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态度极度不端正
“小吴,小吴。”周院长看到楚知希开着车过来,吴冕坐在副驾上缓缓开过来,他急匆匆的跑了过去,拍着机盖子喊道。
吴冕的思绪被打乱,他无奈的说道,“小希,我下车,你去找地儿停车吧。”
“嗯,哥哥,你注意安全。”
“没事,放心。”吴冕解开安全带,走下车。
“小吴,你看看这事儿闹的!”周院长搓着手嗟叹道。
“哦,意料之中。我说周院长,这种事情我也没接触过,别想着我能解决。”
“小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谦虚。”周院长道,“你说吧,要什么条件?”
“条件?”吴冕看了一眼周院长,淡淡说道,“院长,就咱那病历拿出去,估计医调委都得疯。对了,病历封存了么?”
“没,患者家属还没和我谈。”
“找杨医生抓紧时间补吧。”吴冕道,“法律规定,24小时之内可以完善病历,不算作假。”
说到这个,周院长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自家医生什么水平、什么素质他知道。就算是给一周的时间估计也弄不出来一份像样的病历。就别说这面还在闹着,杨医生哪里有心情补写病历。
“去和他们谈谈,旁边穿黑西服、看着很普通的那个,应该是主事的人。”吴冕道,“问问要多少钱。”
说着,他转身就走,把周院长吓了一跳。
好在吴冕并没有走远,他只是过了马路,找个人少的地儿开始抽烟。
看着卡其色风衣、黑色墨镜,小羊皮手套夹着烟的吴冕悠闲的样子,周院长叹了口气。
投胎,真是一门学问。
没办法,只好再次硬着头皮去尝试着沟通一下。
……
……
“哥哥!”楚知希停了车,走过来见到吴冕在抽烟,她微微严厉斥道。
“抽一根,想事儿。”
“想怎么解决医闹么?”楚知希问道。
“不是,在想别的。”吴冕道,“我联系一下威廉,问问fort detrick那面是不是有什么新的计划。”
“fort detrick属于机密项目吧,就算是有也不会告诉你。”
“察言观色,当医生得懂相面。”吴冕叼着烟,像极了九十年代港片里的黑道大哥。
“有关系么?哥哥,你别想那么多,回去又该睡不着觉了。”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很多事情都是一点点的开始的。程老师被抓,这事儿骨子里透着不对劲儿。”吴冕道,“假设只是埃博拉病毒研究得到了新进展,邱老师和国内联系密切,所以受到波及的话我能接受。可程老师是研究冠状病毒、sars、艾滋病毒感染、大肠杆菌感染和克雅氏病……”
“然后呢?”
“不知道,现在知道的东西太少,我想不出来。”吴冕摇了摇头,“有时间我问一下威廉。”
“刚说完他不靠谱。”
“大多数时候不靠谱,偶尔还行。fort detrick不让华人进,属于保密机构。但威廉对我还好,我问他要天花病毒,他也给我了,虽然是没灭活的。”
“会不会是想要害你?”
“傻丫头,怎么可能。”吴冕道,“太阴谋论不长个,你想的太多了。”
“真的和fort detrick有关系么?”
“传说埃博拉病毒就是fort detrick研究的,当然这个阴谋论的说法太反人类,别出去瞎说。别人说,都当时开玩笑。要是知道我说的……总之不一样。”
“不会,顶多是你被美国禁止入境,谁知道我呀。”楚知希调皮的笑了笑。
“fort detrick以前是美帝的生化武器研究中心,后来有国际公约么,就不敢明目张胆的搞了。再说,美帝海外有那么多研究所,就算是泄漏了也不会祸祸北美。”
“说是二战结束,德国和731部队的很多资料都汇聚在fort detrick,是么哥哥。”
“应该是。”吴冕道,“所以这事儿有点古怪,且等着吧。”
楚知希见吴冕脸上有些担忧的神色,她不明白加拿大的病毒专家和美国fort detrick有什么关系,便笑着说道,“哥哥,那面怎么办?”
吴冕看了一眼正在搭建灵堂,在棺材前烧纸的家属,摇了摇头,“凉拌。”
“没办法解决么?”
“我也不知道,在帝都的时候我见过有医务处的处长解决医疗纠纷,但感觉不适用在八井子。”
“哦,我知道,是积水潭的那次?闹的可大了!”
“是呗,不过那是最专业的医闹,和这个有区别。”
楚知希看着乱糟糟的“灵堂”,心里有些茫然。她虽然知道这群人在做什么,但心里却想不懂其中的逻辑。
天气已经渐渐热了,人要是死了,摆在棺材里,怕不是24小时就得腐烂么?
那些个“孝子”们哭的伤心欲绝,怎么就不想这事儿呢?而且死者好像没在中医院进行治疗,就是拉来让医生看了一眼。
楚知希听吴冕说过,农村有这样的习惯,最后要去一次医院,要不然乡里乡亲戳脊梁骨就受不了,什么不给看病、不孝顺之类的话都会冒出来。
要真是经过治疗后患者去世,家属心有不甘,倒也能理解。这拉来就为了看一眼,然后就拉回去,还要找医院麻烦么?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道理。
吴冕摸摸的抽着烟,他很珍惜。楚知希看的太严,还说给自己买电子烟……那玩意抽起来和真烟味道差了很多,吴冕并不喜欢。
还是珍惜眼前吧,能抽一根就是一根。
看着灵堂渐渐的搭起来,看着那楼起,看着火盆里的火呼啦啦的烧着,映红了惨白惨白的孝衣,吴冕黑色墨镜隐约映射出一缕光。
“小吴,我问了。”周院长火烧屁股的跑过来,“家里要一百万,你说说,咱们医院拆了都不值这么多钱啊。”
“您可别这么说,咱八井子中医院看着破,但别说一百万,只要乡里肯卖,二百万都有人要。”吴冕说道,“完整的医院架子,关键是还有二甲医院的认证,覆盖的人群也足够,不知道多少资本都想买呢。”
“……”周院长怔了一下,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跟吴冕说纠纷的事儿,他却跟自己打岔说卖医院!
这态度,简直太不端正了。
46 外援
“小吴,你看怎么办。”周院长苦笑,哀求道。
“报警了么?”
“啊?”周院长怔了一下,报警是什么鬼?
“院长,先报警。”吴冕道,“这属于扰乱社会治安,报了警然后大家坐下来慢慢谈呗。你这表现的还真是不专业,估计对方就因为这个漫天要价。”
“……”
“抓紧时间报警,闹大了我爸也得受牵累。”吴冕道。
“那一百万……”
“现报警,然后再谈。话说咱医院能拿出来多少钱?事情,咱们没错,但打官司必输无疑。为什么下午都讲了,破财免灾吧。”
“一万……不,两万!”周院长咬着后槽牙说道。
吴冕无奈的看着他,两万块钱,这不是扯淡呢么。挥了挥手,把周院长撵去干正经事儿。看周院长的样子,估计已经彻底慌了。
这种事儿啊,说到最后大概率还是要破财免灾。
和病历有关系,却也没关系。无医疗行为差错,但还是得补偿……吴冕估计周院长、段科长都没听出来补偿和赔偿两个词之间的却别。
看来八井子乡是真的民风淳朴,这么多年都很少有医疗纠纷。
“哥哥,抽完别抽了。”见吴冕手里的烟要抽没,马上提醒道。
“知道。”吴冕说道,“真想回家睡觉啊。”
“说的好像你躺下就能睡着一样。”楚知希道,“今天好一些?”
“下午听段科长唠叨,我差点就睡着了。”吴冕道,“小希,要不你和段科长学学?”
“啊?真的呀,那我去学。他都说什么来着?”楚知希很认真的回忆。
吴冕哈哈一笑,摸了摸楚知希的头。
警察很快就赶了过来,面对眼前这种情况,八井子分局的警察也束手无策。一上前,就有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跪在地上,抱着腿哭,把他们闹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到哪。
这还只是先头部队,后面坐在地上的几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才真是可怕。警察也知道,这要是上前去,那几个老太太往地上一躺,就说自己打人了,闹不好这身皮都得被扒了。
人民内部矛盾么,先平息“民愤”再说,至于对与错除了当事人之外,又有谁真正在乎呢。
吴冕有些烦,人越多他就越是烦躁。
也是自家老爷子多事,非要给自己安排个什么医务科长。这事儿要是让圈里人知道……估计已经吓掉了一堆眼镜。
八井子乡到底高配什么样,找了这么一位去当医务科……还是副的。
好烦啊,吴冕拿起手机,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拨打了一个电话。
铃声响了几下,那面接通,传来爽朗的笑声。
“小师叔,你要过来?”
“老林,别叫小师叔,说多少遍,跟没听到一样。”吴冕道,“有事儿找你。”
“你的事情我可帮不上忙,不会是唐人街哪家有事儿?太远。而且你也知道,我啥都不会。”电话里那人说的很直白。
“扯什么唐人街,你不是知道我回八井子了么。”吴冕道,“这面有医闹,看着应该是周边的人。李家沟,三排五组十二队。”
“回来不来看看,找我就有事。”林荫抱怨道,“你什么意思?”
“这不是馋老林你的身子么。”
“呃……”
“图您德高望重,想让您来帮个忙。”吴冕只贫嘴了一次,马上说到正事。
“行啊,我去看看,行不行的再说。话说你回来不告诉我,这事儿值三杯酒!”
“不喝酒。”吴冕拒绝的干脆利索。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挂断电话。
“哥哥,是林道长么。”楚知希像是跟屁虫一样跟在吴冕身后,她好奇的问道。
“嗯,那是一个妙人。”吴冕道,“见面就知道了。”
“哥哥,你说你和他爸同病相怜,是不是有机会治好病?”
吴冕没说话,黑色墨镜直面熊熊燃烧的火盆,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知希也不追问,只是看着灵堂和火盆,问道,“哥哥,你准备找人来火拼?”
“看警匪剧看多了吧,咱是社会主义社会,打黑除恶,还没等火拼完,我爸就得先大义灭亲把我给灭喽。”吴冕道,“走着看吧。”
不管怎么说,警察身上那身制服、徽章对于百姓还是有相当震慑力的。
吴冕远远的看着,一个老警察来了之后说了些什么,过了十多分钟,人群渐渐的安静下来。
有人动手开始撤灵堂,孝子们把火盆里的火给熄了,把东西装到一台小货车后面。
收拾是收拾,但他们都没有走的意思。
“都散了吧,大晚上的不回家谁家,在这看热闹,像什么样子!”老警察驱散人群,大家看的兴致盎然,戏只看了一半,连燃点都没看到,自然意犹未尽。
“小吴,可终于要谈谈了。”段科长一溜烟的跑过来,凑到吴冕耳边小声说道。
“哦,不闹就好,那我回去了。”
“……”段科长一下子愣住,就指着你去谈谈,下午说的头头是道,怎么事到临头就怂了呢?!
