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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快乐的高山     普天之下我主沉浮txt下载     普天之下我主沉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雷霆密谋

    再说这个陆安德,原是裴穆士从欧洲带过来的贴身仆役,不但伺候的殷勤周到,更有一手绝妙的厨艺。可惜他虽然做仆人本领高强,其他方面却只是平平。裴穆士原本想把他培养成自己的助手,无奈他资质太差,最后只好放弃。裴穆士任职钦天监之后,因为主持通介馆的事务,长期不在府中,陆安德便基本上处于闲散状态。他也是个有骨气的人,眼看主人为了运转通介馆需要大量经费,为了给主人解忧,自告奋勇的外出寻职,也算尽点微薄之力。算他运气好,有一次偶遇“汀兰小筑”的东主邵雨萍。卲雨萍正发愁自己店里菜式陈旧,老主顾纷纷抱怨,见到这么个西菜大厨自然不肯放过。他是个地道的生意精,只要吸引得了主顾,管他什么稀奇古怪的招式全能用上,于是大胆接受陆安德,推出京城独一无二的法式大餐。

    卲雨萍果然眼光独到,陆安德及其番菜从此一炮而红,连带着汀兰小筑也身价倍增。在众多京城大佬之中,陆安德的名号可比他师傅要响亮得多。

    柳子衿见陆安德的初衷只是想和他认识一下,熟络之后请他过府为自己下厨烧菜,免得自己想吃番菜的时候还得奔波出城。今日她意外地听说陆安德的师傅竟是裴穆士,念头立即又转了一转。和陆厨师还是要熟络熟络,但目的已经不是请他做菜这么简单,她想借用陆安德的关系见到裴穆士。她听说西方政坛气氛宽松,特别对男女之防几乎没什么限制,女子不但可以参政,而且连做国王也有份。裴穆士来自西方,自然经多见广,让他为自己参谋参谋,必能对自己将来的事业有所裨益。

    她想到此处,更加刻意地与陆安德拉起交情,特别是有意无意地借他之口打听裴穆士的讯息。她是个久经训练的攀交情老手,再加上个天真浪漫的岳四夫人从旁打趣,三个人竟然聊个不亦乐乎。

    常言说有人欢喜有人忧。就在岳、柳二人左近,一群人却因为她们的出现忧心忡忡。

    话说兵部尚书贺三省的二公子贺荃发现岳、柳二夫人竟也来到汀兰小筑,心中大惧,勉强应付了几句,便匆匆抽身。他为人精细,走过几步立即隐身在廊柱后面,回头再看两位夫人已经走远,心中这才稍稍安定一些。他站在廊下沉吟半晌,转身来到汀兰小筑的别院,叫过仆人如此这般地吩咐一番。仆人领命出去,他也不再走动,就在别院中静静地等着。好一会儿,仆人回来向他复命。他边听边点头,又不时地问些问题。直到确信已经将全部状况弄清楚了,他才重新走到回廊上,七转八绕地走了好久,来到后院一处极不起眼的房间门前。他按照事先约定好的信号在门上敲打了几下,房门刚刚打开一点,贺荃便闪电般钻了进去。

    他一进房,房内等候多时的几个人全都腾地站了起来。一个白面长须的中年人埋怨道:“贺老二,平日就属你最守时,怎么今天来得恁地晚?别耽误了大事!”

    旁边几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数落,正在吵闹的时候,猛地见贺荃把手一挥,表情极为紧张。他贴在房门上倾听了一会儿,这才道:“都别做声,今天事情可能有点麻烦。咱们须得多加小心才好!”

    一个高个子年轻人问道:“怎么,情况不对?

    “你们猜我在回廊上看见谁了?平乡侯府的岳真真和柳子衿!”

    这句话效力真大,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好半天,白面长须的中年人道:“你看仔细了,老家伙也来了吗?”

    “那倒没有!我已经安排人悄悄在四下观察了一下,没发现老贼的行踪,也没有“公平道”的人出现。

    中年人捻着胡须道:“可能是我们多心了,也许仅仅只是岳柳二人过来吃饭。”

    贺荃道:“柳子衿是老贼的新宠,保不齐老贼会过来找她。又或许她俩是在打前站,等着老贼前来。”

    他话刚说完,那个高个年轻人脱口道:“我早说过这里不安全,如今果然被堵个正着。再不快走,不是等着人家瓮中捉鳖?”

    白面中年人冷笑一声:“郑贤弟倒是颇有先见之明。要不这样,我这社长的位置让给你做,免得咱们雷霆社早晚被人瓮中捉鳖。”

    那高个青年也是个要脸面的人。被中年人一顿奚落,心中怒极,但对方是雷霆社的首脑,不好发作,忍了半晌,强压着怒气回到座位上,讪讪地道:“我这不也是为着大伙儿的安全着想吗?”

    他们所说的雷霆社是京城内一个秘密团体,两年前成立,宗旨只有一个:扳倒平乡侯苏白尘,辅佐皇帝亲政。雷霆社的创始人名叫王璨,官居吏部郎中。他虽是元庆初年的进士,却一直郁郁不得志,眼见同年们个个官运亨通,自己十余年来却只在五品小吏上面奔命,心中自然牢骚满腹。平日里经常和几个同病相怜的朋友一起喝酒抱怨,发泄不满。时间长了,他发现指爹骂娘固然痛快,却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于是找来朋友们商议说,要想改变现状,只有一条路可走。众人问是何路。他嘬一口酒,阴恻恻地道:“扳倒假皇帝平乡侯,辅佐真皇帝亲政。一旦功成,咱们就是从龙的元勋,何愁不能高官得做,骏马任骑?”

    众人都吓得一缩脖,谁也不敢多言,闷头喝了会儿酒,一个个便借故告辞走了。大家谁都不是傻子,苏白尘的狠辣手段连三岁小孩都知道,谁敢去触这个霉头。更可怕的是,苏白尘的“公平道”无孔不入,无处不在,万一哪句话不对传到侯爷耳朵里,那就不是砍头这么简单的啦。

    这王璨却是个一根筋,一旦认准目标就再不回头了。尽管身边没一个人敢附和,他依然执着地开始实施自己的目标。第一个被他拉入伙的便是贺荃。贺荃和王璨交情莫逆,又是个狂热的保皇分子,再加上自己的父亲贺三省长期受到平乡侯的排挤,所以对王璨入伙的邀请,他只是考虑片刻就慨然答应了。

    贺荃性格豪爽,极善交际,认识很多世家子弟。在他联络之下,入伙的人众越来越多。原来,因为苏白尘的一手遮天,朝野上下被他压迫的苦不堪言,却又只能暗气暗憋,不敢做那个出头的椽子。如今终于有人来牵头办事,众人乐得顺水推舟。当然真正有身份的人忌惮“公平道”的厉害,不敢这种秘密团体沾边,可这并不妨碍他们授意自己的亲戚、部属和门生加入,自己则在幕后相助。因此两年下来,雷霆社的人数越来越多,胆量也是越来越足了。

    而他们今天商议的就是一件的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高个的年轻人姓郑名青,官居翰林院侍讲,也是个正六品的芝麻官。此人虽然官职卑微,却有极好的人缘。不但在士林中声望颇高,许多在朝大佬对他也非常欣赏。他和贺荃是至交,贺荃之所以拉他入伙,一方面想和他携手共图大事,另一方面也是借助他的人脉,联络更多重量级人物,壮大雷霆社的力量。

    眼下他见郑青面色尴尬,急忙打个圆场道:“其实郑贤弟说得也有道理。小心无大错,我看还是换个地方的好。”

    那白面长须的正是雷霆社创始人王璨,他微一沉吟,转头对身边的几个人征询道:“诸位的看法呢?”那几个都是朝中大佬的子侄或亲属,因为长辈身份显赫,自然被吸纳进雷霆社的领导层。刚才他们听说苏白尘要来已经手脚冰凉,血压骤升,眼见王璨询问,连忙一叠声的回道:“我等看来还是走为上,走为上!”

    王璨心中冷笑,暗骂道:都是些没胆子的夯货。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换个地方继续商议。”

    众人早就等着他这句话,当即一哄而起,你拥我挤地就往门口涌去。王璨怒喝一声:“都给我站住!”大家吓了一跳,个个都乖乖地停了下来。

    王璨道:“你们这么一哄而散成什么样子,就不怕被人看出破绽?”

    贺荃是少数几个稳坐没动的成员,此时他站起来道:“社长说的对,要走,咱们也得商量下怎么走法,免得旁人生疑。‘公平道’的耳目可不是吃素的。”

    王璨冲他赞许地点点头,续道:“凡事慌张必乱。咱们这么办,三五个一组,分批从正门出去。走的时候最好动点心思,比如说装作喝醉什么的,反正越自然越好。谁要是惊慌失措,那就是误了大伙儿的正事,明白吗?”

    大家齐声答应,有人笑道:“要不要我在店里找两个姑娘,左拥右抱的出门,这样不是更自然吗?”

    郑青笑骂道:“齐歪嘴,就你点子馊。人家是大半夜逛窑子,你青天白日搂两个姑娘,那不立马就被盯上了!谁不知道你这小子是个虚囊子呀!”

    此言一出,众人哄堂大笑,刚才紧张的气氛也随之一扫而空。

    王璨待众人笑过,做个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又道:“半个时辰之后,咱们在南礼东街的余杭会馆碰头,门口有人接应。还是那句话,别一股脑都涌进去,一拨儿一拨儿的进。好啦,大家各自准备去吧!”

    南礼东街的余杭会馆名为会馆,其实也是京城达官显贵的高级俱乐部,里面最有名的便是温泉泡澡。京城和扬州一样,也有“早上皮包水,下午水包脾”的说法。下午正是会馆里生意兴隆的时候,而且这两天恰恰阴冷潮湿,会馆的主顾们更是趋之若鹜。所以,大批的雷霆社成员在这个时间里进入会馆是不会有人怀疑的。

    雷霆社的秘密会议自然安排在秘密的房间内进行。贺荃进去的时候,王璨已经把开场白讲完了。不过对贺荃来说听不听都无所谓,因为每次都是千篇一律的一套说辞。他找了个空座坐下,注意听王璨下面的正题。

    只听王璨道:“现在我来说一下刺杀老贼苏白尘的具体步骤!”

第十七章 你死我活

    刺杀苏白尘的计划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就由王璨和贺荃酝酿出来。原本准备在上一次会议中获得通过并且将具体的行动方案布置下去,没想到王璨刚一宣布这个计划,几乎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反对。大家心里都清楚,虽然雷霆社现在声势壮大,可毕竟只是个松散的组织,既无实权又没有军队做靠山。要想和拥有庞大特务机构“公平道”以及强大军队支持的苏白尘抗衡,当真是蚍蜉撼大树!

    众人的反对自然都在王璨的意料之中,他不慌不忙地说道:“诸位只想到刺杀老贼的艰难,可曾想过如能成功我们将是怎样一个局面?”

    只这一句话,顿时让所有人缄口不言。的确,苏白尘一旦被杀死,巨大的权利再分配对每个人来说都将是无比的诱惑。毫无疑问,谁在这场刺苏运动中多出一分力,谁就有可能在将来多得一份封赏。虽然刺苏的风险极高,可获得的利益也是毋庸置疑的。

    贺荃见众人开始动摇,少不得在旁边一顿煽风点火。他的口才不错,几番游说终于说服了大多数的成员。本来按照议程下一步就要布置行动方案,只是贺荃描绘的胜利远景太诱人,大伙儿都产生了“刺苏已经成功,大家无需努力”的幻觉,当场便开始坐地分金,论功行赏了。这个说要当内阁大学士,那个说自己怎么也得弄个王爷做做。一开头还只是胡思乱想,到后来竟说得有模有样,仿佛明天就要走马上任似的。好好的会场被弄得乌烟瘴气。王璨眼见越闹越不像话,一赌气就宣布散会。至于行动方案的布置,只好等到今天再说了。

    王璨眼见人都到齐了,清清嗓子,正色道:“这次行动关系重大,稍有差池,会有怎样的后果相信我不说大家也一清二楚!请诸位严守其职,切勿轻举妄动!还有,”他顿了顿,眼睛缓缓扫过全场,续道:“哪个要是走漏一点风声,或者拿着诸位兄弟的性命当加官进爵的见面礼,嘿嘿,那就让他尝尝咱们雷霆社的手段!”

    众人让他说得背脊发冷,个个不敢做声,只得忐忑不安地继续听着。

    王璨让人在墙上挂上一面地图,指点着说道:“大家请看,这里是天府大街,右转便是青龙大街。两条街都是老贼回府的必经之路。”他用手重重地敲打着两条街的交汇处,提高了声音:“咱们就在这里动手!”

    “本月二十便是散朝(天顺朝规定每月十五、三十为正朝,京师七品以上官员必须悉数参加;而每月初五、初十、二十、二十五四日则是散朝,皇帝只召见三品以上官员____作者)。巳时上朝,午时百官下朝,据我所知,老贼每次下朝从不耽搁,都是直接回府。以他车队的行进速度,在午正时分(古时将一昼夜分为十二个时辰,以子、丑、寅、卯等十二地支表示,其中午时相当于中午十一点至十三点。又,宋朝之后,又将每个时辰分为初、正二段,午正即表示正午十二点整___作者)他必定会到达天府街和青龙街的交汇的十字街口。”

    郑青问道:“社长准备如何动手?”

    王璨微微一笑:“很简单,四个字:请君入瓮。”

    “莫非要在十字街口设伏?”

    还没等王璨回答,户部主事严铎惊道:“那怎么行?且不说苏老贼扈从个个精锐,这十字街口本就是车马热闹的地方,哪里下得了手?”

    贺荃道:“大家莫急,听社长慢慢道来。”

    王璨点点那个十字街口:“我只说请君入瓮,可没说‘瓮’就在十字街口。你们看”,他的手稍稍下移,点着天府大街右侧的一条小巷道:“这里,名为葫芦巷,这才是我们动手的地方!”

    郑青又道:“老贼老奸巨猾,如

    何肯按照我们的意思入这个‘瓮’呢?”

    王璨笑道:“请大家设想一下,如果十字街口因故无法通行,绕行又需要很远的路程。而身旁又恰恰有一条捷径从天府大街直通青龙大街,换作是你会不会走这条路呢?”

    大家这才若有所悟,严铎道:“想法是不错,可什么样的事故才能阻止老贼通过街口呢?”

    王璨道:“寻常的事故当然不行,老贼身边的随从自会清理路面,驱散人群。可如果是两辆分别满载瓷器和木料的车辆翻倒在路面,大家想想这路还一时半会还清理的了吗?”

    “哎呀,真是妙计!”王璨身边那几个雷霆社的高层纷纷啧啧称赞,“轮到运筹帷幄,还得说王社长,果然是妙算赛诸葛!”“那当然,便是姜尚、孙武子也不过如此嘛!”他们从来都是坐享其成,既不用动脑筋,也不用出力,动动嘴皮子夸夸王璨,说不定他会更加卖力的。

    郑青听得一阵厌恶,打断他们道:“诸位,就算是真诸葛,也得等他把妙计说完再夸不是?”

    王璨续道:“只要老贼一进葫芦巷,就是鱼入铁网,在劫难逃了!”

    严铎道:“据我所知,老贼平时上街,虽然身边只带着二十名扈从,可那都是从禁军精挑细选的壮士,个个皆有万夫不当之勇。而且老贼的车辆精良坚固,极难破坏。就算是有上百人一起动手,短时间内也无法成功。时间一长,老贼的同党闻风而来,难免功败垂成。不知社长这方面是怎么考虑的?”

    王璨望一眼贺荃,脸现得意之色:“正因为如此,所以此次刺杀行动我们无需人力,只需借助一种工具即可!”

    “哦,却是借用哪种工具?”

    “呵呵,诸位可记得诸葛孔明的一句话:欲破曹公…”

    有人脑子转得极快,脱口道:“宜用火攻!”

    王璨笑道:“不错,咱们就来一出诸葛亮火烧藤甲兵!”

    话一出口,众人为之瞠目。严铎皱眉道:“社长的想法倒是独出机杼,只是别忘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天气潮湿,葫芦巷也不是盘蛇谷(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火烧藤甲兵的地方____作者),处处皆是石砌的民房,如何能用火攻?”

    王璨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严主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然是‘宜用火攻’,但此火非彼火也!”

    “哦,愿闻其详!”

    王璨见大家个个竖起耳朵,凝神屏气地细听,心中又是一阵得意。他故意卖个关子道:“我这件火器只需两三个人在场即可操作,而且威力无俦,任他是大罗神仙也难逃劫数。”

    “究竟是何等利器,您还是快说吧!”

    王璨慢悠悠地说道:“不知诸位可曾听说过霹雳惊!”

    “霹雳惊”是一种地雷的名称。其实早在天顺朝初年,地雷已经初具雏形。只是那时的设计十分原始,需要人工点火,而且外壳为石质,体型笨重,杀伤力也不大。后来兵部多次组织研发,对地雷进行了改进。改进之后的地雷外壳为铁铸,而且火药威力加大,特别是引爆装置由原来的点火式改为触发式。敌人一旦踏上地雷,击发里面的机括,随之点燃引信,引爆地雷。

    “霹雳惊”这种地雷却不是中原制造,而是王璨通过特殊渠道从外洋购买来的,属于最先进的武器。这种地雷的火药经过精心配置,威力是土产地雷的二至三倍。而且它的引爆装置更加先进,属于远程触发式,也就是在雷区外围设置一处机关,机关连接着埋设的地雷。一俟敌人进入雷区,开启机关,立见成效。

    在纯机械的时代,能够在外围相当远的距

    离迅速触发地雷,这样的设计可谓精巧。贩卖“霹雳惊”的外洋国家在出售的同时还特别要求埋设地雷时由本方技术人员亲自参与,这无疑是为了确保他们的军事技术不至于泄露。

    王璨选择“霹雳惊”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第一、只需要少量人手,隐蔽性极强。第二、本方伏击人员几乎不存在任何伤亡,安全性极高。

    但也有一个非常突出的问题:葫芦巷处于繁华闹市之中,这样的区域埋设地雷难免不被人发现,更何况埋设地雷的人员中还参杂着不少高鼻深目的外洋人。

    当严铎提出这个问题之后,所有人都将眼光集中在王璨身上,看他如何回答。

    胸有成竹的王璨说,他已经安排工部主事潘亦琛以土木查勘为名,对葫芦巷进行封闭施工。施工期间巷内以及周边居住人群一律清散,这样埋设地雷就方便很多了。

    沉默许久的郑青突然道:“葫芦巷不光只有老贼一队人马,还有许多商户、平民。地雷一炸,不论男女老幼都得灰飞烟灭。为了消灭老贼,造成如此惨烈的结果,这样做值得吗?”

    王璨冷哼一声,道:“能够铲除此等民贼,些许小民又何足挂齿?”

