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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尘兮     大跨界txt下载     大跨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领任赐配(三)

    焦总裁从来不曾与那位路姓将官有过任何接触。

    他只是碍于路将官所托关系人的厚面,才不得不对华念平援疆回京,作出如此自己认为并非十分妥当的工作安排。一是有违公司总部机关当初委派华念平援疆时的承诺,二是把华念平再次发配出京也实在太不公平了些。

    然而让焦总裁很是不解的是,华念平究竟与那位路将官家在米国的公子有何过节?否则,路家又何必颇费周折,碾转各层关系,容不得华念平京城留职。

    心里有了这样的疑惑,焦总裁便开始觉得自己对华念平的愧疚又显见多余。

    因为焦总裁想到:

    怪只怪在华念平的虚荣,说不定他真的在个人感情生活上留人于把柄,所以才会咎由自取。再就是怪在华念平那一贯悲催的性格,这种人不改初衷,现有体制内既心无遮拦,不设底线,又身无旁骛,超乎淡然,所以本当如此。

    还有就是,立马从公司总部里遴选出一名人员,定向派往淮上市的恩源集团挂职应急,这是突然安排下来一项非常时期的任务,总得有人担当这个差使。

    而最为关键的一点,焦总裁其实也非常希望华念平被派去了淮上市之后,能切实打开恩源集团当下面临的困境局面。

    就这一点说来,他对华念平敢于担当,无论是其工作能力,还是责任心、事业心,都非常看好!

    ……

    华念平以复杂的心情告别了焦总裁,着实有些后悔,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能这样顺顺当当,义无反顾地答应了去淮上市担任恩源集团职务的安排。

    淮上市?

    这是个从没有听说过的、陌生的地方。说是挂职一年,也可能两年、三年,或者一去不返!

    这已是华念平的第二次,别无选择的人生大跨界。

    上一次是六年前,他奉命由京大经济学院调进现在的公司总部机关里,弃教为政;而这一次,则是由京城无名小吏,直接跨界任职为一名地方上大型企业集团的首脑人物。

    华念平心里明白,焦总裁这次主动约见他,起先是向他的脑子“灌水”,然后是再对他“秀关怀”,这种情况下,通常美好的话语背后,其实质是肮脏。

    比如,花又好看又好听,其实是植物的生殖器官;圣人与魔鬼只存在于两张皮之间,好人与坏人之间也有一大片模糊地带。所以,华念平无法决定自己对焦总裁是应该心存憎恶,还是应该报以感激。

    但是焦总裁刚才临别时,突然关心起自己过去的感情往事来,似是意有所指,却又不追问个究竟,这让华念平心中又有了一种解不开的疑惑。

    既然又要再次离京,华念平不打算再去看望过去的同事们。但他还是在楼下大厅,遇见刚从外面回来的王副司长。

    王副司长两年前是华念平那个处的分管领导。

    他拉着华念平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问:“焦总裁和你谈了没有,你同意去淮上市了么?”

    华念平说:“上头决定好的,我哪里就有得选择。”

    王副司长闻言,像是清室的后妃得了皇帝即将夜幸的翻牌,立刻面露喜色,紧紧抓住华念平的手上下抖动了好一阵。

    他说:“前阵子,焦总裁也找我谈过,我推托老婆有病,他要我再考虑一下。之前,听说已经找过好几个人谈话,但没人愿意离京舍家。念平,你是个好人,为大家又做了一次牺牲。”

    华念平不置可否,面带苦涩地微笑了一下,挥手和王司长告别。因为他要遵照焦总裁的指示,马上就得前往上级部门领命。

    上级部门一位姓朱的处长接待了华念平。

    朱处长没想到华念平会立即过来,说半小时前才刚刚知道派往淮上市的人选。他塞给了华念平一张前往淮上市派遣任职的通知文件,要求三日内前往省里的部门直接报到。

    原是恩源集团,接受着京城与地方上的双重管理和领导。

    华念平心想,正因为有了这种理不清的隶属关系和僵化模式,大概就是难以推进恩源集团彻底改革,制约企业现代化制度建设的主要痼疾之一,必须从根本上予以纠正。

    临别时,朱处长向华念平索要联系电话。

    华念平把家里的电话给了朱处长。

    时间竟是如此紧张,令华念平变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不由得,有了一种从京城被立即发配的感觉。

    之前的一路上,华念平简单整理了思绪,琢磨至少还能在京城呆上十天半个月,想利用这段时间,竭力陪陪年轻的妻子吴凝芳。

    援疆一别两年,华念平和吴宁芳又多了些裂痕,夫妻之间本来就很别扭的关系,现在变得更加紧张。

    其实在异地任职这件事情上,华念平一直以来就有着与众不同的看法。

    在历史上,异地为吏的做法由来已久,但那个时侯一般都是奉诏带着家眷上任。这些年,各级机关为了抑制日益猖獗的**,在体制上推出了人事交流使用的规定。

    华念平认为:人事异地交流使用,客观上说,有利于多岗位锻炼,摆脱工作中常见的人情、关系滋扰,但同时也引发出一连串的人性和工作矛盾。

    一方面,会带来个人住房、子女就学、老人赡养、夫妻分居问题,另一方面又导致某些人,一味追求短期业绩,执政行为浮躁,政绩实为泡沫。

    华念平觉得,当前的各项人事政策和制度、户籍管理,都应该有改革的空间。

    下了公交车,华念平回到京大经济学院门口没走多远,身后突然响起一串汽车喇叭响音,接着一辆中华越野轿车在他的旁边停下。

    华念平正待诧异,一个容貌清秀、体态盈盈的女人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轻轻地呼唤了一声:“念平!”。

    这熟悉的声音对华念平来说,依然保持着十多年前那种柔软的腔调,明明觉得是从眼前发出,却像是从天边悠远飘过来。

    他心头颤抖了一下,梦境似地喃喃应道:“思儿,是你!”。

    林思儿注意到华念平脖子上的围巾,眼睛忽闪了一下,说:“知道你从南疆回到京城好几天了,一直想去看你,只是怕不方便。”

    华念平知道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已经戴了十多年,正是林思儿初恋时送给他的,一直不忍丢弃。不想,今天又被她却好看到。

    他心绪复杂地看着林思儿,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他怎么样?”

    林思儿叹口气,说:“你不知道?我回国半年多了,如今在《社会周刊》做首席记者,一直住在父亲那里。他与女儿留在米国。我和他,已经分居快两年。”

第17章 领任赐配(四)

    没想到林思儿如今竟然变成了一个不幸的单身女人。

    华念平一脸茫然,突然想起了焦总裁在电梯口与自己临别时的叮嘱。

    他本能地迅速向前后张望了一阵,像是怕被路过的某个熟人,突然注意到和林思儿两人在这里意外相遇。

    午后的雾霾,已经比早间散去了许多,视线变得清晰起来。

    周围十几米开外,华念平只见到报栏那边,站了一个身材十分瘦小的男人,正面背对着他们,猴尖的脸孔朝向玻璃橱窗,似是专心读报。

    此人,穿紧身牛仔裤,裹着一件浅灰色的休闲式薄款外套。通常,只有南方人才会在冬季里有这样的穿戴,华念平显然是从来没有见过他。

    附近再没有其他人了,华念平这才如释重负地转回了脸。

    林思儿看得明白。

    她因为华念平这突然间的条件反射,以及他过度的警惕心理,不由得在心中掠过一丝难言的悲凉。

    华念平本想接下去要问林思儿,他们夫妻为何会突然出现别扭,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低声应道:“哦,你们已经分居,怎么会是这样!”

    两人目光酸楚地对视了一会,林思儿问:“你,过得好么。她,听说不常回来。中午去我们家吃饭吧。”

    华念平知道,林思儿口中的“她”是指吴宁芳,马上说:“我今天还有事,回头再去看你和校长恩师。”

    他还不想把自己发配出京的消息,在这个时候就透漏给意外见面的林思儿。

    林思儿没有勉强华念平,她知道两个人突然见面,都需要整理一下伤感的心情。

    临上车,她交给华念平一张自己的名片,很想和他握了手说声“再见”。但看到华念平一副怯生、落魄的样子,不忍使他因再次抓住自己这十多年不曾抚摸的手,而心生难过,所以只好向华念平告别说:“我先走了!”

    华念平木然地对林思儿点点头,发呆地看着她开车离去,直到她的汽车拐进很远的一堆楼房里,才移动脚步回家。

    他没有注意到,几十米开外,那个刚才还在看报的猴脸小个子男人,此时也迅速转身离开,登上早已停在学院门口外的一辆汽车。

    ……

    华念平住的是普通教师楼,面积虽然不足五十平米,也还有二室一厅。

    还没有进门,他就听到电话一个劲的响,本以为是妻子吴宁芳打回来,接听后才知道是上午刚见过的那位朱处长。

    朱处长催问华念平何时动身,并告诉他说,不必再去当地省里的部门报到,可以直接去淮上市的恩源集团就任。

    后来,朱处长又转告说,已经与淮上市的机关、恩源集团地方上的直接管理部门,都取得了联系,届时将由省里一位叫章尃之的主管领导,在星期五——后天——上午十点前,亲往淮上市的恩源集团宣布对华念平的任命。

    也即是说,华念平最迟必须在本周四就要赶到淮上市。

    因为华念平没有随身联系电话,朱处长让他记下了章尃之身边,一位工作秘书的手机号码。

    华念平从网上查到,从京城到淮上市没有航班,只有一趟西站开出的途经列车。

    京大经济学院教师宿舍楼的不远,就有一个火车售票点,华念平匆匆下去买票。

    再过二十来天就到了春运时间,排队购票的学生弯延几十米长,一直伸进到马路边的绿化带里。

    排了近一个小时的队,好容易挨到票窗,售票员却说,到淮上市三日内无票。看到华念平着实紧张傻眼的样子,售票员好意提醒他到西站那里转转。

    华念平不甚明白,问:“西站那里就有票么?”

    售票员回答说:“你去,就知道了。”

    华念平不愿意放弃他等了一个小时的机会,纠缠说:“车站既然有票,你这里也应该能买到车票。”

    售票员有些不耐烦,白了华念平一眼说:“我这里偏偏就是买不到,你愿去不去!”

    然后便把华念平嚷到票窗靠边,呼喊他身后的下一位。

    华念平无法和淮上市那个省在京城的办事处取得联系,他唯一的希望是立刻打车去西站,按照售票员的指点能在那里买到票。

    正值中午的堵车时间,出租车走走停停。

    华念平两眼盯着车上的计价器,紧张得头冒虚汗,因为随着计价器上数字的无情跳动,他的钱包只能一张一张的向外冒着钞票。

    华念平从来没有自己购车的想法。

    在他看来,京城里的汽车实在太多,那些所有买了私家车的人,都不应该感到自豪,因为国家的现状不该是人人都可以有车开;人口那麽多,道路那么窄,车往哪开,又在哪里放停。

    终于到了西站,华念平下车还没有走到售票处,陆续就有几个人凑近上来向他小声问“要票么”。

    华念平这才弄懂了售票员刚才的话,便跟着一个东北口音的“黄牛”到了一家小院,看到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意大利“玛莎拉蒂”牌轿车。

    进到院里,发现还站着一位带着墨镜的女人。她蹬着一双到膝的高筒皮靴,米色的大衣一眼看上去就很名贵。

    “黄牛”说,这位姑娘也是买后天——星期四——清晨六点去淮上市的车票。

    “黄牛”向两人要价:软卧加五百块,普卧加三百块,普座加一百块。

    华念平起初想要一张普卧,愿意多加一百,“黄牛”坚决不肯。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黄牛”发了善心,说看华念平腿脚不便,出外很不容易,愿意加价五十块钱便宜他一张普座票。

    在两千〇九年底,京城的西站乘车还没有实名制之说。

    华念平想到,他们之所以被称为“黄牛”,是因为做着“剥头皮”的勾当,只好同意按价成交,买下了这张普座车票。

    那姑娘倒是干脆利量,按照“黄牛”的出价买了一张软卧下铺。华念平与她拿上票一并出门时,看到“玛莎拉蒂”原来是这姑娘的坐骑。

    姑娘向前开出十几米,突然打开车窗,回头对华念平招呼说:“先生要去哪里,如果是顺便,可以带你一程。”

