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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笼全文阅读

作者:虫梦     刀笼txt下载     刀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赵管家 萧道人

    戚笼被两黑山府兵看押着,一路压入一座黑墙朱匾的府邸,虎钉大门左右是铁画银钩、入木三分的一对对子。

    ‘文经武略征四方而定一城,伏龙镇海慑山南而西北望’。

    还没来及看是谁家府邸,戚笼就被从小门带入,廊腰缦回、七折八绕走了快一炷香时间,最后关入后院一间耳房中,房前一口井,院门外偶尔会有丫鬟仆役经过,看上去比较偏僻。

    “你就住这里,会有人定时给你送饭,记住,如果有人问,你就说,是白夫人老家带过来的仆人,干的是瓦匠活儿,极少出门,对外界情况一问三不知,说的好,能保你命,说的不好,脑袋不保!”

    黑甲府兵冷冷的威胁了他一句,这才离开,其中一位出了院子,就守在院门前,另一位大概是回去复命,脚步声渐渐远离。

    戚笼扫了一圈目前所在的小屋子,很狭小,仅一床一椅一桌,不过铺的是火绒蚕丝被,被单是蜀锦,就连桌椅的表面都透着一股特殊檀香,沁人心脾。

    地砖下面有火道,屋里屋外两重温度。

    戚笼不认为对方会为自己特殊准备,也不认为这是招待贵宾的客房;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府上主人不是暴富,而是富贵到了骨子里。

    其实用脚想想便知道,敢把府邸修的比黑山府衙都大,整个黑山城只有一个家族敢这么做,坐地太保,伏龙总管李伏威的李府。

    “红甲兵、李府、刀匠行、刀匠行,老爷子……”

    戚笼面无表情,视线转动,冷森森盯着窗户后面那一道甲士的背影,只要他想,他可以在十息内摘了对方的脑袋,哪怕不用刀。

    他的手有些痒,最终挡住了视线,将暖和却有些发闷的空气从牙缝里吸入,咽下去,至少现在不行。

    李伏威、薛保侯、黑山府兵、还有城内好几股地头势力,不管是哪个出事或是搞事,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认,城中的政治平衡被打破了。

    戚笼理智上并不认为老爷子会出事,能打造四种道器的大匠到哪里都是宝贝;但是他见惯了马匪杀红了眼后的样子,更见过很多面对弱者,持刀人那非人暴虐的姿态。

    养老是不能养老,送终……也轮不到自己来送!

    所以接下来戚笼很配合对方接下来的工作,无论是复杂带有陷阱的盘问、还是丈量身高体重,换上仆人服饰,又或是背下新身份,从出生到宁海府白家做工的‘大小事’,以及因为什么缘故,被家主挑上,成了当年白二小姐,如今大夫人的陪嫁家奴。

    大约是与其它人截然相反的合作态度,眼前这位,自称赵黑的老管家脸上表情稍稍舒缓,张嘴,露出雪白有光的牙齿。

    “呵呵,你小子识趣,傻子才以为咱们在害他,殊不知保人的正是咱们李府,万里从军行,活人死方归,那油锅煮人肉的关外是好去的?笑话!”

    “对了,你三年前被挑入匠行做了外围矿工,之前是干什么的?”赵老管家不经意的问。

    “乡下出来的,什么都干过,就是混口饭吃。”

    赵管家盯着戚笼看了半晌,忽然伸出一只干瘦老手,从肩膀顺着肌理一路滑到腰间,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

    “这身皮肉不错。”

    戚笼露出尴尬的表情,有些窘迫。

    “好好待在这里,老夫知道你是刀匠行中手艺最好的年轻匠师,不然我们也不会花大功夫保你,好好干,未来黑山城需要你们这些年轻后生出光彩。”

    “是,是,可是赵管家,我师傅他——”

    “你说的是段大匠么,唉~”赵管家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活人试剑,血炼道器,九个上等匠户栽在火池子里面烧成骨渣子,道器不成,老爷想保也没由头,段大匠他啊,凶多吉少。”

    “你好好休息,闲的无聊便在院子里转转,其它地方就别去了,小老儿下次来给你带了几本书,年轻人多读书总是好的。”

    在戚笼感激涕零的姿态下,赵管家背着双手,乐呵呵出了院子,从廊道上拐入大门洞儿,洞后是一玉雕假山,假山后是一凉亭,正对着赵夫人最喜欢的月影湖,当年光是挖湖灌水,九个奴隶被活活累死,五口活井被断了水脉。

    这才造就了茫茫天地间,冰湖积白雪,半片冷月牙的奇景。

    亭中有人,有炉,一缕白烟从水雕凤鸣炉中燃起,笔直伸向白茫茫的天际。

    “萧高功好雅兴,”赵管家拱手,踏上了船头。

    “好亭好湖好风景,贫道想不雅都不行了。”

    亭中有道人,紫绶八卦袍,背木剑,额裹红巾,丹凤眼,从发髻到胡子打理的一尘不染,头也不回,只顾赏湖。

    抬手,桌上白玉壶无风自动,给赵管家倒了一杯茶,茶沫子在杯中旋转、沉下。

    赵管家眼一眯,“高功师承平天道,这养鬼召神的手段,怕是以臻化境了。”

    “尊夫人的千年合桃木、十八白骨丸子、《治鬼书》固然珍贵,但我此行目的,白夫人应该晓得吧。”

    “自然明白,萧高功乃是我兴元府第一高功,十三公城并尊的堪舆大师,平生唯一败绩便是我城虞大师,如今高功脱了凡胎,寻了识神,怕是要来与我城虞大师再较高下吧。”

    赵管家迟疑了下,故意道:“只是,根据小老儿了解,前些日子,黑山大震后,虞道人重伤而归,此刻怕是还在闭关中,高功邀战,怕是胜之不武吧。”

    “哼,我自不会如此做为,那虞老道贪心太盛,竟妄想镇压黑山顶上那头恶龙,地龙翻身,惊蛰降雷,哼,我看他这伤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那就麻烦高功再忍忍,毕竟如今城中这局面,呵呵,边地来的蛟龙还在折腾呢。”

    赵管家见萧道人双眼似闭非闭,似是压根不屑与自己这等下人说话,怒气不显,依旧恭敬道:

    “对了,萧高功,夫人麻烦你的事,不知?”

    萧道人黄纸写‘戚笼’二字丢入炉中,水雕凤鸣炉的三根烟迅速燃烧,亭中白雾缭绕,雾气白中透红——一抹肉眼难觉的浅红。

    “香炉照火法,常人血气只是白雾中一点血红,若是练武之辈,便是雾白血红各占一半,若是武行强手,红雾泛紫,便如管家你,红中透紫泛黑,年轻时怕也是一等一的打家吧,白家出门架子十九把,见人夺势破百桩——”

    “呵呵,年轻时少不更事,如今小老儿只是夫人手下一老狗。”

    老管家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对方,又自言自语,“那小子身上没半点刀伤剑痕,这做不得假,宅中又有伏龙镇海阵分神破煞,外人想做手段都做不到,如今萧高功最后这么一判,不管这小子三年前是做甚的,应该无甚背景,可以一用。”

    ……

    别院井前,戚笼低头,表情冷漠中透着桀骜,与之前被调戏的面薄表现截然相反,井中雪很厚,几乎漫到了井沿,而等到他离开后,积雪突然化了小半,一缕烟香化沫撒开。

    抛却武道上的进境,龙煞附体,把戚大匪头看家吃饭的本事都弄没了,但戚笼却连最简单的抱怨都没有。

    因为好处更多。

    比如,可以轻易感应到星宿照命和神煞做阵,风水之气的变化再也逃不脱自己的掌控。

    比如,只要凝神聚气,便能像道人识神出游一般,赵官家与那位萧高功的谈话,被自己听了个清清楚楚。

    再比如,他可以人为的降低气血浓度、改变筋肉强度,在武人和常人之间相互转化。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轻易的就被带进李府中,像这种风水宝宅,他当麻匪的时候又不是没抢过,自是知道其中机要。

    “那老货居然是当年白家的短打天王,这李府还真是藏龙卧虎,这般高手都有。”

    武行公认的,刀枪剑匕,诸般武械,三尺之内最强者,其实是拳头。

    天上一轮明月,井中一轮冰月,等到月亮将近化去,李府专门用来安置丫鬟女仆的倒座房中,段七娘睡的模模糊糊,身子忽然一沉,像是被鬼压床,刚要挣扎,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七姑娘,刀匠行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十七章 小刑剑

    段七娘睁眼,一个高高瘦瘦、皮肤比以往还要白皙的戚笼就坐在窗前,手上还剥着一个桔子。

    “你、你怎会在这里!”

    段七娘感觉头有些晕,眼也有些花。

    “七姑娘,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戚笼表情温和,声音像是有回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段七娘突然打了一个机灵,连忙抓住戚笼的手:“你现在不能回去,外面的兵油子在到处抓人,抓了就充壮丁,我爷爷、爷爷他强出头——”

    戚笼眼神中多了一丝混茫与威严,段七娘眼一花,很多画面纷至沓来。

    燃烧的火池,扭曲的身影,一道阴阳怪气的腔调。

    “不就是个打铁铺子,吹的那么玄虚,呵呵,连口小刑剑都造不出来,我可是把《越王铸剑谱》中的古方都给带来了,造不成,我得治你们的罪!”

    打铁声、断裂的胳膊、‘滋拉拉’煮着血水的铁炉子。

    “血炼道器,可不正需要血么,下一个谁来?”

    “我来!”段大师的嗓门依旧响如铜锣,只是多了一丝严肃。

    一道扭曲的身影挡在段大师身前,声音很熟悉,是赵黑!

    “呵呵,段大师是我黑山城中的矿冶主事,七大都督府的档案上都有增补官秩,羊校尉不会是连公城命官都想强行征召吧?”

    一个持弯刀的幻影和赵老管家对立,双方气机疯狂交锋。

    那口弯刀上很邪异,似乎咬着一颗血色狼头。

    “那自然不是,只是若是这位连一口剑都铸不好,我看也是名不副实,这类官员还是趁早革职的为好”

    “老哥别信他,铸剑是陷阱,剑胚根本没有洗练,是……”

    一颗脑袋被弯刀摘了下来,随后丢入了火炉中,是死不瞑目的老邓头。

    “邓叔!”

    段七娘红眼大叫,扑了上去,随后被守卫压倒。

    她睁眼,看到的依旧是戚笼,以及他手上剥的桔子。

    “这、这——我是在做梦?”

    “没事,没事,老爷子既然只是被抓,那我来想法子。”

    戚笼把橘子剥好,放在床头,温声道:“记得吃。”

    段七娘愣了一下,猛的抓住了他的手,心口狂跳:“如果你真是戚师傅,去我三爷爷四月初一必去的地方,把东西挖出来,去、去求李总管,让他救我三爷爷、快,一定要——”

    说这话时,戚笼明显感受到,她眼神一暗。

    “你脸怎么了?”戚笼岔开话题,盯向对方肩上的大面积青肿。

    “七娘,七娘,你没事吧?”

    油灯散出的光芒照在段七娘脸上,一个相好的府上女工摸了摸她的脸。

    “全是汗,浑身发抖,嘴里还嘀嘀咕咕的,梦呓了吧,也就一处针脚的事,老虔婆狐假虎威,如果你爷爷还在,她敢——算了,不说了,早点睡,明天还有好多活要干呢。”

    一阵窸窸窣窣声,同寝的女仆又爬到床上。

    一房八女,空气沉闷中还有种奇特的臭味,自从她以小河针法编织出一面锦绣凤凰交颈图,成了府上高级女红后,有多久没受过这种待遇了?

    不过她的确有跟戚师傅透露过,她的针法被大夫人夸奖一事,戚师傅知道自己在李府做女红。

    李府织女,黑山城女眷最好的去处之一,待遇好,能学手艺,还能补贴家用。

    “只是梦么……”

    段七娘低头,看到了枕头旁剥好的橘子。

    院子中,脚步声急促响起。

    ‘嘭——’

    大门被猛的推开,两盏油灯的昏暗灯光下,赵老管家一脸阴沉的走了进来,盯向戚笼,而戚笼被惊醒,起身,一脸茫然。

    沟壑纵横的老脸挤出一丝笑容。

    “小老儿看你有无睡好。”

    戚笼懵了下,才拘谨道:“谢谢赵管家关心。”

    “呵呵,那你好好睡,有问题唤家丁便是。”

    赵管家走后,戚笼把脸埋在被子中。

    “秋风未到蝉先觉,杀机一现、银针落地,凡所遇,必有所感,这老家伙是个麻烦。”

    ……

    火工道人好歹能把飞剑当暗器使,风水道人在寻常状态下没有半点护身手段,但当撞上风水局时,便有种种鬼神莫测的手段。

    虞道人便是这般,寻常状态下,杀鸡都难,地气狂涌时,却能做阵斩龙。

    戚笼被一部分龙煞附体,天然与风水变化产生了一定的联系,虽然不像是龙脉那般恐怖,可以批量制造天灾;但在小范围内也是可以制造风水幻象的。

    就像是当初虞道人指点自己一般,如今他也能稍稍‘指点’段七娘。

    并在段七娘的记忆中,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东西。

    ‘血炼道器,人试刀,看来老爷子是遭了薛保侯的算计,边镇三征,想把老爷子这制刀大匠也给抢过去么,关外凶险,老爷子这么大年纪,熬的过几次春秋。’

    戚笼皱眉沉思,以前征粮虽凶,但一向是征粮不征人,现在规矩改了么,是大都督府改的规矩,还是外放边将私自变法,这其中可有好多门道,需细细揣摩。

    若只是杀人,以戚笼的本事,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能在黑山城大闹一场。

    然而现在是救人,而且是要在边军眼皮底下救人,这就要细细考量一番,如何救,怎么处理事后,一旦事发,又该怎样。

    武行都讲究养十年、炼十年,放出去才能做状元才。

    没耐性的人可做不成事。

    “破局在剑,小刑剑!”

    做为刀匠行年轻匠师中的佼佼者,戚笼对剑并不陌生,虽然相较于做为军械的刀具来说,剑的出货量并不多,少数几口也都是武道高手的定制品,而且说实话,戚笼并不喜欢剑,也很少接铸剑的活儿。

    ‘剑,检也,所以防检非常也。’

    做为打小在刀口上挣饭吃的匪类,他不需要防范非常的卫体武器,他本人就是非常。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道器源流不可考,但根据古籍记载,十有**应该是剑器。

    确切的说,是剑中的灵性。

    道器做为介乎于普通兵刃和法器的一种存在,它既有上等兵刃的韧性锋锐,也有法器破邪、去祟、起火等诸般法术的特性,更无需道家识神、佛家念头操控。

    源头便在于古代铸剑师以鲜血祭祀、活人性命,甚至是自家性命铸剑,人与剑合,使剑启灵的手段。

    所以铸造道器是极危险的,首先要火工道人以丹汞手段调制‘炼剑水’,确保符水与炼剑材质无排斥,然后匠人试剑,剑器百不存一,最后找出行之有效、可供量产的法子,这才算是道器有成,任何一个环节出差漏,意味着前面无数次推算失败。

    而且道器一旦锻造失败,便会产生各种危险反应。

    戚笼曾亲眼见过一位老匠人因为失误,被刀身喷出绿雾烧遍全身,水不能灭,硬生生烧死当场。

    所以一位铸器经验丰富的大师价值千金。

    老爷子铸器三十年,开发出的道器也只有四种,碧炼刀、斩蛇剑、割肉斩马刀、鸦九枪。

    除了碧炼刀,均带有术法效果。

    若只是试剑,以老爷子的水准,未必能一次铸成,但不大可能受伤;而在段七娘的记忆中,老爷子试剑时,火炉爆裂,黑火肆虐,火焰中透着一股让人晕厥的恶臭。

    所以说是炼剑水的问题么,《越王铸剑谱》记载的,到底是否真是小刑剑,或者说,是小刑剑中的哪一口?