    郑青还想再辩驳,猛见王璨恶狠狠瞪他一眼,眼中精光四射,心头一寒,到了嘴边的话也随即咽了下去。

    刺杀只是整个行动的第一步。接下来是刺杀之后的安排。严格来说,刺杀成功之后的布置更加重要,毕竟苏白尘的势力根深叶茂,余党众多,一着不慎都会招至灾难性的后果。

    王璨是这样布置的:一俟地雷爆炸,不论苏白尘是否被炸死,相关成员必须立即行动,趁着苏党一片混乱的当口,控制要害部门,逮捕苏党骨干人物,扑灭其反击的力量,从而为皇帝亲政铺平道路。

    控制要害部门的前提便是抓住京城的兵权。驻扎京城内的军队共有三支,其一是五城巡防总队,人数大约五千人,主要负责维护外城治安;

    其二是禁军,禁军共分三队,主要职责就是护卫皇城。禁军每队三万人,其中一支驻守皇城,其余驻扎城外。苏白尘曾经用于护卫婚嫁的虎贲羽林军便是其中最精锐者。由于苏白尘是禁军统领出身,军中多是他的亲信,现任禁军统领张浩也是公平道的骨干,因此禁军实际上便是苏白尘的近卫军。为了防备某支禁军驻守城内时间太长,生出变故,禁军三队三月换防一次。

    最后一支军队是隶属京军武军营的龙骧卫。京军是拱卫京畿的部队,下分武军营、神机营和锐骑营三部。京军受兵部直接管辖,除了龙骧卫在城内驻防,其余则分散在京郊各地。龙骧卫人数三万五千左右,是京城内唯一能够抗衡禁军的部队。

    眼下情形很明显。五城巡防总队力量微薄,不足为道。禁军完全听从苏白尘指挥,非但无法争取,相反还是雷霆社最大的绊脚石。目前唯一能够调动的就是龙骧卫的三万人马,因为雷霆社手里有一张王牌:兵部尚书的二公子贺荃。只要将自己老爹掌管的兵符偷到手,再加上一张盖有兵部正堂大印的文书,不愁三万大军不听从雷霆社的指挥。

    至于禁军这块绊脚石,王璨也想到了解决的办法。二十日一早正是玄武羽林军出城换防的日子。只等两军在城外的换防开始,雷霆社安排在禁军中的内线便会动点手脚,尽量拖延换防时间,让换防部队无法准时进城。这样城内的王璨、贺荃等人指挥的龙骧卫便能有充裕的时间占领各处要害部门,抓捕苏党骨干。

    一俟城内所有威胁肃清,皇帝即刻登位亲政,诏令天下。就算是苏党中还剩下些力量,群龙无首,也翻不起什么波浪了。

第十八章 螳螂捕蝉

    王璨口干舌燥地说完,向众人问道:“各位议论议论,看看这个计划还有什么问题?”

    除了严铎提出几个疑问之外,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这也怪不得他们,反正社里有两大能人:王璨和贺荃。一个妙算赛诸葛,一个勇猛如子龙,有这一文一武撑着,余人只需等着胜利后摘果子就行了,还劳神费力动脑筋干什么呢?

    王璨本就没指望这帮人,当下道:“既然没什么意见,那就这么定了。大家回去之后各自准备,初五那天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众人齐声答应,纷纷起身准备出门。

    贺荃忽地站起身来,高声道:“大家等等,社长还有点事情没说完!”只见王璨从怀中掏出一块雪白的长绢铺在桌上,朗声道:“诸位,此次刺苏行动实乃立社以来第一等大事。我建议大家在此白绢上血书自己的名字,已表共同进退之决心!”说罢,咬破中指,在白绢上写下“誓杀苏贼”四个血字,然后签下自己的名字。紧接着贺荃也写下自己的姓名。

    余下众人没料到王璨还有这么一手,一时竟不知所措。他们心里明白,真要签了名,那刺杀苏白尘的名头便算是坐实,怎么甩也甩不脱了。俗话说狡兔三窟,虽然他们人人都希望苏白尘死,可事到临头,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吗?

    就在犹豫的当口,一个身材瘦小的汉子几步窜上前来,用力咬破指头,在白绢上血呼呼地写下自己的大名。众人看时,原来是礼部尚书白潜善的外甥谢玉文。谢玉文吮吮手指,大大咧咧地说道:“既然大伙都这么谦让,我就不客气了啊!先来先得,等到论功行赏的时候,可别怨我谢某人排在前面!”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如梦方醒,纷纷抢到桌前,你推我搡地都想在白绢上靠前的位置签上自己的大名。

    郑青冷眼看着台上闹哄哄的场面,心里却翻来覆去地思虑着:签还是不签呢?明知是条绞索还要往里钻,岂不是太傻了?可眼下的情势,不签说不过去,更何况也对不起好朋友贺荃。正在焦虑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人扯扯他的袖口,转头一看,却是刚才“问题多多”的严铎。严铎向他做了个出门的手势,他心领神会。两人绕过人群转到角门那里,悄没声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们找了个僻静处,郑青问道:“子乾兄(严铎表字子乾)有何见教?”严铎正色道:“胜初(郑青表字胜初),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有什么好待的,还是赶紧一走了事。”

    “怎么,不签名了?社长那里只怕说不过去吧!”

    严铎坦然道:“放心吧,王璨现在忙着他的倒苏大业,没工夫管咱们。”

    “那要是他成了大事,腾出功夫不会找咱们算账吗?”

    严铎冷笑一声:“成大事?嘿嘿,只怕到时候他自顾不暇,躲得比咱们还快呢!”

    郑青暗吃一惊,追问道:“子乾兄的意思是,这次行动成不了?”

    严铎又是一阵冷笑,说道:“你没看看现在的雷霆社是个什么样子:首领刚愎自用,计划漏洞百出,再加上一群趋利附势的乌合之众。这样的部署,你倒

    是说说能成吗?”

    郑青听他话里有话,心中一动,当下拱手道:“子乾兄话中大有深意,小弟愿闻其详。”

    严铎莫测高深地笑笑,摇摇手道:“此处讲话不方便,我们还是换个地方。正好,我还要向你引见一位大人物呢!”

    听到此话,郑青顿时犹疑起来:此刻正是雷霆社紧关节要的当口,严铎不但态度消极,还要拉他去见一位所谓的“大人物”。莫非是要拉他去投靠苏白尘?不过他很快便打定主意:管他带自己去见什么人,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吧!于是一面应承着,一面跟着严铎快步离开余杭会馆。

    众人都散去之后,空荡荡的会场里只留下王璨和贺荃两人。贺荃踌躇满志地望着钉在墙上的地图,眼神里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正在查看白绢上签名的王璨抬头看看他,笑道:“向华(贺荃表字向华),看样子,今天晚上你是睡不好啰!”贺荃兴冲冲地道:“何止是今天晚上,初五之前我是不指望有好睡的!一想到这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哪里还有睡意!”王璨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还是好好休息,养精蓄锐,马上便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呢!”

    贺荃笑了笑,并不答话。他又转头看看那张白绢上的签名,问道:“大家都签了吗?”

    “只有四个人没签!”

    “是吗?”贺荃凑上去看了一回,脱口道:“胜初也没签?”

    王璨冷笑一声:“意料之中,他那点胆子还没芥子粒大呢!你放心吧,我回头便安排人把他们四个全部监视起来,谅这几个小辈也兴不起多少风浪!”

    贺荃一蹙眉,道:“胜初谨慎有余,但决不会做卖友求荣的事情。倒是严铎此人心机深沉,不太好说!”

    王璨一边将墙上的地图撤下,一边笑道:“我们筹划许久的计策还能让他们给破坏了?我这里虽不比公平道,手下人手也算不少,他们一个个哪里逃得出我的掌握。”

    类似的话近来贺荃已经听过不少了。他感觉随着雷霆社声势的壮大,王璨的自信也开始飞速地膨胀起来,有时候甚至可以用狂妄来形容了。他觉得这种势头不好,有机会得好好劝他。当然现在不行,以王璨现时的心态,劝他只会徒增摩擦。而眼下的第一要务是刺杀苏白尘,内部是决不能发生嫌隙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结伴出了余杭会馆。其时天色已经黑,华灯初上,照得街上分外的缤纷。两人都没坐车,并肩走了一回。不知怎地,王璨突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等两人转到一条静谧的弄堂里,王璨忽道:“向华,你说我的手段是不是太残忍了。”贺荃听他没头没脑地说起这个,心里有些纳闷,问道:“兄长是说炸葫芦巷那事?怎么想到要问这个?”

    “没什么!也就随便问问。”

    贺荃不假思索地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只要是大义所在,连我等性命皆可牺牲,何况些许小民?”

    王璨转头看了他一眼,半晌才道:“向华,你这般慷慨激昂的脾气,真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

    这完全不像方才那个骄傲跋扈的雷霆社社长的语气,他正要

    问问王璨怎么了,又听他道:“向华,时间不早了,咱们就此别过。”原来他们已经出了弄堂,眼前正是个岔路口。

    贺荃道:“兄长保重。咱们二十那天再见!”

    王璨轻叹一声,似乎有一大篇话要说,可终于只是吐出两个字:“保重!”说罢,转头走了。

    王璨一向都很晚才回家,今天也不例外。作别贺荃之后,他一路向北,来到京城最繁华的雁桥巷,找了个茶园坐下,一边听着台上的艺人说评话,一边信手拈几颗卤煮花生放进嘴里,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台上正是京城“八绝”之一的评话艺人白门柳在说《三国》,当下正说到诸葛亮火烧博望坡一段。台下人听的如醉如痴,除了茶房端茶续水递毛巾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的响动。

    和其他听众不同的是,王璨眼睛只在四处漫无目的的扫着,偶尔书到**的时候往台上瞄两眼,神色甚是平淡。其实他心里已如沸水翻锅一般,一会儿想着自己的前途,又想到雷霆社诸人的命运,一时间如乱云飞渡,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就这么坐了半个多时辰,只听茶园内一片轰然叫好的声音,几乎要把顶棚震塌了。抬头看时,原来是白门柳的前场段子“火烧博望坡”结束了。茶房不失时机地挂出第二块牌子,上写着:后场续貂:火烧新野;会稽白生恭奉。

    又是一把火!看来今天再火下去自己的胃口就要被败光了。王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摸出一块银子扔在桌上,站起身来出门往雁桥巷的西头走去。

    雁桥巷的西头是状元桥,其实是条二里来长的商业街,因为街口的小桥连通翰林院,小桥因此有幸得名状元桥,而这条街道也就附和成这个地名了。状元桥的主顾便是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翰林们,因此文化气息很浓,古玩、字画、善本、古籍是这里最主要的商品。因为翰林院每天的晚课结束得很晚,因此这里店面的营业时间也随之延长到午夜。

    王璨信步走到一家名叫“颜回止步”的书店门前,抬头看看屋檐下挂起了两盏红灯,知道他要见的那个人来了,于是迈步进门。

    书店的老板梁宗绪认得是他,连忙迎上前来躬身问候。王璨还了个礼,问道:“梁老板,我定的那套宜兴堂的《梦溪笔谈》到了吗?”

    梁宗绪赔笑道:“今天刚到,另外还有荣悦堂的本子,不知道王老爷可有兴趣?”王璨吃了一惊。他们两人打得是暗语,梁宗绪的意思是王璨求见的人已经到了。不但如此,另一位身份更高的人也在等他。王璨心道:莫非是主公来了?他定定神,说道:“如此,就有劳梁老板带我去观赏观赏。”梁宗绪回道:“本该如此。”说完领着王璨往里走去。

    两人穿过庭院,到了书店的后院,打开房门,这是个宽敞高大的房间,一排排硕大的书架上摆放着店里珍藏的无数孤本真迹。梁老板提着灯笼带领王璨走到第四排的书架前。他指着面前一套线装书说道:“王老爷请看,这就是宜兴堂的本子。”王璨点点头道:“梁老板能否容我单独观赏一下?”

    “当然可以!”梁老板说完转身出门,顺手将门锁了起来。

第十九章 黄雀在后

    王璨听梁老板走得远了,将灯笼放在一旁,双手捧住那部书向上提了两提,又用劲向下摁了三下,最后用力向前一推,只听一阵轻微的响动,原来是他右边的地砖向两旁裂开,里面露出一条台阶,正好容一个人上下。他重又拿起灯笼顺着台阶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去,走不多远,只听头顶上又是一阵响动,那条缝隙已经自动合上了。

    借着灯笼的微光,王璨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一座石门前。他按着暗号在门上拍打几下,门很快打开了。一个周身素白的劲装男子见是王璨,一抱拳道:“原来是王协办,主公早已等候多时了,请跟我来吧。”王璨尾随着他走了一程,进了一间小房,那男子待王璨进去后随即出去将房门关上。

    王璨往前一看,面前正站着一位白衣老者,面目和善,颇似一位村馆先生。他身边站着一名青年,手按佩剑,一副英气勃勃的样子。另有一个面容瘦削的青年倚坐在一旁,看见王璨进来却不起身。王璨抢步到老者面前,跪倒在地,口中说道:“属下玄字门一等协办王璨见过主公!”

    苏白尘微笑着双手搀起王璨:“耀程(王璨表字耀程),你干得好哇!”王璨诚惶诚恐地说道:“属下何德何能?全是主公运筹帷幄,方能成全大事!”苏白尘拉着王璨的手让他坐下,王璨却哪里敢坐,又几步走到那瘦削青年面前,躬身施礼道:“属下参见大公子。”

    苏青阳挥挥手,缓缓道:“耀程兄多礼了,快请坐吧。”王璨听他的声音,心道:看样子大公子的病势又加重了几分。

    众人入座之后,苏白尘问道:“本来今天是青阳来见的。一来我怕他身子撑不住,二来初五之事我也放不下心,所以就跟着也来了。耀程,事情都安排完了?”

    “正是,一切都按照主公的意思做的。”

    “社里没什么人提出疑议?”

    “完全没有。除了严铎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其他人哪里会有什么疑议。”接着就把刚才会上的情况向苏白尘详细地做了汇报。

    苏白尘微微皱眉,道:“这严铎是个多事的人,这两天你对他要注意一点。”

    “怎么,主公查到什么了?”

    苏白尘却不回答,只是转头对身边按剑而立的青年道:“建淳,你给耀程说说。”

    那青年名叫林建淳,原来是地字门二等卫士,因为精明干练,近来颇受苏白尘重用,数月之间便擢升至一等协办,中间连跳数级,让许多公平道的老人都望尘莫及。林建淳冲着王璨一抱拳,道:“王协办,主公考虑到您目前正在全力筹备初五之事,不好分散精力,因此指示我协助对雷霆社内部分嫌疑人物进行重点监视。这严铎便是其中之一。”他虽然言语客气,王璨听来却是心中一凛:苏白尘对自己到底还是不太放心。

    只听林建淳续道:“今日您在余杭会馆密议之时,严铎和翰林院侍讲郑青都是中途离场。两人在一僻静处略微说了几句,便上了严铎的马车离去。您请看,这是他们二人在车上的谈话记录。”说着从袖中取出几页纸交给王璨。王璨拿来看时,只见上面密麻麻写满对话,记录之细,甚至连感叹词也没有遗漏。不用问,严铎身边早就被安排了可靠的内线。而这些谈话如此迅速便能送到林建淳手上,足见他的下属办事之精干。

    王璨问道:“那么严铎等人后来去了哪里?

    “他们的马车几经迂回,最后才进了玄武大街,在东头第三间府邸停了下来。”

    王璨赫然心惊,脱口道:“他们去找忠勇侯何畏?”

    苏白尘微笑道:“不完全对,应该是何畏主动找的他们。雷霆社树大招风,一等忠勇侯早就打上它的主意了。本来想派个人打进去,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于是就在社里挑选他们的眼线,一来二去便挑中了严铎。因此社里事无巨细,严铎都会即刻向他汇报的。”

    王璨惊道:“没料到社里还有这么颗钉子!难怪严铎对计划问得如此详细,看来雷霆社的部署何畏肯定全都知道了。”

    苏白尘捻须笑道:“那是自然。‘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何老六(一等忠勇侯何畏在辅政七大臣中排名第六____作者)偏偏就想做这个渔人。”

    王璨沉吟道:“这么也好,主公这条大网里看来又要多一尾大鱼了。”

    苏白尘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水,这才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多年来一直想收拾何老六这家伙,苦无良策,没想到他倒自己钻了进来。”

    林建淳接道:“主公,对付这两边您是双管齐下还是逐一下手?”

    苏白尘道:“当然还是按既定的计划不变。先让雷霆社好好闹一闹,闹得声势越大,后面咱们就越发好给他们安上罪名。当然何畏肯定也是坐不住的,总会想办法收拾这帮小辈。兴许到那个时候,不用我们动手,何畏就可以先把贺三省等人给解决了。”

    林建淳恭维道:“贺三省始终是主公砧板上的鱼肉。即使何畏拼不过他,到时候主公一出现,拿出他儿子私调兵符,危害朝廷重臣的证据,非弄他个满门抄斩不可。那样一来,还怕兵部落不到主公手里?反正不论是姓贺的收拾了姓何,还是姓何的收拾了姓贺的,最后总免不了被主公一锅端走。嘿嘿,主公才是真正的‘渔人’!”他口齿伶俐,虽然“何”“贺”裹在一起犹如绕口令,却也说得清楚明白。

    苏白尘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无比受用。他转头看看王璨道:“耀程,这些天你还是要辛苦一点。做戏就要做到十足,等到大功告成之日,你就等着好好享福吧。”他停了一下,又道:“为了免除你的后顾之忧,今晚上我让建淳安排你的妻女出城,先到常州暂住一时。放心,建淳会派人妥善保护的。等你这边事情一了,立即和她们会合,之后想去哪里就随你们的便了。”说着,从袖筒里拿出一张纸来,王璨借着灯光一看,竟是一张十万两的巨额银票,这比当初对他的承诺又翻了一番。他一呆之下,竟没有起身去接。

    苏青阳只道他不敢去接,于是道:“耀程兄,数年来你殚精竭虑,这些本都是你应得的,你就不必客气了。”王璨听他说到“殚精竭虑”一句,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为了苏白尘消灭异己的计划,他伪装成倒苏分子成立这个雷霆社,假面具一戴便是数年。数年间嬉笑怒骂皆不由己,完全成了他人手中的木偶。更让他痛苦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成了被欺骗的对象,而且他即将利用他们之间的友谊血腥屠杀他朋友的全家。

    但他毕竟是聪明人,知道只要稍微露出异样便会引起苏白尘的怀疑,当下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起身接过银票,毕恭毕敬地说道:“主公对属下天高地厚之恩,属下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苏白

    尘笑呵呵地站起身来,对王璨道:“行了,耀程,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记住,等我们动手的时候,建淳会事先给你送信。你等到捕拿的人快到门口的时候,躲在地道里引爆‘霹雳惊’,造成自杀的假象。从此世上就没有王璨这一号人物,到时候你便可以拿着万贯家财随心所欲了。”

    王璨唯唯诺诺一番,反正都是些千恩万谢的应酬话,就这么向苏白尘告退,转身出门离去。

    苏白尘看着王璨远远走了,让林建淳关上房门,转头重又坐回座位。一旁的苏青阳看父亲的脸色陡变,刚才的亲切慈祥一扫而光,竟是一副阴森森让人不寒而栗的面孔。只听苏白尘问道:“建淳,王璨刚才和贺荃究竟说些什么?”

    林建淳于是将刚才街上王璨与贺荃两人的对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包括两人说话时的面部表情都描述得一清二楚。苏白尘哼了一声:“他果然有点把持不定了。建淳,该怎么做你应该知道吧?”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苏青阳道:“爹爹,王璨毕竟是个人才,就这么除掉了是否可惜?”

