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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那条白蛇全文阅读

作者:风雨白玉京     放开那条白蛇txt下载     放开那条白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一十章 传妖法,恋母许仕林

    水府中,许宣早被江面上的雷声惊动,结丹天劫威力并不算大,胡媚娘又有敖锦和小青从旁护法,所以他就在指月斋门口等着。

    当他看到胡媚娘的刹那,心中也不由一动。

    这也太像了!

    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容貌气质……

    即便是他,也只能从两人眼光中蕴藏的神采,看出些许不同。

    见许宣一直盯着自己,胡媚娘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脑袋,硬着头皮向许宣行了一礼。

    怯怯道:“公子,我,我不是故意变作白娘娘模样的……”

    许宣点点头,绕着她上下打量几圈后,才道:“相由心生,境随心转,若不是我将你从凤凰山带回来,又把你安置在水府中,让你时常能与娘子见面,或许你也不会变作这般模样,怪不得你什么。”

    见许宣神色平静,并不像生气得样子,胡媚娘才长松了一口气,正要拜谢,又听许宣说道:“不过……”

    一句不过,顿时又将她的心提了起来。

    “公子,不过什么?”

    “不过,娘子早晚是要还阳的,她是钱塘江正神,你与她容貌一般无二,又居住在水府中,确实有许多不便之处。”

    胡媚娘忙道:“公子放心,等我调息片刻,体内法力平稳后,便重新变化一番,绝不敢在水府中以此面目示人。”

    许宣摆摆手,说道:“你出身狐族,最擅变化、魅惑之道,现在又结成妖丹,想来术法也精进了几分。

    但这里是钱塘水府,可不是钱塘县,亦不是凤凰山,你道行还浅,区区障眼法又能骗过几人?”

    “这……公子的意思,难道是要将我赶出水府吗?”

    胡媚娘知道许宣说的是实情,如果是一年前,她或许会很高兴,毕竟……每个妖怪心中都有一片旷野草原、山林清泉。

    但在水府住了一段时间,她和采茵早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这里既没有斩妖除魔的修士,也没有穷凶极恶的妖王,除此之外,灵气也比外面浓郁许多,如果让她突然就这么离开,还真有些舍不得。

    许宣道:“不至于此,你是我带回来的,如今你未曾犯错,我又怎会无端赶你走?”

    胡媚娘闻言,不由有些糊涂了,既不让自己以白素贞容貌示人,又不将自己赶出水府,这是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媚娘,你没事吧!”

    “仕林?”

    一旁小青转头看着不远处小跑过来的许仕林,眉头微皱。

    “媚娘,媚……娘,娘?”

    许仕林被两个宫娥拉着手跑到指月斋门口,一声“媚娘”刚出口,就生生止住了,瞪大眼睛盯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胡媚娘,显然也是被她如今的容貌惊到了。

    “不对,娘还在栖霞殿躺着,有水府印玺镇压着肉身,你到底是谁?”

    许仕林再早慧,也还是个肉眼凡胎的孩童,哪里能看穿胡媚娘的底细,便将目光看向了自家老爹。

    许宣轻咳两声,俯身拉起许仕林的手,用眼神示意两个宫娥离远一些,才把胡媚娘结成妖丹,幻化人形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又道:“结丹、化形是如今妖族修行的两道坎,结丹之后,幻化出的人形已经脱离了障眼法的层次,算得上有了真正的人身,只不过妖根不净,还算不得登堂入室。

    等到经历化形天劫,褪去妖身,便与你我一般无二,世人常称之为妖仙,就如你娘一般。”

    许仕林闻言,小脸不由涨红,挣脱许宣的手,一把拉起胡媚娘道:“难怪我以前看你总觉得怪怪的,原来真是他们说的障眼法啊,但你现在怎么和我娘长得一模一样?”

    胡媚娘有些尴尬,再次解释道:“历劫时我全副身心都在应对天雷,并不知道渡劫后会变成白娘娘模样,许是平日仰慕娘娘久矣,不知不觉就在心中烙下了影子。”

    许仕林兴奋道:“这样正好,现在娘亲还未还魂,有你陪着,就像娘还在我身边一样,我晚上睡觉也不用总做噩梦了。”

    “仕林……”

    小青见状上前将他和胡媚娘分开,一把抱在怀中,正色道:“她化作你娘模样,虽是无心之举,也有不敬之罪,你平日和她关系好,青姨不拦着你,但现在怎么还向着她说话?”

    许仕林撇着嘴,看了看许宣,见他正思索着什么,并未理睬自己。

    才道:“青姨,媚娘平日里对我很好的,你们忙着修行的时候,都是她陪着我。

    你也说了,媚娘只是无心之举,不过容貌相似罢了,平日让她用薄纱遮面不就行了吗?”

    “不行!”

    小青斩钉截铁说道:“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如果还想你娘还阳,就不要再胡搅蛮缠。”

    “青姨,怎么就胡搅蛮缠了,娘还阳不是有九窍神莲吗,关媚娘何事?”

    小青自知失言,偷眼瞧了瞧许宣,看他还是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并没有注意自己和许仕林的对话,才暗自松了口气。

    “好了,这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你不要掺和,我和你爹会处理好的。”

    许仕林见状,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许宣,嚷道:“爹,你怎么也不说句话。”

    许宣一愣,旋即回过神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小青一眼,才道:“好了,这事你青姨说得对,你先回栖霞殿照顾你娘,媚娘的事爹会处理好的。”

    “爹,你可不许真将她赶出水府!”许仕林嘱咐道。

    “嗯,自然不会。”

    “也不能责罚她!”

    “嗯,知道了。”

    “也……”

    “好了,有完没完,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这臭小子乳臭未干,媳妇还没过门,就开始护着自己老婆了?”

    许宣佯怒道,心中暗想,这小子,别是有恋母情节吧,以往也不见他对胡媚娘有多在意啊,怎么现在刚化作白素贞模样,就如此啰嗦了。

    许仕林小脸一红,讷讷道:“爹爹说什么呢,我才多大,娶什么媳妇!”

    等到许仕林走后,许宣才对胡媚娘道:“你跟我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说罢,两人就往指月斋内走去。

    “许官人!”小青喊道。

    “我知道。”许宣转身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示意她不用多说。

    半晌后,许宣才从指月斋出来,小青忙上前道:“许官人和她说了什么?”

    许宣道:“没什么,只是传了她一些道法罢了。”

    “传法?”小青惊诧地看着许宣,“以往怎么不知道你还通晓妖族修行的法门。”

    许宣“嘿嘿”一笑,并不答话,转而道:“你想做的事五鬼都和我说了,如今看来,若寻不得九窍神莲,胡媚娘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你也同意?”

    听闻五鬼泄密,小青先是一怒,但听许宣同意,双眼不由一亮。

    许宣点点头:“我又不是仕林,分得清轻疏远近,但这是最后一条路,不到最后时刻,我也不想这么做。”

    小青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毕竟借她庐舍还阳修行,对姐姐来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是我们都没有飞升之能,如何能去昆仑仙山,更别说求得九窍神莲了。”

    “这事你不用管,我已经找到去昆仑的法子,媚娘身世可怜,能化作娘子容貌也算有些缘分,你不要为难她,一切等我从昆仑仙山回来再说吧。”

    “难道你要走逆仙道?”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敖锦忽然道。

    许宣没想到她竟然也知道逆仙道的存在,旋即想到龙族传承悠久,敖锦身为长江龙君敖放孙女,龙族的锦公主,知道这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条路可不好走。”

    “锦缎儿,你说什么逆仙道,很危险吗?”小青面色一变。

    不等敖锦答话,许宣便道:“好了,这事我自有打算,你们这些天就在水府中好生修行,我要先去泰山一趟,等回来再和你们细说。”

    说完,又补充道:“对了,娘子的命魂我已经找到了,你们不用再担心了。”

    “找到了,在哪里?”小青闻言大喜,也顾不上追问逆仙道的事,扯住许宣袖子嚷道。

    许宣道:“就在阴司,那里很安全,娘子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

    嗯……还有就是周鸿有具化身从雷峰塔逃了出来,只是离不开宝塔周边三丈距离,你有空就去看看她吧。”

    “阴司……周鸿……”

    小青喃喃道,好消息一个接一个,让她脑子不由有些发晕,等到回过神时,面前已经没有了许宣的身影。

第五百一十一章 寻星锚,岱庙拜东岳

    “逆仙道……”

    小青低声嘀咕道:“那是个什么?”

    敖锦看了她一眼,小声道:“据说五帝开辟昆仑仙山后,自此仙凡隔绝,世间法尽头不过出神如化。

    后来不知为何,有位仙人却从昆仑仙山逃下界来,人们这才发现,原来只要愿意舍弃原身,并且经历累世因果天劫洗礼,就能重返人间。

    而这条路,就是传说中的逆仙道!”

    小青诧异道:“我们苦苦修行,求的不就是飞升昆仑,得成正果吗,怎么还会有仙人逃下界来?”

    敖锦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那些经逆仙道临凡的仙人,虽然神通道行也被限制在出神入化以下,却能在临凡前凝聚一具无垢仙身容纳仙灵。

    所以,大凡经逆仙道临凡的仙人,差不多都是举世无敌的存在。”

    “无垢仙身?”小青眼中寒芒涌动。

    似乎知道她心中想法,敖锦点头道:“你猜得没错,那只白鹤很可能就是一位经逆仙道临凡的真仙,否则,不可能如此轻松压服陈道长和白娘娘。”

    小青闻言,后背不由一痛,思及那夜的无助和耻辱,咬牙切齿道:“哼!早晚有一日也要让他尝一尝拆骨拔翅的痛苦!”

    敖锦轻叹一声,拉起小青的手,拍了拍,安慰道:“好了,都过去了。”

    小青冲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旋即问道:“既然仙人临凡都要舍弃原身,那未曾出神入化的凡人入仙,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敖锦一字一顿,吐出八个字:“魂魄出体,横渡虚空!”

    “嗯?怎么讲?”小青追问。

    敖锦道:“你不曾见过虚空乱流,要知道就算是我们龙族,身入其中,也要被撕成碎片。

    除非是肉身成圣的大能,或是有摆渡虚空的至宝,否则,就别妄想以肉身横渡虚空。

    而魂魄却不同,虽然少了肉身庇护,但却灵活了许多,只要有某件来自逆仙道的物事定位方位,就能瞬间从虚空乱流的夹缝中穿行而过。”

    小青听得杏眼圆睁,惊呼道:“既然虚空乱流如此恐怖,魂魄又哪里扛得住?

    就算只是从夹缝里穿行而过,那也是九死一生的事,稍不留神,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连投胎转世都成奢望。

    不行,我要去寻他回来,不然,如果他真出了什么事情,到时候姐姐醒来,定饶不了我。”

    说完,抬脚就要去追许宣。

    敖锦一把将她抓住,劝道:“好了,他既然下定了决心,你劝又有什么用。

    再说,我曾听爷爷说过,许宣已经三魂合一,修成阳神,不仅不惧阳光、雷霆,举手投足间还能沟通天地灵气,其中玄妙不是我们能想象的,说不定真能走过逆仙道。

    只可惜他没修出神魂或是仙灵,否则,也能在昆仑仙山凝聚一具无垢仙身,到时候也来个真仙临凡,看东海的臭鱼烂虾还敢不敢不借传世龙珠。”

    “神魂,那是什么?”小青奇道。

    敖锦道:“我也是听爷爷说过一次,不过那都是洪荒时的事情了,如今世间阳神都罕见,更别说神魂了。”

    就在两人说话时,许宣已经出了钱塘县,直奔齐鲁大地而去。

    此番出游,他并未带许玄牝同行,肉身、元婴都留在水府中,继续助她压制体内至炎阳火气息。

    少了形体束缚,许宣阳神速度极快,不过半天功夫就到了东平府地界。

    只是无论今生还是前世,许宣都不曾到过这里,更不知去哪里寻东岳大帝。

    这时天色已晚,城门前的行人已经稀少起来,只有几个守城的兵丁正催促着要关闭城门。

    东平府是金国地界,许宣没有路引自然不能从正门进出,想了想,便趁着夜色,掩去浑身灵光,从城墙僻静处潜入城中。

    阳神到了神与形合的境界,看起来已经与生人无异,许宣走在城中,左右望了望,只觉城北天空紫光盈盈,便顺着街道往北而去。

    走了片刻,果见一座雄伟庙宇坐落在街道尽头,正门匾额上铁画银钩写着两个大字:岱庙。

    看着禁闭的朱红大门,许宣缓步上前,躬身一礼道:“钱塘县许宣拜见东岳大帝!”

    想了想,许宣还是没有搬出朱邪的名号。

    片刻后,许宣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周围空间如水波般一阵荡漾,原本的周遭街景和面前的岱庙已经发生了变化。

    许宣有过前往两界山的经历,知道这是结界开启的前兆。

    神道、鬼道、人道,虽有交集,却又各行其道。

    大多数凡人一辈子求神拜佛,却连神佛的影子都不曾见到过,不是因为鬼神故作神秘,而是因为天道所限,不能随意人间显圣,以免乱了人道法度。

    “何人在此喧哗!”

    正当许宣思索时,面前朱红大门忽然缓缓打开,一个青面獠牙的小鬼飘了出来。

    许宣忙又抱拳道:“烦请尊使回禀一声,钱塘县许宣前来拜见大帝。”

    小鬼冷哼一声,声音有些冰冷尖锐,让人心里听了很不舒服。

    “大帝也谁想见都能见的吗?你虽是有道修士,难道不知神道规矩?若真有事拜谒大帝,可明日在岱庙焚烧祷文,不可在此喧哗聒噪!”

    许宣心中暗骂,当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只是现在他有求于人,也不好动怒,想到白素贞曾用天一真水贿赂钱塘城隍,便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

    笑道:“尊使勿怒,在下不远千里过来,确有急事请大帝赐教,烦请尊使通融一二。”

    小鬼看到许宣手中玉瓶,面色稍缓,淡淡道:“既是有急事,可有拜帖?”

    看他松口,许宣忙将玉瓶塞到小鬼手中,又从怀中摸出一张拜帖递了过去。

    “还请尊使带为禀报,多谢了!”

    小鬼接玉瓶,拔下瓶塞嗅了嗅,面上终于挂起了笑容:“天一真水?倒是个好东西,如此我便受些累,为你通禀一声吧。”

    看着小鬼转身掩门离去,许宣嗤笑摇头,心中暗道:“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小鬼道行比起黑白无常多有不如,竟敢在自己面前这样摆谱,公然索贿。”

    不多时,大门再度打开,小鬼趾高气扬上前道:“大帝说了,你要找的东西在穷隆山琉光宗,自去寻吧。”

    “大帝知道我所求为何?”

