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要不我来试试
“……”王主任和麻醉师一样,被吴冕的话噎的半死。
这要是其他人,王主任肯定会发飙,至于是砸器械还是骂人那就看心情。
可眼前这位,好像段科长隐晦的提到是那谁家的那谁,这个飙就不是那么容易发的了,最起码要照顾一下可能有的后果。
好气。
王主任沉默,做了几次深呼吸,平稳情绪,开始准备延手术切口。
今儿真特么是见了鬼了!
被戴墨镜进手术室的小鬼阴阳怪气的怼了几句,手术做的也不顺利。
一个阑尾切除术,术前查体右下腹压痛极为明显,典型的麦氏点压痛。
按照王主任的想法,这是和熟人秀手艺的好时候。3cm的切口,打开后阑尾直接“蹦”出来。什么阑尾动脉、什么阑尾韧带都明晃晃的在眼前,按部就班的做就好了。
最多,15分钟解决战斗。
可是今儿怎么就这么不顺,先是一个楞头小子脑子进了水,把持物钳子放到无菌器械台上,导致器械护士大发雷霆不说,器械都要换新的。
打开之后阑尾就像是失踪了一样,根本没有“蹦”出来,找了半个小时都不见踪影。没办法,只好延口,从3cm延到5cm。
手术切口延长,却依旧没有找到阑尾,只能再次延口。
本来有说有笑的一次手术,不知不觉中变得极为严肃、沉默。可不管怎么说,总不能阑尾没切下来直接就缝上切口不是。
不管是麻醉师还是器械护士、巡回护士都不敢说话,可偏偏这个时候新来的吴科长过来怼了自己几句。
王主任一边延口,一边压抑着胸中怒火。胸口闷闷的,他真怕一口老血吐在手术台上。
不懂规矩的小子,要不是靠着老子,就特么是一个二流子。牙尖嘴利,有本事别回来啊!
心里腹诽着,王主任手上并不慢。
只是阑尾切除而已,术前和患者家属交代半个小时下台。这都多久了?至少过了1个小时。抓紧点时间,自己这张老脸还得要呢不是么。
延口,重新保护切口,以免有炎性物质污染,导致术后切口化脓、无法愈合等并发症。这是手术无菌观念之一,做外科手术必须要注意这点。
至于刚刚那个愣头青,把污染的持物钳子放到器械台上,那是最傻逼的操作。
这次王主任没有大意,也不想再显摆什么小切口,把切口直接延长到10cm。
随着切口延长,术野愈发清晰起来。王主任开始捋肠子,从回盲部找起,寻找那根“该死”的阑尾。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王主任的心一点点的坠入深渊。
没有……
没有……
没有……
几十年的临床经验,几百台阑尾切除术的积累,王主任把遇到过的、奇奇怪怪的阑尾可能存在的位置都找了一遍。
汗水打湿了无菌帽,擦汗的频率越来越快,最后干脆让巡回系了一条纱布在头顶。
开始患者还问两句,可半个小时后,他也不说话了。只要是有脑子的都能意识到了什么,患者的脸色苍白,不断的打着寒颤。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用在此时此刻患者身上最是贴切不过。没人是傻子,手术做了这么长时间,发生了什么患者自己心里有猜想。
这可怎么办?王主任看着空空如也的右下腹,心里权衡了良久,这才下定决定,开天地口!
所谓天地口,是一个不成文的说法——从肋弓下缘到髂前上棘上方5cm左右,大约 25cm的手术切口。
天地口,一般用于极重的复合型外伤的手术治疗。
它的好处是利于探查,毕竟术野摆在那,就算是想要有什么遗漏都很难发生。但坏处也很明显,这么大的手术切口,看着就特么吓人,创伤特别大。
要是以后夏天光着膀子喝酒撸串的时候有人问起来,哥们你这大刀口是怎么来的?一说中医院王主任给做阑尾手术做呲了……mb!王主任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都丢到了太平洋。
可不切天地口怎么办?!
阑尾找不到,总不能就这么下台。
“再延口。”王主任沉声说道,他的手冰冷冰冷的,眼神比手还要冷。抬头说话的时候,恶狠狠的目光让一向泼辣的器械护士都不敢说话。
“天地口?”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时候王主任才意识到那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竟然还没走。
md!他心里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这是看自己笑话,狗日的不知道出去怎么编排自己。
“应该不用那么大切口,要不我来试试?”吴冕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王主任问道。
遇到难题,有人肯帮忙,那是好事儿。但帮忙的也得分谁不是。
路人甲乙丙丁上来,还不够添乱的。
“王主任放心,我摸两下就行,要是3分钟找不到,或者您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我直接下台,不给您添乱。”吴冕就像是会读心术一样,把王主任心中的疑惑说的一清二楚。
非但如此,连被撵下台的事情都交代出来。话说的客客气气,但语气却很冷,像是在说反话。
但反话不反话王主任顾不上,听吴冕说话的内容他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老司机。
在天地口和让那个可恶的小子上台来试试两者之间选择,转念之间王主任就拿定注意。
试试?试试就试试。
“来看一眼吧,奇了怪了,术前很明确的右下腹压痛,阑尾却死活找不到。”王主任唠唠叨叨的说道。
“妹子,帮我把手套拿一下,我去刷手。”吴冕一边走去刷手池,一边说道。
整个手术室里一片静寂,没人说话,也没人知道吴冕在和谁说话。
迈步出术间,吴冕回头,看着李海梅说道,“李家妹子,你帮我把手套拿一下好么?就是段科长送来的那个。”
李海梅怔了一下。
自己四十多,眼前这个小伙子不到三十,叫自己妹子?
“我都四十多了。”李海梅有些害羞的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小鹿乱撞。
“看不出来啊,我以为您这刚参加工作没多久。”吴冕道,“麻烦您帮我拿一下手套,妹子。就是一早段科长找人送来的东西,用手提箱装的。”
说完,他转身去刷手。
李海梅虽然知道大概率是随口说说,可心里甜丝丝的。被一只小狼狗叫妹子,这种经历还是人生第一次。
一刹那,手术室里鲜花盛开。
16 飙车的老司机
“油嘴滑舌。”王主任不屑的说道。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手术台上麻醉师和器械护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段科长送来的手套?什么时候的事情?我记得就一个箱子。”李海梅心里向着吴冕,打断了王主任的小声唠叨。
“好像是一早的事儿,在库房里。”器械护士说道,“段科长送来是我接的,也没让入库,好像说是吴科长自己的私人物品。”
在场的几个医生护士,除了徐佳之外都是手术室的老油条。做手术往高大上了说是治病救人,要是往功利或是现实了说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
公家的东西随便用,哪怕是现在因为成本核算护士长越管越严,那也是少用点就是了,绝对不会有谁自己买东西贴补公家。
自己的私人物品,往手术室送,贴补公家,这事儿透着一股子怪异。
李海梅出去找手套,吴冕刷手消毒、穿无菌衣。很快,李海梅脸色微微泛红的回来了。因为戴着口罩,看不到脸颊,但眼角眉梢已经被红晕覆盖。
助手有些诧异的看着李海梅,他注意到了巡回护士情绪的不对。
平时这些四十多岁的女护士是最能开车的,有时候开车速度快的能开翻喽,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吴科长那一声妹子叫的?
呃,自己以后要不要嘴也甜点呢?
“吴科长,好像你拿错东西了……”李海梅有些吃不准,她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无菌纸包,站在手术室门口说道。
拿是拿,她看着上面的标志和字样发呆。斯杜雷,这不是那啥玩意么。拿到手术室来干什么?再说,这尺寸……没想到,吴科长竟然用这种型号的。
“就是这个,打开给我就行。”吴冕瞄了一眼,肯定的说道。
“这是斯杜雷的……吴科长你是不是拿错箱子了……”李海梅羞赧说道。
斯杜雷,那不是套套么?王主任和麻醉师都愣住了,手术室里的气氛更加古怪。
这个吴科长是来搞笑的吧,啧啧,城里人就是会玩,说是让拿手套,最后却拿了个套套回来。而且还拿了一箱子的斯杜雷,这辈子能用得完?
当众调戏巡回护士,他难道不怕被打死么。
不怕,当然不怕。之前那一声妹子,加上逆天的颜值,李海梅非但不生气,反而像是少女一样在娇羞着。
“妹子,就是这个,打开给我。”
打开,还特么给他,这是要耍流氓!
看看,还是人家城里人会玩。
不过李海梅还是有下限的,面对吴冕的“调戏”,她终于有些生气了。
“小吴,这是手术室!”李海梅低声说道。
患者躺在手术台上,遇到了罕见的情况,到底能不能治都不好说,这小子怎么就有心思胡闹呢!
“斯杜雷的无菌手套是世界顶级的……”吴冕无奈的说道,“我做手术习惯戴这个牌子的手套,薄、软,手感特别好,和没戴一样。”
王主任带的助手侧头看了吴冕一眼,心里不解,这是在开车还是在说真事儿,怎么听怎么像是开车。要说还得是年轻人,车技真高!
斯杜雷的手套好,你丫怎么不说戴冈本的手套呢。还又薄又软……
李海梅疑惑的打开外包装,把手套倒在器械台上。器械护士也很好奇,她拿起手套掂量了一下,“吴冕,这个和普通手套差不多么。”
“比普通手套要轻7.23g,手感更好。”吴冕说道,“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
“我家老赵一直念叨着你呢,说你是大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想聚一下不知什么时候。”
器械护士说的老赵叫赵哲,是吴冕的同学,算是半拉发小,毕业后回到八井子乡在税务局工作。
吴冕道,“我也刚回来,改天,改天一起吃饭。”
说着,他走到手术台前,肩膀微微一撞,把王主任的助手撞开。
墨绿色的无菌衣,白花花的丝……手套,这些都很熟悉。只是对面那人还戴着墨镜,王主任看到眼前的情形有些困惑。他确定不是来搞笑的?
“吴冕,斯杜雷还有手套么?我都不知道。”器械护士陈露问。
“gb10213-2006标准……简单说,安全套的生产厂家从前打广告都是医用级别的安全。他们在东南亚有大橡胶厂,生产个无菌手套和玩一样。”吴冕站到手术台前,气势顿时为之一变,墨镜似乎散发出一缕光,闪的王主任睁不开眼睛。
吴冕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把手伸到患者腹腔里,像是摸着恋人的手一样,轻柔而又温和。
“一般来讲,压痛明确,出现异位阑尾的可能性不大。”吴冕轻柔的摸着肠子,像是上教学课一样讲解着。只是他说话的时候眉头有些紧,似乎身体不舒服。
王主任气苦,这狗日的真拿自己当学生了,他真以为自己的水平很高?
“异位阑尾出现的几率是1.4%,腔内阑尾占异位阑尾的0.4%左右,王主任您今天这运气好像不太好啊。大多数的医生,一辈子都碰不到腔内阑尾。”
“……”
“刀。”吴冕伸手,又补充了一句,“尖刀。”
陈露马上打开一个尖刀的包装,用止血钳子夹住,安装到刀柄上,又把刀柄拍在吴冕手里。
“动作挺熟练,我听说你和老赵谈恋爱的时候还动过刀子?”吴冕用左手托起一截肠管,右手尖刀落下。不见丝毫紧张,似乎这种很罕见的手术做过无数遍一样,嘴里还和陈露闲聊着。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陈露有些不好意思,“准备结婚,他非要拿买房子的钱去做什么理财,说是挣点家电钱就出来。”
“嗯,你应该一刀捅死他。”吴冕道,“虽然说万物基于传销,他这事儿办的的确不知深浅。那玩意就是骗人的,他这些年怎么弄的。”
“唉,本来结婚的钱是够,那不是正好赶上房子涨价,老赵也是心急。”
自家的汉子自己疼,陈露马上替老公找借口。
“你做的对,我听我妈说捅了好多刀,但是都不深,去医院缝完就回家了?”
