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4 这是逼宫
“韩处长，韩处长，您听我解释。”徐主任手里拿着电话，腰不由自主的弯下去，仿佛对面站着韩广云，而韩广云身后站着李海华李院长。
“解释个屁！”韩广云大怒，“你在哪？！”
“我在手术室门口，刚出来，准备去检验科催一下化验结果。术中着急，不出结果患者下不来台。”
“你特么认为我是白痴？！”韩广云森森说道，“甲亢，腺体科和内分泌科每天多少患者排队等着看病，那是要命的病么？做个心脏手术，不查甲状腺你们就下不来台！徐主任，这是无耻！”
听着韩广云的怒斥，徐主任心生无奈。
这要是从头到尾给他解释一遍……徐主任也做不到。时间紧迫，哪有时间做教学工作。
mb！徐主任心里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到哪找这么多外行，竟然还自信满满的指挥内行。
越是这样，徐主任就越是怀念马修德在的时候。从前似乎也没少骂马处长，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无比怀念他。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徐主任也有点急了，他对着手机说道，“韩处长，患者可以组织会诊，院内院外都行，但检查不能拖，一旦患者死在手术台上，您付不了这个责任！”
“你是在威胁我？！”韩广云冷冷说道，“我马上过去，亲眼看着检查。如果要是没事，你等着！”
没等徐主任回答，对面已经挂断电话。
徐主任心中既忐忑又欣慰，医务处这面同意了，意味着检查能做。但万一吴老师判断失误呢？自己怕是得大会小会被批评。
算了，批评就批评，无所谓的。
徐主任并不是很在意，想通过这么点事情就撼动他麻手科大主任的地位？怕是不能够。
而且徐主任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和韩广云交代情况的过程中丝毫没有提及请吴冕吴老师来台上会诊的事儿。
前段时间因为一个自发性脾破裂的患者，韩广云被吴冕按在墙上摩擦的事儿已经传遍全院。徐主任也是存着驱虎吞狼的想法，“教训”一下韩广云。
趁着韩处长还没到，徐主任连忙联系检验科主任，说明情况，求着尽快出检查结果。
5分钟后，韩处长带着两名医务处的科员来到手术室。
“徐主任，你对院里的政策有意见，可以会上提，咱们商量。”韩广云见面之后就厉声说道，“拿患者做文章，真要是你判断失误，咱们走着瞧！”
只是他看起来有些不对，手捂着上腹部，好像在闹肚子，脸上有微微痛苦的表情。
“韩处，您身体不舒服？”徐主任毕竟是医生，没想着拍马屁，而是询问情况。
“没事。”韩广云皱眉说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韩处，诊断上的事情哪有百分之百的。”徐主任道，“已经找腺体科台上会诊，我和方主任考虑有可能是甲状腺危象，做个检查排除，也是正常的工作流程。”
“胡闹！”韩处长走进更衣室，张嘴斥道，“老百姓都怎么看医院了！乱做检查、乱花钱，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省里下命令要执行‘看病不求人’的措施，你们这些搞临床的非但不理解，还在下面瞎糊弄，出难题。”
“韩处，医生就这么多，谁都想不排队。您想想，那可能么。”徐主任说道。
其实所谓看病不求人，很大一部分不求人的患者都特么是院领导领来的。
当然，这只是气话。主要是医生少，患者多。
国内又不像是外国，有个头疼脑热肯定要来医院，绝对没有坐一次救护车就倾家荡产的事情。
矛盾在哪，徐主任很清楚。他看不上韩处长拿着鸡毛当令箭，又闹出无数的幺蛾子。该检查的患者不检查，真出了事，他又该跳出来数落临床医生的不对。
“你对省里的要求有意见？”韩广云冷笑道，“检查结果什么时候回来？”
身体有些轻微的不舒服让韩广云的戾气更盛。
“韩处，我刚打过电话，说您同意了。”徐主任说道，“估计半个小时就能有回报。”
韩广云换完衣服，冷着脸走进手术室。
这帮临床医生，就特么没一个好玩意，韩广云心里想到。让他们别乱做检查，他们就给自己出难题，还说患者下不来台怎么办！
这是要挟！
无耻！
下作！
要是检查结果没事，一定要抓住这件事情，给徐主任好看。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把火一定要烧的让临床医生都怕自己，否则的话以后的工作根本没法执行下去。
拿自己说话当放屁，根本没什么执行力度，总这样可不行。韩广云心里琢磨着，忽然他的心微微一颤。
呃……这是怎么了？韩广云怔了一下。
下一秒钟，他看见一名麻醉师往手术室里推血滤的机器，背对着自己，对着手术室说道，“吴老师，血滤准备好了，检查结果回来随时能上。”
吴老师……听到这三个字，韩广云的脑子“嗡”的一下，本来已经渐好的肚子又开始一阵阵绞劲儿的疼起来。
mb！他怎么来了！
要是知道吴冕来，韩广云肯定不会进手术室。
最近几次接触，韩广云心里已经对那个长的像是顶流小鲜肉的吴老师产生了心理阴影。
他脾气暴躁，根本不讲道理，偏偏人脉宽广，连安进制药这种跨国公司都要卖吴冕那厮人情。
上次的事情，安进制药的东北大区经理把事情解决，具体赔偿患者多少钱韩广云并不知道，但是他清楚安进制药这种跨国公司对吴冕的态度。
真特么跟三孙子一样。
对此韩广云很不理解，加上吴冕把自己按在墙上抽耳光……
想到这里，韩广云脸上火辣辣的疼。
脚步一顿，身后徐主任有意无意用肩膀撞了韩广云一下。
“韩处，咱进去看吧。”徐主任说道，“抢救的设备都准备好了，要是患者没有甲状腺危象，那是万幸。要是有，估计直接上血滤，把血液中的甲状腺素过滤出来。这病……是真要命。”
565 他以为他是谁！
“吴……吴冕怎么来的？”韩广云压低了声音问道。
“韩处长，我和方主任担心患者下不去台，抢救用药给了很多休克也不见好，只好请吴老师来看看。”徐主任说道。
吴冕听到说话声，知道韩广云来了，却没回头，像是不知道有人进来一样，继续说道，“手稳一点，第三针的针脚距离稍微大一点。剥离的钙化斑块位置要注意，否则术后容易出血，导致二次开胸。”
在被骂一顿和被直接无视之间，韩广云宁愿选择自己被骂。
无视，意味着无声的轻蔑、到骨子里的轻蔑。
看见吴冕这种态度，韩广云一股怒火升起，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医务处批准了么。”韩广云沉声说道，“什么人都能往手术室里进？！”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听起来像是耳语，可韩广云与确定吴冕能听到自己这句话。
徐主任沉默，意味深长的看着韩广云，一言不发。
“呦呵，官威真大。”吴冕回头，没看韩广云，而是直视徐主任，“外来医护人员如果进行有创操作、参加会诊需要医务处备案，得到院方批准。”
韩广云怔了一下。
“我是来参观学习的。”吴冕笑呵呵的说道，“新组建的医院学习一下兄弟医院的先进经验，回去更好的为人民服务，怎么着，韩处长有意见？还是说兄弟医院之间的交流都要走科教处的程序。”
面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吴冕，韩广云一时语塞。
兄弟医院……mb，你还知道是兄弟医院？二院的墙角都快被挖断了！本来坚不可摧的一堵墙现在已经被挖的摇摇欲坠，不都是剑协医院和你吴冕吴老师闹出来的幺蛾子么。
韩广云心里不高兴，但是嘴上却不敢说什么，他清楚吴冕的武力值。而且人家打自己一顿，有足够的实力摆平……早知道他在，自己肯定不会过来。
徐才志这个老不死的，竟然阴自己一道！韩广云愤怒的瞪了徐主任一眼。
“慢着点，别着急，尤其要注意针脚的间距。主动脉瓣置换手术并不难，最好关键步骤就行。”
“静注艾司洛尔20 mg，静脉注射。”
“西地兰，给半支，0.2mg。”
“维拉帕米2.5并持续泵胺碘酮10·-1 · min -1。”
“催一下甲功三项的检查结果。”
吴冕怼完韩广云后，大咧咧站在手术室里指挥抢救。而手术过程只是偶尔在关键点上提一句，并没有特殊关注。
对于吴冕来讲，心脏手术的难度也就那么回事，医大二院能完成，自己没必要刷手上台。
手术室里的医生、护士都各自低着头忙自己的事情，这种情况下要是抬头看韩处长，怕他会更尴尬。虽然现在韩处长不说什么，可架不住他日后报复。
韩广云也难受的要命，吴冕简直太不拿自己当盘菜了，这货前脚刚说完是参观学习，接下来直接指挥抢救……
监护仪的报警声不断，患者的生命体征并不平稳，但整台手术却在吴冕的指挥下一点点完成进度。
“吴老师，检查结果回来了。”徐主任接了一个电话后来到吴冕身边说道。
“t3：12.2，t4：584.1，ft3：54.52，ft4：84.2，tsh：0.22.”
