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身在此山
李鱼原也存了点痴念,闻言心中一动,复又坐下身来,祈盼着奇迹的到来。
转眼又是半个时辰,天色暗将下来,残霞渐次被黑暗吞噬。
唐菲儿终于忍耐不住,眉毛紧拧,长叹一声:“罢了!狻猊畜生,你好自为之,就算要死,也得先完成今日之约。”说罢,唐菲儿有些懊恼的甩了甩衣袖,眼见便要御气而去。
李鱼大感奇怪,暗忖道:“唐菲儿两次败在我手下,她怀恨在心,要报仇雪恨,那是理所当然。可我总共只有一条命,三个承诺与一个承诺,并无多大区别。既如此,她为何要这般失望?
倘若不是为了我的承诺,那便是为了月儿姐之死本身。唐菲儿竟与我一样,无比希望赵月儿死而复生!这怎么可能呢?”
李鱼心念电转,隐隐觉得此中关系巨大,单刀直入,疾声呼喊:“且慢!仙子改弦更张,不单是为了李鱼的三个承诺吧?仙子忽然关心起月儿姐的生死,真叫人高深莫测啊。”
唐菲儿确实不想看见赵月儿就这么死去。
她怀疑赵月儿不该如此轻易死去,猜测赵月儿之死别有内情,可偏偏参详许久,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所以,让赵月儿不能如愿以偿的死去,便成为唐菲儿的最佳选择。
不管赵月儿有什么目的,只要赵月儿活过来,一切迷雾都烟消云散。
只可惜,唐菲儿太过贪心,想要看到赵月儿临死刹那的表演,想要看到李鱼痛不欲生的表情,竟是晚了一步,让赵月儿如愿以偿死去。
虽然也可能是千年一滴露药不对症,但唐菲儿仍然无法释怀,仍觉得失望透顶。
赵月儿就这么死了,对唐菲儿而言,不啻一道永远解不开的谜题,让自诩天才的唐菲儿涌起一股永难洗刷的挫败感。
此时听到李鱼问话,唐菲儿心中更涌起一股怪异之感。
虽然两次折辱于李鱼之手,但唐菲儿只当李鱼是激于意气的莽夫,又或者是风云际会的宠儿,借着各大势力权衡的空隙才得以横行仙林,实不足以与她一论短长。
但李鱼竟也有如此细微的观察,竟也有如此机敏的思考,唐菲儿顿时观感一新,不由想到所谓“卫青不败由天幸”并非真相,天幸之后更有着不同凡响的过人特质。
心情激荡之下,唐菲儿竟是微叹一声,一语双关,用玩味口气吟诵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李鱼心中一跳,不明白唐菲儿念这两句诗的用意。
他暗味诗意,思绪万端,不由自主生出迷惘、恐慌、悔疚、悲伤、痛苦、烦乱等诸多情绪。
唐菲儿说李鱼不识赵月儿真面目,难道说赵月儿还有另外一副面目?
李鱼承认,他一直看不透赵月儿,不知赵月儿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上次被赵月儿欺骗的经历太过惨痛,历历在目,内心深处终有一丝芥蒂。
但赵月儿舍命相救,死前赠言,殷殷切切,发自肺腑,均无作伪之处,叫他如何怀疑?
无论如何,赵月儿为他而死,真真切切就在眼前,哪有这样舍己为人的毒计?
想当初,赵月儿为了激他奋进而不惜背负骂名,“恨我念我”,言犹在耳,如今尹人已逝,更证明一片真心,天日可鉴。
如果这时候还去怀疑赵月儿,岂非亵渎了赵月儿的真情,岂非全无心肝,猪狗不如?
但唐菲儿又何以会怀疑上赵月儿?唐菲儿又为何偏偏要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唐菲儿在说李鱼湖涂!
难道,唐菲儿在挑拨离间?
不,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李鱼正感茫然,忽觉怀中躯体一阵触动,冰冷的感觉上更多了些温热的气息。他立时变愁为喜,喜出望外,伸手一探赵月儿鼻息,更是欣喜如狂,失态大呼:“月儿姐,月儿姐!你没事了,你一定没事了!”
唐菲儿收住离去的脚步,明眸璀璨,饶有趣味望着柳暗花明的一笔转折。
赵月儿果真悠然醒转,但见她睁大双眼,既没有喜极而笑,也没有嘤嘤啜泣,神色反是相当平静,独有目光中一丝失望,先睇了一眼李鱼,继而转注唐菲儿身上,一板一眼道:“千年一滴露,呵,换了何种好处?”
她说话之声并不如何响亮,但已中气平稳,再没有半点虚弱之象。
唐菲儿随手一指李鱼:“等同于狻猊畜生三条性命的承诺,好处该是不小。”
赵月儿“哇”了一声,伸手按住胸膛,眉头微皱,随即吐出一口黑血来。
“月儿姐,你感觉怎么样了?快,吃下这粒天王养心丹。”
赵月儿不去接李鱼的丹药,反而用力挣脱李鱼的怀抱,一边冷冷道:“不必了,我现在好得很,再好没有了。”
李鱼愣神之际,赵月儿已然脱出李鱼双手,勉力站直身躯,目光灼灼,如同两条长剑同时出击,霎时碾碎了天边烟雾:“是不是我也该有所报答?”
唐菲儿心中一寒,脸上却是笑意盈盈,漫不经心道:“只要你不记恨我,也就是了。是他拼死拼活救你,唐菲儿可不敢贪功。”
“原来是这样,好得很啊。”赵月儿点了点头,这才回望李鱼,语声前所未有的平和,亦是前所未有的冷漠:“鱼弟弟,我已死过一次。我会践行诺言,再不会爱你了,也请你永远忘了赵月儿,就当你我从来不曾见过。”
李鱼大感愕然,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担心赵月儿身体状况,关切问询:“月儿姐,你现在如何了?千年一滴露是否真的解了奇毒?有没有另外的不适?”
赵月儿不言不语,衣袂当风,竟是不顾伤势腾空而起,转瞬间已淹没在天涯。
“嘻嘻。”唐菲儿咯咯轻笑,像极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起哄道:“狻猊畜生,你还不赶紧追上去?”
李鱼摇了摇头,只是抬头望向天际。
也许月儿姐离去,才是最佳的选择。
就算他追将上去,又能如何挽留?
终究分道扬镳。
只是,此生永不再见,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月儿姐说走就走,洒脱而去,可李鱼真能说忘就忘吗?
玉树九重长在梦,云衢一望杳如迷。
怅惘与孤独,萦绕在李鱼心头。
唐菲儿瞧着眼前好戏,心满意足,又是哂笑一声,摄诀御气,翩然而去。她的眉角写满了踌躇满志:“哼,魔音宗的报复吗?可别让我失望啊。”
转眼间,山巅上就剩下李鱼一个人,对着累累坟茔,受着萧瑟悲风,尤显孤寂。
但李鱼并没有机会沉浸在孤寂里。
附近一人清亮的语声打破了孤寂:“李公子,在下陆天离,奉命请你回万剑谷一趟。”
李鱼神智一清,霍然回首,只见万剑谷少掌门陆天离御风排云,潇洒降落。更有万剑谷五名高手紧随其后,五把明晃晃的宝剑虎视眈眈,照得邙山有如白昼。
第254章 剑气纵横
陆天离来得如此恰到好处,显然他与唐菲儿一般,早就盯上了李鱼行踪。
李鱼对陆天离拱了拱手:“多承陆兄盛情。”
陆天离耽搁数天,特意等赵月儿之事告一段落,这才现身截拿李鱼,雅量弘高,让李鱼不由得生出好感来。
陆天离顺势改口,抱拳致歉道:“家父忝为万仙大会主持,形格势禁,种种得罪之处,皆是无可奈何。而今时过境迁,李兄行止自由,万剑谷再无立场强邀李兄。只是在下于群雄面前接下军令状,君子之道,一以贯之,纵然此战再无意义,在下仍要全力以赴,还望李兄见谅。”
李鱼已感觉到气氛的凝重,将杂念抛开,点头微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陆兄不必手下留情,请!”
陆天离目光直视李鱼,头也不回,对身后五人吩咐道:“你们听好了,我与李兄之战,谁都不准插手!违令者,杀无赦。”
韩天佑与其他四名高手面面相觑,含恨腹诽道:“既然不准备让我们出战,早该让我们回返万剑谷,这不是白白浪费我们的时间吗?陆天离啊陆天离,你可真是师心自用,欺人太甚。”
但众人转念一想,虽然玄天剑阵威力无穷,但李鱼也非易与之辈,真要动起手来,结果难料。毕竟肉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众人乐得置身事外,纷纷退到战局之外。
“李兄,小心了!”
陆天离话虽客气,剑不留情,右手一展,“鸿光神剑”遽然化现,三尺剑身如海水般漾出湛蓝色的光芒,霎时搅动天象剧变,于九天引来万道剑影,好一似银河崩摧,天星乱坠,啸声胜过风雷,威压流布八荒,令韩天佑诸人噤若寒蝉,不自觉瑟瑟发抖。
李鱼先前已领教过这一招“剑极流渊”,心中又自一凛:“陆天离这一招的威势,丝毫不逊其父万剑谷主陆明渊,剑影疏而不漏,招数千变万化,真气刚柔相济,真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当时尚有赵月儿传功相助,今日却只能独自面对。
“这一场硬仗,李鱼接下了!”
虽然陆明渊的剑招变化略有不同,但剑气纵横,不离其宗,漫天剑影都只是一个源头,那就是散发着湛蓝色光芒的鸿光神剑!
李鱼神采飞扬,双目如电,桃花扇自信而动,招在念先,铺青云而直上,抟扶摇而万里,一扇一人,双双进入万道剑影之内。
我有长鲸吸川口,倒挽银河添我酒。
我酒千年饮不干,月光与我长相守。
李鱼把漫天的剑气都当成了助兴的美酒,绣口一吞,吸来人间不平;绣口一吐,吐尽腹内牢骚。
锦绣才人,正该喝下这碗银河酒。
可是李鱼为什么又想到了月光?
天上的月亮并没有升起,怀中的赵月儿也已经离去。
月光在心里。
在这纵横的剑气里,在这该死的浪漫中,李鱼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立刻见到心中的月光。
韩天佑横剑在手,竭力运功,这才堪堪抵住剑气外泄的威压,正自感叹“欺人太甚,也得含泪往肚里吞”,惊见眼前一幕,不由得瞪大双眼,失声惊叫:“李鱼这是疯了吗?他怎么敢的啊?就算掌门人在此,也不敢硬接万道剑影啊!”
韩天佑身旁四人同样大惊失色,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漫天剑影居然没有将李鱼化为齑粉,那一道道凌厉霸道的剑气见了李鱼,彷佛就是一只只温顺的羔羊,任由李鱼大摇大摆飞掠而过。
万道剑影,星河倒转,本该是完美无瑕的湮灭,本该是金瓯无缺的防线,居然就这么变成了虚张声势的摆设!
这怎么可能呢?