“小希,回了。”
看着卡其色风衣渐渐远去,段科长风中凌乱。吴冕不是在和自己商量,而只是随口“通知”自己一声。
简直太过分了,还要不要尊重老同志!段科长心里有无数的牢骚,可无处发泄。
没办法,回去吧。
一想到凶神恶煞的闹事儿的人,段科长脑子就开始疼起来。原来和医闹打交道是这么回事啊,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事儿,心里直突突。
都说医务科不好干,这回段科长是真的体会到了。
算了,硬着头皮上吧。下午还认为吴冕危言耸听,可是事到临头段科长知道了难处。
下辈子当不当医生再说,要是有下辈子的话,肯定不去医务科!一定!这特么就不是人干的活!
……
……
“哥哥,真的不处理一下么?”
“嗯,不了,我有点累。”吴冕靠在副驾的椅背上,淡淡说道。
“那回家赶紧休息。”楚知希道,“哥哥,这回就没事儿了吧。”
“没事?不可能的。”吴冕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让段科长他们先熬夜磨一磨,要是真能解决,那是最好的,省得我麻烦了。要是不行,明天再说呗。”
47 医闹上门
把楚知希送回住处,吴冕回家睡觉。
今天的事情很多,吴冕有些头疼。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数不清的信息就涌了上来。
时而是陈露把家里设置为清洁区和污染区的事儿,时而是杨医生写的那份病例,时而是医院门诊前搭建的灵堂,时而是那盆火。
但到了最后汇聚在心里的只有程老师被抓的事情。
吴冕想不懂为什么研究病毒的一名科学家会被抓,而且还不是简单的一个人被抓。邱老师、程老师连同课题组所有成员全部被捕。
这事儿就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引申出来的各种繁杂信息让吴冕头疼欲裂。
白天还好,有楚知希在身边说说笑笑,把思路给打乱。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吴冕无法遏制住自己的念头,种种设想涌上来,让他烦躁无比。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吴冕坐在窗前,看着旭日东升,心中沧桑疲惫。
“小冕啊,起床吃饭了。”张兰招呼儿子起床。
“知道了,妈。”吴冕强打起精神,去洗了把脸,假装自己刚起床精神百倍。
早饭是清粥咸菜,还有一屉小笼包。
“你们医院出事儿了,知道么?”张兰见儿子吃的香甜,心中开心,八卦道。
“哦?你都知道了,妈。”
“你爸晚上接到电话,发了好大的脾气。”张兰道,“一早就去上班,临走的时候我看脸色不好,好像是生气呢。”
“哦。”
“什么事儿?”
“小事儿,你别跟着操心。”吴冕脸上带着笑,吃饭的速度不知不觉快了起来。
“慢点吃,小心别噎到。”
“这不是单位有事儿么。”吴冕一口一个包子,和吃播一样就差没把一屉包子都倒在嘴里。
抓紧吃完,吴冕披上风衣,“妈,我去上班了。”
“晚上做小鸡炖蘑菇,带小希回来吃饭!”张兰叮嘱道。
“再说。”
【下楼,上班。】
吴冕给楚知希发了一条微信,小羊皮手套刚刚摸到口袋里的烟,就看见楚知希走了下来。
她今天换了一件白色的大t恤,上面是一个乖萌乖萌的大兔子。
“哥哥!”楚知希见到吴冕后很开心,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t恤上的那只卡通兔子像是活了过来一样,忽悠忽悠的。
“大姑娘了,稳当点。”吴冕道。
“昨天睡的好不好?”楚知希习惯性的把手穿过吴冕插在风衣口袋的臂弯中,笑着问道。
“不好。”
“那一会我给你揉揉头,看能不能睡一会。”
“唉。”吴冕一想到医院的事情都惊动了自家老爷子,怕是今天有的忙了。
“叹什么气,没事。”楚知希安慰道,“你每天都睡不好么,又不是第一次。大爷,来,给小妞笑一个。”
“去医院还得忙。”吴冕道,“昨天那事儿估计是没解决。”
“我记得在帝都有一个好大的事情,医务处叶处长坐镇,12小时解决问题,第二天就风平浪静。那时候你说叶处长牛逼,我不觉得。现在看啊,还真是。”
“那是叶处长,你以为谁都能和叶处长一样。”吴冕道,“人家有能力、有本事、有手段,关键是医院有钱。咱们八井子有啥,出了事儿连报警都不知道。”
“也是哦。”楚知希道,“哥哥,那怎么办。”
“我找了人,不知道能不能解决。”
“肯定能,我家哥哥出马,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楚知希对吴冕的信心十足,连吴冕自己都不知道她的信心到底来自哪里。
可能是一台一天急诊抢救,可能是一次又一次的手术、诊断过程中积累下来的信心。
但落实到医疗纠纷的细节上,吴冕只是看人处理过,具体怎么操作还真就不是很明白。
走一步看一步。
上了车,楚知希问道,“哥哥,威廉回信儿了么?”
“没有,打电话停机,发邮件也没回。”吴冕摇了摇头,“等等看。”
“好吧,要我就干脆就别想,你只要好好睡觉就行。是不是没做冥想?”
“心里事儿多。”
两人随意聊着,吴冕觉得略有点困意了。听着楚知希漫无边际的说话,脑子里各种东西也安静了下来,好像它们也被催眠了一样。
要不晚上让楚知希哄自己睡着再走?这个念头一闪即逝。
虽然国内很安全,治安相当好,但是吴冕还是不放心。这是在美国形成的习惯。
好困,吴冕打了一个哈气。困,还睡不着,那是相当难受。
来到中医院门前的路上,到是没有灵堂,可是周围有十几个二流子模样的人或站或蹲,对着过往的姑娘们吹口哨。
看样子应该是还在周院长的办公室谈呢,自己是应该去看看呢,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呢。
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吧,吴冕对此是真心没兴趣。不管是和周院长还是段科长亦或是杨医生,完全都不熟悉,找个僻静地儿自己安安静静的待一会是最好不过。
来到医务科,两位科员大姐在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对面段科长那屋房门紧锁,想来正忙的焦头烂额才是。
吴冕往椅子上一坐,身子靠后,楚知希柔软的小手搭在太阳穴上。
一股子疲倦涌上心头,吴冕叹了口气,道,“我试试看能不能睡着。”
“睡吧,睡吧。”楚知希的声音很小,很温和,像是带着一股子魔力似的,把吴冕带入梦境。
和脑海里的重重想法抗争了十多分钟,吴冕勉强睡着。
可没睡几分钟,走廊里传来“砰”的一声。
“没事,没事,不碍事的,睡一会,睡一会。”楚知希感觉到手指下的血管猛烈跳动,马上安慰吴冕。
这就属于后遗症了,值夜班的后遗症。但凡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心律不齐肯定第一个找上门来。再加上有超忆症,吴冕失眠的毛病比其他人都重。
吴冕努力把之前的怒气消除,耳边传来杂乱的声音当作是风声、雨声,准备试试看能不能再睡一会。
没等他准备好,一声响亮的嚎声传来,“我那可怜的老哥哥,你怎么就走了呢!”
声音七转八转,绕梁三日。
48 棺材棺材,升官发财
“闭嘴!”吴冕起身迈步走出去,沉声怒吼。
一楼大厅,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农村妇女盘膝坐在地上,双手胡乱拍打着膝盖和胸口,没有眼泪的干嚎着。
这是黑山省周边农村妇女的传统技能,要是去谁家骂人,用这种标准姿势骂一天一夜都不带怂的。
当然,嚎哭也是技能之一。有人家人丁不旺,发丧的时候就请她们来帮着嚎一嚎,表现悲痛,已经形成了习惯。
吴冕起床气很旺,好不容易睡着了觉,被嚎起来,心情相当不好。一声怒吼,把那个中年女人吓了一跳,连哭都忘了,楞眉愣眼的看着吼自己的俊俏后生。
“嘿呦~嘿呦~”
后面的人刚从外面进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八个小伙子扛着一口黑漆漆的实木棺材走了进来。
“这面放!”有一个穿着灰呛呛黑色西服的中年人指挥着。
“你们要干什么!”段科长双腿发抖,眼圈乌黑乌黑的看着他们,色厉内荏的问道。
“老不死的,滚一边去!”中年西服男鄙夷的说道,“这是一口空棺材,把它给我装满。具体装什么,你们自己看着办!是钱是人,我是无所谓。”
面对如此直白的威胁,段科长差点没尿了。
这一夜和他们打交道,段科长明白吴冕在会上说话的意思了。不光是有村里人,还有外来人给他们支招,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主事的。
这人凶狠、狡黠,一口咬死百万赔偿。
那张知情同意书成了铁证,只有签名,没有患者家属书写放弃抢救的字样,用他们的话来讲这就是欺负老百姓不懂。
甚至最后眼前这个西服男还拿出来一份文案,要是中午还不答应,就要通过各种手段转发。
段科长马上想到吴冕说过事情会发到纽约时报上去……看到这份文案的时候,周院长心梗差点没犯喽。
现如今,他们竟然把棺材抬到行政楼来……所有人心里压力大到爆棚。就八井子乡中医院这几瓣蒜,天天琢磨的都是下班买什么菜,在院里面勾心斗角都觉得没必要,谁见过这种阵势。
不放钱,那就放人进去……他们这是软的不行来硬的?
段科长一张脸像是刚下地回来一样,黑里透红,手哆嗦的拿不稳杯子,茶水洒了一身、一裤子,像是尿了。看黑棺材落地,他想转身就走,可是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今儿就这么说了,别怕,被你们祸祸死的患者没在里面。”
几名年轻小伙子把厚重的棺材放下,后面有人开始再次摆设灵堂。西装男用手拍着棺材,冷笑道,“棺材棺材,升官发财,恭祝各位老板升官发财。”
“今儿你们总要往里装点什么。”
楚知希有些害怕,她紧紧的抱着吴冕的胳膊。吴冕冷漠的看着西装男,拍了拍楚知希的手,冷声说道,“给我抱床被褥。”
“啊?”
身边的两个科员都愣了一下,楚知希马上说道,“段科长那屋有么?”
“啥?”