徐主任拿着手机，对着上面的数值快速念到。
血清总t3、t4；游离t3、t4比正常值高数倍，tsh比正常值低。不管是不是甲状腺危象，这份检验报告不正常就是了。
“丙基硫氧嘧啶600、心得安10 mg，经胃管注入。”
徐主任心中庆幸，幸好在几十分钟前，吴冕吴老师让备药。要不然丙基硫氧嘧啶这种八辈子在手术室用不上的药肯定不能在第一时间用上。
“胃管注入丙基硫氧嘧啶后60分钟，碘化钠1.0g加于5%葡萄糖盐水500ml中，缓慢静脉滴注12小时。”
“普萘洛尔，3mg加于5%葡萄糖盐水250m1中缓慢静脉摘注。”吴冕连续不断的说道，“知道普萘洛尔怎么停药吧。”
“知道知道。”徐主任化身小麻醉师，手里拿着a4纸，把吴冕说的话都记下来，一个字都不敢遗漏，“密切注意心率、血压变化。一旦危象解除改用常规剂量，我知道，我知道。”
“嗯。”吴冕点了点头。
“先给一支氢化可的松，然后100mg加入5%葡萄糖盐水500m1中静脉滴注。”
“术后送到icu，用抗生素预防感染。再有，注意查肝肾功能，有一部分患者在甲状腺危象后会并发多脏器衰竭。”
说着，吴冕看了方金水一眼，问道，“方主任，抗生素的预防用药是不是也要审批？还是说根本不允许？”
“现在不让。”方金水不敢看韩广云，硬着头皮实话实说。
“找临床药学组会诊，一定要提前用上抗生素。高级别，大剂量，要是不让给我打电话。”吴冕看也不看韩广云，直接和方金水说道。
“……”韩广云听着吴冕的话，心里有些茫然，又有些气愤。
刚刚化验回报的数值……他一个都听不懂。虽然听不懂，但是看吴冕、方金水与徐才志的表情能看出来，化验检查真的存在问题。
一个心脏手术，怎么就并发甲状腺的毛病了呢！韩广云压住心底无数的问题，低着头，一声不吭。
进来之前和徐主任说的狠话只能全都咽回去。
虽然那个家伙“嚣张”的说不让用药给他打电话，他以为他是谁？！院长么？还是医务处长！还是……韩广云胸口憋闷，胃疼的毛病又重了几分。
吴冕看也没看韩广云，一条条交代完医嘱，手术室的麻醉师、护士开始执行。任海涛跟在旁边，谨慎的每一样药品都看一眼生产厂家、生产日期。
药物注入，患者的生命体征还是没有任何变化。高压依旧在75mmhg左右晃悠，心率在160次/分左右，监护仪的报警声不断，滴滴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
但吴冕身上散发的气势却温和了许多，马修德明显能感觉出来吴老师整个人都放松了。
“吴老师，药物什么时候能起效？”马修德小声问道。
“下去之后吧。”吴冕说道，“手术过程中会一直这样。不过没事，丙基硫氧嘧啶和碘化钠给进去，人应该没事。”
566 打他做什么
1小时35分钟后，体外循环停机。
动脉血气数值m hg降到45hg ，血压从75/40mm h g升至100/55mm h g。
虽然数值还不是特别理想，但对于患者来讲已经足够了。
监测体温，患者的体温还在39.6 c左右徘徊。徐主任此时回忆起吴冕吴老师说的鉴别诊断，已经判定患者不是恶性高热。但要是再来一次，自己估计怕是根本不能在慌乱中做出正确的判断。
“冲洗，关吧。”吴冕点了点头，说道，“给药还算是及时，下去不应该有什么问题。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有不明白的打电话。”
说完，吴冕扫了一眼手术室里的医生、护士。
方金水还有些忐忑，他问道，“吴老师，真不要紧？”
“呵呵。”吴冕微笑，拍了拍方金水的肩膀，“没事，这不是还有我在呢么。”
说完，吴冕转身离开，“你们忙吧，患者要紧，不用送我。”
一脚踢开手术室的门，吴冕忽然停了一下，说道，“韩处，您有时间么？”
“……”韩广云一颗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似的，停止跳动。他这是在挑衅自己么？韩广云有些害怕。
“有点事儿和您商量一下，您方便么？”
吴冕似乎也没想得到韩广云的回答，他走出术间，任海涛拎着箱子跟在身后，直奔更衣室走去。
马修德用肩膀轻轻碰了韩广云一下，小声说道，“韩处，韩处。”
“呃……”韩广云都快哭了。
那个煞神走就走呗，今天自己可没招惹他，进来之后就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医务处没批准，他为什么进手术室。
自己嘴真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韩广云心中后悔+5、+5、+5。
他想起上学的时候不良少年约架，都是这样，放学后把人约到……吴冕那厮该不会想要在更衣室打自己一顿吧。
韩广云心中忐忑，可是看见几道目光看向自己，都是平时被自己训的像三孙子一样的主任、医生、护士。
不能丢脸，韩广云心里给自己打气，转身跟着离开手术室。
上楼，去更衣室，吴冕已经脱了隔离服，开始穿自己的衣服。八块腹肌，一身肌肉线条清晰明亮，一举一动肌肉线条微微变化，洋溢着几乎无限的生命力。
韩广云进了更衣室，看见这么一副画面，怔了一下。
“吴……”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吴冕，难道自己也要叫吴老师？
“韩处，坐吧。”吴冕脸上没有怒气，也不像是斥责，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韩广云硬着头皮问道。
“韩处，医院和其他企业的管理有不同的地方。”吴冕说道，“每一个患者的病情都不一样，虽然大概率还是可以按照标准、流程进行诊断、治疗，但是遇到特殊患者、特殊情况的时候，应急措施不能完全按照标准来。”
你在教我做人？
韩广云心中不服。他心中不服气，但却不敢反驳，只是梗着脖子，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看着吴冕，他感觉自己的胃越来越疼。吴冕这人看着就反胃，韩广云心里想到。
“你知道乱开检查的源头在哪么？”吴冕问道。
“没有医德！”韩广云硬邦邦的回答道。
马修德在角落里微微摇头，这位还真是幼稚，二院有他当医务处处长，怕是以后官司越来越多。
“韩处，所谓乱开检查有几个原因，我简单说说，供您参考。”吴冕很和气的说道，之前把韩广云按在墙上摩擦的凶悍气息一丝都不见。
“首先呢，您认为大范围检查的起源在于医患纠纷以及药品、耗材零加价。但是我以为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医患纠纷，举证倒置。”
“每接一个患者，医生担心的不是正常情况，而是罕见情况，就像是今天的患者一样。出事了，患者家属可不管你怎么想，他们第一个想法就是凭什么出事？！”
“……”韩广云不服。
“举证倒置，术前诊断有遗漏，患者出现问题，你让医生怎么办？吊销医师资格？”
“可大多数人不是这样！他们就是为了挣钱！！”韩广云心中有自己的想法，他不顾会别吴冕再一次按在墙上摩擦的可能，怒目看着那煞星，大声说道。
“韩处，您没在医院工作多久吧。”
“啊？”韩广云没想到吴冕会这么问自己，“我是医疗管理系毕业的！”
“哦，那就是不知道实际情况。”吴冕淡淡说道，“最早的开单提成，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情，那时候管理不够，乱象横生。现在……主要见于私立医院，被民营资本收购的中小医院，比如说改名叫利民医院的县医院。”
“医大二院是什么情况您心里没数么？”吴冕说着，话语里带着些许讥诮，“医生开了化验检查，是检验科给钱？还是他们自己去患者医保账户取钱？”
“……”
“院方没有明文规章制度，折算成工资奖金，谁没事愿意给患者做检查？难道回报不用写在病程记录里么？别人花钱，自己被折腾，谁都没有好处的事情，您怎么跟防贼一样呢？只要院领导当人，基层的医生一般都没问题。
绩效考核，这事儿我知道。但私立医院是什么样，开一个ct提20，咱们医院呢？乱七八糟折合下来估计能有几毛钱就不错了。您能看得上这几毛钱？”
“……”韩广云用手顶着胃，绝对不能在吴冕面前丢脸，这是他的底线。
“再强调一遍，只要院领导是人，不做又当又立的事儿，普通医生都好管理。”吴冕继续说道，“二院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我认为根源在这，希望这些话能给您一些参考。”
吴冕一边说着，一边换完衣服，招呼马修德和任海涛离开更衣室，留下韩广云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那里愣神。
“吴老师，我还以为您会动手。”马修德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我很讲道理的。”吴冕笑了笑，“患者没事就好，打他干什么。”
“唉。”马修德看了一眼熟悉的医大二院的院部，长叹一声。
567 你们医院技术水平挺高
韩广云呆呆的坐在更衣室里，脑海中回忆着吴冕说的话。
毕业于名校的韩广云学的是医疗管理，上学的时候他就有一个梦想，让“混乱”的医疗体系正规起来！
医生，就应该是治病救人的！而且不止要治病救人，这只是最基础、最基本的工作。
除此之外，服务一定要到位，一定不能有任何患者、患者家属感到不满意。在他的理想中，每一家医院都要像海底捞似的，客气、礼貌的让人产生一种内疚感。
可是事实很残酷，和韩广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博士毕业，海外归来，韩广云没有在北上广深留下来。那面任何一家公立医院都对医疗管理的专业不是特别在意，这让韩广云体验到被羞辱的感觉。
莫欺少年穷！老子早晚有一天会杀回来！带着一家规范化的医院吊打全国所有大型三甲医院！韩广云当时是这么想的，他也是这么做的。
经一位学长介绍，韩广云得到医大二院李海华院长的赏识，来到黑山省，在马处长调任之后接掌医务处。
他要在这里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可是，现实给了韩广云一顿毒打，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在得到大院长的支持后，韩广云想要一展拳脚，他首先提倡的是服务。与护理部袁新华主任联系并取得她的支持后，率先从护理队伍开始大规模普及“服务”理念。
可是剪指甲、洗脚等等措施施行了不到2周，就遇到了极大的挫折。大量人员离职，导致临床工作已经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
韩广云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误，他百思不得其解，还带着护理部主任在夜间现场办公。
本来准备树几个负面典型当作例子，杀鸡给猴看。可当韩广云来到病区后，看见护士忙的脚不沾地，一路小跑换点滴、下胃管、尿管、抢救。
根本没时间像海底捞一样给患者、患者家属完美的“服务”体验。
甚至看见韩广云与袁新华进来，护士连最基本的微笑都没有，只是弱弱的打了一个招呼，就又开始忙碌起来。