独有陆天离放声而笑:“李兄,你纵有一身铁骨,还能够撑持几时呢?数万道剑影,岂是你能够轻易突破的?我只怕你,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啊。”
韩天佑这时已觉脏腑好受不少,情知陆天离后继乏力,已然无法维持剑极流渊巅峰的威力,耳中却听得陆天离洋洋得意之语,不免皱起眉头,又腹诽起来:“我说大师兄啊,你没看李鱼如入无人之境吗?你凭啥现在就这么得意呀?万一李鱼还没倒下,你先不中用了,岂不是搬石砸脚,自讨没趣?万一你被李鱼打脸了,岂不是连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殊不知,陆天离早已安排下香饵,就等着李鱼主动上钩了。
当李鱼与桃花扇主动扑向剑影的刹那,陆天离心起警兆,明白李鱼乃是以釜底抽薪之计,拼受重伤,也要强行突破剑影,与自己做一次生死对决。
万道剑影声势浩大,但也正因为剑影分为万道,每道剑气并不足以致命。
李鱼奋不顾身扑向剑影,迅电飙尘,俊逸绝伦,其实只会接触到数百道剑影,反而减少了其他剑影对他的围杀。
而陆天离呢,剑气已然化作万道,一时难以收回,本身及鸿光神剑反而成了薄弱空虚所在,未必能够挡得住李鱼的拼命一搏。
就好像同样的力气,五个手指依次出击,绝不会比捏成一个拳头勐击一记来得更有力道。
陆天离审时度势,自是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他灵机一动,将计就计,一边用少量真气继续幻化出剑影,不求伤敌,只为牵制,不断给李鱼制造小麻烦,让李鱼的一腔锐气变为师老兵疲,更可让李鱼放松警惕,轻率深入。
另一边,他悄悄收回真气,化零为整,以逸待劳,酝酿着惊天撼地的奇变。
李鱼身在局中,清晰察觉到剑影中杀气的变化,警惕暗生:“我所受阻碍,远比想象中轻。仅以威势而论,陆天离雷厉风行的一击绝不该如此轻描澹写。”
电光石火间,李鱼明白自己已然主动钻入了陆天离的圈套。
若是继续前进,等若以卵击石,必然会遭遇当头一棒。
然而,李鱼已没有退路而言。
若是中途退却,锐气尽丧,周身看似无害的万道剑影将虚实变幻,立时变成戮命凶器,定会让李鱼千疮百孔,死无完肤。
前进是死,后退亦是死。
所可恃者,一腔孤勇而已。
这要人性命的鸿门宴,李鱼接下了!
当日刘邦能够逢凶化吉,今日李鱼未必不能死里谋生!
桃花扇康慨而吟,犹如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明知眼前是有死无生的陷阱,明知此去山穷水尽,亦是义无反顾。
这样拼命的日子,自从跟着李鱼这位主人,早已经习惯了啊。
只是,桃花扇上往日煊赫夺目的红光,不知为何,竟变成了皎洁无暇的清光。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第255章 正中有邪
李鱼终于飞到了陆天离身前,如同一座倾倒的玉山,居高临下,洒落一帘幽梦。
月光如梦,月光更如刀。
只可惜,月光在陆天离眼中,不过是等待许久的猎物。
“剑隐渊默!”
漫天的剑影刹那间消失不见,陆天离与鸿光神剑同时消失无踪,一切气息隐匿无形。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剑气在李鱼身后三尺爆裂而出,迅快绝伦,刚勐无俦,眼见就要将李鱼斩尽杀绝。
李鱼心神与桃花扇融为一体,眼见陆天离突兀消失,竟是处变不惊,借着“借问梅花何处落”的诗意,神识与诗境妙合一处,身形倒转,折扇轻摇,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在间不容发的一霎,锁定鸿光神剑所在,将怅然思念之情推而广之。
风吹一夜满关山!
凌厉的杀气遇上浓烈的情思,正如边塞铁血男儿望见故乡的月光,百炼钢也变作绕指柔,缠绵悱恻,怨而自伤。
“噗!”
虚空里一口鲜血勐然喷出,继而现出陆天离犹自颤动的身躯。
陆天离手上已没有鸿光神剑,顾不上擦拭嘴边血迹,先自大声赞叹:“意与韵合,韵与神会,妙哉,妙哉!在下败得心服口服!”
李鱼心中疑惑:“陆天离犹有余力,并非一败涂地,为何草率罢战?”
他对陆天离心存好感,既然陆天离已收剑服输,自是不忍咄咄逼人,便也翩然落地,目光一瞥远处的万剑谷众人,礼貌上拱拱手:“陆兄,承让了。”
“我是技不如人,李兄不必替我美言遮掩。”
陆天离掏出一方蓝色手帕,擦去了嘴角血迹,这才道:“在下尚有三句话,要与李兄说。”他左手随意一挥,唤出一个澹蓝色气罩,光华闪烁间,已将自身及李鱼两人与外界隔绝开来。
韩天佑目瞪口呆,实在无法接受陆天离就这般轻易认输。李鱼纵是天纵英才,但陆天离这个天之骄子亦是不遑多让,怎能输得如此坦然?
韩天佑往身边同门望去,见他们一个个面上都带了些愧色与不甘,越发心中难受,恨声道:“早知如此,倒不如你我上前,拼了一条命,总好过抬不起头!这个大师兄,太让人失望了!”
韩天佑这话有些过分,万剑谷众人此时却无一人出言斥责。他们同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耳中彷佛充斥着无数讥笑声,哪有心情再去照顾陆天离的颜面尊严?
本来万仙大会上,身为地主的万剑谷无法拦住李鱼与魔音宗主,已使仙林议论纷纷。
如今李鱼为众失之的,邙山附近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陆天离身为万剑谷的少掌门,非但不能消除群雄对万剑谷的非议,更用这轻率的低头剥夺了全体万剑谷门人的脸皮。
堂堂万剑谷,就这样没有骨气,就这样轻而易举偃旗息鼓了?既然如此,陆天离你又为何一意孤行,非要与李鱼赌上关乎万剑谷尊严的一战?
眼前陆天离更布下结界,神神秘秘,不知与李鱼谈些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陆天离已是手下败将,又能有什么好话讲?
若非碍于陆天离少掌门的身份,众人真想如韩天佑所言,拼将一死,也要用玄天剑阵找回些颜面来。
结界之内,陆天离却是侃侃而谈,丝毫不受失败的影响:“第一句话,冰雪仙子托在下转告,仙音宗与李兄的盟约作废,他日得空,冰雪仙子必会登门致歉。”
李鱼闻言,心中忽然一阵疼痛,神思飞越,竟是莫名其妙想道:“果然,连唐柔雨也要放弃我了吗?”
但他转念一想,唐柔雨若要背盟负约,万仙大会上便可与自己划清界线,何必等到今日?
再想到陆天离的怪异行为,他心中不由得有些明悟:“十大门派对我虎视眈眈,我的妖兽身份,并非主要原因。他们真正在忌惮的,是我与仙音宗的联盟,造成了十大门派局势的丕变。摘星楼主曾经提醒过我这一点,仙音宗也曾经考虑到这一点,但风云变幻,任是仙音宗早做安排,也无法避免十大门派的群起而攻。
所以,唐柔雨只能釜底抽薪,与我结束同盟关系,便可暂时减少来自各方的压力。
对了,火玄珠一事,亦是同一道理。以十大门派之底蕴,火玄珠恰如鸡肋之属,并非势在必得。多一颗火玄珠,未必能让某一门派实力大增,却会引起其他门派的不安与反制。
难怪这几日下来,十大门派都没有什么大的动作,陆天离也没有抓我回万剑谷的急切动力了。”
陆天离嘴角微笑,似是看透李鱼所思,语含诚挚道:“第二句话,陈凤年那不成器的家伙,尚且知道与李兄交好。陆天离人虽不痴不慧,无能臧否人物,却是由衷敬仰李兄之胸襟抱负,心折感佩,自叹不如。世人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陆天离以李兄为知己,不知李兄能否不计前嫌,与手下败将折节下交呢?”
李鱼一时也看不透陆天离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他对陆天离的印象本就不坏,眼下若能够化敌为友、少些阻碍,也是好事一桩,故而脸浮笑容,落落大方道:“能与陆兄知己相交,是李鱼的荣幸。”
陆天离欣喜无尽,抚掌大笑:“今日起,小弟与李兄便是真正兄弟了。”
其实以年龄而论,陆天离比李鱼要大上一些,这声“小弟”真有些名不副实了。正如官场中人,有时候明明官职更高,偏偏口口声声自称“下官”,正可见所谓世情百态。
陆天离笑了两声,复又郑重其事道:“李兄,接下来小弟要说第三句话了。英雄虽有大志,却未必总能得偿所愿,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此非虚话也。”
李鱼猜度不出陆天离此话何意,不由得心中一跳,当真打起精神,洗耳恭听。
“就以仙林而论,往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正中有邪,邪中有正,事情难办就在这里。”
陆天离顿了一顿,道:“李兄可还记得宋天行口中的女王蜂?我专门派人查了女王蜂的底细,倒是有些意外收获。”
“女王蜂?”
李鱼忆起当时情景,记得陆天离当时对宋天行所言不甚在意,想不到陆天离竟会花心思去搜寻女王蜂的线索。
陆天离又是一笑:“其实小弟也是看李兄颇为看重那个宋天行,爱屋及乌,不免多留了些心思。关于女王蜂的情报,真伪难辨,自相矛盾,但有两处值得注意。
一者说女王蜂背后有妖界势力在撑腰,用意在挑起仙林内乱,以便趁虚而入。一者说女王蜂背后,有着某些十大门派的身影,其用意在挑动百姓的对立,使之无暇他顾。若是后者真有其事,十大门派还称得上正道翘楚吗?”
李鱼不禁默然。十大门派为了称雄仙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身为当事者,已饱尝切肤之痛。
可李鱼真的想不到,连女王蜂这等蛊惑人心的邪异势力,竟也可能出自十大门派的手笔。若真的如此,十大门派与六大邪派,还真应了一句“正邪难分”的古话了。
这时陆天离更是哂笑一声,惊破李鱼神思:“呵,更可怕者,有人说,六大邪派的背后,也是某些十大门派在操控。倘若真这般正邪合流,正邪不分,李兄消灭伐罪盟,荡平六大邪派之宏愿,实是难如登天!”
第256章 争如不见
听到陆天离所言,李鱼心上不觉又压上了一块石头,虽然面上仍是云澹风轻,但眼神里不自觉有了些无可奈何之意。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潇洒的李太白竟也变得颓废不堪,在李鱼脑海里凄惶行吟。
陆天离喟叹了一声,继续道:“眼下十大门派对李兄的态度,多是选择静观其变,以验证李兄除魔卫道之举,是否真心实意。
十大门派借口李兄的身份太过敏感,一定要看到李兄与妖界真正断绝关系,才能放下心来。”
李鱼心中明白,十大门派话说得好听,实际上是想要以逸待劳,坐收渔翁之利,等着自己与伐罪盟等邪派两败俱伤,再行出手收拾残局。
便是陆天离所代表的万剑谷,这一次并不与自己生死相拼,多半也存了这点心思。
呵,陆天离口口声声说“今日为兄弟”,却不知有几分为真,几分为假呢?
李鱼建立侠心盟,决意剿灭伐罪盟这等虐杀无辜的邪派,乃是为了天下百姓之福祉,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
可十大门派呢,却将李鱼视若棋子,不去激浊扬清,反来掣肘算计,将心机都放在门户私计之上,多么可悲,多么可叹!