“嗯,咱学医的手里有准。”陈露笑道,“那时候年轻,脾气也大,一听他要动结婚的钱去做什么投资我就生气了。其实就是吓唬老赵一下,也没下死手。没钱就不买那么贵的家电么,何必自己难为自己。两口子过日子,我又不是……”
“止血钳、钳带线,7号。”
“啊?”
正在闲聊,吴冕忽然正正经经的说道。
陈露略有慌乱,她瞄了一眼术区。就在自己回忆多年前往事的时候,那根遍寻不着的阑尾已经“蹦”了出来。
17 大家好,我叫楚知希
手术做的也太快了,陈露只是有些诧异,手上却不慢,吴冕要的东西很快就递到手里。
“现在老赵不玩这些了吧。”吴冕一边结扎阑尾动脉,一边问道。
“不了,天天上班,下班就回家,安稳的很。”陈露说着,眼角露出幸福的笑容。
“那就好。”吴冕道,“病理盆。”
阑尾切下来,带着钳子扔到病理盆中。钳子撞击金属盆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让王主任焦头烂额的腔内阑尾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被切了下来。王主任还在惊讶中,切开的肠道壁已经被缝合上。
“我下了,你们继续缝吧。”吴冕很干脆,缝完肠道转身下台,没有一丝眷恋。
头有点疼,刚才用手摸肠道壁,凭着触觉感受腔内阑尾的位置导致大量冗余信息进入吴冕的大脑。
真是好麻烦,吴冕面沉如水,身影转瞬在手术室消失。
“呃……”麻醉师想说点什么,但他贫瘠的词汇量还真找不出来有什么合适的词。
手术是做了,自己也看了,但人家是怎么找到腔内阑尾的却根本不知道。
就这,麻醉师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跟了这台手术。
“陈露,你和吴科长认识?”
“我家老赵和他是发小,刚处朋友的时候赶上他回家,我和他们一群同学吃过饭。”陈露准备着温盐水冲洗,一边说着陈年往事。
“啧,这手术做的。”麻醉师根本没听到陈露说什么,他还沉浸在手术中。想说一句牛逼,但碍于王主任的脸面,还是憋了回去。
“新来的科长到底什么来头?”麻醉师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马上转移话题。
“你没听你爸妈说过?”
“嗨,咱八井子乡,谁没听过,那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麻醉师道,“没想到他手术做的这么好。大露,你说吴冕怎么回来了呢?在帝都当个普通医生都要比咱八井子的副科长强吧。”
“说的好听,副科长,其实连个级别都没有。”陈露道,“到底什么事儿我也不知道,一会我给老赵打个电话,告诉他吴冕回来了。”
手术已经做完了,还剩下一点就是冲洗、缝合,这都是小事儿,大家的心情好了许多。
陈露抬头,和徐佳说道“这位,刚才我脾气有点暴躁,不好意思啊。”
徐佳一直没找到道歉的机会,但万万没想到刚才痛骂自己的器械护士会先说对不起。
“别,别,是我的不对。”徐佳结结巴巴的说道。
“上台的时候着急,情绪不对,你别介意啊。以后在手术室里专心点,咱都是同事,说话轻了重了你别往心里去。”陈露笑道。
徐佳苦笑,眼前这位说的客气,但人家那可是着急了连自己老公都能捅的主,自己哪敢得罪。
……
……
离开手术室,吴冕去换了衣服,一丝做了一台高难度阑尾切除术的喜悦都没有,阴沉着脸回到医务科。
连段科长说话他都不愿意搭理,要不是自家老太太一再叮嘱要好好上班,吴冕真想马上回到家,在屋子里静静忍耐。
不想听老太太磨叨,那只能在医务科熬时间。
吴冕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面冲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哪怕有墨镜在,他依旧觉得有些耀眼。
要是没有病,哪怕自己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到根本没人注意的那种人,该有多好,吴冕情不自禁的想到。
那样的话就不会随时随地有无数的记忆潮水般涌上来;那样的话就不会看到什么都记住,分毫毕现;那样的话就不会碰到什么都能感知的清清楚楚,无限的冗余信息对他来讲就是一个累赘,巨大到难以承受的累赘。
可惜,人间没有那么多如果。
看着像是雕塑一样坐在窗前发呆的吴冕,医务科的两个同事对了一下眼神,凑到一起。
“新来的科长不像是传说中那么机灵啊,看着憨乎乎的。”
“谁说的,人家这是大智若愚。”
“你这岁数,该不会是想当吴科长的亲妈粉吧。现在怎么叫来着?小奶狗!吴科长就是标准的小奶狗,你看看那皮肤,白的发亮,真是好看。”
“我哪有那福气,要是有这么个亲儿子,我早都不上班了。刚才段科长让我问问那个定向医生的情绪,你猜怎么着?”
“嗯?看你鬼鬼祟祟打电话,到底怎么了?”
“吴科长去手术室,正好赶着老王主任手术下不来。叫什么来着……反正王主任麻爪了。”
“他那张死了娘的脸看着就烦,麻爪之后是什么样真想亲眼看看。”
“小点声,这话要是让王主任听到,他能直接跑到医务科揍你。”
“这不就咱俩么,然后呢?”那人似乎也对王主任有些忌惮,小声的转换了话题。
“吴科长上台几分钟就把手术给做完了,老王主任现在还闹癔症蹲在更衣室里抽烟。估计那死老头子琢磨着自己八井子第一刀的外号不保,正郁闷呢。”
“啧啧,你说吴科长手术做的这么好,长的还好看,在哪不能活,回来干啥。”
“小点声,别让这位小爷听到,你没见刚才段科长和他说话都爱答不理的。”
吴冕听到同事们嚼舌根子,并不在意,他尽量把自己放空、再放空。这么多年来他总结出来唯二的经验,虽然不是很好用,但只能凑合。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随后一双微凉的小手按在太阳穴上。
“哥哥,你这是又逞强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力度,熟悉的感觉,吴冕全身松了下来,几乎瘫在椅子里。
“用点力。”
“大家好,我叫楚知希,叫我小楚或是小希都行。”楚知希手上用力,转头和医务科的两位科员打招呼。
楚知希梳着马尾,淡黄色t恤,牛仔裤,活力四射。听到她亲切的招呼声,两名科员满脸堆笑的回应着。
不知怎地,看见这个陌生的女孩儿,她们俩都觉得很亲切,就像是邻家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一样熟稔。
“不是说下午么?”
“还说!”楚知希笑道,“一天不在身边,你说你发了多少个微信催我过来!”
吴冕不说话了,安安静静的感受着太阳穴上嫩葱一般的手指按压的力度。
翻江倒海的冗余信息渐渐安静下去,吴冕觉得整个世界像是被甘露洗过一遍,清静而美好。
18 萉垟老店
“哥哥,你这是又碰到什么手术了?”楚知希笑吟吟的问道。
“本来没什么事儿,带着一个定向生去趟手术室,正好碰到一例腔内阑尾。”吴冕很是无奈的说道。
“啧啧,我就说你应该拜一拜孙思邈吧。”
“要拜也是华佗,和那……”吴冕很无力的辩解道。
“自从我跟你上台,你手术、急诊就不断,怎么看怎么忙。寻思着去美国能好点吧,也一样。嘿嘿,躲回家竟然能遇到腔内阑尾,上次我遇到还是3年前在协和呢。”
吴冕无言。
“远的不说,你就说最近3年咱们做了多少手术?看了多少患者?得一千多台手术吧。”
“1223台,其中4级以上手术1084台。”吴冕道。
“这么多手术,这是……”
“和手术多少没关系,咱们也不做阑尾切除。”
【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吴冕的手机响起,楚知希熟练的拿起手机,手指像是跳跃的精灵一般在屏幕上跳动。
“喂,您好。”
“是吴科长的电话,您找他有事儿么?”
“哥哥,是你同学,叫赵哲。”
吴冕似乎舒服了一点,懒洋洋的靠在靠背上,把墨镜摘掉,眼睛微微闭着。睫毛长长,向上翘起一个好看的弧线。
“问问是不是晚上约饭,我现在不舒服,晚上见面聊。”
“赵哥,我家哥哥身体有点不舒服,晚上您几点有时间?”楚知希清脆的问道。
“好,那就订5点半,老地方。嗯,老地方。”
“好的好的,晚上见面聊。”
挂断电话,楚知希把手机放到吴冕的口袋里,问道,“哥哥,老地方是哪?”
“萉垟店,一家老店。”
“这名字叫的,真是简单直接,是不是涮肉的馆子?”
“炒菜、烤串都有,我们同学聚会最后一顿饭就是在萉垟老店吃的。”
两人浅淡的聊着,有一搭没一搭,有些话说的还很简单,别人很难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似乎是两人之间的默契。一个屋子里的两个科员竖着耳朵听八卦,却也没听出来什么。
……
……
段科长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正在琢磨事儿。
办公室位置不好,对面就是一楼的卫生间,那股子味道时不时的飘出来。马上就要入夏了,等到天真的热起来不要太酸爽。
不过段科长也不太在意这事儿,这么多年早都习惯了。他在琢磨老吴家的吴冕,这小子似乎有点意思。
刚回来,就摆出一副猛龙过江的架势,他这是要把八井子折腾出什么花来?
本来段科长以为吴冕回来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来老家依靠自家老爷子的庇佑找一个清闲的工作,就这么混下去。
可昨天晚上自己儿子回家一脸懵逼,追问了半天才说丝杜蕾的一个挺大的领导屁颠屁颠从魔都跑到八井子,连人都没见到就被撵走了。
跨国集团的老板,那是什么人物?段科长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八井子,真心不知道。但据说十几年前招商引资的时候,一个普通的港商、台商来省城,都是副厅以上的人接待。
昨天想了一晚上,段科长还是没想懂。今天正好遇到定向生的麻烦事儿,他直接扔给吴冕,看看这家伙的成色。
这种定向生最是麻烦不过,见过大城市的繁华,有心气儿,难管也难留。
万万没想到回馈的信息竟然和定向生没什么关系,而是吴冕在手术室救台,把老王主任给捞出来了。至于定向生的心理变化,没谁在意。
这特么的!吴冕这人有点意思。
想破了头,段科长也想不懂为什么吴冕会回来。甚至他的思绪都飘到了省卫生厅,只是那面不熟,即便吴家父子有什么打算他也不清楚。
到了午休时间,段科长换了衣服准备回家吃饭。
路过大办公室的时候顺便瞥了一眼……段科长愣住了。
一个俏丽的女孩儿侧对着自己,好像正在给吴冕按摩?!