    “嘿嘿,只有斩草除根,才能不留一点线索牵连到我们身上。要让大家都知道,我苏白尘是名副其实的受害者!”

    “斩草除根?您是说连他的家人也…”

    苏白尘看了一眼苏青阳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关于雷霆社这件事你暂且不用操心了。”

    三月二十,晴,景阳宫大殿前

    散朝的官员们纷纷走向各自的车或者轿子。苏白尘的座驾是一辆由西洋巧匠特制的马车,据说材质特异,虽坚如精钢,质地却甚是轻便,行驶起来既快且稳,称得上座驾中的一件异宝。

    苏白尘不爱坐轿。虽然轿子远比马车舒适,但四个轿夫毕竟比一个马夫多出了四倍的潜在危险。

    他缓步向自己的马车走去,心里盘算着待会就要开始的行动: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马车,堂而皇之地走上一段儿。然后在某个早就安排好的地点神鬼不觉地下车离开,到预定地点潜伏下来。那里正是自己的指挥所。他将在那里蛰伏数日,等到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之后再突然出现。他几乎能够想象到自己“出关”之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有惊喜,有气恼,有愤怒,有懊悔,有不甘…那真是一副绝妙的众生图。他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

    快要上车的时候,听到背后有人叫他:“老苏,慢走!”他回头看时,正是一等忠勇侯何畏。

    何畏年龄和苏白尘相仿,生得膀阔腰圆,满脸横肉,一看便是个鲁莽的武夫。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何畏的崛起正因为赫赫武功。不过他的武功却不是靠力拼,而是智取。此人心思缜密,兵法精熟。行军打仗时往往给敌将以粗犷、莽撞的表象,而暗地里却连施诡计,常常能取得事半功倍的奇效。一般人都认为何畏属于粗中有细的莽张飞一类,其实只有苏白尘等少数几人了解,此人其实是内外兼修的武诸葛。

    他和苏白尘共事多年,曾经一起攻陷西秦,剿平号称“开国第一浩劫”的江陵叛乱,使天顺朝凌驾于诸国之上,成为中原盟主。他们在一起出生入死十一年,交情非比寻常。但先帝景元殿托孤之后,两人虽共为七大辅臣,关系却越来越微妙。表面依然称兄道弟,背地里则是各有异心。

第二十章 行动开始

    苏白尘见何畏喊他,停下脚步问道:“义臣(何畏表字义臣)呀,有何见教?”何畏道:“也没什么大事儿。难得今天天气不错,我在城西的舒意园摆了台子,特意请了升平班过来,咱哥俩听听戏,喝喝酒如何?说起来,咱们可是有半年没在一起聚一聚了。”

    苏白尘心里突了一下,他注视着何畏的表情,瞧不出什么异样,于是道:“今天就不讨扰了,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办。改日吧。”

    何畏大大咧咧地道:“你能有什么事儿,还不是回去陪新娘子。老苏我可告诉你,你我都是五十奔六十的人了,身体,一定要注意身体。”说着他拍拍苏白尘的肩膀,续道:“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呢!”说罢哈哈大笑。他笑声爽朗,引得周边的人都侧目观看。

    他越是笑得开心,苏白尘心里越是发紧。这人明知今日雷霆社在葫芦巷伏击我,不站一旁看热闹却想拉我一把,这是何意?

    他仔细端详何畏的神色,脑中急速运转着:他是在借喝酒之名助我躲过伏击。可他为什么要帮我呢?

    转念一想,随即明了。何畏是个聪明人,他肯定清楚,以公平道的能力查明雷霆社的行动不费吹灰之力,这次刺杀很可能已在苏白尘的掌握之中。与其等到苏氏平乱之后跟在别人后面示好,不如现在就顺水推舟,既卖了个偌大人情,又能向苏白尘表忠心。

    想到此处,苏白尘再次涌上满腔得意。何畏到底是个识时务的,眼见自己力量日益壮大,连他也忍不住向自己投效了。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所谓的雷霆社竟是自己一手策划的。既然搭了台,自己身为主角怎能缺席?他微笑道:“义臣,你别光耍嘴,当时候只怕你比我更能折腾。”说着脸色一变,道:“我不是诳你,府里真有事。改日,愚兄做东,你我兄弟痛饮一番如何?”

    何畏满面含笑地看着苏白尘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搅了。不过这个东一定得我来做,到时你可别再溜啰!”

    “哪里,哪里…”苏白尘应承着上了车一路走远。

    何畏也转身回到车山,吩咐车夫:“抄近道立即回府,一刻也不要耽误!”刚才和苏白尘的一番对话证明他得到的那个线报是真的,他要立即回府照计划行事。至于那个报信的线人,别说是苏白尘,就算是他自己想破脑袋也弄不明白,竟会是王璨!

    公平道地道内某秘密指挥所

    一名公平道卫士将一只蜡丸交给林建淳。蜡丸是公平道传递消息的一种方式。每个地下指挥所内均有专用通道传递这种蜡丸。通道内有专门的弹射装置,发送消息时将蜡丸放进钢珠之内,弹射至某个中转点,中转点的人员根据钢珠上的记号再向另一个中转点转发。在一座城市里最多只需四、五次周转,即可到达收件人手中。这种方式比飞鸽传书更加秘密迅捷,比人力传递更加稳妥。

    林建淳看过蜡丸内的情报,知道主公已经离开景阳宫,前往预定地点。在那里,林建淳已经安排替身和苏白尘交换,假苏白尘将一路行驶到葫芦巷等待着灰飞烟灭的命运。

    他转头问身边的弟弟林建义:“清平巷准备得如何?”清平巷正是苏白尘偷龙转凤的地点。林建义道:“放心,一切安排妥当。清平巷的地道口设在路面上,外人根本无法察觉。届时

    主公车辆只需在地道口上方停留片刻,替身便会从车底进入车内,而主公则从地道抵达指挥所,调度一切。”

    林建淳点头道:“一切要万无一失。这次虽然是咱们自己设的圈套,可别弄巧成拙,让旁人钻了空子。你现在就从密道赶去清平巷接应主公,不得有误。”

    林建义答应着匆匆离开。林建淳又吩咐身边一名卫士:“随时向我报告消息。我要确知主公每一时刻的具体位置,要是跟丢了一会儿,统统斩首!”

    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林建淳回到书案前坐下。他将头仰在座椅宽大的靠背上,眼望着天花板出神。好半天,他深深吐出一口气,重新坐直身子,端起案上的茶水吞了一大口,然后一股脑咽下。这是杯沏得很浓的酽茶,也是林建淳最喜爱的饮料。倒不是这茶有什么独特的味道,而是它有个林建淳最需要的功能:提神。特别是这两天,主公的计划正进入关键阶段,十二个时辰连轴转是常有的事情,为了避免打瞌睡,酽茶自然成了他最好的伴侣。

    酽茶的功效很快便体现出来,刚才还感觉有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许多。他再次靠在椅子上,刚才满心的焦虑如今已经被兴奋所代替。

    怎么能不兴奋呢?这次是他林建淳的决定性战役,成功的话,他极有可能蹿升至公平道的最高层,成为主公名副其实的左膀右臂。想到此处,他内心深处好像被某种东西触动了一下。成为左膀右臂之后呢?大公子病体沉重,看样子在短期之内是无法恢复了,甚至有可能…那么取代大公子在公平道地位的会是…

    想远了,他强迫自己把这个念头深埋起来。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做好眼前的事情吧。

    他闭上眼睛,想让自己从亢奋中恢复一点。可是闭上眼睛的一刹那,那张面孔随即又浮上眼前,是这几个月来挥之不去的那个面孔。因为调查曹文钧的底细接触到她,了解到她的身世,并且巨细靡遗地向主公做了汇报。他料不到主公对这个女人竟然有如此兴趣,以至于成就了如今轰动京城的平乡侯夫人。

    他开始默默念诵着那句话:日后如有疑难,可传信至京城玄武大街金亭馆玄字六号房,在下定当克尽全力。她真会来吗?也许会,也许不会。但这并不重要,不论她来与不来,自己对她的承诺都永不改变。当然,这承诺她是绝对不会知道,他也绝对不会让她知道。

    他这么做的动机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每次见到她的时候,他都会很自然地想到那个十五年前失散的妹妹,那个被杀掉自己父母的人夺走的妹妹。他至今仍然记得自己一面牵着弟弟,一面向载着妹妹的马车狂奔的情景。可惜那马车太快,他一辈子也赶不上了。

    很多时候他都对自己说,对她好一点,也许我的妹妹就能够过得好一点。

    玄武大街忠勇侯府

    何畏的府邸离景阳宫不算很近,但他仍然在午初一刻便到了家里。此时,他坐在书房里,正听着严铎的汇报。只听严铎道:“小人身边的奸细已经查清,不出侯爷所料,正是车夫严禄。这小子昨晚上偷偷把情报放在我家后门的花坛里。今日凌晨一辆清运泔水的车辆经过时,车夫轻轻巧巧就把那份情报给取走了。”

    何畏点头道:“看来这两天对他的监视没白费。说起来也幸得王璨

    的提示,要不然怎么会知道卧榻之侧还有这么个公平道的钉子!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到时候再一起算总账。”

    严铎道:“小人明白。”停了一停,又道:“侯爷,这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王璨明知我是您的卧底,为什么还要在这件事情上通风报信。更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能够侦知苏白尘的真实行踪并且透露给我们,这却是何意?”

    何畏没有立即应声,因为这个问题在他心里也缠绕了很久。半晌儿他才道:“有可能是这样:王璨通过某种管道获悉雷霆社的刺苏计划败露,并且老苏今日会向他动手。以公平道的能力,王璨心知此次必是在劫难逃。所以他才会选择和我们联手,用我们的力量牵制老苏,这是他唯一的求生之道。”

    “王璨怎么可能会知道公平道的计划?”

    “狡兔三窟嘛!王璨不是个庸人,表面上他和你们商量刺苏大事,背地里他定有自己的一套班子秘密活动,监视公平道的行踪。他这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那我们真的和王璨联手?”

    “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王璨这是要我们去阻击苏白尘,他好坐享渔利。”

    “放心吧,阻击肯定会阻击。只是怎么个阻击法,得由我们说了算。照我说的做,咱们就不会有丝毫风险。不论苏、王哪方胜出,咱们都是最后的赢家。”

    严铎看见何畏的眼神忽地凶狠起来,心下一寒。他没再说什么,静听何畏的下文。

    “你立即带上精干人马前往白城巷滁州会馆,一切按计划行事!”

    “滁州会馆?”

    “没错,那里便是苏白尘今日真正的落脚点!”

    钱塘弄王璨府

    王庆,王璨的贴身长随,拿起一块绸布擦干宝剑上淋漓的鲜血,还剑入鞘。那具无头的尸身就躺在旁边。他将人头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放入早已准备好的木匣中,然后蹲下身子将那具尸体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看不出什么破绽,这才抓住两肩,将尸体拖到桌子底下。

    几分钟之后,王庆换过一身衣裳,纵身上马飞驰出门。与此同时,附近监视王璨的公平道人员也在紧张监视着。

    今天当班的是地字门二等卫士姜钟和罗希。姜钟见王庆出门,转头问罗希道:“王庆不是王璨的长随吗?怎么单独走了?”罗希道:“兴许是王璨有所吩咐吧。”

    “这家伙走得慌慌张张,别是有问题吧?”

    姜钟心中一凛,脑中念头一转,问道:“你肯定刚才出去的是王庆。”

    罗希皱眉想了一会儿,迟疑道:“穿着打扮倒不错。面目嘛,离得有点远看不真切,但应该不会错的!”

    姜钟怒道:“什么叫应该!出了差错,你担的起吗?”

    罗希心中嘀咕,你和老子平级,干嘛总拿个主子的架势教训我?出了差错,老子掉脑袋,你也脱不了干系。不过嘴上不敢说出来,这小子是地字门主办刘通的小舅子,背景挺硬,表面上还不敢得罪。他吞口唾沫回道:“要不我摸进去看看情况。”姜钟道:“要去就快点,别磨磨蹭蹭耽误了大事。”

    罗希应声走了。姜钟心里盘算着,要是没出乱子最好,一旦有问题,就全部推在这小子身上。到时候姐夫会帮自己圆场的。

第二十一章 声东击西

    罗希出去不大的功夫就回来了,神色张皇,看样子真的出了大事儿。姜钟不等他喘气,劈头盖脸地就问:“咋啦?出娄子啦?”

    “王璨不见了!”

    姜钟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他们两人的职责就是全天候监视王璨,现在目标丢了,按照公平道的规矩,如果一天之内找不回来的话,两人都得掉脑袋。那个时候别说自己是地字门主办的小舅子,就算是皇上的小舅子也没用了。

    他颤声道:“那还等什么?我俩赶紧分头去找啊!”

    罗希表情变得有些怪异:“老姜,我在他书房里还发现了一件东西。”“什么东西?”

    “他书房里有一具尸体!”

    “哦,死的是谁?”

    “不知道,脑袋被人砍掉了,只剩下个身子。但是从衣着来看,”他又习惯性地吞口唾沫,“好像是王璨!”

    事关重大,姜、罗二人不敢怠慢,顺着公平道的密道赶到林建淳的指挥所报告了一切情况。

    林建淳听完两人的描述,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们看清了尸体确实是王璨?”姜钟不敢回答,拿眼瞄着罗希。罗希猛吞了几大口唾沫,战战兢兢地答道:“尸体没有脑袋,但是穿着的确是王璨的,我前两天就看他穿过。而且,”他又吞了口涎水,“王璨左手背上有块黑痣,这尸体的手上也有!”

    莫非死的真是王璨?林建淳把脸色放和缓了一点,温言道:“你别急,再慢慢想想。除了这些,尸体上还有别的特征吗?”

    罗希鉴貌辨色,心情也放松了一点。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道:“其他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对啦,尸体穿的衣裳皱巴巴的,好像刚从衣柜里拿出来。而且不太合身,袖子有点短!”

    林建淳一怔,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于是问道:“早先出去的那个王庆你们看清模样了吗?”

    “距离有点远,不过看样貌很像!”罗希回道。

    “王璨善于化妆。你们接任务之前难道没听过?”林建淳的声音重又变得冰冷。

    姜钟吓了一跳,这个临行前好像真的没听说过。任务是刘通分配的。交办任务的时候姐夫说只要在三天之内盯紧王璨,时间一到即可领赏,别的也没什么交代。他偷偷看一眼罗希,也是一脸茫然不知的样子。

    林建淳心下雪亮。王璨精明机警,预料到主公会对他设置监视,肯定是打通了什么关节,安排下两个菜鸟监视自己。然后设局钻空子遛了出去。只是他这个局设的实在有点惊心动魄!

    王璨是本次计划的主角之一。他突然来个诈死埋名,估计十有**和这次计划有关。想到此处,林建淳激灵打个冷战。他命两人就待在此处,没有命令不得擅离,也不能向任何人泄露此事。他又回到自己的指挥室,问身边的卫士:“主公现在何处?”“即将到达清平巷。”

    “好,咱们即刻前往清平巷迎接主公。”

    说罢,他带上两名心腹卫士顺着密道往清平巷走去。

    清平巷地道口

    马车顺利到达指定地点,苏白尘从马车底部进入地道口,林建义早已等待在此。一见苏白尘下来,立即施礼道:“主公,一切准备就绪,请您移驾。”说罢走到地道内某个入口前,打开房门,苏白尘带着卫士跟着林建义走入

    里面。

    数分钟之后,林建淳赶到。可是眼前的场面吓得他一颗心差点从腔子里蹦出来:地道口横七竖八躺着十余具尸体,其中便有苏白尘的替身——地字门一等卫士齐越升。唯独不见苏白尘和他那两个贴身卫士,林建义更是不见踪影。

    林建淳飞奔过去,疯狂地搜索每一具尸体,试图找到一些线索。每个人都是颈部中刀割断喉管而死,手法干净利落,看得出是绝顶高手所为。以他的阅历,能有这样身手的人为数不会很多,好在公平道内资源丰富,只需找负责情报收集的黄字门查询即可。

    当然那是后一步的事,当务之急是找到主公。地道口通往各处的房门全部敞开着,看不出他是从那条通道走的。而且…林建淳心头猛地一紧,说不定主公压根就没有走!有人埋伏在地道口杀死了公平道的卫士包括主公的替身,然后胁迫主公留在车子内。至于目的呢,自然是让真正的苏白尘到葫芦巷送死!

    他立即吩咐手下卫士,不惜一切代价截住主公的马车,绝不能让他出现在葫芦巷。同时派出多路人马往地道的各个通道查看,看主公究竟在哪里。

    他下令的同时额头上忍不住冷汗淋漓。他实在不敢想象主公要是出了意外,公平道乃至整个京城会出现什么状况。

    正在心神不宁的时候,一名卫士急冲冲跑到他面前禀报:“据葫芦巷值守人员回报,主公车辆现已进入巷内!”“什么?”林建淳这一声大得惊人,脖子上青筋暴露,面目狰狞。他行事一向冷静,在旁人面前从未失态,今日这般模样,吓得那卫士倒退几步,低头不敢出声。

    林建淳吼道:“看清车内有人没有?”

    “监视的人员看得清清楚楚,里面有人。虽然车子拉的纱帘,但是从坐车人形貌、穿着来看很像主公。”

    又是个很像。今天真是见了鬼啦!先头弄出个“很像”的王庆,现在又冒出个“很像”

    的主公!眼下林建淳脑中的乱麻似乎有点头绪了。王璨诈死然后玩消失,紧接着是主公失踪,这两者必然有联系!

    但现在已无暇细想。他又冲那个卫士吼道:“命令葫芦巷内所有埋伏人员全体出动,阻止马车前进;另外,让苏洛森带人立即关闭“霹雳惊”的引爆装置,务必不能让地雷爆炸。”苏洛森是西洋国工程师,霹雳惊就是他国制造的。苏洛森(此人全名wolfgang sorensen)作为该国技术人员随行中华,为王璨安装地雷“霹雳惊”。名义上他是“雷霆社”延请的座上客,实际上幕后推手自然是公平道。

    那卫士道:“刚刚才接到线报,苏洛森等五名西洋人士已被不明身份的人员劫持,关押地点不详。现在“霹雳惊”已被“雷霆社”完全控制!”

    林建淳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看来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从王璨的假死到主公的失踪再到“霹雳惊”被劫,敌人早已做好了周密的准备。这一切无疑和王璨有莫大关系。自己真是百密一疏,竟然疏略了这么重要的人物。可这个王璨从计划执行之初自己就安排人严密监视,三年多来一直安守本分,严格执行主公命令,从没有任何越矩行为,几乎已经被主公视为铁板一块了。直到最近三天,因为人手不够,他才临时要求刘通安排他人监视。没想到就在这三天里出了岔子。难道王璨真能够隐忍三年,一朝

    爆发?