    ……

    风平浪静数日,任凭黑山城中风暴肆虐,戚笼在李府中安然度日,至少是在表面上的安然度日。

    但在暗中,他收集了大量的情报。

    除了赵管家、白夫人闺房的风水镇眼、总管闭关的镇龙殿等少数人或物,整个李府任他驰骋。

    也许大人物守口如瓶,但小人物的只言片语中,总能拼凑出一部分真相。

    比如,伏龙总管李伏威与那位薛保侯将军在方一入城时便起了冲突,双方大战一场,轰碎了半面城墙,瓮城城头的炮都被砸断了,李伏威败,至今仍闭关中。

    再比如,当初城门口被抓的那位宫内人名为那日·喜,是蜘蛛贵族某一脉的直系血脉,原本被抓后是要问斩的;结果前来求情保命的几乎要踏碎李府门槛,最后经过一番大出血,那位宫内人被压在城中一处监狱里。

    还有,白夫人本家人数众多,势力庞大,是当地的门阀大家,垄断了宁海府八成的绸缎生意,也正是因此,必须要保证水路畅通,黑山城紧靠白江,必须要有猛虎坐镇,这才将白府的二小姐嫁给李伏威这个地方豪强。

    如今薛保侯掌管了黑山城,大掠钱财,横行霸道,百无禁忌;据说连黑山城主都被他监禁,如今能与之对抗的,反倒是众人过去畏如鬼神的李饕餮,不得不说这是一件讽刺事。

    戚笼渐渐有了一道思路。

    你抓人,我便救人。

    先打你一巴掌,把水弄浑再说。

第十八章 救人为害

    三月十七日,大雪终消,取而代之的是雪前暖雪后寒中的大寒,强风吸收了冰雪天的冷气湿气,打在人身上像是针刺;城内果蔬价格涨了三倍,种不出来是一回事,运不进来又是另一回事。

    但这跟李府无关,莫说菜蔬涨了三倍,便是涨上十倍,整个黑山城中只要有一口吃的,那李总管就不会饿着;据说白夫人今夜兴致大发,要去白江赏江水,老管家赵黑做陪。

    这府上高手虽多,但真正让戚笼忌惮的独独就这一位,他怀疑这位三十年前成名的白家短打天王其实是炼体大成,若真如他猜测,哪怕这老货七八十,看上去雪鬓霜鬟,老态龙钟,似乎距离挂掉只剩一口气,但一旦爆发,说不定能爆出巅峰时期的战力。

    五年前,七十二大寇还未成立的那段时间,戚笼的赤身党已经是极强盛的大流寇了,某人一声哨响,能召出两三千精锐马贼,比山南道大多数公城的骑兵都要多,寇掠山南道,无人撄其锋芒,而正志得意满之际,却是受到过一次致命打击,差点就没缓过来。

    那是一次寻常的‘打猎’,目标是一位兵阀的继承人,那少将军手腕不行,他老子打下的基业被他经营的只剩几座邬堡,兵不过百,将不过三,这位小侯爷还偏生好个奢华、爱个打猎,情报准确,时间地点无差错,这次埋伏本该是手到擒来的。

    然而他老子意外生亡,麾下头号大将却是忠心耿耿,而这位老将是个武学奇才,人体十二条大筋,他炼化了八条,一人一枪,差一点点就带人杀出重围,若非有个废物拖累,真就成功了。

    那一战中,戚笼第一次见到这种人体潜能开发到高深层次的恐怖,炼气养血、炼血养髓、毛孔化无,阳关紧锁,身体各处筋脉具能随时鼓起,顶枪挡剑,闭目捉暗器。

    那老军将临死前的爆发太恐怖了,近百位精锐马匪被对方砍瓜切菜一样斩死,其中十几位更是戚笼的铁杆心腹,为了抵挡对方血战无敌的枪势,戚笼亲自下场,使刀去挡对方枪锋,结果肚皮差点被剖开,隐约能看到肠子晃来荡去。

    那老军将只是炼化八条筋,而炼体大成,需要十二条筋。

    虽然戚笼身体经过龙脉改造,筋骨阔宽,精气充足的更像是大江大海;虽然拳术桩功未到大成之境,无法上下**,单论体魄,已经无限接近于炼体大成,若是斗起来,一人能斗两个过去的自己,跟当年的老军将未必不能一战。

    但对上这老管家,戚笼却没有必胜的把握。

    薛保侯、李伏威、赵老管家,是城内少数几位他无法看透的人物。

    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戚笼废武三年,这三年在武行中被称作金三年,是武人功夫暴涨的三年,不过否极泰来,夺了别人机缘,体魄不仅赶上来并且超越寻常进度,但拳脚功夫就有些不及了。

    “三年饮冰,难凉热血。百载暗室,一灯即明。”

    戚笼咀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英雄话,从屋檐上翻入铁门内部,目光在黑暗中亮如明星,与监狱墙壁的一只怪兽正好眼对着眼,那挂在墙壁上,一根八字结打法的红绳立刻烧出了青烟,一声震耳狂吼,刮人皮肉的黑风之中,一只黑鳞怪兽便从中落下,地面一震,灰尘复化作黑烟。

    眼前怪兽有戚笼一倍高,鳞甲极厚,像是包了一层钢铁,头上长了一只螺纹红角,居高临下,眼框宽大,火睛汹汹,让人不敢直视;乍一望上去,像是黑化的麒麟,又如同畸变的天狗。

    “狱兽,獬豸。”

    以前贼盗和麻匪行业的祖师爷都是盗拓,也就是传说中‘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的顶级大盗。

    后来不知从哪一代开始,老麻匪觉的这‘祖师爷’不吉利,名头也不好,便改信了‘凶财神’,寓意取不义之财,杀不义之人。

    但‘盗拓’也好,‘凶财神’也罢,其克星正是眼前法兽,辨曲直,分善恶,治罪下狱,矫枉公正。

    小小的狱道之中,一下填满了‘人’,有肚皮被划开的,有脖子上挨了一刀的,有脑壳被劈成两半,大多一刀致命,少数凄惨。

    而这些死人的目光,整齐划一的,全部盯向了戚笼,让戚笼感觉被无数沾着冷水的绳子捆住。

    这些都是他杀的人,冤有仇、债有主,无数条手臂扒来,讨债的来了!

    戚笼被捆的眼神又冷又凶,但磨尽了凶戾之后,却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

    “我从不为自己的罪行辩解,也不惮于落入千刀万剐的下场中,更不会把我之恶事归咎于世道不公、人命如草芥,众人如此,我亦如此。”

    “只是,法兽你辨是非曲直,赏罚分明,若我为恶,恶我之人何不遭报应,世道若至公,为何到最后,是要我提手中刀,报胸中仇。”

    “我不义,你不公,你何以罪我?”

    戚笼两步走到獬豸嘴前,似乎只要对方森森牙齿张开,便能啃下对方的脑袋,可是法兽迟迟不张嘴,两只火睛倒像是被泼了火油,火光大作。

    “你倒真是公正,不虚不伪,我认同你。”

    戚笼笑了,笑出一嘴白牙齿,“你若真能使天下至公,善有所报,恶有所罚,忠有所赏,奸有所惩,你来杀我,我又何惜一命,只是现在,麻烦你不要挡我的路。”

    话音一落,人影具消,滚滚血水从背后涌出,滚烫、猩红,将眼前法兽淹没。

    戚笼睁眼,那冒烟的红绳到底没烧起来,没走两步,一张獬豸踏云图正挂在黑狱入口,栩栩如生,两眼灼火,几跃出画外,戚笼笑了笑,把图卷成轴,塞入腰间,大踏步而去。

    果然只是风水阵势。

    可惜。

    黑山城有三个公狱,一个挂在黑山府兵的牌子下,用来惩罚犯事兵卒,一个挂在府衙名下,用以处理贪赃枉法之徒,还有一座黑狱,专门处理民事案件,其中看守狱卒多由本地大户、豪族名门、大商会、军中要员推荐,成分复杂,值得玩味说道的案件不少,关的人也是最多的。

    那位蜘蛛贵族就被关在三层最深处。

    那日·喜穿着一身囚犯单衣,两只白嫩嫩的脚丫子悄生生的踩在稻草上,百无聊赖的摆动着,外面没有一位狱卒,更没有一丝声响,安静的有些骇人。

    有人要害他,有人要保他,各方角力之下,结局是风水阵势隔绝了他,也挡住了所有外人。

    就连每日的饭食都是由家族亲信亲自送达,就是防止别人害他,或是栽赃嫁祸。

    唯一让他担忧的,便是那位手持弯刀的凶将,他看自己的眼神,很凶、很邪恶。

    钟吾古地虽然人命如草芥,但对于上层来说,另有一套玩法,蜘蛛贵族在这方面尤其讲规矩。

    但边地来的凶人可不讲这个规矩,真砍了他的人头,家族也不可能去大都督府给他喊冤,恐怕现在最想他死的,反倒是家族的几个直系兄弟了吧。

    想到这里,那日·喜心中闪过冷意,设身处地的想,他也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脚步声突然响起,那日·喜心神一颤,家族长辈早就把薛保侯的资料交代过来,侯副都督一脉,熊罴营,四豹将,看守自己的是四豹将中的羊将赤忱;此人倒是没什么虐俘填坑的残暴事迹,独独有一癖好,好男色。

    对此,亲近的家族长辈无奈表示,实在不行,你就从了吧。

    那日·喜又震惊又羞怒,他不是这种人!

    他不清楚这狱中的风水阵势有几道,但这最后一道‘鬼打墙’是由家族花了千金请人布置的,就是为了防止自个儿被人暗害,只有自家人知道如何从风水局中出入。

    应该不会有事吧,不会真是那个羊校尉,那日·喜又怕又羞,愤怒的面红耳赤,有强烈大喊大叫的**。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抹光亮,惊艳又暴虐,斩碎了黑暗,一个黑衣人持着一口透明短剑,凶狠的插入进来,像是插入自己胸口。

    “总算找到人了,”黑衣人一剑劈碎铁锁,“我是来救你的。”

    “你有把握吗,边军的羊校尉很凶的,”那日·喜脱口道。

    “很凶吗?”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相信我,我比他更凶。”

第十九章 阎罗

    戚笼狐疑的打量着眼前这位眉目小巧、短发柔顺的‘男子’,目光盯向喉结,终于确认了性别,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喜公子,咱们走吧。”

    那日·喜踌躇片刻,低眉顺眼跟了上去,他别无选择,对方现在杀自己,只需一剑。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风水阵势在,挡住了别人,也隔绝了看守的耳目,风水阵被破,便是官对贼、兵对匪、劫犯对狱卒。

    火光升起,照不清狱卒的样貌,但能照清楚对方手上的警恶刀、铁杖梢棒、钩枪、枷锁链盾,都是刑具改的武器,自有一股凶气,遇敌先去三分胆儿。

    那日·喜打了个哆嗦,情不自禁的后退几步,黑狱如鬼蜮,眼前尽是死气沉沉的森罗狱卒。

    戚笼游刃有余的漫步向前,笑道:“各位知我为何而来,我却不知各位受何人所托,若是来保这位喜公子的,便自退去,若是来害人的,请杀我。”

    狱卒眼神多变,片刻后,有四五人将火把挂在墙上,缓缓退入黑暗中。

    更多人陷入踌躇中,‘蜘蛛贵族’织的网很细,平常看不出来,但一旦沾上,便是寸步难行。

    那日·喜见状一喜,连忙补充道:“我们月族人有恩报恩,有债必偿,这人情债便是各位一生的富贵。”

    有好些人意动了。

    但有人动作更快,两口警恶刀交叉斩来,冷气要从戚笼脖子上划开一般。

    警恶刀算是最天然最粗浅的道器,实质就菜市口砍人头的大刀。

    戚笼后吊马,身子像不倒翁一样,闪过劈来刀光,手中亮光一闪,血光一绽,两手腕飞起。

    耳后忽然风声传来,小臂反抽,一声金属交击,梢棒横飞,然后戚笼的身影一下子窜入黑暗中,喷水的声音、血腥味涌出、偶有金铁交鸣声响起。

    “啊!”

    一只锁链忽然铐住那日·喜的手腕,背后狱卒拖着链盾往后扯,低头,满嘴黄牙的臭气能喷到他这个贵公子脸上。

    这狱卒是个侏儒。

    链盾是盾牌和枷锁的综合体,盾表面很多铁锁机关,精通锁人技者方能使用,算是一种奇门武器。

    可惜没走三步,背后空气炸裂;狱卒一惊,屈膝、勉强举盾,盾中最大的铁锁迎了上去,只要抗住这一击,他有信心锁对方一臂。

    用关节技拖住时间,这是他玩死四个练家子囚徒后,刷出的本事。

    大功是他的!

    ‘嘭!!’

    那日·喜忽然感觉耳边一炸,像是有无形锤砸下,强烈的轰炸声让他耳膜巨震,血水往脑门钻,心脏被紧紧一捏,头一晕,腿不自禁就跪到在地,嘴巴张开,无声大叫,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压迫他的神经。

    而等他回过神来,便见这铁皮木盾四分五裂,其中一把铁锁扭曲着,一如那狱卒瘪下来的脑壳。

    那日·喜的心脏再次加速跳动,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看上去身子还有些单薄的人,此刻竟如同怪兽一般,那种冲击力、爆发力,他从未在家族任何一个武士身上看过。

    虽然此刻很危险,但他居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安全感。

    “你手、手受伤了。”

    戚笼随意扫了一眼,只见五指骨节表面血肉模糊,但辛辣的刺痛中,一股冰凉迅速覆盖皮肤表面。

    “哦。”

    此刻,现场还能站着的,除了他两外,便只有在外围犹豫不决的两三狱卒,血水流满地面,只有戚笼手上的无影剑依旧暗而无光。

    “你们别走前门,边军至少在四个哨点安插了十个人。”

    一个狱卒突然大叫起来,“我知道黑狱的所有暗道小门,我能带你们出去!”

    “你叫什么?”

    “许跃,黑狱二层狱吏。”

    戚笼目光扫向另两个人,叹了口气,“要么识实务,要么不怕死,做人吧,总得沾上一项。”

    ……

    逃脱过程相当顺利,一来,这黑山城中,能与戚笼为敌的不过数人,二来,边军再凶悍,也不过千人,那血甲兵卒一人能敌十人,却未必能管十人,行事看似百无禁忌,说到底,不过是征粮秣钱财的唬人手段。

    只要吓不住人,那便不管用了。

    若此举真激的那位薛将军屠城,这事反倒是好办了,伏龙总管、赵黑管家、加上自己,绝对能给对方送葬,对方手下强人再多也不顶事。

    戚笼捏了捏拳头,骨节表面的血痂脱落,光滑白皙。

    虽然未尝试过,但他总感觉身体内有一种蠢蠢欲动的**,与当日在黑山山顶,化身龙孽时的感觉极其相似。

    “到了,出了这道暗门,便是——”

    许跃瞳孔猛的睁大,月色照射下,一道银光匹练从天而降,阴冷刀锋给人以天凝地闭、躲无可躲之感。

    可当骨色刀锋斩到脖子前,却怎么也斩不下去了。

    暗影刃挡刃。

    “小兔崽子,听说你很凶?”

    一道冷漠孤僻的眼神撞上了一对热腾似岩浆的招子,黑暗之中,凄风怪戾,像有一只巨爪抓来。

    羊赤忱目光猛的一缩,身影退如奔狼,三息之间出现在十丈开外,眼角微抽,下巴火辣辣的疼。

    一只手掌扒在门沿上,指缝中塞满了油皮血肉,然后一道人影躬身从门中走出,目光盯向对方手上的白骨弯刀,刀柄镶金。

    段七娘记忆之中,就是这口刀,砍掉了老邓头的人头,把这个良善、真诚、勇敢的老匠户抽了性命。

    戚笼抬头,凶从眼中起。

    羊赤忱面色微变,眼缩如缝,黑暗之中,有潮水从四面八方卷来,那是蒸煮的血水!

    地狱开门。

    ‘刀意!?’

    刀驱入狱,有一门开,门内鑊汤地狱,牛头狱卒,驱无量罪人,入于鑊中、其汤沸涌,入则糜溃。

    白骨弯刀表面绿光大作,一下子斩出无数道凶猛而致命的弧线。

    刀是山海关外,一天狼小国国宝,此国狼为尊、人为畜,刀有国魂,握之得其魂,食性、无情、凶残。

    掌群狼争食之刀意!

    刀驱入狱,又一门开,门内火城,周匝围绕,悉是铁垣,上有铁网,猛烟毒焰,炎炽其间,铜狗铁蛇,口吐大火,一切罪人,骨肉焦烂,随焰上下,飞踊触网,声振天地,过于雷霆。

    好似一座火城把群狼围困,皮毛灼烧,骨肉分离,无影剑斩出无数道剑网,把狼神刀困住,刀锋与剑锋在黑夜中绽出无数火花。

    羊赤忱居于下风而不乱,放三步、守四门,刀锋行险,灵动一绕,便抹向戚笼太阳穴。

    戚笼身架一抖,翻腕平砍,剑刃抹向敌人手腕,左右手大筋两两绞力,剑身猛的一沉,竟把那弯刀崩开,剑身似缓实快,改劈向脑门。

    羊赤忱感到对方激流澎湃的刀意有了变化。

    刀驱入狱,名曰锯解,将此罪人,铁板夹之,一一锯解,血流成河,自顶至足,解之为二。

    刀势又转,龙马合一,角生成,每一刀足有千斤重,不似拖刀胜似拖刀,羊赤忱每挡一刀,均石板开裂,毛孔难封,血雾炸开,继而手脚发抖,金铁大爆。

    ‘筋骨皮膜贯穿,炼体大成?’