他……他……他……
段科长心里老泪纵横。
八井子中医院虽然说是基层医院,但再怎么说也是二甲。医务科就算是人少、没人干活,也不至于这么大咧咧的当成按摩店不是。
再说了,自己都没这个待遇,吴冕怎么就有呢,眼睛里还有没有自己这个老同志。
想说点什么,摆一摆领导的威严,但段科长还是知趣的忍住了。
这位是过江猛龙,又没叫自己去给他按摩,自己何必找不痛快。心里是这么想,但还是有一种古怪的情绪。
段科长叹了口气,背着手离开,仔细品咂心里的情绪。
是羡慕、是嫉妒,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恨意。
看看人家的排面,上班找人过来给按摩。那姑娘看侧脸可是挺好看,温婉可人,要是能给自己当儿媳妇该有多好。
唉,段科长最后深深的叹了口气。这已经超出了他想事情的范围,干脆就不想了,这位小爷自己得供着,千万别得罪也就是了。
不过每次想到上班还有人给按摩,自己却要对着卫生间,喝茶都是一股子骚哄哄的味儿,段科长就没来由的嫉妒起来。
……
八井子乡中医院的确不忙,楚知希中午去食堂打饭,两人在办公室随便吃了一口。
吃完饭后吴冕依旧静静的坐着。而楚知希似乎很习惯吴冕的做派,自己随意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在翻看。
“哥哥,程老师出事儿了。”楚知希忽然打破了沉默。
已经昏昏欲睡的两个科员觉得有这位小爷在,浑身不舒服,听到出事儿了都睁开睡眼,精神起来。
“程老师?哪个?”吴冕随口问道。
“研究病毒的那个。”
“怎么了?”吴冕身子坐直,戴上墨镜。
“说是夫妇两个人和团队都被以policy breach的名义抓走了。”
“整个团队?”吴冕的眉头皱起来。
“呃……程老师是谁?那个……吴科长。”一个科员大姐结结巴巴的问道。
被抓走了,似乎很熟的样子,她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一个华裔科学家,主要研究冠状病毒的。”吴冕简单解释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他看着窗外嫩绿的树梢,一动不动。
楚知希也不说话,双手弹琴一般在手机屏幕的方寸之间飞舞。
就这?两个科员都很无奈,冠状病毒是啥玩意?好像是感冒。研究感冒也犯法么?奇怪。
不过她们不敢问,吴冕虽然说话客气,但言语之中带着的那股子冷意是个人都能感受到。
19 立事牙长歪了
比下班时间早半个小时,医务科的两个科员就已经准备走了。
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就这种早退都要比从前晚了很久。她们担心那位小爷说什么,可那位就像是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的坐着,看着窗外,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早退一样。
办公室里彻底的静下来,楚知希刷会手机,看几眼吴冕,时间过的倒也不慢。
“哥哥,萉垟老店远么?”五点整,楚知希问道。
“不远,走着走12分33秒。”
“走啦,我尝尝八井子的特产。总听你说八井子笨鸡活羊好吃,终于吃到了。笨鸡是溜达鸡么?”楚知希笑着说道,“对了,什么时候带我回家?”
“回什么家。”吴冕斩钉截铁的说道,“住的地儿已经给你安排好了。”
“切,我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住,你放心?”楚知希撅嘴说道。
“有社会主义铁拳在,安全的很,你以为是在美国?”吴冕撇嘴。
“想不想每天睡觉前都有人给你按摩?舒舒服服的,失眠会好很多哦。”
楚知希明显知道结果,她也不纠缠,而是采取了利诱的方式。
“吃饭。”吴冕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卡其色风衣,大步走出门。
“哥哥,今天晚上吃饭的同学是谁啊。”
“一个叫赵哲的帅哥和他媳妇。”吴冕道。
“呦?你都认为是帅哥?”
“初中的时候女同学们都这么说,年级两大校草,我和赵哲。”
“别开玩笑,你们女同学的审美都有问题么?”
“那时候我还小,没长开……”
两人慢悠悠离开中医院,楼下保卫室门口一名值班的医生正在和保安抽烟;旁边是熟食店,店里飘出猪蹄的味道。
这种体验,吴冕觉得很新奇,老家是真心没法和帝都、魔都相比。不过这面更多的是悠闲,生活节奏很慢。在帝都的时候,自己想要一坐一整天,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来到熟悉的萉垟老店,已经3年2个月零12天没来过了,这里还是老样子。
熟悉的店面,熟悉的招牌,熟悉的老板娘,还是两个。
“冕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这可是稀客,来来来里面坐。”老板娘离很远一眼就认出吴冕,热情的像是一股子盛夏暖风,迎面而来。
“老板娘,几年没见,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年轻。”吴冕淡淡说道。
“什么没老啊,早都老喽,哪像你,跟吃了驻颜丹一样,还像是18岁。对了,你这墨镜挺好看,比上次那个好。”
“3年前的墨镜您这儿还记得什么样呢?”
“那你看,我这里支起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普通的客人都得记着,还能忘了冕子你么。”
“我这也快三十了,时间过的真快。”
“你就是八十,在张姐我这儿也是冕子。咦?这是你小女朋友?长的可真好看!”
吴冕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大步走进店里。
萉垟老店店面不大,沿街开门,里面有8张桌子,没有单间。最里面赵哲、陈露两口子已经到了,赵哲在四处张望,陈露正在用开水烫杯盘碗筷。
赵哲见吴冕进来,碰了一下陈露,两人站起来招呼。
吴冕招呼了一下,走过去。
时间还早,萉垟店里没几桌客人。靠外面一桌坐了五个人,都是四十多岁的男人,有两个穿着背心,顺着脖子流汗。
几人正在吆五喝六的喝啤酒。
“吴冕,你小子回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赵哲笑着走上前,拍打吴冕的肩膀,很是亲近。
“刚回来。”吴冕道,“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我以为你会申请绿卡留在美国呢。”赵哲的手搭在吴冕肩膀上,笑呵呵的说道,“是不是还是家里好?!”
吴冕的神色不变,没回答赵哲的话。
“准备什么时候和小希结婚?”
对于赵哲的热情,吴冕好生无奈。可能这就是回老家之后每个人都要面对的事情吧,工作、催婚。
“大露,这位是楚知希,上次在省城我见了一面,那次你没去。”赵哲似乎并不想得到什么答案,只是想到哪问到哪,随后又给陈露介绍楚知希。
陈露一边清理着杯盘碗筷一边和楚知希打招呼,楚知希要帮忙,被陈露很自然的拒绝。
“哎呦……”身后传来一声惨叫,那桌正在喝酒,热热闹闹的人安静下来。
吴冕回头,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捂着嘴,正在那惨叫。
“咬舌头了?”大汉身边一人幸灾乐祸的说道,“你说你家得刻薄你刻薄成什么样,出来喝顿酒都要用自己舌头当下酒菜。”
“不是,不是。”那汉子呜呜噜噜的说道,“牙疼。”
吴冕见没什么事儿,便坐下,身后汉子似乎好一些,口齿清楚了点,说道,“立事牙,这几天发炎。”
“拔了就完事,你这不是活遭罪么。”
“你知道个屁!”那汉子过了足足五分钟,才恶狠狠的骂了一句,“我去省城看的,医生给我做了一个什么三维ct,说是立事牙长歪了,拔牙的话要用凿子敲开,还要薅掉一块骨头。这特么哪是人能遭的罪!”
“那你这么也不行啊,不说别的,光是耽误吃饭喝酒就受不了。”
说着,那人在汉子露在外面的肚皮上拍了拍。
肥肉乱颤,啪啪作响。
“还是不疼,你这一点都没耽误吃喝。说是牙疼,没见瘦反而见胖。”
“我每天吃药顶着,今儿疼的厉害,还得再吃点。”
说着,那汉子在手包里取出来一个药瓶。
“我去……你小心点,头孢就酒,说走就走!你这是想碰瓷啊。”另外一人有些害怕,很认真的说道。
“甲硝唑,不是头孢,没事。”那汉子倒出来2粒,微微犹豫了一下,又多倒出来2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吃的不多吧。”有人担心的问道。
“不多,这玩意效果好,还便宜,吃惯了有一天不吃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汉子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先吃着,我缓缓,等药劲儿上来就没事了。”
吴冕微微摇了摇头,却也没说什么。
“老赵,最近日子过的还好?”
因为戴着墨镜,没办法用眼神沟通。但吴冕的意思赵哲知道,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道,“好,有这么一个贤惠的媳妇,怎么可能不好。”
贤惠……想起来赵哲全身血淋淋的样子,吴冕无论如何都不能把陈露和贤惠两个字联系起来。
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火气比较旺。现在看陈露,比七八年前沉稳了很多。
20 你是我的眼
“那事儿幸亏大露跟我拼命,要不然我这后半辈子就毁喽。”赵哲叹息说道,“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多久爆的雷?”
“不到20天。”
“啧啧,老赵,你也算是上过学、懂道理的人。这种骗术就是利用了人的贪婪,你也不是那样的人,干嘛刀口舔血,击鼓传花。”
“这不是房子涨价了么,结婚之前也没琢磨咱们八井子这破地儿房产还能涨价。”
“说是省城要在八井子这面建第二个城市中心,前几年的时候说是八井子从林州划出来归省城的信儿都有。”陈露道,“当时我俩准备结婚,得到消息的人早都把房价给炒上去了。”
“买个婚房,连装修的钱都没有,总不能在毛坯里结婚吧。”
“后来呢?”吴冕只知道个大概,其实他也好奇后来发生的事情。
赵哲道,“我妈当时是真生气了,说啥都不让她进门。不过我这面刚拆线,p2p就立马暴雷。我妈身边一个退休的老同事在家上吊死了,一周后人烂的有味儿,邻居才发现。”
“……”
吴冕叹了口气。
“校园贷更坏,现在这帮骗子开始把注意力放到学校。”楚知希道。
“前几年国家不是大力打击过么?怎么还有。”陈露把杯子、骨碟都用开水烫了一遍,像是手术室里做手术前消毒一样,带着一股子执拗的认真劲儿。
“现在不叫校园贷了,换了一张皮,内核还是一样的。”吴冕道。
“嗯?那是什么?”陈露一边开始点菜,一边问道。
“比如说办个补习班,或者是托福、gre的班什么的,分期付款,背后的人都是原来校园贷的那伙人。更有过分的,在校园里卖减肥产品,减肥、美容的项目,再有就是微整之类的。要去指定店消费,不光收着校园贷还从美容微整的店拿着回扣。”
“他们这么骗钱,良心不会疼么?”赵哲愤慨说道。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吴冕道,“和良心比,挣钱在很多人看来更重要一些。”
几人从当年的p2p暴雷说到校园贷,开始漫无边际的闲聊起来。虽然吴冕连吃饭都不摘掉那双黑色小羊皮手套,赵哲、陈露也不觉得有什么古怪。
吴冕和楚知希不喝酒,这一点倒是有些扫兴,不过说穿了也没什么。
正吃着,吴冕身后一个怪异的声音说道,“干!吃完了咱们去k……”
半句话,声音变了三次,中间嘶哑的很难听清楚那人在说什么。随后传来一声脆响,酒杯落地,啤酒的味道在萉垟店里弥散开。(注1)
这是喝多了?吴冕回头,见刚才有立事牙的那个汉子的酒杯掉在地上,半张脸木讷僵硬,半张脸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一张脸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看起来煞是古怪。
那汉子踉踉跄跄站起来,没想到左边身子正常,右边身子酸软无力,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一样。身子歪了一下,右侧半身摔在桌子上。
轰的一声,杯盘碗筷落地,碎了一片。
赵哲还在愣神,楚知希和陈露站起来,匆忙中椅子直接仰了过去,砸在地上发出“轰”的一声。
吴冕没动,他手里拿着筷子,夹了一口羊肉放在嘴里仔细咀嚼着。
“吴冕,你去看一眼啊!”赵哲也看出来出事儿了,一边焦急的说道,一边拿出手机,准备拨打120急救电话。
两个老板娘还以为外面有人打架,匆匆忙忙跑出来。张萍手里拎着擀面杖,看那意思一言不合就要用擀面杖说道说道。
萉垟店里顿时乱成一片,老板娘张萍手里的擀面杖指着那群汉子,没有一丝畏惧,吼道,“谁特么在我店里打架!”