    这时,前往其他暗道勘察的卫士已经全数回来。他们纷纷报告没有发现任何主公与林建义的踪迹,看来,主公留在马车上是确然无疑了。正想到此,只觉脚下微微一颤,紧接着天棚和墙壁都随之抖了一下。他身边那卫士急道:“我去看看!”林建淳颓然地摇摇手,半晌方道:“不用了,这是“霹雳惊”引爆的动静。”

    与此同时   滁州会馆某间隐秘房间内

    苏白尘耳力不错,不用旁人提示也听到了来自葫芦巷的爆炸声。他端起面前的茶杯,不动声色地呷了一口,尽量不让得意的神色露出一点。不消几日的功夫,雷霆社、何畏、保皇派便会打成一团,争个你死我活。唉,真想早点走出这里,享受一下坐收渔利的美妙滋味。

    他随手抄起桌案上的放置的一本书,却是京城荣悦堂刻印的《陈思王文选》(陈思王即曹植___作者)。书中夹着一支书签,他信手翻开,正看到那篇著名的《野田黄雀行》,忍不住念出声来:“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成语“自投罗网”的出处___作者)。

    忽听门口传出声音:“好一个‘见鹞自投罗’,老苏,你这可是自己送上门的,哈哈哈…”

    苏白尘微微一怔。他不用想就听得出来,是何畏到了。

    朝阳大街兵部尚书贺三省府

    贺荃坐在书房内,静静地将即将开始的行动又重新过了一遍。正在默想的时候,从人贺江走进房来,禀报道:“公子,吏部王老爷派人求见。”

    “哦,派的谁?”

    “王庆。”

    “叫他进来。”

    不一会儿王庆跟在贺江后面进来,手中拎着的正是那个木匣。贺荃和颜悦色地问道:“怎么,你家老爷有什么事情交代吗?”

    王庆迟疑地看看身边的贺江,没有回答。贺荃笑道:“不要紧,这是自己人。”王庆仍然踌躇不决:“公子,老爷交代这事儿只能和您一个人说。”

    贺荃皱皱眉。王庆明知贺江是自己的心腹,却坚持单独密谈,难道王璨那里有什么变化?他挥挥手,让贺江出去。贺江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门,顺手将门带上。他并不走远,而是等着门口,随时听候贺荃的吩咐。

    贺荃站起身,用手一指里间:“咱们里面谈吧。”王庆点头:“这样最好。公子,我先给您提个醒。待会儿我要给您看得东西不同寻常,您心里最好有个准备。”

    贺荃楞了楞,一眼瞅见王庆手里提着的木匣,心中一阵迷茫,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到里间。

    贺荃书房的里间没有窗户,终年点着明亮的蜡烛。这里墙壁厚实,隔音效果极好,一直以来都被贺荃当做密室使用。

    两人进房后,贺荃按动机括将房门关上。王庆走到桌前,放上那只木匣。他并没有打开,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贺荃:“公子,这是我家老爷叮嘱我必须由您亲启的书信。您先收着。我现在要打开匣子了。待会儿您要是有任何疑问,这封信都会给您解释清楚的。”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取出那个包裹然后缓缓揭开。贺荃凝神看着王庆的每一步动作。当包裹最后完全打开的时候,贺荃的双眼顿时瞪得滚圆,因为他赫然看见包裹里放着一颗人头。那正是他最熟悉的人——王璨!

第二十二章 真相大白

    “向华吾弟:

    罪兄过往所作一切百死莫赎,这颗项上人头,只能权表寸心。罪兄并不期望贤弟原谅,如下数语,全系肺腑赤忱…”

    以下便是王璨对事情经过的交代。

    原来,早在王璨考中进士之后,就被苏白尘发展为“公平道”的成员。苏白尘为了控制下层官吏,特意将王璨安插进吏部,并且迟迟不对他升迁,还有意让他在众人面前抱怨、牢骚,吸引反苏分子的加入。

    等到时机成熟,苏白尘便授意王璨成立雷霆社,意在有朝一日对朝中的反苏势力展开大清洗。加入雷霆社虽都只是中下层的官吏,但是他们背后都有很多大人物的支持。有朝一日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再将背后那些大佬一一牵出,这才是苏白尘的最终目的。

    当然,雷霆社是颗定时炸弹,王璨本意绝不想让贺荃牵连进来。但是苏白尘看中了贺荃的人脉,知道能够通过此人牵出不少高层人物的子弟,因此严令贺荃必须加入。

    一切就这样悄悄展开着,尽管王璨百般不愿,但公平道内的规矩有如天条,令他不得不将绞索一点点套在雷霆社众人的头上,包括他最好的朋友贺荃。

    其实客观来说,直到王璨到状元桥“颜回”书店内见苏白尘为止,他对苏、对公平道都还是一如既往的忠诚。

    只是那晚当他回到自己府中的时候,一件突发的事情完全改变了他的心态。

    那晚时近三更的时候,贴身随从王庆带进一张纸条,原来是他在公平道玄字门的密友彭卓送来的。彭卓是大公子苏青阳的心腹,能够预先探知很多机密。彭、王二人表面上交情泛泛,其实暗地里过从甚密。王璨为人精细,深谙苏白尘的为人,因此有意在公平道高层安插这条眼线,关键时刻能起巨大作用。

    字条只有八个字:汝家覆没,好自为之。随信送来的是他妻子的一只耳坠,那是成亲时娘家带来的陪嫁之物,妻子一直戴着,一天也不曾取下。

    王璨有如五雷轰顶!

    本来他也为自己留下了一条后路,做完雷霆社这段公事,他会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消失在公众视野之外,就连苏白尘也不会找到他。

    但事态的变故让他彻底改变了计划。

    他要做的第一步是找到何畏,将苏白尘的部分计划透露给他,当然他没有说自己也是公平道的人。何畏老奸巨猾,不会相信公平道成员能背叛苏白尘。

    王璨向何畏说明的计划是由他将苏白尘引向指定地点,让何畏软禁苏白尘,他率雷霆社成员清除公平道其他人众。之后双方利益均分。其实他心里明白,以何畏的实力,软禁苏白尘之后消灭公平道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借助雷霆社的势力。不过对他来说这无关紧要。只要公平道被铲除,他就大仇得报,至于自己的命运,他早有安排。

    为防备万一,他很早就秘密安排了另一套计划,这次终于可以启动了。

    苏白尘的确在清平巷地道口下车,并由王璨的人将他们引至滁州会馆,而上车的则是王璨安排的替身。至于苏白尘真正的替身则被王璨埋伏的杀手干掉。杀手们得手之后,故意将地道口所有出路打开,迷惑林建淳等人。而雷霆社控制“霹雳惊”的起爆自然也是王璨的杰作。

    最后一步就是安排自己

    的下场了。他有意穿上一身不合身的衣服,然后自杀,王庆按照事先的吩咐将他的头颅割去,造成有人替死的假象。他的目的是让林建淳等人误以为自己没死,造成公平道内更大的恐慌。

    剩下的事情就是让王庆带着自己的头颅去见贺荃,让贺荃早做定夺。他知道贺荃性情刚烈,除非自己一死,否则绝不会相信全部实情。他的死既是向好朋友谢罪,也是警醒贺荃,让他早做退路。

    王璨的信很长,读起来颇费时间。尽管如此,贺荃仍然一字一句地读完了全文。然后将信纸远远一扔,长吁一口气。王庆看他神色平常,仿若没有遭遇任何变故,心中不免有些纳罕。

    贺荃将那包裹重新包好,放入匣内,又将匣盖盖上,交还给王庆,缓缓道:“你家主人嘱咐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接下来你该怎么做想必你家主人也已经吩咐过了。你这就去吧。”

    王庆躬身长揖道:“贺公子保重。”说罢又跪在地上对着那只木匣拜了三拜,抱起匣子转身打开机关,出房门而去。

    贺荃重又拾起那封信,看了又看。嘴角两边得肌肉咬得嘎嘎直响。过了好半天,他感觉淤积在胸口的那口气好像舒缓了一点,脑子逐渐清醒起来。他将信纸扔进墙角的火盆中,点火烧尽,又拿起桌上的茶杯,咕嘟嘟猛灌了几口,心中陡然闪出一个念头。只几秒钟的时间,这个念头就转换成一个成熟的计划。他将手中的茶杯用力一掷,瓷杯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随即碎片四射。贺荃定定地站在那里,任由碎片迸在自己脸上,划出几道血印。

    他返身走到一面墙前,摘下墙上挂着的一柄“湛卢”宝剑。这宝剑传说为春秋时欧冶子所制,为五大盖世宝剑之首,曾经跟随岳飞元帅征战南北,杀得金狗血流成河。风波亭之后,此剑不知去向,后来辗转为贺家所得。

    贺荃“嗖”地抽出宝剑,寒光闪烁之际,耀得他眼睛有些发花。他竖起宝剑,陡然舞了个剑花,高声道:“好剑哪,好剑哪!你跟随我贺家多年,今日定让你痛饮仇人之血!”

    然后他提剑在手,打开房门,大踏步向父亲的房间走去…

    滁州会馆某间隐秘房间内

    何畏惯有的大嗓门再次响起:“老苏啊,我说咱俩喝杯酒叙叙旧,你偏不愿意。这不,咱哥俩还是碰上了吧。”

    苏白尘淡淡一笑:“相请不如偶遇。看起来贤弟是这里的东道,既然如此,何不摆下酒宴,开怀畅饮。”他心中已然明了,自己目前的境遇大半与何畏有关,对方既然已经周密布置,反抗自然无用,还不如静观其变。

    何畏笑道:“我早已安排好一切。老苏,可能你已经听说了。现在外面出了点变故,乱得不得了,据说有人要对你不利。你身边人单势孤的,出去不安全。你我同殿多年,交情自不必说。你老苏有事,我老何掉脑袋也要帮忙。这里地方隐秘,我看就在这儿多住几天,等到风平浪静了,我再接你回府,怎么样?”

    这是明白无误地告诉苏白尘,他被软禁了!

    苏白尘心中暗叹,人为刀俎,敢不低头?索性洒脱一些,也放声笑道:“苏某多年来劳心劳力,总想找个地方修养一段时间。难得贤弟想得周到,愚兄怎能不领情?贤弟精明强干,外面

    之事还要烦劳贤弟多多照应了。”

    何畏暗自得意,不可一世的苏白尘终于也有向自己低头的时候。他强压住心头的狂喜,道:“好说,好说。”说罢,一摆手,从人将丰盛的酒菜陆续摆上桌子,酒席开始了。

    朝阳大街兵部尚书贺三省府

    兵部尚书贺三省朝会归来,正在房中和几个下属商量事情,忽听房门一响,儿子贺荃提着宝剑闯了进来。宝剑上鲜血淋漓,门口两个卫兵躺在血泊之中,看样子竟是贺荃杀了门口的护卫夺门而入的。

    贺三省大吃一惊,几个下属更是神色张皇,谁也没想到兵部尚书的公子竟然会来杀自己的老子。

    贺三省急急问道:“荃儿,你这是干什么?”

    贺荃冷笑一声:“父亲,实不相瞒。孩儿想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父亲的兵符!”

    贺三省一拍桌子,喝道:“大胆。兵符乃国之重器,哪能随便就借,我看你又是喝多了满嘴胡浸吧!还不快滚!”

    他这是在给贺荃找台阶,要不然再闹下去,只怕不可收拾!”

    哪知贺荃挥着手中宝剑狞笑道:“爹爹,只怕今日你想不给都不行了。废话少说,把兵符交出来!”

    贺三省不解道:“荃儿,你又不行军打仗,要兵符做什么?”

    “你还不知道吧。我乃雷霆社社长协理。今日要兴兵讨贼,所以特借兵符一用!爹爹,苏贼人人得而诛之,你不要执迷不悟!”说罢,挥着宝剑冲了上来。

    贺三省周围几个下属虽也算是武将,要论耍牌赌钱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但说到动武打架那便是一等一的蠢材。他们见贺荃宝剑闪亮,惊得妈呀一声四散逃命。无奈贺荃仗剑守在门口,大伙儿只得各自缩在角落观察动静。

    贺三省模模糊糊有些明白,原来儿子和反苏的雷霆社有这么深的渊源。正要劝止,儿子的宝剑已经上来,横在他的脖项之上!

    贺三省不相信儿子会杀自己,但心中毕竟有些发寒,颤声道:“荃儿,你别发疯了。你知道,威胁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过!”贺荃却不搭话,猛地将宝剑从他脖颈上卸下,右手握剑往父亲怀中送,左手却拽住父亲往自己一侧紧拉。由于他的身体挡住了贺三省,后面几个下属看来仿佛父子二人在争夺宝剑一样。

    只听贺荃低声道:“孩儿不孝,万望爹娘保重。爹娘的恩德,只有来生再报了!”说着握住父亲的一只手紧紧摇了一摇,然后将父亲的手移至剑柄前,剑锋向上,大声叫道:“贺三省,老匹夫,你连自己儿子都忍心下手!啊!”随着一声惨叫,宝剑从贺荃脖子上狠狠划过,他应声倒地,眼见是不活了!

    这一切发生太快,包括贺三省都没有反应过来。那柄宝剑“苍凉凉”摔在地上,好半天室内无声无息。

    又过了好大功夫,几名下属才战兢兢围拢过来,先看贺荃,血流如注,已然气绝多时了。大家这才重又围在贺三省身旁,有的说:“事情已然如此,请老大人节哀!”有的说:“老大人大义灭亲,实乃百官楷模!”

    本就年迈的贺三省此刻越发显得衰老不堪。他瘫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儿子的尸体,嗫嚅道:“怎么这么快?就这么死啦?”

第二十三章 刑天大狱

    苏白尘被炸死在清平巷的消息一夜之间就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从爆炸发生的第三天头上,清洗公平道的行动就正式开始了。

    这次清洗的执行者是五城巡防总队。维持一城治安,查办杀人凶手,理所当然是他们的职责。

    清洗的名目很讽刺:追查刺杀苏白尘的凶手。巡防总队表示,有明显迹象表明凶手是公平道内部人员,因此要对公平道进行彻底清查。

    公平道虽然干的大多是秘密事情,倒是有个冠冕堂皇的衙门。京城里玄字大街第一号就是公平道总部,挂的牌子是天顺皇朝敕令公平总会,乃先帝御题。全国三十六州府也有分部。当然,这只是表面情形,暗地里的分会,地下指挥所遍布全国,多如牛毛,恐怕连苏白尘本人也不能完全知晓。

    王璨生前就给何畏留下了公平道在京城的很多秘密场所和秘密指挥人物。有了他的帮助,何畏能够很轻松地将京城的公平道铲除。

    仅仅两天的时间,京城所有已知的公平道机构被全部清查,绝大部分骨干人员被五城巡防总队拘捕,其中林建淳等苏白尘的心腹人员被押送至巡防总队位于东街市口的刑天狱单独关押,何畏希望通过从这些人的口中掏出更多的机密。

    公平道京城总部的骨干全部直接听命于苏白尘。如今苏白尘被“炸死”,等于将公平道的头脑摘除,群龙无首之下,人心惶惶是肯定的。部分处于这种心态下的骨干被何畏威逼利诱之下,说出了自己知晓的全部秘密。何畏如获至宝,又借此威胁其他被捕人员,经过几个循环,公平道在各地的十数个分部以及秘密活动已被何畏掌握。

    当然,并非全部人员都如此脆弱,在被监押的公平道骨干中,依然还有要紧牙关,不发一言,等待事情出现转机的人。林建淳就是其中之一。

    这天夜里,何畏招来严铎了解近期审讯公平道人员的情况。严铎认为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可以列表向皇上陈奏,作为苏白尘“私聚会众,图谋不轨”的证据。何畏笑而不答。严铎问:“主公,莫非你另有深意?”

    “你认为我的目的只是扳倒苏白尘?”

    “扳倒苏白尘,就去掉了主公最大的绊脚石,以后大事都由主公做主了。”

    “只有掌握了公平道,才能做主大事。你还不明白吗?”

    严铎恍然大悟:“主公的意思是让公平道改头换面,姓何?”

    何畏慢慢踱到窗口,眼望星空出了一回神,这才说道:“据说公平道在本朝三十六州共有二百余分会,二万多人众。他们掌握着从地方到朝廷几乎所有机密。如果为我所用的话,岂止一个苏白尘,即便…”他眼望皇宫的方向干笑了两声,嘴上不说,心里却在狂喜:“到那时,我就是掌握实权的天子了。哈哈哈…”

    严铎仿佛也看见了美好的未来,自己加官进爵,财源滚滚。但他是踏实人,想到眼下的状况,忍不住有些忧虑:“主公,现在公平道大部分骨干都已被招安。唯独林建淳死扛着不松口。这家伙,是不是要给他点厉害尝尝。”

    何畏早就从王璨那里了解到林建淳是苏白尘的红人,一定掌握了不少机密。而且,他掌管着东南十二州的公平道分部

    。目前何畏已经掌握了全国二十个州的公平道组织,如果再将林建淳拿下,整个公平道几乎就姓何了。他看着严铎一筹莫展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他可不知道。早在几天前,自己已经备下一份厚礼,专为林建淳准备的。

    刑天狱是一座不起眼的两层小楼,一圈一人高的围墙将它围成个不大的院落,门口时常有二、三个衙役晃悠,和京城许多普通衙门差不多。其实刑天狱的重点部分在地下。地下部分共分为四层,越往地下,关押的犯人愈发重要。整栋楼房的周边分布着各式买卖铺户,其实绝大部分是五城巡防总队安插眼线,目的就是严密监视,防止有人前来劫狱。

    林建淳被关押在地下三层一间牢房内。房间里各式生活用具齐全,还专门开辟了一面墙作为书架,里面是各类经史子集,消遣解闷的书籍。

    对于公平道的这些骨干们,何畏一直优礼有加。他坚信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而且这些人日后很有可能为自己所用。

    这天他带着严铎来看林建淳的时候,发现对方正在看书。他扫一眼书名,是宋朝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何畏笑道:“林先生好闲致啊。”林建淳当然认得对面这个膀阔腰圆的胖子,他放下书,扑通跪倒在地,叩首道:“小人林建淳拜见忠勇侯。”公平道属于民间组织,他虽然是公平道的骨干,但在何畏面前自然是一介平民。

    何畏抢步上前将他扶起,口气中既有尊重又有怜惜:“林先生受苦了。连日来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林先生海涵。”

    身为天下第一大情报组织的骨干成员,林建淳对何畏的了解程度几乎可以用细致入微来形容。此人惯用**汤,你永远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所以对他这种表面上的恭敬,林建淳也受之坦然,但嘴上依然无比谦恭:“小人一介草民,罪同胥靡。承蒙侯爷不杀之恩,建淳感激涕零。”

    二人虚与委蛇地客套了一轮,分别落座。房间里就剩下何、林以及站在何畏身旁的严铎。

    何畏心知这两天手下在林建淳身上软硬兼施用了不少招,因此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林先生,我的来意想必你也知道了。如今平乡侯惨死,圣上寝食不安,所以责成本侯督办此事。我们几经查察,确认林先生乃平乡侯手下公平道重要成员,所以特请林先生过来协助办案。”

    他故意模糊了两个事实。他明知道苏白尘活着,却强调“惨死”,用意是在搅乱林建淳,让他断绝希望。再者苏白尘被炸一案,朝野震惊。元庆帝本拟亲派重臣彻查此事,但是何畏上本强调苏白尘生死未明,为免打草惊蛇,力荐五城巡防总队查案。巡防总队都督高隆是何畏的一条暗线,对他惟命是从。让高隆查案,名正言顺也不露痕迹。他之所以在林建淳面前说出“圣上责成本侯查案”,是在搬出大帽子压人,给林建淳增加压力。

    林建淳善观面相,看他说“平乡侯惨死”的时候眼神略有犹疑,就知道这家伙在说谎。至于“圣上亲派”这种大帽子更是压不到他身上。他道:“侯爷,既然您直爽,建淳也不敢隐瞒。你所说的协助办案指的是什么,我也清楚。你是想要我交出江南十二州公平道组织牒谱和人员名单。我可以很明

    白地回复侯爷,不可能。”

    严铎怒道:“大胆林建淳,你这是抗拒钦旨。”

    林建淳笑道:“抗拒钦旨?敢问是哪里的钦旨?圣上真要是让忠勇侯办案,关押地点怎么会在五城巡防总队的地盘上?依着朝廷定例,我家侯爷要是真的被奸人所害,皇上必会指令亲王查办,哪里又有忠勇侯插手的份儿?侯爷,建淳虽然年轻,可也不是三岁的孩儿。您不过是要借巡防总队的势力,逼出公平道的组织,壮大您自己的势力罢了。”

    何畏和严铎对视一眼,心中暗自骇异,料不到此人头脑如此清楚。何畏道:“林先生,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林建淳冷然道:“侯爷您也不必费心了。建淳言出如山,如果要答应,到这儿的第一天就会答应了。”

    何畏看看多说无益,于是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本侯也不多说。恐怕林先生对我还有些误会。我也不强人所难。这样吧,待会儿我就安排人送林先生出去,过后我们互不相扰,你看如何?”