韩广云很无奈，他依旧不认为是自己错了，一切都是剑协医院的错！要不是他们开出高的离谱的工资，二院也不会这么缺人；要是不缺人，那自己的措施应该能得到执行。
一切都是剑协医院的错！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袁新华怂了，不声不响的取消了有关于服务的理念与措施。
你不配合，那我自己干，韩广云知道一切都要靠自己。于是他借着省里下发的文件——从看病不求人，大力整治医疗乱象。
第一个下手的就是韩广云最看不惯的医生乱开检查、乱开药的事情。
开药，滥用抗生素马修德早就一轮一轮狂风骤雨或是和风细雨的管过，二院药品应用很正规，韩广云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乱开检查上。
清理了一遍之后，临床反弹很严重，不满的声音到处都是。
虽然有大院长鼎力支持，可韩广云也明显感觉压不住将要沸腾的民意。
就在这个节点上，闹出今天的事情。
一直到现在韩广云都想不明白风湿性心脏病怎么要检查甲状腺，这不明显是自己从前最痛恨的那种乱开检查的现象么？
肯定是他们串通一气来糊弄自己，韩广云心里想到。
呆呆的坐了好久，一直到方金水进来换衣服，韩广云才意识到手术已经做完了。
“患者怎么样？”韩广云问道。
“生命体征平稳，带管送去icu住几天，按照吴老师说的应该术后2-3天就能转出来。”方金水简单回答道。
韩广云有些不相信，他觉得是这些医生欺负自己不懂医疗常识，胡乱捏造一个疾病来难为自己。
反正医务处后台能调去所有记录，韩广云沉默中换了衣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联系了一个与自己关系不错的搞临床的师兄，想问问究竟。兼听则明，韩广云知道这个道理。
这帮狗日的医生，就是想多做检查，他们也不想想平均住院费用那么高，医务处要挨多少骂！要知道，医保平均费用可是固定的，医保局的人可不会考虑那么多的事情。
医保处比较弱势，主要对外，压力全在医务处身上，这是二院的特色。
找毛病谁不会？韩广云坐在电脑前，催促方主任抓紧时间完成病历，随后从后台调取数据打包发送给师兄。
过了一会，手机响起，师兄把电话打回来。
“广云，你们医院的技术水平挺高啊！”师兄开门见山的赞美道。
韩广云像是吃了一只苍蝇班难受。
他要的是找毛病，而不是夸奖水平高。谁的水平高？还不是吴冕那货。
“师兄，这是我们最近的一个抢救病历，我觉得有典型性，想要说一下。您帮我看看，整个治疗、手术、抢救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我简单看了一遍，随便说说啊，也不一定对。”韩广云的师兄对这个病历也很感兴趣，“先说好的吧，你们医院的医生水平真是不错。”
又一只苍蝇被强行塞到韩广云的嘴里，嚼了一口，汁水四溅。
“术中患者忽然高热，用药物控制后不见缓解，首先考虑的是恶性高热。这玩意……可真要命！我是没见过，但听别人说过。帝都只有协和有备药，前几年301遇到一例恶性高热的患者，是直升机送药去抢救的。”
“这么严重？”韩广云有些茫然，他从来没意识到当时判断的恶性高热竟然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第一次接电话，听徐主任有些慌张的说考虑患者是恶性高热的时候韩广云还以为是发高烧呢。
他心里鄙夷，只是发烧而已，你一个麻醉科大主任没见过？
“嗯，在你们那，一旦出现恶性高热，估计患者活的几率不大。”韩广云的师兄说道，“当时估计我在手术台上也会判断是恶性高热，可是你们做的很好，第一时间排除恶性高热，检查甲功三项。”
韩广云被塞了第三只苍蝇在嘴里。
568 立省百分百
“这不是应该的么。”韩广云不服气的说道。
“广云，你没上过手术不知道。在手术台上忽然患者高热、身体僵硬，第一个念头肯定是完蛋了，患者死台上家属会不会把我给告死。”韩广云的师兄有些感慨的说道，“能在最短时间之内判断出患者的情况，做出正确诊断，这种人很少见。”
“……”
韩广云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首先需要极为强大的心理素质，其次要极其深厚的医学知识与临床经验。”
“……”韩广云继续沉默。
“给你举两个例子吧。类似的情况我也遇到过，都是风心病，有的要做二尖瓣置换，有的要做主动脉瓣置换。我一个朋友第一次在术中遇到患者在建立体外循环后突发高热、全身僵硬的情况，整个人都傻了。”
“这是后来吃饭的时候他喝多了说起来的。当时他判断是恶性高热，可是他们当地没有药，得了就是死。”
“后来呢？”韩广云下意识的追问道。
“他心存侥幸，给予冰袋降温后降为38.5c。当时台上请人会诊，无法排除恶性高热，但还是硬着头皮把手术给做完了。
术后7小时患者清醒并拔除气管导管。拔管后1 小时患者出现烦躁及双手震颤， h r 增快至145 次/分， t 38.8 c。”
“我朋友没敢走，一直再icu看着患者。看见出现异常变化，马上查体。颈前区可听到血管杂音，他这时候有些怀疑诊断。
怀疑甲状腺危象，立即口服丙基硫氧嘧啶600及心得安10。第二天抽血测甲状腺功能t3、t4都有改变，确诊为甲状腺危象。”
“等等……”韩广云听出来有问题，马上说道。
“怎么了？”
“师兄，为什么第二天才能做检查？”
“甲状腺功能测定那时候还不能做急诊，大半夜的也没法检查，只能等第二天一早正常送检。”韩广云的师兄说道，“现在好多了，我们这儿都是术前常规筛查。”
“……”韩广云听到常规筛查这四个字，感觉嘴里被塞了无数的苍蝇。而且有的苍蝇还没死，在嘴里扑动着翅膀。
“呃，不说缺点，咱先说牛逼的地儿。”韩广云的师兄说道，“术中遇见异常情况能在最短时间里判断出来，排查罕见的甲状腺危象，这人是个人才。”
“……”韩广云无语凝噎。
他感觉自己胃里都是苍蝇，恶心的要命。可还不能反驳，毕竟是自己有事儿求到师兄头上。
“发现异常，术中处理的也很及时，给的药很精准。”韩广云的师兄还继续说道，“患者现在带管去icu了吧。”
“是啊。”
“没事，两天之后拔管，这事儿就过去了。或许都用不了两天，一天就能出来。”
“师兄，就是个甲亢……不是什么大毛病吧。”韩广云不服气的说道。
“哈哈哈，广云，你现在怎么学会谦虚了？”
“呃……我谦虚？”韩广云呜咽着，嘴里苍蝇多的已经在另外一个位面冒出来了。
“甲亢，有这毛病的人不少，一般来讲术前都会问，这属于既往史。可是有些患者、患者家属不知道有病，一旦上了手术台因为手术刺激诱发甲状腺危象……刚才跟你说的是一个成功病例，还有失败的。”
“我飞刀的时候，听一个地级市的医生说过类似的病例。那是一个22岁女患者，因为风心病住院准备手术治疗。术前没有检查甲功，患者、患者家属也不知道有这方面的问题，所以术中出事了。”
“他们水平一般，术中还以为是正常情况，也没注意。术后持续高温，伴随抽搐。翻了一天的书，最后感觉像是甲状腺危象，又像是其他问题。
第二天一早检查的甲功，才发现出事了。给药已经是术后48小时以后的事情了，结果患者情况越来越重，iabp都上了也没什么效果，两天后家里放弃抢救，临床死亡。”
韩广云知道自己这位师兄只是在八卦一样的讲病例，但每一句话都像是无形的耳光一样，扇在自己脸上。
“你们医院的问题也挺大，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管床医生大意。术前检查本来能避免手术台上的抢救、意外，但术前缺了很多筛查的项目。小韩啊，这种……这么说吧，叫自以为是，以为水平高，术前检查就……”
韩广云沉默，他师兄不断唠叨着。
“按说不应该啊，一眼就看出来是甲状腺危象的上级医生怎么会……估计是术前都没看。广云啊，你要多叮嘱一下，别让他们千万别自以为是，术前都不看患者、也不看检查。虽然水平高，该上心还是要上心。”
“师兄……”韩广云心里无数的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哈哈哈，广云，你是不是压不住这么牛逼的医生？”韩广云的师兄笑道，“我跟你讲，你压不住的。要和他们处好关系，你是医务处长，再怎么说他们也要给你几分面子不是。”
“师兄，我的意思是术前要筛查的病那么多，什么都查，那不是给患者增加负担么。”
“啊？”韩广云的师兄愣了一下，他的语气明显有些疑惑，“广云，你没事吧。”
“怎么了师兄，我说的不对么？”
“患者来医院是为什么的？”韩广云的师兄问道。
“治病。”
“对啊，你不把病治好了，说什么费用？不来医院，立省百分百。”
“而且你给患者省钱，人家觉得是应该的。一旦出事，就是你的责任。”韩广云的师兄说道，“这是客观的，就算是你想给患者省钱，不能不排除手术禁忌症不是。”
“但……现在社会上都说乱开检查……”
“听他们说，你就别想在医院干了。”韩广云的师兄说道，“的确有些乱开检查，可是和手术、住院没关系。你想啊，风心病住院手术，能治这种病的医生还差那仨瓜俩枣的么。”
韩广云听师兄很兴奋的说了足足半个小时，挂断电话后他有些迷茫。
569 乌龙
韩广云心中极其郁闷的挂断电话。
师兄是夸奖自家医院，韩广云明白。可事实上呢，每一句话都在夸吴冕——那个把自己按在墙上反复摩擦的主。
与此同时，每一句话都在抽自己的脸，他能听到啪啪作响的声音。
虽然有了专业的答案，可是韩广云心里不服气。
他坐在电脑前，打开搜索引擎找到相关资料，开始一点点的比对病历。韩广云倒不是想要找麻烦，他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少做检查，让老百姓少花钱，这种光明正大的事情怎么在师兄说来就成了错误呢！还立省百分百，这不是扯淡么。
世界是要讲道理的，自己做的没错，韩广云心里想到。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韩广云看入了神，一边记下来他认为病历里叙述不对的地方，一边废寝忘食的继续查找自己所需要的答案。
他已经42岁了，在黑山省的处级干部中算是中等年纪，可以说是前途无限。但人到中年，不光是家长里短的琐碎事情，还有身体的变化。
韩广云有轻微的高血压，服用缬沙坦氢氯噻嗪控制；还有糖尿病，一直在服用服用格列美脲。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话韩广云深以为然。每天按时吃药，不管工作、学习有多忙，他都没有忘记过。
一边看电脑、查找资料，生物钟提醒他要吃药了。忘记吃饭的韩广云却凭借着肌肉记忆从抽屉里摸出降压、降糖的药吃下去。
又过了2个小时，韩广云觉得自己头昏脑胀，眼睛有些不舒服。
揉了揉眼睛，韩广云讪笑了一下。都说四十八花一花，自己还没到四十八，眼睛就已经开始花了么？这才多大岁数，要不说岁月不饶人呢。
查找资料的时候并不觉得什么，可一旦停下来韩广云马上感觉到自己的手有点抖，后背出了很多汗。
不对啊，这是……
心念一动，韩广云意识到自己没吃饭，刚刚好像还吃了降压、降糖的药。
md！该不会是低血糖了吧，韩广云心里想到，他开始有些慌张。