另一个老板娘聂雪花不说话,但右手藏在后面,菜刀的寒光闪烁。她左手拿着手机,已经开始打电话报警。
“我是医生,都听我的!你!别乱动,小心伤到患者!”楚知希匆忙道。
幸亏有两位老板娘镇住场子,要不然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而且楚知希平时看着温和可爱,遇到事情却自有一股子凌厉。
急诊抢救遇到的多了、见的血多了,有些人就像是淬过火一般,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犀利的寒光毕露。
陈露帮忙,楚知希指挥几个男人把那汉子平放在地上,不断大声安抚他的情绪,随后打开手包,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包包,又从里面取出来一个听诊器,还有一柄……叩诊锤。
“你怎么不去看看啊。”赵哲见那面在忙着查体,他打完120急救电话后问道。
吴冕背对着乱成一团的人群,慢条斯理的用筷子夹着羊肉,蘸着蒜泥吃。
赵哲一脸茫然,作为一名医生,难道不应该是遇到特殊情况就冲上去么,就像陈露和楚知希一样。吴冕这是在做什么?
很快,楚知希回来,简短汇报道,“患者有恶心,未吐。头疼、眩晕,右侧肢体麻木,肌张力减弱,中度构音障碍。”
这里不是医院,不是上级医生查房,楚知希只用吴冕能听明白的话讲述病情。
“一会120急救来了,直接送省城。”吴冕道。
“嗯!”楚知希忙的脸颊带着几丝红晕,鼻尖有些许晶莹的汗水冒出来。她也不问为什么,只是点头执行。
“脑梗?还是心梗?”赵哲问道。
“都不是,他吃药吃多了。”吴冕随口说了一句,然后喊道,“老板娘,有笔和纸么?”
“啊?”张萍手里拎着擀面杖,没有打点什么有些羞刀难入鞘的感觉。听到吴冕问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聂雪花机灵,应了一声,转身去前台找纸和笔。一只手里拎着刀,另外一只手把笔和纸拿过来。
“别着急,小事儿。”吴冕接过笔,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赵哲凑了过去,想要看清楚吴冕写的什么。
但这里面有些是拉丁文,有些是医生书写习惯,他一时之间也看不明白,只模糊知道吴冕给出的诊断是甲硝唑依赖,甲硝唑脑病。
赵哲更是糊涂,甲硝唑不是一种小白药片么,平时牙疼、肚子疼都会吃。这玩意又不是毒麻药,怎么会有依赖?再说,甲硝唑脑病是个什么鬼。
他没看懂,怔怔的看着吴冕,像是根本不曾认识他。
……
……
注1:构音障碍,直播间大黄牙手下有一个老嫂子会这手。写到这里的时候,我也有点唏嘘,原来吃甲硝唑也能构音障碍。
21 人心浮躁
足足等了十分钟,120急救车才姗姗来迟。
在乡镇就这样,有一台120急救车就算是好的了,很多地儿根本没有这种稀罕玩意。
而且乡镇医院的医生素质也略差一点,要求接到急救电话2分钟之内上车的规定很难做到。
急救车是县人民医院的,120医生看着脸色很不好,有些不耐烦。
楚知希拿着吴冕写的纸,把患者送上车,和急诊医生说道,“患者病情比较特殊,麻烦送省城。”
急救医生眉头皱起来,这也就是看楚知希是个小姑娘才没说脏话,不过他说话也不好听。
“你谁呀,你会看病还是我会看病?你咋那么能呢!你说送省城就送省城?!按照规定,应该回县医院。”
楚知希卡吧卡吧眼睛,听到吴冕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眼睛笑成了弯月。
“急诊急救手册,第三页第五行有写,通常急救车在院前急救时送伤患者入院的准则是就近送有救治条件的医院。除非是患者情况允许,且家属有特殊要求的,或者是转院患者的。”
吴冕慢悠悠拿着手机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你别动,也别嬉皮笑脸的,我在录视频,你严肃一点。”
“……”120急救医生傻了眼。
“患者家属有要求去省城医院,送不送在你,要是有三长两短,哪怕是放屁打嗝什么的,你等着去医务科报道吧。”
说到医务科,加上之前什么急诊急救手册,120急救医生不明觉厉,气势顿时馁了。
讪讪的想说句狠话找回场面,迎面看见张萍手里拎着擀面杖、聂雪花右手拿着菜刀走出来。
一句废话不敢多说,他脸色苍白,转身钻上车。
“跟一个人上去,去……”吴冕说着,看了一眼楚知希。
“医大二,你们先走,我打电话交代一下。”
吴冕点了点头,找了一个看着最清醒的人推上120急救车。
看着急救车开走,吴冕这才转身回去。
“哥哥,没问题吧。”楚知希凑到吴冕身边,小声耳语。
楚知希没说的太仔细,但吴冕知道楚知希是什么意思,他点了点头,“你不是查过了么,没事。”
“吴冕,怎么回事?”赵哲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可吴冕却不想回答,他只是简单说道,“甲硝唑不能多吃,有依赖性。”
“呃……”赵哲回头看了一眼陈露。
陈露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好好说。”楚知希用手指在背后捅了捅吴冕。
吴冕有些无奈,道:“2-甲基-5-硝基咪唑-1-乙醇本身就有一定的中枢抑制……”
“啥?”
这回连陈露这个手术室护士都懵了,完全不知道吴冕在说什么。
“好好的话不会好好说,2-甲基-5-硝基咪唑-1-乙醇是药物名。”楚知希坐回到桌前,俏目盼兮,温言细语说道,完全看不出来刚刚指挥抢救的那股子强悍气势。
“一般情况下甲硝唑每天最大剂量是1.8g,一般情况下肠道阿米巴病的治疗中会用到极限量,理论上来讲是没问题的,很少有副作用。”
“但根据研究表明,甲硝唑引起脑病的平均时间是6……哥哥,多少天来着?”
“68天。”
“嗯嗯嗯,平均68天会出现药物依赖,平均日剂量为1480mg。”
“甲硝唑能透过血脑屏障……算了,老赵你也不是学医的,听这么多没意义,知道甲硝唑不能多吃就行了。”吴冕说道。
“吴冕,这玩意又不是毒麻药,怎么还会上瘾呢?”赵哲满满疑惑,随后又问道。
“这就涉及病理生理、药理学的内容了,要不我推荐几本书,你要是能背下来赶明我收你当研究生怎么样?”吴冕明显懒得解释,打趣说道。
“别闹,你确定么?”
吴冕懒得回答,赵哲这种非专业的人问出来的问题很多都要从零开始的解答,真要讲明白甲硝唑的作用机理、如何通过血脑屏障、如何作用神经中枢,怕是要说好久。
时间久都没事,关键是赵哲听不懂。
“老赵,你就记住甲硝唑不能多吃,对了,因为甲硝唑对胃黏膜有刺激,所以最好要饭后吃。”吴冕干净利索的下了结论,“大露,刚才我看县人民医院的医生,感觉他怎么那么不耐烦呢。”
“唉,别提了。”陈露叹了口气。
“转诊都不想去,估计那货正在吃饭,盼着赶紧回去,饭别凉了。哪家医院不是医院,干嘛非要去省城,是这个意思吧。”吴冕说道。
这里面的小细节吴冕门清儿着呢,但那人可不是推诿患者的态度,而是很消极。加上陈露的叹息,吴冕感觉到了异样。
“可能吧,再有就是人民医院要改制,那面的医生可能以后都没事业编制了,一个个全都闹心着呢。”陈露道。
医院改制,难怪呢,吴冕吁了口气。
“前几年,地北省一家医院被南方资金收购,我有个同学在那面。”陈露道,“他那面本来都活不下去了,后来改制,主任带着手下4个医生,一年做2000台介入手术。”
“嗯,我知道你说的那家医院。去年做了2123台,前年做了1878台,增长很迅速。”
“据说特别挣钱,但不知道为什么,年底资方视察的时候都报警了,还有职工撇西红柿鸡蛋。”
“西红柿打卤面,荷包两个鸡蛋,当作是早餐了。”吴冕道。
遇到同学两口子,吴冕多了一丝丝的年轻人应该有的气息。
“改制的医院有欣欣向荣的,但大多数都半死不活,比如说矿院什么的都是,成手的医生去南方找工作。现在南面挖人挖的可凶了,但凡手术能拿起来、职称过得去的医生都去南面了。”
“嗯。”吴冕点了点头,这是客观事实。
“最离谱的是县人民医院的胸外科主任,他开会认识了一位院士,得到院士的赏识,直接辞职去了魔都一家只对美国人开的医院。”
“挺好,那面加班给钱。”吴冕一语中的。
“是呗,过年的时候他值班,初二到的家。我听人民医院的护士说,他大年三十值一个班……吴冕,你猜多少钱?”
“6-8万人民币。”
“呀,你怎么知道?”陈露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一个夜班,在中医院夜班费是20块钱。至于加班,根本没钱,那都是奉献,为爱发电。
而美资医院,可不是这样,吴冕在麻省总医院工作过一段时间,对能挣多少钱心知肚明。
只要魔都那面不是太黑的话。
“唉,我三十值班,做了6个剖腹产,一夜没睡,给了200块钱,不算加班只算过年的红包。这人呐,真是没法比。”
22 什么时候去看咱妈
“牢骚是没用的,现在在中医院也挺好,不是特别忙。像去年三十儿那天一连做6个剖腹产的事情太少了。”赵哲安慰道。
吴冕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是他之前没想到过的。
“什么时候收购,有消息么?”吴冕问道。
“快了吧,据说正在弄,这个月底、下个月初就能有消息。”陈露回答道。
看样子八井子也不是自己能安心住一段时间的地方,吴冕叹了口气。
虽然县医院改制的事情和自己没关系,但终究会有一部分人来八井子中医院看病。
一想到这事儿,吴冕就有些愁苦。
萉垟老店的两个老板娘收拾东西,吴冕一桌又边吃边聊一个多小时后吃饭的人越来越多,便和赵哲、陈露两口子买单离开。
把他们俩送上车,吴冕双手插在卡其色风衣的衣兜里,慢悠悠的说道,“我带你去住的地儿。”
“哥哥,赵哥看着有点老呢。”楚知希习惯性的挽住吴冕的胳膊,像是热恋中的情侣一样。
“被社会毒打的呗,你以为八井子这地儿是世外桃源?”
“税务口工作应该不错吧。”
“嗯,这是他去了税务。在帝都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大学生,学金融的,看他说话的意思只要毕业就能去银行挣大钱。真是很好奇,这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切,你还是个孩子,就这么老气横秋的说别人。”楚知希撇嘴,“哪个大学生,我怎么没印象。”
“4年前的12月2日,急诊科会诊,咱们俩下去的。一个大三的学生,20岁,男性,自诉……”
“哇哦~~哥哥,你真厉害!”