    林建淳没料到他竟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一时愣在那里。只听何畏续道:“我和林先生总算相识一场,也算有缘。我已经在二楼摆下送行酒宴,不知林先生可否赏脸?我府内有个厨子烧菜不错,今日特地带了过来,也算是给林先生压惊。”

    林建淳心说原来要弄个鸿门宴。他年轻虽轻,却遭遇过家门惨变,之后跟着苏白尘大场面也见过不少。莫说是鸿门宴,就算单刀赴会也不在话下。

    刑天狱的二楼外表普通,其实内里的房间都经过精心布置,专为审讯、休息、住宿等使用。何畏请客的这间房子面对背街,宽敞安静,的确是会客的佳所。房内布置的虽然简单,但是从装潢和陈设来看,都是一等一的用料,可见这里招待的客人非同一般。

    何畏等人入座的时候,满桌的酒菜已经摆满了。林建淳惊异的发现,竟然都是自己爱吃的菜肴。他们家世居苏州,母亲虽是平常人家出身,却烧的一手好菜。从小林建淳就爱吃母亲给他做的碧螺虾仁、绿杨馄饨和莼菜塘片。而今,这几样都摆在他的面前。

    佐餐的则是一坛苏州黄酒。人都说黄酒是绍兴的最好,殊不知和绍兴老酒相比,苏州黄酒清爽绵长,别有一番滋味。林建淳是个极颖悟的人,自己口味的偏好除了父母只有林建义清楚。而今何畏如此“投其所好”,十有**是自己的弟弟已经“反水”了。他也不做声,更没有向何畏谦让,自顾自地坐下,倒上一杯酒,开始品酒吃菜。

    当他的筷子伸到那盘碧螺虾仁的时候,心中一紧,手上禁不住抖了一下。小的时候,每逢月半,母亲都会给他们兄妹三人炒上一盘。建义好动,做菜的时候他早已溜出巷子,只有妹妹贝儿和他老老实实地帮着母亲剥虾仁。贝儿总会准备两个盆子,剥虾仁的时候一边扔一颗,嘴里还说着:“这一盆是我的,这一盆才是阿娘和哥哥们的。”其实,炒出来之后,虾仁早就不分你我,但每当贝儿夹起一颗总会说:“这颗就是我盆子里的。”大家笑问她为什么那么笃定,她得意洋洋地说:“我做了记号的,你们不知道吧?”如今盘中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虾仁还在,贝儿的盈盈笑脸却已不知去向。

第二十四章 后发制人

    何畏任他吃了一巡,这才端起酒杯:“林先生,本侯是个爱才之人。虽然先生不愿为我所用,但我也绝不为难先生。人各有志,希望你我今后还有机会共事。”

    林建淳也端起杯子说:“侯爷抬爱,建淳愧不可当。如今在下无所依靠,只能四处漂泊,何敢说什么与侯爷共事。吃过这一席,建淳就先行告退了。”何畏心说待会儿就算是我让你走恐怕你也不愿走了。他话题一转,又问:“林先生,这桌菜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林建淳知道他在明知故问,索性挑明了:“亏得侯爷费心,这些都是小人自小所好,不知侯爷是从哪里得知?”何畏说:“古人云缘从天降。我也是偶然从林先生的一位故人那里知道的。”

    林建淳故作惊讶地问:“哦,侯爷竟然还认得在下的故人,这倒是奇闻。不知这位故人何在,能否出来一见?”他暗下决心,要是出来的是建义,他立刻就一掌劈死这个畜生。

    何畏道:“他乡遇故知,乃人生四大喜之一。这等美事,本侯怎能不为先生玉成。”说完拍拍手,门外进来一个侍卫。何畏说带她进来吧。那侍卫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不多时带进一个绿衣女子,站在房门处等候何畏的吩咐。

    那女子一进门林建淳就仔细打量一番。这女子一副乡村打扮,荆钗布裙,低垂螓首,却看不清面目。林建淳飞快在脑子里搜索着有关这个女子的记忆,却没有丝毫结果。初步判定,这是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那么何畏口中的“故人”从何说起呢?他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何畏。何畏却视若无睹,只是招手让那个女子上前道:“你过来,见过这位先生。”

    那女子紧趋几步走到林建淳跟前,盈盈拜倒说:“民妇见过大人。”林建淳示意她起身。两人相距不过一尺,面目看得一清二楚。这下林建淳觉着有些眼熟,但到底像谁,一时也没有印象。

    他眼光偶然扫到那盘碧螺虾仁,心中陡然一震,再抬头看那女子的眉眼,越来越觉的熟悉。他开口问道:“这位妇人,冒昧请问您的姓氏?”那妇人道:“民妇杨田氏,常州人士。”

    “敢问您出闺之前的芳名?”那女子两颊微赤,却不知如何回答。看起来她不是一般的村妇,颇有家教,不然的话问起闺名来也不会这么扭捏。

    何畏说:“这一女子,既然林先生问起,你就照实回答。”

    那村妇这才说道:“民妇娘家姓林,出闺前小名贝儿!”

    林建淳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有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意识一样。他死死盯着对面的贝儿,仿佛对方勾住了自己的魂魄一样。不错,细细的眉毛,微翘的鼻尖,双颊上若隐若现的浅浅酒涡,这些都在明白告诉他,对面的女子应该是十五年前那个贝儿。

    精明如林建淳,此刻脑子里也出现了空白。他不知道何畏如何对自己的底细了解的如此清楚,而且竟然能够神通广大地找到失散十余年的妹妹。他曾经利用公平道的资源苦寻了一年多,都没有贝儿的消息。莫非何畏的势力竟比主公还要深不可测?

    只听何畏说道:“林先生,关于你的身世本侯也有所知。令妹常年漂泊在外,不知所踪,本侯听闻也非常同情,这才命手下四处打探。也是天悯其孤,终于让本侯找到了。我想这也是林先生乐见的吧。”

    林建淳问道:“侯爷,您何以肯定她就是小人失散的妹妹呢?”何畏从袖

    中又取出一件绣包。这正是当年自己的母亲送给贝儿的贴身之物。这已经确定无疑了!林建淳一把拉住贝儿的手:“贝儿!你还记得大哥吗?”

    贝儿却是一脸的茫然,缩回手去躲闪着林建淳:“这位大人,民妇和您素不相识。不知您在说什么!“林建淳转脸问何畏:“侯爷,我妹妹怎么啦?”何畏道:“我的属下当日在令妹所在的村落打听过。五年前,令妹被人从外地拐卖而来。人贩子说她姓田,是苏州人,因为脑子有毛病,除了知道自己有两个哥哥叫大虎、二虎之外,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林建淳牙齿咬得蹦的一声,双拳不由自主地捏得铁硬。他问:“人海茫茫,我妹妹又失去了记忆,但不知侯爷却是如何找到的?”

    何畏拈须微笑道:“我知道林先生是苏州人,所以特地差人前去询问。了解到先生家中状况之后,根据令妹的相貌差人四处探听,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林建淳叉手躬身,声音中带着感激:“多谢侯爷盛情,建淳万死不敢报万一。”

    何畏上前两步扶住林建淳道:“林先生,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我何畏本就是个爱才之人。先生这样的大才何某迎之不及,只盼先生能够首肯。”

    林建淳道:“既然侯爷如此抬爱,建淳敢不遵命。从今后建淳愿意投奔侯爷麾下,听凭调遣。”

    何畏大喜,托着林建淳的双臂送到座位上:“林先生愿意屈尊,本侯不胜之喜。还望先生今后多多赐教。好了,如今先生和令妹团聚,想必还有许多话要聊,本侯也就不打扰了。“说完一挥手带着随从退出房间。

    林建淳看众人都走了,这才招呼贝儿道:“贝儿,过来陪着大哥坐下。大哥有话要问你。”贝儿怯生生地挨着林建淳坐下。林建淳给她面前夹了些菜,就问:“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回大人,是民妇做的。山野人家,粗手笨脚的。如果不好吃,大人千万不要见怪。”

    林建淳细细地看着贝儿的表情,又问:“贝儿,过去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

    “回大人,民妇只记得五年前嫁给了本村的杨大柱,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哦。林建淳若有所思地夹起一颗虾仁,“贝儿,这虾仁你剥的很辛苦吧。怎么,没给自己的虾仁做个记号?”

    贝儿一愣,问:“大人,你说什么?”

    林建淳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寒光。他冷笑一声,蓦地回头对着门口大喝一声:“林建义,你给我滚出来!”

    屋子里大概静默了有半柱香的功夫,房门打开了,林建淳的弟弟林建义出现在门口。他低着脑袋,面色通红,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林建淳看着自己的弟弟,冷笑一声:“我就知道是你干的。老实说吧,这女子真是贝儿吗?”

    “不是!“

    “那绣包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找人仿造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建义抬起头来,声音中多了几分勇气:“大哥,苏侯爷完了。像我们这样的人现在就是长在地里的杂草,人人都想把我们割掉。只有忠勇侯愿意收留我们。不投奔他,难道等着像过街老鼠一样被踩死?”

    “你是说,侯爷已经被害了?”

    “没错。在地道口就被一群黑衣人杀害了。要不是忠勇侯的人来得及时,我也差点遭了毒手。”

    “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十有**是王璨。侯爷杀了他全家,他能不想办法报仇?只有他知道侯爷换车的地方,不是他又是谁?”

    林建义说话的时候,林建淳死死盯着他的双眼。他和弟弟十五年来相依为命,“知子莫如父”完全可以套用成“知弟莫如兄”。林建义任何一个表情所代表的心理活动都不可能瞒过他。等弟弟说完,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林建淳年纪虽轻,却是个极果决的人,一旦拿定主意,就绝对不会回头。他向林建义招招手,口气出奇地舒缓:“建义,你过来吧。”

    林建义看哥哥的眼神明显柔和下来,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了一半。他又怕哥哥突然发作,于是磨磨蹭蹭地挨到林建淳的面前。

    林建淳对身边的贝儿说:“姑娘,你可以跟我说实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低着头,说:“我叫杨希真。”

    “希真姑娘,你到门外等一会儿。一会儿我再叫你。”

    杨希真出去之后,林建淳在桌面上摆好两个酒杯,倒上酒,递给弟弟一杯。建义接过杯子,疑惑地看着大哥。林建淳道:“建义,喝了这杯,大哥有话说。”

    林建义战战兢兢地喝了两口,轻轻将酒杯放下,只听大哥说道:“建义,自从父母去世,我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已经十五年了。凭大哥的本事,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你也应该过好日子!只是,有一点,那就是你不该骗大哥!”

    林建义大声道:“大哥,我是为你好。良禽择木而栖啊!”

    林建淳嘴边泛起一丝苦笑:“好个择木而栖。只是还有句话你忘了,忠臣不事二主。苏侯爷待我们怎样你知道。母亲从小也告诉我们,受人之恩,忠人之事。这些你都忘了吗?”

    林建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不知怎么说才好。

    林建淳叹一口气道:“大哥没用,训弟无方。母亲这么多年的教诲都是白费了。”

    林建义心里砰砰乱跳,张口道:“大哥,你这是怎么啦?”

    林建淳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霍地腾起一掌,啪,打在林建义的脖子上。他是公平道内的好手,功夫了得,又是打在要害上,所以一击毙命。林建义扑通一声死尸栽倒在地。

    隔间里的何畏等人一直在探听着动静,听得屋内响声不对,赶忙蜂拥进来。只见林建淳挥掌呆立,脚下躺着自己亲弟弟的尸体。何畏大喝一声:“林建淳,你疯了!你杀了自己的弟弟!”

    林建淳面色惨白,许久爆发出一阵大笑:“那又怎样!建义是我杀的,我杀了自己的弟弟!何畏,到头来你还是什么都得不到!哈哈…”一时间,整个刑天大狱里都充斥着他那绝望而恐怖的笑声!

    林建淳的确是疯了!何畏当日就请来朝廷的五位一等御医给此人诊脉,结果均是“心脉紊乱,神智迷失。”况且林建淳打死了林建义,林氏兄弟知晓的所有关于公平道的秘密就此全部湮灭。这么一块即将到手的大肥肉就这样掉进水里,何畏无论如何是不甘心的。他在京城南郊的桥林镇里置下一个院子,林建淳就在那里养病。对于这个手握公平道最高层组织机密的人,何畏不会放弃任何一丝的希望。更何况,从内心深处来说,他不相信苏白尘最得力的助手真的会疯,因此他派去伺候林建淳的人就是那个假冒的“贝儿”杨希真。

第二十五章 大难临头

    位于万字大街一号的平乡侯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苏白尘整整五天没有回府了,这对于公务繁忙的苏侯爷来说本是平常事。但这件事情本身附带着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苏侯爷的马车在葫芦巷被炸得粉碎。

    头三天里,包括柳子衿在内,都在焦急地等候关于侯爷的消息。大少爷苏青阳和二少爷苏显义更是每天都往各个衙门奔走,但每次都是空手而归。堂堂的平乡侯就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里面最焦急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苏青阳,一个是柳子衿。苏青阳知悉葫芦巷爆炸的全部内幕,但是绝对想不到为他人设计的陷阱竟会让自己的父亲丧命。他试图通过公平道的力量查察父亲的下落,但这个组织已经被何畏以朝廷的名义弄得支离破碎,最关键的人物林建淳至今下落不明。而通过官方的管道查看,更是没有丝毫结果。一时间,似乎无所不能的公平道二当家的也束手无策了。

    而对于柳子衿来说,苏白尘是她目前在侯爷府中唯一的依靠。如果苏白尘倒了,等待自己的结局会有多么黑暗,连她自己也不敢想象。她是从九死一生中挣扎过来的幸存者,固然不会畏惧。但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光明的影子,她不希望这么快就放弃了。

    每次苏显义从外回来,都会向几位娘姨汇报外面的情况,但从来没有实质性的消息。耳目闭塞的环境是谣言滋生的最佳土壤。从苏白尘失踪的第一天开始,谣言就在府内到处乱飞。一开始说侯爷已经被炸死,后来又说侯爷是被朝廷的人秘密关押起来。还有人说侯爷其实躲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为的是躲避仇家的追杀。甚至还有人说前天半夜侯爷曾经回来过,偷偷潜入千夫人的房中,过了半个时辰才出来。传谣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就好像亲眼见到的一样。这一类的消息,除了增加大家的惊惶和恐惧之外,一点帮助也没有。

    越是焦急的人越沉得住气。柳子衿没有像府里的太太小姐们那样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她稳稳地坐在家里静观其变。不是她不想打听,实在是凭着数年来的历练,她已经看出这次其实是一个大局,一个要致苏白尘死地的精心布局。苏青阳这么厉害的人物到头来都一无所获,自己更加不可能。

    府里日复一日地张皇和混乱。叶芷莹和岳真真都来过几次,除了坐困愁城,大家丝毫也没有办法。

    这天晚上,已经接近亥时三刻了,读了一晚上杂书的柳子衿昏头昏脑地准备安歇,突然有人敲门,廖妈妈上前问道:“哪一位?”只听门外有人咳嗽了几声,然后回答道:“是我,千月白!”

    千月白自从生病之后,从来不到府内任何人的房中走动。除了苏白尘和几个子女,她也不让任何人来探望。那次在自己房中亲自接见柳子衿已是难得,岂料今日竟然亲身来访了。

    廖妈妈连忙打开房门,只见千月白的贴身丫头小红搀着夫人走进房来。柳子衿急忙走上前拜个万福道:“柳子衿见过夫人。”

    千月白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她示意柳子衿起来,然后由着子衿搀着

    自己做到上座。廖妈妈端上炉子上温着的银耳莲子汤,子衿道:“这银耳莲子汤,擅驱内热。眼下天气干燥,正用得上。”

    千月白说:“这两天喉咙里总是痒痒的,时不时还有些浓痰。这汤正合适。”说完端起碗来呷了几口,称赞道:“这银耳滑而不腻,清心润肺,却是难得啊”子衿道:“这是前天刚从庐州送来的,苏亦方说各个房里都送了。想来夫人房里还没来得及尝鲜。”

    千月白瞥一眼小红,道:“她们啊,总说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能吃,无非是怕我不适应。其实我身子哪有那么娇贵,从小也是五谷杂粮吃出来的。只是如今有些虚寒,将养着也就行了。”小红撅着嘴说:“那是。要是吃得不对,您倒是不会责怪,老爷知道了可仔细我们的皮!”

    千月白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几乎俯下身去。吓得小红连忙上去紧着轻拍后背,子衿急道:“廖妈妈,快去,将柜子里那瓶西洋药水拿过来。”

    廖妈妈小跑着拿过药水,送到千月白跟前灌下几口。也是奇怪,千夫人立时恢复正常,面上竟然带上几片红润。千月白要过瓶子看了几眼,问:“子衿,这上面全是蝌蚪一样的图案,是哪里来的?”子衿笑道:“这是一个波斯商人送我的,据说是西洋货,治咳嗽最好。夫人要是觉得还有用,我这还有半箱,待会儿让韫儿给您送去。”千月白也不推辞,道:“那我就多谢了。”话题一转,又道:“子衿,府里这几天的事你都听说了?”