    许宣一愣,心中不由浮现出琉光宗小月的身影,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样。

    小鬼又冷哼一声,说道:“大帝坐镇泰山,主生死,掌幽冥,何人不知,何事不晓?”

    言毕,犹豫了一下才道:“看在天一真水的份上,本使再提醒你一句。”

    “尊使请说。”

    “大帝事务繁杂,也不知为何为理睬你这么一个小修士,你往后真有要事,当在岱庙焚烧祷文,献上祭品,如此方是正道。否则,再这般直接登门,大声喧哗,恐被大帝所恶。”

    许宣明白他所言不假,无规矩不成方圆,自己和东岳大帝并无交情,就这般直接登门确实是有些失礼了,没想到这小鬼竟然还是个有职业操守的。

    便又问道:“尊使可知在下要求的物事到底在流光宗何处?长得又是如何模样?”

    小鬼道:“本使如何知晓?速去速去,莫要再聒噪。”

    说罢,又是“啪”地一声,朱红大门已经再度关上。

第五百一十二章 甘瓠藤,此物是星锚

    又是一阵水波似的波纹荡漾开来,眨眼间,许宣已经重新站在了寂静的街道上。

    “看来要去琉光宗走一遭了。”许宣心中暗道:“只是那小鬼又没有说明星锚形状、特征,这让人如何寻找?”

    等他见到小月时,已是四更天,琉光宗内弟子都已经睡去。

    看到许宣,小月很是高兴。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不过两三年时间,原先的小妖如今也有了几分宗主气度。

    “许公子请用茶!”

    小月将亲自泡了一杯香茗放在许宣面前,说道:“去岁紫藤突然又发出了许多嫩芽,今年便采摘了几片。

    虽然没有紫玉心髓那般有疗伤奇效,但炒制一番后,再用山中清泉冲泡,也别有一番滋味。”

    许宣笑了笑,刚吃闭门羹,又饮座上茗,两地待遇天差地别啊。

    他现在是阳神已入第二重境界,倒也不禁饮食,便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果真唇齿留香,入喉之后,更有一股沁人心脾的灵气散于四肢百窍中。

    虽然远远比不上两界山中的赤鳐,但对于一般修士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仙茗,寻常百姓若能饮上一口,自能百病尽消,身康体健。

    “果然好茶!”许宣赞道。

    听得许宣夸奖,小月眉宇间笑意更盛:“公子喜欢就好,只可惜紫藤刚复苏,不好采摘过甚,等过两年,紫藤长得茂盛了,小妹定给公子和白娘娘送些过去。”

    “那就多谢啦!”许宣笑道。

    小月道:“公子不必客气,对了,可要叫陶花姑娘出来?”

    许宣摆摆手,说道:“不用了,我与她缘分已尽,就让她好生在穷隆山修行吧,此番过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公子请讲,只要琉光宗能做到的,小月断不敢推辞。”小月道。

    许宣想了想,说道:“我想拜见贵宗一代祖师,有些事情想向他请教一二。”

    小月闻言,眨了眨眼睛,旋即就明白了许宣的意思。

    当下从袖中掏出一条碧绿的绳子,递到他面前,说道:“困妖索在此,公子有事便问吧,我去后面丹房看看。”

    看着手里碧绿如灵蛇般的困妖索,感受着其中充沛的火灵、木灵气息,许宣心中不由暗赞。

    木火相生,水火相济,原来五行生克之理还有这等玄妙。

    素色云界旗五行属金,不能和壬癸玄精旗水火相济,但金水之间也有生克之道。

    都说金能生水,水多则金沉,而强金得水,方能挫其锋锐。

    若能参透此道,凭借自己形神合一的阳神境界,已经能够直面一些练神返虚老怪了。

    正想着,困妖索忽然腾空而起,一个三寸大小的绿衣老者从绳索中冒了出来,看形体模样,倒和修士的元婴有些相像。

    “晚辈许宣,拜见前辈。”许宣躬身一礼。

    “嗯,我记得你,你身旁那个古怪的小姑娘呢,这次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困妖索如蛟龙一般,托着老者绕许宣转了几圈,不等许宣答话,又道:

    “啧啧啧,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能修出阳神,有什么事便问吧。

    不过,我现在只是一点元灵,记忆并不完整,以前许多事都记不得了,若是答不出来,你莫要怪我。”

    许宣道:“哪里敢怪前辈,在下家中出了点事,等下次再带灯儿过来拜见前辈。”

    “好了,你也不用前辈长,前辈短的了,你对琉光宗有恩,直接叫我甘瓠就好了。”

    “甘瓠?”

    许宣一愣,想必这就是绿衣老者的真名了。

    《小雅》云:“南有木,甘瓠累之”。

    所谓甘瓠,其实就是葫芦的另一个名字,难道面前这个琉光宗一代祖师是个成了精的葫芦?

    想到这里,许宣顿时觉得眼前的绿衣老者突然变成一个白须老爷爷,一首神曲也随之浮现在自己脑海中……

    “甘前辈,此番登门,是有件事想向前辈请教。”

    “说吧。”

    “不知前辈有没有听过‘星锚’?”

    “星锚?”

    甘瓠眉头一皱,困妖索忽地停在空中:“好耳熟的名字,好像真在哪里听过似的,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看他一脸思索的模样,许宣也不敢打扰,只是看向甘瓠的目光隐隐有些急切。

    “希望这个金刚葫芦爷能想起来吧,不然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了。”

    好在没等多久,甘瓠眉头便舒展开了,盯着许宣双眼,再度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字一顿道:“你找星锚,是要去昆仑仙山?”

    许宣点点头,也不隐瞒,答道:“晚辈道行低微,但确实有事要去昆仑仙山走一遭,还望甘前辈指点迷津。”

    甘瓠长叹一声道:“山上的人都想着下山,山外的人却一个个挤破脑袋想要上山,就不怕去了以后出不来?”

    许宣不解,问道:“甘前辈此言何意?不是可以自逆仙道回转吗?”

    “你竟然还知道逆仙道,是了,你是来找星锚的,当然晓得逆仙道了。”甘瓠喃喃道。

    许宣闻言一喜,忙道:“前辈当真知道?”

    甘瓠仰头看了看天空,脸上露出一副追忆的神情,口中道:“知道,当然知道了,当初如果不是他,我又怎么会来人间走这一遭。”

    “他?前辈说的是谁?”

    甘瓠摇摇头:“记不清了,时间太久了,我只是一缕元灵,往日的记忆许多都残缺了。”

    “那前辈可还记得星锚?”许宣追问。

    “星锚……嗯,当时他带走我的时候好像也这么说过。

    虽然我忘了很多事,但还是依稀记得当初他是从昆仑仙山逃出来的。

    那时我才刚生出灵智,就被他折了一根藤蔓揣入怀中,带到了人间,种在了穷隆山。

    后来他又来了两次,只是直到结出妖丹,化形成功,都没见过他身影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说到这里,甘瓠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盯着许宣道:“若是旁人,我定不会说这些,但你既对琉光宗有恩,我就必须提醒你一句,昆仑仙山很危险,你不要去!”

    许宣苦笑道:“多谢前辈关心,晚辈实在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嗯。”

    甘瓠沉吟一声,半晌后才道:“如果你决心要去,就带着我和困妖索去吧,它是以我原身为材炼制而成,形态虽有改变,根本尤在,能为你在逆仙道中指明方向。”

    许宣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道:“前辈的意思是,您便是出自逆仙道中吗?”

    甘瓠长叹一声道:“当初在禁地中时,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要以身合器,将自己炼成法宝器灵,现在经你一提醒,或许就是在等他吧……

    不过,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既不曾再来,想必也来不了了,叶落归根,我也该回去看看了。”

    许宣闻言,心中一喜,逆仙道中凶险无比,即便甘瓠记忆残缺,终究还是自逆仙道中出来的土著,有他从旁指点,总比自己一个人摸着石头过河好太多,只是不知道当初把他带到人间的那个仙人又是谁。

    听口气,那人之所以带甘瓠下界,似乎也是想为自己以后返回昆仑仙山留个星锚,但困妖索是琉光宗镇压气运的法宝,此行凶险,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如果丢了此宝,只怕小月掌门之位危矣!

    想到这,便道:“前辈,困妖索是琉光宗镇压气运的重宝,若被我带走恐怕……”

    甘瓠道:“后人自有后人福,困妖索一直在禁地中孕养,不曾显露光芒,琉光宗不也好好的?”

    “可是……”

    许宣正想说,上次如果没有困妖索,自己还真斗不过六眼碧睛蟾,那琉光宗可就真的灭门了。

    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甘瓠又道:“上次是例外,那怪是从镇妖塔中逃出来的,这种事往后应当不会再有了。

    虽然我不知世间还有没有其余星锚,但你既然寻到这里来,我就只能告诉你,琉光宗上下只有这一件东西能帮你。”

    沉默片刻,许宣终于点点头,心道,大不了自己离开这些日子,请敖锦来此坐镇,反正钱塘县距离穷隆山也不算远。

    如果自己回得来,一切好说,若是回不来……

    有龙族锦公主当后台,就算没了困妖索,想来也没人敢为难琉光宗。

第五百一十三章 紫藤茶,难消美人恩

    又聊了一会儿,问了许多逆仙道中的细节,只可惜甘瓠被带离逆仙道时也才刚生出灵智,又只是本体一截藤蔓,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再加上器灵记忆残缺,所以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事。

    眼见天色渐明,许宣便将困妖索揣入怀中,想去寻小月告辞回去。

    谁知刚走出殿门,就听身后一个怯怯的声音喊道:“公子,是你吗?”

    柔美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许宣浑身一颤,不由止住脚步。

    “陶花……”

    转身一看,只见一个粉红衣裙的女子正站在檐角处看着自己,满头青丝用两根乌金发簪盘成单螺发髻,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看起来有些柔弱。

    “公子,真是你!”

    陶花惊呼一声,刚要上前,却又生生止住脚步,冲着许宣璀然一笑。

    “你……还好吧!”

    不知为什么,面对陶花许宣总觉得有些心虚,感觉自己像个负心薄幸的渣男一样。

    “我,挺好的……公子呢,你也好吗?”

    陶花微微低头,晨光中双眼亮晶晶的。

    “嗯,好那就好。”

    说完这句,两人就不再说话,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过了片刻,陶花才抬起头,眼中雾气更盛,轻轻咬了咬嘴唇,开口道:“公子是来找小月姐的?”

    许宣点点头,说道:“嗯,有些事情要请她帮忙,事情已经说完了,正准备告辞离开。”

    “公子要走了?那……那我也去练功了。”

    说完这话,陶花便提起裙摆,转身朝殿后跑去。

    伊人已去,仍留余香。

    看着她有些柔弱的背影,许宣吸了吸鼻子,长叹一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在穷隆山修行才是陶花最好的归宿吧。

    正想着,又听一人在身后喊道:“公子在看什么?”

    许宣回头,见是小月,便道:“哦,没什么,刚刚看到陶花姑娘了,她平日修行也这么刻苦吗,那么早就起来了?”

    小月上前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颔首道:“陶花姑娘自打来了穷隆山,就不怎么喜欢说话,每日除了修行就是修行,两根分水峨眉刺被她使得颇为熟练,如果不用困妖索,连我都奈何不了她呢。”

    “分水峨眉刺?”许宣奇道:“她何时有了这等兵器?”

    小月笑道:“就是当初公子给我的那对千年蜈蚣口钳啊,我有困妖索护身,就用琉光宗炼器法门炼制了一番转赠给了陶花姑娘。”

    “哦!”许宣点点头,这才想起取自金钹法王的那两根见血封喉的口钳,想不到竟被她和陶花炼成了分水峨眉刺。

    小月看了许宣一眼,又道:“自从得了这对口钳,陶花姑娘日夜以心血祭炼,平日就当作发簪戴在头上,寸步不肯离身。”

    寄情于物,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许宣听出小月弦外之音,叹道:“何苦如此……我……唉!”

    小月想了想,说道:“公子,小月也是女人,陶花姑娘的心思也能猜到几分。

    纵使有缘无份,相忘于江湖,总要给自己留些念想吧。

    其实,公子心中也不用愧疚,情之一字无外乎心甘情愿四字,就如白娘娘与公子一般,没有谁亏欠谁。”

    许宣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番话,只是如今时间紧迫,没有心思再顾及其他,便转过话头,说了要借困妖索一用的事。

    小月抿嘴笑了笑,突然踮起脚尖凑到许宣耳畔,用手拢在嘴前,低声说了操控法诀。

    香甜的气息吐在许宣耳垂上,让他不由后退了两步,耳根微红,抱拳道了声谢,说道:“也不知要借多久,在还回困妖索前,我会请人暗中看护琉光宗的,若有急事,也可去钱塘水府求援。”

    小月道:“公子客气了,你与白娘娘先助我报得师门大仇,又帮小月重续修行之路,这等恩情,便是将困妖索双手奉上也是应当的。”

    一番客气后,许宣便驾起云头离开穷隆山。

    等他走后,一抹粉色裙角才又出现在檐角后,仰头盯着许宣远去的方向,一言不发。

    “陶花,你这是何苦,不是说已经放下了吗?”小月摇了摇头,上前拉起陶花微凉的左手。

    陶花勉强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忧虑:“小月姐姐,确实看透了,也放下了,只是今日突然再见,心中难免还是会有些记挂,生出许多伤感。

    白娘娘已经渡过化形天劫,道行高深,如今公子突然来借困妖索,怕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只可惜如今我天资愚笨,虽然这两年用心修行,道行还是浅薄得紧,帮不上他们什么忙。”

    “唉!”小月叹了口气,拍了拍陶花肩膀,安慰道:“好了,他们都是修行高人,仙道有望,早晚远离红尘,飞升昆仑,不会有什么事的。

    只是,你为什么不肯让我说紫藤茶是你亲手采摘、炒制的呢,为了那几片茶叶,你可耗费了不少心血。

    偏偏你又不肯让我送去钱塘县,好在今日他来了,不然我都为你心疼。”

    陶花俏脸微红,有些羞涩的说道:“我是草木成精,也只有这点不入流的本事啦,姐姐不说公子还能喝得舒坦,若是说了,只怕他就不肯用了。”