    华念平从话音中虽然听出姑娘不是京城人,也断定这并非一辆宰客的出租黑车,显然出于好意带他,但还是向姑娘挥了挥手,真心道了声“谢谢”,径直向地铁口走去。

    车里的姑娘对着华念平拖着一条跛脚的背影摇摇头,心里想,这家伙的高傲毫无道理,分明是个自尊又自卑的人。

第18章 往事如烟(一)

    下午,华念平一个人去了趟西山植物园。

    他在兰花温室里前前后后转了好几个小时。春兰、墨兰,花芽已经出土两个多月,到了春节前后就能拔葶绽开。

    他的兰花情结始于大学二年级。

    有一次在年级元旦联欢会上,同班女同学林思儿唱了一曲委婉动听的《兰花草》,他如痴如醉。

    后来又知道《兰花草》的歌词是出自原北大老校长胡适先生的名作,他自羽可比胡适先生的儒雅和政治抱负,便对兰花从此独有情种,常来西山植物园观赏兰花的风姿。但再后来因为感情上的伤害,对兰花的痴迷一落千丈,有多年都不愿意再想起。

    和吴宁芳结婚后,华念平欲图重新培养起对兰花的情趣,虽然因为某种缘故不再到西山赏兰,还是试着在家养了几盆兰花,然而不曾有一盆“开得许多香”。不是烂叶就是烂根,再加上吴凝芳总说对花草过敏,他不得已又将对兰花的情思慢慢放下。

    华念平能像今天这样再到西山植物园来观赏兰花,流连忘返,对他来说已是十多年的往事。

    从西山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六点多钟。

    吴宁芳还没有回来。

    这两年,吴宁芳和几位朋友合伙办了一个艺术培训学校,因为文化和专业课知识的欠缺,她专门负责那些来京城报考舞蹈专业学生的体型训练,华念平很担心她误人子弟。

    好在吴宁芳的学校不设入学门槛,只要交足学费就能进班,无论年龄大小、胖瘦高矮,一律收钱不误。她教授的基础体型训练课程,很多变成了减肥课、健身课。华念平寻思有利于全民健康,也就由她去了。

    他本想这会给吴宁芳的手机拨打一个电话,告诉她自己星期四的早上就要出发,请她早点到家。

    但想起回到京城的这几天,吴宁芳并没有显得特别欢喜,反而对他有些莫名的生疏,拿起话筒的手没有拨号就又放下,打算还是等她到家,两人坐下来细致的叙说,这也许会更好交流一些。

    去边疆的第一年,华念平起初坚持每二个月回京和妻子团聚一次,后来因为旅途实在太远,加上工作的拖累,改为半年回京一次;第二年,则是一直都呆在边疆,直到两年期限的工作彻底结束,才在一周前如期返回京城。

    吴宁芳比华念平年龄上要小了很多,两人之间至今没有孩子。

    刚结婚时,吴宁芳被华念平送进舞蹈学院成京大专班读书,那几年没法要孩子。

    等她毕业,恰逢华念平从京大经济学院调进现在的这个公司总部,因为是跨界初到一个新单位,万事开头,工作压力很大,加上吴宁芳刚刚有了工作,两人就计划暂时不要孩子。

    几年前,吴宁芳突然心血来潮,很想马上生个孩子出来,但华念平却又被遣边疆,夫妻聚少离多,难成气候。

    近一两年,吴宁芳似乎一直忙着挣钱,再没有提及要生孩子的事情。

    今天,吴宁芳直到深夜方才进家,脸上绯红,双眼朦胧,像是喝了不少酒。她进屋之前,华念平听到楼下有汽车声响,估摸妻子又是被人开车送回来的。

    一周前回来的那天,华念平的航班晚上十点才抵京,到家叫门时发现妻子并不在家。

    他身上没有钥匙,就在楼下等,后来看到一辆白色轿车把妻子送回来。开车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瘦高男人,吴宁芳大方的介绍,那是他们艺校的罗文涛校长,学校里的大股东。

    吴宁芳换了拖鞋,看到华念平还在客厅等她,就带着醉意怪他不必等,应该先睡,因为她自己早就犯困了。说话之间她已经脱去外套,换上睡裙上床。

    华念平坐在床沿推了她一把,意思有话要谈。

    吴宁芳睡意已是很浓,几乎是强撑着才听华念平把去徃淮上市的事情讲完。

    末了,她像是面无表情,又像是似笑非笑,回答华念平说:“是上面决定的事,我管不了的,你觉得该去就去。随你的意吧!”

    说完,便兀自睡去。

    吴宁芳的如此冷漠,在华念平回到京城这几天了,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华念平看着熟睡的妻子,想她这两年一个人孤独地在京城生活,自己后天早上又要出发,一时说不上是应该内疚还是应该安心。

    第二天,吴宁芳没有和华念平打招呼,照旧一早出发,中午也继续会在培训学校用餐。

    华念平一夜失眠,只等天亮。

    他在想昨天林思儿问他“过的好么”这句话,考虑是否离开京城前,今天中午和林思儿再见一面,更不知道应该向她怎样叙说自己这些年的生活。

    ……

    华念平的家乡在皖西北,父亲是县里的一个小官,母亲是一名普通的乡镇干部。刚满周岁时,一场厄运不幸降临在他的身上。

    改革开放新时期到来之前的那年夏天,父亲去东北“学大庆”,母亲去山西“学大寨”,将他寄托在乡下的姥姥家。

    一天晚上,姥姥在喂华念平吃饭,觉得孩子脸上发红,全身烫得像一只刚出蒸锅的胡萝卜,急忙送往镇上的诊所,医生看后给了几片退烧药,说是患了热感冒。

    吃了药,孩子依然整夜高烧不退,但粗心的姥姥已不再担心,以为既然医生说是患了感冒,总不应该有什么大毛病。

    第二天,姥姥从床上抱起华念平,却见孩子的左条小腿软得向面条一般,怎么也直不起身来。顿时慌了手脚,赶紧送往县城的医院。

    医生说,华念平得了骨髓炎症。

    吓坏的姥姥虽然不明白“骨髓炎”是个什么病症,但看医生的口气,知道华念平好像就此落下一辈子治不好的病根。

    处于七十年代的后期,虽然对适龄儿童“骨髓炎”症疫苗的接种,基本上做到百分百的覆盖,但小儿麻痹后遗症并没有完全根绝。而幼年的华念平,就是其中的不幸者之一。

    过几天,母亲“学大寨”回来,从医生嘴里得知儿子确诊人们常说的小儿麻痹后遗症,已经无法再医,立时为华念平将来的命运大哭起来。

    从此,华念平走路只靠着右腿使劲,左腿就此残疾。

    父亲“学大庆”归来,看着原本清秀可爱、活泼健康的儿子,如今变得走路一瘸一拐,有时还会突然摔跤在地,两个膝盖整日里血迹斑斑,不禁经常暗自垂泪。

第19章 往事如烟(二)

    让华念平父母倍感欣慰的是,儿子虽然跛了一条腿,从小到大在性格有些孤僻,但上学读书却大有成就。十七岁参加高考时,华念平以本县状元、全省第五十二名的成绩被京大学府录取。

    他大二时,班上转来一位叫林思儿的漂亮女生,是学生委员会的副主席。同学们不久得知,林思儿的爸爸是他们经济学院的院长。

    她被称为京大的天使校花。原来在政治学院专修哲学专业,因为感觉枯燥,并且认为当下国家的经济发展远比哲学研究更为首要,勉强学了一年就改读到华念平所在的经济学院。

    林思儿热情周到地对待班里的每一名学生,好像爸爸是院长,她是被派到班里的院长代表,有责任和义务代替爸爸亲民。

    她尤其对身体残疾的华念平多了一份独到的关心,显然是把华念平看成了班里弱势群体的代表,经常借故找些话题主动和他攀谈。

    华念平很少参加学校或班里的集体活动,没有课上时就一个人躲在图书馆或教室里看书。

    班上的女同学私下议论他时,虽然觉得华念平皮肤细白,长相出众,一副气质儒雅、性格温顺的样子,是个让女人一眼看后立马动心的大男孩,但顾忌他身体上的缺陷,只能纷纷表示同情惋惜。

    林思儿对华念平发生兴趣,是欣赏他精致的长相,并有着一口十分整齐漂亮的牙齿,以及从牙齿间蹦出来的,带着一种男人厚重感的、磁吸性的嗓音。

    她因为新改专业,又知道华念平是院系里成绩最优的学生,为了增加学分便向他求助辅导,华念平很是欢心地把笔记借给她,并且总能献出殷勤的样子。

    作为回报,林思儿就常把华念平穿过的衣服拿到家中去洗。班里的同学们,都非常羡慕他们微妙的友谊关系。

    林思儿还多次听到同学们说起,华念平居然还是大一的新生时,就能在校刊上接连登出了好几篇论文,这在经济学院引起了一时轰动。并且有人评价,他的论文很能打破惯例,揉入了一些诗意的风格蕴含其中,一点也不生涩,甚是引人入胜。

    林思儿后来特别从图书馆里借出校刊,专意找出华念平的这几篇论文去看,果然读来极具魅力。她因为自己也喜欢文章的写作,于是经常约上华念平,两人就学术论文的创新写法进行探讨。

    久而久之,林思儿在与华念平之间的频繁接触里,便不断增长着对他的了解和好感。她甚至有些敬佩华念平虽然从外在看上去,表现得有些孤僻落寞,但看出他的内在骨子里,却又是个性格坚韧的人,甚至有着一颗滚烫的心。

    在林思儿周围的男学生里,不乏见到那些有叛逆,没有叛逆也故作叛逆,故意表现得高傲而又与众不同的个性,以引起她的注意;还有的另外一些,则表现出对她投其所好,关心备至,以换得她的青睐。

    但在林思儿看来,只有华念平的性情称得上独特而真实,总能充满奇妙,令人遐想。

    这是因为林思儿发现到华念平,他可以沉静在任何一个角落里,哪怕没有任何同学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还能在林思儿没能主动向他联系时,可以一个月不在意她,连一句话也不与她说;

    他也可以没有功利思想,为了在半年内突击学会法文和日文这两门外语,任凭其他功课直线下降,哪怕综合成绩的排名,期末时位居到经济学院的最后一名。

    “我原来只有和华念平在一起时,才会与他之间没有边界感。他真的是那种没有算计,而只有透明的人!”

    林思儿有一次,把自己的这个看法,透漏给了她一个叫洪芳的同班闺蜜。

    当然,她有时也会在意华念平是个跛脚。便心想,他为什么要是一个瘸子呢!但过后,她会很快就颠覆了自己的想法,认为华念平仅仅是个跛脚,身体不便而已,并没有瘸到那种用拐的地步。

    其实,华念平从林思儿进班的第一天起,就对她就有了一种和班里其他女生不同的异样感觉。

    在他心里,林思儿不愧为天使校花的美誉,不仅容貌靓丽,心地善良,丝毫没有院长女儿的架子,而且一言一行都充满了亲切。觉得林思儿待人接物找不到一点矫揉造作,坦荡和真诚就像一池清水般的那么晶莹透明。

    国庆长假最后一天上课,林思儿的座位在华念平不远。

    他见她全身沐浴在秋日的斜阳里,鼻子坚韧,两边几粒细小的雀斑因为阳光的照射有些明显,但却使得她的脸变得更加白嫩轻柔,浑身散发着青春的灿烂和美丽。

    林思儿的样子吸引着华念平想入非非,心神不宁地忍不住好几次长时间偷看她。

    不想,终于被林思儿发觉,她便转脸回看了华念平一眼,面上带着不解的疑惑。他满脸涩红,直到下课也没敢再望林思儿一眼。

    后面两节是体育课,林思儿因为前些天扭伤了胳臂不能出操,就和华念平两人单独留在教室里。

    华念平心里很是不安,眼睛虽是盯着面前的教科书,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林思儿走过来坐在华念平对面的位子上。

    华念平以为林思儿过来,是为了责备他,便满脸紧张地看着她不敢吭声。

    林思儿看华念平眼睛虽然流露着一丝惶恐,但那深沉的目光里,充盈着无法遮掩的热烈光芒,透出一种勾人心魄的渴望。

    她为这从没有见过的炙热眼神一阵慌乱,细密的秀眉不经意地向上挑动了几下,脸上迅疾掠过一丝少女的爱怜。

    林思儿漫无边际地说:“国庆节放假,我胳臂上的绷带就会被解掉,想出去玩。”

    华念平问:“你打算去哪里?”