    除此之外,羊赤忱实在无法想象,有人能斩出如此重刀,而且刀意如轮,给人无可抵挡之感。

    黑山城中怎会有如此高手!

    羊赤忱感觉精神和体力都被逼到了一个极限。

    四豹将中,双刀洪最快、许狱卒最恶、神枪楚最忠、而他狼皮羊最忍!

    他曾披上狼皮,在关外狼群中厮混半年,藏人形、食生肉、吮活血,无兽类发觉异常。

    忍下无心为刃!

    四豹将,羊皮狼搏命第一!

    他的双眼变的茫然,脸上、手臂上满是青筋,同时狼神刀刀鸣大作,刀势一收,持刀臂内旋向下,右腿肌肉结结鼓炸,沿胫骨,结膝部,布于腹,结缺盆,精关一转,浑身水珠炸裂,‘呜呜’声中,水雾中好似一尊狼神张身化作人形,磨牙吮血,庞大身形直扑而下。

    “人生幻影之中,孰免沉沦之苦。”

    一声轻悠悠的长叹,之前所有刀势全部消散,却又像是同时升起。

    地狱阎海,诸般苦景,唯有佛音,世尊菩萨,处处吟唱,度人度己。

    “阎是巷中门,生杀由我;罗为捕鸟网,念念不空。”

    一抹刀光剖开狼皮、抹断跟腱、插入腹部,握刀手极稳。

    一条手臂洒血而飞。

    老邓头和蔼苍老的面孔闪过。

    “世道昏翳,刀在吾身,吾就是阎罗!”

    羊赤忱吐血,结果被一铁掌扣住面孔,硬生生塞了回去。

    戚笼反握坑坑洼洼的无影剑,一剑插入胸口。

    羊校尉奋死挣扎,狼神刀猛的一劈,竟把剑刃劈断。

    “小兔崽子,老子宰了你!!”

    戚笼两眼血丝,一脸凶狞,一脚踏在断锋上,剑锋没入,炸出血雾,连人带剑,踹出三丈远。

    “校尉!!!”

    无数道血甲精锐直扑过来,火把从四面八方,围成一圈火线。

    谁能想到,熊罴最强四营将之一,竟不到三十息,就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戚笼一脸血污,一把抓住二人,消失在黑暗中,只剩笑声大作,响彻浑浊黑暗。

    “悲夫刀山地狱苦,峨峨雪刃耸寒空。牛头驱逐使登攀,骨肉纷纷随刃落。

    善由色累劳心苦,恶履刀山被刑伤。仰赖慈悲救苦尊,不若阎罗摧凶锋。”

    “不过如此,依旧如此,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十章 汤瓶乍破血浆裂

    今夜月黑天高,乌云笼罩。

    城门猛的被撞开,甲兵洪流像是一条火龙,肆虐在城中,开家撞户,彻底搜查。

    豪门大户怯如鸡,豪强恶霸钻入洞。

    在抄了几十家,族灭了十几大户,砍的人头滚滚后,没人敢对那位薛恶狼再阴奉阳违。

    尤其是在薛保侯暴怒的情况下。

    城中最好的医馆中,火工道人蚊三道人正向眼前这位游骑将军汇报情况。

    “胸口的剑取出来了,坏了小半心脏,肋骨断了三根,手臂找是找回来了,只是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间,恐怕以后……”

    “只是左臂的话,无甚事。”

    薛保侯面无表情道,但在熟悉人眼中,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将军,忍耐,黑山城有铜矿,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实力在兴元府中排名数一数二,李伏威倒也罢了,他那夫人所在的白家,在武平军府可是有些关系的。”

    蚊三道人躬着矮小的身子,大小眼,牙齿外翻,一身花道袍,模样不像是正紧道人,反倒像黄皮子变成人形的样子。

    周围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闷下来。

    一偏将连忙插嘴:“人能救回来吗?”

    “很难,虽然用了上等药丹,还要看他的造化,更重要的是,羊校尉那对手应该是一流打家,为了对付他,羊校尉斩出未完全掌握的狼神刀,足阳明筋崩裂,就算保住小命,失一手、瘸一腿,这一身的本事就——”

    蚊三道人不阴不阳的一笑:“贫道还是那句话,活尸丸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若是——”

    “不行!”神枪楚子流断然道:“羊兄弟服用了你那古怪玩意,不生不死,意识消散大半,形同怪物,不比死还痛苦吗?”

    “呵呵呵,若是不服用,可真就死了也说不定。”

    这随军道人似乎并不畏惧薛保侯,更没把眼前这位神枪校尉当回事,毕竟他这一脉在七大都督府中也颇有地位,这涉及到钟吾古地中,道门除了火工道人、风水道人之外的第三脉传承——铅汞道人!

    在边地中,铅汞道人又有个绰号,鬼神道人。

    “子流,你去帮衬小四和三彪,那人若是真露面的话,单凭他们两个未必能压住,不错,小小一个兴元府,倒还真是卧虎藏龙,居然又是一个炼体大成的高手?”

    楚子流不甘心的看了蚊三道人一眼:“是!”

    薛保侯转过身子看向裹成粽子、死气沉沉的羊赤忱,两眼渐渐爆出血丝,一呼一吸间,身子好似涨大了三号。

    “蚊三,照你的法子做吧。”

    蚊三道人躬身领命退去。

    薛保侯顿了顿,轻轻道:“给我发帖子,十天后,兴元府十三座公城的城主、豪强首领、门阀家主来此拜见,开水路大会,过时不候。”

    “这——”

    副将稍一迟疑,薛保侯就缓缓盯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副将便浑身一抖,对方乌黑黑的眼中似藏尸山血海,忙不迭的应了下来。

    他哪里不知道,这位少将军是个遇强则刚的性子,途中被刺、手下被害、地头蛇阴奉阳违,已然彻底激怒了这一位,而这位少将军是想一举解决所有隐患,好在截止日期前,运粮甲北上。

    所有人都走后,薛保侯沉吟不语,这城内的确有几个入他眼的好手,但能在三十息内,重创他亲自调教的校尉,是白家那个老鬼,地军某位首领级的叛逆,还是某股地头蛇势力隐藏的王牌?

    “把武器拿来。”

    很快,断裂的无影剑刃就被呈了上来,薛保侯摸着剑刃上的种种缺口,双目微闭,忽然震脚、踏地、走小架子,三寸之内劲风如同****。

    拳家有‘慢拉架子打快拳’的说法,这是把拳术变化融入筋骨蠕动中,练拳的一种手段。

    然而这位薛将爷却是‘快拉架子快打拳’,竟完全扭曲了武道常识,更诡异的是,随着步伐疾走,薛保侯竟然渐渐踩出了几分二人交锋时的步伐变化,时不时的停一停,再动时,拳脚变化更相似。

    终于,薛保侯一转身,盘最后一个架子,脚掌隔空踩地,气压炸的四面窗户‘哗哗’作响,像是有猛鬼在摇窗。

    “明剑,暗刀,马桩子,这倒有点像是马匪的手段。”

    倒不是说马匪一定炼马桩,只是人之拳术性格易染动物之习性,如耕夫习牛则犷,猎夫习虎则勇,漁夫习水则泳,马夫习马则健;马匪常年与马匹打交道,做的又是人头买卖,拳术也好,刀术也罢,野性和凶性是长在根子里的。

    虽然戚笼以剑代刀,稍作掩饰,却没想到对方眼光如此毒辣,一举推演出来。

    “不过羊赤忱学的是明堂刀,讲究四平为明,四门为堂,顶平、肩平、股平、心平为四平,立身为架、东南西北为堂,运刀正大光明,刀子与身子合作一座演刀堂;虽然赤忱狼性入体,走了歪道,但要想破他的刀架子,这一刀的变化——”

    薛保侯一身玄铁甲,以手为刀,眼中杀意暴涨,房中烛光立刻暗淡,松腰坐跨,旋腕转膀,刀坍,周身好似黑洞,灯光立刻被灭,昏暗房内好似有血浪在拍打,‘啪’的一下门闩断裂,横截面上毛须炸开,藕断丝连,极不平整。

    “好凶的刀意,上等入道,有意思!”

    大门打开,薛保侯额头微汗,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兴奋。

    “虽未完全推演出来,但是,依本将的判断,这一招的刀意变化有两——”

    ……

    “自然是两层变化!”

    一片荒坟野冢中,戚笼如怔似魔,一步踏出,黑衣滚荡,好似有无数刀意扒皮而出,似比这荒坟野冢的阴冷还要凶冷。

    “‘阎’字拆为巷中门,‘罗’字原为捕鸟网,刀藏意,便是入地无门,上天无路,刀意轮转,方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亦是阎罗,两刀一合,便是刀兵之地,无人之乡。”

    戚笼灵感爆棚,刀劲顺着皮肉滚来荡去,结于肘腕,系于膝关,联于肌肉,上于颈项,最终聚而后分,解成四道,散于四肢,以足太阳、足少阴、手太阳、手少阴为络的大筋脉,脉中穴道簌簌痒痒、些微刺痛,好似刀滚。

    人体处处空穴,具能听佛吟唱,亦能刀刮血涌。

    戚笼这是在把‘阎罗’藏入身中,匹夫怀刀不在身,在胸腔;这样一来,人与刀合,居家不是客,如此便算彻底脱了招式藩篱,行走坐卧,具能猝而爆发,可称大师。

    刀道大师!

    “你吃么。”

    许跃蹲在坟头上,不知从哪里摸来一把瓜子嗑着,见那日·喜望过来,递了过去。

    那日·喜摇了摇头,紧了紧身子,囚衣单薄,他有些冷。

    “这位爷还真是心大,人在城内明火执仗的搜他,他倒好,大冷天的在乱坟堆子练拳,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活人席面吃排场,死人堆里耍酒疯?”

    眼见对方又望了过来,许跃讪讪一笑:“言语粗鄙,还望喜公子不要见怪,话说,您脱困之后,还缺跑腿的吗?”

    筋属木,其华在爪,故十二经筋皆起于四肢指爪之间。

    戚笼猛的一转,血气回涌,五指一抓一收,周身三寸热气具消,三息之后,两处墓碑猛的开裂,像是被刀活劈了般。

    “你们在这里等我。”

    二人都是一愣,戚笼的身影便消失在黑暗中。

    每年四月初一,老爷子都会去一个地方拜祭两座无人墓碑,以往都是段七娘陪着,大概在戚笼成了‘女婿后备人选’之后,去年也拜过一次。

    地方便是黑山城南边的公墓,只不过战乱年代,死生飘零,往往死人还没过头七,活人就没了,所以公墓越发有乱葬岗的趋势。

    戚笼来两座打理的十分干净的墓碑前,面色肃穆,鞠了一躬,这才掀开石板。

    只有骨灰盒。

    戚笼舔了舔嘴唇,拿出骨灰盒,四处敲打了翻,果然其中一面留缝。

    半晌后,戚笼坟前多了三物,一封信、一本小册子、还有一套拳谱。

    戚笼犹豫了下,先打开小册子,粗粗一翻,好多人名,眉头渐渐扬起,这上面的内容还真是……价值万金。

    若是交出去,黑山城绝对会有一场大地震。

    他想了想,把拳谱翻开。

    第一页上十四个大字——

    汤瓶乍破血浆裂,拳出无人刀枪鸣。

第二十一章 民匪一家亲

    黑山城上任过十几任城主,除了最近的一位外,没有哪一任的结局是好的。

    而段七娘的大爷爷,便是其中一任,姓段,名补楼;读书人出身,是旧钟吾国选拔机制中的一位候补官吏。

    虽然钟吾国被灭了不知多少年,但出于某些原因,它的一些机构依旧运转着,只是这些年越发势微。

    读书人有两个结拜兄弟,一个拳师、一个铁匠。

    读书人撇下妻子,带着拳师赴任,在死法各异的历任城主中,读书人算是有手腕的,一番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血水里打牌九后,也打出了副好牌。

    当然,读书人的心计再高,也须武力护身,而‘汤瓶拳’大成,号称‘十字战’下无敌手的汤城第一拳师,替他挡住了不知多少明刀暗剑,当然也做了不少暗地里的勾当。

    自从古国灭亡后,山四道、海五道就一直陷入一种剑拔弩张的角力状态下,军阀混战、地头乱斗、贵族骄奢淫逸、门阀醉生梦死、名族暗流涌动,民如草,割一刀,还一刀,再一刀,刀刀见血。

    说是天真也好,理想主义也罢,或是只是理想主义包裹下的野心,读书人想至少在黑山城中,一扫牛鬼蛇神,还个干净天地。

    而做为继承古国大部分国祚,庇护钟吾古地,在山海关外抵抗中山国、陈国两国兵锋的七大都督府,算是正经的官面牌。

    不过就算是坐拥几十万精兵的七大都督府,也只能维持公城的官僚体系,保证后勤顺畅,最多每年派一些边将征粮。

    读书人知道,光有想法也不成,要想引外力剿灭这座地头蛇组成的蛇窝,必须一击致命,而且引来的外力要重如泰山,不能给这些脏虫野豸半点死灰复燃的机会。

    出乎意料,经过暗地调查,他得了意外收获,一条线逐渐被勾勒了出来。

    那是一条涉及豪强、门阀、下九流帮派、黑行、白道、拳门、乱兵、教派,甚至在都督府内部都有支持者的水下势力。

    而其目的,正是在某一个关键时期,彻底动乱钟吾古地,将原本脆弱的生态平衡打破。

    而书生只摸索到这股势力的外围,就被发觉。

    某日,内家拳大成的拳师惨死街头。

    不过数日,被书生慑服的地头势力纷纷失联,黑山精甲被以各种名义调走。

    最后,乱兵入侵,城防失控,乱民冲入了府衙,大都督府明旨下达,菜市口上一刀斩。

    书生成了历任城主中,唯一一位被明正典刑的官员。

    然后,书生家族被黑手祸害,妻子双亡,一家老小接连遇到惨事,只剩一个女婴,被铁匠保下。

    而由于黑手猖獗,四处追捕,铁匠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最后迫于无奈之下,潜入当年书生赴任的城池,做灯下黑,而少女也被抚养长大。

    这就是段大师和段七娘的故事。

    戚笼终究还是看了这封信,他相信段七娘也是这么做的,因为按信中的口吻,这应该是段大师的‘遗书’,是属于死前才交付的秘密。

    而且信上着重强调的是,当年害死‘书生’的势力,一部分已随着时间烟消云散,一部分早已搬离黑山城,让她忘掉仇恨,重新生活。

    至于‘书生’留下的名册,则囊括兴元府、乃至附近数府,某些著名势力的黑资料。

    对于这些势力的敌手,或者说惦记它们产业的野心家来说,这是一口利剑。

    这其中没有伏龙总管李伏威的名字。

    想想也是,李伏威今年应该四十出头,虽然如今是黑山城中,地头蛇群的蛇王,但当年那场动乱发生时,估摸着也就十几岁,哪有那么多天生的阴谋家。

    不过对于段七娘用‘这口剑’请李伏威救人的法子,戚笼只能说是有些‘可爱’了。

    昨天夜里边军大搜全城,他可是安置好二人才溜回来的,身份不也没暴露么。

    这便是最好的证据了。

    “乌匠工,白夫人有请。”

    一个长相圆圆、颇为甜美的婢女弯腰道。

    戚笼点头,“有劳了。”

    ‘乌笼’便是他在‘白家做工’时的名字了。

    戚笼被带到一座花园中,花不多,一亩才有三两支,不过一定很珍贵,因为他在几朵花上,看到了微微莹光,有的花瓣生多彩,每一朵反季节似的鲜艳欲滴。

    戚笼还看到了赵牙子,当年二人几乎前后脚进的刀匠行。

    还有赵黑,老东西藏在婢女身后,极不起眼。

    两个婢女间,一身紫罗裙,斜坐着饮茶的美妇人,大约便是伏龙总管的正妻,宁海白家的二小姐,白三娘。

    “拜见夫人,”戚笼躬身,态度很沉稳。

    白三娘单手握茶碗,另一手靠在石桌上,露出白皙丰润的手腕,显得并不稳重,或者说漫不经心。

    “你似乎并不怕我。”

    白三娘妙目斜了赵牙子一眼,赵牙子腰弯的都快折了。

    “兵祸连绵,小民如草,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大抵怕不怕,也没甚区别了吧。”戚笼平静道。

    “而且胆小的话,怎么给二小姐做事。”

    白三娘被逗笑了,胸前一阵晃荡,兰指点了点戚笼,“黑爷,这人很有意思呢。”

    “都是小姐培养的好。”赵黑老脸挤出一丝笑意,奉承道。

    “乌笼,你会打几种道器?”