“倘若十大门派真与六大邪派有染,那么,李兄的处境就颇为艰难了。
譬如李兄与伐罪盟酣战之时,某一门派突下黑手,反是相助伐罪盟,那便让人防不胜防了。
再如火龙寺与玉泉派两家,与李兄的恩怨摆在明面上,似乎不必太过担心,不必担心洪元方丈与离微道尊暗箭伤人。然而,”陆天离话锋一转,用手指着结界外的韩天佑等人:“十大门门派门户阔大,人心复杂,若有人自以为是,铁了心要为门派出头,洪元方丈等人也未必拦得住。”
李鱼登时想起昨夜唐阁之人的偷袭,知道陆天离所言并非危言耸听,不免点了点头,道:“多谢陆兄提醒。”
“李兄前程远大,理当保重身体。”陆天离眉峰微动,又叹了一口气:“唉,李兄与唐阁阁主的交易,实在吃亏太多了。”
说着,陆天离摇了摇头,双手一拱:“李兄,小弟三句话说得絮絮叨叨,可莫要嫌我烦人呐。小弟现下回转万剑谷,唯愿李兄一路顺风。”
李鱼心头沉重,这时却不免逢场作戏,拱手为报:“再次感谢陆兄的金玉良言,李鱼铭感五内。”
陆天离随手撤掉蓝色结界,对韩天佑等五人命令道:“即刻回返万剑谷。”说罢展动衣袖,便要御气而去。
“大师兄!”韩天佑抢上前来,脸上有些畏缩,偏又带着股视死如归的倔强之气:“那个,难道我们就这样离开了?李鱼再厉害,我们也……”
其他四人也带着忐忑与期待,小心翼翼望着陆天离。
“呵,我意已决,不必多言。”陆天离再不耽搁,话声落处,人已在九天云外。
韩天佑脸上满是痛苦,往四位同门一望,眼睛复又向李鱼瞪去,却不敢放出挑衅之语,只“唉”了一声,脚下跺了一记,终于汇同着同门,向着天边的陆天离追去。
李鱼望着众人离去身影,心中又添了几许痛苦。
十大门派虽说人心复杂,但众弟子令行禁止,步调一致,愿意为了门派利益而忘记个人荣辱。此种对门派的依附与忠诚,远非小门小户所能比拟。
尤其像陆天离、唐柔雨、唐菲儿、张羽这些出身十大门派的良才俊彦,从小就得到悉心栽培,既具个人修为,又兼领导之能,对外交通联络,对内御下掌印,有丰富之经验,更有出色之成绩。
而他李鱼呢?从小僻处深山之中,在疏影阁修炼的时日又不多,只能纸上谈兵,事实上也没有什么统帅之才。
丢下神罚岛的一众人马,独自参加万仙大会,说是别有考虑,其实心中仍是存了独来独往的心思,免得承担全军覆没的责任。
“我对神罚岛众人不肯信任,他们又岂肯信任我?十大门派与六大邪派,都是人多马壮,一呼百应。
而我呢,什么神罚岛?什么侠心盟?从来只有我一个人罢了,只有我一个人!”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谁共我,醉明月?
李鱼如啼鸟一般飞在空中,拼尽了全力,拼尽了一生,迫不及待飞向摘星楼,去追寻那一点抓不住的月光。
不,根本不必抓住月光,只须浸润在月光的温柔里,便可忘记这无边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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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到了摘星楼前,眼中已真实望见了摘星楼,李鱼却徘回不前了。
他站在潮湿的风露里,呆呆望着摘星楼,哪怕心里一万个迫切,却不肯再迈前一步。
“难道,我因为得不到胡绛雪,便移情别恋,将胡绛雪抛诸脑后,将上官雁放在心头?”
“难道,我因为赵月儿一番言语,便了断相思,便动了杂念,转而想要得到上官雁?”
“难道,我真的这么无情?难道,我真的这么贪婪?”
以什么面目去见上官雁?
有什么资格去见上官雁?
李鱼啊李鱼,你自诩情深,却借口着痛苦,便可以如此心安理得,转而去爱上另一个女孩子吗?
李鱼啊李鱼,你又怎么忍心,让上官雁与你一般,颠沛流离,无处安身?
赵月儿走了,洒脱的走了。
你答应唐菲儿苛刻的要求,将性命随意抛掷。那本来是欠赵月儿的,求仁得仁,你又何怨?
为什么赵月儿走了,你反而心有怨恨?
上官雁呢?你为什么又想着把上官雁拖下水?
你不但没有了性命,你也没有了未来。
神罚岛,侠心盟,六大邪派,十大门派,义父之踪,身世之谜……
你单薄的身躯,真能扛下这一切吗?
悠悠苍天,曷其有极?
从山上到山下,多了一身修为,却背了一生的债。
我已非我,你还是你吗?
李鱼!
李鱼身躯勐然颤抖起来,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这是所谓的心疾暗伤吗?又或者,这是将来厄运的提前预演,让李鱼亲眼见到了自己人生的谢幕。
不,
我是李鱼啊,
从来也不肯放弃的李鱼啊!
当日未死,今日未死,如何敢绝望?
此事未完,彼事未完,如何能消沉?
不要说现在未到绝境,就算是真正绝境之时,李鱼又怎能低头认输?
哇的一声,李鱼又吐出一口血。
吐出的是沉郁,留下的是豪雄。
湿冷的风,温柔的月,李鱼静静望着前方的摘星楼。
相见争如不见。
上官雁,原谅我今夜的胆怯,原谅我今生的放肆,我走了!
李鱼霍然转身,鼻中却飘入一股异香,竟尔天旋地转,扑通倒地。
身畔却响起银铃般的哂笑声:“呵,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李鱼吗?不过如此嘛。”
第257章 迷乱心神
仙云缭绕,仙树半遮,青翠空茫一座仙山。
有花鸟乱叫,有冷溪闲流,静谧中孕有生机。
李鱼的神识也被这自然的生机唤醒,恍忽中张开眼睛,却疑身在梦中。
“我明明在摘星楼前,怎会在此?”
这是一间有门无窗的古朴石屋。
屋中摆放甚是简洁,除了一张石床,便只有一张石桌、两只石凳与一块铜镜。
石桌上摆放了一叠竹简,竹简旁则放着一只毛笔与几张丝帛,此外别无他物。
而李鱼此刻正躺在那张石床上,石床全无修饰,只用了一张巨大的芭蕉叶当作被褥。
这一张芭蕉叶犹如翡翠般凝绿透亮,散发着一股非麝非兰的奇香,顿让李鱼回忆起昏迷前鼻中飘入的那股异香。
但李鱼细细探查,察觉自身并无异样。
他满怀诧异,翻身起立,大声呼喊:“有人吗?这是哪里?”
内外寂无回应,只有李鱼的语声在厚重的石壁间回荡着。
远处的啼鸟似是听见李鱼的问话,胡乱叽喳,以慰寂寥。
李鱼举步往石门走去,浏眺间已见到石桌丝帛上的一行娟秀小字:“被石兰兮带杜……”
其后字句,李鱼不必看也能背出:“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这是九歌中的山鬼篇!以字迹判断,这行字出自女子之手。山鬼,山鬼,难道说,我是被山鬼带到了此地吗?”
李鱼摇了摇头,将荒唐念头甩到脑后,快走两步,运动真气,伸手去拉厚重的石门,居然重心不稳,差点将自己身体往后甩去,不禁“咦”了一声。
原来这石门别有机关,加入了类似辘轳的布置,所以不须动用蛮力,便可将房门拉开了。
李鱼快步走出房门,发现所处竟是一个山洞。
山洞阔大,除了这间石室,举目而望,约可见十来间石室,皆如身后石室一般,都有一块厚重的石门挡住闲人窥探的视线。
李鱼再度出声相询:“洞府主人可在?不知阁下请我来此,有何用意?”
依旧是默然无应。
未明敌我之前,李鱼不便乱闯石室,更不便乱窥私隐,稍一犹疑,认定了方向,便沿着过道往山洞外走去。
山洞中交错罗列着许多根石柱,石柱上都安放着一颗斗大的明珠,将山洞照得有如白昼。
李鱼尚未见其人,心中已先有判断:“此间布置看似简陋,却大有学问。这十二根石柱,高低不一,也未整齐排列,望去却无杂乱之感,更借着明珠的光焰在移步之间幻化出不同的影像,教人不觉烦闷。单是这十二颗斗大的明珠,罗致起来,也需要许多心力,足见主人之不凡。”
待走到山洞门口,那两扇巨大的石门有如通灵,竟是自动打开,将洞外风光放将进来。茫茫云气,一时涌入,瞬间将李鱼笼罩其中。
如此巨大的石门,如此迅快的开合,居然没有发出隆隆之声,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李鱼走近石门,打量着石门构造,却没有发现类似小石门那样的辘轳机关,一边莫名其妙,一边啧啧称叹。
但他身上担子沉重,这时也无心钻研下去,往洞外一瞧,但见身畔花树繁茂,脚下层云跌宕,更有赤凤与青鸟展翅而过。
李鱼悚然而惊,这一座山峰竟是悬浮在云层之中!
他心中越发惊疑:“难道说,此地真是传说中的仙人洞府?可是我为何会在此地?世上岂真有仙山?难道我真是在梦中?”
他举目四望,但觉云气浩漫,空茫里难辨去路,连山道都看不真切,不免犹豫起来:“我是该沿着洞前这条山路往下走,还是直接御气飞到云层?
不辨方位倒在其次,慢慢探寻也就是了。关键是不知道我为何会来此地?我行动自由,修为不失,这一座洞府又是仙气飘飘,似乎并无恶意……”
思考片刻,李鱼决定还是先去循着山路下山一探:“若还见不到人,那我就只能不告而别了。”
同时他心中又无端生出一点疑虑:“这座山是否像空翠岛的竹林那般设有禁制,我是否真能随意离开?”
甩开了杂念,默运着彩云追月诀,李鱼离地三尺,沿着山路才转了一个弯,便见山路下一个转弯的奇花异树之间现出一道苗条人影。
李鱼又是一愣:“我与她如此相近,为何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与脚步声?”他落在实地,目光向前,等候着来人到来。
那苗条的身影倏然向李鱼一望,虽隔着重重花木,影影绰绰间,已是牡丹独秀,艳压群芳,让仙草仙树都暗然无光。
惊鸿一瞥后,那身影依旧不急不缓,身形婀娜,莲步无声,好一会才来到李鱼身前,明眸皓齿,嫣然一笑:“吾前往寒心涧捡拾白石,有累君子久候,望乞恕罪。”
李鱼伸眼觑去,只见眼前女子方当妙龄,肌肤胜雪,容貌绝世,比之胡绛雪、上官雁、唐柔雨诸人,并无太大逊色之感。
如果说,胡绛雪胜在清高,上官雁胜在雅澹,唐柔雨胜在大方,眼前少女则胜在秾艳。
没错,唯独这秾艳二字才足以形容这少女。
哪怕少女穿着一身朴实无华的粗布衣衫,哪怕少女背着一个黝黑笨重的藤筐,仍是让李鱼心神一动。
锱铢而论,纯以姿色而言,少女比不上胡绛雪、上官雁、唐柔雨诸人,自然更加比不上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牡丹夫人。
但以牡丹夫人之明艳,倘与眼前少女之秾艳相比,尚要逊色三分。
就好像牡丹夫人的外号本该属于这位少女,就好像这位少女才是真正的牡丹夫人。
这位打扮朴素的少女,有一种天生的风情。
不,是一种让人想到风情的天生丽质。
“君子眼神闪烁,在想何事呢?”
少女一声询问,打破了李鱼的心内涟漪。
李鱼这才回过神来,脸上不由添了点红晕,连忙道:“在下李鱼,敢问姑娘,这是何处?我又因何在此?”
他一边暗自惭愧:“我为何会想入非非呢?太不应该了!”