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潮水一般的涌上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的颤抖着。肯定不对劲，韩广云想要拿起手机，伸出手他发现自己的手臂、手掌、手指抖的厉害。
肯定是低血糖，一定是低血糖。要是治疗及时，一管子高糖推进去人就没事了。要是自己晕过去，怕明天上午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都有了尸斑。
韩广云还有意识，只是浑身难受。
他努力集中注意力，用尽全身力气拨通电话，叫急诊科的医生来抢救自己。
低血糖只是小毛病，可一旦大意，也是会死人的，这一点韩广云心里明白。
虽然有些丢人……不对，自己是为了工作，废寝忘食，怎么能说是丢人呢。
像是一滩泥一样坐在椅子上，韩广云心里不着四六的想着。幸好没锁门，自己平时的习惯光明正大。要不然撬门就得几分钟，自己怕不得凉？
很快，急诊科的医生护士冲进来。
医生测量指尖血糖，护士量血压，先弄清楚生命体征，然后决定下一步治疗方案。
二院急诊科是专业的。
韩广云的血压110/75mmhg，血糖很低，0.54 mmol/l！
“低血糖，给50ml高糖，静脉注射。”急诊科医生马上说道。
护士看到0.54 mmol/l这个数值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血糖低到这种程度，随时随地都会有生命危险。
一管10%的葡萄糖推进静脉里，急诊科医生才略有些放松。
“担架，去急诊抢救室。”
韩广云想说不用，但身体发虚，全身冷汗直流，一点力气都没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自己被搬上担架，韩广云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自己终于成了患者。
白服在身边晃动，有医生也有护士。被抬上救护车，韩广云闻到救护车上特殊的消毒味道，不知道是刚刚推进去的葡萄糖的作用还是心理作用，身上有了一些力量。
也好，借着这个机会看看二院的急诊科怎么给患者看病。
“韩处，您好些了么？”急诊科医生略有拘谨的问道。
最近一段时间临床上所有医生被韩广云骂成了狗，大会小会批评，以至于急诊科主任每次开会回来脸色都难看的像是长了毛的干粮。
大家在背后腹诽，今儿去急诊急救韩处长，急诊科医生心中忐忑，没有救命恩人的感觉，反而生怕自己哪里做错了让韩广云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回到急诊科，上了心电监护，下完医嘱急诊科医生想了想还是打通主任的电话把这件事情上报。
没等他简单汇报完情况，急诊留观室里护士急匆匆的跑出来。
“韩处长很不高兴，让你去一趟。”
“怎么了？”急诊科医生连忙问道。
“好像是韩处长认为上心电监护没有必要。”小护士说道，“我抽血的时候他也不让。”
“抽血都不让？”
“嗯，韩处长问我都有什么检查，我说了一遍，他马上开始骂人。”
“……”急诊科医生无奈，只好挂断电话，快步来到急诊抢救室。
“韩处长。”急诊科医生低着头，摆好挨批评的架势。
“你说说，给我查那么多东西干什么？”韩广云阴沉着脸问道。刚刚缓过点劲儿来，他说话的声音还很小，但是难掩一股子怒意。
“韩处长，低血糖有可能导致很多种并发症，比如说……”
“你就是这么给患者看病的？！”韩广云愤怒的说道，“连病史都不问，就直接下检查？”
“这不是刚下120救护车么，您血糖很低，我想等静脉注射的葡萄糖在身体里被吸收、血糖数值上升之后再询问。”急诊科医生连忙解释道。
“我只是没吃饭，但按照习惯正常口服降糖药物导致血糖降低。”韩广云斥道，“你给我解释一下，查肝肾功能干什么？查血常规干什么？查血清离子干什么？”
急诊科医生刚想要反驳，身后小护士踢了他腿一下。
“……”急诊科医生把要说的话都咽回去，垂手站在病床前，默默的接受训斥。
570 平静还是淡漠
“监护仪有用么？”韩广云继续问道，“生命体征平稳，手动测血压就可以了吧……”
他越说越气，但今天的情绪却有些问题。韩广云没有愤怒，而是觉得意兴寥寥，深深叹了口气，躺在病床上挥挥手，示意急诊科医生赶紧走。
刚刚师兄的话还在耳边，一闭上眼睛，吴冕俊朗的样子就像鬼一样出现在眼前。
韩广云并不是第一次面对森严的临床系统感觉到无力，哪怕有李海华院长的鼎力支持，他依旧被无力感萦绕全身。
不管怎么说，临床医生都习惯性的下一大堆检查，上监护仪。自己要是说的多了，临床主任还会私下里偷偷说要是出事谁负责之类的话。
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打湿，有些难受。韩广云睁眼看着微微泛黄的天花板，觉得精力似乎已经被刚才低血糖症折腾一空，倦的要命。
急诊科医生从留观室出来，护士跟在一边小声说道，“你是不是傻，韩处长说什么是什么，你跟着犟嘴能有好果子吃？”
这种事情急诊科医生也知道，可是急诊患者送诊后没有相应检查资料，他总是担心。
思前想后，急诊科医生还是觉得不安稳。
“我看生命体征很平稳……”急诊科医生叹了口气说道，“我不进去了，过十分钟你去问问韩处长，血糖还是要复查一下的。”
“嗯。”护士点了点头，她也知道自己去的话韩处长应该不会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很快，急诊科李主任从家赶过来。
和赶来的韩广云的爱人商量后李主任也很无奈，韩处长只同意检查血糖，其他检查、包括监测生命体征一概不同意。
晚七点半，应该吃着火锅唱着歌，和老婆孩子在家，哪怕是看孩子写作业也要比在医院受气强。李主任一肚子的火气，可是又无处发泄，只能把一切不满压下去，老老实实的陪着笑脸。
谁让人家管着纠纷办呢，谁让人家能制定规则呢。
且熬着吧，社畜就是这样。
年轻人能发脾气，甩袖子就走。可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绝对没这个资格，这一点李主任早就看的很透了。
要走也是儿子考完大学之后的事情，但每次想到去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他就感觉还不如在省城熬到退休。
至于韩处长……只是低血糖，推了高糖，都知道训人了，应该没什么大事。
可是事实总是不如人愿。
21:00韩广云的血压降至 125/74 mmhg，这证明应激性高血压已经恢复正常，李主任还多少有些欣慰。可是等到22:00他抱着水银血压计去测血压的时候，听了几遍韩处长的血压都是90/55 mmhg。
怎么会低？李主任很疑惑的看着韩广云。
此时韩广云眼睛看着房顶，状态平静。
“韩处长，您有什么不舒服么？”李主任问道。
“没有。”韩广云很平静的说道，“我很好。”
韩广云的语气平静的让李主任有些心悸，仿佛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他试图和韩广云沟通，但最后得到的都是冷漠的臭脸，只好讪讪的抱着水银血压计离开观察室。
对于医务处的新处长临床上下意见很大，尤其是护理部主任与他商量出来的什么优质服务之类完全不靠谱的事儿导致临床护士越来越少，功能压力越来越大。
有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比如说护理部主任袁新华；有人是真不明白，比如说韩广云。
这些李主任都知道，却压根没法说。
或许是高高在上惯了，韩处长觉得叫120急救车来急诊科丢人？今天的他格外不对劲。
李主任都能想到抢救成功非但不会在韩广云心里给急诊科加分，自己反而要担心打击报复。
看韩处长的表情就能猜出一二。
坐在办公室里，李主任觉得心烦意乱，他想起了从前的马处长。
这人呐，很多东西等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马修德在二院的时候也没觉得他有多好，可是他一走，临床工作受到了重创。
拿起手机，李主任漫无目的给马修德拨打电话，准备发发牢骚。
“马处……现在该叫马院喽，您干嘛呢？”李主任拨通电话后问道。
“有事儿么李主任？”
“没什么事儿，这不是想您了，想找您聊聊天。”李主任说道。
“哈哈哈，李主任你大半夜跟我说这话可是挺吓人。”马修德心情很好。
“唉，我这面更吓人。”李主任说道，“晚上被叫来，韩处长低血糖在我这儿观察呢。马院你说说，血糖都0.5了，连心电监护都不肯上。我也不好意思找他签字拒绝，这要是撕破脸皮，以后怎么办。”
“韩广云低血糖？”吴冕的声音传来，“马院，问问情况。”
“吴老师在？”
“嗯，我们在制定免费治疗先心病患者的收治标准。”马修德说道，“李主任，吴老师问韩处长的情况。”
“没什么特殊的，就是他按照正常时间段口服了降糖药物，但是工作到很晚，没吃饭。”李主任说着，一股子荒谬感油然而生。
这分明是劳模啊，怎么二院在韩广云当上医务处长后就要崩了呢？
“李主任，血常规、肝肾功怎么样？”
电话里传来吴冕的声音，他已经拿过马修德电话直接询问。
“……”李主任怔了一下，“吴老师，韩处长不让检查，说没用。”
“他说没用就没用？他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吴冕的话语有些严厉，“抓紧时间查。”
“……”李主任后悔了。
自己打这个电话干嘛，本来想要吐槽，可却没想到变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现在韩处长的生命体征怎么样？”吴冕听对面沉默，继续问道。
“来的时候血压有些高，现在降下来了。”李主任说道，“只是最近一次量血压有点低， 90/55 mmhg。”
“嗯？”
“其他都没事，韩处长很平静，说什么不舒服的。”
“平静？”电话里吴冕的声音微微异样，“李主任，你确定是平静，而不是淡漠？”
淡漠两个字像是子弹一般直中李主任的心脏。
571 逻辑死循环
医学上的淡漠是一个相当严重的形容词，与词典里的解释完全不一样。
淡漠，意味着早期休克或是神经系统受损以及其他各种罕见情况。如果急诊平车推进来一个嗷嗷乱叫的人，医生不会很紧张。但要是推进来一个能睁眼，却不说话的人，医生会相当紧张。
血压90/55 mmhg，表情淡漠……这两样联系起来，李主任整个人都精神了。之前的一肚子牢骚也荡然无存，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吴老师，我这就去和韩处长说明情况。”李主任急切之间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导致肌肉挛缩、牵扯声带，声音尖锐的说道。
说完，他挂断电话，忽的一下站起来。
体位迅速变化，导致血压改变、脑部缺血，李主任整个人忽悠一下。他用手扶住桌子，稳了3秒钟，等稍好点快步走出办公室。
急诊内科门口坐了很多患者，外科医生正在缝合，李主任也没管他们，抱着水银血压计快步来到留观室。
“韩处长，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李主任沉声急促问道。
韩广云睁开眼睛，好像是嫌弃李主任打扰自己睡觉，不高兴的说道，“我没事。”