    子衿道:“听说了些,但我不常出俪园,所以知道的也不全。都说老爷几天没回来,府里上下有些慌乱。不过我想,老爷是朝廷的柱石,日理万机,即便不回府也是常有的事。那些乱嚼舌根的,多半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想要浑水摸鱼的货色。”

    千月白轻叹道:“难怪老爷器重你。要是叶芷莹,聂少媛及的上你一半,府里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个样子。”

    她回头看看小红,道:“小红,你不是总说想听廖妈妈说故事吗?这会子我放你的假,跟着廖妈妈听故事去!”这些下人都是惯常伺候主子的,哪个心眼不剔透?马上知道千夫人和柳子衿有要事商量。于是廖妈妈拉着小红和韫儿出了正厅,到耳房说话去了。

    千月白等她们走远,这才低声道:“子衿,刚才你说的话冠冕堂皇,如果放在大庭广众下,的确可以安定人心。只是今日我夤夜来访,不是来听你说空话的。”

    一句话如芒似刺,点得子衿悚然心惊。眼前这个女人果然如传说的一样精明强干,那套虚与委蛇的东西对她完全无用。她定定神,思索片刻道:“夫人,我是个女流,见识本来就短。而且耳目闭塞,所知不全,所以说出来请您莫怪。”

    千月白道:“现下只有你我,如果你愿意与我推心置腹,不妨实话实说。”她说话时面色郑重,眼神中满是恳切,子衿只觉得心中涌起一阵热潮,于是说道:“我猜这次老爷的确遭遇了极大的凶险。不过就目前情况来看,老爷的性命应该暂时没有危险。”

    是吗,怎么说?”千月白饶有兴致地凑近身子问道。

    “这次葫芦巷爆炸,如若是仇家所为,那么一旦老爷遇害,就肯定会张扬他的死讯。但目前为止,老爷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没见外间大肆宣传他的死讯,说明老爷遇害的可能性不大。至于老爷到底在哪里,现在很难说。我看夫人的模样,老爷应该还没有回来,这说明,有可能是他身处险地,受制于人了。”

    千月白深深地望着子衿,眼中渐渐露出刮目相看的神色。等到子衿说完,她并不说话,许久才轻声道:“妹妹,我千月白从来自认为女中第一流。今日看来,你胜过我十倍。从前我一直不大瞧得上侯爷的手段,今晚听你这一席话,我真正对他由衷地佩服。侯爷果然识人,我们平乡侯府的兴荣以后必定系于你一人身上了。

    子衿惊得站起来说:“夫人,您这么说可折煞我了。”

    “不,妹妹。我今日所说都是实言。你先坐下,我还有话说。”她本来身子就弱,激动之下,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子衿连忙要取桌上的西洋药,被她伸手拦阻。咳过一阵,待到气息平稳之后,千月白续道:“子衿,我现在就将实底交给你。老爷的确出事了,虽然人身无恙,但确实为人所困。”

    子衿又是一惊,急忙问道:“是谁干的?”

    千月白摇摇头:“目前还没查出来。但我相信肯定和忠勇侯何畏有关系。这些情况大部分是青阳利用原来公平道的骨干查察的。但现在公平道被朝廷以清查为名封场,所以青阳能够利用的资源也有限。所幸我手上还有一群老人可用,因此大致情况还是了解的。”

    子衿迟疑道:“您手上还有人?”

    千月白笑道:“妹子,你当我这个杜国公的女儿是白来的?我父亲虽然故去,可是门生故吏还在,人情场面总还是要给点的,”

    柳子衿暗暗点头。她心知千月白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其实这之中的人脉纠结恐怕自己一生也弄不清楚。怪到苏白尘要娶千月白,杜国公深厚的人脉资源的确是他仕途上一条不可或缺的阶石。

    千月白又道:“忠勇侯和老爷貌合神离,但说到加害还不至于。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老爷暂时没有危险。即便出了事,以我和青阳的能力也能保苏府上下平安。但目前是非常时期,府内人心浮动,聂少媛和叶芷莹那点本事你也知道,光依靠他们,只怕过不了半个月府里就得翻天。所以我今天来找你,是希望你出手相帮,稳定府里的局势。”

    柳子衿站起身来肃立道:“夫人,子衿本就是府里的一员,府内安危子衿万死不辞。只是我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即便心有余心也不足啊。”

    千月白也站起来,抚着她的肩膀道:“妹子,这我都替你想好了。现下还是聂少媛在管事,就这么夺她的权,别说她不愿意,底下人也不会服气。凡事要做到水到渠成,接下来怎么做我已经有了计较,到时候会一一和你通气的。眼下,你还是先熟悉一下府里的日常运作。三天后是府里的月会,我已经安排你也列席。”

第二十六章 锦囊妙计

    子衿奇道:“月会。夫人,府里还有这样的会议?”

    千月白点头道:“正是。每月二十八府里都会召开月会。参加会议的有主事聂少媛,以及大总管苏亦方及七大管事。议题就是总结当月账务,安排下月预算。虽然说起来简单,但是府内主仆众多,职能纷杂,能够用一次会议将当月的钱粮安排妥帖就很不容易了。所以这种会议开起来最费神,有时往往要开一整天。这次我已经跟聂少媛打了招呼,安排你参加,仅作为旁听,不参与正事。到了会上,你也不必多言,只需多看多听。一来说熟悉府内运作,二来注意观察府内主仆的特性,这对你今后掌家有极大的好处。”

    子衿问道:“那么您和二夫人、四夫人也参加吗?”

    千月白一怔,随即会意道:“叶芷莹和岳真真都去。光让你一个人去,肯定显得突兀,我已跟聂少媛说过了,派上她俩,才不会唐突。至于我嘛,依旧养我的病,这类俗事还是不参与的好。”子衿心道,莫看夫人嘴上说不参与正事,其实府里大事小情都尽在她的掌握。做女人做到她这份上,真真是了不起。

    千月白看看已经过了子时,便起身道:“妹子,夜深了,我不便多留,这就回去了。这两天你多做点功课,开会的时候也好有个准备。”至于做何种功课,她没有细说,子衿也不好多问。

    就在千月白和柳子衿推心置腹的同时,在平乡侯府东头的一间小楼内,苏府里的几个管事也正在密议。采买总管苏双和庶务总管苏福素来交好,行事起居都在一起。土木总管郭胜和内居总管王大庆也是他们的死党,四个人平日里扎成一堆,有钱一起花,有妞一起泡,真正做到了荣辱与共,同声共气。

    因为三日后是府里的月会,几个管事都在各自忙着清算自己的帐务。别人都是关上房门,闷头算自己的帐,唯独这四个人三天来一直聚在一起,通宵达旦地算着一笔“大帐”。

    今日晚间,他们四个聚齐的比较晚,过了三更时分了,屋子里还只有苏福、王大庆和郭胜。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各自盘踞在房间的一角,想着自己的心事,也在等着同一个人:苏双。

    听着谯楼上的梆子敲到四更天的时候,苏双回来了。三人立时围上去问道:“怎么样。大夫人和小五子都说了些什么?”他们口中的大夫人自然是千月白,而小五子则是几个人对柳子衿的称呼。

    苏双没做声,走到桌前先一口气吞下三杯茶,这才说:“别的什么没听清,就知道三天后的月会小五子也要参加。”

    “她也去,她算哪颗葱?”郭胜第一个就跳起来纷纷地说。苏福冲他一摆手,又问:“两个人在楼里待了大半个时辰,就说这么几句话?”苏双道:“别提了。大夫人手底下那个小红精着呢,屋里屋外不停乱窜。我派去的韩六有几次险险被他发现了。幸亏是韩六机灵,才没有露出马脚。韩六说,大夫人安排小五子参加本次的月会,但是以什么身份参加,会上干什么,都没说。”

    王大庆捶着自己的大脑袋,恨恨地说:“要命,真是要命。偏偏在这个时候,派出这么个霉星。这位五夫人我第一眼看见心里就发抖。看得出来,她绝对不是个善茬。咱们那点事儿,迟早得被她查出来。”

    郭胜一步冲上去照着王大庆的后脑勺推了一把:“我说你的胆子比芥子还小!就那么个扬州过来的婊子,看把你吓成什么样了。”

    唯一没有作声的

    是苏福,他始终坐在靠窗的角落里,手里拿一把宜兴紫砂壶,时不时往嘴里喂上几口。

    四个人里面,无论是年龄,阅历还是能力,都是唯苏福独尊。他是这个小团体里当仁不让的老大。此刻,苏福冷冷地瞅着几个人慌乱成一团,半晌低低地吼了一声:“行了,都歇歇吧。还嫌不够乱吗?”

    要说慌乱的话,这个团体的确是到了应该慌乱的时候了。本月的会上有一项特别议题,就是结清修建俪园的帐目。这个帐目的主要经手人是苏双和郭胜,整个修园的款子里他四个人共计贪墨一成。当然这还不是最让他们胆寒的,更要命的是,另有四成的款子他们挪给了背后的主使人。如果帐目被查出有问题的话,即便苏府里饶过他们,背后那个人也会将他们灭口的。

    说到这个主使人,着实是个厉害的脚色。所有工程的内幕他甚至比苏福等四人还要清楚。款项如何挪用,账务如何弄平,购买何种材料以次充好,都是他精心策划之后交代四人去办理的。只是,到目前为止,四人还从没见过他的庐山面目。因为每次交代任务的方式也很特别,都是在四人一觉醒来后发现床边钉着一把匕首,匕首上插着一张纸,自然就是行动指示了。

    苏双曾经起过找到这个幕后人的念头,于是在房里整整三天不眠不休。结果自然一无所获,奇怪的是就在他刚刚上床打了一小会儿盹,醒来后就发现了那把匕首。偏偏那匕首就插在他的枕边,和脑袋只有毫厘之差。匕首上那张纸的字迹更是触目惊心,血淋淋的四个字:少管闲事!苏和既惊且骇,抓破脑壳也想不通这家伙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其实,苏福四人也并非算得上府里的大蛀虫。他们只是浑水摸鱼地开点花账,倒卖点府里的古玩,跟着二少爷视察些工程,拿的银子虽然数量有限,但日积月累,也够他们花天酒地了。本打算就这么做个无伤大雅的小硕鼠,可突然有一天,四人的床头分别放上了一本帐册,帐册上历历写着四人进府以来做过的事情,其真实程度,就好像此人就在他们身边一样。这里面好事自然有,坏事当然也不少,而且还有许多苏白尘绝不能容忍的事情。那人在帐册后附言说,今后如若与他合作,那么大家可以享受比现在多得多的富贵。如果不从,那么这本帐册就会马上落到苏白尘手上。

    四人心中都是雪亮,侯爷一向喜怒无常,如果知道自己这些勾当,保不齐哪天吃饭的家伙就得换地方。他们凑在一起商量了多日,终于还是决定和这个神秘人合作。

    此人行事虽然诡秘,但是论起捞银子来的确是一把好手。苏府七大事项,全部都与钱帛有关。诺大一个侯府,运作一项就有无数白花花的银子流通。更何况府里经常有工程建修,二公子苏显义又是工部侍郎,土木查勘之类也经常委派府里总管经营。随便沾一点荤腥,都是往外流油的差事。神秘人在计划安排上颇具匠心,哪些能动;哪些不能动;哪些暂时不动且需要等待时机都有明确的安排。同时每次有周密安排保证账面上一切正常。每次的“活计”他们四个人都能得到二成,按照个人分工不同再行分配。剩下的全部归那个神秘人所有。虽然是二八分账,可他们不用动脑子就平白得到大把银子,也已经很满足了。几个人私下里算过,光是这一年来神秘人手里拿的银子只怕有十万之多。

    这次的俪园修建四人也如往常一样要捞些油水。只是神秘人却一反常态地只要求捞银子的数目,具体措施却语焉不详。

    这下难坏了四人,幸好水路走多了旱鸭子也会凫水,这里面苏福脑子灵光,借着和账务总管梁沛的私交,愣是把账面做的像模像样,看不出破绽。

    原以为这事就能圆满地过去,没想到千月白却大张旗鼓地要搞月会,还放出风来说主要是清查账目。四个人毕竟做贼心虚,深怕一着不慎就露了马脚。其实以了解程度而言,他们对聂少媛和叶芷莹都还不怵,只是半路杀出个柳子衿,偏又极得侯爷的信任,四个人知己不知彼,难免心中打起鼓来。

    王大庆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道:“也许我们只是自己吓自己。五夫人到底是个小地方来的,出身贫贱,能有什么见识?”

    郭胜忽地笑出声来:“你们是没看见上次在园子里,小五子差点被慕小姐给扔进水里那副狼狈模样!我说,福哥,你去挑唆慕小姐的那个计谋还真管用,要不是四夫人出现,这小五子还不得变落汤鸡。那可真就好看罗!”

    苏福冷冷哼了一声道:“只可惜功亏一篑。据说小五子在当场表现得极其镇静,即便四夫人没来,我看她也落不到什么下风。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侯爷看人一向极准,他如此信任这个人,恐怕她也很有些来头啊!”

    众人嘴里不说什么,心中都是咯噔一下。苏福的话的确说出了他们几个潜藏在内心的恐惧。大家沉默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敲门,几个人吓了一大跳。苏福定定神问:“谁?”

    门口低低有人回答:“我!”

    这声音极为陌生,四个人全都没听出来。苏福跟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我呀!”

    那人执意不说名字,众人心中狐疑不决。忽然间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同时冒出一个念头:莫非是他?

    苏福斗胆踅到门前:“是大先生吗?”

    门口那人嘿嘿一乐:“不错,你们反应倒挺快!我就不进来了。有封信我留在门口,待会儿你们来拿!”

    苏福急忙喊声:“大先生,你…”

    门口已经没有回答。郭胜要去开门,苏福一把将他拉住,低低道:“你不想活了,再等会儿。”过去一炷香的功夫,四个人确定门口没有动静了,这才开门。门槛上果然放在一封信。他们取信进门,苏福抽出里面的信纸。

    王大庆急问:“写的什么?”

    苏福粗看了两眼,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地笑容:“老大还是老大。有他在我们果然万无一失!”

    郭胜忍不住嚷起来:“福哥,到底写得什么呀!”

    苏福一笑道:“锦囊。”

    “锦囊?”

    “对!戏文里的刘备靠着孔明的三个锦囊全身而退!如今我们也有。”

    “对付谁的?”

    “当然是月会上的那两个!”

    王大庆插嘴道:“二太太,三太太?”

    苏福不屑地撇撇嘴:“咱兄弟几个什么时候怕过她们?”

    “那你说的是?”

    “小五子,还有她背后那个人!”

    众人心中顿时了然,他们重点对付的对象自然是柳子衿和千月白。别看千月白卧病数年,可是余威不减,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她的厉害。苏双声音都有些发抖:“要真是千夫人来了,那恐怕凶多吉少啊!”

    苏福扬起手中的信纸笑道:“没关系,这个锦囊不但对付得了柳子衿,也是对付所有人的大杀器!”

第二十七章 借刀杀人

    苏白尘被软禁已经整整十天过去了。清查公平道的工作从一开始的突飞猛进到现在的停滞不前,何畏的心情也从峰顶跌到谷底。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苏白尘的公平道组织竟然如此复杂。

    公平道以京城为总部,在各州府设立分部。王璨所提供的名单包括他所知的公平道京城人员名单,何畏当然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但是等所有人全部抓住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公平道组织分为四级,每一级都是单线联系。而王璨所知的全部是三、四级的组织。更高层的组织他根本无从知晓。而重要州府的分部也只和苏白尘,苏青阳等极少数人单线联系。所以如果不能从苏白尘等骨干那里突破,根本无法全面接收公平道组织。

    这天晚上,何畏找来严铎商议下一步的措施。严铎问道:“侯爷,目前为止进展如何?”

    何畏叹了一口气道:“表面上看,京城的公平道已经被我们一网打尽。实际上,尽是些二三流的角色,根本没有碰到苏白尘的筋骨。各州府的组织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直接向苏白尘和苏青阳负责,王璨完全不知道他们的情况。除非我们让苏白尘开口,否则这个组织很难瓦解!”

    严铎道:“林建淳那里怎么样?”

    “杨希真看着呢!看样子这家伙是真疯了,每天除了起居饮食,就是说些没人听的懂的疯话。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恐怕真的受了打击。”

    严铎沉吟片刻道:“侯爷,苏白尘还在咱们手上,不如想个计策诈他一诈,说不定能有收获!”

    何畏苦笑道:“你太不了解苏侯爷了。想个计策,哼哼,不要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那就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呀!我们不可能把苏白尘永远囚禁起来。而且公平道神通广大,万一他们找到苏的话,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何畏禁不住焦躁起来。他背着手在屋里子来回转了几个圈,脸色越来越难看。严铎脑子里也在飞转着。如今他和何畏拴在一根绳上,苏白尘的命运不但关系到何畏,自己也会大受影响。

    他一向有些急智,眼瞅着何畏转圈,蓦地脑子里蹦出一个想法。他来回掂量一下,觉得可行。于是小心翼翼地对何畏说:“侯爷,我有个办法,您看可行不?”

    何畏立刻扭转身,紧紧盯着严铎道:“快说。”

    “咱们把苏白尘推给皇上去处置。”

    何畏一怔:“你是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苏白尘也并非无罪之人。首先,他的眼线密布京城。上至皇帝王公,下至市井九流,所有人的动向无不被他牢牢掌握。这简直就是藐视皇权的僭越行为。仅凭这一条,皇帝就不能容忍他。”

    何畏眼睛一亮:“对,我们只需把目前掌握的公平道在京城三、级组织报告给皇上就足够分量了。还有,公平道中那么多武装人员,那么多军械装备,即便是先帝特旨允许的,但现有的数量也早就超出了朝廷规定,彻查下来,这就是违背祖令!还有,仅仅公平道三四级组织内囤积的金银就足以匹敌我朝半年的军费开支。这也是皇帝的忌讳之一。”

    严铎火上浇油地问:“要不要再给他弄点别的什么物事,比如袍子,器皿之类的。”

    何畏马上就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些物事是双刃剑。要是被查出来是我们栽赃,那倒霉

    的就不是苏白尘了!行了,我觉得咱们手头的分量也够了眼下彻底整垮平乡侯还不现实,只要..”他干笑两声,“能让他三五年内翻不了身就行。”

    两人凑到桌案前,就在胳膊粗的牛油蜡烛下开始商量起向皇上奏报的细节了。

    第二天没有朝会,但是何畏一早就赶到皇宫,申明有紧急奏报要向皇上禀明。

    待皇帝看完何畏所列的奏折之后,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元庆帝尚淳(为行文方便,以下均称尚淳为元庆帝)今年二十岁了。多少帝王君主在他这年龄早已开始施展自己的雄心抱负,而他还得忍受辅政七大臣对本属于他的皇权的垄断。

    忽地元庆帝猛一怕桌子,声音之大连久经战阵的何畏都禁不住一抖。只听皇帝恶狠狠地咬牙道:乱臣贼子,狼子野心!何畏察言观色,心说看来我今天不虚此行。他很懂得分寸,也深怕言多有失,于是静静地垂手伺立,等待皇帝吩咐。

    元庆帝看了好一会儿,转头问身边的内侍:“蒋先生来了吗?”何畏心中一怔,他从没听说皇帝身边有这么个人物。只听内侍回道:“蒋先生早已在御书房侯着了。”元庆帝看了看何畏,道:“忠勇侯,你就在此等候。”说完让内侍带着奏折直奔御书房而去。

    何畏在大殿上站了小半个时辰,心中疑惑不定。本来看皇帝的表现,他已有了八成把握。可半路杀出个蒋先生。此人他竟然从未听闻,而看皇帝的意思他竟是要和蒋先生商量此事。

    这究竟是何许人也?何畏搜肠刮肚地把朝里姓蒋的人物翻了个遍,也没和此人对上号。

    蒋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元庆帝回来后对何畏说:“苏白尘眼下在哪儿?”