    “你啊你!”小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还说已经放下了,要我看,你是越陷越深了。”

    陶花抿了抿嘴,片刻后才道:“小月姐,你不明白的,桃花村没了,爹爹、娘还有大姐、三妹、小弟也都走了……

    不知为什么,看到许公子我就觉得踏实,或许心里有了牵挂,就不会空空如也了吧。”

    说到这里,陶花眼眶微红,强自笑道:“我明白,自己配不上公子,但那又怎样呢,我也不奢求什么,只要看着他过得好,我就开心。”

    说罢,又冲小月一笑,才转身朝殿后走去,口中喃喃念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这是许宣当初误入桃花村,醉酒之后抄的一首诗,不曾想竟被她记在了心里。

    次日,许宣安顿好水府中大小事宜后,又往钱塘县走了一遭,好生安抚了一番许娇容夫妻,才朝东平府而去。

    到了岱庙,许宣如寻常凡人一般登门,岱庙占地极广,宛如皇宫内院一般,威严肃穆。

    到了天贶殿,许宣抬头一看,只见香火缭绕间,一尊金身塑像正立在殿宇正中央的祭台上。

    神像头戴紫金冠,手拿七星连珠笏板,一身明黄龙袍上绘有龙腾、七彩祥云、潮水图案,金童玉女侍立两旁,两边神像各执宝剑、银枪,威风凛凛,乍一看,分明一个人间帝王。

    殿中尽是前来焚香祷告的百姓,人人捧香烛,面容虔诚。

    许宣从怀中摸出祷文,两尾赤鳐被他用玉盒装了放在案前,正色诵道:

    “钱塘县修士许宣,谨具两界山赤鳐不腆之仪尊于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尊前。

    大帝仰奉行于大道,俯纠察于阴司,位镇坤维,功参乾造,掌人间善恶之权,握天下生死之柄,示慈尊垂慈之相,开众生生化之门……

    今后生晚辈许宣欲往昆仑仙山一行,望大帝垂怜,指点往来道路……”

    一篇祷文洋洋洒洒共五百余字,先表明了自己身份,再狠狠拍了一番东岳大帝马屁,最后才说了拜求之事。

    祷文念罢,许宣俯身拜倒,静等回音。

    与凡人不同,许宣这篇祷文中暗蕴神识,自能沟通神灵,只是等了半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不会被那小鬼骗了吧!”

    许宣心中暗道,偷偷抬头瞧了瞧祭台上威严的神像,果然没有半点变化,再看手中信香,寥寥青烟被风一吹便四散开来,没有半分被人享用的模样。

    又等了一会儿,仍旧没有回应,许宣这才起身,疑惑地把两尾赤鳐捧在手里,缓步走出天贶殿。

第五百一十四章 半步多,老翁号东岳

    就算在金国治下,岱庙香火也极盛,往来除了寻常百姓,还有金国达官显贵。

    看着身旁一个个面容虔诚的信众,许宣忽然感觉有些头疼,香也烧了,祷文也焚了,却依然见不到真神,难道还要再在庙门用神识喊话?

    白素贞命魂在两界山有朱邪看护,应当无恙,但水府中的肉身却等不了太久。

    再加上钱塘江正神之位高悬,敖放又去了极北之地,时间久了难免生出些预料之外的变故。

    想到这些,许宣只能硬着头皮回头看了看庙门上的鎏金匾额,深吸一口气,想再拜一次山门。

    “嘿,小子,让开点,站在庙门前做甚?”

    许宣闻言,眉头一皱,正想开口,就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随机便是一股大力传来,将他推了个踉跄。

    “谁!”

    许宣大惊,现在他是阳神出游,虽然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除非自己愿意,否则寻常人根本无法触碰到自己身体,更别说轻松推开自己了。

    “怎么,还说不得你?现在的后生,真是越来越没礼貌了。”

    许宣回头一看,就见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老头站在身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老头一身粗布麻衣,佝偻着腰,两条裤腿高高挽起,腰间别了根三四寸长短的旱烟袋,脚上是一双洗得有些发白的布鞋,浑身没有半点修行中人的痕迹。

    “烟袋锅儿?”

    上下打量一番,许宣目光落在老头腰间别着的旱烟袋上。

    或许是用的时间长了,褐色的烟袋杆不知是什么材质,已经有了厚厚的包浆。

    他记得烟草最早传入中国应该是明朝万历以后的事,如今才是绍兴二十一年,距离万年朝还有四五百年时光……

    似乎是察觉到许宣目光,老头语气稍缓,低头将旱烟袋抽了出来:“小哥认识这玩意儿?”

    许宣道:“天上人间两渺茫,琅玕节过谨提防。鸾音鹤信须凝睇,好把唏嘘答上苍。”

    这是《红楼梦》中的一个谜面? 谜底正是用烟袋吸烟? 老头一听? 双眼不由一亮? 笑道:“不错? 不错? 能把它说得如此雅致? 你还是第一人!”

    许宣道:“老人家? 您这旱烟袋看起来应该用了很久,不知是从哪里寻来的?”

    老头“嘿嘿”一笑? 慢悠悠伸出三根手指从烟袋里捡出一小戳烤得焦黄的烟丝? 自得道:“黄铜锅,白玉嘴? 伐得紫竹充作腿? 纵使人间香火盛,不闻此物方知悔。”

    说罢,便将烟丝小心塞进烟锅里,右手大拇指一划? 寥寥青烟便缓缓冒了起来。

    “小伙子,要不要试试?”

    老头“吧嗒”两口? 吐出一个烟圈,话音未落,又有两道白眼从鼻孔里冒了出来。

    “资深烟民,这绝对是资深烟民啊!”

    许宣心中暗赞,只是不知这老头到底是何方神圣,便试探着从袖中摸出一瓶之江酒坊去岁送来的美酒。

    笑道:“前辈,晚辈曾听人说过,世间好物诸般,唯爱抽烟喝酒烫头,现在既有好烟在前,岂能没有美酒作陪?

    这瓶酒是之江酒坊精酿的,虽然只窖藏了一年,却也比寻常酒水醇厚得多,前辈可愿试试?”

    老头面上笑容更盛,一把接过酒瓶拔开木塞,狠狠嗅了嗅,赞道:“嗯,不错,不错,确实比市面上卖的好许多。”

    许宣笑了笑,这几年自己虽然没怎么过问几个作坊的事情,但在方世杰和张苒的经营下,之江美酒、袭人香水以及各类香皂、肥皂已经卖到大江南北,在金国、西夏更是成了深受追捧的稀罕货。

    “走吧,吃人嘴软,方才看你在庙中又烧香又祭拜,想来也是有所求的,老汉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一些小忙还是能帮得上的,不如找个地方边喝边说?”

    许宣心中不由一喜,能在岱庙前说出这番话,这人显然有些来头,现在既然告求无门,不如索性跟着老头去看看,说不定真能有些收获。

    便道:“那就多谢前辈了,来的路上晚辈看到有家酒楼看起来还不错,不如我们就去那里叫几个小菜吧。”

    谁料老头却摆摆手道:“去那种地方做甚,既无景又无趣,罢了罢了,还是去岱庙里坐坐吧。”

    说罢,就领着许宣朝庙中走去,一路上虽然不时遇到信众、庙祝,却都像是没看到他们一般。

    “前辈不是凡人吧?”许宣试探着问道。

    老头“呵呵”一笑,不答反问:“你方才说世间好物诸般,唯爱抽烟喝酒烫头,这抽烟喝酒老汉知道,只是晓得烫头是个什么东西?”

    许宣嘴角抽了抽,讪讪道:“就是一个打理头发的办法,不重要,不重要。”

    老头点点头,指着不远处一个临湖的亭子说道:“就去那里坐坐吧,岱庙殿、寝、堂、阁、门、亭、库、馆共八百一十三楹,寻常百姓只到得了天贶殿和几处偏殿,这里少有信众来访,最宜会客谈天。”

    许宣点点头,近前一看,只见凉亭两旁书有楹联,上联是:人间耶,幽冥耶,雄镇东方不二。

    再看下联,写的是:仙佛也,鬼神也,湛然碧水一汪。

    “半步多?”看着亭台上方匾额,许宣轻轻念道:“想不到世上还真有叫这个名字的地方。”

    “嗯?”

    老头瞥了他一眼,饶有兴趣问道:“这话如何说?”

    许宣道:“晚辈曾听说有个名叫半步多客栈,既能通仙道,也能通往妖界、人间,是个一念成仙、一念成魔的执念之地。”

    老头“哈哈”一笑,抬手在亭中石桌上拂了拂,选了张朝湖的石椅坐了,示意许宣在一旁坐下。

    口中道:“三界中昆仑仙山乃是仙道,幽冥阴司可称鬼道,如今你我所居之地自然是人间,却不曾听说有什么妖界。”

    许宣闻言,不由想起前往极北之地寻找烛龙的徐乾和敖放,心道若这两位真办成此事,对世间众生说不定真是件好事。

    既然人仙分离,人鬼殊途,纵使万物有灵,但还是分界别居来得安稳。

    见许宣不说话,老头又道:“说了那么多,还不知道小哥名讳?”

    许宣拱手道:“晚辈钱塘县许宣,字汉文,不知前辈仙乡何处,如何称呼?”

    “许宣……”

    老头念叨一句,掏出旱烟袋又装了一锅,砸吧两口后才道:“你来岱庙寻祭祀求的是谁?怎么如今见了真神,却又不肯下拜了?”

    “你是……东岳大帝?”

    许宣一惊,忙起身站在一旁,虽说一路上已经隐约有了些猜测,但真听老头这么说,还是有些惊诧。

    只是,面前这个如老农一般的老头,虽然有些奇异,却实在没有半分大帝的风采。

    “怎么,不信?”

    老头见他兀自不肯下拜,开口道:“真神面前不说假话,我若不是东岳,又如何敢在岱庙中冒他人名讳?

    你既是修行中人,又来我道场焚香唱祷,我自然是要来见一见的,只是前边人多嘴杂,所以才将你引来此处。”

    “原来如此。”许宣半信半疑,但仍长揖一礼,拜道:“多谢帝君垂怜,弟子欲往昆仑仙山一行,还望帝君指点迷津。”

    老头“哈哈”一笑:“自古求人办事,那有红口白牙上门的?方才你在天贶殿可是拿出两尾赤鳐的,怎么,现在又舍不得了?”

    许宣眉头一皱,只觉这尊大帝似乎与自己心中想的有些不同,似他这种大神,纵使再贪图口腹之欲,又哪有当面索贿的。

    只是这时已由不得他细想,袖中芥子袋一动,装着赤鳐的玉盒已经忽然飞了出来,落在石桌上。

    “好东西啊!”

    老头看着玉盒里的两尾被水泡包裹着的赤鳐,赞道:“早听人说起过此物名头,只可惜一直不曾得食,如今却是有口福了。”

    许宣心中一跳,以他阳神二重境界,竟没察觉到自己的芥子袋是何时被人打开的,就这份功夫就能看出面前老头定非凡俗之辈。

    难道……他真是东岳大帝?

    想到这,许宣忙拱手道:“帝君,那逆仙道的事?”

    “不急,不急!”

    老头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头也不会地说道:“民以食为天,皇帝还不差饿兵,你的事先放一放,等我好好炮制了这两条赤鳐了再说。”

第五百一十五章 拘神术,帝君跑路了

    许宣见状忙伸手挡在玉盒上,急道:“前辈,这两条赤鳐得来不易,我也是从别人那里求来的。”

    老头“哈哈”一笑,指着许宣笑道:“看来你还是信不过老汉呐!”

    许宣眨眨眼,挠了挠头,讪讪道:“不是不信,实在是事关重大,由不得晚辈不小心谨慎些。”

    老头负手环视左右,淡淡道:“此处可是岱庙?”

    许宣点点头。

    老头又道:“既是岱庙,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里冒充东岳大帝,就不怕半夜被阴差勾了魂去?”

    许宣心想也对,三界中无论仙佛妖修,都极为忌讳有人变作自己模样招摇过市,这老头敢在岱庙自称东岳大帝,想来应该是真的了。

    只是……这气度、样貌,实在和天贶殿中那尊人间帝王般的帝君差得有些远啊。

    “世人愚昧,都是先敬罗衫再敬人,哪里识得世间真神,你既是修行中人,也有些道行,怎么也如此肉眼凡胎。

    也罢,也罢,为了这两尾赤鳐,就让你见识见识老汉的神通!”

    说完,只见老头一拂袖,平地便生出一阵狂风,卷起地上落叶、砂石,吹得周遭树梢沙沙作响。

    “乡野贤德,有感生灵,当庄土地,山河伯神,吾今差汝,速至此门,敕!”

    话音刚落,怪风骤熄,亭外却多了两人。

    一人身着红袍,腰配玉带,颌下三缕长须,气度不凡。

    另一人七旬模样,手扶木杖,一身富家翁打扮。

    看两人眼神,似乎也有些迷茫? 直到看清亭中老头模样? 这才慌拜倒在地。

    “东平府城隍见过帝君。”

    “岱庙土地见过帝君。”

    许宣在一旁看得咋舌,小心问道:“这是拘神术?”

    他如今早非昔日修行菜鸟,也见过许多与神道有关的修行术法? 其中当以王道灵的《玄坛妙法》最为高明? 但那也只是请神,并非拘神。

    不仅平日要好生供奉? 请神时还要事先备好供神将附身的躯壳? 至于请来的神明道行如何,那就是七分天注定? 三分靠打拼了。

    至于拘神,那就如传唤一般,许宣也只听白素贞偶尔说起过一次,想不到今天居然就见着了? 而且拘来神明其中一位还是东平府城隍。

    “想不到你还有些见识!”

    老头颇为自得的看了许宣一眼? 然后才对亭外二神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多谢帝君!”二神闻言,这才直起身来? 但仍束手站在原地,不敢多言。

    “拘神术没你想的那么厉害,我能唤他们过来? 只不过因为神格比他们高罢了? 你若想学? 老汉便教教你。”

    许宣心中一动,当初他就有些眼馋王道灵的《玄坛妙法》,只是担心贪多嚼不烂,这才弃之不取,如果现在能学会比请神术更高明的拘神术,岂不更妙。

    “晚辈能学?”

    “如何不能,只是些微末小道罢了,你附耳过来。”

    老头“呵呵”一笑,先拂退亭外东平府城隍、岱庙土地,才低声将法门细细说了两遍,笑道:“这篇拘神口诀就算是老汉拿你赤鳐的报酬,你看如何?”

