不同。
一般人主持会议,是等别人先发表意见,主持人再做最后总结,黄春融却是把自己的观点先摆出来,让大家讨论他的观点时回答“是或否”,并且必须提出“是或否”的理由。
华念平很是赞赏黄春融的这种会议风格,觉得有利于提高会议效率,避免空话套话。
黄春融首先让金区长把事故的发生经过向会议通报。
金区长清早就在医院里,被华念平当众批评,直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他一面战战兢兢地汇报情况,一面不时地拿眼睛偷偷去瞟华念平的脸色,生怕讲错哪句话,再次招来一顿毫不留情的训责。
在座的人都嫌会议室空调散出的暖气不足,金区长却是内衣湿透,汗流满面。
黄春融见金区长讲话费劲,与会的各位领导们听得稀里糊涂,只好在金区长坐下后,又把总体情况详细叙述一遍,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会议开了近两个小时,黄春融根据大家对他观点“是或否”的讨论结果,总结出三个方面的意见:
一是立即成立事故调查领导小组,由他亲自担任组长;
二是妥善做好病人抢救和善后处理,由分管的褚康健副总经理负责统筹协调;
三是做好舆情应对工作,由郝秘书长负责,省级以上媒体如有报道采访,必须向他这位常务副总经理直接报告。
黄春融强调,七里塘镇敬老院集体中毒事故,既是环保问题,也是社会和民生问题,必须引起高度重视,确保稳定。
会议的最后一项议程,黄春融请恩源集团新任代理专员华念平,向大家发表重要指示。
华念平觉得这是自己头一回在恩源集团高层的会议上讲话,没有开口就从座位上起身,首先向大家表示敬意。
然后说:“我对黄副总经理刚才的所有安排,表示完全同意。只有一点需要补充,这就是,怎么才能从根本上杜绝新华制药厂的再污染问题。”
第39章 大义跪民(五)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华念平刚一上任,就提出这个多年讳莫如深的敏感话题,表情立刻变得十分凝重。
华念平说:
“我粗略知道一点新华制药厂的情况,打算近期专程调研。借今天的会议,我想提出两个命题让大家思考。第一,新华制药厂柠檬酸、赖氨酸生产引发的严重环境污染由来已久,周围群众反映强烈,为什么长期得不到根治,作为责任主体的恩源集团,我们应该怎么办?”
见众人没有反应,他又提出第二个问题:
“其次,七里塘镇集体饮食中毒事件,应该不应该进行责任追究。如果对有关责任人不加以惩治,何以面对那些无辜丧命的老人以及亲属?所以,我有一个不成熟的个人意见,提请大家慎重考虑,新华制药厂的柠檬酸、赖氨酸生产线是否应该马上停产!”
依照华念平一贯懦弱温和的性格,众目睽睽之下,这一席言辞激烈的话语对他来说很难信口而出,但离开医院几个小时以来,严四大伯等众乡亲的悲愤不平和全体下跪,一刻不停在沉重地击打着他的心扉,让他难以克制自己。
华念平的讲话,无意间得罪了在座的两个人。
一位是徐康健,他就任副总经理之前,曾在新华制药厂担任过几年的厂长职务,二万顿柠檬酸生产线就是由他亲手组织上马的,也正因为柠檬酸投产后为淮上市增加了巨额的财政收入,他功不可没,才被提拔为副总经理。
另一位是集团的环保部部长胡法治,他听到华念平说,要对新华制药厂的环境污染追究责任,担心火烧连营,环保部门首当其冲,立刻绷紧了面部神经。
黄春融理解华念平为民请命的心情,但作为常务副总经理,他分管集团的规划、建设投资,眼下资金状况捉襟见肘,一旦新华药厂部分车间停产,不要说两条生产线上好几百名工人面临停工失业,单是对淮上市财政收入的影响就承受不住,所以自己首先不愿意树立观点。
与会人员见会议主持人不发表意见,感到无需选择让自己为难的“是或否”,便暗自庆幸。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黄春融见此时有些冷场,知道大家谁也不愿意主动发表看法,为了不让新任专员难堪,就说:
“华专员提出的意见值得在座的每一位认真思考,新华制药厂的环境污染,无疑是七里塘敬老院中毒事故的祸源,百姓的艰苦生活必须得以拯救。不过,新华制药厂是如果涉及停产和责任追究,事关重大,建议向董事会汇报,并征求淮上市里的意见后,再做决定。”
与会各位领导不摸新来的代理专员如何盘算,心里本来就有能推就推、能拖就拖的想法,又见华念平对黄春融的建议似乎表露出默许的意思,也都顿觉轻松地连声附和。
只有熊剑东在发言时说,他作为警方部门的当前负责人,请求对那些参与了医院闹事的老百姓,情有可原,一律不予追究处罚。
华念平摇了摇头,向黄春融暗示说,熊剑东是在为民请命,其直率和坦诚尚能谅解,应另行再议。
不过他心中却是明白,这位警局的第一副局长熊剑东,竟把了百姓妨碍公务与人情世事混淆,当众提了个难题出来,可见其为官毫无技巧,相当的鲁莽。
散会后,黄春融等到大家都离开,问华念平对他主持会议时的各项安排是否认可。
华念平点头说非常满意,尤其是黄副总主持会议的方式,值得他自己效仿。
黄春融对华念平的话很是受用,满心高兴地要拉了华念平中午和他一起吃饭,并说介绍一位两天前刚刚接触到的美女与华念平认识。
华念平推却不过,只好勉强答应。
司机把两人送到五星级的七度大酒店,服务员把他们领进包厢。
请客的主人这时还没到,黄春融于是把华念平马上就能欣赏到的那位美女,眉飞色舞地向他介绍了一番。
他说那女人名叫秦欣茹,淮上市人氏,前几天的晚间刚坐火车从京城回来,哥哥秦欣军是这家七度大酒店的老板,被几起案子牵连后,正在监狱服刑。