“被褥。”
“有,我有时候……有时候……有时候……”
段科长坐在地上,结结巴巴的说着。一句话没说完,楚知希已经跑了过去。
吴冕要被褥干什么她不知道,但哥哥要的东西,一定要尽快拿来就是了。
西装男也愣住了,就这一手,他走遍大江南北,没有看见了之后不害怕的。今儿这是怎么了?难道说这个俊朗的、戴着墨镜的后生是个瞎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厅里气氛压抑,西装男身后正在摆设灵堂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还在乱糟糟的忙活着。
很快,楚知希抱着一床被褥回来。
吴冕接过楚知希拿的被褥,走到棺材边,踢了一脚。咚的响声吓了所有人一跳。
虽然里面没有死人,可棺材这玩意大家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忌讳。见穿着卡其色风衣,戴着墨镜和黑色小羊皮手套的年轻人来到棺材前,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吴冕试了试硬度,随后把褥子铺了进去。
“都特么小点声!”吴冕冷冷的看着摆设灵堂的人,沉声说道。随后他抱着被躺了进去。
他躺了进去!
他躺了进去!!
他躺了进去!!!
西装男隐约有猜测,可当他亲眼看到吴冕躺进去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曾经江湖血雨腥风,西装男也不是一个特别牛逼的主,那些有传说的牛逼大哥们现在早都被打黑除恶打进去了,在监狱里反省人生呢。
西装男也就是吓唬吓唬八井子乡的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人,真到刺刀见血的时候他也怂。
吴冕躺进去,试了试硬度觉得不错,舒舒服服的枕着被子。
“哥哥……”楚知希小声说道。
“没事,我睡一会。”吴冕起床气撒完,心情好多了。
这么多年,他其实已经渐渐的习惯了失眠。只是昨天程老师的事情一直萦绕在心头,让他心中块垒横生,借此发泄一下。
棺材里还行,要是盖上盖子呢?吴冕忽然想到。
这相当于一个独立空间,能不能增加睡眠质量?乏氧是一个问题,但要是解决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难的。这里是医院,随便顺个吸氧管道进来不是难事。就算是有困难,氧气瓶总有吧。
想着想着,吴冕觉得有些困了。
他打了一个哈气,双手放在胸前,开始酝酿睡意。
机关楼的大厅虽然不大,但也站了二十几号人。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西装男在心里暗自叫苦,这都什么事儿!八井子乡医院还有这么横的主,昨天怎么不出来!要是昨天谈判的时候有他在,事情早都解决了。
mb!西装男心里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骂归骂,西装男心里面是真的很迷茫。往日里行走江湖,见过各色各样的人,可就是没见过敢躺进棺材里睡觉的这种人。
接下来该怎么办?吴冕往棺材里一躺,把问题踢给了对方。
49 扶棺恸哭
韦大宝在门口看热闹。
昨天在省城赶回来补觉,被吴科长叫起来,他一丝起床气都没有。人家是大牛,找自己办事这是给一个抱大腿的机会。
回到家又睡了个回笼觉,起床后他就听说有人在中医院闹事。韦大宝也是好信儿,他连夜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回老杨是倒霉了,韦大宝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但他也做不了什么。
今儿韦大宝值班,机关楼闹哄哄的,他看没什么事儿,就跑去看看到底要闹成什么样。
他也没敢进去,谁知道这伙人会不会看见穿白服的就打。听说湖南那面有一起医闹,连怀孕7个月的护士都被打流产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事儿韦大宝知道。
虽说不是什么君子,但眉眼高低还能看得出来。
看着八个大汉扛着棺材进了机关楼,韦大宝心里一阵阵的哆嗦。这玩意多不吉利,完了,这回看样子是够呛。老杨难逃一劫,难逃一劫啊。
机关楼里传来阵阵哭闹声音,搅得韦大宝心绪不宁。中医院该不会也像是县医院一样,被收购了吧。自己可是有编制的,虽然乡里面的编制不值钱,但怎么说都是国家公务人员不是。
他叹了口气,蹲到远处,愣愣的看着机关楼那面。
下一步是不是要动手打人了?
鸡飞狗跳,段科长那老胳膊老腿怕是扛不住几下子。真要是打骨折了,自己是上去救人呢还是不救呢?要是冲上去,连自己都打了怎么办?
很快,机关楼安静下去,死一般的沉寂。韦大宝可不认为没什么事儿了,棺材抬进去,这是不死无休的做法。
前后几分钟就不闹了?那根本不可能!
心中忐忑,韦大宝忽然眼皮一跳,看见5台银白色的宝马x5开了过来。
完了,这家伙的!看看这人家,怕是在省城有富贵亲戚,宝马x5不得大几十万?一开就是5台。啧啧!
韦大宝心中羡慕,羡慕之余更是担忧。人家根本不差钱,老杨这是惹了哪路神仙?
心里念叨着,盼望车队只是路过。但事与愿违,车队径直开进中医院,开到机关楼门前。
一个身穿着道袍的小道士下车,拉开中间那台宝马x5的后车门。
熟悉的身影走下来,韦大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大喜,猛然起身招呼,“师父!”
林道士有些瘦,穿着道袍,仙风道骨,隐约有一丝出尘之气。
韦大宝起的有点猛,血压刷的就降了下去。他迷迷糊糊的稳了稳,连忙小步跑了过去。
“嗯?”林道士听到韦大宝喊自己,回头看去,神色严肃,“韦大宝?”
“师父,是我!等我一下!”韦大宝喊道。
道士微微蹙眉,等韦大宝跑过来,说道,“我不是你师父,说了多少遍了!”
“好的,师父。”
林道士摇头,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了机关楼。
迈步进去,道士怔了一下。
机关楼大厅正中间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厚重阴森。而棺材里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躺在里面,戴着黑色小羊皮手套的双手放在胸前,脸色平静。
“小师叔……”道士一下子懵了。
昨天刚给自己打完电话,今儿怎么就死了呢。一时间悲上心头,眼圈通红。
不对!
看棺材里的小师叔面色安详红润,不像是死人,难道是刚死。或者说小师叔昨天给自己打电话是为了见自己一面?
心念及此,林道士再也遏制不住心中悲伤,眼泪滑落。
他手扶棺木,哭着说道,“小师叔,我就晚来了一步,一步啊……”
“谁特么嚎丧呢!”一个声音冷冷的在道士耳边响起。
道士本来正在扶棺痛哭,沉浸在错失最后一面的悲伤中难以自拔。猛然听到有人和自己说话,一股阴森凉意从尾巴根一溜升到后脑勺。
妈耶,这是还魂了?!道士差点被吓得坐到地上。
电光石火的瞬间,道士用力抓住棺材,这才勉强没有出丑。
“嚎什么丧,再特么嚎,我弄死你!”吴冕冷冷说道,两侧额角青筋绽露,右手握拳,黑色小羊皮手套发出咯吱咯吱渗人的响声。
“小师叔,息怒息怒,是我!”道士连忙说道。
他已经猜出来可能有什么误会,小师叔没死。这位小师叔出人意表,躺在棺材里睡觉似乎也是有可能的。
“说特么多少遍,别叫我小师叔!你才是小师叔,你们一家都是小师叔!”吴冕被影响了睡眠,脾气略有点暴躁。
强忍着没有出手打人,已经是难得的克制。
“是,是,我们一家都是小师叔。”道士没有发怒,擦了擦眼泪,含笑捋须,道,“小师叔,你这是睡觉呢?”
“是啊,刚要睡着就听到你在嚎丧!”吴冕没好气的说道。
道士眼角扫了一下,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微微一笑,道,“小师叔,昨天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的这件事儿吧。”
“怎么?”吴冕抬头,墨镜上闪过一道光,“找你办事,还想要钱是怎么着?”
“哈哈,你是我小师叔,咱不说这见外的话。”道士说着,招了招手,后面有一个梳着发髻的道童走了过来。
韦大宝看到这里,强忍住没笑出声来。大师兄和自己是特么一个操行,还说自己不是老鸹山一脉,光是这股子不要脸的劲儿就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明月,问问是哪里的人,和咱们山门有没有瓜葛。”
小道童作揖,来到人群前,朗声问道,“谁是苦主?”
看到老鸹山的林道长飘然而来,那群乡民早都傻了眼。如今看到明月道童来询问,那个憨憨厚厚的中年男人讪讪说道,“道长,是我。”
“哪里人?”
“李家沟三排五组十二队,董狗剩。”
明月从箱子里取出来一个平板电脑,开始查询。
吴冕皱眉,问道,“老林,你这真是与时俱进啊,怎么不带人脸识别?”
50 千年老妖小师叔
“小师叔,明月可没你那么好的记性。”林道长微微一笑,道,“李家沟么,没事,和咱老鸹山有香火情。”
说着,林道士凑近,小声道,“现在上山烧香,都要扫码,大数据管理,咱们紧跟着潮流。”
吴冕打了个哈气,背靠在棺材的一头。
“小师叔,你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林道士问道。
等待他的却是沉默。
林道士也没生气,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吴冕。
明月道士上前和李家沟的“苦主”低声说着什么,那人一身戾气全无,老实的像是鹌鹑。
“师父,的确是李家沟的人。家里有人生病,病亡。受奸人指使,想来医院讹诈一笔钱。”明月朗声说道。
林道士坐镇,那些村民的头都低下,谁都不愿意被林道士责备。
老鸹山的仙长,竟然称呼这位戴着墨镜的小爷为小师叔,即便是再怎么愚钝的村民都知道这回应该是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具体两人之间的瓜葛他们不懂,也根本想不懂传说中几百岁的林仙长怎么有这么年轻的一位小师叔。
但这些并不影响他们的敬畏。
警察来问什么,狡黠的村民肯定不会说。但老鸹山的道童明月问,他们就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个中道理,一言难尽。
“散了吧。”林道士不以为意,“这里是医院,我们道家不讲功德,但你们多少也应该知道敬畏。举头三尺有神明,平日里让你们多修功德,多行善事,怎么就不听呢。”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威严而又清雅。
“功为善行,德为善心。心行合一,名为功德。虽然我不修,但是我一生行而践之。”林道士朗声道,“回去多想想,想清楚再上山。”
他也没有过多责备村民,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大手一挥,道袍长袖翩翩,自有一番风流气度。
村民们低着头,开始收拾东西,那名西装男见状急吼吼的说道,“你们……”
“去你妈逼的!”一个村民把一沓子黄纸砸在他脸上。
这一下开启了新技能,或许戴罪立功林仙长就不会责备?几个女人机灵,一边骂着一边围了上去。
几道血光,西装男脸上多了乱七八糟的抓痕。
“太乱了,让他们安静点。”吴冕皱眉,轻轻拍了拍楚知希的手,随后从棺材里站起来,“段科长,你的被子自己收拾一下。”
说完,他和林道士说道,“老林,你这不见老,山上的生活不错吧。”
“小师叔,你看你说的,我早都老喽。”林道士哈哈一笑,道,“到是你,翩翩少年郎,风采依旧。”
“本来想回来去山上躲躲清闲,我爸非要我来中医院工作。老爷子么,你也知道。”吴冕深深叹了口气,“山上还好么?”