    林思儿说:“还没有想好,反正至少出去玩上一天。胳臂伤了半个多月,爸妈一直看着不让出去,闷死了。等我好了,他们不会再阻拦。”

    华念平红着脸鼓起勇气,话意很是确切明白,但语气却装出不在意,说:“我国庆长假没事,也正想出去走走。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相陪!”

    林思儿当即点头应允,但是她说会约另一个女同学结伴。

    两人商量,放假后的第三天早上在学院公交站台侯面,三人先去王府井新华书店,再去前门大街吃一顿烤鸭大餐,然后再看一场电影。

第20章 往事如烟(三)

    到了约定的那天,华念平提前就在学院门口的公交站台等着。

    将近八点,林思儿果然和同班一位叫洪芳的女同学牵着手,有说有笑地走来。

    这是华念平读大学以来,第一次有女生陪同上街,他一路上挨着小心,讲话少而客气,和林思儿更是若即若离。

    三个人在王府井书店转悠了一会,洪芳说不能陪林思儿和华念平了,她中午还有另外一场约会,商定下午五点再和他们两人一起碰面返校。

    林思儿告诉华念平,洪芳是去看她的男友陶海亮,他是**国旗仪仗队里的一位中尉军官。

    两人在前门烤鸭店吃了午饭,找到一家林思儿熟悉的影院,放映的是一部米国老片《鸳梦重温》。

    因为是下午场次,看电影的人并不多,盖是一色成双成对的恋人,尽在那里肩臂缠绕,厮磨着相互依偎,只有他们两个紧挨着正襟危坐。

    华念平不时拿眼睛偷看林思儿,心里一阵阵地发热,林思儿被他看得心慌,紧张地把眼睛向前盯着银幕。

    电影开演不久,华念平被银幕上的一个情节感染,就将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林思儿的膝盖上。

    林思儿本能地把腿向一边挪开,但身子却无意间与华念平靠得更近了。

    爱情,有时候就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冲动里,毫无预料地猛然迸发。

    华念平突然用两只胳臂任性地将林思儿拦腰抱住,林思儿全身战抖,几次试图掰开华念平的双手,但不想越是挣扎,越是被他搂抱得更紧。

    至后来他竟是失去理智,向前把头深深地扎在她的怀前。

    华念平长到十九岁,这是他除去母亲,第一次和异性肌肤亲近,而且是学校里里最漂亮、最高贵的天使校花。

    他的冲动和感激之情无法抑制,喷泉而出的眼泪不住地滴在林思儿的手上。

    林思儿鼻子一酸,青春女性的温柔冲动让她再也无心抗拒,便抱住华念平拥在怀里的脑袋,任他无声地悲泣。

    从影院出来,华念平与林思儿两人手搭着手,不时深情地相互递上一眼,表示爱意。

    林思儿取笑说,她之所以喜欢上华念平,居然是从他漂亮的牙齿开始动心!

    华念平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把自己从小到大所记得的各种委屈、孤独,一五一十倾诉给林思儿听。每当说到伤心之处,林思儿不免陪着华念平一起落泪,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一些。

    两人有说有笑,一直步行到前门大街和洪芳约定的地方。

    林思儿心里很是奇怪,突然间和华念平有了亲密的关系,刚才一路走了好几千米,自己竟再没有想过华念平是一个跛脚的残疾人。

    洪芳直到天擦黑时,才由陶中尉驾车过来。她在车里远远看到林思儿和华念平亲切地勾着手,一副初恋爱人的姿态,不由大吃一惊。

    汽车在两人身边停下,洪芳把他们叫上车,陶中尉开车一直将三人送到学院门口。

    分手时,林思儿邀洪芳去家里吃晚饭,却没有邀请华念平的意思。华念平表示理解,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就一个人回男生宿舍了。

    看到华念平走远,洪芳立刻说在前门看到两人牵手交谈,明知故问地逼问林思儿和华念平是怎么回事。

    林思儿想洪芳既然已经看到一清二楚,就很大方地告诉她,自己打算和华念平开始感情交往。

    洪芳看林思儿表情坦然而坚定,又敬佩,又担心。

    她不能理解,号称京大天使校花的林思儿,怎么可以喜欢上了跛脚的华念平,这真是太不可思议。如果林思儿是认真的,这不仅天方夜谭,还简直就是一个由怜生爱的童话故事。

    林思儿对洪芳说,她大学毕业以前,只能和华念平偷偷恋爱,求洪芳千万不要宣扬出去,如果同学们稍有议论,就会立刻传给老师,继而被父亲知晓。

    这年,经济学院的大二学生举行元旦联欢会,经济学院院长林德逊教授亲自出席。林思儿又演唱了她那首脍炙人口的歌曲《兰花草》,博得一片由衷的热烈掌声。

    看到院长父亲心情格外高兴,林思儿有意识地当着很多的同学的面,神采飞扬地把华念平介绍给林德逊教授。

    她说华念平在年级成绩排名第一,虽然身有残疾,但性格坚强,志向远大,已经在京大的报刊上发表多篇学术论文,自己的学业经常得到他的帮助。

    林教授和华念平紧紧握手,勉励他继续努力,说华念平毕业后可以读他的研究生。

    林思儿调皮的向华念平眨了一下眼睛,意思是已帮他赢得准岳父最初的好印象。

    时间又过了一年,转眼就要到了大三的寒假。

    这一年多里,华念平与林思儿平静而甜蜜的相爱。

    洪芳遵守自己的诺言,从没有向任何同学透漏两人的秘密,而且有时自愿充当他们的信使。

    一天晚上,林思儿约华念平到清华校园私会,忧愁地告诉华念平,在米国的姑姑邀请爸妈和她,寒假期间去三籓市长住一个月,说她想到要和华念平分开很久,打个电话都不方便,真想一个人留在京城。

    华念平说,如果她愿意留下来,他也不回安徽老家了,反正上年的寒假、暑假都有回去。

    林思儿闻听,顿时高兴起来。说爸妈不在,他可以从男生宿舍里搬到他们家去住,两个人可以天天守在一起,不必偷偷摸摸,在这段时间里成为一对真正的恋人。

    她还红着脸说,会像一个妻子那样,在家里给华念平做很多好吃的东西。

    寒假如期来临。

    林思儿向爸妈推托,自己两门功课下学期需要补考,不能陪他们一起去米国。林教授和妻子看女儿说得认真,而且是为了学业,想女儿已经长大,正要给她自理的机会,便欣然应允。

    把爸妈送上飞机,林思儿回到学院立刻把华念平引到家里。

    林教授是享受特殊津贴的经济学专家,住的是一幢独门小院的复式别墅。相恋一年多时间,华念平这还是第一次来到林家。

    林思儿住一楼,爸妈住二楼。

    她首先领着华念平参观自己的卧室,屋内布置的典雅素净,给人的感觉既温暖,又清爽。

    林思儿说,华念平是爸爸以外的第二个男人跨进她的闺房。华念平心存感激,忍不住紧紧地拥抱了她一下。

    接着,林思儿又带华念平来到隔壁,看为他准备的房间。这是林思儿的书房,屋里靠墙临时支起一张沙发床,上面铺着洁白的被单,枕头和鸭绒被子全是新的。

第21章 往事如烟(四)

    回到客厅,林思儿请华念平发表意见。

    华念平说:“我想为你的房间增添一盆兰花!”

    林思儿立刻表示赞同。

    他们决定,立即去花卉市场,回来的路上顺便买菜回来,林思儿说晚饭为华念平做最拿手的三鲜馄饨。

    两人打探到,朝阳区东三环北路有京城最大的花卉交易市场,便乘车前往。

    华念平与林思儿拉着手,找到一家挂有“兰友之家”的兰花店,刚一进去,阵阵兰花清香就扑面而来。

    两人立刻被吸引住了。

    女店主热情地招待他们,不住地向两人推荐各色各样的兰花品种。

    此时刚进入阳历二月,春节前后正是春兰、莲瓣兰盛开的时节。林思儿在一盆兰花前面驻足。

    华念平看到那盆兰花叶色碧绿,开着一键双花。

    女店主夸林思儿有眼光,说这是一盆江浙过来的下山兰,如果能起个好花名,比如奥迪牡丹、彭城牡丹之类,将来肯定升值不菲。

    华念平听人说过,品种稀少、色瓣独特的兰花,有的确实卖到成千上万一盆。这是因为在二千〇〇年的前后,兰花被市场炒到价格最为离谱的一段时期。

    他见林思儿对这盆兰花很是恋恋不舍的样子,便问女店主多少钱可以买下来?

    女店主向华念平递上一张店里的名片,回答说:“要是别人来买,我肯定要个大价。看你和小太太这一对模样清秀,相互恩爱,正配得上得这盆下山兰一键两只蝶花。我出个实价,每苗三百元,共七苗草,让你一百元,你给二千元好了。”

    林思儿听到女店主用了“小太太”这个字眼称她,先是面红,后来再听到二千元这个价钱,赶忙拉起华念平从这家兰花店里跑开了。

    女店主追出店门,喊:“别要急着走,还有一苗十几元钱的呢!”

    两人在花卉市场又转悠了一会,林思儿宽慰地对华念平说:“我想,咱们将来有了自己的家,再买兰花来养不迟。爸妈不在家,我突然弄出一盆花在屋里养,妈喜欢干净,说不定担心生出虫子。”

    华念平心里清楚,林思儿是真心喜欢那盆兰花。只是,他们两个人这会把身上所有的钱凑在一起,也只够买回一小苗。

    返回的路上,华念平觉得林思儿虽然依旧对他有说有笑,但兴致多少被那盆一键两蝶绽开的兰花,有些影响。

    回到学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两个人刚进院子,林思儿忽然“哎呀”一声,说是想起忘记买菜了。

    她歉意地望着华念平,不好意思地粲然一笑,说:“夫君你第一天住进我们林家,我觉得还是先请你在外面吃一顿饭比较好,以示欢迎!”

    晚饭,华念平与林思儿吃了一顿四川火锅,为了庆祝即将一个月的快乐生活,还要了二瓶啤酒。两人都能受辣,边吃边聊,不时再饮上一口啤酒,这顿饭吃的有滋有味。

    从饭店出来,林思儿勾着华念平的手,声音娇柔地说:“念平,和你在一起真好!”

    华念平回答:“我也是。今生有了思儿,将幸福一辈子!”

    到家已是夜深,林思儿向浴盆放好热水,细心地把华念平要用的睡衣、拖鞋、毛巾、洗发水、沐浴露一应准备好,请他去洗澡。

    华念平要林思儿先洗,她却坚持华念平是客人,必须优先。华念平洗好出来,见林思儿已经为他把书房的被窝整好。

    他站在门口迟疑着,没有立即走进书房的意思。

    林思儿不解地问:“还有什么事要我做么?”

    华念平摇了摇头,吞吞吐吐地说:“思儿,我想要——”

    林思儿心里一阵猛跳,胆怯地看着他,说:“你想要什么,讲吧!”

    华念平以充满感激地目光深情注视着林思儿,说:“答应我,让我抱抱你。还想,这段时间,以后我们每天临睡前,都能相互拥抱一次。”

    林思儿松了一口气。习惯地上挑了一下细密的秀眉,温顺地向华念平张开两臂。

    华念平向前一面把她紧紧抱住,一面口里喃喃地说:“谢谢你,我一生心爱的人,千万不要让我失去你!”