还说秦欣茹在京城与人合伙投资一家影视公司,做过演员、导演,年纪轻轻已经担任过好几部电视连续剧的制片人,现在之所以回到淮上市,就为了接替入狱的哥哥打点七度置业公司的生意,她称得上 “才”、“财”兼备的超级美女。
黄春融讲起这个叫秦欣茹的女人时,始终带着艳羡和恭维的口气。
华念平说,眼下自己这一副寒酸邋遢的样子,与那位如此身份高贵的美女同坐一张桌子吃饭,怕是会倒了人家的胃口。
黄春融想起昨天晚间第一眼看到华念平,见他上衣破烂,脖子上箍着一条旧围巾,头发蓬乱,面隅清瘦,皮肤黝黑,两个眼圈还发着青紫色,步子一抬立刻叫人看出是个身有残疾的瘸子,当时就有了怎么会是这种摸样的人,被委派担任恩源集团代理专员的疑问。
现在,听华念平这么一说,也觉得今天带他来这里吃饭是有些不适合,只怪刚才一散会时,华念平赞扬他主持会议很成功,心里一时兴奋冲动,才把他带了过来,这会在心里确实有点后悔。
但转而一想,又觉得恰好有了意想不到的斩获,因为新任代理专员如此猥琐不堪,反倒衬出他这位常务副总经理更加英武灿烂,形象光芒,说不定立刻就能赢得美女秦欣茹的芳心。
他们两人说话间,服务员推门把一位漂亮的女人引了进来。女人的手里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身后跟着几个像是酒店领班的男女。
黄春融立刻迎上去,自创名词地亲切喊她为“欣茹美总”,一脸殷勤地将她介绍给华念平。
秦欣茹一眼看到华念平,顿时满脸诧异,又听黄春融说他是恩源集团新来的代理专员,更是惊呆地张大了嘴。
其实,华念平从黄春融刚才喋喋不休的话语里,已经联想到了在京城西站那个开着“玛莎拉蒂”、上火车时有好几位影视明星相送、在软卧车厢走道里面向窗外凝思,并与他搭过几句话的姑娘,多少有几分猜到,她会不会就是黄春融眼里的超级美女秦欣茹。
此时突然相见,果然是在自己的猜想之中。
于是,华念平便不觉意外地主动向秦欣茹伸过手去,微笑着说:“你好,又见面了!”
秦欣茹的面容由吃惊变成欢喜,愉快地抓住华念平递过来的手,说:“是呀,又见面了!真想不到你竟会是我们这里新来的贵人,非常遗憾一路上没有找你好好聊聊。”
她拉过身后小女孩给华念平认识:“这是我的侄女,叫丫丫。快喊叔叔好!”
黄春融想不到华念平与秦欣茹两人早已经熟识,并且现在又表现出一见如故,非常亲密的样子,很是暗恨自己多此一举。
第40章 使命必达(一)
大家入了席,秦欣茹拿出一份书面材料,恳请华念平、黄春融两位恩源集团的领导帮助解决。
她说,因为哥哥秦欣军的案子,七度置业公司的多个账户资金正在冻结,如今债务缠身,眼下快要过年,七度上下有千把员工开不出工资;恩源集团根据市里的协调,在当年说服哥哥投资建设五星级大酒店时,曾经签订协议允诺四千万元的支持资金,如今已拖欠了整整两年,目前七度资金周转困难,期望近几天能兑付这笔款项,以解燃眉之急。
黄春融不等华念平说话,抢先满口答应,定要迅速解决,并说只要是欣茹美总以后有事向他交办,不问公私,一定会全力效劳。
然后,他才似乎是刚想起似地,转脸征询华念平的意见。
华念平回答,既然是恩源集团有过承诺,理当遵守协议,同意由黄春融在分管职责范围内据实处理。
秦欣茹素有海量,加上要办的事情很是顺利,酒势豪爽地与华念平、黄春融按照淮上市的饮酒的习惯叫法,与他们每人各“炸”了两个“雷子”。一个“雷子”,足有2两白酒。
她刚才突然见到华念平时,看他脸上胡子拉碴没有整理过,羽绒服在胸前划开个大口子,衣领也在肩上耷拉到一边,刚一见面不好马上张口询问。如今酒过三巡,终于忍不住问华念平说,不解他现在这个样子,与在京城西站第一次遇见为何判若两人。
华念平见桌上人多,不便向秦欣茹详叙这几天离奇失踪的难堪境遇,只向她讲了下车后,自己的行李在饭馆里意外被盗这件事。
秦欣茹调笑,只怪自己有眼无珠,那天没有代他从“黄牛”手里买回一张软卧车票,也好与自己同乘了一个包厢,相互照应。
她说,七度公司旗下有好几家大型商场,下午有时间陪同华念平到商场选上几身衣服,并惩罚由她来买单奉送。
后来,她突然又想起似地说,其实哥哥秦欣军的衣服,华念平恰好穿着合适,因为他们两个男人的身高、胖瘦没有太大异样。
黄春融意外秦欣茹对华念平如此修好,耳听她用了“一个包厢”、“几身衣服”的字眼,这些一般都是爱人讲给男友,或是妻子说给丈夫的话,心里已经很不是滋味,后来又见她竟把自己的哥哥与华念平扯在一起,俨然大舅子和老公般的关系密切,更是醋意窦起。
他除了懊恼今天不该带华念平来吃这顿饭,还多了一层刚才对秦欣茹请求答应太快的后悔,想那四千万元最多先付她一半。
幸好饭后,华念平向秦欣茹推托说,他过会要先去理发,不需她陪着上街,黄春融心里的不快才跟着胃里的饭食一同慢慢消化。
当天下午,秦欣茹果然开车亲自把一大包冬天要穿的衣服,送到华念平的房间里,除了内裤不好意思拿过来,外套、羊毛衫、衬衣、领带,外加两双皮鞋和几双袜子,甚至还有春夏季的衣装,应有尽有。
华念平感激不尽,连声称谢。
就在这个时候,招待所的总台打来电话,说楼下有个叫小红的姑娘要见华专员,请示要不要带她上来。
秦欣茹问华念平谁是小红,华念平便把中午一起吃饭时她曾经问起,自己当时没有讲到的事情向秦欣茹简说了一遍。
当听到了华念平在监狱医院把那位叫“军哥”的人,严重烫伤,她不禁拧起了秀眉,露出极为担心的神色。
话还没讲完,保安就把小红领进了房间。她一手拿着华念平失窃的钱夹,另一手还拉着他的行李箱,身上还披着那天被饭馆老板娘抢去的风衣外套。
小红见到华念平,立马亲热地喊了他一声“华大哥!”