这样的对话不知道在这些年里重复过多少次,吴冕或许记得,但楚知希肯定不记得。她已经习惯了吴冕超级强大的记忆力,每每为之感叹。
“你什么时候能记性能好一点呢?”吴冕问道。
“你记性好就行,我有事儿只需要问一句就好,多省事儿。”楚知希笑道,“我是你的眼,你是我的脑子。有人说我没脑子,我一点都不生气,反正骂的是你。”
“……”
吴冕给楚知希租了一个两室一厅,就在家附近。八井子这种地儿租房子也不贵,干干净净的两室一厅一个月只要800块钱,这种价钱在帝都连地下室都住不上。
和楚知希把不多的行李搬上楼,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换床单被罩,吴冕觉得心中安稳。哪怕是过往八年里类似的画面出现过435次,他也不觉得这种记忆涌上来的时候有多么难熬。
“我这里要放几盆多肉,屋子里太素了。”
收拾完后,楚知希指着卧室的窗台说道。
“也只能养多肉了,那玩意皮实,哥哥你记得帮我浇水。”
当她回头的时候,吴冕却不在身后,客厅里传来吴冕的声音,是用英文在说话,应该是打电话。
楚知希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歪着头,做出偷听的样子。模样做的特别标准,但吴冕说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不是英文不过关,毕竟在麻省总医院工作了2年多的时间。只不过吴冕说的很多都是专业名词,楚知希隐约猜测应该是病毒免疫学专业的事情。
她走出卧室,见吴冕的头微微歪着,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右手在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手腕轻抖,一根烟便跳了出来。
“不许抽烟!”楚知希快步走了过去,把那根烟从吴冕嘴上夺走。
“给你买电子烟了,万宝路的,很快就到,稍等等。”楚知希的手伸进风衣口袋,把吴冕刚放进去的那盒烟也拿走。
做手术的手又稳、又准,拿一包烟就像是探囊取物一般。
可楚知希的手刚碰到烟盒,一根手指轻轻敲在她的右手桡骨茎突上。
“别闹,我这面有事儿。”吴冕道。
楚知希下意识的松开手,撅起嘴坐在沙发上,抱着腿看吴冕打电话。
过了足足十分钟,吴冕才放下电话。
“哥哥,给谁打电话呢?”
“琼斯,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那个。”
“emmm……”楚知希秀眉轻皱,一脸可爱的茫然。
“瘦高个,像是纸片一样。”
这个人物标签简直太典型,楚知希马上想起来了那个人。
“哥哥,你是在问为什么程老师的事情么?”
“嗯。”吴冕点了点头。
“有结果么?”
吴冕的表情有些严肃,连黑色墨镜都变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小孩子,别乱问。”
“关心你么。”
“咱们在国内,没事。”吴冕话是这么说,但表情依旧严肃。
楚知希也不多问,哥哥都这么说了,就算是再怎么撒娇、奶凶奶凶的都没用。
“没事我就回去了。”吴冕见楚知希这面都已经安排妥当,有网、有水、有电,也就放了心。
“哥哥,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咱妈。”楚知希笑嘻嘻的问道。
“什么咱妈,好好回想手术怎么做。”吴冕道,“模拟人很快就送过来,我找人安排了手术室器械,另外一间屋子就当练习室。”
“知道啦,你很啰嗦哦。”
楚知希很明显对吴冕的这个安排不是很高兴,瞪着眼睛,奶凶奶凶的看着他,尽量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走了,不用送。”
吴冕转身出门,听着楼梯里下楼的脚步声,楚知希轻轻叹了口气。
哥哥看上去很正常,还是别人都羡慕的天才,但楚知希知道他承受的痛苦有多大。
这两年在美国、欧洲转了一遍,各种门类、学科吴冕都尝试接触,并和世界顶尖的专家关系良好。
甚至他连用病毒诱发某种身体免疫反应,导致大脑皮层异常放电的部分坏死的办法都琢磨了。可惜,到头来还是搞不定。
最后无奈之下吴冕决定以外科手术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楚知希知道,吴冕抱着要是手术失败就去死的想法。在回八井子之前,曾经说过,要是变成植物人就要楚知希把呼吸机给拔掉。
手术会失败么?
楚知希不知道,她跑到窗前,见那一身卡其色风衣像是一片叶子,轻轻飘走。
23 差点出车祸
楚知希从行李箱中取出来一个大大的哈士奇抱枕,这是自己成为吴冕学生后,确定手术天分,吴冕准备训练自己神经外科手术的那天买的。
这个抱枕跟着楚知希整整八年,不管是在帝都还是魔都,不管是在美国还是欧洲,无论这家伙再怎么占地方,楚知希都要带着。
“哈呀,你说我做手术没问题吧,不会把哥哥给做傻了吧。”
“哈呀,我觉得傻点挺好的,他就是太聪明了。”
“哈呀……”
楚知希对着抱枕自言自语,似乎那个二哈抱枕就是吴冕,有说不完的话。
夜色渐深,一样无法安然睡去的还有韦大宝。
他跟着王志坚去医大一院住院,前后忙活,一直到手术做完。天上掉下来的一个抱大腿的机会,对于韦大宝这种人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察言观色,通过医大一院上上下下的尊重甚至可以说是敬畏,韦大宝对那个教自己“民俗”姿势的年轻人愈发的感兴趣。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饭菜在锅里,韦大宝的媳妇给他端上桌。狼吞虎咽的把饭吃完,他抽着饭后烟,脑子里却始终在琢磨吴冕。
直觉告诉韦大宝,这似乎是比王书记更大的一根大腿,但是要怎么抱他还没想清楚。尤其是吴冕这个人虽然不骂人,但却像是冰山一样冷冰冰的,脸上就差写生人勿进四个字了。
一根烟没抽完,手机响了起来。
“大姐,啥事?”韦大宝瞄了一眼来电提示,熟络的打着招呼。
“人没事吧。”
“你这太客气,先别谈钱,我去看看。”
“对了,准备新鲜的大蒜!记着,一定要新鲜的!”
强调了一句后挂断电话,韦大宝把烟掐灭。
“大宝子,怎么了?”韦大宝的媳妇问道。
“老刘家的二小子又犯病了,这次开着车,忽然腿不好用,好险出车祸。”韦大宝匆匆忙忙的开始换衣服。
他媳妇一边给他准备道袍和桃木剑,一边说道,“那孩子也是的,怎么都不好,要不你找你师父看看?”
“我师父不待见我。”韦大宝道,“我去看一眼,怎么觉得最近他招什么东西的频率越来越密了呢。有可能是刘家祖坟的事儿,改天我找我大师兄来看看风水。”
刘家是八井子的一户人家,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二儿子自小身体比较弱,总是时不时的就出现诡异的情况。
有时候是走着走着路、有时候是睡着睡着觉,他的下肢就不好用。没有外伤,没有任何诱因。
韦大宝从医学的角度分析过,也让刘家带着孩子去省城做过检查,一切都没问题。
所以韦大宝从“民俗”的角度出发,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肛门里塞新鲜大蒜。
还别说,这招到是蛮好用的。孩子就这么长大,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但他有这毛病,乡里乡亲都知道,没谁家的姑娘愿意嫁。
这都是题外话,今天刘家一家人出去吃饭,二小子开车。本来好好的,吃完火锅唱着歌,开开心心的回家,忽然两条腿就不好使了。
他也是机灵,加上这些年犯病没有十次也有七八次,有着丰富的经验。脚不好用踩不了刹车,他便打方向把车开上了路牙子。
一家人的命和车底盘相比哪个重要就不用多说了。
幸亏他反应及时,用把那台小polo按在马路牙子上产生的摩擦力,硬生生的给停住,这才没出大事。
家里人第一反应就是找韦大宝解决,毕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习惯成自然。
韦大宝穿好衣服,拎着一个装着“民俗”道具的包裹急匆匆的出了门。
之所以是包裹而不是拉杆箱或是皮箱,因为韦大宝认为这样看起来更加专业一些。
“民俗”行业,专业一点意味的就是信任,意味的是钱能更多一些。
要是往常,韦大宝也不会很在意。往肛门里塞新鲜的大蒜驱邪的方式很好用,去了之后先表演一套民俗,然后塞大蒜就行了。
自己要做的是怎么能让民俗表演看起来更专业一些。
但今天韦大宝有心事儿,他一直琢磨着吴冕。在韦大宝心里,吴冕应该是哪个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不然动作不会那么专业。
而且那小子年纪轻轻,排面却很大。医大一院的院长、主任简直都要把他供上了天。
打个电话问一下?这个念头出现后,韦大宝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他把包袱背在肩上,左手拿着桃木剑,右手拿出手机,随后就犯了愁。
没有吴冕的电话!
不过这难不倒韦大宝,被社会毒打了无数年的他脸皮很厚,不就是要个电话么,正好和吴乡长联系一下。刚刚认识,找吴乡长办事肯定不行,但要是要他儿子的电话,自己讨教患者病情,吴乡长总是没理由拒绝吧。
“吴乡长,您好,这么晚打扰您。”
“哦哦,没别的事儿,这不是我觉得吴科长的医学诊断特别好,想和他请教一下诊断学的问题。”
电话那面传来吴仲泰粗豪的声音。
“吴冕,出来接电话!”
“吴冕不在……”另一个声音隐约从听筒里传出来。
“……”韦大宝张大嘴,诧异的下巴没掉下去。
这可真是娇生惯养……不对!要说娇生惯养的孩子,这些年是真没少见。巨婴么,谁没见过。但哪家的巨婴有吴冕的本事?!
可能这就是人家父子对话的方式也说不定。
过了足足两分钟,电话那面才传来吴冕的声音。
“爸,我都多大了,别拎我耳朵。”
“疼~”
“我接电话还不行么。”
韦大宝觉得自己似乎犯了什么错误,心里有些忐忑。
“哪位?”
吴冕的话面上很客气,但韦大宝却感觉寒冰蔓延,从听筒里出来,要把自己冻死。
“吴科长,是我,大宝子。”韦大宝哪怕是对着电话,也像是面对着吴冕本人一样,腰不自觉的就弯了下去,“我这里有一个情况很特殊的……患者,您有时间帮我掌一眼么?”
……
……
注:这是两件事情,肛门里塞大蒜,是我在胸外科值最后一个班的时候遇见的一个患者和我说的。左侧多发肋骨骨折,创伤性血气胸,拒绝开胸手术,下了一个胸瓶观察病情变化。生命体征一直平稳,凌晨2点15分,护士把我叫起来说患者情况不对。
去病房看,患者休克体征,冷汗、皮肤苍白、血压低。在病房先查血糖,又做了几样抽血化验,我拎着点滴瓶子推着轮椅带患者把其他检查都做了。所有检查全都没事,回到病房他就好了。
后来患者告诉我,一样的事情发生过三次,前两次是在家睡觉的时候发生的。肛门里塞大蒜,病就好了。
这事儿记得很清楚,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创伤性休克?谁知道呢。
主要病历是泌尿外科的王大哥告诉我的,双腿忽然不好用,开车上路牙子是01年他出急诊时候的事情。
就啰嗦这么多,公众期,不用在乎字数。另外,求推荐,求比心。
24 再来晚一点人都好了
“吴科长,是这样。”韦大宝解释了一遍患者病情的来龙去脉。
在韦大宝看来,刘家二小子很标准的邪祟入体,这可是考究真功夫的时候,但那位吴科长接下来却问了很多医疗上的问题。
比如说最早犯病是哪一年、比如说多久犯病一次、犯病时候的体征、每次进行了什么治疗。
韦大宝有些疑惑,这也是病?每次肛门塞大蒜驱驱邪就好,他告诉自己这是病?