    林思儿等华念平松开,把他拉到床前,像哄孩子般地说:“亲爱的,不要胡思乱想,睡个好觉。我还没有洗澡呢!”

    她为他关上灯,并带紧房门。

    华念平并没有立即上床。他等林思儿进了盥洗室,听到哗哗的水声,便从书房溜到客厅,直到拨打完两个电话,才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

    第二天,华念平睡到上午九点多钟才起床,林思儿已经在餐厅准备好早点。吃饭时,他问她今天有什么计划。

    林思儿说,她早上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爸爸从米国打来的,已经顺利到达三籓市的姑姑家;另一个是洪芳打来的,约中午一起去西单吃烧烤。她说等会儿才能回复给洪芳,因为还需要征得华念平的同意。

    华念平说没关系,自己中午可以一个人去学校食堂吃饭。寒假初的这段时间里,教师餐厅还在照常营业。

    林思儿说,如果华念平不愿意,她肯定不能丢下他。

    华念平说,想抽出时间去一趟西山植物园。

    两人说话中间,洪芳又打电话过来问林思儿考虑好没有。林思儿说,必须带了一个人共同前往。洪芳问带谁,林思儿在电话中不肯回答,说见了面就会知道。

    洪芳在电话中大笑起来,说早猜出是她心尖上的宝贝华念平,如果两个人肯一同赏光,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约定十一点钟和男友开车到学院门口来接。

    为了防止别人发现华念平住在院长家,他们两人在学院里从不黏在一块,以避开熟人免生怀疑。总是华念平先出门,林思儿过了一会才关门离家,路上前后相隔几十米,直到出了学院门口再向前走上一段,两人才能手拉手走在一起。

    看看时间差不多,华念平与林思儿打算换掉睡衣,像往常一样先后离开。

    正在这时,外面先是有了几声汽车喇叭响,接着家里的门铃也叫了起来。屋里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心惊地面面相觑。直到门铃接连响了几遍,林思儿才撑着头皮去开门。

    没有想到竟是洪芳和她的男友提前来到,并把汽车开到了家门口。

    刚才的一路上在车里,洪芳是用了陶中尉新买给她的手机与林思儿通话,所以能够立马赶到。那个时期,手机还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更何况是学生。

    林思儿和驾驶室那位陶中尉正在打招呼,洪芳已经像回到自己家里一般的随意,毫不客气地直奔客厅。

第22章 往事如烟(五)

    当洪芳看到站在林家屋里的华念平,又见他身上还罩着睡衣,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吃吃地笑了起来,说:“怪不得迟迟不开门,原来是思儿这丫头金屋藏郎!”

    华念平满脸窘迫,说:“真是抱歉,想不到你们,会来的这么早。”

    洪芳觉得好笑,说:“哦,不想我们来的太早,是怕打搅你们的好事吧!”

    她这话不依不饶,让华念平越发地局促不安。

    林思儿在洪芳身后狠狠地拧了她一把,叫道:“你这死妮子,干嘛欺负华念平,千万不能乱说!”

    洪芳又是一阵大笑,对两人道:“不说不说!我简直被你们二位笑死了。前年,我读大一的时候,就被陶中尉哄到床上嗨咻着玩爽啦。咱们都是成年人,一旦把身子献给对方,那才是真爱!”

    洪芳的话,使得华念平与林思儿立刻理解“玩爽”是个什么概念,由不住相互看了一眼,顿时涨红了脸。

    洪芳急着要去吃巴西烧烤,催促两人快点更衣。

    四个人在西单用完午饭,陶中尉回**值班,洪芳拉着林思儿要逛商场,华念平说有事情要自己去做,不能陪她们。

    林思儿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华念平,让他办完事直接回家休息,不必等她一起回去。

    第二天,就是西方2月14的浪漫情人节。

    林思儿陪同洪芳一连转了好几个商场,在燕莎百货看上一条带着白色方块底纹的深灰色男士羊毛围巾,产地法国,标价好几百元。

    她想到华念平日常着衣并不十分讲究,瘦瘦的脖子在冬天里光净而清冷,若是添了这条高档的围巾一定显得奢侈好看,便横着心买了下来,作为浪漫爱人节那天送给华念平的礼物。

    洪芳和陶中尉租了房子同居。她突然想起与家具店约好四点钟运送一张大床过去,就匆匆和林思儿告别。

    林思儿在回去的路上,忆起昨晚失信于华念平,想今天务必下厨给他做一顿丰盛可口的晚餐。

    拎着菜到家,林思儿发现院门虚掩着,知道华念平已经到家。

    她刚进院子,立刻闻出一缕悠远的清香。

    走进屋时,见华念平故意用了一副傻傻地样子看着她笑,茶几上摆着他们昨天见过的那盆下山春兰,两朵牡丹似的花瓣正痴情地向她绽放。

    林思儿向前捧起兰花,爱不释手,上下前后看个不够,激动地对华念平道:“你说下午有自己要做的事,我没有想到原来是为了买这盆兰花。”

    华念平说:“如果事先告诉你,你肯定阻拦我。”

    林思儿点头称是,问:“这盆兰花贵的吓人,你哪来那么多钱?”

    华念平如实告诉林思儿,昨天在她洗澡时,他偷偷打了两个电话,一是打给家里,要求向他的银行卡汇钱;二是打给兰花店的女老板,请她不要把这盆兰花卖给别人。

    晚饭,林思儿不仅做了拿手的三鲜馄饨,还炫耀手艺地炒了一盘虾仁,烧了一条黄鱼,炖了猪骨海带汤,并从酒柜里翻出一瓶法国干红酒。

    开始时,两人只是小口品尝,后来喝到兴奋之处,竟是一口干掉一大杯。一瓶酒喝光,林思儿已无力收拾餐具,和华念平相互搂紧肩膀回到客厅。

    林思儿对华念平说,不能让兰花孤独地留在客厅里,今晚先搬到他睡的书房,明天再搬进她的卧室。

    华念平立即反对,说兰花是买给林思儿的,必须先搬到她的房间。

    两人带着醉意推来让去好半天,林思儿说要不就放在客厅里,两人整夜在这里一起守着它。

    华念平摇头说,夜里冷的厉害,可以先搬到林思儿卧室里,他等看着她熟睡,再把兰花搬去书房。

    林思儿沉吟了一下,表示同意。

    兰花被摆放在林思儿的床头柜上。两人洗了澡,换上睡衣,相互依偎着坐在床前闻香。

    林思儿说:“咱们应该给这盆下山兰起个好听的名字。”

    华念平说:“你来决定,只要是你起的名子,叫什么我都喜欢。”

    林思儿想了半天,也没有找出一个满意的名子,说兰花的名子还是华念平来起。

    华念平思考了一会,说叫“鸳鸯双蝶!”

    林思儿立即喊好。

    华念平怕林思儿着凉,强迫她上床盖了被子。他又拿出一盒精致的巧克力,说这是爱人节必送的礼物。

    林思儿欢喜至极,把眼睛睁得很大,那样子好像是她收下的不是巧克力,而是貂皮大衣。

    作为回赠,林思儿把下午新买来的围巾,找过来亲手围在华念平的脖子上。

    她脑袋陷进枕头里,眯起眼睛注视着华念平。见他戴着围巾的样子很是帅气迷人,便勾起他的脖子,动情地问:“念平,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华念平向她俯下身子,柔声道:“不,亲爱的思儿,是你对我更好!”

    林思儿注意到华念平的双肩有些冰凉,不忍他冻着,就把身子向一边挪了挪,掀开被子让华念平上床躺在一起。

    华念平没有犹豫就跳上床。

    他钻进被子里,刚一触到林思儿的身骨,脑海里立刻记起上午时,洪芳所讲到的“玩爽”那两个字眼。当下便冲动地把林思儿揽在怀前,心跳不断地迅速加快。

    林思儿温顺地依偎在华念平的怀里,呼吸也开始变得紧张而急促。华念平的周身,不断地被一阵阵地燥热冲击着,林思儿被他搂抱得几乎喘不过起来。

    华念平渐渐地无法克制自己,试着亲吻她,并用手抚摸着林思儿柔软的身躯。

    林思儿开始担心华念平想要干什么了,甚至有些后悔不该把他叫到床上来,但她又很怕他立时失去激情,突然间放开自己。

    两人的心,如乱崩的琴弦。

    终于,华念平声音颤抖地乞求:“思儿,我想得到你,现在和你——玩爽——好么?”。

    林思儿的心理防线一点点地后退。

    她紧闭起双眼,渴望与胆怯交织在一起,用发烫的双唇与华念平相吻,脆弱地吟声着说:“我心爱的念平——我的爱人——玩爽为什么不等结婚——我是你的!永远是你的!”

    这一夜,他们两人心醉神迷,极尽缠绵悱恻。

    待到第二天的接近下午一点,华念平勉强睁开双眼。林思儿走过来,在床前笑着叫他一声“懒虫”。

    他把她拉到身边坐下,用手轻抚她的秀发,说:“亲爱的,昨夜谢谢你!可是,你会后悔么?”

    林思儿摇摇头,口气很是坚定地说:“不后悔,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

    她催促华念平赶快起床,说午饭已经做好有一会了。然而华念平却是皮涎着脸,赖在床上不起。林思儿看他情意心切,再次应允。

    嘿咻事毕,两人刚穿好衣服,林思儿立刻抽去床罩。

    华念平问怎么啦,林思儿红着脸掀开被子指给华念平看,那洁白的床罩上昨夜染着几处殷红的鲜血痕迹。

    两人都自知情到深处,原说是要守身如玉,不想还是大乱方寸。过后的几天,林思儿曾向华念平调笑地自侃说,我可是被你的一盆兰花,外加一盒巧克力,引“狼”入身。

第23章 玩爽代价(一)

    一个月的时间眨眼而逝。

    农历的正月十六刚过,放完寒假的学生陆续回校,林教授和妻子也会过两天就要从米国飞回京城。

    华念平与林思儿心里难舍难分,但两人这一段快活的小日子终究免不了有个到头的时间,并且一场厄运正在向他们逼近。

    四月份的一个星期天,林思儿早晨起来,在母亲做油炸点心的时候,突然接连呕吐不止。

    母亲本以为女儿着了凉,但见她体温并不高,就担心地非是要拉她去医院检查。林思儿有了一种不祥之兆,坚称不让母亲陪同,说自己可以一个人去医院。

    父亲看母女争吵得不可开交,又见女儿脸色苍白,就坚定站在了母亲的一边。

    林思儿只好绝望地跟着母亲,磨磨蹭蹭地去了医院。检查的结果正如林思儿担心的那样,她怀孕快两个月了。

    林教授等到妻子铁青着脸把实情告诉他,犹如五雷轰定一般跌坐在沙发里。

    他对知识分子的颜面思想重得不能再重,又自认为是个家教甚严的人,而且教育部不久就要任命他为京大副校长,一辈子没有责骂过人,对女儿一时没了主意。

    倒是妻子关紧门窗,一再逼问林思儿令她怀孕的那个男人是谁?

    林思儿任凭母亲叫骂,一句话也不回答。

    林教授看妻子横的不行,就以父女谈心的方式和林思儿单独进行对话。

    他首先问林思儿,你自己打算怎么办?

    林思儿说,已经拿定主意退学,把孩子生下来,或者和相爱的人马上结婚。

    林教授又问,她口中的那个相爱的人是学生、工人、还是商人,年龄有多大,父母总要和对方见上一面谈谈,才能有所考虑。

    父亲这么一问,林思儿倒是有些犹豫,寻思该不该把华念平的名字说出来。

    她盯着父亲看了好半天,不知道父亲说的是真是假,但还是充满一线期望的问父亲说,如果她把爱人的名字说出来,是不是不管他是个怎样的人,都会同意两人结婚?