    “碧炼刀、割肉斩马刀,不过斩马刀的成品率不高。”

    “听说你很得段大匠喜欢?”

    “是。”

    “他有私传你?”

    “老爷子教都是一样教的,他不藏私,只是天赋这东西吧,不好说。”

    “你当了我家的下人,有什么要求?”

    戚笼沉默了下,道:“若是可以,我想见老爷子一面。”

    白三娘抿了口茶:“见了又能如何?”

    “师恩难报,而且,老爷子的手艺,总得有人继承下来吧。”

    白三娘似笑似嗔的看了戚笼一眼,柳叶眉一挑,摆手道:“下去吧,我来安排。”

    戚笼走后,白三娘摇了摇头,食指戳了戳赵牙子,有些不满道:“你可是家生子,给你的帮衬够多了,技不如人,你让我怎么说你!”

    赵牙子跪地,头快要戳到地上,哽咽道:“我、我辜负了夫人的栽培。”

    “你也下去吧,日后刀匠行重开,你负责监视他。”

    “是!”赵牙子大喜过望。

    等其它人都离开后,赵黑才小声道:“段老头关在兵营里,有些麻烦。”

    “想要收人,总得收心,再说黑爷你不是验过他嘛,若只会打铁,倒是不妨用一用,我观这人心很稳,不是个坏事之辈。”

    ‘戚笼’也好,‘乌笼’也罢,于白三娘来说都是小事,一句话就足够了,她正了正脸色,眼中闪过一丝煞气。

    “黑爷,徐狗贼到底是谁下的手,查出来了吗?”

    赵黑迟疑了下,道:“人找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腐烂了,而且对手很老练,暂时看不出路数。”

    “做最坏的打算,如果真是李伏威,你有几成把握?”

    赵黑低头,丘壑纵横的老脸上,咧嘴,露出一嘴好牙口,乍一看,精气神足,细一看,牙密且锐,像一口口小刀片钉在嘴里,不似常人,反似妖兽。

    传说中,佛陀三十二相中,齿具足四十,常人为三十二。

    赵黑非常人,亦非佛,他有三十六颗。

    老人家一脸良善:“三娘放心,再怎么着,六成的把握是有的。”

    ……

    “我想见见七姑娘,我知道她在这里做工。”

    戚笼走到一半,突然对前方婢女开口。

    婢女犹豫了下,“可以,但不能见多久。”

    戚笼吐气,张嘴:“谢谢妹子,我现在身无分文,但你知道,做我们这行的,油水很足的。”

    婢女的步伐变快了。

    “你去右边凉亭等着。”

    恰好后方赵牙子走了过来,二人交错而过,赵牙子眼神复杂,戚笼头也不回。

    “做白家人不丢人,也可以不讲良心,但至少利害能分明,连狗都会朝丢骨头的摇尾巴;你说说,老爷子知道你身份后,留过手吗?”

    赵牙子硬绷着脸,手指死攥拳心。

    未过多久,一脸茫然的段七娘就被领了过来,见了戚笼,大吃一惊。

    “你们聊,”婢女暧昧的看了二人一眼,退了出去。

    戚笼依旧笑的温和:“你很快就可以不住下人房了。”

    “你怎么来见我,你你——”段七娘结结巴巴道。

    “我这身份,加上与老爷子的关系,不见你反倒是不正常吧,”戚笼顿了顿:“你放心,我见你之后,他们会更放心的,因为你在府里。”

    戚笼转过身子,挡住婢女视线,摸出那本名册。

    “交与不交,你说了算。”

    段七娘吓的赶紧把名册塞入胸口,贴了过去,挡住缝隙,姿势很暧昧。

    “你不信李总管?我知道他很可能不认账,但他和姓薛的毕竟有仇——”

    戚笼摇头,突然笑道:“谁跟你说他们有仇的?”

    “我听说李家好多产业都被查抄,就连李总管他自己都被姓薛的打了。”

    “虎豹相争,你说谁赢?”

    “这——”

    “都是赢家,虎豹会合作,把周围食草兽类吞个干净,”戚笼做了个切糕的手势:“豪强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帐。”

    “不过薛将军赚的是快钱,得赚十分,空下的产业,那才是李总管的。”

    戚笼笑眯眯道:“老爷子是很值钱,但跟那么多大户人家的产业相比,也不算个什么,不就一打铁的,有矿还怕没人?”

    段七娘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以前干什么的,老爷子没告诉你?”

    “是、是大贼头,大马匪!”

    “是麻匪,不是马匪,”戚笼纠正,继续温和道:“我初当麻匪的那几年,官兵剿匪正盛,天天往山沟子里钻,谁帮的我们?做大之后,又是谁给的情报,良民见到我们可是跑的比兔子都快。”

    “是那些有善心又有钱的老爷们,他们帮我们解决一些问题,我们也帮他们解决一些问题,互利互惠。”

    戚笼顿了顿,笑容满面,“我们是民匪一家亲。”

第二十二章 不铸刀来反铸枪(上)

    段七娘带走名册,留下拳谱,顺便烧了信封。

    这世道,笨女人都死了,活下的,就没有傻的。

    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七姑娘估摸着还是不死心。

    戚笼懒洋洋的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手上翻着这一本册子,跟看胡同口,二十文铜钱买的黄皮小册子一样认真。

    汤城是山南道西边头的一座小城,沿海,若说非得有什么特色,便是地头局,也就是各路帮派比较多,争码头、争船、争海货、争河道,什么都争,靠什么争,自然是拳头,也就是山北道拳家口中的地沟子拳、女人拳,多少有点歧视的味道。

    受地域影响,沿海拳种以根子深、脚步稳、方寸腾挪为要,擒拿抓扣为本,比较喜欢抢偏门和凶手。

    而汤瓶拳便是这种流派的一门小拳种。

    汤瓶乍破血浆裂,拳出无人刀枪鸣。

    拳种有三个桩法、七个把式,打法也很偏门,是用桩子震荡血液,然后用血鼓劲,类似内家拳师汗水出针,毛孔挂人,只是要更凶狠。

    薄薄一本拳谱中,大部分是江湖争端、厮杀搏命的手记,恍惚间,戚笼仿佛看到了一个身材矮小、面目阴沉的男子,以小巧却凶狠的拳术,在一座座擂台上砸骨节、掰手指、想尽办法将人体撕扯着一块块的样子,尤其是在拳术大成后,打在人身上,能把皮层、肉层之间的血水打的溅射出毛孔,一翻搏杀后,对方要么死了,要么洗了一场血澡。

    这种记录一直到童年一位好友闯入,请他一起去搏一场富贵而告终。

    书生留册、铁匠留信,但戚笼看的最透的,反倒是这位拳师。

    拳通人心,搏命的东西,大抵是没人做假的。

    拳谱后面几页,记录的则是关于他对内陆拳种的看法。

    说是拳种,其实大多都是拳为辅,主教的却是刀兵军械。

    拳师一边对这些拳种的粗糙和弱势表示不屑,另一边,同样限于对铁甲大马、长兵械的克制表示不爽,毕竟不近身,拳术就无用了,若是碰上全副武装者,更是头痛。

    拳头破甲是个大麻烦!

    戚笼一边啧啧称奇,一边觉的有些好笑,毕竟在他这种善用刀兵者看来,刀砍不断就用枪,枪戳不动就换锤,这么纠结于拳术的还真是少见。

    不过这可能是地域原因,沿海多河、多沼、多海,几乎没有开阔地,全副武装的骑兵到那边只能沉海。

    而且这拳师办的事,估摸着也不怎么能见光,快准狠是第一位。

    一套拳谱看完,戚笼大概能摸出来,这拳师大概是贯穿了两到三条筋,但打法极凶狠,若是近身搏杀,自己可能扛不住十招,但若是持刀械,这赢面就该反过来了,拳头到底没刀硬,这是武行的公理。

    ‘小拳种有小拳种的优势,捞偏门的好处就是快,炼一炼,说不定还能贯穿一两条筋。’

    人体十二条筋,并不是说炼某一套拳术就一定能贯穿某条筋,武人的风格和熬养反倒是最重要的;不过一套拳种大成,能有三四成概率贯穿一根筋,偏门小拳种反倒对于炼化十二条筋中,最不易炼化的那几条筋概率更高一些。

    练拳受伤是常事,一般拳种中,打法肯定比炼法要凶险,但在汤拳七式的玉瓶桩法下,炼法反倒是最危险的。

    当初拳师的传功老师傅一共收了十四个弟子,有七个入门炼桩就废了,而且不是废武,是残废,拳师八岁就入帮派打生死擂,最大的原因是要挣银子买药材。

    人道是筋骨皮肉,只要练拳,总得沾上一样,汤瓶拳却是别开蹊径,玉瓶桩子炼的是血!

    所以它比一般拳种要凶。

    精化为气,气升为血,人之所有者,血与气也。

    戚笼背腰相抵,下半身筋肉以一种特殊规律绷紧放松,足走一寸之地,看上去像是一个穿高跷的小娘们在走独木桥;而体内血水像是圈在瓶子里的流水,不断晃荡着,溢出的部分得以部分特殊穴道收入、放出。

    手指尖端处、耳后骨下,大筋外陷处、后背第三胸椎棘旁开一寸半处、大腿外侧中线,膝上七寸处、屈膝、膝内横纹凹陷处……

    一般来说,这一步需要老师傅用银针放血,免的菜鸟过犹不及,把血脉冲裂。

    而且这一步往往伴随着非人的剧痛,所以学徒多少得有个信仰,沿海外神尤多,拳师当初拜的,就是戚笼从未听说过的三姑子神,据说是替人找小孩的那种小脚老婆婆。

    不过戚笼一是老手,分寸足,二有‘筋菩萨’附体,皮肤表面青筋纹路勾勒,隐约有菩萨坐莲,莲花模糊,菩萨清晰。

    可预想中的剧痛浪潮并没有传来,体内鼓荡的气血,只稍稍有些饱腹的感觉后,便就绕着一条固定的穴道路线缓缓转动,一圈又一圈,像是水缸里搅动的水,缓慢且匀速的转动着。

    戚笼抓起一根树枝,微微一捏,一声极轻微的‘嗤’响,张开手掌,树枝上多了一道掌痕,掌心全是汗珠,有一抹浅红色。

    戚笼露出惊讶又有些了然的表情。

    ‘似乎,我成了武道天才?’

    戚笼并不是天才,或者说,至少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天才,虽然麻匪之中,他的刀最快,斩人的时候他最凶,但他永远不是学刀最快的那一位。

    如果说常规意义上的天赋是木桶和桶中水,木桶无短板是其一,桶中水满溢是其二。

    而戚笼的天赋最多算个橘子,用力一捏,挤出来的水算是养分,而这捏法,便是生死间的磨砺。

    无数次马背上的考验,戚笼未必是最强的,但活下来的人中,总有他。

    戚笼管这个叫做玩命时的‘急智’。

    不过从刀意‘阎’推演出刀意‘罗’后,他就开始发现,天赋开始上涨了,木桶圆满,桶中水不要钱似的往外溢。

    吕傲侯没见过面,但他至少有向‘赵神通’的方向发展,那种超强的领悟力,以及身体如指臂使的天赋。

    他摸了摸脖颈的龙鳞,发现它比以往又更清晰了些。

    ‘那少年几十息间,就参悟出自己十年生死磨练的刀法,或许我也能在数天之内,从‘玉瓶桩’‘石瓶桩’,再到能出打法的‘铁瓶桩’。’

    玉瓶易裂,石瓶易碎,唯有铁瓶好‘注血插花’。

    ……

    戚笼在李府又待了三天,七个拳把式练成了四个,反骨剪、靠身锤、通背掌、尺步拳,都是上等杀人技。

    汤拳祖师爷都没这么快过。

    然后一位中年男子就把戚笼领了出去。

    “您是?”

    戚笼注意到,对方身上有浓厚的行伍风格。

    “总管三掌柜,冒辟江,奉白夫人之命,带你去见段老鬼。”

    “少说、少看、少听,去了兵营,一旦被发现,我也救不了你。”

    冒辟江丢来一套衣服,那是府衙的吏员袍,袍子正面织了条模样不咋地的野狗。

    戚笼二话不说套上,袍子上有股油腻子味。

    “我要去刀匠铺一趟,拿一些资料。”

    眼见冒辟江皱眉,戚笼不紧不慢的补充:“老爷子的道器图纸注解之后,要献给夫人的。”

    “好!”

第二十三章 不铸刀来反铸枪(中)

    伏龙总管手下有五个掌柜,两个居官场要职、一个在军中、两个入帮派。

    冒辟江便是军中的那位,黑山府囤骑校尉、兼城库司主管,在军中管理军用物资的储备。

    戚笼没有磨蹭,很快就从老爷子住所翻出了道器图纸。

    “要交给你们吗?”

    两个军吏互相看看,均摇了摇头。

    冒辟江似乎很忙,指明两人跟随戚笼后便就匆匆离去。

    戚笼跟在二人后面,好奇道:“我们去哪儿?”

    “城南大营,”一位军吏干脆利落道。

    黑山府的兵马大多屯在城北的瓮城和黑山军营中,这城南自然是边军的地盘,很快,三人便来到南城门,门口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都是青壮,由大量的黑山官吏和衙役负责维持秩序,虽然也有骚乱,但在明晃晃的刀口下,没人敢闹事。

    不过人人悲愤,人群中还有妻儿老娘声嘶力竭的尖叫,场面一片惨淡。

    “若是公城都要抓壮丁,我们跟城外那些泥腿子有什么区别,”其中一个军吏忍不住怒道。

    “别抱怨了,你和我,估摸着也得走上一个。”

    两军吏互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的阴暗心思。

    “喂,你干嘛呢!”

    戚笼拍拍手上的粉末,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一不留神,被挤人堆里去了,背上撞到墙,衣服有些脏。”

    “快跟上,第九批物资马上就要入营,没时间跟你啰嗦。”

    戚笼耸眉搭眼的跟了过去,过了一二个时辰后,城门口人流散去,两个乞丐在垃圾堆里捡漏,其中一个看到了墙上不起眼的标识。

    “别捡了,跑腿钱来了,去向解爷汇报。”

    “这次不会有人不给钱吧,上次那伙盐贩子可是收了消息不认账,抠门没**的玩意!”

    ……

    戚笼见到了被一堆官吏包围的冒辟江,他穿着黑山甲胄,看上去颇有几分威武,手上有一支四五十人的骑兵预备队。

    冒辟江看也不看戚笼,一拽马绳,直奔军营。

    营门‘嘎吱’声打开,门口守着的却是同样身穿黑甲的黑山府兵,十几名随军道人走出,直接跟官吏进行物资的对接、清点。

    戚笼从这几个道人身上,多多少少感应到一些风水之气,这让他想到了虞道人,那位黑山城首席高功。

    外界都在传这虞老道点龙失败遭反噬,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给戚笼背锅。

    但反噬、还功力大损,若不是龙头都是戚笼亲手砍下来的,他还真就信了呢。

    都是老阴货啊!

    “矿物勘点、军械资质,你们谁负责?”

    冒辟江头也不抬,直接一点戚笼:“你跟他们去。”

    戚笼露出诚恳的笑容,快步跟在一位黑山精兵身后。

    走到一座军帐前,那兵卒拉着随军道人,态度骄横的对着戚笼道:“你先和里面人对账,我和道爷聊两句。”

    “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道人头也不抬。

    戚笼乖乖钻了进去,余光正扫到那兵卒摸出一个钱袋塞入道人的袖中。

    “钱能通神啊!”

    “你们的账目不对,打造纯钢刀的火炭缺了八百斤、水油却多了五十桶,纯钢刀和普通刀具的材料完全不同……”

    “您老还挺入戏,这么快就适应新身份了?”

    段大师一回头,看见戚笼愣住了。

    戚笼也打量着老爷子,右手套上竹条,被厚绷带绑住挂在胸口,脸上还有烫伤的痕迹,小半张脸上结了痂;不过精神头还不错,衣服也很干净,至少没被虐待。

    段大师先是一喜,然后又是一怒,一把把戚笼扯了过来,大嗓门硬生生憋出小娘子的腔调:“你小子怎么跑来了!”