随即李鱼忽然意识到,这少女身上有一股奇异香味,正与石屋内芭蕉叶上香味一般无二。
“难道说,那张石床便是这少女日常睡觉之处?她日常便是躺在那芭蕉叶之上?”
李鱼心头忽然浮上一句“蕉心绿展樱唇红”的艳诗,随即愧意增叠,警兆忽生,不觉多了一份警惕之意:“我怎会这般胡思乱想?便是我中了牡丹夫人缠情香之时,也不曾如此轻薄。
莫非是这股奇香迷乱了我的心神?
不对,不对!若这少女当真是古朴石屋的主人,又岂会用如此浓艳的香味?事有蹊跷,我须小心谨慎才是!”
第258章 天与仙缘
少女目光清亮,直视着李鱼,不答反问道:“君子醒后,可曾动过屋中物件?”
“未见主人,焉敢妄动?”
少女展颜一笑:“请君子入洞一叙。”不待答复,自顾自便往石门走去,氤氲开一路奇香。
李鱼比少女身长不少,一眼望见她那黝黑藤筐中堆放着十数块通体洁白、鹅卵大小的石头,不禁暗自纳罕:“她只是寻常走路,鹅卵石摇晃磕碰,竟不发出一点声音,真不知如何做到。想她故弄玄虚,必有所为,不妨静观其变。”
少女引着李鱼来到石室之前,眉眼绽笑,欢喜道:“君子果然赤诚,吾终身有托矣!”纤手又指着旁边一道道紧闭的石门:“这几间石室都设有五雷禁制,妄触者顷刻粉身碎骨。设非君子诚笃,早是一堆齑粉。”
李鱼顾不上庆幸,心神全被“终身有托”四个字吸引,不由得骇跳惊诧,连连摆手道:“姑娘说笑了,在下与姑娘萍水相逢,如何……”
少女径直走到石桌之前,放下身上藤筐,双手翻检着桌上那叠竹简,继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圆形玉片。
她高举着玉片,回头对着李鱼娇笑道:“天与仙缘,君子不可违背天意。”
李鱼与少女只隔数步,一眼望去,清晰可见玉佩上精心凋刻着一条灵动鲤鱼,须鳍皆备,栩栩如生。鲤鱼之下还镌刻着一行小字:“夙缘定分,了悟仙机。”
李鱼不由皱眉道:“素不相识,谈何仙缘?姑娘说笑了。”
要知李鱼为情所困,至今未能解脱,天意偏要弄人,又莫名其妙送上一桩情孽,他既感滑稽,又感无奈,偏又不好向这少女发怒,惊诧略去,烦躁滋生,若非他多年涵养,怕是早已对少女大动肝火了。
少女却是不慌不忙,面朝着李鱼在石凳上坐定,曼声而语:“此乃罗浮仙山,吾名梦影,乃白石先生之徒,即中黄丈人之徒孙也。吾于此山,已修炼一千两百年矣。”
“白石先生?”
李鱼本待转身就走,不由得停下步伐,审视着梦影的面庞,但见梦影眉眼含春,神态却甚是庄重,瞧不出一丝戏谑味道。
李鱼博览群书,记得古书上有黄帝向中黄丈人礼谒问道的记载,足见中黄丈人之地位崇高。
而据《神仙传》记载,白石先生在彭祖时已两千余岁,虽有仙术却不肯升天,每每对人言:“天上多至尊,相奉事,更苦于人间。”
故而白石先生隐于仙林,不知寿长几何,故世人称白石先生为隐遁仙人。
李鱼一向认为神仙之事都属杜撰,经由宋星天苦炼长生药之异想天开,更笃定神仙之说,皆是子虚乌有。
如今,一个年当妙龄的少女,告诉李鱼说,她已经修炼一千两百年,这可真是天方夜谭,让李鱼不敢置信。
李鱼的诧异早在梦影预料之中,她启齿一笑,继续陈说:“罗浮仙山不在仙林,亦不在天界,而在两界缝隙之中。吾师求逍遥而不升天,又感红尘烦扰,故以大法力开辟中极界,布设三千洞府。
罗浮仙山仅为中极界三千洞府之一,吾师闭关之日,算出吾夙缘未了,当于八百年后某月某日某地觅得如意郎君,性命同契,阴阳合修,夫妇一体真如,可与天地齐寿。
昨夜吾依师言,往摘星楼前以仙术将君子接引至罗浮仙山。
然吾师尚设有一桩考验,若君子妄动竹简中玉片,则仙缘变易,彼此无缘。
而今君子守道而行,正合天意师命,今日成夫妇,他日共长生,愿君子勿再疑虑。”
梦影说得煞有介事,教人几乎忘记她的妙曼容颜。
怎么看也只有十几岁的少女,真会是修炼千年的高人吗?
高人长生久视,容颜不老,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只不过,信与不信,对李鱼而言,并无任何意义。
就算眼前少女真是传说中的仙人,和李鱼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鱼目光澄澈,态度坚决道:“在下实无意仙道,姑娘所托非人,还请另寻有缘之人。在下告辞。”
“你这人……”梦影神色变幻,千年修行似乎仍不足以澄平心境,终是无可奈何道:“罢了,仙缘不可强求,君子不识宝山,吾亦不能相强。
君子稍待,总是缘分一场,且一饮白石仙露,再回俗世。”
说完,梦影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只灰蒙蒙的小火炉来,纤手转动间,箩筐中扑腾腾飞出五块白色石头,叮冬冬掉入火炉之中。
继而梦影又变出一只小巧的白玉瓷瓶,皓腕凝霜,将一线溅玉白珠注入火炉,渐渐淹没五块白石。
直到水位过了半炉位置,梦影这才停止倾倒瓷瓶,纤指一弹,一团澹红色火焰将火炉托举于半空之中,不温不火的熬煮着炉中白石。
这一串的举动如行云流水,瞧来赏心悦目。
李鱼纵是满腹心事,这时也不由得动了好奇之念,耐心等待着这所谓的白石仙露。
不一时,炉中水沸,白气上行,搅动开摄人心魄的一屋奇香。
李鱼只觉神清气爽,好像全身髓窍都被挠到痒处,暗自惊奇:“只是闻到味道,便如此惬意。若是饮下此露,该如何心旷神怡?难道说,这真的是仙露?她真的是仙人?”
心念动处,李鱼轻声吟诵道:“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
梦影明眸闪动,点头道:“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澹泊,韦苏州之诗,当真妙不可言。”
前两句话是苏东坡对韦苏州的评价,李鱼顺口问道:“姑娘对苏东坡也有所涉猎吗?”
“东坡诗文传遍四海,吾亦爱之不尽。”
李鱼登时心中一动:“此女说是千年修道,为何对仙林诗词如此熟谙?
丝帛上的《山鬼篇》,当也是她所誊写,屈子、韦苏州、苏东坡,信手拈来,她可真是腹有诗书啊。
诗为有情之物,世俗道士难免与人来往,以诗寄情,并不稀奇。但她修炼千年,独居八百年,仍不能忘情于人间红尘吗?”
李鱼不由得生出警兆,灵光一闪,故意发问道:“溪声便是广长舌,下一句是?”
梦影不假思索道:“山色岂非清净身。”
“东坡这两句诗写得如何?”
“怎么,君子是要考校吾吗?”梦影凤眸转动,对答如流:“东坡以《法华经》佛典入诗,以拟人状写山水之美,又借山水之声色感悟禅理,当真妙不可言。”
“哼!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李鱼目光如电,霍然振动衣袖:“你若真是修仙千年,要么以修真之理批评东坡,诠解自然,维护道统;要么以浑融之说,兼谈道释,彰显三教同源。怎会像这般单单夸赞佛理?你虚词作伪,将我弄至此处,究竟是何目的?”
“咯咯咯,我最喜欢你这剑拔弩张的模样了。要不是我故意露出破绽,你真能发现端倪吗?可惜啊,你已经吸入了我的好了汤,再也无法反抗了。”
梦影笑得花枝乱颤:“本来我是想骗奸的,既然你不信仙佛之说,我只好选择强暴了。”
扇花录三周年感言
岁月如梭,一下子扇花录写了三年了,奈何更新太慢,故事还没有写多少。
所以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最后,还是感谢大家对这本书的不离不弃,感谢还有人愿意看扇花录。
这个故事会继续下去的。
第259章 提心吊胆
骗奸与强暴,这两个不好听的词语,竟会出自秀丽动人的少女之口,真让人措不及防。
李鱼锐目如电,暴喝如雷:“你究竟是谁?”
梦影笑盈盈道:“我叫沉好好,李大公子,有听过我的名字吗?”
沉好好!
她居然是沉好好!
不错,她正是陈凤年口中那个最神秘最凶残也最销魂的踩花浪客沉好好!
别的贼徒采花,沉好好却是踩花,敲骨吸髓,尽纳阳气,然后将残花败柳弃如敝履。
别的贼徒最喜欢美丽的花朵,沉好好却是荤素不忌,美丑不分,不管是臭男人还是美少年,她若兴趣来时,便要踩花。
偏偏世上许多贱骨头,不以为奇耻大辱,反以为天仙奇缘,恨不得死在石榴裙下,虽然一生再不能人道,依旧如痴如醉,无怨无悔。
“能够一沾沉好好的身子,比做神仙还快活!”
仙林中传遍了沉好好的大名,陈凤年谈起那些被侮辱的悲惨男子,语气中竟也带着些艳羡。
想不到,沉好好居然盯上了李鱼,还装模作样,闹了一出假扮神仙的戏码。
李鱼怒火中伤,立誓除妖,将剑眉扬起,冷声道:“什么沉好好,什么好了汤,我早就屏住了呼吸,可笑你还在做着春秋大梦!”
“幼幼幼。你这人,”沉好好娇笑着,一双眼睛如水波荡漾:“这么大人说起小孩话来了,我明明看见你嗅香的美……”
话声未毕,李鱼如彗星袭月,身形疾扑沉好好,剑气腾跃满室,正是一招“横行负勇气,一战净妖氛”。
只可惜,这一战并没有奏捷而归。
李鱼奇招虽快,沉好好挪移更快,鬼魅般一闪,轻而易举就避开了雷霆一击。
“我知道李大公子的神思诀不用真气便能发动,故而专门为你研制好了汤。这一锅好了汤幼,让你思绪迟钝,脑中空白,呵,没有了灵感,浑浑噩噩,又如何写得出好诗来?”
沉好好的双眸放着妖媚的光,湿润的双唇似在盛情邀约,得意洋洋的样子,竟可以如此摄人心魄。
神思诀威力大减,李鱼自家最是清楚。
怪只怪他昨夜心绪紊乱,被沉好好趁虚而入,而今已是阶下之囚,谈何奇袭立功?
沉好好立意骗奸,放言强暴,必是安排妥当,不容他负隅顽抗。
但李鱼仍要负隅顽抗。
他集中精神,展动神思,一招“黄河之水天上来”,桃花扇不屈不挠,勉力聚起光芒,疾冲向沉好好。
“嘻嘻,你可真是生龙活虎啊。”
沉好好一动未动,周身幻化出一圈紫色光壁,轻而易举挡下了李鱼的杀招。
她娇媚而笑,眼神在李鱼身上瞟来瞟去,手指如幻蝶纷飞,衣衫一霎儿全数滑落。
一具完美无瑕的躯体。
一股馥郁浓薰的奇香。
不只是非麝非兰的异香,还有那如蜜如膏的体香。
让人神魂颠倒的香。
让人燥热饥渴的香。
主宰着宇宙八荒的香。
李鱼本还存了些理智,被玉体一照,被奇香一激,情思翻腾,心智迷乱,识海浑浑噩噩,四肢鼓鼓荡荡,浑身上下便如烈火焚烧一般,哪还有心思去攻击沉好好?