华念平惊异地问小红,这些东西怎么会落进她的手里。小红却要他先别忙着问,快看看都少了些什么东西。
华念平查看后说,行李箱里的东西一样不少,钱夹里除了少缺现金外,身份证、银行卡都在。
小红急问没有了多少钱,华念平说只不过是几百块而已,已经没有就算了。小红听说钱不多也就安下心来。
华念平盯了小红一会,很想问她与那对男女窃贼、饭店老板是不是一伙,但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
小红看出华念平好像是要问她什么,就主动解释说,她上班的发廊和那家饭馆不远,知道饭馆除了平常营业,还会干些什么事。
昨天晚上,她就从拘留所里被放出来,马上去“为民酒店”向饭馆老板为华大哥追讨失物,饭馆老板说又不是她亲戚,就把她赶走了。
今天上午,她在电视里看到了华大哥以后,先是对发廊的姐妹大呼小叫,意外发现了“拘友”,立刻又去找了饭店老板。
但那伙人已经看过华念平向老百姓下跪的电视新闻,二话不说就把这些东西全给了她。
他们一是知道惹了大祸,惧怕不已;二是看了电视之后,也确实敬佩华念平的大义跪民之举。
小红代“为民酒店”老板一伙央求华大哥放过他们,说这些人并不是特别很坏,平时待她也很好。
华念平说,只要这家饭店今后不再继续干些违法的勾当,他不会安排去车站骚扰他们。小红却伤心的说,她来的时候,见到饭店老板已经在急着关门,与同伙们全部人走他乡。
华念平思考了一下,把小红留在套间外房休息,却让秦欣茹随他走进里间屋子,说有事向她请求。
他关上门,问秦欣茹对小红的感觉如何?
秦欣茹说这孩子模样不错,正是青春花季的年龄,不得已为负担家里经济出来卖身,实在让人痛惜。
华念平说,他看小红身世可怜,小小年纪却很狭义,想拉她走上正路,不知能否在七度公司为小红谋个事做。
秦欣茹立即表示没有问题,看小红聪明伶俐,很适合在七度大酒店歌舞厅去做个“公主”,每月收入不菲。
华念平摇了摇头,说这样不行,如果把小红放在娱乐场所里混事,不知哪天就又会被不良客人引骗,重蹈覆车。
秦欣茹看华念平对小红这女孩的关怀很是尽心,想起七度公司春节后,计划选送一批人才送上海进行为期四个月的在职培训学习,返回后将分派到核心岗位工作,便征求华念平的意见。
华念平认为这样的安排有利于小红的前途发展,立即表示认可。
两人走出来征询小红的意思,小红不懂什么是在职培训,犹豫着说爸爸没钱给她交学费。
秦欣茹笑着向小红解释,在职培训学习由公司出钱,并且每月还发工资和生活补贴,小红立刻欢快地答应。
第41章 使命必达(二)
秦欣茹带着小红走了。
华念平诚心期望,这个沉沦的失足姑娘能够靠了秦欣茹的救助,从此摆解疾苦的命运,恢复到正常的生活。
但他又不无忧郁地在想,买娼行妓已成为当今最大的社会问题之一,相关部门对复杂莫辨的性场交易一直束手无策。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对成人性间交易赋予特定场所下的合法化,或者予以默认,但是我们的现行国情内,当然不能允许有这种场所存在。
生活里,不知道有多少向小红这般命运的女孩,华念平无意中与她相识并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可是全国各个城市的酒店宾馆、桑拿浴室、美容美发店里,有很多地方收容了向小红这种生计,各种各样的女人。
她们的年龄有大有小,或者为家庭所累,或者为图慕虚荣,每日里承欢着各种各样男人的蹂躏,又有谁去拯救她们的经济或者思想?