    “看看你老人家再就业的待遇,琢磨着是不是跟您老一起远赴关外,发扬咱们黑山城匠工的风采。”

    段大师怒极,上去就揍人,戚笼乐呵呵的再次搬出杀手锏。

    “你家孙女让我来看你的。”

    段大师立刻怒气全消,又欢喜又担忧道:“七娘现在咋样。”

    “挺好,自从我加入李府,待遇直线上涨,估摸着恢复您老在时的状态也不远了。”

    “那就好,那就好,”段大师松了一大口气,随即又哼哼道:“你小子不是滚蛋了吗,跑回来作甚,老子好的很,不需你关心。”

    “本来也没打算来关心您,”戚笼无奈摇头:“本来回来只打算弄张黑山城路引,然后投奔七大都督府,为官家效力,结果刀匠行散了,人也没了,这可真就没法子了,您也知道,我这大匪首好不容易从良,也不能就这么改回去啊。”

    段大师表情一黯。

    戚笼看着堆积如小山的刀具,随便挑了一口钢刀,随口道:“准备好了没。”

    “什么准备好了?”

    “带着您,杀出去。”

    段大师吓的红脸都变黑了,劈手夺过刀具,“你想找死!”

    “不,我至少有六成把握,路上我都仔细瞧了,人多、马杂、官府遮掩,我再一蒙面,只救你一打铁的,谁能猜到谁是谁,”戚笼歪头:“我以前干的事,您没打听打听,比这危险的多了去了。”

    段大师终于露出纠结的神色,良久,才道:“不行,你回去吧,告诉七娘,就这样吧。”

    “不是吧,老爷子,我这混进来可花了不小功夫,再想进来可没这么容易了,再说了,你家孙女为了你的事,都准备去卖人家亲爷爷遗产了,你不为她想想,也得为人死去的爷爷想想。”

    不等段大师露出愕然之色,戚笼继续道:“话又说回来,您老这五大三粗的,这遗书写的还挺感人,什么‘爷爷一生无挚爱’、‘死去之后,在阴间给你祈福’、‘人无再少年、花又重开时’,您这朵老牵牛花,死前是不是开的过于灿烂了些。”

    段大师有如被公开处刑,老脸一阵红一阵紫,最后老羞成怒,一把扑上来,低吼道:“老子跟你拼了!”

    ……

    “别闹,这么大年纪,就懂得窝内横,有本事报仇雪恨去。”

    戚笼好不容易挣开对方的手掌,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向外看了一眼,眼眯成一条缝。

    “最后一次机会,真不走?”

    段大师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哼哼两下,突然一脚揣在箱子上,怒骂道:“走走走,走个屁,老子年轻时不是没想过报仇,也不是没杀过人,然后呢,杀了一个又一个,能杀的完吗?人家就顶着脑袋给你砍?脑子好的死了、能打的也死了,就剩我这个没本事的铁匠还活着,这老天爷就他娘的是个瞎子!”

    “就算你能把老子救了,然后呢,人家不会找七娘,好,就算你能把七娘也弄出来,再然后呢,三人被通缉,你一个赏金过万的马匪,带着我们四处跑路,你愿意吗,入赘都不入,你能带两累赘?”

    段大师气喘吁吁,“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敢保证一定能把我们安置好?你走后不会就被人抓了,现在老子孙女有吃有喝有穿,老子就算去了关外,靠手艺同样有吃有喝有穿,死了就死了,在哪死不是死!”

    戚笼咂咂嘴,肩一耸,“有道理,我走了。”

    语罢,便真的掀开帘子走人,段大师愣了愣,等了半晌,不见对方回来,忍不住冲出去一看,居然真的没人影了。

    “这小子真走了,老子还有很多话没交代呢。”

    段大师傻眼了。

    ……

    “点完了?”随军道人问。

    “完了,”戚笼微笑:“大差不差。”

    “走吧。”

    戚笼跟在二人后面,转过后营,忽然听到一声声喝彩,只见劲风爆声乍起,四面火堆汹汹,中央一练兵场上,二将正在斗枪。

第二十四章 不铸刀来反铸枪(下)

    枪是从矛演化来的,枪术是鞭杆术的延申,但二者合二为一,却硬生生趟出了条器械之道。

    刀剑棍棒,马下的争论从无止歇,但马上王者只有一位,只有枪。

    两将踩桩练枪,周身枪影闪烁,气爆声不绝,一人硬扎马、走地四平枪,虎口搭于枪末端,腕部发力,以抖擞见长,枪枪截枪。

    另一白甲小将手握大枪,使的是杀手枪,便是大砸大钻,枪身滚撞,方圆三寸、三尺、一丈,尽是锋锐地。

    白甲小将暂取上风。

    老麻匪,也就是把戚笼从狗窝里捡来的那位,曾经告诉戚笼,刀是凶煞窝,窝子做的越小越好,身上藏个刀窝,使之便如出鞘鸟,一飞冲天。

    而枪是江河口,堵不如疏,泛滥才是真枪术。

    那白甲小将枪影几乎连成一片,像是大堤开了口子,更难得的是,如此大的洪水,却能束洪水而不漫两岸,沉稳由余,只裹挟眼前人,这分明入了枪中正道,距离演化枪意只差一丝丝了。

    中年人无奈,手把一转,仿佛转动了机关,枪头上一团黑火炸裂,像是大号炮仗,一团红火直扑而来,声浪喑哑,宛如乌鸦,撕人心神。

    白甲小将头一仰,闪过火光,右臂上移一寸半,枪劲立涨一半,枪势不减,继续抢攻。

    中年人心头微乱,连忙扣膝顶枪,枪头接连炸火,磕开对方枪头,拖延对手攻势。

    “鸦九枪不是这么用的,”戚笼低声道。

    对方手中那鹅卵石粗的钢纹枪,正是段大师开发的四种道器之一,特性是炼丹火、九鸦叠声,专破妖祟。

    九道爆炸声过后,枪头忽然裂开一道口子,白甲小将见状,顶着烟火气杀入对方枪圈,抡枪做圆,枪根从肩下穿入,砸开对方枪座,枪头一挑,拍在对方手背上,鸦九枪在空中划出一圈圈弧线,‘噗嗤’一声,斜插在木桩子上。

    “黄副将手下留情了,”白甲小将胜不骄,谦虚道。

    “哪里、哪里,”黄副将摇头,不过稍作辩解道:“这一批道器火候不错,就是质量稍差,小地方嘛,也能理解,能出一口像模样的兵械还不大吹法螺,若不是这般,倒还能撑上十几招。”

    “鸦九枪不是你这般用的!”

    一道声音响起,一位高高瘦瘦的后生大步上前。

    “你做什么!”

    边军军纪尤严,稍有违反便是鞭刑烙刑,重则斩首;那黑山府兵见状忙抓戚笼肩膀,可刚一接触便像有铁锥子往掌心扎,猛地一痛,下意识便松了手。

    “你说什么?”黄副将看着眼前的‘贱民’,露出危险的表情。

    “我说你枪用的不对,”戚笼视若无睹,从木桩子上拔出钢枪,放到一个火盆中。

    由于是校场,自然摆置一些简单修理武器的工具,戚笼随手拎起一小锤,朝着枪口裂纹便狠狠狠锤了上去。

    ‘珰!!!’

    “鸦九枪,枪头九道道纹是烈火神咒,纹路小如蚁,用山头老鸦喉头血血铸,以正气克邪,老鸦血阴,再以邪烧符,将符铁融为一体,最后用化霜的丹水淬炼,达到火不融水,水不灭火的层次。”

    刀匠行有一种说法,修刀不如铸刀,意思是修补一口道器的难度不亚于再铸一口,可戚笼知道,自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露脸可以,露屁股不行。

    老爷子想走就走了?开玩笑,戚大匪头什么时候管杀不管埋过,不就是怕屁股擦不干净嘛,你问问当年被戚笼服务过的那些个债主,有哪一个被出卖了信息暴露了身份,杀人也好,越货也罢,向来都是货到付款的,回头客那是相当多,好评如潮。

    老爷子担忧的事,那都在戚大匪首的售后服务中。

    现在要做的,便是铸好这口枪,显摆出手艺,让人知道,除了那位段大师,还有他这个徒弟年轻力壮更能当牲口。

    可戚笼不会铸枪,事实上,鸦九枪是四种道器中,少数只铸枪头而无器身的,这也表示,它需要的铸造技术更精细,更讲究细节,尤其是最后的水火相融,整个刀匠行能完全掌握的就两人,一个段大师、一个老邓头。

    戚笼眯起了眼,眼缝之中乌光流转,竟多了一丝威严的感觉。

    枪头渐渐变虚、变黑,入眼所见,汹汹烈火从裂缝中涌出,火光之中,有九道残符若隐若现,且在一点点的流逝之中。

    鸦九枪能除祟,对付一般的山魈精魅尤为好用,不过就像符纸头有使用限制一样,它的使用次数为九次,九次过后,它便只是一口普通钢枪。

    如何做,才能‘变废为宝’呢。

    戚笼只沉思数秒,便把希望赌在了龙煞对于风水变化之掌控中。

    火焰突然大涨,火光之中,一头瘦骨嶙峋的龙影隐约可见,两只血淋淋的怪爪忽然抓住一张符,猛的一扯,便将其一分为二,那裂开的一部分彻底消散,而剩下的,便是火符火种,照葫芦画瓢后,九颗火种落于龙爪之中,龙影眼中突然闪耀起火红灯笼般的光芒,同一时间,龙爪猛地一握。

    同一时间,戚笼的铁锤狠狠的敲击在枪尖上。

    那已经围上来,准备把眼前‘贱民’收拾的血甲精卫忽然一愣。

    就连发布这号令的黄副将都轻咦一声。

    只见火盆上中的火焰漩涡般旋转,然后如长鲸汲水,吸入枪头。

    ‘噼啪’数声响,一团黑烟溢出,枪头变的乌黑,像是烧红的碳、又像是刚剪下的鸦羽。

    戚笼深吸一口气,抹了下额头汗珠,自从龙煞附体后,精神少见的有些疲惫。

    他捧着枪,感受着枪上温度,走到木桩前,朗声道:“请将军试枪。”

    试枪?怎么试,是让本将再丢一次脸吗,鸦九枪是道器,神枪楚手中的金精枪同样是道器,而且还是以尖锐和坚韧为长的。

    这小儿是城中官吏,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找死吗!

    黄副将脸色越发难看。

    “我来试试。”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戚笼手一空,鸦九枪便飞出数丈,落到一位头戴三叉冠,一身素黑袍的年轻男子手上。

    那人出现前,场中所有人都没发现。

    戚笼忍不住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瞳孔一缩,差一点忍不住爆出气血;只见对方目光如电光雷火,光焰炙热灼人,整个身子更像是一团气血燃烧的大火球,让待在他身边的人感受到强烈的生命威胁。

    而那隔空抓枪的那一手,更像是传说中堪比刀芒的拳气合一、补空道。

    不用说也猜到,这人必是薛保侯!

    “子流,接枪。”

    薛保侯懒洋洋的,枪口随随便便就捅了过去。

    楚子流头皮发麻,瞬间躬身遮枪,在他眼中,滚滚乌云中,一道惊雷闪过。

    整个擂台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尘雾四起。

    楚子流脚下的木桩子断了三根,半跪在地,脸上漆黑一片,黑发焦枯,像是被火星子撩过。

    他最喜欢的金精枪一手一截,‘嘀嗒’‘嘀嗒’,手臂无力的垂着,血水从两条手臂上滑落。

    “这枪有劲。”

    薛保侯目光一亮,目光一转,鸦九枪的枪头空空如也。

第二十五章 唐妃照灯笼

    李府的账房中,白三娘一边看着账簿,一边饶有兴致听着冒辟江的汇报。

    “哦?最后那薛将军说了什么?”

    “薛将军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将几人赶了出去。”

    “事后他怎么说?”

    “他说,师恩难偿,见有人辱恩师所铸之器,心气难平,自是骄狂了些,”冒辟江两条煞眉微微皱起,显然很不满意,只是此人是夫人内定的‘自家人’,他也不敢越俎代庖,毕竟其主李伏威在起势的过程中,白夫人和其背后的白家在其中出了大力。

    白三娘轻笑了两声:“究竟是佯狂做真,还是怒极攻心,现在我们也难辨别了,不过也不碍事,对了,帖子送到了,另外三家如何了?”

    冒辟江嘴角勾出一丝笑意,“还能如何,照灯笼是下九流的小祖宗,倚门弄唱,偷鸡摸狗可以,真刀子往戏台上一剁,假戏也只能真唱,怪蟒帮侯桀虽说开了座黑行,做些杀人剪径的买卖,舔血的生死兄弟也有不少,但被薛将军手下神枪楚一脚踏碎了门槛,一枪砸了他当作‘银窝子’的半座赌档,不也老实了下来。”

    “至于三府皇薛,呵呵,他本家可不在兴元府中,玉和尚的手段虽然不如薛侯酷烈,但这大鸠府的大佛往薛家城那么一坐,也难免要手忙脚乱,他薛三宝一个支脉,这时候不往本家送银子就谢天谢地,指望着本家支援,怕是够呛。”

    白三娘熟练的拨弄着算盘,白嫩玉指‘噼啪’打着珠子,最后算出了一个数字,满意的点了点头。

    “虽说连货带银,家里给出了三万两,但是城南十八家祖宅,加上三条街的地契,以及吞掉的粮食、酒水、药行、绸缎、茶叶生意,徐家的半条盐路,高家的白银矿、柳家的两个瓷窑,三年就能回本,而且这可都是根子产业,祖传两三代的比比皆是,咱家李老爷这次想不成李半城都不行了。”

    白三娘又斜了冒辟江一眼,红唇轻勾:“回头让孔三、曹四去收帐,让老爷也开心开心,别总攥着官面上的那点营生跟个什么似的,说来也好笑,伏龙总管偌大的名声,被人看成惧内可不好了,我白三娘胳膊肘往内拐,嫁给他十多年,有向家里送过银子吗?”

    冒辟江尴尬道:“总管和夫人伉俪情深,自不惧外面流言。”

    “我还有一句话,你带给夫君,男人在外面做大事,女人家没有拖后腿的道理,只是富贵不弄险,生死需人替,我李家要想成世家,这搏命的事最好让下人来做,我怕他啊,滚刀口的习惯不改,哪一天可就真着了道了。”

    迎着白三娘难得认真的表情,冒辟江神情微变,身子骨微直,难得露出一丝被外界称为辟江支祁的恶气。

    “夫人放心,只是做大事哪有惜身的道理,城外风光险恶,世家主也未必能保身,想要保身,最少为一道之主,进为天下主!”

    白三娘被逗笑了,笑的花枝荡漾、风光乍现,良久,才微微一叹,“那我就看自家夫君,如何做这一道之主了。”

    冒辟江走后,白三娘怔怔的看着窗户纸上的一只蝇虫,见它没头脑般的扑来扑打去,忍不住走上前,把窗户打开,见它终于钻出了日头,手指头‘噗嗤’一掐,红唇一勾,碾死当场。

    “来人,我要传话。”

    ……

    “夫人说了,看在你送上四张道器铸造图纸的份上,这件事夫人就不追究了,只是佯狂也好,做真也罢,最好莫要生出显摆自家手艺,用己身替恩师的念头,边军的人不讲道理,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夫人帮你不容易,你跟师傅有情分,你也得夫人讲恩情。”

    今日难得的好日头,日光挂在小园门头的一座石麒麟上,照的石头大脑门子锃亮,戚笼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着脸蛋圆圆的婢女躬身道:“乌笼明白,没有下次了。”

    “你可要听话,我可是在夫人面前替你说了不少好话呢,”婢女气鼓鼓的道。

    “是,”戚笼上前一步,摸出了个胭脂盒子,塞入婢女手里:“芙容斋的新款,我觉的适合你的花色,试试。”

    把小婢女开开心心的哄走后,戚笼才眯了眯眼,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转入后院,经过掌事老妈子的同意后,在浣衣坊找着了正在盥洗衣物的段七娘,还有围着七娘说好话的赵牙子。

    “洗衣服呢,”戚笼无视赵牙子,露出一嘴好牙口,“逛街去啊?”

    挽着袖子,露出两截皓腕,瓜子脸,扎着大麻花辫的年轻姑娘笑的跟朵花儿似的。

    “好啊。”

    “戚笼,师傅的四张道器图纸你就这么交给外人,他看错人了!你没一点骨气!”赵牙子在背后怒叫。

    “去吃豆腐脑吧。”

    “好啊。”

    说去吃豆腐脑,戚笼还真就去吃了豆腐脑,带着段七娘来到常去吃茴香豆的茶摊,点上两碗豆腐脑,戚笼给自己洒了一层辣椒面,再给对方浇了点芝麻糖,就对着豁口子大碗‘划拉’起来,吃的喷香。

    段七娘心惊胆战的吃了两勺子,紧张兮兮的望了望左右,“你不会准备就这么带我逃了吧。”

    “我倒是想,但估摸着老爷子不让,事实上老爷子还真是不让。”

    段七娘撇撇嘴,筷子头数着芝麻粒子,小声骂道:“他懂个屁。”

    “放心,法子有的是,”戚笼含糊不清道:“《铸剑书》的内容我记不太清了,小刑剑是五口还是六口来着?”