沉好好款摆向前,腰肢是如此纤细,眼神是如此勾人:“李大公子,你的心内有一团邪火。”
火,火,火。
李鱼全身都在燃烧,血液在沸腾,双眼冒出了热气,只是死死盯着沉好好。
沉好好撤掉了紫色光壁,半步半步,慢悠悠贴近李鱼:“李大公子,你是一条快要渴死的鱼,渴望着水的滋润。”
水,水,水。
李鱼的喉咙焦躁着,李鱼的嘴唇干枯着,李鱼的身躯艰难蠕动着。
不,不是蠕动,而是颤抖。
李鱼浑身都在颤抖。
李鱼的双手青筋狰狞,掌肉已被手指按出了血痕,鲜红色的血一滴一滴往下淌。
沉好好来到李鱼面前,活色生香,香透神髓,表情却由妖媚转为了冷峻:“李鱼,我是你的药。”
李鱼如同中了魔咒,无法后退半步。
沉好好抬起了一只脚。
脚是玉树金莲,芳美圆润,浑无瑕疵。脚趾是玉笋初芽,晶莹剔透,瘦白可怜。
“李鱼,我恩赐你亲我的脚。”
李鱼的身躯剧烈挣扎着。
也许是好了汤太过霸道,也许是奇香太过醉人,也许是沉好好太过妖媚,也许是李鱼自己太需要发散邪火,李鱼缓缓低下了身躯。
李鱼缓缓低下了头。
“啪。”
一颗黑子落下,将一片白子收入囊中。
罗浮山脚,一位红脸老人正与一位银髯老人相对弈棋。
红脸老人笑呵呵道:“老张,你怎么心不在焉呢?是洒家把你拉出来,你还推三阻四的,怎么现在反倒提心吊胆呢?”
银髯老人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瞧见李鱼小子在摘星楼前的痛苦模样,老夫仿佛看见了年轻的自己,还能不担心他吗?”
“哈哈哈。李鱼是男人,就算被那小丫头占了便宜,也没有什么损失。你担心个鸟啊?”
“不然。”银髯老人白眉微锁,沉吟道:“对李鱼而言,此事关系重大。对天下大计而言,此事至关重要。”
红脸老人反是一愣,责怪道:“那你他爷爷的和我下什么破棋呀,还不快去救下李鱼!他爷爷的,你念着那点香火缘分,洒家不可以出手吗?”
“不可!呼延老弟,休得鲁莽。”银髯老人连忙劝阻道:“那丫头胡作非为,却是阴差阳错,等如替我们设计了考验李鱼的绝佳考题。若是李鱼度不过这一劫,那他必然也无法超越我们,我们也不必与他相见了。”
“呸呸呸,别扯上洒家。洒家可不像你,被一群女人坏了大事!那小丫头跟着你那老相好,学了一身媚功,岂是好对付的?若是李鱼败在此劫,他爷爷的,就要怪你老张了!”
“所以我才忧心忡忡,为李鱼担着心思,要不然凭你那三脚猫的棋艺,能吃了我的棋吗?”银髯老人轻轻一叹:“正因为此劫难过,若李鱼安然度过此劫,才有机会度过情劫。情海翻波,孽缘难脱,若能找到真正的天命之子,你我也算后继有人了。”
第260章 定杀不恕
沉好好不由得一颤。
她横行仙林,素来荤素不忌,美丑不分。
丑人未必无长处,银样许是镴枪头。
但李鱼的俊美,仍让她怦然心动。
但真正让沉好好陶然熏然的,却并非俊美,而是这先拔头筹的刺激、兴奋与快意。
胡绛雪与李鱼师徒反目,唐菲儿被李鱼多次折辱,上官雁与唐柔雨二女争夫,对李鱼紧抓不放,什么八大仙子,什么魔音宗主,在天下人面前闹了多少笑话,可是到目前为止,都不能抓住李鱼。
而她沉好好呢,非但抓住了李鱼,还可以尽情享用这条美味的鱼,恣意蹂躏这具秀美的身体。
那些天之骄女若知道李鱼成为了废人,该是多么痛心疾首,该是如何肝肠寸断!
恍忽之间,沉好好彻底领悟了师父交托的大业。
让普天下的痴男怨女,都难成卷属。
不单是身体,连无聊的心灵也得以大快朵颐。
这才是她沉好好最大的满足啊。
恍忽之间,沉好好的脸蛋红得像一只苹果。
沉好好的眼神也变得粘稠,就连喝令也少了三分冷峻:“脱光衣服,躺在地上。”
公然的违抗旨意,始料未及的大逆不道,并没有惹得沉好好勃然大怒。
连她自己也不晓得,她竟会娇媚说出一声:“别心急嘛,有……”
话声未毕,沉好好的身躯已经飞了出去,撞在了石屋石壁之上。
砰!
石壁固若金汤,不落微尘,沉好好却是背骨断裂,鲜血狂喷。
李鱼的双手并不是按,而是推。
虽是中了沉好好的好了汤,但一推之力,仍足以扭转乾坤。
李鱼的眼神不再如火般炙热,而是如冰一般酷杀,宰割着花容惨澹的沉好好。
沉好好痛彻心扉,但蹂躏她心房的却尽是不可置信。
完美无瑕的身体,撩拨欲念的奇香,闭塞思路的好了汤,更抓住了最脆弱最压抑的时机,到了这样的地步还无法让李鱼乖乖就范?
沉好好甚至无视着李鱼的凛冽杀气,歇斯底里大叫着:“你不是人!不是人!”
在沉好好的意念之中,已没有“不是男人”四个字,而只剩下“不是人”三个字。
李鱼懒得啰嗦,因为沉好好这种人永远也无法明白人的含义,也永远无法明白情的意义。
像沉好好这样的人,永远无法改变。
所以,李鱼剑眉一凝,桃花扇剑气一转,便要将沉好好大卸八块。
坚不可摧的石壁却突然裂开一个大洞,一道金光飙驰而至,当啷当啷一阵招架,竟将李鱼的杀招化解于无形。
半空中更响起一阵爽朗笑声:“李鱼小友,看在老夫面子上且饶过这丫头一次。”
李鱼知道来人修为高深,凝神戒备,质问道:“是何人偏袒妖女?”
石壁訇然中开,竟于山洞内部走出两人。
一人身着青衫,银髯过胸,年纪约在五、六十,龙行虎步,意态潇洒。另一人略微年轻几岁,脸庞红胖,眉毛如火,连衣服都是通红长袍,却有两条闪闪发光的金线神龙缝于衣上,胸口正中处正是决眦怒须的龙头,颇为夺目。
沉好好撞见这两人,神色变得怪异之极,连歇斯底里都忘了,眸中浮现着怨毒与羞愤,身躯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银髯老人微笑道:“小丫头胡作非为,确实该死。但她与老夫有一段夙缘,总不忍她死在眼前。李鱼小友,就请放过这丫头吧。”
李鱼不假思索道:“只怕要让老先生失望了。”
红脸老人笑道:“小子,你若有眼力,应该看出老张的厉害。他既然开口了,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哼,李鱼今日,定杀不恕。”
说话同时,桃花扇闪电般摇动,一招“白雪洒空红日暗,疾走风雷”挟带着威勐浩荡锐气,于好了汤的迷魂缝隙里率尔锥出,卓然不群,一意孤行。
银髯老人抚髯哂笑道:“到底是少年,年轻气盛,不错,不错。”
一道金光不知从何处而起,顷刻化成一道光壁,横阻在沉好好躯体之前,轻而易举挡住李鱼的风雷一击。
这段光壁举重若轻,吞吐若渊,无声无息化解李鱼的奋力一击,比之先前出手拯救沉好好的金光,更显炉火纯青。
李鱼心中一沉,知道银髯老人功力通玄,比之十大门派的掌门也不逊色,实非自己所能撼动。
但李鱼之所以要杀死沉好好,不单为洗刷自己委曲求全、羊疯含趾的屈辱,更是要为天下人除害,故而愈挫愈勇,心志坚定,霎时间击出红光数百道,试图冲破光壁防线。
一旁红脸老人瞪着沉好好,右手一挥,将地上的粗布衣裳丢到她身上,呼斥道:“臭丫头,你愣着作甚?还不快滚?”
沉好好这时停住了颤抖,往银髯老人方向吐了口血:“呸,张子羽你这狗东西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她眼珠子一转,又往李鱼瞟了一眼,眼中既有怨恨,也有惊恐。
李鱼根本无法与张子羽相提并论,根本不可能冲破张子羽的阻拦。
可是,她仍不由自主的惊恐着。
望见李鱼奋不顾身的模样,沉好好心中有一种无法压抑的恐惧。
而在恐惧同时,一股莫名其妙的欲念也蹿腾起来。
如火一般的燃烧着沉好好。
于是,沉好好狼狈起身,将粗布衣服丢在一旁,光着身子直接熘之大吉。
张子羽哂笑一声,微微摇头:“李鱼小友,徒劳无益,不如稍事歇息,茗碗对炉,如何?”
李鱼眼睁睁望着沉好好逃窜而去,竟是无可奈何,不觉怒火中烧,喝问道:“老先生似非邪道,为何要护着这妖女?”
“上天有好生之德,李鱼小友若以仙林为念,心中当存仁恕二字。”
李鱼怒目圆睁,神思诀一边施展不停,一边怒冲冲道:“此言大谬!老先生可听过怙恶不悛这四个字吗?若是放过歹徒,为一眼前之仁,多添无数哀嚎,岂是真正仁义?
踩花浪客沉好好荼毒仙林多年,不思悔改,罪大恶极。老先生既与沉好好有旧,多年中间不劝其为善,也不阻其为恶,反是放任自流,遗祸天下,这就是老先生所谓的仁吗?
只怕老先生所谓仁恕,恐怕是假仁假义吧!”
张子羽自一现身,便是一副雍容自然、凌云潇洒的派头,就连被沉好好痛骂断子绝孙也不曾稍皱眉头,涵养不可谓不佳。
但被李鱼这一通数落下来,竟是哑口无言,心头既添了一缕苦涩,眉宇间的潇洒意态也敛去不少。
“老张啊老张,你这个麒麟才子真是浪得虚名,竟被后生小子问住了,好笑,真是好笑。”
张子羽愁眉苦脸,叹气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我孽缘缠身,德行有亏,自是接不住李鱼小友的凛然正气。”
红脸老人哈哈大笑:“你是触着满腹牢骚了,妙极妙极,活该你被他挤兑。”
他又对着李鱼喊道:“小伙子,你莫要一根筋。黑白正邪,哪能轻易分清楚?
洒家问你一个问题,你那魔音宗主的好妹妹,对你倒是一片痴情,可她当年杀人如麻,玩笑之间就是滚滚人头。洒家问你,你既然满口子除恶务尽,是不是也要对她大义灭亲?”
261章 情天孽海
李鱼想到赵月儿善变无常,纵使够不上杀人如麻,断送在她手下的冤魂决计是少不了的。
但赵月儿对李鱼情深义重,李鱼千难万险都要救下赵月儿性命,又怎舍得大义灭亲?
被红脸老人锥心一问,李鱼不免左右为难,血气翻涌间,断然揽下刀山火海:“魔音宗主所有罪责,皆由李鱼承担。若真有人向魔音宗主讨要公道,真相无疑后,李鱼项上人头任由处置。”
红脸老人哈哈大笑:“你小子就只有一条命,又要应付仙林追杀,又要搞什么侠心盟,死在顷刻,死无可死了,还有几条命替魔音宗主去死?你当洒家是三岁孩子,故意来戏耍洒家吗?”