十几年的时间,刘家二小子从上初中一直到要娶媳妇,经历了至少8次,每次不都是这么治的么。
古怪,韦大宝虽然打心眼里不认可吴冕说的话,问的问题,可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得罪这位年纪不大的吴科长。
对于这么一位不知深浅的主,只要神志正常的人都不愿意轻易得罪。更何况现在韦大宝电话上标记的是——吴乡长。
明晃晃的3个字,意味深长。
“医院见,让患者坐着,千万别躺。记住,千万别躺下!”吴冕最后留下简短的、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后挂断了电话。
医院?韦大宝手里拿着电话有些愁苦。而且吴冕最后重复告诉自己的话,就像是自己告诉老刘家的人一样,都说了两遍。
按照正常的“流程”,是自己去刘家或者去车祸地点,换了衣服开始做“民俗”仪式。短的几分钟,长的十几分钟,刘家二小子也就好了。
去个毛线医院!韦大宝心里腹诽了一句。
至于吴冕说的千万别躺着,这个古怪莫名的话韦大宝直接就给无视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自己得抓紧了,吴科长已经问了太多的问题,浪费了太多的时间。自己要是再不去,怕是刘家二小子都好了。
韦大宝属于心里特别有逼数的那种人,不像是大多数的骗子,骗人的时间长了把自己都骗的信了。自己到底会什么,能做什么,韦大宝心知肚明。
各种民俗仪式,那真的是仪式,不会有什么用的。要是有用,顶多也就是自己手里这把桃木剑,或许沾了点老鸹山上的人杰地灵。
在山上的时候,师父不得意韦大宝,嫌他奸懒馋滑,但大师兄却一直很照顾。临下山的时候,还送了他一柄随身携带的桃木剑。
韦大宝给刘家打了电话,让他们送二小子去医院,随后自己快步上车,一路奔着医院开去。
这回塞了大蒜,说什么都得把人留住,让吴科长看一眼才行,韦大宝心里想到。
匆忙到了中医院,拐弯进了急诊科,迎面是刘家的人,二小子躺在平车上,神色自如。
“韦大师,你终于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说道,韦大宝认识这人,他是刘家的老大。
“怎么样?”韦大宝问道。
“没什么事儿,腿已经好多了。”刘家老大说道。
韦大宝心里急得在滴血,都怨吴科长,非要抓着自己问什么病史。你看看,自己晚来一点,人都特么的快好了。
得抓紧,韦大宝想到这里,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颗流星。刚刚吴科长说什么来着?!
来医院,好像还有一件事儿……
患者得坐着,坐着!
难道这就是关键所在?韦大宝在八井子中医院上班前行走江湖很多年,各种魑魅魍魉的手段都见过。
他有些疑惑,往日给刘家二小子看病的情形一一浮现。有些已经模糊不清,只能勉强有个印象。
似乎每次刘家二小子坐着的时候塞了大蒜,好的时间都比较长;而每次躺着,都很快就好。
难道和体位还有关系?骑乘位是不是更好?截石位……算了,那画面太美。
看样子这位吴科长是个中老手,果真是同道中人!韦大宝觉得自己猜到了事实真相,他马上走过去,严肃的斥道:“怎么躺着,赶紧坐起来!”
“啊?”刘家二小子怔了一下,他疑惑的说道,“韦大师,每次都不要趴着么,坐着咱怎么塞大蒜啊。”
“你这次惹了不该惹的……”韦大宝开始一本正经的扯起淡来。
汇报病史、辨证论治这些韦大宝不擅长,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是他的专业。
连哄带吓,一番话顺口胡诌出来,把老刘家的人都吓蒙了。
“坐好,等我换身衣服。”韦大宝见家里人扶着刘家二小子坐起来,他这才放心,“新鲜的大蒜找到了吧。”
“有,有,家里每年都备着。”一个老汉说道。
“老刘,这次我给你找了一位大能。算了,我先去换衣服。”韦大宝话说一半,留了足够的余地,这才去值班室换衣服。
值班室里,一个中年医生靠着被躺着正在翻手机。见韦大宝进来,便笑道,“大宝子,又有生意了?”
“治病救人,不光是用检查、用药,我这也是救人。”韦大宝正气凛然的说道。
“哈!”值班医生起都没起来,他打了一个哈哈,却也没和韦大宝较真。
换了衣服,韦大宝拎着桃木剑走了出去。自己感觉仙风道骨,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来到急诊科的大厅里,满满的都是人,韦大宝皱眉呵斥了两句。这时候要摆足架势,越是不客气,那些乡里乡亲的就越是客气。要是客客气气的,他们该怀疑是假的,反而挑三拣四。
中间的尺度,韦大宝把握的特别准。
清完场,韦大宝手持桃木剑,凝神而立,虽然大腹便便,但穿着宽松的道袍,全都遮住,自有一股风流气度。
还是那一套,韦大宝当年在山上的时候有些奸懒馋滑,也没多学别的,所以师父看不上他也是有原因的。但就这一套,下山来却吃香喝辣,过的也很不错。
够用就行,韦大宝一直这么想。
但今儿的动作却始终有些不流畅,每每到了两天前吴科长指点的那个地儿的时候,韦大宝都会迟疑一下。
幸好江湖经验丰富,韦大宝很快就找到了节奏,没有漏出破绽。
25 裤子都脱了,你跟我说这个?
刚开始有些生疏,但渐渐也就熟练了起来。
一套“民俗”,耍的风生水起,韦大宝心里也暗自得意。看来自己还是有天赋的,吴科长指点几句,自己马上就学会,整个动作顺畅了很多。
临近收尾的时候,韦大宝轻巧转身,道袍翩翩,他有了几分曾经少年的感觉。可就在转身刹那,韦大宝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墨镜,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吴冕没有任何动作,却吓得韦大宝一个趔趄。
不是韦大宝胆子小,而是在他心里,已经把吴冕这个假货医务科科长放到了某种位置上。
“吴科长。”韦大宝来不及做一个完美的收势,马上弯腰打招呼,“你什么时候来的?”
刘家的直系亲属散站在周围,听到韦大宝用极为尊重的口吻和人说话,都愣住了。
这位韦大师眼高于顶,什么时候见他这么客气的和人说话来着。
“刚到。”吴冕淡淡说道,“收了吧。”
“好咧!”韦大宝没有一丝犹豫,马上收剑,站在吴冕身边。
“小希,去看一眼。”吴冕简单说道。
楚知希的头发没有扎起来,披肩发散在肩上,柔顺的泛着光。
她从手包里取出黑色的小包,顺手把手包交给吴冕,然后走到患者身前。
韦大宝见她变魔术一样从黑色小包里取出叩诊锤、听诊器还有……一个袖珍的眼底镜……
是机器猫么,怎么随身带着这么多东西!韦大宝看傻了眼。
虽然不算是个牛逼医生,韦大宝的医疗知识也不是很扎实,但他并不是那种纯粹意义上的江湖骗子。要不然眼底镜这种东西,中医院的医生很难见到,根本不认识。
看着楚知希极其专业的在查体,越看韦大宝的心就越是忐忑。至于怕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尤其是看到楚知希戴上眼底镜,开始给患者检查眼底,身边吴冕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越来越盛。
“科长,您考虑是个什么情况。”韦大宝只好没话找话,要不然太尴尬了,他觉得浑身不舒服。
因为刘家的人都在旁边,中医院急诊科的大厅说着是大厅,其实面积很小,所以韦大宝把声音压得极低。
“你怎么说的?”吴冕没有回答韦大宝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邪祟入体,每次驱邪后用阳气旺盛的大蒜肛塞……”韦大宝越说越是心虚。
眼前这位小爷看着瘦弱,但韦大宝明白吴冕功夫了得,之前夺下自己桃木剑的那手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
至于自己骗人的把戏……韦大宝确定那副墨镜下的目光早都看穿了。不会打自己吧,上来就是一脚把自己糊到墙上去,自己以后怎么混?
他做好了挨打挨骂的准备,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这样也不行,关键是打也打不过不是。
可出乎意料,吴冕沉默,一言不发。
“科长,您看……”韦大宝愈发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
“你看病都不查体的吗?”吴冕微微讥诮的说道。
“呃……”
“哥哥,脊休克,很明显。”楚知希回来后也一样压低了声音说道,随后她说了一段专业术语,韦大宝只听懂了一个巴宾斯基。
这是神经查体的一部分,但更具体的、涉及到横断面之类的事情,韦大宝没什么接触。他像是鸭子听雷一样听楚知希和吴冕汇报患者情况,而吴科长竟然一动不动,酷到了无法想象。
“省城应该也做不了立位介入。”吴冕叹了口气,道,“小希,你去联系吧。”
“哥哥,你没事儿吧。”楚知希没头没脑的问道。
“没事,一个介入栓塞手术,半个小时结束。”吴冕摸了摸楚知希的头,随后和韦大宝说道,“你去和家属交代,必须要做介入手术。3年内做6次左右,花费高,这段期间每年都有再出血的可能。”
韦大宝怔怔的看着吴冕,感觉自己得身体正在往下坠。
你让我去和患者家属交代花大价钱去做手术?还3年6次,这段时间还有再出血的风险?
人家裤子都脱了,大蒜都准备好了,你跟我说这个?
对不对且先不说,光是后面的一系列条件,韦大宝就觉得这位吴科长也有点不靠谱。
正在愣神,吴冕侧头,墨镜黝黑,散发着一股子的寒气。
“有困难?”吴冕的声音虽然低,但里面带着无限的不耐烦与……威胁。
韦大宝觉得自己内心戏太多,但他宁肯相信自己得直觉。
用力咽了一口口水,不知怎地,口腔里干燥,吞咽动作让他感觉像是有小刀子在嘴里面刮来刮去一样难受。
“吴科长,这个工作很难……”
“嗯?”吴冕冷冷的嗯了一声。
“我能不能不说实话,把他们骗去?”韦大宝觉得自己站在一只刚过了冬的瘦虎身边,也顾不上怀疑吴冕说的对不对,直接说出了心里话。
“随意。”吴冕很随便的说道。
韦大宝这时候才心里松了一下,只要这位小爷不反对就行。
“老刘!”韦大宝右手持剑,手腕翻在身后,凛然而立,那股子睥睨的气势又出来了。
“韦大师,这是怎么回事?”
患者的父亲早都看懵逼了,听韦大宝叫自己,连忙凑上去。
“这次你们家是不是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了!”韦大宝的口吻冷峻,居高临下,一副上位者的姿态,与之前和吴冕说话的时候换了一个人似的。
“呃……没……”
“事关重大,你要不要你儿子的命了!”韦大宝冷冷说道,下意识中,他的语气竟然和吴冕有一些相似。
“……”
“我不问你做了什么,和我没关系。作奸犯科,俗世有警察管你。可你惹了不该惹的,你儿子这次能不能过这关可是不好说。”
“刚刚不是见好么?”老刘头用最后的倔强说道。
“回光返照你不知道?不说就算了,心诚则灵。散了吧,我回家睡觉。”
“别,别……”老刘头马上一把抓住韦大宝道袍的袖口,哀求道,“韦大师,咱都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这次就过不去了呢。”
“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自己不知道?”韦大宝也不明说,只是高来高走的吓唬着,“十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你家老二命薄福浅,你得行善积德才能有一线生机。老夫看你不易,看孩子可怜,这些年一直为其续命。你可倒好,见利忘义……”
韦大宝越说声音越大,义正言辞,煌煌然有若天神一般。
26 且让他去说
“哥哥,医大二那面回话说勉强能做,但我估计成功率不高。”楚知希打完电话,走回来凑到吴冕身边小声说道。
她一边说,一边好奇的看着韦大宝。省城医大附院有三家,医大二院在神经外科手术、介入治疗上要比医大一院强很多,所以楚知希直接联系的医大二院。
“嗯,不用他们,我去做。”
“我也上!”