……
星期一,华念平上班后把京城总部机关对他的派遣通知书,交给集团人董部的傅金鹤部长,要求他立即向省里的主管部门做出汇报。
然后,他请郝秘书长和规划发展部的姚勇主任陪同,前往所谓的淮上市重点保护企业新华制药厂,一同进行调研。
央视已在昨天晚上的新闻时间里,播报了七里塘敬老院集体饮食中毒事故,这是重大的新闻曝光事件。
华念平想起在医院门口对严四大伯等众乡亲所做过的承诺,犹如使命在身,让他一夜没有睡好。
新华制药厂坐落在华州区七里塘镇,距离市区约有五千米的路程,远远地还没到,华念平就闻到了一股股的恶臭,进到厂子里下车后,这股臭味更加刺鼻难忍,几乎令人作呕。
新华制药厂的厂长姜登捷、副厂长曾学东,已经接到集团专员华念平前来调研的通知,早早的在办公楼下恭候。
姜登捷邀请华专员一行先到厂里宣传展览大厅观看,说在那里,能够基本了解到新华制药厂的历史和现貌。
宣传展览大厅设在一楼,足足占着十几间房子。
一位被叫做小严,身材苗条,长相甜美的女讲解员,用一种发音并不十分标准的“淮上市式普通话”,向华念平几个人作现场介绍。
女讲解员首先把他们带到琳琅满目的展览奖牌和证书跟前,最显现的是“五一劳动奖状”、“省工业100强”、“省级技术研究中心”、“省级文明创建一流单位”等数块牌子。
在墙上的展览图片里,华念平看到众多各级机关的要人,前来视察的多幅图片。
再向下看时,他注意到几乎所有历任淮上市的主要领导,都曾经来过新华制药厂视察,于是心里想,不知道这些领导们,用了多大的意志力量,才能抵抗住这刺鼻难闻的恶臭。
在墙上的另一大堆荣誉图片中,华念平注意到了原任厂长褚康健被授予劳动模范、现任厂长姜登捷被评为某论坛年度经济商业领袖的展览图片,立刻想到了他昨天在集团专题会议上,曾经直言不讳提出的两个命题,当时丝毫没有在意到褚康健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离开宣传展览大厅,华念平提出到几个生产车间看看。
姜登捷说,早已经为三位领导准备好了去车间视察的白大褂。
目前,新华制药厂分为柠檬酸、赖氨酸、乙醇、制药四个生产区,他建议华专员去制药生产区的片剂车间,因为这个车间的设备是从国外引进,作业环境优良,甚至听不到噪声。
上级领导的视察,几乎都安排去往片剂车间。
华念平没有等姜登捷讲完,就不假思索地说,去造成环境污染影响最严重的生产车间。
姜登捷颇感意外地看了一眼郝秘书长。
但郝秘书长却向他努努嘴,意思是按照华专员的指示去办。
姜登捷无奈,只好带着华念平等几个人来到柠檬酸生产区。
这个生产区的几个车间,要么污水横流,要么雾气弥漫,再么就是酸臭味扑鼻。离开柠檬酸生产区,华念平坚持再去看赖氨酸的生产情况,姜登捷只好遵命在前面带路。
几个人看后,觉得其生产环境不仅比柠檬酸生产区还滥,而且是新华药厂周围空气污染的主要发源地。
华念平脸色阴沉,很是难看。
走回办公楼的路上,姜登捷和曾学东看到华念平一句话不说,两人紧张得不知所措。曾学东大着胆问,华专员要不要再去“职工之家”看看,那里绿树成荫,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听曾学东一说,华念平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似地停下脚步,向两人说:“职工之家就不去了,我现在倒是很想去看看你们厂的环保设施使用情况。”
一直没有讲话的姚勇代替两人回答:“华专员不用去看了,这个情况我比较清楚,利用率不到百分之二十,几乎是瘫痪状态。”
华念平问姜登捷:“为什么会这样?”
姜登捷说:“环保设施是多年以前投入的,前几年试着小规模地整修过几回,越修能耗越大,而且效果不好。如果要彻底改造,以我们厂现有生产规模,起码需要上亿元。”
华念平有所不解,再问:“不是说你们厂的效益很好么,出口创汇数额巨大,每年向地方财政贡献好几个亿的税收!”
姜登捷与曾学东对望了一眼,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华念平又问姚勇,他作为恩源集团的规划发展部主任,每年是否掌握对新华制药厂的环保资金投入?
姚勇回答,这些年里由于前任董事长叫汪回忠,总经理叫刘涵清,各自把精力投入到淮上市所谓的大铁路、大机场、大电厂建设,所以没有把重点工作倾注在新华制药厂。
华念平开始有了一种对恩源集团管理和经营体制上的忧虑。
他是学经济的,懂得单凭一个企业产品的税收贡献大,并不能表明总体经济效益就好。他有自己一套评价企业经济增长质量的关键指标体系,包括利润积累、经营现金流、职工收入、企业学习与成长、持续发展能力等。
上了车,华念平要姚勇了解一下新华制药厂每年是如何通过的坏保评审,郝秘书长插嘴说,全靠市里出面协调。
华念平看上午的时间还早,提议到七里塘镇走一趟。
郝秘书长请示,是否要通知地方上的领导陪同,华念平说只是顺道看看,不必搞得惊天动地。
第42章 使命必达(三)
到了七里塘镇,接待他们的人说,只有吕峰副镇长在,而且是正在召集几个村干部开会。
华念平征求郝秘书长和姚勇的意见,说直接去会场听听怎么样?
两人对华念平的想法都觉可笑,认为找遍全国,也没有哪个正厅级的高管去听一位科级镇长的会议,而且还是一位副镇长。
他们被带进镇里的会议室。
吕峰正在对几个村干部讲话,突然看到华念平等人进来,立即就从座位上起身打算过来迎接。
华念平向吕峰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开会。
他悄无声息地坐在门口的一张椅子上,逐个打量那些乡村基层干部,表现出饶有兴致的样子。郝秘书长和姚勇也悄悄地各自找到一个位置。
三人听了一会,明白会议是在研究布置村委会的换届选举。
吕峰说:“村官也是官,市里人大、政协选常委,咱们选的是村干部。不同的是,他们是差额选举,咱这村官是直选。每个村民都有报名参选的权力,大家看谁能干好,就选谁,镇里今年不推荐候选人。”
一个村干部说:“要是没人报名呢,我只干一届就干够了,今年不打算报名参选!”
吕峰笑了一下,说:“我想过了,没人报名不要紧,村民可以联名推荐,关键是要找到做事公平,大家都信得过的人,尤其要动员心眼正直的人,冲上去参加直选!”
另一个村干部说:“就怕像往年一样,有势的人搞强选,有钱的人搞贿选!”
吕峰说:“这个问题,我也想好了,今年一律实行当场投票、当场计票、当场宣布。大家如果相信我,今年各村的村委会改选,我每个村子都去现场,说是指导选举,其实也是监督。大家看还有什么问题?”
众人都说没有了,吕峰于是宣布散会。
华念平看吕峰在会上的讲话干脆利落,每件事都心有成竹,对这个身材不高的乡镇干部十分欣赏。
吕峰把几个村干部送走,立刻回到会议室,问:“华专员,您们各位领导怎么亲自到镇上来了,有什么大事要安排么?”