“还好,香火比从前旺多了。”林道士微笑道,“咱家的道观……”
他一句话还没说话,吴冕已经自顾自的回到办公室。
段科长见闹事的人散了,胆战心惊的从棺材里把自己的被褥抱出来,心里叫苦,这玩意估计是不能要了。
虽然叫苦,但却一句话都不敢说。说到年纪,他倒是年长几岁,按说阅历应该更丰富。可越是接触,就越是看不懂眼前这位别人家的孩子。
林道士,林仙长,那可是林州这一片神仙般的人物。当看到林仙长低眉顺眼的称呼吴冕小师叔的瞬间,段科长有一种错觉,自己是不是遇到了千年老妖?
但这个念头一闪即逝。
吴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林仙长叫他小师叔肯定别有原因。
这孩子不是落难,人家是看破红尘。
人间,还真是不值得。段科长心里想着,眼巴巴的看着吴冕走进办公室,犹豫了一下,却是没敢跟进去。
“小师叔,你这办公室太旧了。”林道士和吴冕走进医务科办公室,很随意的说道。
“乡镇医院,条件有限。”吴冕倒不是很在意。
两名科员大姐躲在角落里不敢说话。她们也没想到戴着墨镜,一脸酷酷的吴科长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背景。
林道士是什么人,她们就算没去过老鸹山送香火钱也听说过。这种传说中的人物看见吴科长,一点架子都没有,反倒是吴科长一直爱理不理的。
这么看,这位平时不愿意说话都算是平易近人了,最起码没像是对林道士一样甩脸子给自己。
“小师叔,你这……”
“老林,说多少遍别叫我小师叔。”吴冕道,“怎么你这人就捋着竿爬的这么顺呢。”
“这可是我爸告诉我的。”林道士不以为意,笑笑说道,“没琢磨你能回来,要是上山躲清闲,正好我在后山盖了几间房子,修了个小院,你有时间去。”
“哦?”吴冕这回来了兴趣,“我还以为去了之后要住茅草屋,正琢磨着要不要先修葺一下。”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现在早都鸟枪换炮,住的比城里好。”林道士当着吴冕的面也不避讳,直言道,“这些年香火很旺,大家有钱了,多少都要求个平安。”
“啧啧,真是好买卖。”吴冕嘴上这么说,但语气相当冷漠。
林道士一边打量医务科的环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吴冕闲聊着。
“小师叔,正好我来一趟,要不你回去看一眼?”
“什么叫回去?”吴冕冷冰冰的问道。
“我爸临走的时候交代的。”林道士笑呵呵的说道。
“留的东西,我出国前上山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吴冕问道。
“小师叔,这可不怨我!”林道士连连摆手,道,“我爸走的时候我在省城找工作,这说走就走,我也很突然。回去后乡亲帮着埋的,就告诉我一句话,让你回去主持大事。”
“别扯淡,我不信。”
“真的。”林道士眼巴巴的看着吴冕,“你看我的眼睛,透着真诚。”
“说说东西。”
“别提了,我当时都没敢告诉你。”林道士叹了口气,说道,“我爸留了一箱子书……乡亲们么,小师叔你也知道,喜欢贪小便宜。人是埋了,大家把书给分了。”
“……”
吴冕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年老鸹山渐渐恢复了一些人气,我才搜集了一部分书。有些都被引火烧了,想想我都心疼。”
51 上山
“老林,你爸临走的时候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最近找到了一本书,里面有个便笺,我看是我爸的笔迹。”林道士说道,“写的字很简单,向死而生。”
吴冕不解,微微抬头看着林道士。
可能是随便写的,但吴冕知道老林头和自己同病相怜,要是把东西留给自己,想来应该是找到了什么办法才是。他好奇心大盛,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了几下。
“去看看。”吴冕站起身说道。
林道士一下子开心起来,他笑呵呵的说道,“小师叔,我就知道你肯去。”
“走吧。”吴冕很干脆,直接往门口走。
“哥哥,还要上班。”楚知希小声提醒。
“哦,林道长为医院做了这么大一件事,我去陪陪,是人之常情。”吴冕用力揉乱楚知希的头发。
“小师叔言之有理。”
出门,吴冕没坐林道士的车,而是上了楚知希的车。
“哥哥,翘班很熟练哦。”楚知希笑呵呵的说道。
“心里面好奇,看看老林头到底留什么东西给我。”
……
……
老鸹山,省城东南六十里,距离八井子乡中心只有二十里。山清水秀,世外桃源。
一条盘山路蜿蜒入山,已经不再是吴冕记忆中难走的山路。还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盘山公路上车流不断,虽然不至于拥堵,但也绝非之前吴冕记忆中那般破败。
看来这几年老鸹山经营的不错,不是庙会的时间点也不是休息日,还有这么多人上山。林道士却也没吹牛,估计庙会的时候这里的车真能堵十里地。
“哥哥,山上有狍子!”楚知希看见矮林之间有影子晃动,兴奋的喊道。
“老鸹山这一片现在绿化好了,生态也恢复了很多。我小时候想抓个狍子,得进深山,有一次赶上大雪封山,差点没出来。”
“嘿嘿,你小时候真淘气。”
“小时候总是要活泼一些的。”
“哥哥,你怎么一直惦念老鸹山呢,那位老林道长是个什么人?”
“他啊,是我从小到大真心佩服的一个人。”吴冕闭着眼睛缓缓说道,“他就那么往太阳地儿一躺,棉花絮子里都能看见有虱子。一动不动,要是不知道的肯定以为他是死人。”
“……”楚知希惊讶,“他不喝水、不上卫生间么?”
“我要是不给他拿,他基本不喝水。”吴冕叹了口气,回想起来老林头,那张脏兮兮、满是皱纹的老脸就在眼前晃悠,跟闹鬼一样。
“我佩服的是老林头可能真会点什么,基础代谢那叫一个低。”吴冕道,“我开始不服气,在他身前坐了三天三夜。”
“干嘛?”
“看他是不是像传说中印度高僧一样不吃饭。”
“那是假的啦,你这都信。”楚知希笑道。
“我知道,可老林头不是不吃饭,而只是单纯的懒。可能和武侠小说里的龟息术一样,三天三夜我没见他喝一口水。后来我是实在熬不住了,也是从心底佩服他,开始拾掇拾掇做饭。”
“哈哈哈,你还会做饭?”楚知希的关注点和吴冕不一样。
“不管什么事儿,只要做到极致都是值得佩服的。”吴冕没有回答楚知希的话,而是悠悠说道,“那时候的山路可是难走,不过林子不密,都被砍光了。新种的树苗还没长大。”
“现在看着就是深山老林。”
“嗯,估摸着里面得有熊。”吴冕道,“上山之后别乱走,小心遇到野兽。”
“真的假的?”
“真的,林子越密,里面的生物就越多。十几二十年,生态该循环开了。不像是小时候,林子一片一片被砍,山都秃了。”吴冕略有感慨。
“真好,那你陪我去溜达溜达。”
“看到熊我也怕啊。”
“嘻嘻,我还以为哥哥你什么都不怕呢。”楚知希笑道。
“熊是国家保护动物,我要是失手把它打死,坐牢应该不会,但要是被那些无良媒体知道肯定会写——归国顶级学者深山捕杀国家珍稀保护动物,真相原来是这样。”
“哈哈哈。”楚知希哈哈大笑,想想媒体的风格,好像还真是这样。
“山上有山泉水,特别好喝。”吴冕道,“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看着星星,听着泉水叮咚,那时候以为人生本来应该如此。”
“现在呢?”
“人生艰难才是常态,像是那时候的日子只是一个偶然。”吴冕说道,“也不知道老鸹山被林道士祸祸成什么样,晚上还能不能看到星星。”
“光污染么?”
“嗯,要是没有光污染,赶上初一的时候,躺在山顶看星空,真能说是星河璀璨。”
“我都没见过几次银河。”
“你见过的那几次也不算是银河,有些很暗淡的小星星还是被光污染给遮挡住了。”吴冕道,“希望林道士干点人事儿,别把老鸹山弄的乱七八糟就行。”
“嘿嘿。”楚知希只是笑笑,却没说话。
“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车开的这么快,多危险。”吴冕轻声说道。知道楚知希开车慢,一路跟着林道士的车队有些辛苦,吴冕摘掉小羊皮手套,拿起手机,拨了出去。
几乎是秒接,林道士的声音响起。
“小师叔,怎么了。”
“开慢点。”
“哦哦,是我不好。”林道士马上说道,“小师娘第一次开车上山,路不熟。”
“……”
林道士说小师娘的时候,吴冕马上感觉车一抖,差点没从盘山公路上开下去。
下面是山涧,虽然说不上万丈,但几百米总是有的,下去估计自己这辈子再也不用犯愁头疼的事情。
“稳一点。”吴冕马上提醒楚知希,随后斥道,“老林你瞎说什么。”
这人不错,楚知希对林道士的印象分顿时爆满。
从小路直接走去后山,曲径通幽,两边的大树密密麻麻,阳光很艰难的落下几丝,温度都随之降低。
“真是不错。”吴冕淡淡说道。
“嘿!”见吴冕开心,楚知希不知不觉也开心起来,“哥哥,到了你先睡一觉,然后晚上一起看星星。”
“你别乱跑。”
“知道啦,有熊……土话叫什么来着?”
“熊瞎子。”
“嗯,有熊瞎子,要是被抓走就坏了。”楚知希笑嘻嘻的说道。
52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来到后山,一个小停车场,车位到是不少,足足有十六个。
“林道长。”楚知希很客气的和林荫打招呼。
“小师娘你好。”
楚知希笑语嫣然,虚空中一道霞光落下,晶莹璀璨,笼罩在她的笑容之间。
“林道长,您和医院关系这么好,传出去或者被人看见,会不会对山门有影响?”
被林道士叫了两声小师娘,楚知希从心里已经认为自己是老鸹山道观的人了,设身处地着想。
林道士微微一笑,道,“小师叔,小师娘,里面请。”
吴冕没说什么,跟着林道士往后院走。知道吴冕厌烦人多,所以林道士身边只带了一名道士。
四人往里走,倒也清静。
“小师娘,你说的事情不用担心。”一边走,林道士一边解释,“这人呐,是很奇怪的。”
“哦?”