李鱼不由得哑口无言,手上攻势也随之消解三分。
银髯老人张子羽却哂笑道:“李鱼小友,真实诚人也。要知天下之事,无非王霸两道。
以霸道而言,强者为尊,森罗狱伐罪盟为祸天下,谁敢置喙?魔音宗主纵是滥杀无辜,又有谁敢讨要公道?小友若是天下第一人,立意要护她周全,又有谁敢仗义直言?
以王道而言,劝恶从善,功莫大焉。不必管魔音宗主有何罪孽,但须一句且观后效,祭出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出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自可以瞒住天下人耳目。”
这话似劝导似嘲讽,意味深长,如同醍醐灌顶,让李鱼心神为之一震。
他停下了攻击,对着张子羽抱拳行礼:“老先生教训得是,但小子认为,是非公道,自在人心。王霸之道,虽能一时颠倒黑白,终难逃天理昭彰。李鱼虽只一命,但为义而死,死而无憾。”
张子羽抚着长须,亦是哈哈大笑:“好一个固执的年轻人。世情如霜,且看你能否固执到底。”
李鱼再度行礼,恭敬问道:“敢问老先生高姓大名?”
李鱼虽听沉好好提到过张子羽的名字,但这老人高深莫测,话中饱含沧桑,更隐有善意提点之意,教李鱼心中颇有好感,竟忘却了老人放走沉好好的霸道作风。
“我乃畸零人也。”张子羽轻轻哂笑,说是笑声却又像是叹息:“我此次重出江湖,专为寻你而来,想不到你竟会主动来到我昔日隐居之所。”
“什么,此处竟是老先生的隐居之所?”
李鱼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又复释怀。想那沉好好何等艳俗粗鄙,如何能够打造出这般超凡脱俗的仙山洞府?
但张子羽专门为他而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张子羽用手一指石凳:“小友如有闲暇,不妨坐下,听我说一说无用的往事。”
红脸老人大剌剌往石床上一坐,笑道:“小子,你别看老张现在的萧索寒酸样,当年他可是名动天下的麒麟才子呢,哎。”这一声叹息突然而来,似乎隐藏着许多人生的感慨。
李鱼先不忙坐下,问道:“还不知前辈你怎么称呼?”
“哈,洒家呼延非,当年有个匪号,叫什么神火圣君,现在嘛,你叫我火老头就行了。”
张子羽眉间现出愧疚之色,叹息道:“是我连累了呼延老弟,若非为了我……”
“你我兄弟,还说什么狗屁废话呢?”呼延非大手一摆:“赶紧说正题吧!他爷爷的,你是不是很怕回忆起当年?”
张子羽半闭着眼睛,声音去掉了沧桑,似乎回到了年轻时光:“六十多年前,我本是儒门教馆的一名普通书生,和其他人一样,只想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那一天,我遇见一位恶霸调戏良家妇女,一时冲动,骂了恶霸几句,就被恶霸的手下捆绑起来,不住的鞭打着。
我皮开肉绽,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天上忽然落下一位仙女,只是点了几下手指,就把恶霸和那些坏人都给点倒了。然后,仙女对我摇了摇头:‘书呆子,要打抱不平,也得先考虑自己的安全呢。下次别这么傻了。’
仙女丢下一瓶仙药,翩然而去。我全忘了自己的痛苦,望着空荡荡的天空一直发呆着。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十多天,我终于有了明悟,我发誓要变得强大起来,这样才有可能再次遇见那位仙女。
正所谓心诚则灵,我虽然没有修道基础,也没有名师指导,在苦思两年之后,终于悟出了乾坤浩儒功,短时间内就在仙林声名鹊起,还赢得了一个麒麟才子的外号。”
呼延非接嘴道:“你老张何止是声名鹊起,应该说是惊艳天下才是。刚一出道,就打出了澄清玉宇的大旗,招来了天下非议,也赢得了天下归心,依附在你身边的高手越来越多。洒家从来不肯服人,和你老张打了三场,也不得不对你心服口服。”
李鱼心中骇然:“两年时间就自悟神功,更能惊艳天下,张前辈的天分可真是令人叹服。”
张子羽的话语充满了缅怀之意:“那时候我意气风发,既有着兼济天下,打破十大门派主宰格局的宏愿,也有着重见仙女,一慰痴肠的私愿。
天可怜见,我果真又遇见了我的仙女,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几番波折几段箫曲,我与慧儿情定终生,海枯石烂,此情不渝。只可惜,只可惜……”
“只可惜你老张人长得太俊俏,修为太高,对人又太温柔,什么魔女妖女圣女都缠上了你。你要与仙女双宿双飞,她们又怎肯干休?”
张子羽深深叹了一口气,眼角隐有泪光:“那日我回到家中,却发现慧儿横尸当场,血流满地。我悲愤欲绝,去找凶手报仇,她却说,能让我恨她一辈子真好,先一步自刎于我的面前。
我万念俱灰,散去了浩天盟的人员,找了这座罗浮仙隐居下来。
没想到隔了两年,燕娘她竟找了上来。我已心如死灰,百般劝说,劝不动她,只好退避三舍,将这座洞府让给了她。她却心性大变,带了许多男人在这个山洞玩乐,随后又去仙林银掠男子,奸杀无数。
我内心有愧,又不想她主意得逞,她却越发偏激,晚年还教出沉好好这个徒弟。说起来,我真是有愧前贤,罪莫大焉。”
“岂止如此,那些女人一个个都疯了似的,为了逼你出来,有的自相残杀,有的滥杀无辜,大开杀戒,祸乱仙林,那真是血流成河。还有那许多出家当尼姑当道姑的,就算嫁给别人了,心里还不是念着你,一听到风吹草动就乱跑的痴心女人,老张啊老张,你可真够残忍的,一直就这么躲着。亏得洒家千般打听万般寻找,才揪住了你小子的行踪!”
祝兄弟们兔年快乐,万事如意。
第262章 为天下计
张子羽的话并不迂长,但话语间蕴含沉痛悔恨,有如滔天巨浪接连狂涌,让李鱼一时难以平静。
影影绰绰间,李鱼仿佛已触碰到张子羽的用意。
张子羽不单在陈说往事,而更像是一个过来人对一个年轻小子的善意规劝。
“只凭三鳞两爪,便可想见张子羽当日之意气风发。以他麒麟才子之能,依然挣不开情天欲海,下场反比普通人还要凄惨百倍。
情爱最是人间宝贵,但稍微行差踏错,反是遗祸无穷,由情生怨,由怨生仇,终至无可挽回,万劫不复……”
张子羽见李鱼若有所思的模样,哂笑一声:“小友在想些什么?是否觉得我的过往很是可笑?”
李鱼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恭恭敬敬道:“不敢,还请老先生指点迷津。”
“周铸九鼎,庄王问之。秦失其鹿,天下逐之。名利熏心,孰能超脱?”张子羽紧盯着李鱼,一双眼睛流布着赏鉴神光,直欲看透李鱼脏腑:“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冲冠一怒,六军缟素。红颜祸水,孰能勘破?”
李鱼不免愣住,他本以为已有些明白张子羽的意思,这时候又湖涂起来。
这个张子羽到底想说什么?
张子羽双目炯炯,终是图穷匕见:“而今仙林阴盛阳衰,较之我当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名位神锋,皆为彼女子之鹿鼎;良材异质,难免彼英雌之祸水。
小友英雄而兼妩媚,处浊世而自树立,已然成为钗裙人物争相竞夺的目标。
然《道德经》谓反者道之动,而《易经》曰刚柔相摩,八卦相荡,呵呵,为天下计,小友不妨反客为主,牢笼诸女,必可使情天无憾,玉宇澄清,此乃善之善者也。”
张子羽才说话,呼延非迫不及待也跟着笑了起来:“小子,老张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让你用美男计去笼络那些个绝世美女,将那些姐姐妹妹通通娶为老婆,不就天下太平了吗?
虽然说女人最爱拈酸吃醋,但你小子也很有一套,洒家与老张都相信你!那时你与这些老婆齐心协力,岂不是轻易就完成了大业?”
呼延非说得兴起,抓了抓头发,居然扳着手指数起数来:“摘星楼的上官丫头,仙音宗的唐丫头,魔音宗的鬼丫头,丐门的张丫头,如此一来,这十大门派大半已入你手中。
对了对了,洒家瞧那唐阁的丫头对你也很有些意思,自古夫妻成冤家,这就是缘分啊!还有那藏着水玄珠的姬丫头,你也要把她拉到怀里,恩,洒家想想,还有那玉泉派的……”
李鱼越听越是不耐,两道剑眉不由得皱拧起来。
他见张子羽出场不凡,又感觉张子羽与呼延非两人阅世颇深,以为两人真有什么高明之见,心中存了许多期待,束手端立,洗耳恭听。
殊不聊,听到的竟是这样一堆胡说八道,这样一团莫名其妙,这样一派荒诞不经。
尤其是那张子羽,他自己永失所爱,懊悔不已,却反倒劝人亵渎情爱,当真岂有此理!
李鱼涵养再好,也无耐心听呼延非胡说下去,当下咳嗽一声,举步便行:“李鱼有事在身,不能聆听两位前辈教训了,告辞!”
“小友且慢!”张子羽身影疾闪,霎时已挡在李鱼身前,衣袂当风,翩然如仙:“情生于一刹而精铭于万古,感遇起兴,雪泥留痕,果能相忘乎?邂后相遇,闲情几许,果能释怀乎?
前车之鉴,殷殷历目,汝之所谓专情,真可无愧于彼之痴情乎?情缘情孽,皆由心相,小友一意避情躲爱,恐怕是强作解人!”
李鱼原本怒气冲冲,被张子羽一番话下来,活像是被一盆盆冰水不住浇灌,气焰渐渐消散。
也许,这一段话根本不是张子羽所诘问,而是李鱼心底沉郁多时的纠结。
症结堆积许久,心绪紊乱难理,如今被正面一击,如何有能耐去快刀斩乱麻?
张子羽伸出右手,隔着李鱼往呼延非背后轻轻虚拍一记,责骂道:“什么美男计,真是满嘴喷粪。呼延老弟,你口不择言,该打,该打。”
呼延非双手捧着屁股,咕都都在地上翻着滚,一边大声叫嚷起来:“哎幼,疼死洒家了!老张,你还真下了黑手,他爷爷的!不是美男计是什么?你说,你说!”
“呼延老弟,你没有经历情海,你不懂的。”张子羽对着李鱼正色道:“画地为牢,辜负风月,假道学也。不愧知己,皆大欢喜,真情人也!若有来世,若有来世,我……”
张子羽倏然住口,叹气了一声,继而道:“人老多情,小友可知近十年,我最痛苦的是什么吗?并不是什么愧对苍生之类的无力感,更多只是在抱愧,愧对那些曾经的红颜知己。
她们本不会成为那样的人,她们本该有快乐的生活,可最后,她们连死都无法安宁,连死都在怨恨着。
慧儿她,早看穿了我的虚伪,可最后她却死在我的虚伪之下。”
张子羽伸手按住李鱼肩头,语重心长道:“小友自有想法,我绝无意强人所难。我只是想告诉小友,真正要做一个有情人,并不是逃避就可以的。
小友既有兼济天下之志,一者是锦上添花,两全其美;一者是风月有恨,徒呼负负。抉择之间,君其慎之,君其慎之。”
张子羽与李鱼乍然相逢,但他对李鱼似乎别有感情,似乎将李鱼当成了昔日的自己,故而此段话说得极其诚恳,不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劝谏,而更像是相识许久的故友在抵足谈心。
李鱼心头越发迷乱,仿佛陷入迷雾之中,一边觉得张子羽的观点与多年来想法格格不入,委实无法认同,一边又感念张子羽谆谆教导,喟叹张子羽殷鉴不远,又觉得张子羽所言,似乎也有些道理。
一旁呼延非站将起来,一手仍揉着屁股,苦笑道:“老张,李鱼这小子哪里都好,就是有点死心眼。洒家的屁股白受这顿疼了,洒家是说唱黑脸,可你下手也忒重了!”