    段七娘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欧治乃因天之精神,悉其技巧,造为大刑三,小刑二,一曰湛卢、二曰纯钧、三曰胜邪、四曰鱼肠、五曰巨阙,你记错了,大刑剑三口,小刑剑两口,只有胜邪和鱼肠。”

    段七娘悚然,连忙抓住戚笼的小臂,惊道:“你不会还想着铸剑吧!邓叔死前都说了,铸剑只是一个陷阱!”

    “放心,我有数,别忘了你看过的我也‘看过’,不过老爷子最后铸剑的时候,我明显感受到一道剑意,这做不得假,只是老爷子性子跟倔牛似的,问他肯定也不说,回头我们去刀匠行,把废料收集起来,我琢磨琢磨,老爷子要得留下来,必须证明我比他强才行。”

    段七娘欲言又止,她大约猜到戚笼想干什么,但哪怕真的能做到,老爷子留下来,那走的,便是眼前人。

    她一时间心乱如麻,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心里像塞了个酸橘子;戚笼恍若无觉,只是轻咦一声,环视左右:“今个儿来喝茶的人是不是有些多了,生意这么好?”

    “客官还不知道呢,今个儿照灯笼照小爷在这里做台子唱戏呢。”

    店小二用高脚铜茶壶给二人满上,颇有些自豪的道。

    只见茶摊子十几面桌子坐的满满当当,不喝茶的更是围了一大圈,指指点点,其热闹程度跟菜市口砍人砍头差不多。

    “照灯笼,那可真个名人啊。”

    戚笼咂嘴,感觉这时候就缺一把炒瓜子了,照灯笼,祖传三代的梨园子弟,据说祖辈是唐国宫廷的艺人,不知怎么就流落到这穷山恶水来;这梨园戏在唐国或许不是个稀罕玩意,但在这里绝对是蝎子拉屎独一份,更有意思的是,这一代传人照灯笼照小爷是荤素颠倒的性子,高门富户他未必愿意登台唱,这门口搭两板砖的露天台子他说不定就愿意吆喝一晚上。

    先是丝竹声,然后是板、鼓、锣、钹一通响,接着一位眉眼淡如轻墨,只穿了一身浅蓝色武士袍的男子便现了身,一举一动,有着说不出的韵律,眉目普通,但嘴角含笑,一身通透的俊逸倜傥,而且方一开口,便是妖娆勾人的清朗嗓子。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不仅是戚笼听的一愣,就连嘈杂的人群也是鸦雀无声,好似在勾栏小调中听出了唐国那位那位艳妃的影子。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这男人好漂亮。”就连段七娘都忍不住道。

    戚笼大拇指盘着茶碗,微眯眼看向对方,不知怎的,他总有点说不出的滋味,而且那照灯笼的目光,总有意无意的看向自己这一方向。

    坊间传闻,这照灯笼没被某位权贵当金丝雀般的圈禁,是有原因的。

    “高力士卿家在哪里啊!你若是遂得娘娘心,顺得娘娘意~我便来,来朝把本奏君知~哎呀~管教你官上加官~职上加职~你若是不顺娘娘意,不顺娘娘心~我便来,来朝把本奏当今~奴才啊~管教你赶出了宫门!啊~碎骨粉身!!”

    最后一声拉的是金腔银调,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好似丹田声锁在宝剑里,只戳人心中,顿时一片吆喝叫好,满庭彩!

    “走!”戚笼面无表情的起身,离开。

第二十六章 道器鱼肠

    戚笼逛了一圈街,接着去刀匠行收拾了废剑材料后,还真就颠颠回了李府,并无人查岗,或者说,某些人对自己的行踪很有把握。

    做为倒卖军械的大户,李府自然也有私人铸造坊,其专业程度并不亚于刀匠行,地龙火脉、黑火碳、玄钢铁炉、纹血砧,碾具、冲具,后面还有一排大缸,缸中有冒寒气的水,也有像刚烧开似的,更有水色鲜艳如血,虽然比不上火工道人精炼的粹铁水,但也是少见的炼刀液了。

    “这里管事的是鲍爷,有问题找他。”

    一位家丁领着戚笼入铸造坊后,便就向后方拱手,只见一位赤身大汉正磨着一口大剑,剑身约有巴掌粗,剑头有血槽、一面剑刃有锯齿,缝隙透着黑褐色,这是血锈,看起来惯斩人的。

    那粗发大汉抬头,阴冷的眼神宛如饿鬼投胎,脸上是无数深可见骨的伤痕,鼻子处空洞洞,像被人硬生生刮掉。

    那大汉扫了眼戚笼身上衣服,微微点头,便就沉浸于磨剑之中。

    戚笼转了转脖子,脖子上大静脉一股一缩,就这一瞬间,对方身上的气血像是一团油加一团火,右手臂上格外明亮。

    “炼化一条筋的剑客,受了暗伤,鲍五?”

    戚笼拱了拱手,装若无事的转过头,将铁炉子预热,同时将粗胚刀具放在卡口上,心里还在想着这事。

    ‘李伏威手下五掌柜,冯大、冒二、孔三、曹四、鲍五,孔三和曹四在官场上,不可能是这副样貌,冒辟江昨天才见过,冯大据说不通拳脚,而且是个胖子,也就是说这是鲍无常,剑鬼鲍无常。’

    虽然这三年来戚笼已经不和道上有联系,但也听说过这位爷的威名,黑山城黑行首席剑手,曾为了刺杀一位名族,故意被擒,被折磨三天三夜,直到那位名族从幕后现身,这才暴起,一击必杀。

    不把自己性命当命,自然也不会把人命当命,相较于他的剑术,更出名的是他的残忍作风,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这类江湖规矩在他眼里完全不适用,被他刺杀的也大多被其灭门。

    戚笼相当不喜欢这类人,哪怕自己手上的血水不比他少,但就是无理由的、无正当性的极端厌恶。

    这会偶尔让他想到自家身世。

    不过他掩饰的很好,而且自制力极强,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到小刑剑上。

    道器胜邪剑和道器鱼肠剑,到底是哪一口?

    他把从刀匠行取得的剑器残余拿出,那是一寸长的黑絮碳状物,表面钢丝寸寸绷起,像个铁制的锅刷,戚笼轻轻一摸,大拇指便挤出一颗血珠子。

    戚笼眯眼,用钳子弄下一截‘钢丝’,‘钢丝’细而长,一面有细刃,看上去像一口口小刀片,指甲弹上去叮叮作响。

    道器一旦制造失败,就会产生各种未知的变化,与其说是道器的反应,不如说是道家炼丹的负作用,一般来说,粹铁水的调试是在炼剑之前就做好的,普通匠人只能解决剑器的问题,只有老爷子这种锻刀大师,才能从剑器灵性中推演出炼剑水,进而开发道器,这不仅需要达到‘人器通灵’的锻造境界,还需要庞杂的炼丹造诣。

    老爷子就经常吹嘘,若是不当铁匠,做个卖虎狼药的游方道人是绰绰有余。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响了数个时辰,戚笼几乎把每一截小钢丝都敲打了下来,一一用手段辨别铁质,最后得出结论,这口道器绝不是胜邪。

    道器虽然顶着古剑的名头,也是模拟古剑仿制,但材质不同,古今铸造手艺也未必相同,唯一相同的便是剑意。

    吾每铸一剑,便铸一恶,故此剑名曰胜邪。

    可戚笼探索了每一块铁质,用龙煞感应剑中锋芒,其中有锐气、有煞气、有杀人意、有血腥味、有兽气、有残渣等等,但独独没有正气,也没有与之相反的邪气。

    老爷子说过,道有阴阳,剑亦有阴阳,阴阳合而聚灵,这灵便是宝剑性命,做不得假,而且非善即恶。

    铸器容易启灵难,那是人之身心意全数合一,冥冥中感应到的一丝丝先天变化,锤入剑身中,是故此剑方一出世便是神剑,天时地利人合缺一不可,宗师欧治子一生铸剑,能够称之为神剑的也只有八口。

    而道器为何能批量制造,便是由于这天人合一的步骤,由火工道人调和龙虎、捉坎填离、点化铅汞取代了,这也是为什么道器锋锐远超一般利刃,但距离传说中的名剑却总是差那么一丝丝——而这一丝丝便隔着一个天地。

    但在这数以百条‘铁丝刃’中,每一丝都混杂着一道锐气,锐气散而不合,无法凝一,这大概便是老爷子失败的原因。

    不过戚笼怎么也不会忘记,段七娘‘记忆’之中,那火炉炸裂时喷出的黑雾,以及雾气之中,一条条仿佛要拔雾而出的鱼状幻影,似生脚、似带蹼、又或是带着翅膀。

    戚笼的记忆忽然一阵恍惚,而且突然生出强烈的恶心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嘴里扒拉出来似的。

    同一时间,外衣内部的皮肤上,‘筋菩萨’应运而生,耳中念念禅唱,具是风铃,那股恶心感减弱;同时脖颈后龙鳞再度浮现,五脏六腑颤动,十二筋脉、奇经八脉、周身大骨通通扭拧在一起,化做一条筋骨之龙,龙身缓缓蠕动,血淋淋的眼皮突然裂开一条缝,血盆大口猛张,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血海恶浪大作,几乎一瞬间,这股恶心的感觉和那从喉管里扒拉出来的东西全部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是胸腔一股巨烫炙热,热流蒸腾滚荡,皮肉像煮熟了一般蒸出白雾,似有滚滚岩浆要从喉管溢出来,感觉整个人变成人形火炬。

    以脖颈逆鳞为核心,一条条筷子似的黑色粗筋猛然从皮质层下溢出,像一条条蚯蚓般蠕动着,向上下蔓延,好在不过三息,这股热流便就散去,粗筋不甘心的缓缓褪去,恢复人态。

    ‘龙煞竟受到刺激,自然生出反应。’

    戚笼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惊,猛的回头,只见那鲍五不知何时已离开,顿时松了口气,如果那鲍五还在,身子的变化必然瞒不过他,就算能灭口,身份必然曝露,计划自然泡汤。

    ‘刚刚的那团鱼影,貌似是一团妖类怨气?’

    戚笼皱眉沉思,他想到了《铸剑书》中关于鱼肠剑的介绍: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

    莫非此剑铸成,得先弑主?

    恰好这时,粗胚剑胎烧到足红,戚笼便将一截‘鱼肠剑残骸’放入火炉中烧成铁水,浇灌在剑胎上,同时开启龙煞对于风水的感应,拎起铁锤,一锤锤在剑身表面依附的那团怨气上,火光照耀下,怨气像是汁水一样在融化在剑身上,只是有些深浅不一。

    清脆悦耳却又绵绵不绝的打铁声一直在月色中跳动着。

    “楚校尉,你怎来了?”

    荒郊野外,一座活人堆中,穿着花道袍的蚊三道人头也不回,阴沉沉的开了口。

    在他身前的黑桌上,有头香一两半六炉。笔五管,墨五锭,五方彩各一段随方色。手巾五条各长四尺二寸,命禄米五盘每盘一斗二升,酒一斗,盏子四十双,信钱五分每分一百二十文,纸一束五帖作钱财,五帖镇座。

    “躺在坟墓下的,是我的同袍。”楚子流一身白甲,面目在月色的照射下显得格外俊朗,不过眉目中裹着深厚的阴霾。

    “呵呵,你说是便是吧。”

    随着蚊三道人的话语,五鬼定形符也绘制到了最后,刚被杀死的四十九具尸体上,不仅被割开的喉咙流血,眼、口、鼻流出的血液像五条笔直的黑线从身上流到地面绘制的怪阵上。

    天空的月亮有一半隐匿在黑暗中,四十九具尸体半坐,一具活人半埋入土中,强烈的腥臭味从土中涌出。

    “千千剪影,六六鬼形,收行客魍魉之鬼、收伏尸刑杀之鬼,收天下七镇死将之鬼,次收刀兵军阵、无头无手之鬼,次收吴王子胥之鬼,次收赤眉盗贼之鬼,次收三王五霸、败军死将之鬼,再收东方青注之鬼,收南方赤注之鬼,收西方白注之鬼,收北方黑注之鬼,次收中央黃注之鬼……”

    伴随着话语,桌台上法器不断晃荡,四十九尸体迅速干枯,而土堆之中,一股强烈的生命力孕育、诞生,这股生命力很奇异,看似一潭死水,却又给人深不可测之感。

    堆彻的土面上,似凝成一团肉膜。

    终于,‘噗嗤’一声,一只带有乌黑指甲的手掌剖土而出。

    “丧门星亮,地煞涌动,起阳还胎,东南方有人在炼尸煞。”

    黑山城主府中,虞道人油腻腻的发髻在月光照射下反射出一抹油光,扣了扣手指,弹出鼻屎,一脸道貌昂然。

    “丧门入宫,不利探病,并忌丧事,犯孝丧,探病带灾,防小人设计,事事小心,稍有不慎,平地起风波。”

    “道长,我想——”背后一个穿着绸缎袍,有着胖嘟嘟肉肚的员外郎举手发言。

    “不,城主,你不想。”

第二十七章 灯笼照 小桥流血(上)

    “这疯子在铸造坊几日了?”

    “这人真是刀匠行的大匠?”

    “消耗那么多上等铁锭,制造那么多废品,若非夫人大度,怕是早就、嘿——”

    戚笼两耳不闻窗外事,半坐在火砖石板上,熄灭的火炉依旧散着袅袅余温,在他身前身后,插了几十口长短不一的铁剑,若说有什么共同点,便都是千奇百怪。

    有的剑身纹路像鱼鳞,有的则像鱼鳍,有的坑坑洼洼,有的剑刃开锋,锋刃却是软铁,还有的宛如一条黑炭,一碰就断,凡此种种,不可计数。

    而在戚笼指尖翻滚的,便是最后一块道器鱼肠剑残骸,铜钱大小,最后被往空中一抛,捏入掌心。

    “想不明白啊,”戚笼自言自语,在龙煞的辅助下,他便如开了作弊器,而且他自认为制剑手艺仅排在刀匠行几个老师傅后面,缺的只是经验,但距离抓住‘鱼肠剑’的关键却总差那么一丝丝。

    当初老爷子铸剑失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想不明白什么?”

    戚笼抬头一看,只见一位宫装美妇人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夫人。”

    戚笼赶紧起身,见礼。

    “听说戚师傅这三日甚是忙碌,不知可有收获?”

    “大抵碰上了老爷子所遇的难关。”戚笼实话实说。

    “你可明白,若你铸剑未成,便是你去了,也救不回段大师,若是你铸成了此剑,便等于你的天赋还要高于段大师,以你如今的年龄,我怎会轻易放走你。”

    戚笼沉默一会儿,缓缓道:“师恩难报,做与不做,大抵还是两码事。”

    白三娘妙目闪闪,盯了戚笼好一会儿,才笑道:“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夫人有何吩咐,但请告知,戚某无所不为。”

    “呵呵,倒是真要麻烦戚大匠了,府上有一批铁甲需要修缮,这事本来只需只会甲马司一声,可是戚大匠你大概也知晓,黑山府的能工巧匠已经全数被边军征召——”

    “戚某明白,甲具活,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白三娘点头,转身便往回走,走到一半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白皮嫩肉的脸像一轮半月。

    “看在戚师傅这么识相的份上,便再告知你一个消息,三日后,城主府开水陆大会,然后便开拔去山海关外。”

    戚笼眼皮沉了沉,无话。

    甲是鱼鳞筒铠甲,两百具,戚笼和十几个铁匠忙活到了大半夜,其中有几张熟面孔,但几乎无有交流,赵牙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

    “你若真想帮忙,剑成之日,帮我偷摸送往军营。”戚笼语罢,头也不回步入黑暗中。

    ……

    虽然戚笼也打听到边军会有大动作,但没料到对方这般快,三日的功夫,自己有许多盘算怕是来不及使了。

    要行险了。

    夜色下,戚笼一身黑衣,走在街道小巷的阴影下,与更夫交错而过,更夫愣了下,回头,看不到身影。

    坟头上不住人,坟堆下倒是躺着两汉子。

    戚笼并没有把那日·喜和许跃安排多远,城中死人虽不少,但能聚阴气也就那么几处,这里是最不起眼的。

    坟园后面山头下,有守墓人搭的一排茅草屋,本意是给守头七的腾个地儿,戚笼租了两间,并用龙煞驱使风水术的手段,布了一座隐身阵势,在常人来到此处,便会感觉冷气森森,一刻也不想多待。

    这风水阵势的阵眼便是当初从黑狱中得到的‘獬豸踏云图’,戚笼从一颗歪脖子树上收了图,正看到百无聊赖的二人,也不废话,直接开口:“今夜送你们出城。”

    那日·喜气度沉稳,只是轻笑,那许跃则是精神一振,“爷,你莫不是骗我,那我日后便是您这一派了,您不会去城外杀我灭口吧。”

    戚笼摇头,将早已准备好的两套甲具丢了过去,道:“今夜城内或有兵卒调动,我们乘机混出去。”

    黑山城四个门,南门和北门都是军营,戚笼的目标是西门,那里靠着水路,有白江,接应者只要聪明,便会准备水路工具。

    “好汉,黑山城可是公城,城墙足三丈,您是能翻过去,我们可是爬都爬不上去,而且墙面上有箭楼,那上面可都是硬家伙,前几年有一伙难民想要翻进城,那箭射的,嗖嗖嗖——”

    ‘嗖!’