    林教授被女儿问住,只好说,这还要看她妈妈是否同意。

    林思儿说,你和妈妈商量好再讲。

    林教授把妻子叫来,把和女儿的谈话情况如实禀告给她。

    妻子无奈,叹了口气说,女儿的身子既然给了那个男人,如今又有身孕,已是生米做成熟饭,如果对方家境和个人条件尚可,倒是可以商量。

    林思儿后退无路,只好向父亲直言挑明说:“华念平,你认识的!”

    父亲一听,立刻满脸阴暗,默不做声。

    妻子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问林教授:“谁是华念平?”

    林教授长叹了一口气,回答妻子说:“我们学院里的一个学生。成绩很好,貌相也较出众,可惜是个残疾人。”

    夫妇两个避开林思儿,商量了很长时间,妻子坚决反对找一个瘸子女婿,说丢不起这个人。她打电话叫来在总参担任重职的弟弟,果断地要弟弟把林思儿立刻接走,找个好的医院把她肚子里的胎儿打掉,一个月内不许出门。

    林思儿发着脾气不肯和舅舅走。

    母亲流着泪,发誓说:“如果你敢生出这个孽种,继续和那个瘸腿交往,妈就死给你看。”

    舅舅命令司机和卫士进来,两个威武的军人连拉带拽,横是把哭嚎着的林思儿强行架上汽车。

    星期一,华念平看林思儿没有来上课,心里有些不安,央求洪芳去林思儿家里一趟,看她是不是生病了。他前段时间见到林思儿时有呕吐的样子,像是胃部不适,一直挂念不下。

    下午,洪芳偷偷告诉华念平,她中午已经去了林思儿的家里,见到了林思儿的母亲,对方板着脸告诉她,林思儿去米国了。洪芳还说,看林思儿母亲的神态,好像他们家里发生过什么。

    对洪芳和林思儿母亲的话,华念平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

    他每隔几天,便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的到林思儿家前后转上一阵,但总看不到林思儿屋里的灯光,心里从此缩成一小把。只盼着林思儿有一天突然出现在班里。

    到了快放暑假,华念平依然没有林思儿的消息。

    因为寒假没有回家,哥哥又说父亲的身体不好住进医院,催他放假早早回家。他只好暂且舍下对林思儿的挂念,回到家里去过暑假。

    大四开学的第一天,洪芳神秘地告诉华念平,她暑假期间见过林思儿一回,原来她根本没有去米国,而是靠着父亲的关系转入北师大新闻系,正好也是大四。

    但是不知为什么,林思儿的母亲竟搬去和女儿同住,也不许林思儿单独回到京大经济学院这边的家里。

    洪芳怀疑,是不是他和林思儿的地下恋情败露,她的母亲在一直监视着她。

    华念平问洪芳,林思儿是否问起过他。

    洪芳代他难过地摇摇头,说她和林思儿是在路上偶然相遇,她的母亲一直守在旁边看着她们谈话。

    华念平想到,只要是林思儿平安无事,便一切都好,在心里一下子宽慰了许多。

    虽然从京大经济学院到北师大需要转乘好几趟公交车,但华念平几乎每个星期都找出半天时间,在师大新闻系的楼下转来转去。

    他如此苦撑了二个多月,终于在冬天里的一个下午,发现林思儿抱着教科书和几个女同学一起走过来。

    林思儿似乎已经注意到他,但却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华念平本想不顾一切的迎上去,却见林思儿对他暗暗摇头。

    华念平知道必有缘故,只好发呆地任凭林思儿从身边走过。

    他沿着林思儿的身影向前望去,看到一位五十来岁的妇人尾随着林思儿和她的同学,一起渐渐走远。

    两个人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林思儿把家里的影集给华念平看过,他立刻记起那位妇人正是林思儿的母亲。

    华念平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深信林思儿会设法来找他。果然天黑下去并没有多久,林思儿远远地一路跑了过来,两个人顾不得附近有人,立刻紧紧地抱在一起。

    林思儿一面不住地亲吻着华念平,一面急促地说,她是乘母亲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偷偷溜出来,马上就得回去。再过十来天就是圣诞节,她要华念平牢记在平安夜的晚上七点,准时在师大东门口等着,到时一定会看到她。

第24章 玩爽代价(二)

    平安夜的那天晚上,华念平一早就守候在师大的东门。

    七点刚过,林思儿果然从学校里跑了出来。

    她对华念平说,新闻系这天举行圣诞晚会,至少会折腾到深夜,她有足够的几个小时的和他幽会。两人像一对久别的情侣,马上去师大旁边的宾馆开了房间。

    林思儿埋怨华念平:“你怎么一封信也不回给我?”

    华念平诧异,说:“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信?”

    林思儿立刻明白,说她从师大向华念平寄出十多封信,父亲认得女儿的字体,显然早有心计,看来那些信是被父亲先手设法没收了。

    不等华念平追问,林思儿便把舅舅带她逼着打胎、舅妈看着她一个月不许出门、父亲托了关系把她转入北师大、母亲如何每天看管,声泪俱下地哭诉给他。

    华念平紧紧地拥抱着林思儿,不住地亲吻着她,心里一阵阵地愧疚。

    两人分手了半年时间今日方得相会,欢爱之情早已燥热撩身,当下免不了“玩爽”期望,自是床上一番云深雨长。

    华念平担心:“如果再有怀孕如何是好?”

    林思儿回答:“那就私奔你的家乡!”

    一番无休止地嘿咻缠绵过后,林思儿要华念平暂时忍受分手之痛,只要再苦等半年多时间,就可大学毕业后一双去南方打工。

    她看时间已经差不多,惧怕母亲圣诞晚会结束时等她不着,便要起身离开。

    华念平想到今夜相别,他日再见不知是在何时,意犹未尽地不舍林思儿离去。林思儿深解心爱之人的柔情蜜意,顺从地重新躺进华念平的怀中。

    林思儿直到华念平睡熟后,才悄悄穿衣,满心悲戚地噙泪而去。

    这便是他们二人最后聚在一起玩爽的短暂时光。

    ……

    大学毕业前的一个月,华念平结束在深圳科技园的实习从外地回到京城,下午完成论文答辩,晚上独自一个人去了京城音乐厅,打算放松一下连续十多天因为编撰论文而紧绷的神经。

    和往常一样,音乐会的听众不是很多。

    他买了票,进了演播厅刚找好自己的座位,抬眼看到前面几排有一个女人的背影好像林思儿,旁边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凑向她正在耳语。

    华念平两眼起雾,踉跄着绕走过去看清,果然是林思儿和另外一个青年男人坐在那里。

    他的脑袋“嗡”了一下,全身的血液灌向头颅,顾不得场合地厉声喝叫:“林思儿?”

    林思儿闻声战抖了一下,与那个男的同时转过脸来。

    青年男人看看华念平,又看看林思儿,虽然表情诧异,但很快注意到华念平的愤怒和林思儿的惊恐,便立刻有所感觉。

    林思儿一句话不说,从座位上起身向华念平走过来,那个男的紧随在她身后。

    三个人离开音乐厅,林思儿对华念平介绍那个男人:“这是路志超,他爸爸和我舅舅住在一个院里。”

    路志超警惕地问华念平:“你是谁,刚才敢这么叫她?”

    华念平还没有张口,林思儿就代他向路志超回答:“他叫华念平,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真心爱着的人。”

    路志超扭曲了脸,睁大眼睛,对林思儿叫道:“你喜欢他,那我算什么?咱们一起去到你家说个清楚。”

    一听要去见林思儿的父母,华念平面上没有显得退缩,心里却不由得阵阵打鼓。

    路志超开过来一辆车,把华念平与林思儿逼了进去。

    他今天,本来有意要在林思儿跟前显摆的是一部体型巨大的野战吉普,专门用于滩涂登陆作战,是从将官父亲那里的单位借过来。

    现在,这个登陆作战的对手,真就出现在了跟前。

    路志超先前看见华念平走路带着跷颠,这会上车时又腿脚明显不便,还得靠着林思儿上前帮扶了一把,才十分费力地提了一条腿,爬上这辆庞然大物。

    没想到眼前竟是个跛子在与自己争爱,路志超心里更是窝囊憋火,气愤难当。

    汽车开到京大经济学院,路志超威严地像是押着两个罪犯,一同走进林家。林德逊和夫人看到三人进来,马上感觉出了意外,一时目瞪口呆。

    更不幸的是,被路志超驱进蒙家的华念平,竟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正视教授夫妇。他在迈上台阶进门的时候,跛脚的那条腿突然一软,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幸亏被林教授拽了一把。

    这又使得他免不了更加自卑心虚。

    路志超向林德逊夫妇告状说:“伯父、伯母,这个叫华念平的家伙,您们认识么?林思儿当着我的面,说她爱的是这个人。”

    林德逊还没有来得及讲话,林夫人刚一听到“华念平”三个字,就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扫把,劈头盖脸就要向华念平打将过去。

    林思儿冲向前护住华念平,对母亲说:“我就是爱他。要打,你打我!”

    林德逊夺下妻子手中的扫把,对华念平说:“你死了这条心,以后再也不许纠缠林思儿,我们家不接受你这样的人。你走吧”

    华念平嗫嚅,说:“校长,我不能没有林思儿,请你成全我们!”

    林夫人不容华念平张口再说下去,用尽力气把他向门外推搡,恨恨地说:“少废话,快滚!不然我打电话喊学校保卫部来人。”

    林思儿想冲出来护卫华念平,却被她的父亲和路志超死死拦住不放。

    华念平被林夫人粗暴地赶出门外时,身后传来林思儿在屋里哭叫着大声抗辩。

    “你们赶走他的人,赶不走我的心,等过几天拿到大学毕业证书,我就和他一起离开京城去南方!”

    ……

    林德逊和夫人担心女儿说到做到,为怕夜长梦多,夫妇两个连夜商定,这两天就把林思儿送往米国姑姑家,让她留居在三籓留学。

    他们想,路志超本来就在华国驻美领馆担任翻译,林思儿和他经过一段在米国的交往,慢慢就能走到一起。

    至于华念平,林德逊知道这两天就会决定学生的毕业分配去向,他打算提出建议,把华念平留校安置在经济学院。目的,是把此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以防林思儿万一从米国私自潜回京城,到时候也能把握住华念平的踪迹。

第25章 玩爽代价(三)

    路志超那时二十五六岁,比林思儿提早几年在外交院校毕业,在经贸部门的外事司混了一段时间,就被派往华国领馆担任翻译。

    他的父亲与林思儿的舅舅同住在一个大院里。林思儿被逼着打胎后的一个月里,就被看守着住在舅舅家。

    有一天,路志超的母亲与林思儿的舅母闲聊,第一眼见到她出现在客厅,便从心底里十分喜欢这个端庄漂亮的姑娘,又知道林思儿的父亲是京大副校长,回家后立即丈夫商量,打算把在米国的儿子介绍给林思儿认识。

    舅舅、舅母看着路志超从小长大,知道那孩子体格猛壮,全表人才,对路夫人的攀亲意愿很是表示赞同。

    舅舅把这件事和姐姐一说,林夫人立刻赞同,一是觉得两家门当户对,二是思想林思儿若是有了一个像样的男朋友,自然就会疏远那个叫华念平的瘸子。

    等到林思儿在北师即将毕业,学生基本无课可上,母亲就和她搬回经济学院的家里来住。恰逢路志超回国休假,舅母便把林思儿母女叫到家里,让林思儿与他见面。

    路志超一眼看中林思儿,心里很是欢喜。

    林思儿心里装着华念平,本想着对路志超不理不睬,但想到如果立刻回绝,不仅招来母亲的责骂,还会引起她对自己更加严厉的看管,徒增约束。

    以她原本的初衷,想法极其单纯。就是在路志超的回国休假仅有几周,这段时间与他虚意交往周旋,等他返回米国时,正好是自己拿到大学文凭的日子,到时候再与华念平一双离开京城不迟。

    那天在京城音乐厅和华念平相遇之前,她和路志超仅有过几次约会。每次,都是他开车到家来接她。在母亲面前,林思儿不敢推脱,只好随着路志超上车。

    被迫与路志超两人单独在一起约会,林思儿对路志超虽然不甚热情,但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冷淡,只等路志超休假结束返回米国便是解套。