“我再给您量个血压。”
“不用。”韩广云说道，“都说了多少次我没事。”
李主任仔细观察，见韩广云虽然语气坚定，但声音轻微。要是按照正常判断，这算是“大病初愈”，不是什么大事。
可要是套在休克早期的表情淡漠上，也能说得通。关键是没有抽血化验的检查结果，一切都只能靠猜。
“李主任，广云有什么问题么？”韩广云的爱人问道。
“我量个血压。”李主任不由分说，抓住韩广云的手，把袖口挽上去。
“都说了不用！”韩广云有些生气，他认为李主任是医疗过度，是在拍自己马屁。
要是拿出拍自己马屁的十分之一的精神去看病……韩广云越想越是没精神，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年少的时候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人至中年初心不改，最起码韩广云认为自己初心不改。可是改变世界这件事情太难，别说改变世界，哪怕是改变医大二院对他来讲都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李主任下班后赶到医院，又反复来给自己量血压，表达出对自己的尊重。韩广云非但不觉得开心，反而心生厌倦。
他想起来自己曾经读过的一本叫做《沧浪之水》的书。
主角是理想主义者，他要改变这个世界。他受尽屈辱，被人鄙视，最后一朝顿悟。但最后他发现单位盖的楼最好的楼层早早就留给他，他不要所有房子都分不下去。
现在自己只是医务处处长，还不是一把手，甚至距离一把手还有十万八千里，就已经面对这些问题了么？
这个世界，真是很难改变。
想着，韩广云更觉得自己好累，全身像是缠了无数绳索一样，勒的喘不上气。
李主任不知道韩处长心里在想什么，他坚持测了一遍血压。血压90/74 mmhg，没有特别大的变化。
这种临界血压肯定不正常，他愈发相信吴冕吴老师的判断。
以他对韩广云的了解，今天的表现可以说是相当“淡漠”。可休克是怎么来的？创伤性？应激性？感染性？还是……
无数种可能在李主任脑海里闪现，他抱起水银血压计，向韩广云的爱人使了一个眼色，转身离开观察室。
韩广云的爱人有些害怕，见韩广云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她连忙跟出来。
“李主任，广云到底怎么了？”韩广云的爱人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李主任说道，“需要做检查。”
“又是检查？”韩广云的爱人虽然担心，但毕竟是两口子，思维出奇的一致，“不做检查就不会看病了？难怪广云总说。”
韩广云的爱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像是喃喃自语，但李主任听的清清楚楚。
“是这样。”李主任压住心底的不高兴，说道，“韩处长可能……”
“可能？”韩广云的爱人看着李主任问道，“只是可能？人在医院这么久了，您这还只是可能？”
她一连说了三遍可能，语气很重。
“这不是没做辅助检查么。”
“不做检查你们就不会看病了？”
这种奇怪的逻辑成了一个死循环，李主任心生无力。回到办公室，他静静的想了几分钟。但不管怎么想都无法解释血压忽然降低。
他没办法，只好拿起手机，再次拨打亲友热线，求助吴老师。
说明情况后，吴冕沉吟了几秒钟。
“吴老师，韩处长和他爱人说什么都不做检查。”李主任有些无奈的说道，“我现在就算是想请全院会诊都请不了。”
“这么说吧。”吴冕说道，“怎么说服韩广云做检查我不管，也没法管，但是检查必须要马上做。”
“你们判断是磺脲类引起严重低血糖，有没有双胍类乳酸中毒？是否做了动脉血气分析？代谢性疾病，酸碱度、电解质情况都很关键，血气是必须要做的。这不是患者想不想做的问题，是临床治疗规范。”吴冕很严肃的说道。
“……”李主任欲哭无泪。
“我遇到过尿毒症患者服用磺脲类出现低血糖，患者在纠正血糖后死亡，当时考虑脑血管意外。
快速纠正低血糖，脑细胞内外渗透压有无明显差异，有没有导致脑疝可能？
血糖 0.54 患者尚清醒？
0.54 的血糖是抽取静脉血检查结果还是指末血糖？
要是指末血糖，则不能排除末梢循环灌注差导致血糖假性降低。”
“高血压患者这么高的血压，有没有排除脑血管意外？患者突发低血压，不考虑心源性的话，中枢性？脑干有没有梗死？心电图如何，有没有主动脉夹层？”
吴冕问出无数的疑问。
“什么检查都不做，一旦血压骤然下降，你准备怎么抢救？”
“吴老师，您考虑真有问题么？”李主任没办法，小声问道。
“今天我遇到韩处长了，和他交流的时候看他不是很舒服，所以我也没说什么重话。”吴冕说道，“李主任，您这面小心点。”
572 纠结
“吴老师，那面什么情况？”马修德问道。
吴冕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马修德，微微摇头说道，“韩广云什么检查都不做，真当治病是碰运气？不过他这身体力行的劲儿还真是牛逼！”
马修德能听出吴冕语气中的讥讽，回想起白天看见韩广云的时候以及二院几位主任的表情，他也无可奈何。
“唉，怎么说呢。”马修德深深的叹了口气。
“马院，没办法。”吴冕看着窗外，夜幕沉沉，像是铁一般。
“国内……”
“国外也一样。”吴冕说道，“我在……举个例子吧。”
马修德怔了一下，国外也一样？
“我估计韩处长是出过国，学习了国外的诊疗流程。可是那套流程……嘿！早都特么被喷出花来了。只要是临床医生，谁不喷他们？”吴冕右手敲打着椅子扶手，像是在弹钢琴，手指跳动，仿佛精灵。
“外国也一样啊。”
“良医，马院看过么？”
“听说过，看了20分钟。看到主角把胸瓶举的那么高，就没什么兴致了。一点都不专业，外国拍片子也这么槽点，真是。”
“电视剧的理想化修改，辩证的看么。”吴冕笑了笑，“第一季第二集里一个小女孩肚子疼，父母认为花钱多，认为小女孩是逃避上学，只有主角一直坚持做检查。”
“肚子疼……”
“检查d2聚体、乳酸和淀粉酶。要是我，肯定还有更多检查项目。”吴冕淡淡说道，“后来肯定是主角坚持，半夜去患者家，发现小女孩已经昏迷。”
“最后怎么诊断的？”马修德的兴致一下子上来，询问道。
吴冕却没有回答，他看着窗外的天，手指敲打椅子扶手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高热是临床很常见表现，但高热表现的病有的是，漏一个川崎什么后果知道吗？不做心脏超声万一冠状动已经扩张，破了基本当时人就没。出事，谁负责？”
“β溶血链球菌引起的猩红热，后遗症期时，有一定几率出现交叉免疫反应，身体产生的抗体会攻击关节、心内膜和肾小球血管内膜，为什么每天都要复查患者的尿常规，心肌酶、肾功能？出事谁负责？”
“为什么医院看病检查这么多，医生的良心不会痛吗？”
“为何到医院看病需要做多种检查，是因为目前的医疗水平有限还是为了创收？”
“这样的问题太多了，不想不想。”吴冕摇了摇头，很明显多年的习惯让他早就适应了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不要多想。
“吴老师，您考虑韩处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吴冕摇了摇头。
“您随便说说，又不是给患者出诊断。”马修德笑道，“吴老师，您太谨慎了。”
“呵呵，想听？”吴冕看着马修德的眼睛问道。
马修德更加好奇，点了点头。
“韩广云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估计是应酬很多。想来也是，这么年轻，还有李院长的鼎力支持……”
“不说这个，咱们说病。”吴冕道，“我本来想多怼韩处几句，外行指挥内行，什么玩意。出事儿他负责？他到时候肯定是一推三六九，什么医生不知道分析具体情况，办事拘泥之类的。
又当又立，就知道挑唆矛盾对立，出事儿了站在道德上指责医生水平不够。”
马修德静静的听着。
“可是换衣服的时候我看他脸色发白，腰有些弯，体位奇怪。右手碰到腹部两次，但每次都碰了就拿开，很明显有轻微的腹部疼痛。”
“胰腺炎？”
“有可能吧，也可能是胃炎，要做检查才知道。”吴冕说道，“我没看见现在韩广云的状态，如果真像是我判断的一样他已经进入‘冷漠’状态，可能伴有感染中毒性休克。”
“……”马修德没想到吴冕对韩广云的病情判断竟然这么严重。
“连血常规都不查，没人能给出准确的诊断。”吴冕说道，“而之前血压升高，考虑是休克前期全身血管，特别是微血管痉挛的自身输血状态的表现。随着血压越来越低，韩广云的情况越来越危险。我提醒一句，希望李主任能注意到吧。”
“呃……”马修德无语。
“马院，您以为我是意气用事，咒韩处长吧。”
“没有没有。”马修德叹了口气，握紧手机说道，“因为做检查的事情，我几年前琢磨过很久。”
“有一个年轻的外来务工人员因为发烧来医院，值班医生没查血、没开心电图、没拍片，开了感冒药就让回去了，过几天病人死了。”马修德说道，“工友和家里来医院讨说法，我亲自接待的。”
“值班医生也是个二货，吴老师您猜他怎么和我说的？”
“你看我给你家省了几百块钱呢，之前999个感冒都估计对了，这1个心肌炎没估计出来，误诊率不算高，只能算你运气不好。”吴冕说道。
吴老师是临床医生，这种思维也是临床思维的一种。估计利弊权衡过很多次，自己想说什么他心里都清楚。马修德心想着，点了点头。
“常在河边走，就没有不湿鞋的。就这么看病，不死人真心是运气好。”吴冕道，“是心肌炎还是……”
“是心肌炎。”马修德连忙说道。
吴冕笑了笑，看着马修德说道，“抓紧去给李主任打电话吧，我不敢保证韩广云是休克，但最基本的检查该做还是要做的。咱们负责提意见，到底查不查要看李主任。”
“好，好。”马修德见吴冕善解人意，知道自己着急，也不客气，微微躬身，转身出了办公室。
“哥哥，我怎么感觉不对呢。”楚知希问道。
“还好，这幸好是没做其他的检查。”吴冕说道，“要是查了肾功能，发现有肾衰然后头疼医头给利尿药，怕是韩广云已经不行了。”
“你……”楚知希皱眉说道，“这种情况太罕见了吧。”
“我就是随便一说，推一管高糖之后人就没了，咱们3年前在麻省见过。”
“emmmm……”楚知希努力回忆。
573 针锋相对
马修德走出吴冕的办公室，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他没有因为韩广云早早的把自己“撵”走而记恨于心。
医疗事故大于天，这是一名医务处长的基本素质，在无数年的工作经历种早已经刻在心头，怕是这辈子都抹不去。
“李主任么。”马修德的口吻严肃，仿佛他还是二院的医务处长。
“马院，怎么了？”李主任微微一怔，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浮现。
“给韩处做全面检查。”马修德说道，“你去做韩处工作，不行的话……找海华院长。”
“……”李主任沉默。
“李主任，你要知道，国内的医疗基本是无限责任。”马修德知道李主任心里的弯弯绕，不用多讲也清楚电话那面的各种小心思，继续说道，“吴老师的判断韩处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利弊都先放到一边，抓紧时间检查，之后什么情况和我说一声。”