    戚笼翻脚一钩,便把许跃绊倒,同一时间,三支箭几乎无间隙的钉在墙壁上,箭杆直颤。

    “哎呀妈呀,这真是来杀我们的,这离城墙还有五里路呢!”

    “闭嘴!!”

    戚笼神情一凛,耳朵附近的小筋、云筋、鬓筋,眼珠附近的额筋、棱筋、眉筋、太阳筋,都在以一个极高频率颤动着。

    虽不敢说视黑夜如白昼,但戚笼的视线中,这深夜也只像是黄昏夕阳抹成了黑色,昏沉、却明亮。

    耳中颤动,脚步声、甲衣的晃荡声,还有弓弦绷紧、颤动,包括弓身被拉扯的‘吱呀’声。

    “跟过去!”戚笼当机立断,朝着明火执仗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不找死嘛!”

    许跃害怕,那日·喜同样害怕,不过脚步飞快,二层狱卒想了想,一咬牙,也跟了过去。

    “暗号,罗汉窑!”戚笼大叫。

    对方一愣,“海清子,你怎么掉队了?”

    “抓目标时走散了,那目标中箭了,跑不远。”

    “跟上!”

    领头的小头目无半点废话,三人立刻混入这一二十多人的小队中,甲具晃晃,杀气腾腾,有些刀口上还沾着血迹。

    许跃一时精神错乱,这些兵卒不是来抓他们的吗?他们不是准备溜出城的吗?难道自己其实是来抓人的?

    他这个老狱卒自然明白‘罗汉窑’是闹海窑,也就是泡澡池子,海青子是‘刀子’,问题是这位爷是怎么知道这‘暗号’的,难道这位爷的明面身份是黑山府兵,那咱们可是自家人啊!

    那日·喜虽然不懂黑话,但是做为‘蜘蛛贵族’的一员,眼光高,刀兵上的买卖也做过,他很快就发现,这些人的目标绝不仅是一个,而且是拉网式的大搜查,参与势力也不是一股,而是至少有五股。

    正是因为参与的人多,才需要有暗号,甚至需要同类型的甲具辨认。

    很快这伙二十多人的中队就被分成五小队,一队五人,戚笼这三加上头目六人,扑入南边头的一道小巷中。

    人多眼杂时,小头目没注意,但现在只有六人时,他顿时发现眼前三人的异常,忍不住道:“你们手中刀呢?”

    混在人群中的戚笼眼一眯,暴起!脚转右三寸,体内气血顺皮肉滚翻,屈膝半弓,贴身锤!

    两身铁甲撞在一起竟让对方身子一颤,身带搓劲,对手像是被电击,一黏一晃,同时,肘尖从敌肋穿出,直撞喉咙,‘啪唧’一声脆响,人便直接不动了。

    几乎同一时间,戚笼身如陀螺,右手如鞭,搭在另一人手掌甲面,架梁桥,后撤步,自己的身子带着对方的身子往下翻,两具铁甲的重量压的对方小臂骨节‘咔嚓’一声,架桥桥断,骨茬子刺出肉中,然后弓步顶膝,重重撞在对方胯部,‘啪唧’,有什么玩意捣烂成泥,敌人眼一翻,直接痛晕过去。

    那小头目面色大变,手中刀劈头砸了过去,同时快步后撤,抓住腰上硬弩,直扣扳机,三根短箭‘嗖嗖’插入**。

    原来戚笼不知何时起,用敌人肉身为盾,步步寸进,似缓实快,附拳直腕,骨节凸起,拧腰寸拳,拳出如炮,一拳砸在肚脐气海处,砸的对方筋骨一软,硬弩落地,又一拳砸在乳中穴,小头目胸口一闷,下意识的弓下身子,戚笼最后尺步、坐胯、内旋向上灌拳,脸上狞意一闪,‘嘭’的一拳重响!对方脚跟离地,脑门缝上有液体溅出,洒在墙上,抹上一片白。

    两具尸体同时落地。

    旁观二人都惊呆了,不过十息,三位浑身武装的兵卒就被赤手空拳打死,而且死相是如此凄惨。

    戚笼活动手腕,舌尖舔着牙根,满意的打量着眼前杰作,转头,地面每两寸半处,都有一层浅浅的凹陷,像尺子量过一样。

    “要甚手中刀,心中有刀不就行了。”

第二十八章 灯笼照 小桥流血(中)

    甲衣很重,穿久了有一种铁锈混合汗渍的特殊臭味,血本身气味并不重,但跟战场上的种种味道融合,就会形成一种强烈的腥臭味,很难洗干净。

    戚笼感受着空气中凝为实质的血腥味,耳边似乎听到‘叮叮当当’的风铃声,这让沉浸于某种状态下的他精神一清,嘴唇蠕动两下,吐出不知从哪具尸体上喷出的血液,沉默片刻,道:“摸把刀,装也要装的像一点。”

    “您自个儿怎么不拿,不是要装的像一些吗?”

    不是许跃嘴贱,实在是这种环境下不说些什么,他感觉自己压抑不住要大喊大叫的冲动。

    那日·喜嘴唇咬的惨白,却立刻翻开尸体,然后握住冰冷的刀柄,抽出,尸体被翻,撞裂的胯部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汤瓶乍破血浆裂,拳出无人刀枪鸣’。

    戚笼有些揣摩出这拳种的精义了,汤瓶乍破,血浆裂;拳出,无人刀枪鸣。

    这汤瓶拳已不再是沿海小城的一门小拳种,而是被改良过的沙场拳术。

    比如杀死第一人时,靠身捶这招后,接的本该是钉心肘,取的是节节贯穿的劲,胸口一肘顿下,破人胸骨;如今却在拳架中增了摇身顶撞的劲力变化,明肘化暗肘,为的就是避开半身甲中最厚实的部分,长刁冷抽,化连招为杀招。

    再比如,通背掌由避正打斜改为搅靠劈重,由关节技变成反关节技,占的就是敌人披甲穿戴笨重的便宜,小范围内借力打力。

    前两者化繁为简,反而杀招尺步拳由一拳变三拳,由生裂五脏六腑改成以快制慢,拳出顶、抖、扎,将枪劲的变化融入其中。

    炼劲是一回事,打法是一回事,看锅下菜需要拳师的眼力和经验,而将打法经验再度融入拳术变化中,便会对拳种有着更深层次的领悟。

    汤瓶拳七个拳把式,戚笼只炼出了四个,反骨剪、靠身锤、通背掌、尺步拳,经过一番搏杀,对于剩下三个,扯拳功、五毒手、披袍献甲各有一层领悟,尤其是五毒手,感觉这个关卡就像是一张纸,随时都有抓破的可能。

    三人顺着坊中的大小巷口往西边钻,通过戚笼强化的耳目提前避开大多数追杀者,偶尔迎面撞上一两位,暗号一对,加上恢复部分精神的许跃,把山南道的黑话套话那么一丢,便就能顺利脱身,再不顺利,戚大善人便只好用拳头超度了。

    “你懂的真多,”路上,那日喜忍不住对许跃刮目相看。

    许跃谦虚道:“哎呀,也不是咱的功劳,牢房里关的三教九流多了去,多看看、多听听也就会了;不过不瞒公子,两个月前地震的那晚上,好似有一颗流星钻入我梦里,自那以后,我精神便出奇的好,什么事都能想的起来,好赖话一经耳朵就能辨出来。”

    “不过这大晚上出动的势力可真多啊,八街巷子、怪蟒帮、城卫司黑甲兵、兴元黥老会、赌坊九大棒、河帮、丐门,公子你刚才看到那一闪而过的黑影了吗?这很可能是本地黑行排名第五的刺客三根指,这外号是指这家伙出手很快,杀人只需脚一根、手一根、针一根。”

    “你这很可能是天赋异禀,出城后可以替我做事,”那日喜此刻倒真的动了招揽的念头,在‘蜘蛛贵族’看来,机缘这种东西,得不到便就买到,许跃算是半个机缘种子,值得投资。

    未等许跃回答,前方的戚笼便伸手,示意小心,空气中多了一丝丝血腥味。

    戚笼明松暗紧,面目平静的步入了黑暗中,脚步声一声、两声、三声,突然就全数消失了,黑暗像墙一般从三面压过来,好似有什么东西裹住胸腔向内压,戚笼眼角肉筋跳的都快钻出皮肤。

    脖后逆鳞处,一条粗黑筋从皮肤下鼓起,从两条静脉间钻了上去,扎入发中,戚笼眼一清,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点光亮,然后他毫不犹豫一脚蹬了过去。

    ‘啪’的一下,戚笼脚掌穿过一盏纸灯笼,腿风扫灭了笼中烛火,同时这种压迫顿消,后方传来一道咬字清晰、像是踩在节奏里的晴朗嗓音。

    “义气为先诺为重,合心同意寇江湖,赤身六王,戚天王独尊,如此威名赫赫,却甘心洗手隐江湖,成亦是功,退亦是功,妙哉,妙哉。”

    戚笼回头,只见一位晴朗温润的男子做双手抱胸,两手的中指指环上,各套着两口峨眉刺,刺尖顶着二人的脖子大血管上,两人两眼发直,看上去还没回过神来。

    不过这照灯笼的状态看上去并不好,胸口和腹部各有一道血口子,才包扎过,血水丝丝从绷带中溢出,同时右肩胛骨上还插着一根铁箭,脸色白的跟纸一样,一点没有前几日登台献唱的饱满圆润,倒是眼波如露水欲滴,有那么点杨贵妃的哀怜。

    “你威胁我?”戚笼平静道。

    “江湖传闻戚天王有个习惯,只宰大户,不伤小民,我照家三代土豪,家资丰厚,这不是怕戚爷您心痒痒,抢的咱连条裤子都不剩吗,咦?这赤身贼的雅号莫非真是这么来的?”

    戚笼不搭理对方,两条劲风滚滚的大长腿虎步腾腾的走着,走的照灯笼变了脸色,果断开口道:“照某没有恶意,只是想跟戚爷做一笔交易。”

    “不好意思,戚某绑了那么多人,还从没被人威胁过,更没有做刀下生意的习惯。”

    “戚爷不顾人死活,难道也不想知道城里有几人知道你的身份——”

    戚笼右脚重重踏地,左脚鞭子一般甩出,踏到对方胸口上。

    “你死后,便就少一个!”

    一声重响,照灯笼这个梨园大家被砸的连滚七八圈,比台上翻的跟头都多,而且翻滚中,肩上的箭支‘啪嗒’一声断掉,箭头入肉更深。

    那日喜和许跃二人如梦初醒,愣愣看着倒地的‘死人’。

    “走吧,”戚笼扫了对方一眼,确认胸口没动静后,表情如一潭静水,没涟漪也没波澜。

    “咦咦呀啊~壮士多为刀下鬼,将军难免阵前亡。”

    ‘死人’突然睁眼,金腔银调嚎出一嗓子,吓的这二人一跳,然后血咳的不要钱似的,艰难的翻开外套,解开一张武戏服模样的木甲,甲面上有一道深深的脚印。

    “老爹真有先见之明,假戏要当真来练,死人要当活人演,演不了,便吃不得这口饭,得挨打,这不就挨揍了么。”

    照灯笼艰难的撑起上半身,惨笑道:“戚爷,现在咱们能谈谈合作了吧。”

    戚笼不答,转头对许跃道:“你上去补一刀。”

    许跃挠挠头,“哦。”

    刽子手请假时,狱卒也是能砍人头的。

    照灯笼面色大变:“你们难道不想知道出城的捷径吗?”

    许跃一愣,眼神直往戚笼脸上瞟,见其无话,一咬牙,握紧了刀子就往下剁。

    “等等!”

    得亏许跃手法熟练,来不及止势便转刀口,刀面‘啪’的一下砸在照灯笼闭目等死的脸上,把这张吃饭的家伙砸的白里透红。

    戚笼嘴角微勾,“这他娘的才叫谈判。”

    ……

    “黑山城初建不知多少年,这翻修却是不断,富人府邸重建,道路规划,城池扩建,这排水的各种沟渠自然也得跟上,干沟、支线、涵洞、沟眼,四通八达,便是城主府的人也未必辨的全,这下面也是穷人的老鼠窝,下九流的养身处。”

    “本来这水渠根据高矮地势,污水汇聚,灌入城东西方向的大干沟中,然后流入护城河,最后由护城河泻入白江,这本无话可说,但妙就妙在不知哪一批工匠偷工减料,贪了修河渠的钱,原本该从内水河再转入护城河的水沟子,没走护城河,直接挖了城墙底子,将污水偷摸排入护城河中,这样便省了一大笔修缮费用,被我一搓背的弟兄无意间发现,这便是咱们的出城路。”

    “这可比麻匪翻墙入院的硬把式要安全的多,”照灯笼看着戚笼腰间鼓囊囊的,忍不住戏谑一笑,刚刚那差点被戚笼蹬死的遭遇,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影响。

    “你得先能活着赶到城墙,才能找到你口中的出路,”戚笼不咸不淡的回了句,“看这阵势,你也未必能活下来。”

    “照小爷,那些人都是杀你的?”许跃讨好道,生怕对方记恨自己那一刀板面。

    “嗨,我哪有这面子,怪蟒帮侯桀、三府皇薛,那才是主要目标,我这只是殃及池鱼的那条鱼而已。”

    “怪蟒帮?”许跃眨眨眼,他不久前才和怪蟒帮的帮众交换过帮派黑话。

    “还能有什么原因,自然是下克上,兄弟阋墙反水了呗,”照灯笼撇了戚笼一眼,笑道:“戚大爷应该有经验。”

    “对了,倒也不仅是我,戚天王你的名目,城里至少有三个人知道,指不定就有人想借着这场乱子,把你这个意外因素解决掉。”

    “把刀给我,”戚笼接过双刀,甩了个刀花,在照灯笼略有些紧张的眼神中,笑容灿烂:“照小爷,那你说说,接下来来的人,是杀你,还是来杀我的?”

    话语一落,前方火把‘嘭’的声烧起,接二连三,密密麻麻,蒙面的披甲杀手至少堵住了三个方向。

    为首的一位蒙面,身形高大,手持锯齿大剑,凶狠的眼神盯着四人,双手握剑,躬身,大腿筋肉鼓起,扑杀过来,恰似猛虎食羊。

    背后人潮似火潮。

    照灯笼愕然,嘴里喃喃自语:“这可真真是青丝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第二十九章 灯笼照 小桥流血(下)

    灯光如烛火,杀意似浆火,戚笼鼻息微吐,四条大筋像绷紧了的弓弦,两口刀插在地面,声音轻轻道:“喜公子上我背。”

    那日喜早已吓的汗流如浆,齐耳短发扒在脸上,俏脸苍白,闻言像是抓了根救命稻草,跟八爪鱼似的扑了上去,戚笼扯下几根布条,把二人紧紧捆在一起。

    “照爷,要不,我也上你身?”许跃带着哭腔道。

    照灯笼声音涩的不像唱戏的,像哭坟的,“别逗了,你上我身,我上谁身啊?”

    两根峨嵋刺前握成刺,后捏成椎,不过掌心都是湿漉漉的。

    “保我后路,杀出去!”

    戚笼弓身前扑,悍然拔刀,刀光一拧,平地一声旱雷,将来人连盾带甲,跟热刀剖开黄油似的,甲缝中炸出一条血沫,同时左手反手握刀,握刀柄的五指青筋结团、狰狞如爪,右弧形猛的一拉!