华念平要吕峰先坐下,问:“记得听你说过,大学时读的是生物工程,所以想向你了解一些新华制药厂和这方面专业的情况,熟悉么?”
吕峰说:“我姐姐、姐夫都在新华制药厂工作,姐姐做技术化验,姐夫跑销售业务,常听他们议起厂里的事。正如华专员您知道的那样,我读化学生物工程专业,加之又在这个镇上工作,所以比较关心新华制药厂的事情。”
华念平说:“非常好,请你把所知道的情况,讲的越透彻越好!”
吕峰听到华专员用“请”这个字眼让他发表看法,立刻有了受宠若惊的快乐,心里不再存有任何顾忌。
他说:“其实照我看来,新华制药厂是一个很不错的企业,只是这些年来没有管理好,主要是体制和机制不行。厂里有两个严重问题需要解决,一是生产成本高,管理费用大,资源效率低。”
吕峰举例:“比如柠檬酸生产,主要原料是玉米和薯干,发酵后可以加工成很多的副产品,但厂里没有利用好;二是环境污染没有解决,既有水质污染,也有空气污染,赖氨酸生产过程能够产生大量的含硫物质,对人体危害很大。”
吕峰接着分析:“这次导致敬老院的几位老人死亡,除了饮食因素,空气污染也是诱因之一,更可怕的长期呼吸这种含硫的空气,能够导致癌细胞和一些病毒的产生。我已经注意到,新华制药厂周围的村子里,妇女生下畸形或者脑瘫的孩子,越来越多。”
华念平的心情愈发沉重,觉得自己正处于两难境地,一边是淮上市当地的经济发展和恩源集团的效益增长,一边是老百姓的民生问题。
他记起自己多年以前写过的一篇论文,叫《我国经济发展对世界经济的影响》,其中提到对世界的加工厂论述,有很多在国外已经不生产或者限制生产的物品,百分之五十以上由发展中以牺牲环境为代价,向西方发达国家供给,而柠檬酸、氨基酸似乎就在他那篇文章的举例之中。
郝秘书长提醒华念平,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是该吃饭的时间了,华念平要他安排在镇里的食堂用餐。
吕峰说,食堂已经关门停业,原因是镇上食堂用饭的人,有时就剩了他一个,觉得有些浪费,就命令暂时关了门。他需要用餐时,一般去严四大伯开的家庭土菜馆。
姚勇说,他们此时再赶回招待所餐厅吃饭,恐怕都已经是剩饭冷汤,好久没有吃过乡下的土菜,提议去严四大伯那里尝尝鲜。
华念平也不想回去麻烦餐厅的师傅为他一个人再单做饭菜,表示尊重大家对午餐的“民意”。
严四大伯的土菜馆果然很有特色,尤其炖羊肉和炒鸡蛋两道菜,让几个人吃得津津有味。严四大伯在他们快要吃完时进来,问华专员对饭菜是否满意?
华念平回答说,这是来淮上市以后最可口的一顿饭。
严四大伯说,这桌上的全是绿色食品,青菜是自家地里种的,鸡和羊也是自家喂养的,不足之处是浇菜用的水、鸡羊喝的水,都是被新华制药厂污染过的。
郝秘书长和姚勇一听,心想这哪还能说得上是绿色,立即停了筷子。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嚎哭声,接着便听到几句中年男人的大骂。严四大伯闻声急忙告辞走开,吕峰似乎被那女人的哭声勾了去,丢了刚吃几口的饭碗也出去了。
华念平几个人在屋子里等了一会不见吕峰回来,只好出了饭馆在路边等他。
三人刚站了没多久,就看到四五个男人气势汹汹的出了饭馆,先后登上门口停着的两辆汽车。又见严四大伯跟在他们身后匆匆跑出来,把一个大红纸包塞进开着的车窗里。
不想,那红纸包又立即从车里飞了出来,落在严四大伯的脚下绽裂,大沓的百元大钞散落一地。
严四大伯望着疾驰而去的两辆汽车,愁眉不展。
华念平三人上前将地面的钱捡起,整理好交给严四大伯,问他怎么回事?
第43章 使命必达(四)
严四大伯叹了口气,还没有来得及张口,就见一个中年女人突然冲了过来,夺过他手里那大把的钱,又跑走了。
吕峰这时恰好走出来,后面还跟着新华制药厂的那位女讲解员。
严四大伯说,刚才拿钱走的那个是他的儿媳妇,眼前这姑娘是他的孙女严秀秀,开车的那一帮人是“海龙宫夜总会”老板邱彪的手下。
儿子和媳妇贪财糊涂,收了邱彪送来的二十万元彩礼钱,等他从京城回来发现这事,已经迟了,因为孙女秀秀已经被父母强逼,与邱彪往区里的民政局,办领了结婚手续。
今天,邱彪又派他的弟兄送来十万块钱,说已经决定近期迎娶严家姑娘。
华念平三人发觉,严秀秀眼睛肿红,不时以求救地目光去看吕峰,便感到他们两人似乎不是一般的关系。
……
下午,华念平第一次走进了他的专员办公室。
屋子带有阳台,很是宽敞,足有七、八十个平方米,另外配了带有盥洗室的休息间。
郝秘书长问华念平室内还缺少什么,华念平看到室内摆了悠大的写字台、真皮沙发、茶桌,说到这已经很是奢侈,在京城,部长级的领导也不会享有如此豪华的办公室。
郝程说,不要看淮上市穷,各机关部门的办公条件却很优越,一般情况下,县处级领导每人都有六十平方米以上的套间,科级干部配有二十多平方米的单间;据说在城南新区即将动工的检察院、建委、环保局、卫生局等多个办公大楼,规划设计水平在全省地级的城市中,都是数一数二,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树立超前眼光。
郝秘书长刚走,黄春融就找了过来。
他说,已经打电话向常秋田董事长汇报了前天的会议情况。常董事长目前留在省城检查身体,对不能赶回来与华念平见面,表示歉意。
常秋田透过黄春融,转述了他的个人意见:同意针对新华制药厂的问题,召开一次紧急董事会议决定对策。他指定由纪检组长邱明清,负责主持会议。
华念平把上午在新华制药厂调研的情况向黄春融做了介绍,说自己有个想法,打算在董事会上提出对新华制药厂进行股份合作制改造。
黄春融说,股份合作制在十五大报告中提过,淮上市曾在一些中小企业推行,但《公司法》对此没有明确的具体条款,所以这种改制方式目前并不被看好。
华念平说,对新华制药厂的改制需要高层设计,他自己非常有信心,期望黄春融作为常务副总经理,能够全力支持。
黄春融当即表态,他这里没有问题,就看其他董事们的意见如何,建议华念平最好先与主持董事会议的邱明清沟通一致。
黄春融离开后,没等华念平去见纪监组长邱明清,邱明清就主动先找到华念平这里来了。
他身材高大横拔,虽然已是五十几岁的人,依然头发梗直,只能看到少许的几根白发,短刀一般的两道黑眉横在脸上,眼珠子很大,加上嘴角总是习惯地向下撇着,天生就带上了纪监的威严。
虽然纪监组长比起专员、总经理在职务上要低上半级,但华念平视邱明清的年龄为父辈,急忙起身把他让进沙发里坐下。
邱明清说:“春融副总讲,常董事长委托我主持召开董事会议,华专员看什么时候召开好,尽管指示我怎么做!”