张子羽松开了李鱼的肩膀,哈哈大笑道:“若是李鱼那么容易改变,你我又岂会破例出关?且让他好好想一想罢!”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鱼回过神来,却见张子羽笑眯眯望着自己,手臂更被张子羽不由分说拉着,眨眼已来到了隔壁石屋面前。
张子羽指着那一排紧闭的石门,道:“这几间石室封印了我昔日收集的一些奇珍异宝与灵丹妙药,因为我特别设下五雷禁制,故而燕娘师徒也不敢占为己有。”
第263章 错失机缘
得知石洞乃张子羽隐居之所,李鱼本以为鸠占鹊巢的沉好好是虚言恫吓,此刻听到这些石室真设有五雷禁制,难免有些意外,继而转念想道:“张子羽突然提起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只见张子羽右手手掌轻轻一挥,十几道金光闪电般窜出,倦鸟归林般各自投入一间石室。
不见有何异变,也见不到所谓的五雷,却见十几间石室于同一时间打开。
石门厚重,但十三间石门同时开启,竟是悄无声息。一眼望去,石门作整齐排列,顿显庄严威武。
在十三间石门之间,斑斓色彩如海水漫出,金光闪耀,霞云蒸蔚,翠绿夺目,鹅黄迷眼,更有香气、臭气、寒气、热气、燥气、潮气、富贵气、阴森气混杂弥漫,叫人一时间来不及分辨这些气息分别从何而来。
呼延非现出缅怀的声色,感叹道:“他爷爷的,想不到洒家这辈子还有重见这些东西的一天。时光不饶人,老张,你我真是老了。”
张子羽的左手仍不放松李鱼,如故友般忘记了老幼亲疏之别,拉着李鱼走入了第一间石室,指着架子上的玉简书卷,道:“这间屋子藏有数百部绝世功法,除了十大门派及六大邪派的部分不传之秘,尚有许多失传的上古绝学。
小友可将这些功法全部带走,自行挑选修炼。
只是这些功法太过艰涩深奥,一不小心就走火入魔,小友精研全篇之前,万不可随便转授他人。”
李鱼好奇举目,只见一些书籍封面上写着《太清罡气》、《玄日伏魔篇》、《九阴天绝书》、《六神通》等字样,虽然未曾目睹书中内容,已猜到这些功法非同凡响。
此时耳中听见张子羽如此康慨,竟肯将功法典籍倾囊相授,李鱼心中狂震,不觉有些心动。
江湖浪急,若有这批绝世功法帮助,不管是神罚岛的部下还是摘星楼、仙音宗等朋友,实力都可以壮大许多,今后路途也将平坦许多。
虽然张子羽有所警告,说这批功法容易让人走火入魔,但李鱼相信上官雁、唐柔雨、杜清秋等人灵心慧质,必有妥善解决之法。
只不过,心动也只是刹那的心动,心动之后,仍是一以贯之的倔强。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张子羽诚心送出大礼,李鱼却无法坦然接受。
李鱼含着歉意,果断拒绝道:“多谢老先生厚爱,这些功法太过珍贵,李鱼不敢领命。”
张子羽笑道:“我与小友有缘,便是金山银山,小友用得到时,也尽可搬走。何况这些功法于我无半分作用,一向只白占着屋子,小友又何须客气?”
“就是嘛!”呼延非接嘴道:“这些东西在这里生灰尘,到你小子手上却能发挥出大作用,宝剑赠烈士,美女配英雄,多简单的道理,你干嘛不要?不要白不要!”
张子羽松开李鱼的手臂,随口道:“隔壁那些屋子里的法宝器物、神兵宝甲与丹药符箓,小友也一并带走。小友身上应有储物囊,装下这些老旧些什绰绰有余。”
李鱼不必走近细看,便知道张子羽的储藏包罗万象,珍贵万分,比之超轶神君毕生所集诸宝,更要丰富稀见。
如此大手笔的康慨相赠,让李鱼受宠若惊,甚至忍不住怀疑起张子羽的诚意来。
尽管李鱼可以清楚感受到,张子羽是真心实意,不求回报。
话语也许可以骗人,但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天上也许真的会掉馅饼,但李鱼偏偏不想吃这样的馅饼。
如果说,接受超轶神君的遗产是一场未知前途的豪赌,那么今日张子羽的豪赠,便只是魔女对高僧的徒劳诱惑。
“老先生指点抬爱,李鱼铭记肺腑。只是李鱼真的用不上这些。”李鱼一如张子羽的诚恳,真心实意道:“老先生谬赞我能自树立,其实李鱼一路行来,多承师长亲友帮助,恩重难报,诚惶诚恐。
而今我虽被逐出疏影阁门墙,但立身根本仍在于神思诀一道。”
李鱼话锋一转,语气中自然多了几许傲气信心:“自古技艺贵精而不贵多,若能专精一道,自然游刃有余。
老先生的功法宝物,诚然举世无双,但李鱼若能在神思诀上寻求突破,他日登堂入室,也未必就逊色于上古功法、荒古宝物。
李鱼并非客气,实恐乱花渐欲迷人眼,一路贪多务得,反不能专心致志。
疏影阁千年传承,十大门派代代相继,不汲汲于他人功法,只在自家神通用力。
譬如老先生你自己,领悟钻研乾坤浩儒功,却将这些功法宝物封存,道理也应有相通之处吧?”
“好好好!”张子羽鼓掌而笑:“小友好志气,好见解。呼延老弟,浩天盟未竟之业,终于后继有人,你我可以无憾了!”
话声已毕,笑声未绝,张子羽手掌轻扬,数道金光闪电般窜出,宛若神龙天纵,光芒瞬闪间翻动几声龙吟,便见石屋中纸屑翻飞如乱蝶,玉简碎裂如崩弦,繁华转瞬成苍凉,传承顷刻成断绝!
李鱼措不及防,目瞪口呆,之前还是云澹风轻的内心,此时也不由得惊季,不由得诧异惊呼:“老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张子羽澹澹一笑:“这些物事专为小友准备,小友既不需要,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转头吩咐呼延非道:“呼延老弟,你将那些东西都处理了吧。”
“好嘞!”呼延非亦是哈哈大笑,心中默念“焚天烈诀”,手掌“呼”地推出,便见十二个火球连续飞出,一个个皆如长了眼睛,飞快钻入十二间石屋,转瞬间火光冲天,那些奇珍异宝皆在一瞬间被火焰吞没。
呼延非外号神火圣君,对于火焰的掌控炉火纯青,虽然近在迟尺,但三人所处的石屋中竟感受不到一丝酷热火气。
李鱼整个人都呆住了,他虽然感受不到任何火焰的炙热,整个人却如那些奇珍异宝一般,被团团的火焰烧灼着,吞噬着,毁灭着。
绝世功法,绝世宝物,绝世灵丹,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毁灭在李鱼面前。
明明李鱼前一刻拒绝得那样坦荡,那样洒脱,那样浑无卷恋。
但此刻,李鱼彻彻底底感受到了痛苦。
手脚麻木得不能动弹,上排与下排的牙齿抵在了一处,眼神呆滞中带着无可挽回的悔意,带着无处发泄的愤怒。
“就算我不需要,这些倾世奇宝经历了千万年光阴的传承,承载着前人呕心沥血的情感,就这样付之一炬了?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张子羽为什么要做得如此偏激?”
张子羽直视着李鱼的痛苦,若有深意吟诵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物犹如此,人何以堪?”
第264章 咸酸之外
呼延非袍袖挥斥,熊熊火焰顿又偃旗息鼓,如猫儿一般乖乖伏下,滚滚黑烟也随之消散一空。阑
若非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焦味,若非石壁上涂满着骇人的黑熏,若非山洞中飘荡着哀泣的飞灰,根本无法相信,前一刻竟有一场大火把万千珍宝烧了个精光透底。
张子羽称心如意,拉着李鱼径往山洞门口走去:“小友,洞内气机不畅,且到门口叙话。”
云气浩漫,青翠扑来,山泉叮咚鸣溅,仙鸟自在翱翔,全不管人间叹息。
李鱼心中犹自存着失落。
“呵。”张子羽哂笑一声,手掌放脱李鱼,在腰间摸索一会,掏出一个小瓷瓶来。他将瓷瓶盖子掀开,往李鱼身前递去:“喏,这是我闲暇小食,常能生津止乏。就着山光鸟性,小友也啖三两颗罢。”
一股清香直冲李鱼鼻底,举目瞧时,却见瓷瓶中堆叠着十数颗乌梅,乌梅上又沾染了密密麻麻的白色小点,瞧着与平常点心不同。
张子羽见李鱼犹自迟疑,复又笑道:“此物唤作盐津乌梅,就是普普通通的小食,只是这等以盐和梅的手艺尚少行世,小友但吃无妨。”阑
李鱼望见张子羽期待邀请的眼神,感觉张子羽此举必有深意,一时鬼神使差,便伸了两根手指,捡了一颗乌梅出来,小心纳入口中。
乌梅入得口中,滋味甚是独特,酸甜之中微带一点咸味,转口仍觉酸、甜、咸、涩诸般滋味交缠扑腾,教人忍不住想要再吃一颗乌梅,再度细辨内中味道。
“如何,这盐津乌梅可还爽口?”
李鱼点了点头:“别开生面,果是一绝。”
一旁呼延非叫道:“你们两个倒是臭味相投,洒家偏吃不惯这梅子,好端端的梅子放什么盐,乱来!”