“假设,有个患者来我老鸹山烧香许愿,我介绍他去医大二院。”林道士笑这说道,“好了,你说患者会怎么想?”
“……”楚知希想了想,不禁哑然。
“好了,那是我神通广大;要是患者死了,和医院没关系,和我也没关系,那就是命。所以我介绍去的患者,医大都愿意收。不为别的,就是事儿少,治起来安心。叫什么来着……”
“医从性。”吴冕道。
“还真是。”楚知希感慨道。
“咱换个角度,同样的患者,要是直接去医院。好了,很多人不念好,只会说怎么花这么多钱,医院可真黑;要是死了,那叫医疗事故。”
“你说的太绝对了。”吴冕冷冷说道。
“小师叔,咱就是举个极端的例子,虽然不都这样,但在我这儿花5万香火钱,那是自愿。可要是去医院自费5万你再看看,那是医院黑心。”
“所以我这些年越干越是庆幸,咱赶上了好时候啊。”
“别咱咱的,你谁啊。”吴冕说道。
“哈哈哈,小师叔,别这样么。”林道士笑道,“你们是为了治病救人,医德高尚。可我也有我的作用不是,从我这里送出去的患者从来都没什么事儿,最起码至今为止生死有命,还没发生过任何一起医疗事故。”
“别扯淡,有些事儿经不起念叨。”吴冕吓唬道。
林道士却不害怕,他捻须道,“死了那都是命,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咱别管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这些年我老鸹山活人无数,这也算是有功德。”
“你还真敢说。”吴冕见林道士臭屁,想怼他两句,但想想的确如此,叹了口气,道,“《礼记·王制》:有功德于民者,加地进律。”
“是吧。”得到吴冕的认可,林道士更是开心,他说道,“加地进律什么的咱不想,就想好好的为老板姓做点实事。”
“……”
吴冕的大墨镜差点没掉地上摔得粉碎。
这特么的为老板姓做点实事这句话从林道士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可仔细一想却依旧是这个道理。
“可能是老百姓的日子都好过了,所以最近总是有人问我能不能去帝都、魔都看病。我这不正好琢磨着联系更高级的医院,然后小师叔你就回来了。”
吴冕冷冷说道,“合着我是被你的机缘给碰回来的?”
“你看你说的,小师叔。”林道士连忙赔笑,“这都是赶巧了,也是缘分不是。还是我家老爷子慧眼独具,洞若观火,早早就预料到今儿的事情。”
说着,几人走到后山山门前。
山门不大,前面竖着一面石碑,高七八米。
石碑是汉白玉做的,打理的很干净,上面写着八个大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吴冕肃然垂手,站在石碑前。
“我爸临走的时候交代我的事儿我是办到了,但这人呐,心思野,做了初一还就想要做十五。我造福乡里,还总想着要多做点什么。”
吴冕这次没说话,仰望石碑,笔迹熟悉,那八个大字想来应该是懒到了骨子里的老林头写的。
笔法虬劲有力,像长枪大戟一般正中吴冕的心脏。
他默默看着,随后微微低了一下头,好像在给已经过世的老林头鞠躬。
但只有一瞬,连站在一边的林道士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吴冕已经迈步往前走,问道,“老林,我们住哪?”
“后院已经打扫干净了,从前的山泉被我引下来一眼,就在里面。活水,干净透亮,就是半夜有点吵。”
“没事。”吴冕挥了挥手。
进了后山山门,鹅卵石铺的小路干干净净,两边有白色、黄色的小花,香气不浓郁,但很清新。
这里根本不算是后院,可以说是后山。和前面道观香火距离好远,远的几乎看不见。
想来那面人声鼎沸,这里却安静素雅,吴冕一下子喜欢上了这里。
进了后山门,前面是一座影壁,后面是小四合院模样的屋子,正中是竹道引来的山泉水汇聚成一个小池塘。后有山,前有水,山高而不陡,水缓而不急。
环境是真的好,不冷不热,安静又方便。的确是清静无为、离境坐忘的好去处。
“小师叔,你看还满意么?”林道士笑呵呵的问道。
“行,有心了。”吴冕道。
“那咱们先吃饭吧。”林道士说道,“尝尝观里的斋饭。”
“你这里客、察、库、帐、经、典、堂、号都有了么?”吴冕问道。
“呵呵,看你说的小师叔。咱就是个小破道观,弄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干什么。”林道士笑道,“换个说法,我这儿就是一心理诊所,偶尔还干点中介的事儿,其他的和我没关系。”
“嗯,没有与世争锋的想法,还好。”
“过点小日子,挺好。”林道士道,“别的能糊弄,吃饭绝对不能糊弄,从小被我爸给饿坏了。”
想起吴冕说的老林头,楚知希觉得他还真是个有趣的老人家。
53 书信
山林浩密,鸟叫声连绵,别有一番清幽。
“老林,先看看你爸留下来的东西。”吴冕道。
“小师叔,说起来真是很可惜。”林道士凝眉摇头,“我爸的毛笔字那是世间一绝,只是……”
“你爸又不在乎这个虚名,怎么着?你还想拿着卖钱?”吴冕见院子里放了一张竹椅,去试了试硬度,在竹椅上躺下。
林道士笑道,“这是我爸留下来的,可还好用?”
“小时候见过,那时候性情飞扬,根本静不下来。”吴冕道:“现在看,这里才是好去处。”
“那面怎么红了?”
正说着,楚知希指着西北方向问道,“哥哥,是你说的光污染么?”
她也很奇怪,正是中午时分,光污染也不会在这时候出现的。只是路上和吴冕一直聊老鸹山的夜色有多撩人,星河璀璨。说起光污染,总是有些担心。
林道士看了一眼,笑呵呵说道,“没事,山火。”
“……”
楚知希怔了一下,马上急道,“都着火了!”
“没事,丫头。”吴冕躺在竹椅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知不觉的温柔起来,“有山林总是要着山火,你以为青山绿水里永远都是岁月静好?”
“emmm,不是么?”
“当然不是。”吴冕道,“就咱这一片,都不说大小兴安岭整个山脉,每年山火能有几十起。”
“真是太过分了!”楚知希有些生气,“这么密的树林子,进来就不能不抽烟么!”
“别乱找原因。”吴冕舒舒服服的窝在竹椅里说道,“从前山火以祭祀烧纸等等原因多见,现在管的多严,可是你总不能管到雷火吧。”
楚知希怔了一下,是这样么?
“老林,你把你爸的书拿过来。”
“诶。”
见林道士离去,楚知希还是不放心,问道,“哥哥,山上着火没事吧。”
“没事。”吴冕看也不看,躺在竹椅中一脸满足,“你是城里的孩子,没见过打火。八井子乡就在山脚下,我小时候每年都看大人去打火。”
“我听说过啊,哪面哪面的山又着了。”
“在乡里面我爸就是防火指挥部的总指挥,一直都挂着这个名。有山火,那是第一时间就要扑灭的。”吴冕道,“在大兴安岭森林特大火灾之后,这一块是重中之重。”
“哦。”楚知希没见过,虽然听吴冕这么说,没有像往日一样信了,而是依旧担心着。
“小师叔,你掌一眼。”林道士捧着一个破旧的木盒回来,一边走一边说道。
吴冕没说话,墨镜后的眼睛睁开,眯成一条线,盯着林道士手里的木盒子。
“只剩下三本书,是我爸手写的。”
林道士把木盒放到吴冕身边的桌子上,吴冕坐起,拿起一本手抄《诗经》翻开仔细看。
泼墨写意,字体在楚知希看来相当潦草,哪怕认清楚一个字都很困难,只能靠着上下文来猜。但吴冕看的入神,一页书看了足有五分钟,这才长吁了口气,道,“老林,你爸真是书法大家。”
“我看着好,但是说不出来哪里好。”林道士老老实实的说道。
“胸中块垒,尽付于此。”吴冕道,“问天、问地、问人。”
林道士想接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觉得小师叔和自己父亲一样,都属于脑子有病的那种人。平时还能沟通一下,但犯了病……比如说现在,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手抄的《诗经》,能看出来问天、问地?画风不对么。
楚知希和林道士不知道说什么,都沉默的看着吴冕。吴冕却沉浸在狂狷豪迈的字体中,一页一页看过去。
吴冕看书,在楚知希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现在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拿起一本书,简单翻阅,最多十分钟就看完、放到一边。
可薄薄半本诗经,他看了足有一个小时,最后翻到被人撕坏的地方,沉默良久,拿起下一本书。
一共就三本书,第三本剩的更少,半边都是烧过的痕迹,看样子是被人扔进灶坑里,又不知道什么原因保留下来半本。
楚知希仔细看,最后一本书自己说是狂狷都不恰当,在她看来可以说是潦草。勉强能认出来——正德辛巳二月四日的字样,其他的根本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但吴冕拿着最后一本书,只看了几眼,神情凝重,摘掉黑色小羊皮手套,仔细摸索被烧了大半的旧纸。
只几页书,他却看了足足两个小时。
翻到最后,只剩在半页空白,旁边都是黑色的被烧过的痕迹。吴冕这才把书放到一边,若有所思。
“小师叔,根据村民的描述,这本书里夹着一封书信。”林道士说道。
吴冕点了点头,从木盒的最下面拿起一张残破的纸。
这张纸保留的相对完好,虽然没有被撕毁或是焚烧,但总是耐不过岁月的磨砺。吴冕轻轻打开这张纸,看上面只有几个潦草的字,其余均已不见。
抬头能看出半个冕字,下面只有人定胜天四个大字。
吴冕瞄了一眼,把信放回到盒子里,又把盖子珍而重之的盖上。
“小师叔,你说我爸是不是得道飞升了?”林道士肚子里一直憋着这个问题,好不容易熬到吴冕看完,他马上问道。
“想什么呢。”吴冕道,“我估计你爸最后找到了什么办法,能控制住病情。”
“……”
“最后一本书,是徐渭徐文长的自为墓志铭,知道徐渭是谁么?”