“好的马处，我抓紧时间检查，然后和您汇报。”李主任下意识的称呼马修德为马处，仿佛他还在二院当医务处长。
挂断电话，李主任心一横，直接拨打李海华院长的手机。
刚刚马修德说的很清楚，利弊得失都先放到一边，抢救为主。刚刚说到的无限责任，这四个字像是四桶冷水当头浇下来一般，让李主任瞬间清醒。
mb！韩广云是个屁！李主任心里想到。
这些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拒绝治疗、拒绝抢救的字都签了，最后翻脸不认人的患者、患者家属自己见的还少么？怎么换成医务处处长自己就怂了呢。
如果不做检查，人要是没死，他也不会说自己的好处；要是死了，韩广云的爱人不得整死自己？！
他特么的以身试法，自己不能这么做。韩广云作死，自己可不想死。
摊上这么一个医务处长，还真是让人头疼。转念之间，李主任拿定了主意。
“喂？李主任么，有什么事儿？”李海华的电话已经接通，他问道。
“海华院长，有事情和您请示……”李主任简略的讲述了一遍情况，他刻意抹去吴冕和马修德的痕迹，只说是自己判断。
“海华院长，现在韩处的情况是这样。血压在缓慢进行性下降，一定要排查休克的可能！”李主任加重了语气说道。
“查。”李海华清清淡淡扔过来一个字。
“可是韩处和他爱人都不同意……”
“你临床工作怎么做的？”李海华不高兴的说道，“你是主任，是治病救人的医生，患者不同意你自己去做工作。”
说完，李海华挂断电话。
李主任听着手机传来的盲音，心中一万头羊驼奔驰而过。
这一刻，他无比想调离医大二院，即便剑协医院没有急诊科，根本去不了。去哪都行，比在这儿遭罪强的太多。
纠结了几秒钟，李主任横下一条心，走出办公室，招呼急诊科值班医生一起来到留观室。
“韩处。”李主任的声音已经不知不觉的强硬起来。
韩广云好像睡着了，叫了两声才睁开眼睛。眼神有点迷离，李主任更确定他有问题。
“这是采血的单据。”李主任扬了扬左手的单子，看着韩处长的眼睛，随后又扬了扬右手的单子，“这里是拒绝采血的患者知情同意书。”
韩广云反应了几秒钟才明白李主任在说什么。
“要么采血，要么签字，您自己选。”李主任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心中畅快无比。
“你们都是这么看病的么？”韩广云的爱人不高兴的说道。
“没逼着你们非要采血。”李主任说道，“不采血就签字，不出事是最好，如果真出事这也是一个证据。”
说着，他把知情同意书放到被子上，摘下原子笔也放在放上面。
韩广云的爱人拿起知情同意书，只看了两眼，表情惊怒交加。
知情同意书上的一行字映入眼帘——因患者不配合诊疗，拒绝采血以及各种相关医疗检查，多次与之沟通未果……出现一切后果自行负责。
一切后果自行负责的字样是那么的刺眼，让韩广云的爱人产生了一丝畏惧。
“怎么，你还要我签字？”韩广云看着李主任问道。
“韩处，您是不是不想采血？”李主任直接问道。
见韩广云不说话，他回头和身边的医生说道，“通知医务处，派人来现场录像，留下影音资料。”
本来是很正常的一项医疗措施，一般都是遇到及其难对付的患者、或是没有患者家属的无名氏时，需要找医务处带着视频设备留下有法律效应的影音资料。以免事后有纠纷，各说各的理。
可是现在病床上躺着的人是韩处长……
急诊科的医生怔了一下。
“太过分了！”韩广云怒道，“这是院里的规定！”
“行。”李主任也放得极开，多日里积蓄的负面情绪一瞬间释放出来，“那您作为一名普通患者，拒绝采血，签个免责声明总归没错吧。按照您和院里的规定，患者出现问题不是我的水平不够，你们自己处理。”
说完这句话，李主任知道自己在二院的时日无多。可是脸皮撕破之后，心中畅快，如饮甘露。
韩广云虽然没什么精神，他也被激怒。对韩广云来讲，这是临床医生对自己发起的一次挑战，挑战自己的权威。
“采血。”韩广云冷冷说道，“李主任，请你明白，采血化验要是没有问题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韩处，现代医疗是循证医学。”李主任很平淡的说道，“我没说一定有问题，没事的话我会恭喜您。怎么，没事还要有后果？你对自己身体没事表示很遗憾？”
语气平淡，可是话语之中的火药味道愈发明显。甚至李主任不知不觉的已经用你来代替您，与韩广云针锋相对，一步不退。
韩广云被气的手发抖，恶狠狠的看着李主任。
李主任身边的值班医生感觉到枪火气很浓，转身离开，去找护士来采血。
574 一言难尽（上）
吴冕和马修德商量了2个小时左右，定下来收患者的规矩。
从兰科那面要来的耗材有限，虽然说5000份耗材是一笔巨大的数目，在普通医院可能要用2-3年。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医院，都算是手术量大的。
但有吴冕在，还是免费，手术量随便想想就知道会有多少。
前一阵子有些忙，马修德制订了初步方案，直到今天才拿来和吴冕商量。
确定好了方案后，马修德终于放心。
“吴老师，您预计这5000份耗材多久能用完？”
“1年之内肯定用完。”吴冕很确定的说道。
1年，先心病手术量是5000例，这种数据让马修德为之惊讶。但看见吴冕平淡的表情，似乎智珠在握，他也没说什么。
“马院，问问李主任那面的情况。”吴冕并不想就未来的事情做更多的讨论，闲下来他开始关心韩广云的情况。
马修德点了点头，拿起手机拨打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李主任没有接。
“吴老师，您可能猜对了。”马修德这种老江湖自然知道一名医生没时间接电话意味着什么，他心悦诚服的说道。
“不让医生下检查，太扯淡了。”吴冕摇了摇头说道，“韩广云的学历不低，按说不应该这么反智，我估计是被人忽悠瘸了。”
“忽悠？”
“唉。”吴冕叹了口气，“最早医疗私有化、改制，投入也不够，那怎么办？马院是老牌医务处长，肯定明白这一点。”
马修德点了点头。
这里面的门道多了去了，可以说是一言难尽。
说是改制，很多城市把公立医院全部卖掉，结果导致医疗水平……更是一言难尽。
当然，这只是一种极端情况，像是豫州的某市，一家公立医院都没有。
即便没有改制的医院也要面对历史的大潮。在所有行业里，医疗算是改的比较晚的，毕竟涉及到很多很复杂的情况。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末期，拨款减少，医院开始“自谋生路”。
检查，是挣钱的一个主要来源。为了挣钱，开始有了绩效考核，一个检查提成多少多少，这都是客观存在的，也造成了很多乱像。
后来在十年前左右，开始医药分离，药品零加价。客观上是想给百姓让利，但……对于医院来讲，依旧是一言难尽。
医院进药肯定是正规渠道，还是零加价，导致很多医院的药价比药店便宜，无形之中减少了医院收入，增加了医生的工作量。
后来再次整治乱开检查的现象，从根源上控制。例如一个阑尾炎限定多少钱之内治好，这叫单病种限价。
很难说有什么问题，最起码短期之内看不到问题的出现。马修德也知道，这些问题最后都积累到十年或是二十年之后再爆发，和现在没什么关系。
高等级的医疗人才留学海外，能不回来就不回来，流逝相当严重。像是清北号称美国常青藤附属高中一样，医疗界的人才流失也相当严重。
比如说冯唐，在1990年-1998年就读于协和医科大学，获临床医学博士，妇科肿瘤专业。当年冯唐博士毕业写的论文，现在看来还属于比较高精尖的程度。
可是博士毕业后，冯唐直接弃医，2000年获美国艾默里大学goizueta商学院工商管理硕士学位。
成为华润医疗集团ceo，那都是后话。
冯唐是聪明人，一早就看到问题的实质，走了一条旁人羡慕的路。这是很难复制的，就像是协和的博士很难考上、很难毕业一样。
类似的情况相当多，而且说实话，冯唐当时面对的情况要比现在好很多。马修德知道人家眼睛犀利，早就看到二十年后医生的生存环境。
没有离开医疗行业的医生、护士们在夹缝中生存了很多年，前后两个铁打的磨盘磨啊磨的，好人也都磨成了骨头渣子。
尤其是最近两年，儿科、急诊科相继告急，很多地市级医院的儿科、急诊科都陆续关门。尤其是儿科，面对的形势更为严峻。
即便暂时能勉强维持下去的，医院和医生也是咬着牙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个人离职，推倒多米诺骨牌，儿科就得先把急诊给停喽。
说是要提高急诊科、儿科医生待遇，这在马修德眼中都属于临阵抱佛脚。
甚至有人提议降低儿科、急诊科医生的学历，还有人提议兽医也有医师证，可以……不说靠不靠谱，哪个兽医愿意来遭这份罪？！
现在宠物医院遍布大江南北，给人做个核磁，600-700，还得是3.0t。就这，无数人喊贵。
而给宠物做个核磁，一个省只有几家宠物医院能做，开机就5000，还不讲价，排队都排到十几天后。
给宠物做台手术，手术费在3000元左右，晚上还没有急诊。要是半夜找人来看一眼，诊费就100-200，这都是良心价、友情价。
兽医愿意当儿科医生？扯淡。只听说儿科医生考兽医证，去干宠物医疗。只要脑子不进水，是没人来当儿科医生的。
前几年有个新闻，半夜一名男子抱着宠物狗来医院看病，理由是医院看病比较便宜。
由此可见一斑。
马修德认识的几个朋友家孩子高考，找他帮忙出主意。他都毫不犹豫的建议别考医疗，态度坚决。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马修德是真担心哪天被雷给劈了。
“唉，吴老师，没办法。”马修德叹了口气，说道，“不过公立医院现在好多了，就算是有绩效考核，这部分占比也不高。部委下了几次文件，严令禁止开单提成。说是说，单病种限额这种手段真是内行提出来的，想乱做检查都不行。”
吴冕笑了笑，都是行业内的老油条，有些话不用说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问题在哪，两人都知道，但谁都不说而已。
资本在倒逼，谁不垂涎医疗这块肥肉。甚至吴冕猜测，很多医疗的新闻都是资本方有意无意宣扬出来的。
打垮了公立医院，就可以全盘照搬美国。分级诊疗，公立医院培养医生，到了年资就去私立医院。能报销的公立医院的水平永远都不行，永远都在成长。
575 一言难尽（下）
想治病，就得花钱。没钱？咳咳，请去公立医院。
最近有很多声音，说国内公立医院太强大，压迫的私立医院没办法成长。在吴冕看来，这种人内心……
“公立医院相对而言好一些，二院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清楚，您说说。”吴冕说道。
“二院现在还好，凑合着过呗。”马修德道，“开单提成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谁还敢这么玩。倒是很多被私立医院收购的公立医院这么弄，就像是莆田承包科室一样。”
“嗯，那就是韩广云脑子不灵光。”吴冕笑了笑，“真心是被忽悠瘸了。”
“吴老师，我是想不懂他脑子里琢磨的是什么。”马修德说道。