    路志超这晚回家,愤愤地把林思儿不爱自己事情向父母一说,又讲到华念平是一个跛脚的残疾人。

    路将官立刻勃然大怒,不曾想到如此优秀的儿子,竟会输给一个外省来了京城读书的瘸子。以他们家社会地位和条件,这无疑是对自家门第的一种奇耻大辱。

    其实早在林思儿出现之前,好几年里不乏有家庭相当、姿容的各类各样女孩,只要听闻路志超从米国一回来,便能蜂拥而至,向他频送流波,百般展示热情和魅力。

    本来,能与外交官结成伉俪就是一件很美满的婚事,何况路志超还有着一副俊美的外表,使得这些姑娘们看着更是十分倾心。

    虽然,唯一让有些女孩感到并不完全称心如意,是因为路志超天就一双特别瞩目的大板牙,丄宽下尖,甚至带着些锋利的样子,但世无完人,总还是瑕不掩瑜,最多与他亲嘴时把舌头向后缩紧,免得被刺穿或者啃破而已。

    但是让路家夫妇很是意外的是,无论是多少个又灵又透的优雅闺秀,在路志超跟前圈围抛媚,他们的儿子竟从中并没有一个能上眼。这大概是因为,那些女孩们都表现得太过主动热情,反而让路志超看出了她们的庸俗。

    只有路志超在见到了林思儿之后,瞧得出来在她秀重的眉宇之间,似乎藏着本不该有的忧郁,显得冷僻孤傲,始终对他们儿子不冷不热的进行敷衍,言辞里颇多应付之意,反倒燃起了路志超对林思儿的驯服之心,让他欲罢不能,一追到底。

    按着路将官惯有的军人脾气,恨不得立刻抓来林思儿和儿子成婚。但当今社会法律严明,容不得他仗势抢亲,然而眼见儿子一副对林思儿依依不舍的样子,夫妇两个又不免对望着连声叹气。

    正在这时,林思儿的舅舅、舅母过来,说刚刚接到姐姐的电话,一是为了表示安慰,二是转达姐姐、姐夫刚有的决定。

    路家夫妇立刻表示同意,路志超更是转怒为喜,愿意提前结束休假,守着林思儿同机飞往米国。

    那一晚,华念平被林夫人赶出家门,自尊被打成粉末,满脸羞愤,一个人在空荡的操场上独坐了好几个小时。

    眼见过了学校规定的熄灯时间很久,操场上开始有保安过来巡查,他才心烦意乱地在深夜回到寝室。

    同宿舍里的学生早已经睡下,华念平衣服不解就上了床,拉过毯子盖住脑袋。回想起几个小时前的一幕幕,心里一阵阵发烧发痛,虽然脑子里强迫自己扛住屈辱,终于忍不住满脸尽是泪水。

    华念平有了一种被彻底打回原形的自卑伤痛,仿佛泪水不是挂在脸上,而是灌进在脑子里。

    他后悔在京城音乐厅里的一时冲动,更后悔莽撞地和林思儿、路志超一起闯入林家。林德逊逼他对女儿死心的话,以及他妻子的怒斥,一遍遍在华念平的耳边回响。

    为了与林思儿的爱情,华念平甘愿接受林德逊夫妇对他的的屈辱,但是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件事情突然发生,他似乎已经和林思儿无法再走到一起。

    在学生们急于紧张打听,四处活动毕业分配的那几天里,华念平却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两天。同寝室的学生都问他怎么啦,他推托身体不舒服,并谢绝了大家带他去医院的好意。

    第三天上午,到了经济学院即将公布学生毕业分配前夕,班主任找到华念平,通知他立即到院长室去。

    华念平到了经济学院的院长办公室,院长恭喜他毕业分配被留校,并且就在经济学院任教。

    院长和林德逊是近邻,略微知道一点那天晚上发生在林副校长家的吵闹,也似乎看到了华念平当时被林夫人气势汹汹赶出家门的情形,见华念平并没有因为留校任教显出兴奋,理解他正在因为林思儿而悲伤难过。

    临别时,院长同情地握住华念平的手,说:“我们以后是同事,有个情况我既然已经知道,就得向你如实告知。林校长的女儿,已经在昨天和她的新男友一起飞往米国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希望你珍重!”

    华念平木然地松开院长的手,无力地道了声“谢谢”,就匆忙转身离去。

    他不想让院长看到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

第26章 玩爽代价(四)

    林德逊没有食言,在华念平留校任教的第二年,接受他的报考,作为指导老师收了华念平为京大在职研究生。

    师生两人心照不宣,从不提及林思儿。

    林德逊见华念平沉默寡言,常常一脸愁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开始学会了抽烟,而且烟瘾很是厉害。

    还见他只把所有心思用在学术研究和论文上,很少和女性来往沟通,便多少有些心存内疚,所以对他额外的加以课程指导和训练。

    华念平果然不负林教授的期望,研究生毕业后没有几年,就很快成为国内崭露头角的青年经济学家,破格晋升为京大最年轻的副教授,并任命为经济学院副院长,只是依然孤身一人。

    在华念平担任经济学院副院长后那年夏季里的一天晚上,华念平下课到教师餐厅打饭,忽然看到林德逊副校长夫妇、林思儿、路志超一行,从餐厅门口走进来。

    林思儿的手中还牵着一个幼小的女孩。他们正走向餐厅里的一个圆桌,华念平躲闪不及,正好与他们迎面,相距只有几步之远。

    林思儿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华念平,面色立刻变得苍白,一时两人怔怔相视,默然无语。

    林夫人见路志超瞪着一双警惕地眼睛,看着他们二人,急忙上前把林思儿拉走。

    华念平打好饭,无言地从林家人旁边低头走过。

    回到宿舍,他没有胃口吃饭就在床上躺下,直到屋内漆黑一片也没有起来开灯,只是一个劲的抽烟。

    深夜,华念平听到了敲门声。

    他知道是谁,猛然坐起身刚想去开门,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路志超警惕地眼神,又立刻缩在床上不动。

    林思儿在门外继续敲了一阵门,见屋里没有动静,说:“念平,我知道你在屋里,求你开门,我们谈谈好么!”

    屋里屋外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林思儿转到了窗子跟前。

    她说:“我知道,念平,你不愿意再见我,我现在站窗子这里讲话,你一定会听得清楚。我特地来告诉你,明天就要和他一起回米国。自从晚上看到你,京城我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这些年我不敢回到华国,更不敢见到你,上天折磨我,偏偏让我们今天相见。”

    华念平慢慢移到窗前,从外面映照的昏暗灯光里,依稀看到林思儿清瘦的身影。

    他的脸颊流过两行眼泪。

    林思儿继续说:

    “你一定恨我背叛了你,但是念平,你相信么,我是被妈妈、舅舅绑架到机场的。在米国姑姑怕我飞回京城,看管得很严,前几年里只给我零用钱,我没法凑够钱买回国的机票。我想联系你,但不知道你在哪里,直到今天晚上饭后交谈,才从爸爸那里知道你被留校任教,并且曾经做过爸爸的研究生。”

    是因为他的缘故,林思儿才被逼去了米国,华念平其实多年以前就已经知道。

    林思儿解释:“对路志超,我起初抗拒了他好几年,直到她为了追我,辞去了领馆的工作,在三籓谋事去做,我因为说不出的苦楚,加上又一直没有你的音讯,才万般无奈答应了他的求婚。”

    华念平却是咬紧了嘴唇,心中恨想:“不管怎么样说,你到底还是因为屈服,舍弃了我呢!“

    林思儿又说:“你知道么,念平,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经常想起你,想你的时候,有时会在半夜里突然醒来。现在我和他已经有了孩子,可是爸爸说你至今还是孤身一人,我听了很伤心。答应我,念平,找一个女人和你过日子。不然,我会一直为你难过,会很难过!”

    华念平听到了林思儿的抽泣声。

    又过了一会,听到林思儿绝望而凄凉地向他告别。

    她说:“好吧,念平,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又过了很久,林思儿的身影才从窗子移开。

    华念平拭去眼泪,注视着窗子,仿佛林思儿的影子继续嵌在那里,把一遍遍话语倾注在他的心中。

    在林思儿返回米国后的不久,林德逊有一天突然把华念平叫到办公室,说要请他到家吃饭。

    原因是林夫人的嫡亲中有一个女儿,年龄与华念平相当,在天坛医院做护士,不仅长相尚可,还有单独住房,新婚丈夫去年在一起车祸中丧生,林夫人有意撮合他们二人。

    华念平寻思,这一定是林思儿央求父母为他成全婚事,立刻向林校长婉拒了。

    他并不嫌恶对方是个寡居的女人,因为之前也有很多人为他张罗对象,介绍人大都首先考虑到华念平有身体缺陷,所以选中的女方不是没有职业,就是有过短暂婚史。

    华念平只是想到和林思儿不成夫妻,反倒变为亲戚,心里难免有些悲凉。

    ……

    华念平喜欢吃锅贴、饺子。

    一天,他在教师餐厅照例寻到写有“水饺、馄饨、锅贴、炒菜”的摊位,发现除了吴姓老板夫妇,还多了一位十**岁的姑娘。

    这姑娘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皮肤略微显黑,一双深陷的眼睛使她看上去向欧洲吉普赛女人的混血儿。

    华念平后来知道,这姑娘叫吴宁芳,是吴姓老板的大女儿,中学没有毕业就到沿海打工,新近辞了工来京城为父母的生意帮忙。

    吴宁芳知道华念平是经济学院的领导,看到华念平来买饭,总是亲切地喊他一声“华院长!”,并且多给他盛上几个锅贴。

    学院里一位和华念平关系较为亲近的会计课陈老师,注意到华念平自吴宁芳来后,经常有意无意地光顾这家摊位。

    有一次在吃晚饭时,他和华念平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念平,那姑娘对你有意,我给你说说合吧。”

    华念平涨红脸,辩说:“你别瞎掰,不会,不会!年龄悬殊很多,很多呢!”

    陈老师仿佛看穿华念平的心思,真的就向吴姓老板夫妇提出,要为吴宁芳和华念平做媒。吴姓老板夫妇征求女儿的意见,吴宁芳应承:全凭父母做主。

    吴姓老板夫妇听说过华念平是同乡。想华念平既然是学院的领导,又是一位知名教授,这门亲事若成,在京城将来会有一个落脚之处,对京大教师餐厅的摊位生意也自然有所照应。

第27章 赴任之旅(一)

    两千〇三年的秋天,“**”萨斯疫情刚过,华念平与吴宁芳成婚了。婚后,吴宁芳被华念平送进京城舞蹈学院大专班学习,属于成人教育学历,毕了业为她在京大附属幼儿园谋到一个并不在编的舞蹈老师职位。

    两人婚后前几年感情尚好,但自华念平从京大调进现在的总部机关里,关系急剧恶化,从琐事小吵到各不相让的夫妻大闹,继而发展到十天或是一个月互不搭理的冷战,甚至还有过两次动手格斗。

    起因,一是吴姓老板夫妇因为使用“地沟油”被学校查出来,在被赶出教师餐厅时,华念平没有站出来为岳父母说话;二是吴宁芳的弟弟参加高考,全家重托华念平利用关系招生到京大,华念平却没有利用职权从中帮忙,使得弟弟没能上成大学。

    如今,华念平寻思自己刚从边疆回来,突然被总部机关里派去淮上市,夜里就得离京出发,说是一年期限,并不知道要待上几年,想到和吴宁芳再次相别,夫妻关系不知哪年才能和好如初,心里不由得生出一阵的伤感。

    因为明天清晨就要乘车离开京城,华念平打算晚饭时亲自下厨,好好做上几个小菜,对妻子表示一番歉意。但是吴宁芳向家里打来电话,说晚间还有两节辅导课,会在外面和同事吃饭。

    果然,吴宁芳继续很晚才回,只是与昨天不同,她不仅没有喝酒,还为华念平买回一件新的风衣外套。

    华念平决定和吴宁芳好好谈谈,等她洗了澡换上那件鹅黄的睡裙,就主动示好地冲了两杯咖啡端到她的跟前。

    吴宁芳并不领情,说晚上喝咖啡夜里不好睡觉,华念平没趣,说这两杯咖啡自己会全喝掉。吴宁芳很不高兴地说,倒掉一杯咖啡并不能省出很多钱来,反怪他给自己添堵。

    华念平努力克制住自己,说:

    “宁芳,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其实这次回来京城,我就下定决心和你好好过生活,今后不会只想到工作,更没有想到要再次离开你。可是我,明天早上又要出发了,向下又留你一个人过孤独的生活,这对你实在不公平,真是觉得对不住你。”

    吴宁芳点上一根烟,沉静了一会。说:“其实,你一个人在外飘泊,也很不容易。”

    她的这句话,让华念平感动得差点流出眼泪。

    他不由得激情起来,立刻向前伸出双臂拥住妻子,带着不能抑制的亢奋说:“芳,咱们快点要个孩子吧!”