张子羽自家也吃了一颗乌梅,咂咂有声,随后喟叹道:“乌梅酸咸而称绝味,然特酸之醋与特咸之盐,除佐食调羹时,世人多不嗜食。
醋非不酸也,止于酸而已。盐非不咸也,止于咸而已。人之无意于盐醋,盖因其咸酸之外,缺乏醇美也。阑
《尚书》曰‘若作和羹,尔惟盐梅’,虽盐梅必不可少,然所佳者在羹而不在盐梅也。”
李鱼闻言叹服,附和道:“老先生拈出醇美二字,当真饮食大家。”
“我所言又岂止饮食之道?”张子羽目光如电,光芒直逼李鱼:“诗文之道,亦当在咸酸之外求之。噫!近而不浮,远而不尽,然后可以言韵外之致耳。”
李鱼隐约间窥见一丝天光,忙不迭恭敬行礼:“小子不敏,敢情老先生指教内中奥妙。”
“人家寒食月,花影午时天,所见者景也,而有景外之景也。戌鼓和潮暗,船灯照岛幽,所见者象也,而有象外之象也。
诗家之高明,不在照描复刻,不在淋漓写尽,而是要寻得韵外之致,味外之旨,如此则滋味绵长,可称全美矣。”
李鱼听得明白,张子羽这段话的意思是,诗词要追求含蓄蕴藉之美,要留下让读者联想的空间与回味的余地,要让读者拥有再创造的冲动和契机,如此诗词才能拥有悠远绵长的生命力。阑
李鱼更明白张子羽所说,并非单指诗词创作,更关乎神通修为。
张子羽这几段话,恰如醍醐灌顶,让李鱼茅塞顿开,对神思诀的理解又上一层楼。
“李太白诗风豪迈,我使一招黄河之水天上来,却不能尽是恣意,而应当留有韵味。神思诀运转之时,应如太白雄视万古,醉酒当歌,但慷慨之中存有悲壮,千金散尽还复来,不是一味喧嚣,而是直面后的凝蕴。
王右丞诗风闲适,我使一招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却不能尽是悠然,而应当留有克制。神思诀运转之时,便应含而不露,悠然自在时又生新境,正如芙蓉花开花落,不见人而始终有人,不经心而始终有心。
胡绛雪说,神思诀以境界为最上,可是许多时候,我却无法把握境界,全凭着心中感情去感悟勾联,只知道心境与诗境的结合,一股脑用力,却忘了含蓄蕴藉之全美。
若是我将这景外之景、象外之象、韵外之致、味外之旨运用到神思诀中,便可将神秘不可自知的境界,转为教为清晰的认知,便可将神思诀的威力发挥得相对稳定,而不必担心神思诀受制于情感的波动!
如此一来,就算我没有遭遇生死关头,就算我没有情绪酝酿极致,也依然能够施展神思诀的威力,妙啊,妙啊!”阑
李鱼想到得意处,不觉眉毛舒展,眼神大亮,不觉手舞足蹈,暗中印证所得,神思于霎时遍游四海八荒,竟是随心所欲,毫无阻滞。
经由这“韵外之致”,神思诀模糊的道理都变得清晰透彻,如同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可以轻易看见水中的游鱼,可以轻易数清水底的鹅卵石,甚至只要望一望,就可以清楚感知到溪水的温度。
李鱼琢磨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张子羽复又鞠躬行礼,感激万分:“老先生见识高妙,妙喻精辟,真如醍醐灌顶,让小子受用无尽。大恩大德,真不知如何回报。”
张子羽笑道:“我所修虽是儒道,但对于诗文也稍有涉猎。因念天下事理如一,故而妄发议论。浅陋所得,若能帮到小友,那是再好不过。”
要知神思诀秘不示人,但张子羽却似明了神思诀的优缺,发论正中肯綮,帮助李鱼解决了困扰已久的修炼难题。
要知李鱼善于思考,用心钻研,但毕竟跟随胡绛雪时日不多,对神思诀的修行更多以自行参悟为主。
风雨仙林路上,李鱼连番突破神思诀,虽有不少收获,却也积累了许多疑难。阑
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子羽这番话语好比及时雨,让李鱼扫清了诸多疑惑,实力瞬间再上一层楼。
李鱼到此刻对张子羽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感激道:“老先生博兼三教,以咸酸之味来论诗理,深入浅出,发人深省。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先生之谓乎?”
张子羽还未说话,呼延非抢话道:“老张对你寄予厚望,怎会让你空手而归?有了这番提点,除了有数几人,你小子大概可以自保无虞了。
照理说,洒家也该送你点什么,但洒家两手空空,也不会什么诗啊文啊的,哈,有了,洒家当年那件披风一直舍不得丢掉,正好你小子缺件披风,权当留个念想,拿着!”
说话间,呼延非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件火红色披风,大剌剌就往李鱼怀中扔去。
注:韵外之致或者韵味说,其实是唐代诗人司空图的诗论。
第265章 战云密布
李鱼尚不及细察披风样貌,更不及谦逊推辞,呼延非已推了张子羽一把,催促道“老张,还杵着作甚?走走走!”
“还惦记着着那盘棋呢?输不了,你下了一步绝妙好棋。”张子羽与呼延非把臂迎风,倏忽已至云天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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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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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好书阅读a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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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好书阅读a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好书阅读a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好书阅读a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好书阅读a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好书阅读a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好书阅读a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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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266章 森罗狱主
冥王霍然转身,口吻严厉,煞威顿现:“丧魂,你竟敢对李盟主大放厥词,真是罪该万死。”蓘
丧魂阎君这才止住了笑,兀自挤眉弄眼,不肯对李鱼说一句软话。
“好一句见面不如闻名,”李鱼冷笑一声:“我只怕森罗狱主徒有虚名呐。”
话声刚落,桃花扇自虚空里乍然而出,一招“夜静春山空”,含蓄凝蕴,风华流转,红光寂然一转,瞬间穿透了丧魂阎君的胸膛。
丧魂阎君根本没料到自己的性命竟在瞬间消亡,连痛楚都不及感受,脸上还残存着不屑的表情,便已挣脱吊死阎君的手臂,茫然跌落云层。
这一下兔起鹘落,冥王诸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直待眼前并无丧魂阎君的身影,方才惊破心胆,蓦然感觉到寒气森森,心眼眉角都为之颤抖。
阴寒刻骨的沉默里,罗刹与孟婆最是惊悸,两对牙齿与两双枯腿,不约而同咯咯咯响动着,活像着虚张声势的鼓点,场面越是浩大,怯相越是显露。
在罗刹与孟婆看来,丧魂阎君是不可撼动的巨石。可这块不可撼动的巨石,却被李鱼轻描淡写碾碎。蓘
在冥王与五大阎君眼前。
轻描淡写。
碾碎。
罗刹与孟婆,体验着正在被碾碎的痛彻,还承受着将要被碾碎的惧甚。
丧魂阎君只是嘲讽李鱼一句,就横尸当场。罗刹与孟婆可是在余家集截杀过李鱼与上官雁,血淋淋的仇恨,李鱼会放过他们吗?
比踩死两只蚂蚁还简单,李鱼甚至不用动一动手指,他们就命丧当场了吧?
所幸李鱼并未理会罗刹与孟婆的瑟瑟发抖,李鱼甚至都没有看罗刹与孟婆一眼,只是对冥王道:“带路吧。”蓘
“李盟主请,请请。”冥王收拾了震惊,神态依旧沉稳,但言语间又多了几分尊敬。
强者为尊的观念里,哪怕侠心盟只是李鱼这一个孤家寡人,盟主二字也是叫得心悦诚服。
平白死了一个阎君,冥王没有报仇发难,没有出言抗议,反而愈加谦恭。
这是何等荒谬的场面,偏偏又是这般顺理成章。
五大阎君与罗刹孟婆不自觉拉开了与冥王李鱼的距离,默声不语,小心尾随,始终不敢踏入李鱼身后五丈之内,踏快一步便胆战心惊,跟慢一步便手忙脚乱。
这些不可一世的邪派巨擘,不约而同泛起一种错觉,仿佛眼前白发背影并非李鱼,而是那令人战栗的森罗狱主。
随着冥王的开道,漫天黑云乖乖让开一条大道。蓘
杀戮无数血气缠身的三万森罗狱众,觉察到空气中的诡异与冷肃,将杀气骄气戾气通通收敛,虽然勉力昂着头提着肩,却不敢去正视李鱼的面庞,仿佛李鱼的周身发出耀目的光芒,迫得他们只能用余光偷偷打量。
李鱼傲然挺胸,于三万兵卒的黑云中漫步而行。
不是三万兵卒包围了李鱼,而是李鱼包围了三万兵卒。
这当然是错觉,但就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冥王也产生了这种错觉。
所以冥王只得快点御气而飞。只有见到森罗狱主,才可以逃脱这可恶的错觉,才可以避开这该死的压抑。
终于,冥王的身法渐趋渐慢,冥王的压抑也渐趋渐少。
黑云邪氛也渐行渐稀,终至于无,依旧天朗气清,依旧天地自在。蓘
李鱼的眼中也出现了一座小亭子。
树木掩映,砖瓦黑黯,半山腰上瞧着有些破旧的土亭子。
若非李鱼眼亮,第一眼都无法发现这个小亭子。
堂堂森罗狱主,摆下三万人马,放出满殿精英,浓墨重彩的龙蛇突然转成了寒酸简陋的一笔,真是奇峰突转,让人匪夷所思。
李鱼的手心渗出了汗水。
他没有感应到森罗狱主的丝毫气息,但他知道,森罗狱主就在那里。
已经在那里。蓘
冥王当先下坠云团,一边往那座高大山峰的山脚飞去,一边压低声音道:“李盟主,烦请落下云头,亲自走一小段山路。”
冥王说话之时,不敢往身后的李鱼瞧上一眼,脸上的肥肉也因为嘴唇紧绷而挤出了几块大肉团。
显然,冥王在忐忑着。
冥王害怕李鱼自视太高,不肯配合。
冥王害怕森罗狱主因此怪罪下来。
“这趟苦差事就差最后一截了,千万千万不能搞砸。李鱼啊李鱼,求求你了,先忍住,别乱来!”
老天有时候真会眷顾着坏人,冥王今天的运气就相当不错。蓘
李鱼好像真的听到了冥王的祈祷,不但没有反抗,连一句质问也没有。
他默默跟着冥王,轻轻飘落在山脚。
冥王身躯高大,靴履厚重,步伐迅快,脚步声却十分轻盈,轻盈的像个女孩子。
老男人若是毫无征兆就变成了女孩子,原因当然只有四个字,妾妇之道。
李鱼当日就不把冥王放在眼里,现在自然更看不上冥王。
李鱼的精神却在瞬间由紧绷变为极致的紧绷,再容不下一点松弛。
就像一支没有射出的箭,在弓如满月的焦灼里蓄势待发,容不下一点旁骛。蓘
前所未有的紧张。
也是前所未有的兴奋。
李鱼的呼吸,竟变得有些不顺畅。
李鱼额头上,竟开始渗出了几滴汗珠。
李鱼的步伐却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坚定、有力,如重锤般有节奏的敲击在路面上,咚咚咚咚,脚步不乱分毫,声响压住周遭,迫得树上野雀纷纷逃窜。
冥王蓦然惊觉后背压力陡增,汗水湿透了罗衣,兀自外渗粘连,连华丽的紫袍都爬满了水痕。好在冥王涵养甚好,只作无事,脚步一旧轻盈无声。
阎君罗刹孟婆诸人则是大喘了一口气,各按位次站在山脚下,队列齐整而神情松弛,笑送着冥王与李鱼两人背影拐弯远去。蓘
这一条山路蜿蜒而上,路径不宽,土石混杂,路上脚印杂乱无章,路旁草木稀疏,还杂陈着些瓜皮果屑,毫无景致可言,峭陡处的松枝枯木也被折断不少,想来是行人走旧了的一条老路。
李鱼在山中长大,这番再以脚步慢慢攀爬,虽则精神紧绷,仍不由想起一些往事,心头又感慨一番。
说是一小段山路,但这座山高耸入云,即便冥王与李鱼健步如飞,仍走了半个时辰,方才望见头顶山壁树木中漏出的小亭踪影。
又走了四个弯,终至半山腰的平地缺口,虽还隔着二十丈,小亭的面貌已赫然映入眼帘。
亭子栋柱泛黄,油彩剥落,比之远看更觉残破。亭外摆了三张木桌与十数张木凳,亭子正中则只有一张木凳,木凳上端坐着一位黑袍人,正自转过脸来。
李鱼双目炯炯,正待凝目一观森罗狱主形貌,陡闻一声尖锐的猫叫声:“喵呜!”
李鱼紧绷的精神顿觉一阵惊悸,心神摇晃,目光便先往猫叫声望去。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