华念平问:“邱组长客气了!我想明天上午就能召开,您看怎么样?”
邱明清很是干脆,说:“就按你的意见,明天上午召开!会有哪几项议题?”
华念平说:“上级的文件没有到,我还不是董事身份,明天只能列席会议,没有表决权。期望邱组长明天主持讨论两件事情,一是新华制药厂柠檬酸、赖氨酸生产线暂时停产,二是对新华制药厂调整班子,进行企业改制。”
邱明清愣了一下,说:“暂时停产我没有意见,毕竟是上了央视的新闻联播,社会影响很大。至于要调整新华制药厂的领导班子,我听说华专员在前天的会议上,是讲到过要追究责任。但恕我直言,如果是追究责任,可大可小。往大了涉及撤职、刑事责任,往小里说,只要行政记过、内部警告就能息事宁人,就看我们如何把握政策了。”
他补充解释:“恩源集团这几个月,因为汪回忠、刘涵清两位前任主要领导案件的牵扯,已经有十几人被处理问责,经不起再折腾了!”
华念平坚持说:“至少,新华制药厂的两名主要负责人必须问责!”
邱明清问:“难道你已经考虑好了继任人选?”
华念平点点头,说:“华州区七里塘镇有一位叫吕峰的副镇长,我想与市里的部门商量,调他到新华制药厂工作。”
邱明清说:“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但是觉得级别相差太大,新华制药厂可是正处级的单位。”
华念平说:“所以我才提出对新华制药厂进行改制,这个企业一旦改制成功,就不会再有级别之说。”
邱明清说:“如果华专员一定要把这个叫吕峰的人派过去,我没有话说,但是认为对现任新华制药厂的两个领导,应该给个合适的位置安排,否则董事会议很难通过!”
依照华念平出自内心的想法,是要把包括新华制药厂现任主要领导成员、集团环保部长在内的人全部撤职查办,但眼前这位纪监组长的态度,是在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袒护着这些人。
但他心里清楚,在现有体制下的重要人事安排,无论哪个层次里,一旦主要当权者有不同的考虑,无一例外的办法就是相互妥协。
两人经过反复斟酌协商,邱明清认可吕峰调进新华制药厂主持工作,并对企业进行彻底改制,华念平则同意将姜登捷安排到纪监室、曾学东调进后勤部。
第二天,在邱明清主持的董事会议上,顺利通过了华念平关于新华制药厂柠檬酸、赖氨酸生产线立即暂时停产,并对厂里班子调整和企业进行股份合作制改造的提议。
会议即将结束时,华念平又提出一个动议,说柠檬酸、赖氨酸生产线停产后,会导致淮上市、恩源集团的财政收入骤然缩水,因此应该向市里提出建议,将城南新区即将新建的检察院、建委等几个部门的办公大楼,暂时搁置。
第44章 悲情嘿歌(一)
省里关于华念平的任职通知正式下达到淮上市和恩源集团,出任代理专员,并兼职副董事长。
根据省里的要求,华念平去了省城一趟。
省里的好几位相关领导都分别接见了华念平,进行了任职谈话,并对他平息新华制药厂突发污染重大事故,在淮上市连着几天的表现给予肯定,盛赞他作风果断,很有魄力。
华念平想到那位叫章尃之的领导,上周专程去了一趟淮上市,目的是亲自宣布对他的任命,结果是因为他的失踪而扑空,就又前去专门拜访,检讨因为自己的过失,害得章尃之不仅白跑一趟,还要为他那几天的不明下落特别担心。
章尃之很是客气,免不了和省里的其他几位主要领导一样,也对华念平表扬了一番,并特别嘱咐他,由于恩源集团董事长常秋田同志身体不是太好,很多工作重担会压在他一个人身上,要他遇事多与纪检组长邱明清同志商量。
经章尃之的这一提醒,华念平又找到了常秋田的家里,去看望自己这位从未谋面的搭档。
常秋田再过几年就满六十岁了,去淮上市之前任职某个厅长。他是因为省里对恩施集团实行的是属地管理,才调任的董事长职务。
华念平看出,常秋田身体果然不是太好,两人谈话时,他不住地用手去揉搓小腹,看上去全身的每个地方,都好像显得有气无力。
常秋田说,自己本来就患有严重性的前列腺炎,这次检查又发现肾部有问题,医生怀疑是尿毒症,他准备过几天去上海详细复查一次。
晚上,常秋田执意留下华念平在家里吃了饭,才许他离开。
在省城一直呆了两天多时间,华念平才在周五的下午返回到淮上市。
群宣部的于飞部长,一听说华念平从省城回来,立刻赶过来向他汇报。说是前天来了一位《社会周刊》的女记者,专门从京城赶到淮上市采访七里塘镇中毒事故。
于飞还汇报,因为这女记者兼着杂志社的执行副总编,黄春融常务副总亲自出面接受采访,主动陪同她到华州区参观了七里塘镇敬老院和新华制药厂现场。
华念平立刻清楚于部长口中的这位女记者是谁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
于飞说,奇怪地是这位女记者在淮上市的工作已经完成,但她却不急于返回京城,说是要专等华专员从省城回来后,见上一面。
华念平问,这位女记者此时人在哪里。于飞说她住七度大酒店,十几分钟前刚向她的房间通过电话。
华念平点燃一根烟,陷入沉思。