“知道,智斗财主的那个。”林道士笑道。
“别扯淡,拿糊弄孩子的东西跟我说。
当年东南沿海倭乱,胡宗宪哪怕有俞龙戚虎,也只能维持住局面。后来请徐文长出山,奇计迭出,还东南太平。”吴冕重新躺回到竹椅上,悠悠说道,“但哪里有什么倭乱,都是大族自己闹的,里应外合而已。”
“呃,哥哥,你简单说。”楚知希听吴冕要说书,马上打断,她心里也好奇那位传说中的老林道士到底说了些什么。”
54 救火后呼吸困难
“徐文长为此得罪了朝中大佬,终身潦倒不如意,连个举人都未曾中过。”
“哦,说多了。”吴冕随后说道,“我要说的是最后徐渭自杀过很多次,方式离奇,其中一次是用铁钉子钉在脑子里。”
“……”
林道士一怔。
“小师叔,你说那个徐渭是不是有病?铁钉子……脑子……”
“嗯,肯定有病。天才都这样,你想不懂的。”吴冕已经戴上黑色小羊皮手套,坐在椅子里,双手放在胸前。
楚知希有些担心,生怕吴冕着了魔,她轻轻拉了几下吴冕的胳膊。
吴冕用手拍了拍楚知希的手背,笑道,“放心,我不会的。”
“小师叔,什么是人定胜天?是不是我爸抄语录呢?”
“我怎么会知道。”吴冕冷冷说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猜到你爸当年想的是什么。”
“在我眼里,你就是神仙。”林道士的脸皮相当厚,笑呵呵的说道。
吴冕摇了摇头,默然。
楚知希和林道士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吴冕在想什么,但谁都不敢打扰他。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手机响起,打破了后山小院的宁静。
吴冕的眉头紧紧皱起来,连林道士都能感受到吴冕心中的愤怒。
可是吴冕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明晃晃的标注着爸爸两个字,只能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气都压了回去。
“爸。”
“你不上班跑哪去了!”吴仲泰急吼吼的问道。
“这不是解决了你头疼的事情么,我总得送林道士回来。要不然用人脸朝前,不用脸朝后,那多没意思。”
“有个伤者,你回来看一眼!”吴仲泰直接说道。
“伤者?”吴冕一转念就想到了原因,“山火?情况怎么样?”
“扑灭了,小火头,没事。”吴仲泰道,“有一名森林消防队员下来后脸色不对,喘不上气,看着不像是烧伤。”
“去医院呗。”
“我特么还使唤不动你个小兔崽子了?!”
吴仲泰那面立马暴跳如雷,直接开骂。
换个人,吴冕少不得对骂回去。可那是自家老爷子,吴冕只能生生受着。
“爸,说正事,什么情况。”
吴冕静静的听着,神色逐渐凝重。
“看住,别让人走了!”吴冕道,“直觉上我认为有问题,稍等一下,我这就回去。对了,他下山之后喝了多少水?”
“让他别喝水吃东西!”
说完,吴冕挂断电话,站起来。
“走了。”
“小师叔……”
“你是不是想跟我说常来玩?”吴冕侧头,面容冷峻。
林道士一怔,立刻不说话了。能看出来小师叔现在处于脾气暴躁、随时都会爆发的边缘,自己千万别去触霉头。
楚知希小心翼翼的开车走在山路上,直到下了山,她才稍缓紧张。
“哥哥,什么患者?”
“说是一个防火队员下来后有呼吸困难,他们要走,我爸不让。”
“去检查了么?”
“看着表面没有烧伤,还是个95后的小伙子,身体壮的跟牛犊子似的。一说去医院检查,他第一个不干。”吴冕d县医院的医生去看了眼,说是没事。”
“那么年轻,有呼吸困难……是有点不对。”楚知希道。
吴冕点点头。
“说是八井子森林、草原防火总指挥部的指挥,但这是个虚职,背锅用的。不出事儿,没什么好处。出事儿,就要被骂,甚至严重点还要撤职。”
吴冕给楚知希解释道。
“我爸到是不在乎,但是他说不听那个小伙子么,又不是直属领导,乡里面的粗暴作风没什么用,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人给留住。”
“你觉得能有什么事情,哥哥,该不会是自发性气胸吧。”楚知希凝神想了想,问道。
“不知道,去了之后先查体再说。希望我的直觉是错的,希望吧。”吴冕道。
说完,吴冕没有像往常一样懒洋洋的发呆,而是按下车窗,看着外面的山水凝神。
回到八井子,已经是下午下班的时间。
吴冕直接去老爷子那面,进了大院,看见一台满是尘泥的车停在里面。
“怎么没有消防车?”楚知希奇怪的问道。
“山火,根本没有路。有的地方人都上不去,就别说车了。”吴冕解释道,“基本靠单兵操作,带着风力灭火机、工兵铲,还有其他专业工具上山灭火。”
“啊?”这一点超出楚知希的预料,她很惊讶。
“再大的话,省城好像有灭火的飞机。”吴冕道,“听我家老爷子说过两次。里面装几吨水,直接泼到火头上。”
“好像有直接的人工降雨吧。”
“那要看天气,得有积雨云或是其他气候条件。”吴冕快步走进办公楼,说道,“小火基本靠人力,再大的就要动员整个乡挖隔离带,出动飞机灭火。”
楚知希听的一头露水,她也没细问,只是跟在吴冕身边。
“怎么才回来!”吴仲泰背着手站在走廊里,正在和一名穿着防火服裤子,上身穿着背心的精壮汉子说话。看见吴冕赶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爸,我在老鸹山。”吴冕道,“来回是山路,飞不起来。患者人呢?”
“里面。”吴仲泰道,随后憨厚笑道,“李队长,稍等一下,我儿子是医生,小程不去医院,让他看一眼总行了吧。”
吴冕能看出来李队长明显有些不耐烦,全身穿着专业救火的防火服,在夏初的温度里不好受。
老爷子也是,怎么这么拧呢?吴冕快步进了屋子。屋子里面坐着一个彪形大汉,身边一个五十多岁的医生,正在百无聊赖的东看西看。
“吴医生,这位是程林海,我们叫他大个子。这位,是县医院的卢主任,呼吸科的。”李队长介绍道。
一个身高一米九的高大男人站起来,略有些腼腆的笑了笑。卢主任很不耐烦的说道,“是你不让患者走的?”
吴冕理都没理卢主任,看着程林海,温和问道,“大个子,你有什么不舒服?”
“大夫,我没事。”程林海说道,“就是吸了几口热气,觉得喘不上气。休息了一会,觉得好多了。”
吴冕看了看程林海,摘掉黑色小羊皮手套,交给楚知希。
黑色小包递到吴冕手里,他取出听诊器,温和说道,“大个子,你坐下说。”
“哦哦。”
对于眼前这个戴着墨镜、穿卡其色风衣的年轻人熟络的称呼自己大个子,程林海觉得有些怪异。
吴冕捻着听诊器,撩开程林海的背心,开始听诊。
前胸后胸,反复让程林海深呼吸,52秒后吴冕说道,“幸好没走,做个检查,准备手术。”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几件事情和诸位书友大人汇报一下。
首先呢,是今天写到老鸹山,后山石碑,上书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八个大字。
这是有来由的。
那还是去年,带着媳妇遛弯,构思剧情,无意中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看见了一间道观。道观冷清,没什么香火,门前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八个字(我还是习惯反过来念)。
惭愧,当时并不觉得这八个字有什么好的。
今年2月,我在的区封闭,每天上下班看到路上没有车,冷冷清清,和世界末日一样。
那时候真心感觉整个人都抑郁了,忽然有一天心念动,又去道观看了一眼。
这八个字对我的触动真心很大。
字未变,只是石碑下多了一个香炉,里面插了三根香。我很认真的看了,并鞠了一个躬。
这家道观可能不是“营业”的,想买根香都没地儿买,想好下次去自己要带。
日子顺顺当当,大家安居乐业的时候完全体会不到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到底意味着什么。构思医者无眠的日子里,这八个字总是出现在眼前。
于是就写了进去,希望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不管多大的事情,总会过去的。
一点点小任性,希望诸位大人们能理解,要是能喜欢就更好。
第二件事,吴老师的手机铃声改了,这里说明一下。
还是有一天和媳妇在外遛弯,我习惯性的自说自话接下来想要写什么。这时候刚好放到《平凡之路》这首歌,我跟着哼起来。
猛然醒悟,这首歌不要太契合吴老师的心境。
和郑老板的那首《雅俗共赏》一样,歌声是心境的一种表达。吴老师是天才,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虽然略有文艺,但和吴老师好搭。
在这里修改一下,前面我有时间找到修改,和诸位大人说一声。
再有就是以后单章保留48小时后删除,因为感觉会影响阅读的连续性。除非是有特定意义的单章,比如说这个,讲述了我为什么要用笔墨来写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就啰嗦到这里。
粉嫩新书,各种成绩对糟老头子来讲很重要。
下面是惯例,先鞠躬,90°~~~老腰咯吱咯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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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
李队长面沉如铁。
卢主任先是有些诧异,随后不屑说道,“年轻人,什么事情都没有,你准备做什么手术?”
“大个子的呼吸音弱,肯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
“不知道。”吴冕实话实说。
卢主任本来还在想这位怕不是有什么古怪的本事,要不然吴乡长也不会临时起意打电话招呼他回来。
现在看,应该是吴乡长照顾自己儿子,想让他露个脸。
这不扯淡呢么,卢主任愤愤的想到。
本来准备回来人看一眼自己就跟着李队长回去。听吴冕这么说,卢主任不走了。当时心里琢磨,可别让这个毛头小子把人给弄坏了,真把没事的人拉上去做手术……还有比这还操蛋的事情么!
没想到真是这样,医生有这么当的?扯淡!
“李队长,我考虑有问题。”吴冕说道,“做个小检查,估计需要手术。”
“手术?”李队长惊讶中带着点不屑,“卢主任刚做完检查,说是没事。”
“请问做什么检查了?”吴冕看着卢主任问道。
“没去医院,患者认为自己没事,就在这儿做了一个气道检查,没看见灼伤。”卢主任说道,
吴冕摇了摇头,“我考虑的不是呼吸道问题,而是食道。”
“……”
卢主任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吴冕,沉默几秒钟后,不高兴的说道,“没磕没碰,也没吃东西,怎么食道就有事呢。山火,那是山火!气道有损伤经常见,食道……唉。”
说着,卢主任已经懒得反驳。眼前这个年轻人太扯淡,吴乡长平时挺靠谱的,他儿子据说也是高材生,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人。
李队长也一脸懵,这么多年打山火的经验里,不光是手下战士有被山火灼伤的,连他自己后背都满是轻度烧伤。气管受损,这个李队长能理解,但食管……绝对不可能。
心里这么想,李队长很是不满意的看了一眼吴仲泰。
“先查一下吧。”吴冕把听诊器交给楚知希,戴上黑色小羊皮手套,说道,“李队长,让其他人回去休息吧,你跟着就行。”
“就做一个胸片,拍个片,几分钟的时间。要是没事,我肯定不留您。”
“你这……”李队长想说几句难听的,但转念想到这是吴乡长的儿子,只好忍了回去。
“吴冕,用去县医院么?”