    许宣细细咀嚼着老头传授的拘神法门,只觉字字珠玑,学至至高处,莫说山神、土地,就算是受了敕封的大龙神都能拘得来,心中顿时大喜。

    忙道:“两尾赤鳐本就是献给前辈的,如何敢要报仇,如果前辈放心,不妨让晚辈来炮制。”

    老头抚须一笑,点头道:“好好好,既如此,便尝尝你的手艺。”

    许宣闻言,忙拿出早准备好的佐料,一边忙碌,一边说道:“赤鳐鱼肉至阴,鱼鳞至阳,乃是水火相济的奇物,偏偏体内并无半点灵识,可以说是一味天生的灵丹。

    只是,烹饪需要些手段,否则鱼肉、鱼鳞精华就会尽数化入水中,灵效、口感都要大打折扣了。”

    老头饶有兴致地坐在一旁,附和说道:“这么说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许宣道:“晚辈也是经高人指点才知道这些的,只是道行有限,就不得不假于外物了。”

    说罢,只见他小心用山海剑将一尾赤鳐剖开,鱼腹中既无内脏也无鲜血,只是升一股淡淡的水雾。

    随着雾气升起,鱼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如同烈阳融雪一般。

    许宣忙取折了几根树枝,将鱼腹撑开,串在一根铁签上丢入陶锅里。

    “陶锅属土、树枝属木,铁签属金,再以烈火烹煮……这些寻常物事被你信手拈来,使这尾赤鳐忽然五行俱全,定住乾坤,法子虽然有些笨,但还算有效。”

    许宣笑了笑:“不过是些市井的小聪明罢了,上不得台面。”

    片刻后,一阵浓香在四周弥漫开来,被老头连肉带汤全部收入腹中。

    许宣见状,问道:“剩下这尾,晚辈也帮前辈烤了吧,鱼汤虽鲜,比起烤鱼来还是少了些滋味。”

    老头满意地拍拍肚皮,赞道:“好好好,正觉得嘴里有些素哩,今日老汉算是有口福了。”

    辣椒是烤鱼的精华,自从上次在清水寨吃过田婆的案鱼后,许宣就留了些辣椒种子,回到钱塘后也种了一些。

    只是相比作用于味觉细胞的酸、甜、苦、咸、鲜,辣味却是一种痛觉,以东岳帝君的修为,要想让他通过辣椒感受到辣味,实在有些不易。

    为此,许宣特意在来之前用许玄牝的至炎阳火调制了一种辣酱,其中除了蒜泥、花椒、香叶、八角、陈皮、桂皮、草果等佐料外,还用了许多烤鱼烤出来的鱼油。

    “唔……好香啊,这味道,闻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老头伸长鼻子嗅了嗅,赞道:“你有这门手艺,还修什么仙,不如来岱庙当庙祝吧,往后就算仙道不成,老汉也保你一个黄敕正神。”

    许宣“呵呵”一笑,答道:“多谢前辈抬爱了,神道五敕黑、白、赤、黄、紫,我家娘子受了长江龙君敕封,也不过赤敕正神,晚辈何德何能,能得黄敕之位。”

    老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道:“钱塘江正神本就是黄敕,只是因为敖应被镇西湖五百年,敖放又不肯封敕别人,致使水神之位高悬,这才由黄敕变成了赤敕。

    等白素贞广施神恩、泽被信众,收拢了民心,稳固了香火,早晚成就黄敕之位,如此一来,你们一门两黄敕,岂不传为美谈?”

    许宣没想到老头竟能说出自家娘子根脚,还谈及当年心中不由对他东岳帝君的身份又信了三分,忙道:“晚辈此番来岱庙,正是想为我家娘子求一线生机,还望帝君搭救一二。”

    见他说到正事,老头眉头微皱,双眼却仍盯着炙烤得油星之冒的烤鱼。

    片刻后才道:“你家娘子怎么了?”

    许宣便把白素贞的事情捡不要紧的说了一遍,老头听完说道:“原来你在祷文中说要去昆仑仙山,竟是想求九窍神莲,这事倒是有些难办。”

    许宣忙道:“晚辈只求帝君开启逆仙道,至于能否求得神莲,全是晚辈自家的机缘。”

    老头眼珠一转,舔了舔嘴唇,点头道:“好,这事老汉答应了,如今先吃了面前这顿人间美味再说。”

    许宣闻言大喜,连忙将辣酱又刷了一遍,小心翻转着炙烤片刻,等到香味浓郁,鱼皮焦黄时,才用一个盘子装了递给老头。

    “嗯……果然与众不同,这气味是放了茱萸还是辣椒?

    不对,就算是辣椒也不可能让老汉有这种刺激的感觉,想来是用某种异火炼制过的吧,不错,不错!”

    前面许宣已经在老头那里见识过数百年后才有的烟草,对他知道辣椒自然不足为奇,听他发问,故作神秘道:“帝君先尝尝合不合口味吧。”

    老头颔首,只是正要张嘴时,忽地钟磬之声大作,当即不由面色大变。

    惊道:“不好,他醒了,看来老汉要先避一避了!”

    说罢,不等许宣答话,竟就这么端着那盘烤鱼消失了……

    “这是……跑路了?”

    看着空荡荡的凉亭,许宣不由觉得有些凌乱,他实在想不明白,岱庙里还有谁能将老头吓成这副模样。

第五百一十六章 神道事,敕封与神格

    “铿铿铿……”

    一声声悠扬、雄浑的钟磬声传入许宣耳中,让他灵台顿时一阵清明。

    看着石头上得残羹剩饭,许宣只能暗自苦笑,事到如今,他也明白自己八成是上了老头的当了,白白被人耍了一遭不说,还丢了朱邪送的两尾赤鳐。

    只是,那老头到底是什么来历,看起来没有半点修行法力,却能看破自己阳神之体,还敢在岱庙中自称东岳大帝,东平府城隍、岱庙土地对他也是恭敬有加,口称帝君,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骗子啊!

    “对了,虽然丢了两尾赤鳐,好歹得了一门拘神术法,也不算太亏。”

    想到这,许宣索性端坐在一旁石凳上,用心揣摩起老头传授的拘神法诀。

    法诀分上下两篇,虽然只有区区数百字,却不同于世间流传的术法、道术,乃是观想后土娘娘法相,锤炼魂魄,勾连地脉得一门术法。

    上篇讲的是魂魄修炼之法,下篇则是如何运用魂力,拘役鬼神。

    “鬼神,天地造化之功迹也,凭阴阳之气而生。阴气逆物而归谓之鬼,阳气导物而生谓之神,其实一物而已……”

    许宣低声诵读,按法诀所言,鬼与神皆是魂魄秉阴阳之气而生,不过是一阴一阳,一无根一有凭,一怀怨一尚德罢了。

    两者都失了肉身庐舍,没有根基,只能假外物修行。

    鬼为阴之灵,未受世间香火,修行全靠自身执念与月华、怨气。

    神为阳之灵,通常都被敕封在一地修行,或为山神,或为河伯、土地、城隍、鬼将、阴差,之所以被称为地祗,就是因为他们将阳灵寄托于地脉之中,借人间香火愿力修行。

    “这篇法诀确实不凡,竟能令失了肉身的鬼、神修至阴神境界,和青儿的《五鬼修炼法》相比,倒是各有千秋。

    地祗? 地祗,一个“地”字道出了修行根本。

    神灵以地脉代替肉身? 而拘神术正是教人如何以魂魄之力勾连地脉,从而拘役神灵。

    只是……神灵境界也有高低? 拘神术却只能让人修成阴神境界? 对付寻常土地、城隍还行,若是遇上一些类似龙族这种有肉身的神灵,恐怕此术就没有太大作用了。”

    看明白拘神术,许宣不由眉头微皱,刚刚还以为真能拘来大龙神? 现在看来,即便以阳神之体在长江施展拘神术? 也只如在敖放洞府前砸了几下门? 至于敖放到底是出来请施术者进府门一叙? 还是将其一巴掌拍死,那就要看运气了。

    “那老头分明就是个凡人? 三魂七魄也是平平无其? 绝非阴神、阳神,怎么也能施展此术?

    还是说,他确实就是东岳大帝? 只是修为高绝? 功参造化? 并不是我能看透深浅的?”

    许宣心中疑惑,百思不解,忽然一拍脑门,暗骂自己糊涂。

    既然自己想不明白,何不叫个明白人,不,明白神出来问问不久得了吗?

    现在他已是阳神二重境界,施展拘神术把刚刚岱庙土地拘出来,应该问题不大。

    想到这里,许宣立即依照法门掐动指诀,口中诵道:“乡野贤德,有感生灵,岱庙土地,速至吾门,敕!”

    敕令一出,许宣只觉体内魂力一阵涌动,顺着双脚涌入大地之中。

    在魂力的指引下,眼前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盘根错节的地脉之气。

    这些气息不知从何处而来,有的小如蛛丝,时断时续,有的壮若树干,绵延百里,每条都散发着淡淡白光,组合成一张乱而有序的蛛网。

    蛛网正中,端坐着一位富家翁打扮的七旬老者,正是方才见过一面的岱庙土地。

    “谁!”岱庙土地忽然睁开双眼,耳畔许宣的话音依旧不断回响。

    “又有人施展拘神术,不是帝君,到底是谁,难道世间还有其他人会这门异术?”

    土地面色一变,略一思索,便想朝地脉深处逃去。

    只是他刚生出此念,原本供他修行的地脉之气却如八爪鱼一般将他死死抓住,拖着他就往地面而去。

    “怎会如此,这人的拘神术怎会比帝君还厉害!”

    这番变化说来话长,其实不过眨眼功夫,许宣前脚刚掐诀念咒,后脚平地便生出一阵怪风,随即就看岱庙土地已经瑟瑟发抖跪在了凉亭外面。

    “小神拜见上仙,不知上仙有何差遣?”岱庙土地不敢抬头,非常识趣地拜倒在地。

    许宣仔细打量着这位土地公,神识之下,只见他通体散发着浓郁的红光,其中隐隐透着一丝黄芒,显然有从赤敕晋升为黄敕的趋势。

    神道五敕黑、白、赤、黄、紫五色,虽然只是位格高低,并非绝对实力的强弱,但也能够一定程度上看出一尊神明法力的深浅。

    黑敕多为阴神鬼将,譬如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之流。

    白敕则是集纳一方信仰、地力的土地、小县城隍,或是某些保家仙。

    要想成为赤敕,除了受敕封、集人气之外,还得修行到阴尽阳纯,彻底脱离阴魂的地步。

    至于黄敕、紫敕,既要道上有功,又得人间有行,并不是受了敕封就能坐稳神位,得享位格的。

    岱庙占地极广,又有东岳大帝香火滋润,这里的土地自然不是寻常土地、城隍可比,赤色神光中孕育一点淡黄也是应有之意,这点许宣并不奇怪。

    否则若真是黄敕,他的拘神术恐怕就没有那么轻松、灵验了。

    “土地公不必客气,还请亭内就坐。”许宣客气道。

    岱庙土地闻言,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面上不由露出惊诧之色:“是你?”

    “钱塘县许宣见过神君。”

    许宣微微一笑,指了指一旁的石椅,说道:“请神君出府一叙,实在是因为在下有一事想要请教,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岱庙土地面色稍缓,忙道:“上仙客气了,小神位卑职低,恐怕未必能帮得上忙。”

    许宣从袖中摸出两瓶美酒,几盒点心、一只烤鸡放在石桌上,又取了两个酒杯斟满。

    等到岱庙土地入座,才道:“小小酒菜不成敬意,敢问神君如何称呼,在这岱庙中多少岁月了?”

    岱庙土地凑到就被前吸了吸鼻子,双眼不由一亮,赞道:“好酒!小神名唤常知器,原是庙中庙祝,大中祥符元年受帝君敕令,才被封为岱庙土地,如今已一百四十四载春秋。”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历朝历代立国时或是国力昌盛时,常常清扫天下淫祠,废除那些不在本朝祀典上的淫祠,似常知器这等土地、城隍,与人道纠葛甚深,变更也最为频繁。

    如今东平府是金国地盘,他能从北宋真宗时就领岱庙土地一职到现在,除了得了昆仑五帝的敕令外,也就只有东岳大帝这尊大神,能够驳斥人皇敕封了。

    这情形,就如当初的黄河河神柳毅一般。

    只是那时柳毅得的是人皇敕封,实际掌控黄河水源之力的泾河老龙却被魏征梦中斩了。

    这才有了之后昆仑使者顺水推舟,从龙族手里收回黄河河神之位,加封柳毅为黄河正神,让他逐渐坐稳了神位。

    显然,金国皇帝敕封的岱庙土地并没有柳毅这般好的运气。

    “你口中的帝君可是东岳大帝?”许宣试探着问道。

    这时一壶酒已经被常知器饮完,他虽有晋升黄敕神灵的潜力,却没有修成阴神或是阳神,所以饮用阳间酒食,只能如鬼物一般吸食其中精华。

    被他吃过的东西,酒气全无,饭菜虽然形色不变,但再用时却已经变得味同嚼蜡,没有半分滋味。

    常知器点点头表示同意,口中赞道:“帝君虽然平日放浪形骸,喜欢白龙鱼服,混迹市井,但在东平府鬼神中,口碑却是极好的,并没有什么大帝的架子。”

    许宣看他一眼,奇道:“你说的帝君,莫不就是方才和我一同在凉亭中的老头吧?”

    常知器闻言,正色道:“上仙,不可不敬,虽然不知帝君为何将拘神术独门神通传你,但既有传法之实,那就有师徒之义,怎能……怎能如此失礼!”

    许宣不由一阵语塞,半晌后才指着老头消失的地方道:“他是东岳大帝?他若是东岳,怎会在自己道场中被几声钟声吓跑!”

    常知器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笑道:“上仙误会了,这些年每次庙中钟磬大作时,帝君总要闭关修行数年,想来今日也是这般吧。”

第五百一十七章 好了歌,神道三百年

    “钟磬之声大作时总要闭关修行数年?”

    许宣狐疑地朝天贶殿方向看了看,许多庙宇都是早上先敲钟再击鼓,晚上先击鼓后敲钟,所以渐渐才有了晨钟暮鼓一词。

    不过,这时天刚正午,怎么会突然有钟磬之声传来?