他很清楚地想到,《社会周刊》是京城核心机关的重要刊物,具有导向性。以林思儿的首席记者和副总编的身份,她所采访的对象,往往是国内的知名人士,至少是省部级以上的高官,如今不辞辛苦来到淮上市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城市,虽然带有公务成分,但不能排除她千里迢迢,是为了借机与自己相会。
于飞见华念平半天不吭声,以为他很不愿意被那位女记者前来采访纠缠。便说,如果华专员实在不愿意接见这位女记者,他马上就去转告她,谎称专员还留在省城办事,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到恩源集团。
华念平打住于飞的话,让他将这位女记者在七度大酒店的房间号报给自己,说会考虑直接与她取得联系。
于飞刚一离开,华念平就立刻拨通了林思儿房间里的电话。
林思儿在电话中问:“你好,哪一位?”
这异常熟悉的声音让华念平眼前一阵模糊,心里的酸楚顺着血液浸满全身,让他一时无法开口答话。
林思儿追问:“是谁,请说话!”
电话里依然听不到回声。
林思儿立刻猜出几分,说:“是华念平么?你回到淮上市了么?是你,念平!即使你拿着话筒不张口,我也能听得出是你。因为,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的呼吸了!”
华念平想不到两人相别十多年,林思儿对他的记念依然如此牢固深刻,心里顿时泛起大片的热浪。
他顿了一下,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是我,思儿,你好么!下班后马上去看你。晚上一起吃饭吧!”
林思儿松了口气,说:“快来吧,我这两天一直在等你!”
半个小时后,华念平与林思儿在七度大酒店会了面。他赶到时,她已经在西餐厅的一个卡座里,静静地坐着等他。
餐厅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华念平觉得林思儿选在这里会面,倒也不会引起外人的留意。
华念平在林思儿的对面坐下,问她想吃些什么,林思儿说吃巴西烧烤。
她说这话时,由不得看了华念平一眼,因为他们同时忆起多年前,洪芳和他的男友陶中尉曾经邀请两个人到京城西单,共同吃过一顿巴西烧烤。
华念平想起了临来淮上市前,那天在京大经济学院门口与林思儿的突然遇见。两人当时百感交集,都没有顾得上认真注意对方,此时周围没有别人,都以热切的目光注视对方,心情万分复杂。
服务员走过来后,两人点了要吃的东西。
林思儿这时瞥见不远处,进来一个又瘦又小的男人。
那人长有一副猴尖的面孔,向服务员要了一杯咖啡,在与华念平隔了两个位置的地方落座。他选择的位置,能够清晰地听到林思儿与华念平之间的谈话。
林思儿由这男人身上那件十分考究的浅灰色薄款外套,想起几天前与他一起排队,在京城西站上的火车,却是意料不到这人也是前来淮上市,如今就同住一家大酒店,并且和她一样留居到现在。
然而林思儿,因为此时所有的心思都聚在华念平身上,对这瘦小个子的男人,也只是随便地扫了一眼,再没有对他多加留意。
华念平见到,林思儿今天似乎精心地微微施了些淡妆,虽然已经十多年过去,她的神态一如初恋时光地恬静迷人,细密的眉毛还是那般清秀。
只是,她原本满头飘逸的长发已经剪去,换成了齐颈短发,鼻翼两端原本细小的雀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褪去,在面孔上多了一些岁月留下的成熟感。
林思儿也仔细地端详华念平。
她发现他这些年的变化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虽然深邃的眼睛依然明亮动人,但射出的目光带了些冷峻,额前的头上甚至生出十几根灰发,连成了一缕很是显眼;面容也较十多年前显得更为清瘦,加上这几年援疆工作时,饱受高原烈日的暴晒,本来甚是细白的皮肤,如今变得粗糙黝黑,整个人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出了好多岁。
第45章 悲情嘿歌(二)
林思儿尤其注意到,华念平的脖子上,到现在还围着初恋时她买给他的那条羊毛围巾。很多年过去,围巾已经陈旧褪色,边上有几处已经绽开了线丝。
她看得心里难过,难以克制地抓起华念平放在桌子上的一只手。
但华念平却像被开水猛然烫了一下似地,立刻缩了回去。
林思儿难掩心中的痛苦,强忍住没有让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悲伤地说:“念平,你一直在恨我,不肯谅解!”
华念平摇了摇头,说:“不,思儿,你误会了,我只是——”
林思儿问:“只是什么?我很担心,你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变得如此冷酷而无情!”
华念平吞吞吐吐地解释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怕自己对你胡思乱想,甚至会向你表达心里的某种渴望。不过,我们已不再年轻,或许知道某种事情根本没有可能发生,但我还是很担心!”