“不用,乡医院近。”吴冕道,“小问题,先确诊以后再说。”
“我先回去,咱们在放射科见。”吴冕说完,大步走出去。
至于怎么说服李队长,那是自己家老爷子的事情,吴冕对这种事情不在意。
“哥哥,你考虑什么?”
“听诊左侧呼吸音弱,右侧正常。按照一般的分析,有可能是呼吸入温度高的气体导致的……不对。”吴冕说着,怔了下,摇摇头,“先做检查再说。”
“嗯。”楚知希也知道辅助检查的重要。
辅助检查很重要,必须要做,这一点和普通人的理解并不一样。普通人会被某些传说性质的事情带跑偏,产生一种只要医生技术足够好,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病的心理。
看一眼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除了某些特定情况外,这种事情基本不可能发生。
“左侧有胸腔积液吧,我听你叩诊的时候听到了。”楚知希道。
“嗯。”吴冕点了点头,刚刚摘了手套,亲自做了查体,他有些不舒服。但情况很特殊,吴冕强忍着头疼,凝神想了很久,“听诊心脏没事,奇怪的是胸腔积液怎么来的。”
讨论再多都没有任何意义,还是要拿出客观依据才行。因为每一个医生都是人,都有自己的主观性。
回到乡医院,吴冕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去放射科,而是转身回到医务科。
他脱下卡其色风衣,摘掉黑色墨镜、手套,换了白服和斯杜雷的无菌手套。
“哥哥。”楚知希有些担心。
吴冕摇了摇头,没解释什么。
楚知希知道,自家哥哥从前不这样。自己跟着他这么多年,见证了他一步步从一名开朗阳光的少年郎变成装在套子里的人的全过程。
吴冕这么做,是因为尊重,一种发自心底的尊重。
在帝都抢救过一次火灾里扛着煤气罐跑出来被炸伤的消防队员,楚知希知道这种工作的危险性,也知道哥哥对消防人员发自内心的那种敬意。
吴冕摘了墨镜,摘了黑色小羊皮手套,用别人不明白的方式默默的表达自己的敬意。
他不需要别人理解,每个人的悲欢本来就不相通。
虽然很担心,但是楚知希没多说什么,跟在吴冕身后。哥哥还是穿白服更帅气一些,连一身的阴郁都消散了许多。
来到放射科,吴冕敲门,当当当。
“谁呀。”最里面的休息室一个声音传出来。
“医务科,吴冕。”
趿拉着鞋子的脚步声匆忙传来,一名医生披着白服,扣子都没来得及系,一溜小跑的赶过来。
他看见吴冕的一瞬间愣住了。
“你是吴科长?”
“怎么,摘了墨镜就不认识了?”吴冕冷冷的说道。
“认识,认识。”放射科医生连连笑着说道。
今天上午的事情闹的可是不小,吴科长直接躺进棺材里的事情在医院早就传飞了。
这么一个狠人,哪怕他不是吴乡长家的公子,哪怕他不是医务科科长,在八井子中医院也没人敢招惹。
“吴科长,你来是有什么急事么?”放射科医生问道。
“一会给人做个胸片。”吴冕道,“机器什么型号的?”
“啥?”放射科的医生有些懵逼,下意识问道。
“机器什么型号?”
“……”
他应该是不知道,吴冕略有点无奈。先走进检查室,吴冕看了一眼。
“ge th-200,好老的机器。”楚知希说道。
“嗯,乡医院,没办法。”吴冕道,“能用。”
这时候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吴乡长,你这太小心了,一个大小伙子能有什么事,又不是玻璃做的。”
“小心点好。”吴仲泰说道。
56 只一转身
“咱可说好了,就做个胸片,没事我们就回去了。”李队长说道,“吴乡长,咱这么多年的交情,一起打火至少也有10年了吧,伤重不重你我心里能没数么。大个子是新兵,就是紧张来的。”
说着,几人来到放射科。
“吴乡长。”放射科医生紧张的招呼了一声,蹑手蹑脚站到了角落里。
“吴冕,做吧。”吴仲泰见吴冕穿上白服,摘了墨镜,很是满意,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吴冕点头,和程林海说道,“大个子,跟我来。”
一般这种事情都是楚知希做,而今天吴冕自己全程安排,让程林海站到机器上,摆好体位,吴冕出来关上铅门。
卢主任一脸不屑,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这个年轻人非要做手术,自己宁可撕破脸皮,也不能让这种荒谬的事情发生的准备。
可没想到吴冕直接坐到操作台前,开始调节射线强度、能量。
虽然是一台老机器,可再怎么说都是机器,临床会的人还真是凤毛麟角。卢主任一辈子看过数不清的片子,但是让他亲手操作机器,从头到尾的做一个胸片,肯定做不到。
然而这个年轻人就在卢主任的眼皮子底下操作机器,一板一眼,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技师一样。
他怎么会这个?难道说他不是一名临床医生,而是一名技师?卢主任一头露水。
拍完,吴冕第一时间上传数据,对着话筒说,“大个子,出来吧。”
他一动没动,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
20多年前的老机器运行起来就像是一台老爷车,嗡嗡作响。
电脑上的画面一点点的出现,从上到下,从胸膜顶开始。
“小伙子,你是技师吧。”卢主任说道,“判断患者是不是有事儿,可是临床的工作,你刚刚说的话太冒失了。”
卢主任并没有直接呵斥,而是很温和的劝说。他能感觉到吴冕给患者做检查的时候,全部注意力都在患者身上。
这是一名很有责任心的医生,卢主任能看的出来,所以他的气也没之前那么大。
“卢主任,我是临床医生。”吴冕的眼睛眯着,一眨不眨的看着屏幕。
画面一点点下移,上肺,没问题。
“你是怀疑气胸?听诊就能听出来,呼吸音是有点弱,我考虑是吸入异物。这种情况没什么好的治疗办法,只能让患者自愈。”卢主任说道。
“不是。”吴冕冷冷的说道,“我怀疑是食道破了。”
“……”
卢主任愣神,随后努笑,“你还真准备给患者做手术?!”
“真的破了,不做手术24小时之后更难治。”吴冕说道。
“吴乡长!”卢主任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看着吴仲泰,指着吴冕说道,“你儿子准备干什么!”
吴仲泰哪里能知道吴冕要做什么,卢主任是森林草原防火指挥部的保障医生,是县里面呼吸科的专家,合作很多年,没见他生过这么大的气。
吴冕这小子,怎么这么不靠谱,吴仲泰有些无奈。平时戴着墨镜、手套,自己没少说他。可毕竟是自家孩子,他不改,也不能真的打死不是。
但在家什么都好说,奇装异服……那是代沟,吴仲泰都能理解。可换成是治病,自己知道吴冕好像学历很高,水平不差,可这次真心办的太过分。
“患者没什么事情,怎么张口闭口就是手术,手术的!”卢主任已经顾不上李队长和程林海就在身边,他愤怒的说道,“今天这事儿只要我在,你别想着……”
“准备胸瓶,亚甲蓝,需要做个造影。”
就在卢主任怒吼的时候,吴冕清冷的声音传来。
卢主任一股子火气上来,转身就要怒骂这个不知道深浅的年轻人。
可是刚一转身,眼睛就看到老牛车一样缓慢下延的画面才走到左肺下叶的位置。但原本应该出现在画面里的左肺下叶不见踪影,一团白茫茫的图像呈现在面前。
胸腔积液,中-大量。诊断马上在卢主任脑海里出现,他直接愣住了。
不能够啊,自己听诊的时候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多的胸腔积液。
这是怎么回事?这不科学!
“爸,打电话让周院长来。”吴冕道,“需要他居中协调。”
“好。”吴仲泰看不懂片子,但是他能看懂卢主任的表情。
从愤怒到不能自已,到呆若木鸡,只有了一个转身的功夫。
自家的小子长大了,还真有点本事,不枉自己信他一场,吴仲泰心里琢磨着,拿起手机联系周院长。
“医生,我没事吧。”程林海出来后惴惴不安的问道。
“有点小问题,不大。”吴冕道,“你下山之后是不是喝水了?”
“嗯。”程林海年轻、稚嫩的脸庞上一片黑、一片白,身上似乎还散发着山火的炙热。
吴冕小时候也跟着打过山火,火苗子烧起来隔五米、十米都热的受不了。长时间紧张加上高温,身体内水分缺的厉害,下来不喝水才怪。
哪怕是自己有交代,但毕竟是正常生理反应,吴冕心里不自觉的为大个子做着辩解。
“喏,这是片子。”吴冕见画面终于走完,他指着屏幕说道,“左侧胸腔大量积液,估计有1500ml左右。”
程林海懵头懵脑的看着吴冕,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坐下说。”吴冕站起来,拍了拍程林海衣服上的灰,温和说道,“没什么大事,还要做个检查看。”
李队长心生疑虑,他见卢主任的表情,心里就已经咯噔一下,肯定是出事儿了。这时候他也没再张罗着回去,瓮声瓮气的问道,“吴医生,到底怎么回事?”
“食道破了。”吴冕道,“现在我高度怀疑这个诊断是正确的。卢主任查体的时候只是有少量气体随着食道裂口进入胸腔,加上疼痛,大个子有一些呼吸困难。”
“下来后喝了大量的水,造成左侧胸腔积液。”
“吴……医生,那样的话呼吸困难不是应该加重么?”卢主任疑惑的问道。
“大个子身体好,还不想添麻烦,觉得都是自己心理作用,所以他没说实话。”吴冕回答道。
57 想走就把你腿打折
“没事,放轻松点,有我在。”吴冕说道。
程林海还是一头露水,但看见吴冕坚定的眼神,心里不知不觉有了一种信任感。
虽然眼前这位看着年轻,但是他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专业。
很快,周院长赶过来。中医院没有胸瓶,卢主任自告奋勇的回县医院去取。
“小冕,有把握吧。”吴仲泰小声问道。
“爸,放心。”吴冕点了点头。
吴仲泰开心无比,但表情严肃,想要说两句让吴冕不要骄傲之类的话。可话没出口,手机响起来。
“喂!”
接起手机,吴仲泰说话的声音大了是个分贝。
“mlgb的,还有完没完!”吴仲泰随后破口大骂,恶狠狠的关上手机,和李队长说道,“又特么的来活了!”
“复燃?”
“不是,北斗观测有新的热显示异常,得去看看。”
“走。”李队长也是干脆异常。
所谓十万火急,最是恰当不过。山火就是命令,接到命令的战士们第一个念头就是冲!
程林海也立即站起来,可随后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你不行。”吴冕沉声说道。
“大个子,你留下看病,不特么差你一个人。”李队长看也没看身后,说话带着脏字,“吴医生,这面全都交给你。”
“好!”