    空气炸裂,四五口刀,三四口枪,好似顶在攻城锤上,虎口直接开裂,同时一股凶猛反作用力撞来,围杀者被撞胸闷气短,空门大露,脖子、手腕、膝盖、腰侧,凡是甲衣覆盖之外,露出的每一处破绽,自有一道刀光抹来。

    场面一时大乱,有老卒子眼光毒,在人群中抓住一道黑影,见其好似野马撞山跃涧,猛扑猛打,但其两掌掌心却握住刀柄,食指搭在刀背上,刀光温柔如水,见缝插针,转刀成片,刀刀伤人——这是抹刀术!

    龙的天性和马的天性融合在一起,外刚,内柔,一人两刀,就好似一马两枪,骑将杀进杀出,无可阻挡。

    软硬兼备,这才是古之猛将闯阵的手段。

    不过三息,戚笼杀出了三丈血路。

    同一时间,那从右侧巷口钻出,准备暗杀戚笼的弩兵只感到喉咙一痛,一根刺针便从血洞中拔出,死不瞑目。

    照灯笼在舞台上向来是一人多角,文戏武打无所不能,连唱带比划,还能倒翻十几个跟头,这打小踩砖头炼出的本事让他倒行如直行,更好似后背长眼,他就像戚笼的一根尾巴,挡住流矢风刀。

    “别说爷不照顾你,护着灯,别让它灭了。”

    许跃在刀光人影中吓的头皮发麻,忽然手里被塞了一物,那是黑木棍上挂的一只纸灯笼,巴掌大小,五面六角,每一面上有一张脸谱,图彩极重,嬉笑怒骂,从老到小,自奸转忠;灯笼中有拇指粗的一截蜡烛,烛光微明,随着五张脸谱的转动,透过五官显出不同的光彩,好似笑、好似哭,更好似在叱指怒骂!

    更奇妙的是,随着烛光闪烁,那厮杀声、哭喊声、刀具与甲具相互磨损发出的刺耳声,都在逐渐褪去,就连人影也开始渐渐模糊,在眼前走马观花的乱转,他避开人,人也就避开他。

    一道人影钻入了这个世界中。

    “奇妙吧,照灯笼便是灯笼照,灯不灭,便是人世百态,声色犬马。”

    照灯笼说的轻松,表情却很不轻松,额头满是大汗,身上多了三道血口子,之前的伤口又有崩裂的架势,左手怪异的晃来晃去,像是晾晒的瘦肉条;这责任在戚笼;箭头被他戚大爷一脚揣入骨头缝中,还没架两下兵刃,这条膀子直接肌肉撕裂,肩膀肿的跟蹴鞠球似,当即就罢工了。

    “怪物啊怪物!”

    看着诸般色相中,一道剧烈波荡的幻影,饶是照小爷见惯了三教九流、种种神异,也忍不住咂舌。

    这家伙的身子难道是铁打的不成?这都快一炷香了,还这么猛!

    武人也好,拳师也罢,并不是说天生根骨就异于常人,只要不是先天不足,都是可以后天熬炼出来的,但就算如此,体力也好,爆发力也罢,也是长在人的框架中;武行说法拳不过三,意思是凶悍爆发的招式,用三次便是极限,再玩下去便要玩完了。

    拳师之间角斗,别说一盏茶,能精气神黏在拳脚上打上半盏茶功夫,那都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能传唱一时,被老拳师当作经典教材来说道了。

    可这位爷在小巷之中以一敌百,四面八法全是刀枪火矢、杀招更迭,每时每刻持十二分精神还不够;从水井巷子砍到青龙街,再从青龙街杀到马家口,眼瞅着都快杀上无定桥了,照这场面排戏,照小爷能排出三个大场、九个小场、十六回武戏。

    “戚爷有些不妙啊!”

    “怎么?人不是少了吗?”

    做为戚笼这匹悍马的马尾巴,照灯笼虽然压力只有正面迎敌的三成、四成,还有灯笼照命;就算这般,精神也在崩溃的边缘转了又转、跳了又跳,着实没工夫再顾及前方场面。

    不过很快他就不得不注意了,因为一向杀气腾腾的戚笼,居然连冲了三阵都没冲上寸土坡,还被人堆子顶回了马家口,火光聚集,那被冲散的敌人已有会合的迹象,一时让照灯笼压力大增。

    “不、不是人少了,是帮会人凑起来布阵了!”

    做为唯一的‘局外人’,许跃倒是看的分明,一开始是满城搜索,人堆子中人挤人,看似十面埋伏,四面刀枪,但戚笼如煞神降世,双刀凶猛,反倒在刀窝子里煲肉汤,汤头尽是滚刀肉。

    但一路杀过来,连砍带冲的留下几十具尸体后,把人墙冲开了十几次,人窝子渐散,帮窝子渐聚,帮会中人往往练的是同一种拳把式,持同一类兵械,敌一人便是敌众人,压力瞬间倍增。

    ……

    戚笼甩了把脸,甩出一地血沫子,眼皮有些疼,不知里面塞了什么人体细碎玩意,这让他想起了五岁时第一次骑马,结果骑的太快,被不知什么种类的蚊虫砸在脸上的那种刺痛感。

    甲缝满是肉糜,甲面更多是刀痕斩印,两口刀砍的坑坑洼洼,刀口大半卷刃,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半点不能停,心脏疯狂跳动收缩,给疲惫的身体注入一股股滚烫的力量;同时脖后逆鳞处,龙煞的力量在周身滚荡,卷入血液中,让其分泌出一种粘稠的玩意,把用劲过猛而崩裂的筋肉骨膜黏合。

    新力未起,旧力将尽之际,一口钩镰刀忽从斜侧劈开,戚笼条件反射的一转,刀口擦着胸甲划出一声刺响,出手者心中一喜,刃口一翻,刀背上的镰勾便扯住甲衣缝隙,左右两刀客配合默契,两口眉尖刀一捅一斩,上中下路全是绝路。

    戚笼爆喝一声,声音滚轧,像马抖毛一般连皮带甲猛的一抖,巨大的作用力让钩镰刀往外一弹,持刀人脚下桩子一晃,下意识的往前踏了一步,风声乍起,抬头,一口砍入了脑门,‘嘎吱’一声,颅骨卡住了刀口。

    “他妈的!”

    戚笼狞声,撒手,脚如印蹄,一脚踏断了眉尖刀木柄,身如疾矢,闪过另一刀,右手猛的抓住另一人头发,刀尖子冲着喉咙口就插了进去,鲜血从脖子后面喷出,同时猛的一拔,血水混着刀刃斩在了另一人的脸颊上,这次没卡住,对方脑袋像鸡汤煲熟后掀开的盖子,‘咕嘟’‘咕嘟’冒着血泡。

    “徐大哥!”

    戚笼不知道这徐大哥是哪一位,见黑暗中还有人影要围上来,将卷刃废刀一甩,脚尖一勾,双手一前一后握住钩镰刀近半丈长的木柄,往街道口堵住的那十几口铁皮棍子杀了过去。

    刀光和棍阵卷成了一团铁光芒。

    “戚爷,这是河帮的人,用的是丈二棒,脚下是千斤坠。”

    戚笼这种老手,别说露个马脚,便是露个马毛他都抓的住,顿时攻势一变,大刀刀口由攻转守,刀下木柄却往下盘戳撩,顿时打的对方脚步慌乱,阵中几人被挑摔在地,戚笼手臂内旋,向下一撩,凶狠的一抖刀面,两颗人头就顺着地面乱滚。

    河帮前身是白江上的一伙纤夫,强的吞弱的,练武的降伏了不会拳脚的,便渐渐成了一伙势力,平常自然是拉船运货,若是碰上没背景的,船头往江中一停,水鬼上船,做些强买强卖的买卖。

    拳种出于自然也必融于自然,不管最早的纤夫老大练的是什么本事,如今河帮的功夫一个是船桨演化成的丈二棒,一个是舟中腾挪横转的千斤坠。

    只是这种积年累月养出的械法多半受困于天然弱点,棍法能上能下,而棒法则是能上不能下,桩功千斤坠乘船可以,在陆上则有移动缓慢的弱点。

    戚笼上守下攻,这弱点自然也就暴露出来,等破了阵势,砍下七八颗脑袋,余下的人顿时一哄而散,不敢再送人头。

    “戚爷,那寸土坡前拦着的是八街巷子的破落刀客,这些人前身都是败兵卒子出身,凭着几十口钢刀,做着杀抢劫掠的买卖,什么伙儿都接,而且嗜钱如命。”

    “嗜钱如命,那就看他们是不是真的要钱不要命。”

    戚笼脚尖一挑,一根燃烧的丈二棒便落在手上,棒长一丈二尺,顶端稍细而底端粗,火光烧在手上,戚笼竟感觉到一丝痛快,一手长棒,一手长刀,放声大笑扑了上去,只一人,便好似千军万马!

    败卒子焉敢言勇!

第三十章 灯笼照 小桥流血(完)

    “黥老会的青皮是挡不住的,”鲍无常冷不丁道。

    他是刺客,不是刀客,没有硬碰硬的义务,虽然他长的很像屠夫;但自一开始,跟戚笼硬碰硬的对上数招,差点被气势正胜的敌人剖开肚皮后,便就立马缩入人群中,遥控指挥各路人马。

    “一群赌棍,败了也是正常。”

    城墙上,萧高功目光灼灼,很显然口不对心。

    青皮在黥老会中不是‘流氓混混’的意思,而是身上纹有‘青笔纹身’,力量、体力、皮肉硬度均获得一定增幅的打家,据传这是某一脉名族传承的家族秘术——赌来的。

    兴元黥老会是黥老会总舵的一府分支,黥老会最早是由一批私开赌场被抓,脸上受烙刑的赌徒组成,在与各城地头势力合流后,势力越发强盛。

    怪蟒帮侯桀便是兴元府黥老会的一名元老,当然,若不是被会内人出卖,他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抓住。

    此时被刀架着,跪在城头的光头巨汉不是侯桀是何人。

    “告诉那位薛侯爷,我姓侯的愿意臣服,要钱出钱,要银子给银子,只要他留我一条命!”侯桀大吼道,身上衣服全是血迹,随即就被塞了嘴。

    二人都没搭理他,萧高功缓缓道:“三府皇薛的本家找我说情,给他薛三宝留后,我应了。”

    “好!”

    话音刚落,明火执仗赶来的黑甲府兵也被戚笼斩的七零八落。

    “我答应过夫人出手一次,但只一次,你确定要用在此处?”

    鲍无常看着那蒙面披甲刀客,以及他那悍如鬼神的刀法,缓缓点头:“如果他真是赤身大魁首,值当,总管有话,城内不允许有变数。”

    “叫你埋伏的箭手准备好,他们上桥便动手。”

    语罢,萧道人紫袖一挥,便就盘膝坐于蒲团上,在他身前倒扣着九个冰碗,冷气升腾间,隐约可见一个拳头大的骷髅头,粉嫩的肉挂在脸上,像是新摘下来的。

    这叫做软骷头,是活生生从母体中剖取出的,刚定型的婴儿头,而且要想完好取出,成功率并不大。

    这种存母体中,灵智混沌,没沾后天之气的‘材料’,却是上好的邪术载具。

    萧道人捏掌,后背一口木剑‘嗡嗡’颤动,忽然化作一道灰光,依次从骷颅头耳朵钻入,嘴巴钻出,每出入一次,灰光便浓郁几分。

    他是平天道这一代道行最高的法师,风水术和法术并修,小小年纪便名传修行道,不过三十出头,便是兴元府十三公城并尊的高功,正当他志得意满,想要再进一步时,却碰上了一个邋遢、恶臭、好色、胆小怕事、出身不明,身上几乎没有一丝优点的挂单老道。

    老道人带着一个白痴,用一张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委任状,自吹自擂的便成了黑山城首席高功。

    他自是看不上对方,当即邀战,连赌十局,他摧枯拉朽的赢了前面九局,但在第十局却被对方以极卑鄙的手段暗算,用女人月水破了他的心剑,直接让他道行报废。

    事后,老道提出了个交易,只消认败,便不把自己道行大损的事说出来。

    他只能同意,而对方则踏着自己的名声,成了千里之地的首席堪舆大师,这让他很多天都夜不能寐,他死都不会忘记这个人!

    好在被废的天才也是天才,他花了不到十年便再度修成一身精纯道行,并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突破了后天境界养出识神,十年磨一剑,他今日归来,便是要把当日的所受的耻辱、绝望、愤怒,通通还回去!

    ……

    戚笼的龙刀枪狠狠戳入一个甲士肚皮,猛的一搅,‘嘎嘣’一声,龙刀枪枪头下面的那根弯刀便就绷断,戚笼枪口一缩,虎口猛压,枪杆子直接把对方挑入护城河中。

    枪杆子也‘咔嚓’裂开,木刺翻碎,这已是他用废的第四口兵器。

    “古代的千人斩猛将也不过如此!”

    许跃年不过二十,可以说是听着赤身贼的传说长大的,但如今他才相信,传说之所以是传说,这不是没原因的。

    “哪有千人斩的猛将,拳术再高也不可能,”照灯笼咂咂嘴,又佩服道:“百人斩差不多了!”

    他正经武行出身,文戏武打,更能明白其中的难度。

    “没有百人,”戚笼嘴里像是塞了火碳,极度沙哑,“七十八人,这是当场死的数。”

    如果没有龙脉强化的气血、龙煞修补的肉身,戚笼大概最多能撑到三分之一的进度,这是他一身武道修行的极限。

    饶是如此,他已筋疲力尽,虽然腰背挺拔,看上去风吹不倒,雷打不动,但两个膝盖像是压了千斤石。

    龙煞都有些偃旗息鼓,那股桀骜劲收了不少。

    “尝尝,”照灯笼从腰上摸出两颗糖丸子,其中一颗塞入嘴里,另一颗塞入戚笼手掌,“养嗓子的。”

    二人互视一眼,同时咧嘴一笑。

    “他们现在不敢上来了,”照灯笼看着寸土坡下徘徊的一些黑影,又附耳道:“过了无定桥,往右五十步就是入水口子。”

    戚笼转头,只见高耸的坡子上,尸首、血水、兵械,几乎覆盖了每一处地方。

    “寸土坡,还真是寸土必争的坡子。”

    戚笼牙根咬碎糖衣,甜味盖住了鼻间腥味,转身往桥上走,被杀破胆的人没有关注的价值。

    “蜡烛还有油吗?”

    照灯笼一瘸一拐的跟着,忽然想到了一事,回头道。

    许跃把眼珠子贴在纸面上,“还有三分之一。”

    “那就好,我祖传秘宝八成的功效就在这根灯芯上,蜡烛油可以烧完,灯芯不能灭,这可是大明宫第一盏灯的灯芯,唐明皇亲自点的,宝贵着呢。”

    “这么厉害?”

    许跃忍不住把眼珠子贴紧了灯笼纸,想看个仔细。

    然后,他就看到了对面纸上,同样一颗小巧玲珑却外翻的眼珠子。

    眼皮子光秃秃,白色眼珠忽然翻了过来,满是红色血丝还有黏稠的经络,盯着许跃,小嘴巴轻轻一吐。

    “噗!”

    “啊!!!”

    许跃惨叫一声,纸灯笼掉落,同一时间,戚笼的神经疯狂跳动起来。

    “小爷的传家宝!”

    照灯笼练了二十五年的硬马桥,硬生生在最后一刻抓了灯笼。

    可灯火早在落地前便灭了。

    “不可能!这是唐国国运养出的香火,只有阴风才能吹灭!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一个胸口插剑的小姑娘!”

    许跃惨叫着打滚,他捂着的右眼上,黑血‘汩汩’涌出。

    戚笼猛抬头,正好撞上了城头上,萧道人冷漠的视线。

    “制天地之鬼神,驱伐六天之寒灵,摧戮九魔之凶气,九鬼恶神剑!”

    萧道人并指、划下。

    ‘咔擦’

    先是一声,然后铺天盖地!

    肉眼可见的裂纹从桥头蔓延到桥尾,裂纹之中,血水溢出,一条条沾着血水的绳子如土地公之胡须,胡子密密匝匝,扯开桥身,捆住四人。

    同一时间,箭雨从天而降,淹没桥上人,下一刻,无定桥轰然塌陷。

    “让人去捞尸体吧,”萧道人转身离开:“告诉白夫人,我答应她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便只是私人恩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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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笼介绍:
天地为牢,造化为笼,谁人又能勘破?性命为刀,信念为引,也未必不能勘破。黑山城头,一个千锤百忍,性如烈火,但老腰不大好使的马匪头子,向自身命运斩出第一刀的故事。刀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刀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刀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