“说多少遍了,你个小姑娘,上什么介入手术,一边凉快去。”吴冕道。
“嘿嘿。”楚知希知道吴冕因为吃线的缘故从来不让自己上介入手术,嘿然一笑,问道:“这位道爷在干什么?”
“不是道爷,是中医院急诊科的医生。”吴冕懒得听韦大宝装神弄鬼的话,转身走了出去。
夜色渐深,东北的天气刚热起来,到了晚上还是有一丝丝的凉。
“哥哥,那位道……急诊科医生怎么这么横的和患者家属交代事情?八井子的医患关系真融洽。”楚知希笑呵呵的说道。
“无所谓,只要患者家属能接受就行。”吴冕说道。
“就像是在美国,好多人找牧师看病?”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吴冕道:“介入手术花费比较高,倒是可以找厂家尽量便宜点,可中医院没有dsa机器,去医大做手术还要减免……我的脸没这么大。”
“不做就是喽,这么麻烦。”楚知希笑道。
“小家伙,就知道挤兑我。”
“医者父母心,我知道,知道。”楚知希道,“这手术好麻烦,6次能做完么?再怎么节省,花20万都是正常的吧。要是在帝都,怕是50万都下不来。”
“你问问厂家,看有没有试用的新货。”吴冕冷冷说道。
“嘿,早都猜到了,有的!”
“等着吧。”吴冕点了点头,没有意外,顺手在口袋里把烟取出来。
“电子烟很快就到,别抽这个。”
“……”
“你是要做手术的人,全麻后吸烟人的肺脏里有多少痰你又不是不知道。”楚知希把那盒大云抢过来,奶凶奶凶的说道,“每天吸痰20次,你不烦护士也烦。”
“可以你给我吸痰。”
“啧啧,哥哥,你真是脸皮越来越厚。就你这手术,就算是成功,也得在icu住三天三夜吧,你让我一眼不眨的看着,给你吸痰,怎么好意思呢。少抽点就不行啊!”楚知希很努力的凶巴巴的看着吴冕说道。
吴冕脸上的冰霜融化,哈哈一笑,用力把楚知希的头发弄乱。
“小家伙。”
“喂,我是你的主治医师,年后你就要剃光头躺在手术台上,不说给红包,你敢这么对我!不怕我去骨瓣的时候直径大1cm?”
“几个毫米就已经很大了,以后要是能活下来,你摸我头都能摸到脑浆子。”吴冕满不在意的说道。
至于那包烟,吴冕像是忘记了一样,也不提抽烟的事儿。
“哥哥,你还没说为什么不让我去交代病情,而是让那个道爷在那吓唬患者家属呢?”
“不是说了么,你去的话患者家属肯定不同意手术。他在那吓唬一圈,送去省城的机会比较大。”吴冕道,“乡下就是这样……举个例子吧,在这里,有什么病进来先用一周激素。”
“啊?”楚知希怔了一下。
“说全部有点夸张,但乡以下的医院,大多数以激素为主。”
“这样的话对患者影响很大啊。”
“肯定,可是老百姓认这一套。”吴冕轻轻说道,“和文化没关系,几年前有个大领导来东北视察。在一个乡实地考察的时候感冒了,直接上了两天激素。”
楚知希睁大眼睛,头发还乱蓬蓬的,可爱至极。
“第三天去省城,当地的医院拿到治疗方案后直接傻了眼。”
“肯定不会继续用激素的!”楚知希道。
“你正好说反了。”吴冕道,“假设,我说的是假设。大领导去医大二院看病,我是医大二的医生,我肯定在正常治疗的同时给几天激素。”
“为什么?”楚知希疑惑问道,“没必要给的。”
“因为在乡下用过激素,效果特别好。要是来省城,一点点治疗……感冒么,你也知道。”吴冕平静说道,“总不能让大领导说医大二院水平不够吧。要是那样,院长肯定会有一个不好的印象,以后某个合适的机会穿小鞋,多小都有可能。”
楚知希皱起眉,仔细想吴冕说的这件事儿。
“你要是去和患者家属说做介入手术,花费超高,还不一定能治好,怕是直接就能打起来。虽然他们打不过我,但也没必要不是。”
“嘻嘻。”
“让韦大宝去说,他扯一些怪力乱神的事儿,估计家里就不会心疼这些钱了。”吴冕道,“家里穿的不错,估计有点积蓄。我再给省点,这个人大概率能活。”
“有你在,肯定能活!”楚知希坚定说道。
“脊髓动静脉畸形,放在哪都不敢保证。”吴冕道。
“哥哥,你不怕那个韦大宝说不下来?”
“听他说了几句,看一眼患者家属的神情,估计差不多。这些个怪力乱神的事情,哪怕是很多有钱人也都信。”吴冕道,“你知道为什么么?”
“呃……”
“没钱的人和超级有钱的人都信,因为没钱的人有可能是努力过没有任何结果,有可能是根本不想努力,想要天上掉馅饼,所以就会信。”
楚知希根本没去想吴冕说话的破绽,问道,“超级有钱的人呢?”
“在成为巨富的路上,倒下了无数的人。能力、背景、水平都至少不比他们差。为什么能成功?一大半在于运气好。”吴冕道,“他们信的更加深,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还真别说他们封建迷信,科学家最后的归宿都是神秘论。”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楚知希吐舌头,俏皮的说道。吴冕说的什么,她记不住,只是觉得好有道理。
“吴科长,家里同意了。”韦大宝满脸堆笑,穿着道袍走出来和吴冕说道。
“嗯,你看着点,不能躺下,尽快送去医大二。记住,不能躺下!”吴冕又强调了一遍后说道,“我先过去。”
“吴科长……”
韦大宝似乎有难言之隐,欲言又止。
27 我就是要这样香
“怎么?”吴冕听出来韦大宝还有话说,他冷冷问道。
“那个,吴科长……”韦大宝习惯性的咽了咽口水,努力站直,把大肚腩收起来,让自己看着精神一点。
“嗯?”
只是一听到吴冕冷冰冰的声音,直接就萎了,可该说的话又不能不说,不说他心里难受。
韦大宝满脸堆笑,腰弯了下去,小心翼翼的说道,“吴科长,咱乡里乡亲的……这些年手头有点小钱,小病是没问题,要是花的太多怕是不老合适的。”
“没办法,病在这儿,我尽量省一点。”吴冕道,“你一路跟着。”
“我……明天值班。”韦大宝苦着脸说道。
“和段科长说,就说是我的意思,你串个班。”吴冕很强硬的说道。
楚知希“噗嗤”笑出声来,这才让吴冕和韦大宝之间的对话没那么尴尬。
韦大宝挠了挠头,是真心不敢得罪这位小爷,加上他也想看看自己塞了十多年大蒜的人到底是病还是邪祟入体,便点头回去招呼患者。
“哥哥,你这太上赶着了。医不上门,你这么做说出去大家都不信。”
“头疼。”吴冕苦恼的用右手敲了敲太阳穴。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汪曾祺有一段散文。栀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处微绿,极香……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两年零五个月十二天前,咱俩在麻省总医院门口救了一个黑人,被狗日的汤姆森唠叨。”吴冕说道,“那次你问我,我和你说的。”
“哥哥,你真厉害,我能背下来这段话花了可多时间了。”
“挺好,应情应景。”吴冕道,“困不困?开车去医大二。”
“您好,您的滴滴管家小希已经上线。”楚知希笑吟吟的拉着黑色小羊皮手套,满脸幸福。
……
……
韦大宝苦的一逼。
都是自己多事儿,刘家二小子都快好了,自己非要把吴科长这么一个煞星给找来。这下可好,刘家感谢的份子钱是没了,自己还要大半夜的睡不了觉,看着患者去医大二。
而且吴科长反复交代不能躺下,韦大宝至今都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苦啊,那小爷是真能折腾人,是看出来自己好说话么?还是觉得自己怂呢?
韦大宝心里一边唠叨着,一边安抚老刘家几乎无穷无尽的家属,把刘家二小子送上救护车,一路直奔医大二院。
救护车呼啸着直奔省城开去,韦大宝坐在车上,肚子窝的慌,多年积累下来的脂肪被压进去,腹压增高,顶起膈肌,呼吸很不顺畅。
“坐好了,躺下小心你小命不保。”韦大宝吓唬着刘家二小子。
“韦大师,刚才那个戴墨镜的是谁?”刘家的二小子坐在救护车的担架床上问道。
“是呗,那么年轻,还那么横。”跟着上来的家属跟着附和。
“瞎说什么,那是我小师叔!”韦大宝瞪了患者家属一眼,道,“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听他的么?”
“为什么?”
“我会的我家小师叔都会,我不会的我家小师叔也都会。当年他骑着一头黑色的小毛驴下山云游,这是红尘历练,你们遇到了是你们的缘分。”韦大宝说起瞎话来,口无遮拦。
刘家二小子和陪着上救护车的家属都听傻了,一个神仙般的形象瞬间在脑海里出现。
“你还真别不服,这条路我昨天跑过一次。”韦大宝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上了,“昨天王书记在班子会上骂人,这事儿你们知道么?”
这种事情,普通人哪里知道,不过王书记这三个字是真打人,患者和患者家属都听傻了。
“就是我小师叔给看的,不过昨天送到了医大一院,今儿咱们去医大二。”韦大宝得意的说道,“我昨天陪着王书记做完的手术,术后是我看护好的。”
也没旁人,韦大宝那张嘴里的胡话顺着就来,一点顾忌都没有。王书记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怎么会和自己这种小人物计较,这些事情韦大宝拿捏的极准。
刘家二小子愣了一下,他看着韦大宝问道,“韦大师,不驱邪施法,你家小师叔做手术?”
韦大宝正在得意,被问的一愣,恼羞成怒,脸直接阴了下去,斥道,“你懂什么,红尘历练讲究的是个随遇而安。你看我穿着道袍给你驱邪十年,这就着相了。”
情急之下,韦大宝连着相这种词都用了上去。
“哦,哦。”患者和患者家属被韦大宝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
“道行到了化境,随意出手都可以活死人、医白骨!你们懂个屁,要是我小师叔早出手,你的邪祟根本不用等十年。”
韦大宝说完,见患者和患者家属不说话了,这才洋洋得意的昂起头。不过旋即他意识到了问题不对,自己为什么要使劲的吹那个冰雕出来的年轻人?!
他随即沉默下去,这个问题在脑海里不断的思索着。
连哄带骗,刘家二小子硬生生的一直坐着,一句话都不敢多问。
120急救车开的很快,一路闪着灯。都这个点了,省城也不堵车,一路通畅来到医大二院。
这次没有像上次去医大一院那样,门口排了一堆人迎接。在韦大宝的幻想里,有可能会看见的大横幅——欢迎吴冕老师莅临指导之类的也根本没出现。
韦大宝有些小失落,不过这应该才是常态。吴冕才多大岁数,真能横趟省城?!
“是八井子的患者?”虽然没有一堆人迎接,但还是有专科医生等待在门口,看到120急救车来,便马上问道。
“嗯嗯,我们从八井子来。”
接下来的事情韦大宝就伸不上手了,一个看起来很专业的平车推来,患者半卧位,有带子把刘家二小子捆在平车上,像是个粽子。
一系列事情只用了不到一分钟,韦大宝只能感慨还是省城专业。
患者周围冷冷清清的,没有业务院长出来接待,也没有一堆人上来嘘寒问暖。科长也只能在医大一院有那么一点点的地位,来医大二就不行了,韦大宝心里下意识的想到。
28 早知道您来就不请教授了
吴冕坐在车上,墨镜后的双眼微微闭着,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一路上楚知希不断的说话,他只是偶尔回应两声,但车里却也不显得有多寂寞。
【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时间只不过是考验种在心中信念丝毫未减……】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吴冕一动不动。楚知希见吴冕没接,便打开蓝牙,接通电话。
“冕少,您到哪了?”