吴冕干脆的应下来。
面对山火,说别的都没用,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就是一句话——干就完了。
“小吴,咱们怎么办?”周院长有点心虚的问道。
中医院能做什么手术他清楚,吴乡长和李队长已经赶去对付山火,要是队员有事儿……周院长怕李队长下来把中医院拆喽。
“放心,一切有我。”
吴冕把手从程林海的肩膀上拿下来,温声说道,“你上去也帮不了忙,就是添乱,还是留下来。”
“我真没事。”程林海做着最后的坚持。
“你别乱动,我是医生,你得听我的。”吴冕说道,“让你上的时候,你想不去都不行。不能上,你想走我就把你腿打折。”
程林海咧嘴一笑,“要是我们队长,肯定说把我狗腿打骨折。”
“嗯,别担心,就是忙一点。”吴冕道,“地球离了谁都转,别以为没你不行。”
程林海心有不甘,但没什么办法,只好坐在椅子上等着。
“哥哥,现在北斗都这么好用了么?”楚知希好奇的问道。
“从前用gps,可是架不住人家使坏。想让咱们看见就看见,不想让咱们看,他们就不告诉。”吴冕道,“有北斗以前,监控山火这块真是很憋屈。那时候守林员站在塔上,每天的任务就是用望远镜观察周围几十里的山林。”
“好辛苦。”
“嗯,深山老林,换你去一天都蹲不住。”吴冕道。
“谁说的,我很厉害的。”楚知希昂着头。
“手机没信号。”吴冕只说了一句话,就打消了楚知希所有的气焰。
“我爸以前就是守林员,看里面老林子的。”程林海憨声说道,“在老林子里一住就是仨月。”
“很辛苦吧。”
“不能生火,回来吃口方便面都香的跟什么似的。”
楚知希是城市里的孩子,这面的世界与她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很难想象住在一个没有信号、不能生活的地儿。
“吴医生,我要是手术的话……”程林海挠挠头,努力吸了口气,让说话的声音更顺畅一点,“能报销么?”
“能。”吴冕很肯定的说道。
周院长捅了捅吴冕,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烧伤才能报销。”
“看病历怎么写。”吴冕道,“丫头。”
“啊?”
“一会记得问周院长要相关资料,大个子的病历你来写。”吴冕道。
类似于工伤、免费之类的事情有严格的规定,要不然不知道多少人利用规则的漏洞趴在上面喝血。
吴冕知道这事儿,对于违规不违规的他没有一丝的心理负担。打擦边球么,作为一名老医生,要是不会是不可能的。而且吴冕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凡事儿不能想太多。
“大个子,你放心,不能报销你把我们手术室砸喽。”吴冕道。
“那怎么行。”程林海憨厚的笑道,“都是恩人。”
“别这么说。”吴冕道,“对了,你一个月挣多少钱?”
“3200。”程林海道,“挣得太少,一般小病都不敢去医院。我这个还算是外伤,医保不给报。上次老梁大哥卡了个跟头,回来看病花了好几百,都是我们给凑的。”
“哥哥,他们怎么挣这么少?”楚知希小声问道。
“你以为。”吴冕道,“你现在知道我在帝都的时候,为什么从来不抱怨活多钱少了吧。”
“原来是这样。”
“比医生挣得少的岗位有的是,像大个子他们,天天在生死之间转悠,一个不小心人就没了。一个月三千多,还不是得干活。”吴冕很自然的说道。
楚知希侧头,努力的去想这里面的因果关系。
吴冕有一句没一句的和程林海闲聊,一改往日里冷酷严峻的作风,和蔼到周院长以为换了一个人。
很快,卢主任取回来胸瓶和亚甲蓝。
“大个子,我给你下个管子在胸壁上。”吴冕温和说道,“不会很疼,只有打开胸膜的时候你会觉得不舒服。”
“嗯,没事。”程林海说道,“我扛得住。”
去处置室躺下,程林海脱掉上衣,一身的腱子肉。肋间肌都鼓鼓的,肉眼可见。
“身体越好,做胸腔闭式引流的时候就越遭罪。”吴冕道,“你尽量放松一点,要不然肌肉一绷紧里面的胸膜也跟着绷紧,疼痛感会强很多。”
“嗯。”程林海嘴上说着,其实也很紧张,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
楚知希准备好切开包、开了一瓶外用盐水,倒入胸瓶里,又仔细看了一眼刻度。
虽然是个小手术,但要准备的东西也很多。切开包、刀剪包、针线、麻药、注射器等等。
吴冕坐在程林海左侧,一边和他聊天,一边等着开始做手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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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超强执行力
左侧第6、7肋间隙,锁骨中线位置,吴冕做了标记后消毒。
楚知希已经配好了麻药,吴冕用5ml注射器抽了麻药,局部浸润麻醉。
开皮刀取了1.5cm左右切口,吴冕用止血钳进行钝性分离。钳子一张一合,几下分开程林海的肋间肌。
“吴医生,你手很轻,一点都不疼。”程林海想要尽量安慰吴冕,他笑呵呵的轻松说道。
“大个子,你说这山火怎么就又起了呢?”吴冕问道。
楚知希准备好胸管,剪了两个侧口,用止血钳夹住,递给吴冕。
县医院用胸管、胸瓶也少,他们最多也就会下个闭式引流。胸外科在某种程度上比脑外科还要高端一点点,最起码县医院能做神经外科的钻孔引流手术。
胸管还是最老式的,而不是带钢芯的那种。不过对吴冕来讲,什么都差不多。他一只手拿着钳子,探进切口里,手心里含着胸管,蓄势待发。
“这不是绿化好了么,老林子一年一年的掉落叶,山里面有的地方叶子厚的没法走。”程林海说道,“有一部分时候是有明火,点着了林子,这种都还好说。但雷火……我们队长说,一颗露水,折射太阳光,巧合的情况下就能……啊!”
正说着,程林海猛然大叫一声。
“好了,没事了。”吴冕已经趁着他全神贯注的说山火的时候把胸管送了进去。
程林海身体好,加上全身紧张,胸膜邦邦硬,想要不知不觉完成操作几乎不可能。吴冕用一个止血钳穿透胸膜,瞬间张开钳口,另一个止血钳径直把胸管送进去,干净利索。
楚知希连接胸瓶,暗褐色的胸水咕咕流出来。
缝合,固定,角针七号线,吴冕的手似乎没动,一个漂亮的线结出现,结结实实的把胸管固定在胸壁上。
吴冕没让程林海起来,他蹲在处置床前,认真看胸瓶波动。
胸水量很大,下面有500ml的生理盐水,盐水混杂着暗褐色的胸水,水面顺着刻度往上窜。
到了1000ml的时候,吴冕用止血钳卡住胸管。
“准备亚甲蓝溶液。”
话说完,楚知希就把亚甲蓝递给程林海。
“要喝吗?”程林海看着蓝汪汪的杯子,直皱眉。
“嗯,喝。”吴冕很肯定的说道。
程林海没有絮叨,他相信吴冕,哪怕刚刚吴冕用小手段“骗”了他一次。
像是喝酒一样,程林海相当豪迈,也不管亚甲蓝好喝不好喝,很干脆的一口把亚甲蓝灌下去。
“喝的时候要慢,一口一口……”楚知希还没说完,就看见程林海手里的杯子空了。
这执行力,也太特么强了!吴冕可笑不得,叹了口气,道,“没事,稍等我看看。”
一般情况下医生会要求患者慢慢的把亚甲蓝溶液喝下去,如果食道有破裂的位置,蓝色溶液会顺着食管裂口进入胸腔,再顺着胸管引出来。
这是一套逻辑自洽的诊断方式,临床常用。唯一的遗憾是楚知希说的有点慢,程林海执行力有点强。
大约过了10秒钟,吴冕打开钳夹的胸管。
这次引出来的液体颜色从暗褐色变成了一种古怪的颜色,暗褐色的胸水颜色更甚,混杂着极其深暗的蓝。
诊断明确,的确是食管破了。
卢主任一直站在吴冕身后,全神贯注的看胸瓶里引出来的液体颜色。
看见怪异颜色的胸水引出来,他深深的叹了口气,知道那个年轻医生的判断是正确的。
“吴医生,请问你是怎么判断的?”卢主任问道。
“boerhaave's syndrome……”吴冕很自然的说了一句英文,随后顿住,“食管自发性破裂不是很常见,但短时间内大量胸腔积液没有其他理由解释,只能认为是食管自发破裂。”
“你怎么知道是短时间呢?”卢主任继续追问。
“因为您做过诊断。”吴冕道。
“我?”卢主任懵了,他疑惑的看着吴冕,完全不理解吴冕说的意思。
“您是县医院呼吸科的老主任,简易的气管镜都做了,听诊怎么可能不听?我的判断是您查体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的积液,左侧呼吸音清,略弱,没有哮鸣音,所以你才判断没问题。”
卢主任想说的话都被吴冕说完了,他只能保持沉默。
“而我听的时候,患者左下肺呼吸音极弱。而这个时候,患者没有口唇发绀的表现,加上之前说过您不应该没做听诊,所以我判断是食管破裂。估计是大个子在您检查完后又大量喝水,导致的胸腔积液。”
原来自己都成了患者疾病判断的一部分,卢主任仔细品咂,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周院长,你能签字吧。”吴冕转身问道。
“签什么字?”
“食管破裂,需要开胸,手术缝合。”吴冕道。
“……”周院长怔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能!”
如果不是没办法,他也不想给自己找这个麻烦。食管破裂缝合,那可是食管,不是前列腺!
前列腺随便抠,哪怕是有副损伤,又能大到哪去。而食管的张力很大,缝合后的血运相当关键,术后出现食管瘘的可能性相当高。
但这是打山火的消防员,需要紧急手术,家属都不在身边。而且前线紧急,指挥部的人和李队长都不在,这个字只能由自己这个院长来签。
“大个子,得做个手术。”吴冕道。
程林海一直在听,他疑惑的问道,“吴医生,你说我食管怎么就破了呢?其他地方没什么事儿啊。”
“我考虑为火焰腾起时你条件反射性地用力闭气,腹肌反射性强力收缩,腹压增高,而环咽肌发生痉挛,食管腔内压力快速增高。
同时你在吸气过程中应激性地突然停止吸气,胸膜腔负压增高,导致食管破裂。”
“……”程林海有点后悔问刚才那句话,吴冕的解释,他一句都没听懂。
“其实怎么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给你把破口缝上。术后2天拔胸管,1周你可以回家,2周拆线,你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吴冕微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