    “臣将他软禁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除臣等极少数人之外,无人知道他的下落。”

    “你刚才说,苏白尘是自己制造爆炸的假象,想要找出反对者一网打尽,对吗?”

    “正是!”

    “那他如何落在你的手中?”

    “苏侯爷不知自己内部有人反水,利用这次爆炸对他下杀手!臣也是偶然得到内线的报告,这才杀退绑架他的人,将他救下。但是鉴于当时情势混乱,而且臣在搜查公平道的过程中也发现了平乡侯若干有违律法的证据。所以臣想先彻查来龙去脉,然后向陛下汇报。这才将苏侯爷软禁起来。”

    他这番话仔细推敲起来颇有漏洞。因为搜救苏白尘应该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何畏半路插进来于理不合。但是元庆帝未做追问,他迟疑片刻,对何畏说:“今晚上,你将苏白尘秘密带进宫中,听候朕的发落!”

    “臣谨遵圣命!”何畏心中一阵狂喜,不过面上还得保持镇静的态度。他心道:“今天晚上,就是苏白尘的命运见分晓的时候!”

    当晚,何畏带着苏白尘来到皇宫。他对苏白尘说得很简单,直言皇帝有事要当面询问平乡侯。苏白尘还是一副淡然模样。此番马失前蹄,落得处处被动。既然已经落在何畏手中,只能听他摆布。所谓皇帝询问,只怕又是他想出的什么花样。好在以他对何畏的了解,自己的人身安全应该不会受到威胁。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给他一丝喘息机会,他就不怕没有翻身的时候。

    两人走进宫门,早有值事太监刘可望等候在此。

    刘可望走上前对何畏道:“忠勇侯,陛下吩咐,今次的召见定在景元殿。车辇已经备好,请两位侯爷上车。

    两人心中都泛起一丝狐疑。景元殿自从先帝托孤以来,从未开放过。元庆帝更是十多年没进过那座大殿了,今日启用,却不知道是什么用意。何畏心中猛地一动:景元殿是当年先帝托孤之地。皇帝选在这个有特殊意义的地方讯问苏白尘,只怕是想借先帝的余威在精神层面上震慑老苏。苏白尘此人老奸巨猾,深不可测。如果从这一点上打开他的精神防线,之后的讯问也就容易多了。

    想明此节,他心中一宽,但蓦地脑中又是一转:皇帝一向憨直淳朴,待人处世少有城府,怎地今次却有这般用心?莫不是身后有高人指点?他又想起那个神秘的蒋先生,说不定,今晚上就能见到此人的庐山面目。

    他看一眼坐在对面的苏白尘。平乡侯此时微闭着双眼,身体伴随着车身的颠簸有节奏地左右晃动,仿佛已经进入梦乡。

    这个时候他还有好睡?何畏心中一阵冷笑:老苏啊老苏,今晚上我就来看一场夜审潘洪的好戏。

    景元殿在禁城的西南角,原来是先帝的寝宫。先帝为政勤勉,虽然后期体虚多病,仍然不改每日批阅奏章的习惯。因此景元殿就承担着先帝处理政务和起居的双重功能。直到先帝去世之后,元庆帝思父心切,为免触景伤情,命人将景元殿封闭,任何人不得擅入。十二年来,即便是苏白尘也从未踏进景元殿半步。

    苏、何二人下车后,一直跟随的刘可望在前边带路,三人径直走进殿中。

    景元殿显然经过重新打扫,门口站立着数十名禁军,威严肃穆。苏白尘和禁军渊源极深,这些禁军他一眼就能喊出名字来。若在往日,即便是守卫宫门,他们见着侯爷也会点头致意。可今日都好像木雕泥塑,浑似从不相识。

    苏白尘隐隐有些不安。他面见皇帝时还从来未遇到过如此严肃的气氛,看来今天的确要小心应付。

    二人一进大殿就各自吃了一惊,原来不但元庆帝已经高坐于殿上,龙案下首的几张坐榻上也坐满了人,仔细看时,却是勇毅侯丁衍,礼王尚栋,信王尚柯,义王尚柄。除去老病侵寻,久不上朝的平西公姜彧之外,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今晚全部到齐。

    只听元庆帝道:“平乡侯、忠勇侯,请入座。”他的声音平和亲切,和殿前紧张肃穆的气氛却是不合。

    二人各怀忐忑地坐了下来,忽然听到刘可望尖声道:“请圣命!”

    众人都是一怔,争先恐后地站直身子,低眉顺目,恭听圣命。

    只听刘可望一字一句地扬声念道:“朕以薄德,乘嗣国基,八年于兹矣...

    短短数字念罢,几个大臣都惊得身子微微一颤。原来这不是元庆帝的圣旨,而是先帝隆顺帝在景元殿托孤时颁布的遗诏!

    身为辅政大臣,每个人的家里都有一份同样内容的遗诏。里面的文字大家各自背得滚瓜烂熟。只不知今天元庆帝突然重读一遍是何用意。

    殿前的何畏不敢抬头,但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小皇帝此刻请出先皇遗诏,铁定是在震慑身为辅政首辅的苏白尘。先帝言犹在耳,这边厢却已是野心毕露,看你苏白尘还有什么说的!何畏忍不住暗暗喝彩,这招如行云流水,毫不拖沓,端的是步好棋。

第二十八章 景元托孤

    只是他心中还是那个疑问,以皇帝的阅历城府,绝不会走出这步妙招。那么背后那个高人就着实厉害了。他今日早间下朝后就密令手下立即搜集关于“蒋先生”的消息。他的资源虽不如公平道,但是打探出这个蒋先生的实底应该不会太难。

    苏白尘眼下是大厦将倾,可皇帝这边偏又冒出如此能人,看来自己要学着平乡侯那样独揽朝权还有很大一段路走。

    他又微微抬眼看着对面的苏白尘。苏白尘正低垂着头,纹丝不动,好似正在聆听先皇的述说。几乎可以预见,权倾朝野的平乡侯马上就要如同落毛凤凰一般受尽讥嘲了。他心中甚至泛起一丝物伤其类的怜悯。

    何畏猜得一点不错,平乡侯正在聆听着先皇隆顺帝的遗诏。隆顺帝因为母亲出身低微,幼年时不受父皇宠爱。他之所以能够享位太子,最后继承大统,全因为平定了江陵叛乱。遥想当年隆顺帝率领自己、何畏、姜彧等人以八千铁骑杀退十万叛军的情景,是何等激动人心!这是先帝最得意的一笔,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忘提上这段。

    果然,刘可望念道:“...伏江陵浩劫,凶顽暴起,朕虽驽钝,幸赖平西公、平乡侯、忠勇侯等戮力杀敌。谈笑间,强虏湮灭,巨寇授首,至今思之,犹在眼前...”

    谈笑间?何畏心中轻叹一声。先帝别的都好,就是这附庸风雅的毛病说不过去。那场号称“开国第一浩劫”的叛乱,其惨烈程度直追当年的侯景之乱,多少朝廷勋贵,亲王公主惨死在江陵驻守使马元的铁蹄下。一时间,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京师附近桥林镇的那个夜晚,他和苏白尘拼杀得浑身上下犹如血人一般。忽听苏白尘暴喝一声:“救赵王(隆顺帝其时被册封为赵王)!”原来隆顺帝被数十名贼寇围困,看来左支右拙,形势万分危急!两人一个持矛,一个挥刀,疯也似得杀到近前。贼人们连呼叫都还来不及就被串葫芦的串葫芦,切西瓜的切西瓜。

    他还记得隆顺帝紧紧拉住二人的手,以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道:“从今后你我三人生死与共,情同手足!”

    生死与共,情同手足!他心中又是一颤。隆顺帝的确说到做到,对苏、何二人的恩遇厚重如山,始终不衰。要不是祖宗有异姓不得封王的规矩,两人早就是王爷了。

    他又想起景元殿上,隆顺帝单独将二人留下,一手拉扯一个,用虚弱至极的语气叮嘱他们:“小儿愚钝,江山就托付给二位兄弟了。”兄弟,这还是那句“情同手足”的延伸。他只感到眼中有些模糊,喉头一阵哽咽,这是多少年来从所未有的了。

    刘可望读罢,将遗诏重新放回龙案上。众人依旧肃立,等待皇帝的指示。只见皇帝整肃一下衣冠,慢慢走到六位辅政大臣的坐榻中间,躬身向六人环施一礼道:“今日景元殿上没有君臣,只叙长幼。各位都是尚淳的长辈,在此请受尚淳一礼!”

    六人吓得扑通跪倒,以头触地。年纪最长的礼王尚栋颤声道:“陛下万不可如此。君臣父子,国之伦常,废之取乱之道也!陛下如此,我等无容身之地啊!”

    元庆帝亲自上前搀起众人,

    缓声道:“各位叔伯,侯爷!快快请坐,朕自有道理!”

    殿前的内侍们跟着一阵忙乱,扶着众位辅政大臣坐下。元庆帝却不回到龙椅上,仍旧站在原位道:“先皇在日,诸位都是他的肱骨。所以,先皇才将辅政重任交给诸位。朕登基十二年来,诸公勤勉忠诚,我朝能有今日鼎盛的局面,全赖诸公之能。”

    他略顿了一下,眼睛转向苏白尘道:“这其中,平乡侯居功至伟!我想这一点大家不反对吧。”几个王爷没有作声,丁衍轻轻应了一声,表示对皇帝的赞同。只有何畏朗声道:“ 陛下所言极是。”

    元庆帝看了何畏一眼,续道:“平乡侯身为首辅,十二年来殚精竭虑,公忠体国,丝毫没有辜负先皇的嘱托。他扶助农桑的政策,让我朝岁入增加二百万两以上。他委派的边将诸如吴元超、陈立本、郭韬等人多谋善战,是以数年来我朝再无边患之忧。在朕的眼中,平乡侯对我朝,对尚氏,绝对功莫大焉。”

    皇帝说话的时候,众臣均是眼观鼻,鼻对口,不敢正视。但心中不约而同都冒出一个念头:捧得越高,摔得越重!等着瞧好戏吧!

    元庆帝不再说话,目光环视众人。这是一阵难耐的沉默。各人心中都在翻腾起伏。尚栋众人虽不知道皇帝为何追捧平乡侯,但直觉告诉他们,这对苏白尘绝不是好兆头。何畏心知底细,肚子里一阵阵好笑。而苏白尘呢?则始终抱持不变应万变的原则,不动声色。

    好一会儿,元庆帝继续说:“近日平乡侯的事情诸公想必都听说了。”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暗道:“说到正题了。”

    “平乡侯从失踪到今日现身,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一天。”皇帝说话时抑扬顿挫,“朕已经调查清楚,清平巷内的爆炸案是一伙儿胆大妄为的凶徒所为,意图谋害平乡侯。幸得忠勇侯获得了内线消息,所以及时救出了苏侯爷。当然,朕当时并不知情,因此命令五城兵马司搜救苏侯爷。同时,忠勇侯本着保护平乡侯的目的,将他暗中保护起来,并对具有重大嫌疑的公平总会进行了彻查。应该说,忠勇侯的彻查是卓有成效的。”他转身对刘可望道:“拿上来吧!”

    刘可望从一名内侍手中接过一个金漆盘,里面盛放着一叠卷宗。元庆帝拿过一份卷宗展开来向大家扬手道:“这里面记载了公平总会近年来的活动情况和内部的运行状况。可以说,朕是有些吃惊啊!让他们看看吧。”几位重臣包括苏白尘在内都接过相同内容的卷宗。苏白尘打开看时,里面详细记载了公平道三、四级组织的人员结构,监视对象及部分监视内容。其中竟然还涉及到在座的几位王爷!更有甚者,卷宗内还专门介绍了公平道武装人员的数量、分布情况、武器装备等等。这些数字都远远超过了先帝对公平道应持武器的要求。

    苏白尘抬头看看何畏。一向大大咧咧的忠勇侯此刻表情尴尬至极。他没有想到自己向皇帝的密奏竟然被元庆帝公之于众,而且公布的对象中竟然还有苏白尘。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苏白尘是自己在他背后动刀子吗?

    从元庆帝把卷宗拿到手那一刻,他就知道形

    势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计,这个愣头青的元庆帝出手就把自己给卖了。其实,何畏根本不怕苏白尘知道是自己在被后整他。官场历来的规矩,背后使绊子、下黑手是家常便饭。只要那层窗户纸不被捅破,明面上大家依然可以称兄道弟,一团和气。可要是谁被当场揭穿了假面具,那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如今的何畏就变成了这种老鼠。

    眼下已经不是苏白尘与他为敌的问题了。很快朝廷中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就是那个阴险卑鄙的小人,大家除了会公开表示对他出卖老友的鄙夷之外,背地里都会对这个反复小人加上十倍、二十倍的戒心。而这种情况,几乎可以宣告他何畏在官场中的死刑。

    苏白尘到没有多少错愕。他早就推测出背后动手脚的是何畏。他关心的是何畏对自己的组织造成了多大的破坏。从公布的卷宗来看,他的核心组织丝毫没有受到损害。而且除林建淳等少数人外,自己的骨干也都安然无恙,这就给他东山再起奠定了坚实基础。

    倒是皇帝的表现让他有点吃惊。这是明显分而治之的策略,意图挑起他和忠勇侯之间的矛盾,然后坐收渔利。只是不知道后面的棋皇帝该怎么走?不过,不论怎么走,对自己的处罚都不会太重。因为他和何畏现在都变成了皇帝的棋子。在双方还没有分出胜负之前,元庆帝不会主动削弱任何一方的实力。

    只听元庆帝又道:“诸公有什么意见?”这话问得实在不是地方,特别是苏白尘在场,众人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元庆帝走到苏白尘面前:“平乡侯,你的公平总会是先皇钦准的民间组织。只是关于人员、军械等均有明文规定。现在据忠勇侯的调查,公平道已经远超规定,你如何解释?”

    苏白尘道:“禀陛下,公平总会是一个庞大的组织,老臣因为年老体弱,基本上没有参与其中的具体运作。陛下所问,老臣需要找到本会的具体负责人详加询问,才能给陛下明确的回答。”

    元庆帝微微一笑:“朕也是这么认为。平乡侯公务繁忙,不可能面面俱到。难免会出现手下人浑水摸鱼的情形。关于这一点,朕将安排能员做进一步彻查。”

    他这一番轻描淡写的话语,看似抹平了苏白尘的责任,实则是名正言顺地宣布将插手公平道的管理。苏白尘老于世道,这一点怎能不明白?

    元庆帝话锋一转,又道:“诚然,平乡侯可说是位极人臣,权势熏天。不过有一点需要说明,至少到目前为止,朕还从未发现平乡侯极其公平会有任何危害社稷或者威胁朕皇权的行为。这至少说明,平乡侯一直秉承着先帝的遗诏,尽心辅佐。他心里装得还是天顺皇朝的社稷和我们尚氏的江山。”

    一霎时,苏白尘仿佛不认得面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元庆帝了。是的,几乎所有人他把看成操、莽一样的人物。其实,景元殿中先帝的话语他片刻都没有忘记。他不会做曹操,要做的是白帝托孤的诸葛亮。当然他这个诸葛亮要霸气得多。在他心中满朝的能臣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苏白尘,即便是元庆帝他也只看作一个黄口孺子。要振兴天顺皇朝,只有他这一根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第二十九章 分而治之

    正想着,皇帝又吩咐刘可望道:“取先帝的条幅来!”不一会儿,刘可望领着四个内侍捧来两幅条幅。刘可望令两名内侍先将其中一幅展开,原来上写着:“待臣以诚”。

    皇帝走到条幅面前说:“这是先皇对朕的教诲。朕时时以为警醒,须臾不敢相忘。今后,诸公也要对朕多加提醒!”慌得众人连忙跪下道:“陛下对臣等肝胆相照,臣等敢不尽心竭力!”

    元庆帝点点头,又让人展开另一幅条幅,上面是“事君以忠”四个字。他将苏白尘与何畏叫到近前,拉着两人的手说:“二位当年和先敌出生入死。按礼分来说,朕也应叫二位一声叔父!先帝景元托孤以来,二位兢兢业业,不敢稍有懈怠,至有我朝今日的大好局面。朕坚信二位对先帝的忠诚,对社稷的忠诚。希望二位精诚团结,共兴天顺!二位叔父,朕的江山就托付给二位了!”这最后一句,和当年先帝托孤的话语一模一样。

    这等场合,这般说话,硬生生是在逼着二人表态。二人当即跪倒,口称:“臣虽肝脑涂地,誓要扶保陛下。如有异心,甘受万箭穿心而死!”

    元庆帝要得就是这般效果。当下将二人扶起来,抚慰一番。君臣重新落座之后,元庆帝指着那叠卷宗吩咐刘可望道:“可望,这些东西你先封存起来。何时启封,由朕决定。”这是在告诉众人,公平道的事暂时会搁置起来,何时重新展开调查,全凭皇帝的意愿。

    苏白尘看在眼里,心中思忖:皇帝今晚的举动实在高明,迫使我在众人面前表忠心。今后如果再向往常那样霸道行事,只怕真的会人人得而诛之了。况且,公平道的内幕曝光于大庭广众之下,其中甚至还牵连到几位辅政大臣,以后在朝堂上不但面子不好看,只怕暗地的活动也会被人掣肘。唉,我苏白尘纵横一世,没想到今日被皇帝这一番软硬兼施的手段收服了!看来,如今我真是该到歇息的时候了,索性…”他暗自盘算一番,对皇帝道:“陛下,这几天臣历经风雨,深感心力交瘁。臣也过了天命之年,精力不支。今天看陛下心胸坦荡,行事果断,臣觉得能堪大任,也对得起先帝的嘱托。臣准备辞去大学士等一切职务,安心在家颐养天年。还请陛下恩准!”

    元庆帝急道:“平乡侯,这可不行,你总揽全局,朕这边还有许多要务必须你来处理。你这一走,朕就失却左膀右臂了。”

    苏白尘苦笑道:“陛下,臣意已决,还望陛下体谅。”

    元庆帝沉吟半晌,用非常艰难的语气说道:“苏卿家,朕知道你二十余年来为国事操劳,身心俱疲。连日里又迭遭变故,不免有心灰意冷之念。这样吧,朕就为你节劳,除宏文阁大学士一职之外,其余官职一律准辞。爵位保持不变。至于这内阁议政之事嘛,卿家最好不要推辞。朕今后管理国家大事,还要仰赖苏卿家。平常内阁议事卿家可不必出席,但凡有重大事件发生,卿家可要随叫随到。”

    他话说得非常客气,但须臾间就将苏白尘的实权削去大半。苏白尘之所以请辞,带些负气,更有些威胁的意思,没想到元庆帝不但没有就范,反而借机来了个顺水推舟。

    苏白尘再不好多

    说什么,只得暗中苦笑一声,叩头道:“臣遵旨谢恩!”

    苏白尘终于如愿被“打倒”,但何畏的心里却连一丝喜悦之情都没有。他似乎得到了什么,又什么也没得到。要说今晚上的较量已经论出输赢的话,那么赢家只有一个,就是元庆帝!从来都被苏、何二人小视的皇帝何以能打出如此迅猛无俦的一套拳法,答案很明显,他背后那个蒋先生!