    让华念平大为意外的是,吴宁芳对他的拥抱似乎有了一种陌生感,觉得非常别扭,马上很不太习惯地挣解出来,抽身躲向一边。

    见到华念平的脸上突然涌起阴沉,吴宁芳迟疑了一下,才有些像是表示歉意,又像是怕华念平误会地说:“可能你还没有注意到,我这身子……从你回来那天起,就一直不方便。”

    她这话,好像是说身上这几天的例假是华念平带给她的,并不是她每月都有。

    华念平自觉尴尬,便解释说:“我是说打算以后,咱们得生个孩子。离春节已经没有多久,到时我无论如何,是会回到京城过年的,而且到淮上市挂职也只是一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没想到的是,他的这几句话却一下子让吴宁芳勾忆起许多事情。

    她突然恨恨地看着他,语音不高,却明显地满腹怨气,说:“春节是快到了。但是华念平,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么!你倒想着这次是去重任,我看不过是又被发配。”

    像是突然被看穿了一种虚伪,华念平红起脸,结结巴巴说:“你怎么……怎么这样去看……上面的安排!”

    吴宁芳冷笑说:

    “当初,你去援疆,说好两个月回一趟京城,可是几年时间里你回来几次?刚结婚的时候,你是经济学院的领导,事情虽然很多,咱们还能天天见面。等你调工作到现在的这个总部机关里,全国各地的出差,不是去调研,就是去检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有三百天不在京城。”

    华念平无法反驳,因为吴宁芳句句实话,并且越说越多,后来她免不了把父母因为“地沟油”被赶出京大、弟弟没有能读大学这两件事情,再向华念平一番问罪。

    这是她耿耿于怀,每次和华念平发生不愉快时必不可少的争斗话题。

    吴宁芳继续说:

    “工作你是干的不错,步步高升。可是在京城,像你这样级别的高管多的是,和普通职员有什么区别,还不照样乘地铁、挤公交。再说,你工资也不是很高。结婚这么多年,我们连像样的房子都买不起。这次你去外地挂职,说是一年时间,天知道我们又要分手到什么时候。”

    华念平好不容易插嘴,争辩说:“焦总裁亲口向我保证的,确实挂职一年。”

    吴宁芳把头摇了又摇,叹口气说:“华念平,我真无法想象,向你这样一个懦弱的人,是怎样爬上位的。你好糊涂,一点做人的智慧都没有。”

    她站起身,似乎不愿意再和华念平交谈下去,走到梳妆台前在脸上涂抹面膜。

    夫妻之间的这场临别谈话,最终以双双的不愉快而结束。

    华念平躺在床上端详着妻子的背影,记起套在她身上的这件鹅黄真丝睡裙,是自己那年在新加坡做访问学者时,回国前为吴宁芳带回来的,睡裙的底边用金线镶有一圈玫瑰图案。

    如今,只有两年多的时间,华念平想不到吴宁芳的后背,变得又尖又瘦,睡裙穿在她身上如同是被棍子撑起来一般。

    他想,看来自己离家的日子,她的生活过的一定很不如意。

    吴宁芳做面膜,前后敷脸一个多小时,她以为华念平睡了,就关上了房间的大灯。

    华念平迷迷糊糊不知道吴宁芳还要折腾到多久,见她一时回到卧室,一时又去了客厅,拖在地板上的睡裙,在沉寂的夜里不时发出“啪啪”的恐怖声响,尾随着吴宁芳的每次来回走动,仿佛是一条响尾蛇跟着她爬来爬去。

    华念平被这“啪啪”的声响,听的心惊肉跳。

    后来,吴宁芳终于上床,忽然好意地提醒了一句:“华念平,你可不要睡的太死,别误了火车!”

第28章 赴任之旅(二)

    由于妻子吴宁芳的好意,华念平因为担心误点赶不上列车,加上昨晚睡前那两杯咖啡,在大脑里搅动着的神经兴奋,竟又是一夜未眠。

    他苦熬支撑到清晨四点,便一个人收拾好行李下楼。

    临行,他没有想到去叫醒吴宁芳,她也竟然就没有醒,说到会去送他。

    华念平在西站下了公交车,时间已是五点多钟,在排队安检查验行李的时候,他看到了两天前和自己一起从“黄牛”手里买票的那位姑娘。

    她依然戴着墨镜,被五六个青年男女相拥着送进软席候车室,其中有几张脸似乎是华念平在电视里见过的熟悉面孔。

    他们像是来送那姑娘上车。

    华念平心里感叹,想自己如今去淮上市赴任,枉为一个大企的高管,竟是孤身一人,如此凄凉落寞。

    昨天中午,他和林思儿通电话时,曾不安地告诉她,自己今天早上就要乘了车,到一个并不熟悉的地方工作。

    林思儿为他突然离京且不肯见她一面,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她主动提出来,想一早开车过来送他到西站,但被华念平狠心地拒绝了。

    华念平随着人群挤进普座车厢,等到好不容易找到座位落定,贴身的里衣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

    这趟列车严重超载,车厢的走道和两头全都塞满了旅客。

    华念平昨天从网上查到,淮上市每年有二百多万人分赴全国各地务工。

    他此时身处满是腥臊臭味、叫声一片的列车里,寻思从京城到淮上市往返仅此一趟,根本远离实际需要,立刻想到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和铁路部门取得联系,争取至少新开两趟列车才行。

    坐在华念平对面位置上的,是一位六十来岁的乡下老汉,华念平看到,周围男男女女十几个人,一言一行全听老汉指挥。他们喊老汉为“严四大伯”。

    严四大伯的打扮举止,像是一位从京城带队回乡的工头。

    紧挨着严四大伯,坐着一位穿西装、打领带的青年男子,个子不高,长得敦敦实实。

    他从上车开始就板着脸,面上对严四大伯惟命是从,但华念平看得出来,青年男子的心底压藏着一种随时就会爆发的愤怒。

    火车还在上人时,列车员推着售货车路过车厢。严四大伯立即指示青年男子为十几位伙伴每人买上两盒桶面、几根香肠、一瓶饮料。

    青年男子很不情愿,涨红着脸说:“进站前,不是刚吃过么?”

    严四大伯向他瞪起眼睛,说:“没看到上车的人越来越多,等上满了人,厕所都能塞满,那时小推车还能挤得过来么?难道刚才一顿饭,能撑住大伙十几个小时到淮上市下车。”

    青年男人又嘟囔说:“那也不要一下子每个人买这么多。”

    没想到那严四大伯立刻站起身,发起脾气来:“火车没开动,我们还都身在京城呢!”

    他立即就要招呼随行一伙十几个人拿取行李下车。

    青年男人好像马上被吓住,嘴里变乖地连声答应:“买,买!”

    华念平发现严四大伯这伙十几个人,像是一直被年轻人哀求着才肯离京。

    但是,等到列车笛声响后刚一启动,青年男人立刻扬眉吐气起来。

    他矮小的个子像是突然起跳的弹簧,从座位一下子蹦起身子,对着严四大伯一群人,用力地向空中挥舞了一下手臂,大声说:“你们全都给我听好,一路上老老实实,不许给我惹事。”

    他这声音盖过了列车的轰鸣声,把对面的华念平也吓了一跳。

    再看严四大伯这伙人,全都老虎看见了训兽人手中的鞭子一般,变得老实温顺。

    严四大伯干笑着说:“吕峰镇长,你坐下来讲话。”

    吕镇长用恶狠狠地口气对严四大伯说:“都是四伯你带头惹事,有啥问题咱们镇里不能解决。前几年你不是区里闹,就是市里跑,这两年你长了见识,三番五次又聚众到了京城。”

    严四大伯说:“镇里没法解决,区里、市里又不管不问,这日子没法过了。”

    吕镇长挖苦严四大伯说:

    “你到京城就能解决了,还不是京城找到省里,省里找到市里,市里又找到区里、镇里,末了还不是一级压着一级派了我,把你们全都领回去。你们大家就不想想,咱们镇上能有多少钱败活,每次你们到京城自己花钱不算,镇上哪次领你们回去不贴上个万儿八千。”

    严四大伯不再吱声,他带到京城的那伙人更是大气不出。

    看众人服服帖帖,吕镇长换了一副口气,说:“其实,我也知道乡亲们的难处,大家也别再与我为难,等回到了淮上市,镇里雇车在站里接送大家回去,有什么事情咱们以后合计商量,别动不动就瞎折腾。”

    华念平连着两夜不曾好好睡觉,本想在列车上能好好休息一阵,见车厢里吵闹的厉害,令他无法安心,便打算和这位吕镇长交谈几句。

    他向吕峰、杨四大白各递上一根香烟,套着近乎地问吕峰:“你是镇长?”

    吕峰不客气地接了香烟,回答:“是副镇长。”

    华念平又问:“他们因为什么要来京城?”

    吕峰警惕地看了华念平一眼,生直地反问:“你是干什么的?这是我们镇里自己的事,和你有关系么?”

    华念平看出这位吕副镇长是一个敏感而负责任的人,心中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对他有了很好地印象,说:“我姓华,在淮上市里有熟人,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吕峰虽然打消疑虑,但还是不愿意家丑外扬,说:“谢谢华先生的好意,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你说不上话的!”

    那位严四大伯因为领了华念平的那根香烟,看吕峰不情愿与他相谈,就主动接上茬回答说:

    “我们镇上有一家恩源集团下属的新华制药厂,这些年生产柠檬酸和氨基酸,把厂子里的污水排到我们村子里旁边的二道河里。二道河这几年於塞流不出去,污水漫到村边,庄稼都不长了,村井的水都是酸臭味。吕峰镇长是我们七里塘镇第一位民选副镇长,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人,为我们村到区里、市里反映过好几回。”

第29章 赴任之旅(三)

    生态环境建设是长远社会发展和民生的重要课题,华念平听完了严四大伯的一席愤言,料不到自己即将上任的恩源集团,居然有一家直属的制药厂,竟是存在着如此堪忧的污染问题,立即锁紧了眉头。

    他向叫吕峰的副镇长问:“按照这位大伯所说,新华药厂的污水治理问题很严重,有多少年了,有关单位难道一点也没有过问?”

    吕峰没好气地回答;“总有四五年了。市里领导一贯认为,制药厂的柠檬酸出口创汇,是财政上的钱袋子。且又是直属于当地恩源集团的产业,没法插得上手。”

    他又转向众位乡亲:“求求四伯和您们大家,以后千万不要再外出惹事了,这没用的!”

    严四大伯鼻子“哼”了一下,深深地叹了口气,嘟哝了一句:“不信淮上市里就没有青天!”