    岱庙土地常知器瞧出许宣脸上疑惑,赔笑解释道:“上仙或许不知,这钟磬声也是一种道音,凡人听不见的。”

    许宣点点头,转头再次问道:“方才那老头真是东岳大帝?”

    常知器面色一变,压低声音道:“帝君功参造化,乃是世间第一神袛,并非我等可以妄议的,还请上仙慎言!”

    许宣“呵呵”一笑,又道:“既是帝君,怎地在他身上瞧不见半点神明灵光?”

    常知器道:“上仙岂不闻返璞归真乎?”

    说罢,眼中露出追忆之色,继续道:“帝君的神通,哪里是我等能够揣摩的,想当初小神还只是庙祝时,就曾有幸见过帝君真容,那时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倘若不是帝君,怎会百余年不见老态,还能以**凡胎拘役土地、城隍,又在岱庙中如入无人之境。”

    许宣被他问得哑然,没想到面前这个岱庙土地居然是东岳大帝的脑残粉,既然问不出什么所以然,索性放他回去,自己一人在凉亭里沉思起来。

    要去昆仑仙山,必须经过逆仙道,而要走逆仙道,就要征得东岳大帝同意。

    现在疑似东岳大帝的老头被钟磬声惊走,朱邪送的两尾赤鳐也一股脑进了他腹中,一时间许宣实在有些求告无门的感觉了。

    “都说没有路子,背着猪头都找不到进供的庙门,我现在却是进了庙门还没见到真神先就丢了祭品。”

    正在这时,许宣忽然灵光一闪,当即一拍大腿站起身来。

    叫道:“对了,拘神术,此法既能拘得岱庙土地,想必也能惊动东岳大帝? 虽说有些唐突? 总好过在此死等。”

    想到这里,许宣不由又有了精神,重新将拘神术仔细揣摩了一遍后? 才正襟危坐? 捏起法诀。

    东岳大帝地位超然? 不同于土地城隍,以许宣如今的道行? 就如拿着一张省报记者证突然造访中央部委大佬一般? 对方能不能来? 会不会给自己脸色看? 全凭天意。

    “奉行大道,纠察阴司,天齐仁圣大帝,烦至吾门? 敕!”

    此言一出,许宣只觉浑身魂力如潮水般涌出,迅速没入脚下大地中? 不过片刻功夫? 整个人都像被抽干了一般? 提不起半点力气。

    那些魂力顺着地脉越过岱庙,朝不远处泰山而去,如果说刚刚岱庙土地的地脉之气是粗壮的有如树干,那泰山的地脉之气就似奔腾江河。

    百川入海归于一处,以许宣的魂力,只如汪洋中的一股涓涓细流? 溅不起半点浪花。

    “草率了!”

    许宣心中苦笑,跌坐在地,勉力维持着魂力和自己本体的联系。

    “铿铿铿!”

    突然,又是一阵钟磬之声,若非许宣阳神已经进入形神合一的境界,只是这阵钟磬声就能将他阳神震散。

    饶是如此,也让他眼前一黑,胸腹中一阵翻江倒海,险些一口魂力元气吐出体外。

    “何人在吾门前聒噪!”

    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许宣勉力睁眼环顾四周,却是空空如也,并无一人,好在这时涌出体内的魂力已经徐徐回转,这让他好受了不少。

    “钱塘县许宣,有事相求。拜请帝君一见。”

    话音一落,就见无数青烟从四面八方飘至凉亭,汇聚成一个身穿龙袍,头戴紫金冠的中年男子。

    男子颌下长须三尺,通体紫光盈盈,面容与天贶殿中神像有六七分相似,威严肃穆。

    见此情形,许宣心中大喜,顾不得体内不适,忙拱手拜道:“钱塘县修士许宣,见过帝君,失礼之处还请帝君海涵。”

    “许宣,许汉文。”

    “正是在下。”

    东岳大帝微微颔首,淡淡道:“是谁教你的拘神术?”

    许宣原本还想问问青帝和徐乾之事,但见他面色不善,忙把刚刚遇到老头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恍惚间,他竟看到东岳大帝嘴角微微抽了抽,露出一丝苦笑之色。

    正当他心中狐疑之时,就听东岳大帝说道:“你虽是阳神之体,依旧不能擅用此术,今日在我门前尚不打紧,若是在别处,少不得受地脉反噬、魂消魄散,可惜了一世修行。”

    被道破阳神身份,许宣并不觉得奇怪,虽然《神魂修炼法》见不得光,但世间锤炼魂魄的功法却不止这一桩,否则他也不敢阳神出行前来岱庙。

    东岳大帝又道:“祷文我已看过,既有朱邪作保,只要你能寻得星锚,自去便是。”

    许宣没想到会那么容易,忙道:“昨日得岱庙使者指点,星锚已经寻得,烦请帝君放开道路。”

    东岳大帝眉头微皱,眼中精光一闪,片刻后才冷哼一声:“小小鬼差,竟敢在我门前索贿,不知死活!”

    许宣一愣,正要说话,就见东岳大帝将袖一抚,凉亭中的石桌、石椅便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昏黄的光门,门中星光闪耀,看不清里面场景。

    “这就是逆仙道?想不到就在凉亭里。”许宣奇道。

    东岳大帝看了他一眼,说道:“有道是天上方一日,人间已千年,昆仑仙山虽不至于此,但光阴流转也是转瞬即逝。

    你家娘子肉身虽有水府印玺镇压,命魂又有朱邪帮忙看护,但也不能离体太久。

    你此去至多三日,便要回转,否则只恐烂柯斧朽,物是人非,切记切记!”

    许宣心中不解,还要再问,大帝身形却已经重新化作青烟,消失不见。

    只有一阵歌声寥寥传来。

    歌曰:“世人都道神仙好,其中辛苦谁知晓!

    古今仙神在何方,青烟一缕随风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哪知光阴催人老!

    终朝只恨时无多,及到戌时眼闭了。

    人间尚能真自在,九天宫阙仙娥老!

    一元不过三百岁,不如红尘自逍遥。”

    “一元不过三百年?这帝君,偏喜欢打这些哑迷。”许宣口中喃喃道。

    他也知道元会之说,传闻每隔一元就会有一次天地大劫,那时天地重开,仙佛湮灭,神明亦要重堕轮回。

    只是,一元共分十二会,每会有一万零八百岁,合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怎么到他口中却只有三百年了,当真奇怪!

    “三百年……朱邪说世间罕有三百年皇朝,人间也乏长寿神君,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心中这般想着,脚下却不停歇,等到一只脚迈入昏黄光门中时,就觉一股大力袭来,竟似要将自己撕成脆片一般,当下忙稳固心神,抱元守一,不敢再胡思乱想。

    逆仙道中朦朦胧胧,周遭尽是昏黄雾气,上不见天日,下不着实地,只不时有流光闪过,令人通体生疼。

    许宣心中闪过一丝明悟,知道那些流光想来应当就是虚空乱流了,自己初入此地尚不觉得,若在这里呆久了,心神难免失守,到时若不小心被卷入其中,即便以他阳神之体,也要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正在这时,怀中绿芒一闪,困妖索已经飞了出来。

    “想不到你竟真找到了逆仙道。”

    甘瓠的声音从困妖索中传来:“我如今是困妖索器灵,受不得半点虚空乱流吹拂,只能在索内为你指明方向口。”

    说罢,便缠在许宣右臂,一截绳索如灵蛇般高高昂起,指向前方。

    一人一绳也不知飞了多久,许宣只觉自己在对抗虚空拉扯的同时,阳神竟被淬炼得更加坚韧、凝练了许多,原本施展拘神术消耗的魂力不仅尽数恢复,还略有精进,心中不由暗喜。

    甘瓠忽然开口道:“逆仙道如同天地未开时的混沌世界,四周的昏黄雾气对寻常肉身来说乃是剧毒之物,你若有暇可以收取一些,到时回去也能用来炼制法宝。

    那些虚空乱流虽然可怖,但也是磨砺法宝的上佳所在,你可将体内剑丸放出,好生洗炼一番,日后必然威力更盛。”

    许宣不由一喜,除了石碑之外,山海剑是他最为依仗的法宝,如今早已被他炼成剑光,不用再拘泥于肉身之中,这次阳神出游前往昆仑仙山自然也带了出来。

    闻言忙将剑光放出,小心借着不时擦身而过的虚空乱流洗炼宝剑,一面又掐动指诀,将周遭昏黄雾气凝练成一枚枚鹅黄丹丸,收入芥子袋中。

第五百一十八章 逆仙道,此处有杀意

    不知飞了多久,四周昏黄的雾气依旧弥漫着,许宣袖中凝练的鹅黄丹丸渐渐从最初的一枚变成了数十枚。

    两人不时闲聊几句,许宣给甘瓠讲如今修行界发生的事情,甘瓠也告诉他一些当年在逆仙道时的见闻。

    忽然,许宣心中一动,想起临行前东岳大帝的提醒,忙道:“前辈,到底还要飞多久,帝君让我们三日内返回,如今怕是来不及了。”

    闻听此言,困妖索昂起的一端抬得更高了些,左右晃了晃,如人正四处张望一般,只是这里左右都是昏黄雾气,又哪里分得请方向。

    片刻后,甘瓠有些迟疑的说道:“我感觉应该不远了,再飞一会儿吧。”

    “应该……”

    许宣不由觉得有些无语,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不靠谱啊。

    甘瓠道:“当年我离开此地时,也才初开灵智,这么多年过去,许多记忆早已模糊。”

    似乎是察觉到许宣的不满,甘瓠忙又解释道:“你放心,我虽然只是一截甘瓠藤修炼成精,但也能够感觉到母体的方位。

    逆仙道与外界不同,在这里时光是静止的,当年曾有仙人逃入此地避难,出去之后才发现原来纵使在这里过去了百年、千年,外界依旧如刚进来时一般无二。”

    许宣闻言,心中稍安,旋即奇道:“那些仙人为何逃进此地避难,但我听人说,真正的仙身是无法进入逆仙道的。

    要想进入逆仙道,除非舍弃仙身,或者以仙灵之气临时凝聚一副躯体。”

    修行到现在,许宣已经明白肉身的重要。

    人、仙与神、鬼之别,最根本真正的差别便在于有无肉身。

    没有肉身,修行就只能假于外物,不能成就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极易受制于人。

    就如修士渡过天劫飞升仙界一般,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重塑仙身以容纳元神,之后再将元神化作仙灵,如此才算得上真正的神仙,也才有进入五帝城修行的资格。

    甘瓠似乎是在回忆往事,半晌后才道:“那些仙人到底为何要来逆仙道我也不知,只记得他说过一句话。”

    “他?你是说那个把你带下界去的仙人?”

    “嗯,他是昆仑仙山最后一个以原身经逆仙道临凡的真仙? 据说是五帝颁布敕令? 封禁了逆仙道。

    自此之后? 除了奉敕令入世行走的天使? 寻常真仙再想凡间显圣,就只有真灵转世、入世化身两种法子了。”

    许宣点点头,难怪自己从未听说过“逆仙道”,原来背后还有这些事。

    “当年那人说了什么?”许宣追问。

    甘瓠悠悠道:“他说? 仙界未必真逍遥? 悔把故乡做异乡!”

    “仙界未必真逍遥? 悔把故乡做异乡……”

    许宣低声念叨着这句话? 不由想起东岳大帝吟唱的那首好了歌? 再想到人间四次灭世大洪水? 心中隐隐有些一些猜测。

    甘瓠不知他心中所想,依旧感叹道:“也正是因为他这句话? 所以之后我虽练神返虚大圆满,却依旧不肯踏出最后那一步? 一是为了等他,二来也是心有忌惮? 所以才情愿以身合器? 留在穷隆山上。”

    “前辈倒是个有决断的高人。”

    “我算得上什么高人,只不过胆子小罢了? 今次愿意跟你过来,也是想亲眼看一看? 证明自己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这样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说话间,四周雾气越发浓郁,流动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快到了!”

    甘瓠喜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前面混沌眼了,仙山入口就在它后面,也不知当初的那根甘瓠藤如今又是怎样一番模样。”

    “混沌眼?”

    “没错,都说流水不腐,昆仑仙山虽然与世隔绝,但也并非真正独立于三界之外,这处混沌眼就是它与人间界沟通的气门所在。”

    “就如忘川河一般?”许宣想了想,问道。

    甘瓠奇道:“忘川河也源出昆仑山?这我就不知道了。”

    许宣闻言不再多说,这时四周雾气流速越发快了起来,这让他压力不小,不得不集中精力小心应对。

    “小心!”甘瓠突然喊道,随即奋力拉着许宣朝左一闪,堪堪避过一道虚空乱流。

    暗道一声“好险”,许宣心有余悸地朝困妖索道了声谢。

    说道:“这里虚空乱流比方才多了许多,气息也驳杂起来,既不似灵气,也不像仙气,难为你当年竟能在这里生出灵智。”

    甘瓠道:“以往常有仙人在此陨落,带来了不少仙灵之气。”

    “原来真有仙人丧命于此!”

    看着虚空乱流和黄雾流逝的方向,许宣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顺风而行,只是那些虚空乱流比自己速度快了许多,周遭又缺乏参照物,所以才一时没有发现。

    “这就是混沌眼?”望着脚下云气、流光凝聚成的硕大黄色漩涡,许宣问道。

    困妖索上下晃动,甘瓠答道:“没错,仙山入口就在混沌眼后面,待会儿你下去时千万慢些,莫要被混沌眼吸入其中了。”

    “若是被吸入其中,又会怎样?”

    困妖索调转方向,打着结的一端盯着许宣,就像是在凝视他一般。

    片刻后,甘瓠一字一顿说道:“若是被吸入其中,你的一身道行就会化为乌有,连同阳神一起变为滋养昆仑仙山的养料。”

    听他说得郑重,许宣当即也不敢怠慢,忙正定心神,调整方向,避免速度太快自己无法掌控。

    “哗哗哗!”