“我也不知道，但看情形是个理想主义者。”吴冕道，“又是提高医疗服务质量……这话槽点太多，我都懒得说。来医院是为了享受服务的？真要是服务，老百姓能干？人家服务业可是水平高就给天价。再说，给患者洗脚……这位韩处说他是理想主义者都算是夸他。”
“真是，瞎弄。”马修德说道。
“人均寿命从40提高到60，可能很简单。但每往上面提高一岁，都要付出海量资金。咱们还是发展中国家，我真不是开玩笑。”吴冕正色说道。
“吴老师，您这是想起什么来了？”马修德问道。
“还有什么，免费医疗呗。”吴冕说道，“天下就没有不要钱的午餐，其实免费医疗也类似于庞氏骗局，资金池里的水肯定是越来越少，总有一天撑不住。”
马修德顿了一下，问道，“吴老师，我了解的情况不多，但对英国的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还是比较赞许。我记得伦敦奥运会的时候，nhs的标志出现在开幕式上。”
这件事情马修德记忆深刻，伦敦奥运会的开幕式上出现了两个最能代表英国的两项内容：
一是曾为世界儿童文学中的佼佼者j·k·罗琳与她的哈利·波特；二是为全体英国人提供免费医疗的国民健康服务体系，也就是nhs做过贡献的护士。
“嗯，nhs是英国人的骄傲，是第一、第二次工业革命以及全世界殖民的红利。”吴冕说道，“不过呢已经要用完了，我其实很好奇当红利用完之后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要怎么维系。”
“吴老师，您详细说说。”
“设立之初……哈哈哈。”吴冕笑了笑，“不说这个。”
马修德有些奇怪，但没有追问。
“按需分配、全部免费。医院国有化，医生固定工资，患者有事没事都可以去全科医生那面报到，只要有必要就可以转到专科医院。结果导致专科医院爆满，医生罢工。”
“呃，罢工？”
“嗯，nhs体系下医生罢工过很多次。”吴冕说道，“后来nhs做了很多次的调整，相互妥协。主要还是因为医生的数量有限，根本无法满足患者有事没事就去找医生聊天的需要。”
“……”马修德无语，但他知道吴冕说的是真的。
无论什么免费，肯定有大把的人凑上去。看病不花钱，必然导致很多人有事没事就会去医院，哪怕没什么问题，也要去找医生闲聊，这是人性。
“后来nhs修改过很多次条理，免费这个大准则没有变，可是接诊时间越来越长。现在规定医生不能拒绝接诊患者，这是违法的。为了防止接诊时间太长，nhs设立了两条……马院，您真不知道？”
马修德点了点头。
“那我问您，您感觉一个患者接诊时间控制在多久比较合适？”吴冕笑着说道。
“慢诊患者3-7天，急诊患者10-30分钟。”马修德想了想，把自己设想的时间x2，说出来。
“嘿嘿。”吴冕听到马修德的数字之后笑了，“nhs宪章里规定，90%的患者应该在13周之内接受专科医生的治疗。”
“13周？3个月？！”马修德愣了，他完全无法接受这个数字。
“我还没说完。”吴冕笑道。
马修德长出口气，是自己心急，怎么可能是3个月。
“90%是13周之内接受正规治疗，其余的必须在26周之内接受治疗。也就是说，10%的患者要等半年。马院，你想想，规定是10%，实际呢？里面的漏洞太大。”
“……”
“半年，您是不是觉得时间足够长？”吴冕问道。
马修德点了点头。
“第二条是接受手术的患者，等待时间不能超过18个月。”
“18个月？一年半？”马修德怔住了，手术排队要一年半，这特么黄瓜菜都凉了！
这还是自己想象中的nhs么？
“我走过很多国家，对医疗制度关注过一段时间。”吴冕说道，“医疗制度么，分为两种，成功和不成功的。不成功的类似于非洲的大部分国家，压根就没有医疗，这个咱们就不说了。”
“成功的，分为两种，美国式与欧洲式。美国的情况是有钱看病，没钱等死。”
“……”马修德无语。
吴冕的话彻底颠覆了他的三观。
美国，那是什么地儿？灯塔！人类的希望，号称……总之马修德又一次心生疑窦。
“美国的医保仅覆盖少数人，大部分都是商业保险。有钱，能马上看到医生。欧洲是另外一种情况，不管怎么样都很难看见医生。当然，依旧是有钱人除外。”
“吴老师，真的？”
“嘿。”吴冕笑道，“斯蒂芬?托普特校长不就是个例子么，要不是因为某些事情，我肯定会飞去伦敦给校长看病、手术。他们不用排队的，您说呢？但是花多少钱，您知道的。”
马修德点了点头，斯蒂芬?托普特校长虽然没说花钱的事儿，但是留下两组icu的医生护士，这是多少钱！
“全免费的医疗最后变成医生让患者把所有能做的检查都做了，根本不管什么浪费不浪费。浪费金钱只是一方面，客观上导致排队的时间变长，小病自愈，大病直接等死。只有运气好的患者……啧啧，还是要看运气。”
“吴老师，真要排好几个月啊。”
“几个月有些夸张，感冒发烧预约是1周起步，一半以上的患者需要预约2-3周。感冒么，吃不吃药1周都会见好，您说呢？”
马修德有些迷茫，吴老师说的和公众号上讲的不一样。
576 肾衰
“我在伦敦的时候遇到一个留学生。”吴冕举例说明，“那次我是去国王医院参观，急诊外看见一名留学生桡骨骨折在候诊。他已经等了10个小时，桡骨骨折的断端在外面露着。当时我很愤怒，这要是感染了怎么办？”
“……”马修德无法想象一名开放式骨折的患者在国内大型三甲医院候诊10小时的患者、患者家属的心情。
如果发生这种事情，都不用等第二天，可能当晚就会上热搜。大小公众号、各路大v神仙们汇聚一堂，痛斥无良医生。
“后来我回忆起憨豆先生中有一个画面，憨豆去医院就诊，前面有个患者胳膊掉了，另外一个则拿着断臂等候就诊。以前认为是无厘头搞笑，其实人家那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年少无知，年少无知哦。”
“这个……吴老师，咱有机会去交流么？”马修德问道。
“咦？马院您从前没出过国？”
“出过。”马修德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去参观过巴黎的医院，但都是走马观花的看看，主要看热闹。”
“找机会去看看呗。”吴冕无所谓的说道，“看看破产后的nhs是什么样。”
“破产？”
“哦，不是破产清盘的破产。”吴冕说道，“有医院也有免费，可你就是难看病，这和nhs的初衷完全违背，在我看来就是破产。髋关节置换手术，咱们面对的是患者的犹豫。只要患者拿定主意，不管是在当地做还是外请专家，1周之内肯定能做上手术。”
“而在英国，髋关节置换手术平均等待时间是9个月。当然，杠精要是说有人当天就能做上，当我没说这话。”
“术前等的时间这么长啊。”
“嗯，要是忍不住就去私立医院，到头来还是一样。”吴冕说道，“我在英国出诊的诊费……普通医生是10分钟60英镑，折合人民币大概500多块钱。相当于挂号费，比咱们专家诊贵多了。”
马修德好奇心旺盛，他看着吴冕问道，“吴老师，您的诊费是多少？”
“疑难会诊，半个小时12000英镑。”
“……”
马修德对吴冕吴老师挣钱的能力咂舌。
“但这笔钱太少，挣钱主要是靠患者家属的红包。”吴冕笑道，“比如说咱们医院。”
这红包也太大手笔一些了吧，马修德无语。
“话说回来，国内对医生管控的很严格，不说私立医院，公立医院开单提成也是存在的。韩处长主要针对的是这一块，也不能说是错的。但他的脑袋有些不好用，不是蠢就是坏。坏的可能性不大，我估计还是蠢。”
马修德苦笑，吴老师看着和蔼，说起话来却很尖酸。
“药品、耗材零加成，全靠为爱发电，这可能么？”吴冕自言自语问道。
没等马修德回答，吴冕继续说道，“可能，而且国内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培养一个能看简单小病的医生，至少要10年时间。挂号费‘一涨再涨’，也不过十几、几十块钱。对了，钟南山钟老的挂号费您知道多少钱么？”
“一千多。”马修德老老实实的说道，“前一阵子网上还有讨论，说钟老的挂号费太贵。”
“一千四，相当于180英镑，就能找钟老这种国宝级别的医生看病。”吴冕说着说着就笑了，“想的真好。”
“没办法，看病贵的问题早就被炒了无数年。”
“挂号免费、问诊免费、检查免费、药品免费、手术免费、术后护理免费……总之，从觉得身体不舒服，恢复到舒服的状态，不能花钱，一花钱就是万恶的“看病贵”。”
吴冕笑着说道。
“看病不能排队，检查不能有预约，报告半小时必须到手，床位随时有，总之不能等，一等就是万恶的“看病难”。”
“除了看病不花钱，看病不用等以外，还隐含了看病必须是三甲，看病必须是顶级专家。而且这里面还隐含了看到病，必须治好。要是治不好，就是无良医生。”
“人么，都一样，不说也罢。”吴冕说到后来，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吴老师，其实我感觉咱们国家人民享受的是超额的医疗待遇。”说起这事儿，马修德的话也多了起来，平时不敢说，zz不正确的话说出口，心中畅快。
“嗯，肯定是超额的。有人超额必然有人减额，牺牲的医生待遇，这没什么好说的。但医生也没什么委屈的，老师、消防、军人，包括996的程序员、富士康流水线上的工人，谁不是在奉献。要不然几十年就从农业国变成工业国？哪家工业国不是靠抢出来的。也就咱们，是靠着干出来的。”吴冕说道。
“主要是最开始别有用心的人挑唆，后来有人博眼球跟进，最后才导致现有局面。破局，真心很难。”马修德叹了口气。
说着，他的手机响起来。
“李主任。”
“马院，不好意思，我刚才在忙着。”
“韩处长的情况怎么样？”马修德问道。
“诊断是肾衰，感染中毒休克，还是冷休克。”李主任说道，“已经转去重症监护室了，我刚从icu出来。”
“这么重？”
“唉，别提了。”李主任气喘吁吁的说道，“不化验我还心存侥幸，可是结果回来我就傻了眼。肌酐380，bnp大于一万。”
马修德对危急值相当敏感，没想到上午看着还好好的韩广云的情况竟然这么严重。
难怪吴老师当时和颜悦色的跟韩广云说话，原来是怕他碰瓷。
这要是又起纠纷，吴老师把韩广云按在墙上摩擦，最后韩广云肾衰……虽然没什么关系，可是沾到身上都是事儿。
吴老师牛逼啊，虽然有时候他做什么事情马修德看来有些冲动，但事实证明吴老师谨慎的很，绝对不给人碰瓷的机会。
“白细胞23.1x109/l……”李主任那面还在唠叨着。
“马院，告诉李主任，别着急给速尿，查清楚再说。”吴冕说道。
“好。”马修德随即打断李主任的话，“李主任，吴老师说别随便给速尿，先查清楚。”
“呃……”电话对面哑声。
“给了？”
“说是要给。”
“胡闹。”马修德看了一眼吴冕，斥道，“肾前性还是其他性质的肾衰都没弄清楚，钱主任呢！赶紧找他来！”
577 真正的地精
奥文·罗斯柴尔德坐在迈阿密的海滨别墅里，看着蔚蓝的大海发呆。
他面前放着一张纸，油墨打印的字泛着几十年前的味道，那是一种古老的味道，奥文喜欢它。
自从激光打印机普及之后，油墨已经退出人们的生活。可是奥文却并不喜欢激光打印机，他认为只有纸和墨的味道才是最正宗的。
奥文·罗斯柴尔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从前一直得不到家族的认可，所以才潜意识里形成了这么一个习惯。
油墨的味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意味着传统，意味着old money。老贵族们掌控着世界的手段，在奥文看来，泛着一股子油墨味道。