“孙哥,我们已经进市区了,患者到了吧。”楚知希说道。
“小希啊,冕少呢?”
“在发呆。”
电话那面沉默少许,随后爽朗笑道,“我就是问问,患者用做个核磁么?”
楚知希侧头看了一眼吴冕,见他像是石雕一样坐在副驾的位置上一言不发,便说道:“不用,直接血管造影。对了,安排的是杂交手术室吧。”
“小希你打电话都交代了,怎么能不安排。今儿手术室可忙了,帝都的侯老师来做手术。”
“帝都医院的侯镜如老师?”
“嗯,你说说这事儿都赶到一起去了。平时脊髓动静脉畸形的患者一年都做不了一台,我和介入组琢磨了一下,请侯老师来指导手术。哪知道冕少回国了……”
“赶得巧,有手术室就好。孙哥,我不多说了,光线不好,我开车还比较生。”
“好,没其他要交代的吧。”
“准备两个助手,一个是介入手术助手,必须上台。要是1型、2型还好,真要是碰到复杂的……这个患者也是我们遇到的急诊,没法判断,所以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知道了。”
那面回答的很干脆,两人也没说闲话,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哥哥,你觉得是几型?”楚知希问道。
“不知道,我又不是透视眼。”吴冕闭着眼睛说道,“术中再看,希望别太复杂就行。”
“没事,复杂的我可以在dsa机器下做椎管镜。”
“不行,你不能接触放射线。”吴冕说的很干脆,没有一丝一毫商榷的余地。
“你想啊,要是给你做手术,碰到异常情况怎么办?还不是得先积累点经验才好么。”
“不会,我做过造影。真有万一,要是出现血管重叠情况,那就死台上。”吴冕冷峻回答道,像是在说别人的生死而不是说自己。
“切!”
楚知希切了一声后,用沉默来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铅衣太沉了。”
吴冕无力的解释了一句,楚知希依旧沉默。
“等你长大了,有了孩子,想上我可以教你。”吴冕道。
一说到孩子,鲜花盛开。
“哥哥,孩子的眼睛像你最好,鼻子像我,嘴巴……”
吴冕默默的听着楚知希唠叨着,嘴底泛起一丝苦涩。能活到那时候么?真的能么,自己可是没什么信心。
外科手术只是没办法中的办法,甚至吴冕自己在欧洲一间p4实验室研究的病毒感染小白鼠后脑部出现的改变都要比手术成功率更高一些。
只是因为涉及到病毒的研究被一双无形的大手锁死,吴冕没办法更深入的进行探索,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准备手术治疗。
看着楚知希幻想着未来孩子的样子,吴冕有些担心。一旦手术失败,要是直接死了还好。如果变成植物人,楚知希会拔管么?
很可能是答应的好好的,但到时候她会照顾自己一辈子。
脑死亡算不算死亡,这一点有过很多争论,吴冕宁肯从这个世界离去,也不愿意变成活死人躺在床上度过下半生。
想这些太过于烦恼,吴冕收敛心神,在脑海里一遍一遍虚拟着枯燥的手术。哪怕超忆症带来无数的不适,他也不愿意去想未来。
自己是没有未来的人。
毕竟是私家车,开在路上没人让路,楚知希的车技也一般不敢飙车。
比120急救晚到了将近半个小时,棕色的斯柯达出现在医大二院住院部门前。
吴冕下车,看见孙刚站在门口,便走了过去。
“孙教授,不好意思打扰了。”吴冕说道。
“冕少,您看您这话说的。”孙刚笑道,“要是早知道您来做手术,就不找教授来了。”
“侯老师的手术我看过,水平很高。”
听到吴冕的评价,孙教授露出苦笑。
“怎么?手术有波折?”
“别提了,中午十二点开的台,现在还没下来。”孙刚叹了口气,不说别的,只说事实。
“几型的?”
“1型。”
1型指的是硬膜avf。
这种情况可以选择外科手术进行治疗,也可应用氰基丙烯酸异丁酯等栓塞。手术简单容易,可直接切除病灶,也可单纯切断紧靠瘘口处的引流静脉即可获得永久的痊愈。
吴冕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1型的动静脉瘘没做下来而流露出鄙夷的情绪。手术,哪有百分之百能拿下来的道理。
“冕少,这面请。”孙教授在前面带路,领着吴冕、楚知希一路来到手术室。
“孙哥,患者家属签完字了吧。”
“都弄利索了,都是模版,简单的很。”孙刚笑道,“要是提前一周,可能都没这么快。这不是赶巧了么,刚好侯老师来做示教手术。”
复制粘贴,这是医务科极其讨厌的一种做法,但是不管颁布了多少个文件,临床医生还是在复制粘贴。
结果很多医生粗心大意,什么左写成右,什么良性写成恶性,什么……各式各样的错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吴冕对此无感,他自从进入临床2个月零13天后,注意力就从临床基础工作转移到手术的细节上去。病历?根本不会写错,关键是从那之后吴冕再也没写过大病历。
“患者已经做了全麻,家属特别配合。”说到这里,孙教授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他略一犹豫,问道,“送患者来的人怎么是个道士?”
“孙哥,他不是道士,是八井子中医院的急诊科医生。”楚知希笑道,“我之前也没想到。”
“哈哈哈,咱们这面靠着老鸹山,想借着老鸹山道观的名义弄点好处的人太多了。”孙刚笑呵呵的说道,“冕少,您不知道老鸹山道观吧。”
“别叫冕少,叫吴老师。”吴冕道,“听老人说过,那面香火很旺。”
“不光是香火旺,道观的薛道长和咱医大二有很深的渊源。”
29 人设不能崩
“渊源?”
“三十年前,林荫在医大二进修,和很多老教授都很熟悉。后来他没当医生,回老鸹山继承父业,当了道士。”
“他毕竟学过医疗,有些得病的人去老鸹山烧香,求个平安,林道士就介绍到医大的几家附属医院,找专科医生看。
一来二去就成了规矩。刚才我看见穿着道袍的人跟着过来,还以为是患者在老鸹山遇到了急诊。我还琢磨,他们怎么连救护车都有了,当道士这么挣钱么?!”
“一个误会。”
吴冕也不过多解释,韦大宝什么来历他一点兴趣都没有,还嫌自己不够麻烦么?
“冕少……吴老师,手术准备怎么做?”
“造影,能栓就栓,要是很复杂的患者,我在介入引导下做脊髓内镜,打两个卡子。”
孙教授也没多说,这种病的诊断、治疗,书上写的清清楚楚,具体怎么操作还要看患者的情况。哪怕是把书上写的东西倒背如流,手术也未必能做下来。
手术么,是一种经验学科,是手艺活,没有足够的病例练手谁都不行。
一路简单聊着,更多的是楚知希和孙教授说患者之前的查体、判断。因为和吴冕不是很熟悉,所以孙教授也没多问。
……
……
示教室里,医大二院神经介入科与神经外科的医生正在专心致志的看着手术。
患者是精挑细选过的,比较单纯的1型脊髓动静脉畸形。虽然说比较简单,可是手术也不是省城医大二院能拿的下来的。
神经介入手术在国内大约开展了大概二十年左右,原本神经外科标志性分水岭手术——颅内动脉瘤切除术已经被介入手术拿下来,难度呈几何数级的降低。
但涉及到脊柱的手术开展的并不多,这次医大二院也是为了学习,和帝都建立联系,以后要是开展业务,一旦有什么事儿总归有人能请教一下。
术前各项检查都已经完善,手术看情况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侯教授上台之后却遇到了意外情况。
术前判定是1型的患者在造影之后就发现了异常——原本很简单的硬膜动静脉瘘的下方发现了两根很细、扭曲的供血动脉,形成了隐匿的动静脉瘘。
发现了异常情况,也得硬着头皮做不是。本来原定2个小时结束的手术硬生生做了8个小时还没下来。
隐匿的动脉太细了,侯教授不断的做着超选,但导丝根本进不去。如果不理会这两根隐匿的动脉,手术基本相当于没做。
可是介入手段没办法超选进去,这里又不是帝都,没办法直接找神经外科的医生来救台。
医大二院脊柱外科是骨科在做,内容还只在腰椎间盘等等,涉及到动静脉畸形的手术没人有把握拿下来。
于是,侯教授就坐蜡了。他只能穿着铅衣,一次一次又一次的进行着超选。
甚至他已经做好了手术做不下来,直接认怂,灰溜溜的回帝都的打算。
又尝试了一次,在血管分叉的位置导丝每每都会侧滑,狭窄的隐匿动脉分支根本没办法超选进去。
“算了。”侯教授叹了口气,他压抑着自己心里的火气。手术不顺利,总不能把火气发泄到别人身上不是。
有些台风不好的术者一旦遇到了问题,马上就大发雷霆,各种摔摔打打,各种花式骂人。
侯镜如不是这种人,不过火气还是有的,以后真心不能相信这些基层医院的医生,在他心里反复告诫着自己。是的,省城医大附院在侯镜如的眼里,就是基层医院。
术前检查都做不明白,他们还能干点啥。
但火气已经要压不住了,眼前的一切,包括穿着铅衣进来的配台护士在侯镜如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碍眼。
侯镜如觉得身上的铅衣越来越重,铅裙也有要脱落的趋势,戴的铅镜上都是水珠,遮挡住他的视线。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烦躁,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往火堆里添的干柴,侯镜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抑住疲倦与烦躁,他转身走出手术室,沉声说道,“休息5分钟,再试一次。”
手术室和操作间里鸦雀无声,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手术不顺利,术者心情不好,这时候没来由上去触霉头。
手术室护士长拎着白色的板凳,等侯镜如走出来第一时间放到舒服的地方,让侯镜如坐下休息一会。
没什么可以挑剔的,侯镜如坐在凳子上,祈祷着最后一次的运气要好一些。抬眼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半了,预定好的飞机是肯定赶不上,“会诊费”也得退给患者家属。
这次跑出来飞刀,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是何苦来哉。
扛着几十斤的铅衣,工地搬砖8个多小时,今天还起了个大早,明天中午才能到家,一分钱不挣……侯镜如心里窝火到了极点。
不过他还没失去理智,出门做手术讲究的是一个口碑。温和儒雅,这是一直以来侯镜如的人设,人设不能崩。
再次深吸了一口气,侯镜如准备平息一下心情,心如止水的上台做最后一次尝试。
正准备闭上眼睛养养神的时候,眼角余光看见一辆平车推着个半卧位的患者往里面走。
“咱医院也挺忙,这时候还有急诊。”侯镜如努力平静心情,微微一笑说道。
“从下面八井子乡送来的急诊患者。”主任说道。
“去里面的杂交手术室?什么患者?”
“……”医大二院神经外科的廖主任怔了一下,犹豫再三,没有回答。
“嗯?”侯镜如听出来廖主任的犹豫,疑惑的嗯了一声。
廖主任硬着头皮说道,“一个疑似椎管内动静脉畸形伴出血的急诊患者,要做造影检查。”
侯镜如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丫能做大老远把我请来!这是故意的?!都想到这里了,接下来各种龌龊的事情自然而然像是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患者隐匿的血管,是不是他们故意没查的?这种可能性虽然不大,但急诊出血都能做,证明这项高端手术早都在医大二院开展了。事前和自己是怎么说的?
侯镜如的脸色越来越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