    一阵如潮水般的声音传来,眼前黄雾终于消散开来,许宣双脚也终于站在了一处实地上。

    当他抬头时,依旧能看到硕大的云团漩涡覆盖在头顶,中间黑漆漆一片,不知通往何方。

    “终于到了!”听甘瓠语气,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许宣这时才有时间查探周遭环境。

    这是一座悬于空中的孤岛,方圆不过三五里大小。

    岛虽不大,山势却极险,如刀锋一般直插云霄,山壁上,隐约能看到不少被掏空了的洞穴。

    “这些洞穴都是当初那些仙人开凿的,这处浮岛位于混沌眼之后,是逆仙道中唯一一处实地,当初他便是在那里将我摘下的。”

    许宣顺着困妖索所指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截粗大的甘瓠藤从一处洞府中探出头来,上面翠意盈盈,藤自一侧挂着个六七寸长短的葫芦。

    葫芦色泽微黄,在空中不住摇晃着,看起来甚是可爱。

    “那么多年过去,想不到居然还活着,不会已经得道飞升了吧。”许宣奇道。

    “应该没有,我能感觉到母体的气息,只是……。”

    “只是什么……”

    “气息有些不对。”甘瓠话语有些沉重,恳求道:“我们过去看看吧,说不定还能帮上些忙。”

    “等等,确实有些不对。”

    许宣吸了吸鼻子,疑惑道:“你说自你走后不久,逆仙道就被封闭了,怎么我却嗅到一股尸臭味,其中还有一股暴虐的杀意!”

第五百一十九章 摘葫芦,人间养昆仑

    听许宣这么说,原本缠在他右手上的困妖索就如灵蛇一般飞入他袖中,随即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突然凭空出现在一旁。

    “前辈?”

    老翁身形有些恍惚,双脚离地,漂浮在空中,这还是许宣第一次见到化作困妖索器灵的甘瓠。

    甘瓠点点头,双手负在身后,有些感慨的环顾四周,叹道:“快四千年了,终于还是回来了。”

    许宣道:“前辈,我们还是快些去昆仑山吧,晚辈总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劲。”

    甘瓠咂咂嘴,双眼盯着那节从洞府中探出头的甘瓠藤,自顾自说道:“仙人也是人,这里虽然没有时间流逝,他们却需要仙灵之气滋养。

    方才你说仙人无法以真正仙身进入逆仙道,其实是不对的,那是五帝封禁逆仙道之后的事情。

    从那之后,除非得了五方五老三清四御手令,否则即便舍弃原身,只以仙灵之气凝聚的无垢仙身容纳仙灵,也不能从逆仙道偷下凡间!”

    许宣不知道甘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便道:“前辈,这些事情容后再说,我们还是快走吧,莫要耽搁了正事。”

    甘瓠有些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正事,你的事是正事,我的事难道就不是正事了?”

    许宣心中微恼,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前辈思乡之情,晚辈也能理解,只是回来时我们必然还要经过这里,到时再驻足停留不迟。”

    甘瓠叹道:“回来是就不走这里啦!”

    “此言何解?”许宣问。

    甘瓠道:“人如天地,天地如人,你也是学过医的,当知人有正经十二奇经八条。

    十二条正经自手太阴肺经开始,依次传至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等十一经,再回到手太阴肺经。

    如此才构成了一个周而复始、如环无端的整体,从而使得气血生生不息。

    逆仙道虽只一名,其实却有两道,一顺一逆,顺者出,逆者回。

    顺者将凡间灵气源源不绝送往昆仑山,经此道逆而行之? 可从昆仑仙山抵达凡间。

    逆者将昆仑山无用秽物送往凡尘? 经此道逆而行之,则可从凡间抵达昆仑仙山,所以此路才有了逆仙之名。”

    许宣恍然? 原来逆仙道就对于昆仑仙山来说? 就如人的动脉静脉一般。

    “那忘川河呢?晚辈曾听人说? 它也是出自昆仑仙山,源头与逆仙道一般? 都在泰山山腹虚空之中。”

    甘瓠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或许就是逆仙道中逆者变化而来吧? 否则人间早已成了鬼域。”

    既然回来时走的并不是这条路? 许宣也不好再反驳,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表明自己态度。

    甘瓠察言观色,笑道:“好了? 你看那些崖壁上的洞穴,放在世间,可都是仙人遗留的洞府? 说不定其中就有什么仙家宝贝? 你就不想去碰碰运气?

    五帝封禁逆仙道? 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没有仙灵之气供养,如今恐怕早成了一堆白骨,你闻到的尸臭味或许便源于此吧。”

    许宣虽然有些意动,但还是摇头道:“这些仙人都是前辈高人,既知必死? 未必会好心留下遗宝,说不定洞中就埋伏了什么法术机关,晚辈还是不要乱闯了。”

    甘瓠“哈哈”一笑,伸手指了指许宣,说道:“你小子倒是个谨慎的性子。”

    许宣讪讪一笑,如今若说法宝,他有石碑护身,又有山海剑退敌,还有两面五方先天神旗,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那些仙人为什么要从昆仑仙山偷偷来到这里,但既然无法在那里立足,想来也不是道行高深之辈,似这等仙人,又能留下什么了不得的法宝?

    想到这里,许宣便转过话头,指着那截探出甘瓠藤,说道:“数千年过去,想必那些仙人当初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没有一根藤蔓活得久吧。”

    甘瓠古怪一笑,说道:“他们若不死,如今我们恐怕也见不到这段甘瓠藤了。”

    许宣脑海中念头一转,惊诧道:“前辈的意思是?”

    “你猜得没错,这里仙灵之气稀薄,若非有仙人陨落,甘瓠藤如何能扎根、生长,我又如何能开启灵智?

    许宣叹道:“一鲸落而万物生,他们吸纳众生灵气修行,死后又将灵气还给众生,也算也落归根了。

    这根甘瓠藤也是霸道,这里除了它,再无一根草木,想来那些灵气都是被它吸收了吧。”

    “好了,闲话就不说了,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总要上去看看。

    只是我如今已化作器灵,不能自己御使困妖索太久,你还是得陪我走一遭才行。”

    话说到这份上,许宣也不好再拒绝,只能在山间寻找道路,朝崖畔那根探出身子的甘瓠藤而去。

    一路上路过许多洞穴,隐约能看到里面安放着的石桌石椅,丹炉、蒲团。

    灵识之下,除了浓郁的死气之外,并无半点灵气,许宣便没有多事进去一看究竟。

    山势如刀,偏偏却没有半点绿意,也无虫鸣鸟唱之音,除了不时能看到一段的甘瓠藤,那些裸露在黄土外或黑或白的石头,就成了这座山唯一的点缀。

    不多时,两人已经来到那节甘瓠藤前,青藤上,那个六七寸长短的葫芦被山风吹得左右摇晃着,像是要掉下来一般。

    “奇怪,我离开此地时就已经生出灵智,怎么如今反倒平平无奇了。”

    甘瓠伸手在儿臂粗的藤蔓上摸了摸,目光落在崖外的那个葫芦上:“倒是这个葫芦看起来灵光熠熠,不似凡品,难道说我走这些年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许宣看他伸手要去摘葫芦,忙喊了一声:“前辈。”

    “怎么?”甘瓠回头看他一眼。

    许宣摇摇头,就在甘瓠伸手的那一刹那,他似乎感到那丝若有若无的暴虐杀气更重了几分。

    “没事,葫芦能长在这里也是它的造化,我们还是不要碰了吧。”

    甘瓠却道:“我与他同根而生,就如兄弟一般,现在既然有幸故地重游,总不能眼见他身陷绝地,摘回去放在琉光宗也算一份念想吧。”

    许宣还要再劝,困妖索却已经化作一道绿芒从袖中飞出,眨眼功夫已经把葫芦上下缠了个结实。

    “过来!”甘瓠一挥手,困妖索便拖着葫芦朝他手心飞去。

    藤蔓被困妖索一扯,顿时一阵沙沙作响,几片叶子摇曳着从藤间落下,被山风一卷,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葫芦却依然还挂在藤上,并没有被拽下来。

    看着离自己近了许多的葫芦,甘瓠轻“咦”一声,似乎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随即伸手就要去摸。

    谁料,就在这时,那只葫芦却似有了灵性一般,先躲开甘瓠手掌,旋即将身一纵,顶端藤蔓应声而断,带着困妖索就朝洞内飞去。

    一番变故,看得两人目瞪口呆。

    “前辈,这是……”

    甘瓠眨了眨眼睛,也是一头雾水模样,看着昏暗的洞口疑惑道:“难道他早已修成正果,只是将浑身精华都藏在葫芦中了?

    不对啊,如果是这样,我不可能一点感觉没有,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许宣面露难色,答应陪甘瓠上来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这时突生变故,要让他再进洞探查动静,他是怎么都不愿意的。

    正在这时,忽然一股淡黄色的烟雾从洞里飘了出来。

    “好香啊!”甘瓠赞道,脸上露出沉醉之色:“自从我将自己炼成器灵,就不曾嗅过世间任何滋味,想不到这味道竟能让灵体感知到。”

    一旁许宣也闻到一股淡淡的果香,就像是水果酿成的果酒一般,只是味道还要浓郁许多。

    于是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微甜的气味里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铁锈气息,这让他心中不由一震。

    “前辈小心,这味道里似乎有血腥气!”

    说完,许宣忙摒住呼吸,刹那间山海剑便从体内飞出,化作剑光盘旋在他左右。

第五百二十章 青丘山,葫中日月长

    甘瓠也是积年老妖,虽然如今化作器灵修为远不如许宣,但一经提醒也立即发现不对,忙将身一晃,重新回到困妖索中躲了起来。
    于他而言,困妖索就如人之肉身一般,这也是为何罕有器灵化形而出的缘故。
    “咦,好像并没什么危险。”
    二人等了片刻,只见黄烟渐散,四周除了香甜的气息外,再无其他变化,心中不由都松了一口气。
    “还去找那只葫芦吗?”甘瓠的声音从袖中传来。
    许宣摇摇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数千年下来,这里说不定早已变成一处仙陨之地。
    凡人含恨而死,尚可化作厉鬼作乱,更遑论这些有道真仙了。
    甘瓠藤有如今变化,或许也与此有关,我们此番只为前往昆仑仙山,还是莫要横生枝节了。”
    这次甘瓠没有反驳,只是探出身子将一片甘瓠叶卷入许宣袖中,叹道:“罢了,权留此物当作念想吧。”
    谁知刚出山洞,眼前的景象却让许宣愣住了。似乎是察觉到许宣的异常,甘瓠探出头问道:“怎么不走了?”
    许宣道:“你仔细看看,这还是我们刚刚看到的景象吗?”
    甘瓠闻言,忙御使困妖索飞道许宣肩头,发现原本荒凉的山峰这时竟变了模样。
    原本的碎石黄沙尽被仙草奇花替代,左右全是霭霭祥云,山间隐隐可见走兽飞禽,灵气虽然仍比不上朱邪的两界山洞天,但却比钱塘水府浓郁许多。
    “四千年前?”甘瓠喃喃道。
    “什么?”许宣问。
    困妖索在凌空飞行几圈,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应许宣的问话。
    “此山原唤青丘山,乃是众仙齐力重炼地火风水而来,山上共有大小洞府八十一处,住着八十一位异类得道的散仙。
    当年我的母体不过山涧一凡藤,只因常听众仙讲道论法,这才渐渐开了灵智。
    你看前面那处洞府,当年众仙就是在哪里演法论道,互通有无的。”
    许宣顺着困妖索所指方向看去,正好见到几道流光从头顶闪过落到那处洞府前,竟是几位气度非凡的仙人。
    “似乎不像幻境啊!”
    许宣想着,拢在袖里的手指迅速掐动指诀,从十方云界阵回来后,他对幻境又有了更深的理解,只是任他如何掐算推衍,依旧看不出半点破绽。
    “说不定方才我们所见的荒凉景象才是幻境。”甘瓠道。
    正在这时,山道上忽然迎面走来一人,广袖高冠,气度不凡。
    那人看到许宣,双眼不由一亮,笑着抱拳拱手道:“青丘山中无岁月,多少年不见生人模样了,不知道友仙乡何处?”
    许宣见状,先还了一礼,又朝甘瓠使了个眼色,等困妖索收入袖中,才道:“在下许宣误入此间不知归途,不知这里究竟地属何方,道友又该如何称呼?”
    “误入此间?你不是青丘山人?”
    那人闻言一愣,随即双眉一扬,一把抓住许宣,笑道:“那可真是稀客了,在下留云,乃是青丘山中修行的散仙,道友若是有暇,不如去我洞府中歇歇脚如何?”
    许宣见他如此热情,不由暗自生疑,修行中人虽然也有好客之辈,却罕有见面便邀人前去自家洞府的。
    只是他有心从留云口中套些话,便道:“在下曾听人说,逆仙道中曾有一山,名为青丘,莫非便是此处?”
    话音未落,忽觉一道神识落了过来,知道是面前这人在试探自己虚实,于是忙凝神守一,心中观想白鹤童子白昊的无垢仙体,阳神自然而然生出许多变化。
    “无垢仙身!”留云散仙果然上当,双眼一亮,奇道:“你是从昆仑仙山来的?”
    骗过此人,许宣也长松了一口气,念头一转,不答反问:“看来这里真是逆仙道了,却不知该从何处去往凡间?”
    听他这么说,那人眉头不由一皱,上下打量一番许宣,奇道:“不对啊,逆仙道顺逆两条,顺行临凡,逆行登仙,你既从昆仑山而来,如何不知要前往凡间需走另一条道?”
    许宣忙道:“方才说了,我也是无意中误入此间,正不知该如何回去。”
    那人神色稍缓,脸上却依旧一副狐疑之色,口中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五帝封印已经解除了,昆仑仙山的人又能进入逆仙道了?”
    许宣正要答话,忽然几道流光从天而降,化作几个道人落在两人身旁。
    “留云,你不上去听讲,在这里做甚。”
    留云朝几人拱拱手,笑道:“就去就去。”
    这时,刚刚说话的道人目光又落在许宣身上,上下打量他一番,奇道:“咦,这人怎么瞧着有些眼生。”
    留云忙解释道:“他是我一个好友,常在山中闭关,少有露面,所以几位才不识得,还是快些去听讲吧,否则,只恐迟慢了,惹得几位真君不喜。”
    “是极,是极,还是快些过去,稍后再叙旧不迟。”
    跟着几人纵云往上,来到刚刚甘瓠所指的那处洞府,只见洞中已经坐了不少人。
    留云拉着许宣来到一处角落,寻一个蒲团坐下后,才低声嘱咐道:“此番也是你的造化,今次乃是五位真君一同**,殊为难得,你只在一旁好生听讲便是,莫要多说。”
    见许宣点头,留云又嘱咐道:“方才我问你的那些事,你再不能让第三人知道,否则,只恐惹祸上身,知道了吗?”
    许宣又点点头,左右看了看,只觉洞中众人身上灵光各异,心中更加怀疑比处不是幻境。
    便道:“不知道友说的五位真君到底是何方高人?”
    留云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朝前方扬了扬下巴,低声道:“嘘,真君来了,莫要喧哗。”
    许宣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三男两女从洞后走了出来,依次坐在上方蒲团上。
    “咦,真是他们!”袖中甘瓠忽然传音道。
    “你认识?”许宣问。
    甘瓠道:“这五位真君在青丘山就如五帝一般,最开始也是他们几人在逆仙道中重炼地火风水,之后才有诸仙相继依附,逐渐成就了青丘山如今气象。”
    说罢,甘瓠接着介绍道:“从左往右,分别是通灵显化真君、卸岭搬山真君、调阴理阳真君、定慧无别真君、遍知运财真君。”
    许宣看过去,只觉五位真君个个气度非凡,周身被一团仙气缭绕,依稀能够分辨出通灵显化真君和定慧无别真君是女子模样。
    “不可直视真君!”一旁留云低声喝道。
    许宣闻言,忙低头小声道:“这五位真君名号倒是响亮,却不知有何神通?”
    留云道:“几位真君各有神通,岂是我等可以妄议,莫要多说,专心听讲便是。”
    说罢,就听通灵显化真君开口道:“今番法会既不演法,也不讲经,却有一桩喜事告知诸位。”
    众仙闻言,纷纷问是何喜事,坐在末端的遍知运财真君环顾一周,叹道:“青丘山鼎盛时,可谓众仙盈野,但自五帝匹夫封禁逆仙道后,便再无散仙逃匿此间,单凭窃取的那点人间灵气,早已无法供应诸位道友修行。”
    说着,他朝通灵显化真君拱拱手,继续道:“幸得大真君定下计策,这才维持了如今局面。”
    众仙见状,都道:“全赖大真君定计!”
    遍知运财真君满意点点头,又道:“只是这般下去终究也不是办法,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如今众仙早已不足九九之数。
    故而,我们青丘山要想继续维持下去,除了抽杀献祭之外,还得另辟活水才是正途。”
    众仙纷纷窃窃私语,留云也是神色古怪的看了许宣一眼,只是不等许宣开口发问,便又将目光转了过去。
    “敢问真君,何为另辟活水之法?”有仙开口问。
    遍知运财真君朝坐在次席的山河方寸真君看了一眼,笑着道:“二真君有件凤凰衣,乃真凰胎衣所化,能够避开五帝封印重回昆仑,只是我等气息早被记录在案,纵使潜入也难免被五帝所察,难成大事。”
    一仙问:“大真君最擅长变化之道,难道也不能凭借凤凰衣避开五帝耳目?”
    通灵显化真君摇摇头,淡淡道:“非不为,实不能也!”
    众仙失望叹息一声,方才发问的散仙又道:“诸位不必气馁,真君既说是喜事,想必已经有了法子。”
    “对对对,五位真君功参造化,比之五帝匹夫也不遑多让,哪里会没有办法。”
    “是极是极,既有凤凰衣这等至宝,总有办法潜入昆仑,到时捉几个仙人过来,也能供我等修行些年月。”
    “没错,正是此理!”
    “只是,连大真君都做不到,谁又能无声无息潜入昆仑?”
    ……
    听着众仙窃窃私语,五位真君脸上不由露出微笑。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凡事总有一线生机,如今这线生机便来了!”
    遍知运财真君抬手压了压,等到众仙安静下来,才抬手朝许宣所在方向一指。
    “这线生机便要落在他身上!”