只是今天的他早已经得到了认可，成为old money中的一员。这是凭着金钱汇聚的拳头打出来的、是一次次收购逆风翻盘得来的，而不是别人施舍的。
奥文·罗斯柴尔德的手指轻轻划过面前的略显的有些老旧的纸，有些异常的情绪。
它没有a4纸那么白，带着点淡淡的、不均匀的黄色，仿佛时间、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迹。
手指拂过，奥文似乎能感受到那股子叫做岁月的厚重。
手指拂过，奥文似乎能感受到油墨印在纸张上的凸凹。
纸上的内容也很简单，奥文扫一眼就知道它要告诉自己什么。但是奥文·罗斯柴尔德还是看了很多遍，一直到凛冬将至，屋外仿佛飘起雪花。
吴，那个神奇的吴，已经“治愈”了一名阿尔茨海默病的患者！而且线管的研究还在继续，他还牵头成立了一家公司，说服兰科加入，还有捏着鼻子加入的通用医疗。
如果是别人，奥文·罗斯柴尔德必然会反复查证，最少要找世界上研究阿尔茨海默病的十几名专家来论证可行性。
但！
那是吴。
奥文·罗斯柴尔德相信他。
阿尔茨海默病能治了，奥文琢磨一件很重要事情——格尔滨·梅卡托克，奥文最忠实也是最重要的伙伴。
在old money掌控一切的世界里，也许绝大多数人都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那是因为他们的层次不够，如果要像奥文一样试图挑战老梅耶的遗嘱，必然要与old money们战斗无数年。
奥文认为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有两件事——遇到了吴，解决了老梅耶的诅咒；另外一件事就是遇到了格尔滨·梅卡托克！
甚至对奥文·罗斯柴尔德来讲，格尔滨·梅卡托克比吴还要重要。
因为
格尔滨·梅卡托克不是人类，而是是一名地精。
不是侏儒症，而是一名真正的地精！
说是地精也不准确，奥文认为他是地精与大脚怪的混血儿。
西方传说中，会跳着脚、尖声尖气说时间就是金钱，我的朋友的那种地精有着经商天赋。
他们是为了商业与技术而生的，天生就拥有着对金钱的敏锐直觉。哪怕是进入现代社会，计算机屏幕上一连串的数字也会让格尔滨·梅卡托克看到金币如山的场面一般。
格尔滨·梅卡托克是最好的会计师，他知道怎么能避税，最完美的方式来避税。当然，这一点很多“人类”会计师也能做到，并没有什么难处。
对于一名地精来讲，最重要的是对金钱的向往、渴望以及敏锐的嗅觉！
最近一次，2006年一个飘着白雪的日子里，格尔滨·梅卡托克迈着他那双标志性的大脚，穿着破旧儿结实的定制鞋子在雪地里走来。
如果光看脚印，一定会认为这是一名巨人留下来的。
格尔滨·梅卡托克走到奥文的面前，告诉奥文，他已经闻到了金钱的味道。很强烈，特别强烈，强烈到他能肯定奥文如果把握住这次机会，整条华尔街将要臣服。
奥文觉得格尔滨·梅卡托克在时间长河中成为四维乃至于四维半的生物，远远的闻到2年后的金钱的味道。
对于一名地精的判断，奥文没有怀疑，他和格尔滨·梅卡托克聊了23天，几乎彻夜无眠。
对于其他人来讲，还在欢欣鼓舞的去抢钱一样抢着那些垃圾债。而奥文和梅卡托克这对搭档已经开始研究怎么能让这些人一贫如洗，从帝国大厦上跳下来。
两年的布局，奥文·罗斯柴尔德压上了自己拥有的一切。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格尔滨·梅卡托克的判断，所以这一次他赌上自己的性命。
经过奥文一系列的精妙微操，在引爆危机之后，奥文终于如愿以偿的站到old money们的面前，如此优雅、从容。
这一刻，他是王！
而地精的寿命是短暂的，格尔滨·梅卡托克的苍老速度肉眼可见。奥文认为这是另外一个维度生物的正常表现，但是他还是很伤心。
1年前，格尔滨·梅卡托克就已经进入老年期，出现胡言乱语的症状。
因为他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来讲属于机密，奥文还没有进入美联储，无法阻止fbi踹门而入，把格尔滨·梅卡托克带入52区。
所以格尔滨·梅卡托克的存在始终是高度机密。
在得了阿尔茨海默病之后，格尔滨·梅卡托克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奥文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伙伴、老朋友将在不远的未来离自己而去。
他很伤心，直到得到消息，吴已经治愈了一名阿尔茨海默病的患者！
如果能把格尔滨·梅卡托克留在身边，奥文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他亲手建立的庞大帝国垮塌一半；哪怕进入美联储的时间再往后拖3-5年。
这一切都比不上格尔滨·梅卡托克的健康。
可是一名地精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来讲意味着什么，奥文知道。
他不想格尔滨·梅卡托克被泡在52区的福尔马林或是其他古怪溶液里做成标本，每年都会切下来一片去做试验。
除非自己能入主美联储，否则的话格尔滨·梅卡托克只能是一个秘密。
而吴呢？
奥文一直在犹豫着，该不该让吴知道这一切。
这是一个秘密，一个本来不应该属于现在世界的秘密。在利弊得失之间反复纠结了很久，奥文看着那张古旧的纸，闻着油墨味道，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578 预知危险的能力
这是一个很难下的决断。
奥文·罗斯柴尔德想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拿起加密电话，打给吴冕。
“吴。”
“奥文，小林塔还好么？距离复查还有段时间。我的天，你该不会是和女伴玩的太疯，让小林塔受伤了吧。”吴冕的笑声爽朗而又干净，从加密手机里传出来。
“没有，小林塔很好，特别好。”奥文·罗斯柴尔德没有笑，他很严肃的说道，“吴，我需要你的帮助。”
当他说完这句话后，电话对面的吴冕缄默无语，仿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吴，我在比利牛斯山脉附近的一个庄园，我派人去接你。”奥文·罗斯柴尔德说道。
“不。”吴冕拒绝的很干脆。
“……”奥文怔了一下，他想到过吴冕会拒绝，但没想到他会拒绝的这么直接。
“奥文，你知道我一直对暴力是抗拒的。”
奥文·罗斯柴尔德心里骂了一句，如果不算是暴力机构的话，吴就像是一头来自史前的暴龙一般。这句话是自己的保镖说的，他说1v1的话，不知道谁会赢。
“我闻到了一些改变的味道，所以在大门关闭之前离开欧美回国。亲爱的奥文，你知道在我离开后，3家实验室修改了保密条例。”
奥文·罗斯柴尔德静静的听着。
“我知道，我一只脚踏上美利坚的土地，等待我的只能是fbi的抓捕。比利牛斯山脉也是一样，你别想说服我。”吴冕很坚定的说道。
“吴，请相信我，这里是我的领地，没人能伤害你。”奥文轻声说道。
“奥文，我的朋友。”吴冕笑着拒绝，很坚定，没有回旋余地的说道，“你还没有进入美联储，虽然被罗斯柴尔德家族接纳，但实际上还算不得old money的一员。那些老顽固，不会这么简单轻易的接受你，你需要时间。”
“我的庄园在比利牛斯山脚下！”奥文·罗斯柴尔德强调道。
“孟晚舟女士在加拿大被拘捕并起诉的。”吴冕说道，“我身后可没有那么大的财团能讲道理，而且我参与的研究……奥文，你知道，那帮狗杂碎们是不会给我发声的机会的。”
奥文·罗斯柴尔德耸了耸肩。
“而且……”吴冕说着，感受到了什么，话语停顿。
奥文修长的手指苍白了几分，不光是手指，他的脸上毫无血色，似乎全身的血液在刚刚一瞬间被抽光了似的。
手机信号似乎都凝固，时间之河在这一刻停止流动。
“奥文，我们是朋友。”吴冕轻轻说道，“你要知道我很为难。我不想接触你的任何机密，小林塔也是。这些年我守口如瓶，请你相信我，相信你的朋友。”
奥文·罗斯柴尔德薄薄的嘴唇抿在一起，像是两条蛇一样。
“是哪位有阿尔茨海默病么？是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族长么？我想他来华夏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们国家很宽容，而且他好像之前来过很多次。”
“不。”奥文·罗斯柴尔德的嘴里挤出了一个声音。
“……”吴冕沉默。
他的猜测错了。
吴冕不是神，没办法预测到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吴，我这里有最好的仪器、有最好的助手。”
“奥文，别闹。”吴冕笑笑，“助手？如果真的涉及你的机密，怎么会有助手。我可不想发生什么我不愿意看见的事情，那简直太糟糕了。”
“吴，我很真诚的邀请你。”奥文劝说道。
“如果是5年后，你是美联储主席，我会欣然前往；如果是1年前，我也会毫不犹豫的赶过去。但现在这个时间段很尴尬，奥文你知道的。”
“这里是我的领地。”
“奥文，你已经重复了三遍。”吴冕的声音也渐渐冷峻起来，“哪怕是坐着你的黄金波音去比利牛斯……我担心公海上就会被击落。而你，会失去一个好朋友，以及那位得了阿尔茨海默病的患者会在一段时间后死去。”
“他们不会在意的，奥文，请你相信我。我虽然没去过马里兰，但我知道的太多了。”吴冕的声音低沉而凝重。
奥文·罗斯柴尔德沉默。
“我安排一个隐秘的地点，你可以让你的人来检查。没有任何监控，所有**都会保留。只有我能接触到患者……你知道，所有手术我都能自己一个人完成，只要你不觉得时间太长的话。”
电话中交流的声音消失，吴冕和奥文都不再说什么。
可是两人谁都没有挂断电话，任凭尴尬的沉默如海，淹没这个世界。
奥文知道吴是一个很强大的人，他没有试图施压，只是感慨吴冕的狡诈。他和格尔滨·梅卡托克一样，仿佛有预知未来的超能力。
只是格尔滨·梅卡托克预知的是和金钱有关系的一切；而电话对面的这个该死的吴，却能预知危险。
假如吴冕应邀来到比利牛斯山脉下的庄园，奥文都不确定他是不是能活着走出去。
这个念头暂时还处在量子态中。
哪怕如此，吴已经感知到了危险。什么fbi都是托词，他是担心自己。这一点，奥文·罗斯柴尔德明白。
12′22″后，奥文·罗斯柴尔德脸上有了一丝红晕。
“吴，你赢了。”
“很高兴你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奥文。”吴冕笑了，阳光射穿乌云，天地之间一片大光明。
“我没有时间，24小时之内，我的人会陆续去。”奥文说道。
“上次你住的那个道观，奥文你肯定还记得。”吴冕说道，“道观山下正在修建一间孤儿院，暂时没有人和人接近。要是可以，工程交给你。如果你觉得时间不够，那么尽快完成它。我不在乎简陋，只要相关机器都有就行。”
“还需要什么？”
“dst环绕矩阵式梯度系统是磁共振领域近十年来具有突破性的技术创新。”吴冕说道，“我需要通用医疗生产的sig核磁共振。除此之外，你觉得什么好就买点什么，要是有sig的专利，我的朋友，一切都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