    众人出得禁城已经是初更时分。苏白尘由刘可望亲自陪着乘车辇走出禁宫,宫门前正停着一驾马车。苏白尘看着眼熟,仔细端详,竟是自家的车辆。只见车上走下一人,却是自己的二子苏显义。苏显义见到爹爹安然无恙,激动地扑拜上前道:“爹爹一向可好,孩儿来接您老人家了。”苏白尘此番险中逃生,乍一见到自己的至亲,心情激荡之下,再也不顾家长的矜持,上前拉起苏显义道:“我很好。显义,你怎么来啦?”

    “是刘伴伴亲自到府里通知我们的。大哥这两天病体又有加重,几位姨娘出门也不稳便。所以孩儿就独自前来了。”刘可望是皇帝面前不离左右的亲随,因此皇宫内外一般尊称他为刘伴伴。

    苏白尘惊道:“怎地青阳又...”刚问到半句,就意识到此处不是讲话之所。他转身向着刘可望深施一礼:“今日多承刘伴伴悉心照料,苏某在此多谢了。”

    刘可望连忙还礼道:“侯爷切勿言谢。这些都是皇帝的恩德。今日早间,皇帝就吩咐小的将一切安排妥帖。要说细致周到,咱们皇帝才是当仁不让。”

    苏白尘父子也不再多说,辞别刘可望,匆匆向自己的府中赶去。

    何畏等人鱼贯而出的时候,礼王尚栋走在他旁边,这老家伙冷不丁伸出大拇指冲着他晃了晃,意味深长地赞道:“老何,好手段啊!”尚柯等人跟着一阵哂笑。何畏颇为尴尬,竟不知道如何作答。

    出殿后他独自站立一隅,等着内侍送自己出宫。可眼看其他众人上马的上马,坐轿的坐轿,连刘可望都陪着苏白尘走了,自己也没人搭理。他心中一阵恙怒,今天倒台的是苏白尘,怎么自己这个举报功臣反倒受起人走茶凉的闲气来。

    正在郁闷的时候,一个内侍走到他近前道:“忠勇侯,陛下请您到景泰殿议事。”何畏眉头一皱,景泰殿是个偏僻小殿,正在禁城中冷清的位置。皇帝在那里召见自己,不是有什么密事要商议吧?

    但此刻已经无暇多想,内侍催促何畏上轿,急匆匆向景泰殿走去。

    元庆帝正在景泰殿的一处隔间中等候。这隔间布置得极为简单,房内除了一张书案和几把檀木圈椅之外,就是依着三面墙摆放的大书架。书架几乎和天花板并齐,因为书籍太多,书架也已放不下,许多书都层层叠叠地堆在墙角。房间的天顶上吊着一只巨大的西洋环形灯架,灯架上插满了牛油蜡烛。烛火闪耀,照得整个房间一片雪亮。何畏进来的时候,元庆帝正坐在书案前专心看一份公文。身边只有一个贴身内侍张前喜伺候着。他发现皇帝已经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不再是刚才景元殿中峨冠博带的隆重打扮。张前喜见何畏进来,便在皇帝耳边低声道

    :“回皇上,忠勇侯到了。”皇帝头也没抬,指著书案前一张椅子对何畏道:“坐吧。”。

    何畏依言半坐在椅子边上,内侍送上茶水。皇帝这才抬头,指着那杯茶水道:“这是江陵的魏吉前些天送来的团茶,你尝尝吧。”何畏端起来品了一口,只觉得满齿清香,妙不可言,禁不住赞了一声:“好茶!”

    皇帝微笑道:“欧阳修的《归田录》里有记载,‘茶之品,莫贵于龙凤,谓之团茶。’这团茶的制作兴盛于北宋,时人以新鲜茶叶焙成饼状,并掺加若干香料,表面绘以龙凤的形状,成为龙团、凤团。只是后世因为其中香料过剩,压制了茶品本身的浓郁,又想出不掺任何香料,纯以茶品自然芳香取胜的溪龙团茶。忠勇侯,这溪龙团茶的产地你知道吗?”

    何畏没有嗜茶的癖好,但是府里一大堆清客中到有不少陆羽门徒,闲常聚在一起聊天,关于团茶的知识他也学了不少,当下回道:“据臣耳闻,这溪龙团茶产于蜀中,明初洪武帝曾下诏罢造龙团,此物曾经失传。后来刘余占据蜀州之后,溪龙团茶的制造再度兴盛,其后技术越加精细,传到现在已经三十余年了。”

    元庆帝脸上闪出一丝惊异:“忠勇侯如此博学多识,朕真是没想到。”何畏连忙道:“陛下谬赞了。臣也是杂听旁记,略知一些罢了。”元庆帝忽地叹道:“这可惜这样的妙物恐怕难见了。”何畏惊道:“陛下何出此言?”

    “昨天魏吉送来秘奏,蜀州的刘滂五日前已经单方面停止了我朝和蜀州的贸易,并且扣留了我朝入川的四十艘商船,理由是过夔州时没有足额缴纳船运税金。”

    何畏皱眉道:“我朝入川的货物不论是船运还是旱运,都是提前在江陵缴纳税金,每季度与蜀州了结,怎地沈滂现在便开始收税了?”

    元庆帝冷笑一声:“这都是他巧立名目,还不是背后有人撑腰!你知道北朝新任的陕西路大总管是谁吗?”

    “纪允尧!”

    “对,北朝国戚甘南侯纪万钟的三子,当朝纪贵妃的亲弟弟。此人骄横无比,上任伊始就叫嚣着要收复武关以南的三座州城,兵锋直抵江陵。据报他和沈滂在一个月前已经秘密接洽,正在商量两路夹击,夺取江陵的计划。”

    何畏吸了一口冷气:“蜀州自四十年前为刘余霸据以来,虽然名义上属于北朝,但军政独立,自开府衙,除了每年缴纳赋税之外,根本不受北朝节制。怎地刘滂刚刚登位就和纪允尧打得这般火热?”这些天来何畏一直专注于公平道的事情,关于朝里的奏报关心的也少了。是以皇帝说起这些他才感到惊异!

    元庆帝摇摇头道:“这其中的关节目前还未查明。何卿家,平乡侯不日就将退职,辅政大臣中朕的几个叔伯均已老迈,平西公更不必说,丁衍不过是个应声虫,这朝中大事只怕就得你来担当了。”

    何畏心中陡地热血一涌,看来自己这些天来努力到底没有白费。虽然扳倒苏白尘没讨到好口彩,但眼下皇帝是要口不惠而实至了。环顾一下朝野,除平乡侯和自己之外,堪称干才还能有谁?一时间,他刚才的郁闷之气全消,又有点踌躇满志的气概了。

第三十章 封疆大吏

    只听皇帝问道:“这江陵的事情眼看间不容发,何卿家,你看该怎样处理?”

    何畏低头沉吟片刻,道:“俗语道知己知彼。蜀州向来和北朝貌合神离,今番突然联手,只怕其中必有蹊跷。臣思想必须查明其中的缘由,方可入手。对待蜀州,我朝还是应以安抚为主,毕竟它是牵制北朝的一支重要力量。至于纪允尧那边嘛,少年轻狂,总得给他点厉害瞧瞧,让他知难而退。”

    “那不是要和北朝开启战端了?”元庆帝有些忧虑。

    何畏笑道:“陛下,兵法云‘不恃敌之不我攻,而恃我之不可攻’。我们只需做场足戏,下坡纪允尧的狗胆,看他还敢南下?”

    元庆帝边听边点头,随即又叹道:“只是魏吉能力有限,让他对抗纪允尧,我还是不放心啊。江陵是我朝西疆重镇,一旦有失,北军顺长江而下,京师都难免危险。要按照何卿家的计划,必须安排一个久经战阵,阅历丰富的老帅才能胜任。本来平乡侯是最佳人选,可他又...”

    论起疆场作战,何畏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而且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旁人在他面前夸赞苏白尘的军事才能。当下他头脑一热,立即上前拜道:“陛下,江陵重地非同小可。安排他人恐难胜任,臣虽老迈愚钝,自思尚可一战,臣愿请命!”

    元庆帝大喜:”若是忠勇侯愿去,江陵无忧了!朕这就命你为江陵总督,除管辖原荆、襄七州之外,安庆等六州也归你节制。另外,吴元超的江淮镇抚使一职你来兼任,这样在军政方面,你都不会遭遇掣肘了。”

    何畏慌忙跪倒道:“多谢陛下,臣一定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天顺朝建国伊始,没有延续前明的行省制度,而是将疆域内分作四十八座州城。其中若干州城聚为一府,如荆襄七州统由江陵府管辖,最高领导称为江陵总督。而元庆帝将安庆六洲合并到江陵,也就是将安庆府纳入江陵府的管辖范围之内。

    而在军事管理方面,天顺朝吸取了江陵叛乱的教训,撤销了各府驻守使的职务,将全国分为五大军区,分别设置江淮镇抚使,岭南镇抚使,直隶镇抚使,临安镇抚使和黄河镇抚使。其中江淮镇抚使统管长江中游包括江陵、安庆区域的军事。

    元庆帝对何畏的任命,意味着忠勇侯手握全国四分之一区域的军政大权,统治力仅次于京师中的皇帝。

    何畏多年来一直生活在苏白尘的阴影之下,如今暴得大权,怎能不欣喜若狂?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皇帝还在加码。元庆帝又道:“平乡侯去后,这内阁的成员朕有意调整一下。忠勇侯,你现在只有个征西大将军的虚衔,恐怕不太牢靠。朕准备让你做刑部尚书,这样在内阁里你也更加稳当些。”

    天顺朝历来重文轻武,刑部尚书仅次于户部,在六部中排名第二,地位甚至在兵部之上,这又是一个大权在握的职位。虽然何畏远在江陵,刑部尚书只是个挂职。但这却是皇帝对他的保证,确保他能一直位居天顺朝的权力中心。

    此时的何畏已经无需多言,只有唯唯称是。

    临了,皇帝似乎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何卿家,你去江陵抵御纪允尧我绝对放心。只是我朝和蜀州在贸易上的僵局也需慎重处理。户部左侍郎周天朋经验丰富,我让他前去协助你,你意如何?”

    何畏既已掌握了江陵广大区域的军政大权,区区的商贸方面他并不放在眼里,当即欣然答应了。君臣双方的会面就这样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结束。

    出了禁城,被午夜的凉风一吹,何畏这才感到有些不对劲儿,似乎整晚上都被皇帝牵着鼻子在走。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已经给朝中大佬们留下了背后捅刀子的印象,彼此既生隔阂,难保以后没人背后拿刀子捅他。眼下皇帝将自己调任江陵,正好暂时避开这块是非之地。虽不能说总揽朝政,毕竟是一方的封疆大吏,做个鸡头也比当凤尾要强许多!

    他正在想着,早已守候多时的严铎凑上来问道:“侯爷,事情如何?”

    这个地方当然不是说话之所,所以他含糊说道:“唔,还好…行啦,咱们

    回家再谈!”

    严铎会意地点点头,招呼远处的马车赶紧上前来迎接忠勇侯。何畏回头看看禁城,忽地象是想到了什么。他招呼严铎上车,行出半里多地,这才道:“那几个被扣押的西洋人立刻释放,遣送出境。”

    严铎会意道:“是苏洛森他们?”

    “对,要不这些黄毛子还不定在皇帝那儿怎么说嘴呢!”

    “那么林建淳呢?”严铎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于是抛给了何畏。

    这难不倒何畏,刚才他已经想好了办法。他低低声音叮嘱道:“立刻派人通知杨希真,务必在今晚上干掉那个人。绝不能拖到明天!”

    京师郊外 桥林镇  三更时分

    何畏的亲卫队旗长陶吉祥率领着三十名精干卫士偷偷摸到一所宅院周围,将这里严密的包围起来。刚才他已经和杨希真接上头,并详细传达了何畏的命令。杨希真问:“侯爷确定要求在今晚动手吗?”

    “当然,而且刻不容缓。误了时辰,你我都要掉脑袋。”

    其时杨希真正站在屋外的墙角,阴影之下,陶吉祥没看到杨希真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

    她沉默片刻,问道:“陶旗长,你带了多少人?”

    “一共三十人,其中五名弓箭手,全部埋伏在屋外,别说林建淳是个人,就算是只蚊子,只要一露头,也能将他射成刺猬。”

    “那么剩下的二十五个弟兄呢?跟我一起进去吗?”

    “我只带三个人随你进去。这么小的房子,人多了施展不开。主要还是看你的。你和他相熟,他不会防备。我们暗中从旁协助。剩下的弟兄全部留在屋外封锁全部出口。咱们来个瓮中捉鳖!”

    杨希真冷哼了一声,道:“对付一个疯子,还需要这么大阵仗?”

    陶吉祥态度谨慎地说道:“有备无患嘛!”略顿一顿,他又问:“杨指挥,这家伙真疯了吗?”杨希真是何畏亲卫队的指挥,职位比陶吉祥高出二级。

    杨希真眉头皱了一下:“反正我没看出他是在装疯!整天说些胡话,要不就是拼命喝酒,然后张开大嘴咬桌子、板凳,咬的满口鲜血,模样还真有些怕人!”

    陶吉祥本想调侃一句:“杨指挥也有怕的时候?”但想到杨希真一向不苟言笑,又是自己的上级,所以终究不敢。

    只听杨希真续道:“他昨晚上喝多了,现下正睡在房里。待会儿我先进去,顺利的话一刀就能将他结果。你们埋伏在门口,如有意外,马上冲进来。”陶吉祥巴不得如此,连忙点头道:“甚好!”

    这套院子就三间房,正面主房作为客厅,左右两边的厢房分别是杨希真和林建淳的卧房

    ,三间房前由一条环形的长廊连在一起。

    杨希真早已在自己房间内拿到一柄单刀,蹑足潜踪来到林建淳房门前,陶吉祥等四人则分别贴墙站在门的两侧。杨希真抬头看看屋顶,隐隐能听到那五名弓箭手的呼吸声。他们个都是百步穿杨的高手。屋外的树丛中另有二十二名卫士潜伏着,当真是风雨不透。

    她叫一声“林先生”,里面没有动静。于是她轻推了一下房门,这门从不上锁,一推就开。杨希真闪身进去,用猫一般柔软的脚步走到床前。借着微弱的月光,她能看见床上一大团东西蜷伏在被子里,应该就是呼呼大睡的林建淳。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砰砰跳得厉害,银牙一咬,举刀朝床上剁去,只听啊呀一声惨叫,却不是床上发出来的,而是从屋外的房檐上传来的。紧接着惨叫声此起彼伏,期间夹杂着身体砸在地上的闷哼声。不用看都知道,那是房顶上的弓箭手被人打了下来。

    眨眼间,五名弓箭手全部被人用重手法震落在地,眼见得不活了。

    杨希真腾地跳出房外,单刀在手立了一个门户,口中高声叫道:“林建淳,你给我出来!”刚才那一刀砍在软绵绵的被子上,她就知道上当了。设套的当然是林建淳,所以她才会这样高喊。

    林建淳还没露面,陶吉祥等人就已经各挥兵器跳到院中,脸朝外将杨希真团团护在当中。有

    武艺高强的杨希真在中间,众人心中也有底气。

    只听夜空中长啸一声,有人纵身一跃。众人禁不住抬头看时,那人的身影正在半空,背后一轮皓月,乍一看就好似从月宫中纵下一样。(其实我觉得像蝙蝠侠)

    他如狸猫般落在院中,声息皆无。陶、杨二人已经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面目。也不知是月色明亮还是心生恐惧,二人的脸色皆是惨白如纸。

    那人嘿嘿一声冷笑,道:“杨指挥?原来你是亲卫队的指挥!”何畏的亲卫队仿照前明洪武帝锦衣卫的建制,最大官职是指挥使,其下还有指挥,校尉,旗长等等。

    杨希真声音中带着颤抖:“你果然是在装疯!”她咬咬牙,又道:“不过,这也无关紧要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林建淳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丝毫没有把对面的强敌放在眼里:“杀我?我死之后何畏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陶吉祥眼见对方只有一人,胆气壮了不少,说话也硬起来:“侯爷如今也不需得到什么。平乡侯倒台了,侯爷也要到江陵执掌方面,你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卒,碾死你算的了什么?”

    林建淳注意地听着,脑海中急剧旋转。刚才陶吉祥的几句话中透露出了极重要的讯息,他很想多问几句。不过他也清楚,陶吉祥这样的小角色知道的不会太多,即便知道,也不会在这里说出来。眼下他需要解决掉眼前这些人,到那时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想到这,他双手紧守门户,朝对面几个人说:“怎样,你们是一起来,还是逐个单挑?”

    陶吉祥等四人面面相觑,刚才他电光石火之间便收拾了十名弓箭手,这功夫当真不同凡响。谁也不是傻瓜,自忖和对方差得太远,所以谁也不动窝。

    双方对峙一阵,杨希真拨开众人缓缓走出,声音冰得可以滴出水:“林建淳,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来。”

    林建淳仔细端详着她,恨恨地说道:“你果然不是贝儿。”

    杨希真道:“你不知道我的绰号是‘颠倒乾坤’吗?易容术是我最拿手的绝技了。今天既然是你的死期,我又何必在你面前装模作样呢?废话少说,动手吧!”

    杨希真是何畏手下功夫排名前三的好手,还从未打过败仗,可是和林建淳交手,她显然还是差了一点。三十多个回合后,杨希真的单刀就飞了,又打了十多个回合,两人一错身的功夫,各自猛击数掌,之后便双双呆立不动了。

    陶吉祥急问道:“杨指挥,怎样?”

    杨希真蓦地吐出一口鲜血,扑通坐在了地上,胸口不住地起伏,原来林建淳刚才那一掌击中了她的要害,受伤不轻。林建淳这才收势,冷笑着看着她道:“这一掌的名目叫拨云见日,不出一刻的功夫,就是你了账的时候。”

    说完腾身而起就要纵墙而出。奇怪的是他的身子腾起之时却象被暗器击中一样扑通掉了下来。这一摔着实不轻,眼见是受了重伤。

    杨希真嘿嘿笑了起来:“忘记告诉你了,我还有个绰号叫‘杨千划’(这绰号起的有水平___作者)。你摸摸自己的脖子,是不是在流血?刚才错身的功夫,你脖颈上的血管被我用手指上的暗器划开了。这伤口本来不大,谁要你用劲纵身出墙,终于挣得这伤口破裂,流血不止。看你是命长还是我命长!”

    林建淳还要说话,但一口气却始终提不上来。他大惊失色,手指着杨希真却不能言语。终于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杨希真看着这人倒下,终于吁了一口气,对陶吉祥道:“陶旗长,快去验明正身吧。侯爷还等着回话呢!”

    陶吉祥急道:“杨指挥,你不要紧吧?”

    杨希真艰难地呼出一口气,这才说:“我已是不治了。此处不可存留,连同我的尸身,一把火烧掉!”

    半个时辰之后,陶吉祥带着二十二名卫士离开现场。在他们的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的腋下紧紧夹着一个木匣,里面盛放着林建淳的人头。这就是杨希真所说的“验明正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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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我主沉浮介绍:
乱世之内,总会唤起无数人的野心和壮志。本书的主人公不少,来自不同的阶层甚至不同的世界。让他们走到一起的目标只有一个:普天之下,我主沉浮。普天之下我主沉浮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普天之下我主沉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普天之下我主沉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