第五百二十一章 仙妖词,人间真泰平

    一言落定,众声皆寂。
    霎时间,数十道目光顺着遍知运财真君手指方向,朝许宣这边看来。
    “真君……”
    留云散仙见状,还以为说的是自己,脸色立时变得煞白,但摄于五位真君平日威仪,也不敢辩解,只是不住摆手,低声朝众仙解释:“小仙不过一株紫竹得道,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方才在洞外和留云打过招呼的几位仙人见状,也都窃窃私语。
    “这一线生机怎会落在他身上,若论道行、资质,你我岂不比他强许多?”
    “哎,也不能这么说,且听真君细说便是。”
    “是极,依我看,说的未必就是留云,你看他旁边坐着的那位,那可是个生面孔,但留云非说是他山中闭关的好友。”
    “对,对,对,方才我瞧着也觉得有些奇怪,如今青丘山加上五位真君,众仙家也已不足地煞之数,就算他真的常年闭死关,我们又如何会认不得。”
    ……
    听着众仙议论,一旁许宣不由暗生戒备。
    他本想唤出山海剑以备不时之需,谁料法力却似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反应。
    甚至连平日运转由心的石碑,也都没有丝毫回应,整个紫府丹田,就如贼去楼空一般,除了浩荡法力外,再无旁物。
    “难道是洞府中有什么了不得的禁制?”
    想到这,许宣偷眼打量左右,只见整个石室高约五丈,穹顶十余颗硕大的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洞中除了一座高出丈许的高台和几座栩栩如生的雕像外,再无旁物。
    “怎么了?”察觉到许宣的异状,缩在袖里的甘瓠传音道。
    “小心些,情况似乎有些不妙,我体内孕养的法宝不知为何忽然没了踪迹。”
    许宣竭力保持面容平静,嘱咐道:“台上那几位真君,话中似有所指,倘若一会儿动起手来,我手里并无法宝兵刃,就得靠你杀出一条血路了。”
    “和几位真君动手?”
    甘瓠惊诧道:“只凭我们如何能是他们对手,且不说几位真君,便是在场的数十位仙人,也不是我们招惹得起的。”
    许宣安慰道:“我们只是逃命,并不是要与他们分个高下,冒险一搏总好过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甘瓠沉默片刻,叹道:“也罢,若真有变故,我尽量将他们困在洞中片刻,给你争取些时间。”
    许宣断然决绝道:“不行,前辈肯陪我来逆仙道已是仁至义尽,我如何能将你丢下独面险境。”
    甘瓠道:“我与你不同,困妖索是我以身合器炼制的法器,虽说比不上传说中的捆仙绳,好歹也算件宝贝,他们未必肯毁了去,左右不过是换个主人罢了。”
    许宣摇摇头,传音道:“你怎知他们不会出手抹去器灵?
    我如今这副躯体只是阳神,安置在钱塘水府的肉身中元婴尚存,虽说阳神陨灭三魂必然不全,但总还能借元婴中一点魂魄真意,缓缓恢复元气。
    你若被他们擒住,抹除意识,可就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
    甘瓠闻言不再反驳,他和许宣交情不深,生死之前,终于还是犹豫了。
    正在这时,台上忽然袅袅传来一段唱词,歌声清悦、空灵,让人闻之顿觉眼前一片清明。
    歌曰:“仙即妖兮妖即仙,仙妖从来本无别。若知无别便无妖,内外灵光到处同。
    到处同,无异无同无有无,难舍难取难听望。仙妖千端无所为,便是人间真泰平。”
    循声望去,只见台上定慧无别真君一身白裙,轻纱遮面,纱下朱唇轻启,正徐徐唱念着。
    “她说的是什么?”许宣暗问。
    “这是青丘山创山之处就流传的一段词,说的像是仙妖无别,具体指的是什么,却没有人说得清楚。”甘瓠答道。
    “仙妖无别,这些人不都是仙人吗?”
    许宣觉得有些奇怪,心中不知为何,却浮现出当初在镇妖塔看到的那首词。
    甘瓠不知他心中所想,神识中略带些苦涩的答道:“仙人亦分三六九等,我们青丘山一脉虽然道行各有高低,但却都是异类成道。
    似我们这般身份,纵然飞升昆仑,也只如凡间奴籍一般,天生就低人一头。”
    “这是种族歧视啊。”
    从镇妖塔洪荒妖族被囚一界,到如今妖族遇飞升必须渡过化形天劫,从龙族内斗泾河老龙身死,再到最终人族柳毅被封黄河河神,夺走龙族五湖四海七河中一个河神位置……
    一桩桩事情下来,许宣已经明白五帝对于妖族的态度,却没想到,竟连得道飞升的妖族也只能做个“二等公民”。
    “娘子啊,娘子,当初你一心向道,苦苦修行,只求有朝一日能够拔出红尘、白日飞升,又哪里知道昆仑仙山中众妖仙的际遇。
    听唱词似乎又是什么谶语,也不知台上这几位真君是何物得道,又有多高道行,只看众妖仙对他们如此推崇,想必神通不小,一会儿真个冲突起来,怕是要吃大亏。”
    心中感叹着,目光就不由向高台上瞄去,谁料却和遍知运财真君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遍知运财真君真君与其他四位真君相比,身材略显瘦小,整张脸都埋在宽大的灰袍中,只露出两只细小的眼睛,让人看不清脸上神情。
    只一眼,许宣顿觉遍体生寒,就如在荒野里被野兽盯上了一般,惊得忙将头别到一旁。
    “这首《仙妖词》想来诸位都听过,其中真意却无人能解,我也是今日才略有所得。”
    遍知运财真君依旧盯着许宣,声音略显尖细地说道:“今日就不**了,诸位先各自回洞府去吧。”
    “真君方才说的生机到底是何物啊?”众仙闻言,忙问。
    台上五位真君互相看了看,遍知运财真君才道:“尔等日后自知分晓,且退下吧。”
    众仙不敢再问,只得相继起身,拱手行了一礼,才依次朝洞口走去。
    见此情形,留云忙扯了扯许宣衣袖,示意让他跟在自己后面。
    正当两人要走出洞府时,后面却又传来遍知运财真君声音:“留云,你与那位道友先等等。”
    留云在青丘山修行时日虽久,能活到现在,靠的不是神通法力,而是运气和谨慎,这时见真君又叫自己名字,顿时惊得浑身一颤,伏地拜倒。
    等到众仙散去,五位真君才徐徐走下台来,几人盯着许宣上下打量一番,不足点头,面色俱都露出欢喜之色。
    “像,确实像!”遍知运财真君真君道。
    “嗯,且不说相貌如何,只说能进入葫中界,本就不是寻常人物。”另一位真君道。
    “二哥,你那件凤凰衣被我们祭炼了那么多年,如今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定慧无别真君身姿摇曳,一股淡淡的香气传入许宣鼻中。
    听着几位真君在自己面前说着这些没头没尾的话,语气中好似并无责备之意,留云这才敢偷偷抬头,朝四周瞧了瞧。
    他看许宣仍直愣愣站在那里,忙扯他衣角,低声斥道:“真君面前,不可无礼!”
    “无妨,无妨。”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通灵显化真君忽然开口,她和定慧无别真君是五位真君中唯一两名女子,声音却更加柔媚,全无半点大真君的做派。
    “这位道友远来是客,还请后堂相续。
    留云,你将道友迎来,也算有些功劳,这枚五石丹便当作奖励了。”
    说罢,便从袖中摸出一粒金灿灿的灵丹,慌得留云忙伸双手去接。
    “多谢大真君!”
    说罢,留云这才起身,倒退着朝洞口挪去。
    挪了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大真君,方才五真君说的一线生机就是他吗?”
    通灵显化真君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事你无需多问,该你们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们知晓。”
    “是是是。”留云慌忙点头,随后又道:“几位真君,若是可以的话,还请留许道友一条性命。”
    通灵显化真君嘴角微翘,伸出一根葱白似的手指指了指留云,笑骂道:“倒是个机灵的家伙,难怪道行平平却能在青丘山活这么久,行了,莫要再耍什么小心思,有些事不是你能掺和的。”
    留云闻言,连声称是,再不敢多说,疾步退出洞去。