    恩源制药厂、七里塘镇、严四大伯、吕峰副镇长,华念平在心里,记下了交谈中听到的这些厂名、地名,还有眼前一老一少质朴的姓名。

    在他座位的前后,除了吕峰、杨四大白,簇拥的大都是淮上市七里塘镇人氏。

    华念平抽的是云南“阿诗玛”香烟,他只喜欢这个牌子,身上两包“阿诗玛”从上车后与严四大伯搭话开始,不到中午就散发地一干二净。

    好在这两包香烟并没有白费,大伙开始主动与华念平攀谈,严四大伯亲切地喊他“老华”,甚至猜测说他的年龄该有四十几岁,孩子应已成家。

    华念平从严四大伯他们的七嘴八舌里,模糊地掌握出三条大致的信息:

    淮上市历史上是个名城,北宋时苏轼、欧阳修都曾在这里为官。

    城西的游湖,属于恩源集团的地盘。它比杭州西湖还要阔大,湖中的文峰塔、魁星楼、神君殿,已有了几百年的历史,南宋名将刘琦,当年在这里大败金兀术,因此建有一座“刘公祠”,香火旺盛,至今缭绕不断;

    恩源集团地跨淮上市的两县一区,前任董事长叫汪回忠,总经理叫刘涵清,分管治安的副总叫李勤守。李勤守更兼着淮上市的警局局长。百姓们背后,喊他们三个人的谐音“汪坏种”、“刘汉奸”、“李禽兽”。这几个明争暗斗,一贯不合,以至于东窗事发,先是汪、李两人被抓,接着是刘涵清闻风潜逃他国;

    不过“汪坏种”、“刘汉奸”这两人,对淮上市并非一无是处。

    作为驻扎在淮上市的特大型企业,恩源集团为积极支持地方经济,他们两个人,其中一个倡导建设了大机场,另一个针锋相对,倡导引资建设大电厂。

    只是这大机场、大电厂因为两人的突然倒台,目前皆是处于半途而废状态。

    华念平还掌握了一些吕峰的情况,小伙子大学毕业,专业是化学生物工程,今年27岁,没有成家,已经担任了三年的副镇长。

    ……

    严四大伯居然说中,列车从京城西站开出,直到中午过后,一路上再没见列车员的售货车经过车厢。

    华念平早上没有吃饭,胃里空空,此时见严四大伯他们纷纷开始泡面,顿时勾起食欲,便起身寻找餐车。

    费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一路艰难地挤进餐车,见里面也塞满了无座的乘客。

    餐车的列车员说,所有能吃的东西已经全部卖光。

    华念平向卧铺车走了几节,幻想能遇到列车员的售货车停在哪个地方等他。不幸的是,除了有机会在软卧车厢进了一趟厕所,结果自是非常泄气。

    而且凑巧的是,在他刚从厕所出来时,刚好被前天下午那位一同买票的姑娘撞见,她那时正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独自站在车厢的走道上向着窗外出神。

    前两次看到姑娘,华念平因为见她始终戴着墨镜出现,所以无法仔细地端详她。

    现在,这姑娘像是在包厢刚睡醒出来,脂如凝膏,肩上披散着一头长发,金色的发梢显然是特意染烫过,这使她本来就十分俏丽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妩媚。

    姑娘看到华念平,很有礼貌地向他“嘿”了一声。

    华念平因是刚从厕所出来,见姑娘主动打招呼,急忙脸上带着慌乱回应说:“你好!”

    姑娘问:“你转到卧铺了?”

    华念平满脸尴尬,说:“没有,我是想看哪里能买到吃的。”

    姑娘同情似地一笑,带着诚意问他:“我带了饼干,你吃么?”

    华念平心里恨不得她的饼干已经拿在手中,但嘴上却是很轻松的样子,说:“现在,我好像一点也不饿了!”

    然而他的肚子对这言不由衷地回答并不买账,一个劲“咕噜”地叫着表示抗议。华念平很是庆幸此时是在列车上向这位姑娘撒谎,因为肚子里的哀鸣正好被车轮声盖过,而不会被她听到。

    告别姑娘,华念平再次回到拥挤不堪的普座车厢,他又困又饿地缩在座位上,只盼着旅程早点结束。

    深夜九点多钟,这趟列车比预定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抵达淮上市车站。

    严四大伯看到华念平的腿脚不便,坚持把华念平的行李扛在自己肩上。华念平苦争不过,只好混夹在严四大伯一伙里,随着噪杂的队伍出站。

    车站正在改造,临时出口设在车站广场里的一角,泥泞而昏暗。天空正飘着细雨,中间还夹着些零碎的雪花。

    华念平和吕副镇长挥手告别后,看着他驱赶着严四大伯等人爬上一辆破旧的中巴,只剩了自己孤零零地站在广场上。

    他想起在京城出发时,那位朱处长说到已经与淮上市的当地部门取得联系,有他们派人来车站迎接。

    但华念平由近及远周围扫视了一圈,也没有在出站口看到,哪一位像是来接他的人。

    小雨越下越大,华念平无法再徒等下去,他决定先寻个吃的地方,填饱饿了一天的肚子,再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与省里那位叫章尃之的领导,向他身边的秘书取得联系。

    车站广场的旁边就有很多的小餐馆。

    华念平提着行李,进了一家看上去还算干净利落的餐馆。

    餐馆的招牌写着“为民酒店”,没有什么生意,老板可能为了省电,只开了一盏灯泡。光线即便如此幽暗,他依然看到在屋子靠墙角的地方,围着一女三男在专心致志地搓着麻将。

    为了尽可能离他们远点,华念平选在靠门口的餐桌坐下,把行李放在了脚下。

第30章 赴任之旅(四)

    华念平向餐馆老板点了一个羊肉锅仔、一份水饺,催促尽可能快点。老板说羊肉在锅里还没有煮烂,水饺也要现做,但都不会耽搁太长时间。

    说话时,餐馆里又进来一对年轻男女,他们坐进华念平旁边的另一张餐桌。华念平掏出钱夹向餐馆老板付账,老板殷勤说等他吃了再结账不迟,转身招待两位刚进来的客人。

    华念平将钱夹重新放回胸前的口袋,裹紧吴宁芳给他新买的风衣外套,顺势靠在身后的墙上。

    他本想只是简单地缓解一下疲惫的身子,没想到身子往后一靠,就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如果不是餐馆老板把他叫醒,华念平觉得自己会就这个样子,一直沉睡下去。

    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到羊肉锅仔和水饺已经摆在跟前,靠餐馆里面的那四个男女仍在打着麻将,但刚才坐在旁边的那对年轻男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华念平刚拿起筷子,低头忽然觉得胸前有些异样。

    他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一看,外套竟是被划了一道十几公分长的口子,口袋里钱夹不翼而飞,身边的行李也不见了踪影。

    “有贼!”

    华念平惊呼,颠着跛脚向外跑去。

    “哪里跑!”

    餐馆老板大叫了一声,紧随华念平冲出餐馆。

    但华念平没有想到的是,这位老板并不是去帮着抓贼,而是揪着华念平的衣领把他重新拽回餐馆,因为用力太猛,竟把华念平外套下面羽绒服的领子,差点全部撕扯下来。

    却原来饭店老板是防备着华念平不付饭钱,趁机溜走。

    这时,那四个男女也放下手里的麻将,一起向华念平围拢过来。

    华念平全身搜净,只摸出仅有的二十几元散钞,向餐馆老板说:“对不起,这饭我不能吃了。我遇到了贼,身上就剩下这些钱了。”

    老板立刻尖叫起来,说:“饭菜已经端上,你难道叫我倒掉。”

    一群人阴森地看着他,没有半双同情的眼睛。

    华念平心里发怵,索性把风衣外套扒下来,说:“这是我今天早上刚穿到身上的,现在划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钱夹被偷走了。还有我的行李箱,你们大家都看到我拎着进来的,也被贼人拿走了。”

    他说话的时候,羽绒服里的几片鹅毛从裂口钻飞出来,在空中舞蹈着像是替他向众人求饶。

    那个打麻将的女人,她像是餐馆的老板娘,一把夺过华念平的风衣外套,说:“没钱,用这个抵账。”

    华念平想,幸好她没有索要脖子上的围巾,冷静地对女人说;“好吧,就用外套抵账,但我有个条件,给我来上半斤酒。风衣外套是新买的,抵得上你这顿饭和半斤酒钱。”

    那女人倒很爽快,立刻命令丈夫拿出一瓶酒放到华念平的面前。不过是十多分钟的时间,华念平锅仔没有吃上几口,饺子也没有咽下几个,一瓶酒倒是被他空腹喝下去大半。

    醉醺醺地走出餐馆,华念平脑袋虽然不是十分清醒,还是立即想到必须向警方报案,因为对他的任职派遣通知,还有章尃之秘书的联系电话,都存放在行李箱中的一个包里。

    他按照路人的指点,冒着雨雪寻找到车站派出所,值班室里亮着灯,但门却关得很紧。敲了好半天的门,才有一个身着警衣,但肩上没有警衔的小伙子开门出来。

    这身装束,一般只是个协警。

    小伙子看来是被打搅了好梦,他甚至没有允许华念平进屋,不高兴地问:“半夜三更的,你有什么事?”

    华念平说:“我来报案。”

    小伙子问:“报什么案?”

    华念平说:“我被人偷了。”

    小伙子无动于衷地“哦”一声,说:“被人偷了,这事在车站天天会有,没法处理。看你满嘴酒气,一定喝大了,不偷你偷谁!要报案,你明天再来,所里的人,今晚都抽走执行紧急任务去了。”

    听小伙子这么一说,华念平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担心刚才在餐馆喝的说不定会是假酒。

    他情急之下请求小伙子给110打电话报警。

    没想到小伙子已经显得很不耐烦,说:“哪有派出所打110的,就是打了也是就近出警,还不是轮到我们车站派出所问案。”

    华念平想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如今实在被逼无奈,只得狠下心对小伙子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他说:“那么只好告诉你,我是淮上市刚到任的恩源集团委派专员,现在要求你立刻给当地机关打电话,让他们派人到这里来接我。”

    华念平的话听上去很是坚决,但其实又显得软弱无力。

    来人居然自称是专员?专员是个什么官衔,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小伙子甚至懒得怀疑,怪笑着说:“看你这家伙真是醉的不轻,与车站上讨钱的叫花子没有两样,也竟敢说自己是什么专员,我还说自己是铁道部长呢。”

    最后的希望破灭,华念平立刻矮下去半截,恨不得对小伙子说:“你这有眼无珠的家伙,看我哪天能不能找上警局的领导过来,让他们当了我的面前,把你很是严重地训斥上一顿。”

    他觉得,自己很难再向这位年轻的协警说得明白,有些后悔自己的愚蠢,寻思自己现在这个落魄样子,有谁看他像个高职的专员,再说上面的部门,也只是明天上午才能正式宣布。

    华念平沮丧地离开了车站派出所,周身的衣服几乎被雨雪浸透,脖子上的脑袋越发疼痛难忍。

    他深信自己刚才在餐馆里是喝了假酒。此时又冷又困,那条残疾的左腿不住地打颤,似乎再也无法挪动步子,盼着能够找个地方躺下疲惫的身子。

    他想到了不远的候车大厅。

    但是,车站的安检如今已变得非常严格,没有身份证和当日车票,要想混进候车厅绝非可能。

    就在这时,一位打着雨伞的大嫂迎向华念平,问:“兄弟,住旅社么!”

    华念平回答:“我身上只有很少的钱,还没有身份证,能住么?”

    大嫂说:“我们不登记身份证,要是你一个人的床铺,给三十块钱就行。”

    华念平不无失望地说:“我只有二十多块。”

    没想到大嫂却说:“便宜你,就收二十块好啦!”

    华念平从来不信佛,但觉得眼前大嫂比得上观音菩萨的善良仁慈,立刻跟着大嫂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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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儿用骷头优盘,掌握了丈夫服务海外间谍机构的罪证。为守护祖国,她于垂危之际,将优盘托付给初恋情深的华念平。华念平屡遭各种妒恨、阴谋与陷害,无惧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一如不死的九命猫妖,不断突出重围。他浴火涅槃,跨界再生,分身化作了截然迥异,顽强的两个躯魄。既是国安特工熊剑东,身怀太子剑,驰英沙场。又是商界大亨华念平,凭魔杖护身,枭雄雪恨。大跨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跨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跨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