林思儿明白华念平所说“胡思乱想”和那“某种渴望”是指什么。
她一度流连忘情,很是希望此时能再拿过华念平的手,轻贴在自己的脸上。
但意识到不远的对面,还坐着那个由京城一起出发,正在喝着咖啡的男人,她便只好忍住了。
华念平听到了林思儿沉重地一声叹气。
林思儿说:“念平,我很知道你性格上的弱点,当然懂得你的想法。路志超,他在米国的事业做得很大,已经非常有钱,经常说,我的心里只有你,从来就没有爱过他。所以几年前,他才与好莱坞一名东南亚籍的电影女星好上了。”
她继而苦笑:“你想不到吧,我不仅没有与他闹,甚至愿意看到他经常不回家。至于我和你,念平,说实话,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我虽然不知道你现在对我的真实想法,但致死不会相信你会对我变得情意全无。当然,你作为一名高管,如今身不由己。不过,你能如此严格地要求自己的私生活,我应该……为你感到高兴!”
华念平从林思儿这番满含苦涩的话语里,不仅听出了她这些年对他的深情,还感觉出一种她对他的无奈,以至后来似乎带了一点挖苦的意思在话语里。
饭菜刚上来,林思儿忽然接到了黄春融打来的电话。
他说此时正站在林思儿的房间门口,前来招待她吃晚饭。
林思儿回答已经与华念平专员在酒店的西餐厅坐下。
黄春融在电话里像是犹豫了一下,说马上就下来。
华念平吩咐服务员,在自己的旁边加了一份餐具,没想到黄春融下来后,却不客气地坐在了对面的林思儿身边。
黄春融刚坐下,秦欣茹就带着小红找了过来,说酒店的大堂经理在大厅里,先后看到了恩源集团的华专员、黄春融常务副总过来,所以马上告诉了她。
秦欣茹她见四人的卡座里,只有华念平身边还有空位,就与他并排坐下。
秦欣茹说,今天这顿饭由她来请,以表示对两位恩源集团的领导,前些日子对七度置业公司资金上的支持。
小红的身份不适合呆在这里,秦欣茹吩咐她叫了两瓶干红葡萄酒上来,就让她离开了。
黄春融刚才不住地用眼睛上下瞄着小红,他直到小红的背影消失,才转回头向秦欣茹打听这女孩是什么人?
秦欣茹回答,她叫小玉,是一位朋友介绍过来的,留在身边帮忙。
黄春融开玩笑似地说,小玉这女孩丰腴稚嫩,很是秀艳可餐。
林思儿这两日由黄春融陪着,看出他殷勤的背后带着些不端的思想,时不时拿些轻浮的话语撩她。甚至在知道林思儿长期生活在米国后,说他也曾经去米国留学两年,寂寞难耐时,无论是白人还是黑人女性,只要有机会接触喝上几杯啤酒,就能立刻去酒店开房。
她见黄春融总在米国式的“性开放”话题上扯来谈去,觉得这位常务副总的名字确没有起错,果然是个十足的“春情融融”。
几杯红酒下肚,黄春融乘着酒兴说,马上请大家去游泳池健身,林思儿想到华念平身体不便,推托饭后不宜立即进行剧烈运动。
两瓶干红酒喝完,她已经有了明显醉意,竟在华念平抽烟时向他要了一根,并把脸凑向华念平,要他亲手为她燃上。
西餐厅的音乐轻轻响起台湾歌星刘文正演唱的《兰花草》。
林思儿心有所动,涎嬉着脸,催命华念平请她去“嗨歌”。秦欣茹说酒店里的ktv音响在淮上市一流,立刻打了电话叫来小玉去安排。
而那个瘦小个子,长有猴尖面孔的男人,目送华念平一行四位出了西餐厅,又走进电梯,脸上带出一种阴霾的微笑。
他接连翻看了手机里刚拍下的几组照片,觉得够得上十分清晰,然后才结了帐起身离开。
……
小玉把四个人带进酒店最为豪华的一间ktv包厢。
黄春融酒兴未尽,又让小玉叫了几瓶红酒送进房间,说到明天双休日不上班,大家正好结伴去游湖垂钓,并主动邀请小玉同去。
林思儿点唱了几首歌曲时,又被黄春融劝让着喝下去许多杯红酒。当她看了华念平几眼,见他坐在那里并不点歌,只是神色凄凉地兀自抽烟喝酒,就意有所指地说,把一首《兰花草》歌曲献给自己心中永远的爱人。
她刚唱到一半,伤心的眼泪就在脸颊“唰唰”流淌不止。哽咽地勉强撑着唱完尾声,再接过黄春融呈上的大杯干红酒一饮而尽,终于无法克制自己,心情难过地叫了声“念平!”,一头栽进华念平的怀里,无限悲伤地失声痛哭。
秦欣茹刚才吃饭时,看到华念平与林思儿两人,一个眼光哀怨,一个目光酸楚,她想到只有情深意切的人才会如此,便感觉他们两人关系不同一般。现在又看到林思儿竟旁若无人楼起华念平放声大哭,心里早已经猜出几分。
黄春融这几天对林思儿费尽心机,听到她说要坚持等到华专员从省城归来,今天晚上又见华念平与林思儿两人相约单独用餐,她甚至刚才还当着他和秦欣茹的面让华念平为他点烟,心里早已不是滋味。
这时又看到林思儿毫无顾忌地扑进华念平的怀里,很是不明白自己喜欢上的秦欣茹、林思儿这两个女人,怎么偏偏会有意外,都与跛着一只腿脚的华念平,先扯上了关系。
一场嗨歌只好到此为止。
华念平艰难地把林思儿扶起,见她已经酒醉到身骨瘫软,甚至无法迈动步子,遂请秦欣茹帮着把林思儿搀回房间去。
秦欣茹一个人搀扶着林思儿有点吃力,华念平又是身体不便,就叫小玉一同帮忙。
黄春融此时虽然也已有醉态,但很想将小玉留下来单独陪他继续嗨歌,眼见众人都要散去,只得怏怏地说,大家都别忘了明天的垂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