第五百二十二章 五真君,狐黄白柳灰

    看着留云逐渐消失在洞口的身影,许宣站得笔直的身体微微颤了颤。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通灵显化真君开口道:“道友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离开,这里是葫中界,就算你能侥幸逃出青丘山,也依旧回不去逆仙道。”
    “你们到底是谁?”许宣后退两步,袖中困妖索已经被他握在手中。
    “甘瓠藤?难怪你能不请自来。”通灵显化真君道。
    一旁遍知运财真君道:“这就是缘分了,当时那人折藤而去,或许正是为了今日指引他前来。”
    “好了,废话就不用说了,方才听留云说,道友姓许?”
    不等许宣答话,通灵显化真君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许道友心中想必有许多疑惑,还请后堂一续吧。”
    许宣手中困妖索微微抖动,发出淡淡绿芒,似乎有些畏惧面前这五位真君。
    “怎么办?”甘瓠道。
    “她既说了这里是葫中界,想来我们准备摘葫芦时就已经不知不觉着了他们的道。
    或者说,是你被母体牵引触动了什么气机,才将我们带到了这里。
    看情形,想必这里应当是一处独立的洞天世界,没有他们允许,我们只怕逃不出去,既然如此,倒不如随他们去后堂看看,瞧瞧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行人转至后堂,相比前厅洞府,这里格局明显小了许多,一应桌椅陈设倒也俱全。
    厅中虽无明珠,却依然亮如白昼,想来应当是施展了什么术法。
    “坐吧。”通灵显化真君指了指一旁的石椅,上面铺了张洁白的兽毛,毛绒绒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灵气,显然也不是凡物。
    许宣略一沉吟,抱拳道:“擅闯此地,实是晚辈不是,几位真君若有什么吩咐,还请快些说吧。”
    “不急,你远来是客,若不好生款待一番,也显得我们失了礼数。”
    说罢,她伸出三根细长的手指在石桌上点了点:“老白,还不把你的好茶送上来给贵客尝一尝?”
    被她唤作老白的调阴理阳真君身穿褐色短衫,几缕稀疏的白发随意披散在脑后,脸上尽是些颜色深浅不一的老人斑,这让他看起来比其余四人显老许多。
    听到通灵显化真君吩咐,只见他“呵呵”一笑,露出两颗尖细的虎牙,一只手从袖里摸出个巴掌大小的翠绿瓷瓶,论卖相,就连瓶子都比他好看许多。
    “三哥怎就倒一杯。”定慧无别真君嗔道。
    调阴理阳真君正色道:“今时不同往日,我这茶如今是用一分少一分,若是这位许道友真能帮上我们忙,到时我再摆个丹茶大会,请青丘山群仙好好饮上一番。”
    听他这么说,许宣心中稍定,既是有求于人,想来应当不会太过为难自己。
    于是起身双手接过茶盏,小心捧在手里看了看,只见茶汤清澈,闻着有股淡淡的果香。
    道了声谢,轻轻品了一口,只觉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喉间直入腹中,随即灵台便是一阵清明,受茶汤滋润,自己阳神顷刻间竟壮大了一丝。
    “这茶!”许宣有些诧异的看着调阴理阳真君。
    他在医术、丹药一道也有些研究,知道自古修行就讲究内修外服,但那些饵药大多都只能内壮肉身,能直接作用于魂魄的丹药实在少之又少。
    如今他已是阳神第二重境界,只是浅浅的一口茶汤,竟能让他感受到一丝精境,可见此茶不凡,难怪连定慧无别真君都有些眼馋。
    “好茶!”许宣赞道。
    调阴理阳真君闻言,橘皮似的老脸立时露出笑容,眼中尽是自得之色。
    等他细细品完茶汤,通灵显化真君才开口道:“许道友可是自凡间来?”
    许宣点头,报上家门:“钱塘县许宣见过几位真君。”
    通灵显化真君双眼一亮,笑道:“许道友不必客气,所谓真君,不过是众仙抬举罢了。
    道友能在人间修出阳神,必定是人中翘楚,此番能与道友相会,实是青丘山之幸。”
    说完,她便依次介绍起厅内几位真君。
    “这位是山河方寸真君黄石,最擅缩地成寸、移山倒海。
    方才请许道友品茶的,是调阴理阳真君白微明,最通草木金石物性,能烧丹炼汞。
    这位是我家三妹,定慧无别真君柳莺莺,专修静坐禅定之功。
    最后这位,乃是遍知运财真君仓周,最擅卜算推衍之道,就是他第一个察觉许道友行踪的。
    至于我,得众仙抬举送了个通灵显化的名头,其实不过知晓些变化之术罢了,凡间时也有个名字,唤作苏合欢。”
    通灵显化真君苏合欢一边介绍,许宣一边抱拳行礼,等到依次见过之后,才道:“诸位真君都是有道真仙,在下一介凡夫何德何能,能于仙府中坐饮仙茶。”
    苏合欢看了看其余几位真君,正色道:“此番邀许道友至此,确实有事相求,还请道友万勿推辞。”
    许宣闻言,心中不由暗暗称奇,这五位真君神通各有所长,到底有什么事要有求于自己。
    他素来有些吃软不吃硬,现在又被困在疑似小世界的葫中界进退不得,与其僵持下去,倒不如听听他们到底所求为何。
    于是便道:“大真君请讲,只要在下能做到,必然不会推辞。”
    苏合欢大喜,笑道:“好好好,许道友也莫要一口一个真君了,我痴长你些年月,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姐姐便好了。”
    一旁白微明也道:“是极,是极,大姐还是大姐,我依旧做我的三弟,至于许兄弟……依我看,做个六弟也无妨嘛!”
    其余几位真君纷纷附和,许宣不由苦笑一声,硬着头皮依次大姐、二哥叫了一遍,喜得五位真仙眉开眼笑,纷纷抚掌叫好。
    山河方寸真君黄石道:“你既叫我一声大哥,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回,我这里有一颗山神石权当是见面礼了。”
    定慧无别真君柳莺莺见状,嗔道:“二哥,你这岂不是将我们架在火上烤,小妹可没你那么财大气粗。”
    黄石“哈哈”一笑:“只是颗山神石而已,在凡间还有些用,在昆仑仙山可就成了摆设,小玩意罢了,上不得台面。”
    柳莺莺道:“既然如此,那小妹也只能献丑了。”
    说罢,就从袖中摸出一枚玉简递给许宣,口中道:“这里面是我一些修行心得,算不上什么高深的东西,送给你无聊时消遣打发时间吧。”
    不等许宣谢过,其余三位真君也都纷纷送上自己的见面礼,都是些凡间罕见的物事。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折节下交,所谋甚大啊!”
    许宣心中暗道,试探着问道:“大真君……”
    “怎么还叫真君,莫非要我们学凡人一般,斩鸡头烧黄纸才改口吗?”苏合欢佯怒道。
    许宣讪讪一笑,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喊了声“大姐”,接着道:“还请大姐明言到底所为何事,小弟道行低微,力有未逮,只恐辜负了诸位一片真心。”
    苏合欢收敛笑容,叹了口起,起身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如今六弟已是自家人,那我就不再遮掩了。”
    说罢,就从袖中掏出一个寸许高的葫芦放在石桌上,看着许宣道:“我们所求之事,就是想请六弟将这个葫芦带出去!”

第五百二十三章 草里金,妖绳结流苏

    这只葫芦看起来有些像民间文玩“草里金”,也就是后世常说的手捻葫芦。
    葫芦中间缢细,上下膨大、混圆,表皮泛着淡淡紫光,顶部留存的根茎恰如一只昂起的龙头,须角俱全,栩栩如生。
    许宣凑过去仔细端详,只见淡紫的葫芦皮上,如浮雕一般,描绘着山川草木、花鸟鱼虫。
    与浮雕不同的是,葫芦上无论山岳川泽,还是走兽飞禽,都透着一股让人能够察觉到得勃勃生机。
    寻常人拿在手中只会觉得,这只手捻葫芦品相非凡,雕工玄妙,但在许宣眼里,这只葫芦分明就是一个蕴藏众生的小世界。
    “这是……”许宣疑惑地看着苏合欢。
    不等她开口解释,困妖索忽然从袖中飞了出来,绕着葫芦上下翻飞起来,显得有些激动。
    “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她还活着,没错!”
    甘瓠兴奋地说道:“虽然模样变了,但这股气息是不会错的!”
    “都说叶落归根,你终究还是回来了。”苏合欢轻轻抬手,困妖索便飞入她手中。
    “这就是仙人神通吗?”
    许宣心中一凛,困妖索是甘瓠以身合器炼成的灵宝,其中不仅蕴藏了一截扶桑木神性,更布置了重重法阵禁制,之后又借地火之力淬炼了三千余年才有了如今模样。
    平日御使除非甘瓠以器灵相助,或是得知秘传法诀,否则单只是困妖索中暗藏的木火之气,就能将人心火勾出,内外夹攻之下,顷刻间就会被烧成灰烬。
    但在苏合欢面前,御使困妖索竟如此从容随心,就如吃饭喝水一般。
    “往日曾听娘子说过,真正的高人,行走坐卧中才见真功,想来就是现在这番场景了。”
    就在许宣心中诧异时,一旁苏合欢忽然轻轻在困妖索上点了一下,口中道:“我与你也算得上旧识,只是不曾想到你跟着他出去,如今却落得这副模样。
    或许……今日相遇也在他算计当中吧,没有你,六弟想来也不会踏足青丘山。”
    说话间,困妖索忽然冒出一道绿光,瞬间变小数倍缠在葫芦腰部,两端散开结成个漂亮的流苏。
    “这样就好看多了,甘瓠藤雌雄同体,你虽只是一朵雄花藤蔓所化,如今又成了器灵之身,但有你在,葫中界才算得上完整。”
    说罢,许宣突然觉得眼前景象忽然变得明亮许多,就如从寒冬走进初春一般,四周弥漫着一股让人愉悦的气息。
    “大真君,这是怎么回事?”虽然隐隐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许宣还是开口问道。
    苏合欢嗔怪的瞥了许宣一眼,似乎是在怪他不肯换称呼,却也没有多说,只是屈指在葫芦肚上轻轻一弹,就有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以葫芦为中心扩散开来,随着波纹的荡漾,石桌、洞府俱都化作虚无。
    “你且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青丘山?”苏合欢一字一顿说道。
    “这……”看着眼前景象,许宣不由瞠目结舌。
    如果说初次看到的青丘山只是座荒山,那么如今的青丘山,就是一处人间炼狱,一片鲜血汇聚成的海洋!
    放眼看去,无数尸体沉浮其中,不时风刮过,掀起朵朵浪花的同时,也将血海中的血腥气带到空中。
    一株硕大的甘瓠藤如擎天柱一般从血海里探出头,一条条藤茎如灵蛇般从尸体头顶天灵处没入体内,汲取着其中的养分。
    顺着藤蔓往上,是一片片硕大的叶子,有的甘瓠叶上,还坐着正闭目修行的仙人,许宣眼尖,竟在其中发现了刚刚和自己打过招呼的留云。
    “八十一片甘瓠叶,就是八十一处洞府,苦熬至今,加上我们五个,也只有七十二位妖仙了。”
    苏合欢长叹一声,指着血海中一具面容姣好的女尸道:“那是喜媚仙子,也是青丘山有名的女仙,与我也颇有交情,只可惜前番运气不好抽到了那根红签。”
    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一具身穿长裙的女子躺在在血海中,面目朝上,苍白如纸,长裙已经被血海染成暗红,看不出原来颜色。
    “既然她与大真君交好,那为何?”
    “你问我为何不保下她?”
    苏合欢又叹了一声,柳眉微蹙:“青丘山已经到了这副田地,若再没点规矩,只怕坚持不到现在。”
    说着,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硕大的巨眼漩涡:“他说得没错,昆者两人从日也,仑者,条理、轮次也,所谓昆仑,就是要告诉我们,无论为人为仙,都要守规矩、知进退。
    否则,纵使拥有再美好的初衷,到头来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初我们几个反出昆仑仙山,本想在此地开辟一处无拘无束的妖仙圣地,如今看来,路还是走偏了。”
    虽然苏合欢说得粗略,许宣还是猜到了一些事,无外乎又一个侠以武乱禁之类的故事。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凡人尚且如此,何况这些素来随性由心的洒脱妖仙。
    “这就是律法、天道存在的意义吧。”
    许宣有感而发,不过他好奇的却是另一件事,旋即问道:“大真君说的‘他’,不知是哪位高人。”
    苏合欢抬起右手,刚刚摆在石桌上的小葫芦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握在掌心,看着葫芦上系着的翠绿流苏,双眼露出追忆的神色。
    “他?我也不知道他是谁,青丘山初立时他就来了,只是从来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根脚。
    五帝封禁逆仙道前,他随手折了一枝甘瓠藤,留下一首唱词后,就再没人见过他了,如今看来,确实是去了凡间。”
    闻听此言,翠绿的流苏忽然漂浮起来,甘瓠欣喜的声音传来:“原来你说的是他,我跟了他三年,也只知道他姓叶。”
    “姓叶么。”苏合欢若有所思,自言自语,不知在想什么。
    “所以……大真君是为了立规矩,才不肯徇私,眼睁睁看着喜媚仙子赴死的?”许宣转过话头,问道。
    苏合欢指着脚下血海道:“青丘山上下大多都是妖仙,修行到了我们这等境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凡间的仁义道德已经不会成为束缚我们的枷锁。
    青丘山又不同于昆仑,这里没有天道约束,我们五个虽然道行略高一筹,但要想服众,首先就必须以身作则。
    眼前的这汪血海,埋葬了近千妖仙,能飞升昆仑仙山的每一个都是一时豪杰,修行不易,凭什么他们死得,喜媚就死不得?”
    站在苏合欢身旁的其余四位真君闻言,纷纷点头,一时间,许宣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让他眼睁睁看着小青、周鸿等人去死,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好了,说正事吧。”
    见两人都不说话,遍知运财真君仓周忽然道:“眼前的情形六弟也看到了,为了青丘山的存续,大姐使了借物藏灵之法,把青丘众仙都安置在这枚葫芦中。
    随后又以抽杀法,用众仙血肉仙灵滋养甘瓠藤,化作供养葫芦所需的养分,这才撑到现在。
    现在青丘山俱在此物之中,只求六弟将他带回人间,我等情愿受五百年一次天劫,也不愿再在逆仙道中苟延残喘了。”
    说罢,包括苏合欢在内五位真君都将目光投向许宣。
    “为什么是我?”许宣抠了抠有些发痒的眉毛。
    “因为除了你,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仓周叹道:“数千年来,你是唯一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青丘山也没有多少仙人能够用来献祭甘瓠藤了。”
    顿了顿,苏合欢补充道:“还因为,你是他选中的人!”

第五百二十四章 乾坤图,青丘似昆仑

    “他?”许宣不解。
    苏合欢道:“当年他离开逆仙道时,带走了一样东西,却留下了两样东西。”
    说着,指了指手中紫金葫芦,继续道:“如今带走的东西已经回来了,留下的东西也派上了用场。”
    一旁仓周赞道:“叶先生功参造化,单只说推衍之术,我等终其一生也只能望其项背。”
    见他们这样说,许宣心中不由有些好奇,他们口中那位叶先生到底何许人也,难道竟能算到自己今日会来逆仙道?
    “我虽不曾见过五帝,但要我说,叶先生道行恐怕只高不低。
    当年我只跟了他三日,所得不过寥寥,但已能凭此修成大道,若非我不愿飞升,否则如今也已位列仙班,名登仙箓。”
    化作流苏的甘瓠忽然开口,话语中满是追忆与感叹。
    仓周闻言,嗤笑道:“位列仙班是真,名登仙箓却未必,即便有幸荣迁登仙箓,也不过摇尾乞怜多活几年罢了。”
    “真君此言何意?”
    许宣疑惑问道,据他所知,飞升昆仑的仙人只要能够涉弱水、过炎火之山不死,就能于板桐另塑仙身,其后再等凉风之山成就不死仙身,过大罗岭养出不灭仙灵。
    有了不死仙身、不灭仙灵之后,便可在五帝城择一地而居,成为真正位列仙班的神仙。
    至于登仙箓,就如后世公务员编制一样,只有授了仙箓,注了官名,才能得食仙禄。
    仓周道:“我等都是异类得道,不同人身成仙之辈,当年我们几人历尽艰辛也曾得授仙箓,在五帝城中站稳脚跟,谁曾想……
    哼,若非如此,我们又何必反出昆仑,在逆仙道中开辟青丘山自立为王。”
    闻听此言,许宣想到刚才甘瓠所说,仙人亦分三六九等,即便飞升昆仑,也要低人一头,心中不由明白了一些。
    只是,既然仓周等人已经仙禄得食,也算是进入了昆仑仙山的管理层,怎么却又忽然反了?
    刚要再问,苏合欢却道:“好了,都是些陈年旧事,还提他做甚?为今之计,还是为青丘山众仙谋个出路才是正经。”
    说罢,她看向许宣,开口道:“你问我们为何选你,全因叶先生当年留下的这副画。”
    “画?难道叶先生推衍之术如此神奇,竟在数千年前就将我的模样画影图形留在这里?”
    苏合欢笑了笑:“你也是修行之人,怎么见识还如凡人一般。”
    说着,只见她将手一抬,掌心已经多了一卷**寸长短的画卷,卷面通体洁白,卷轴紫金,以许宣的见识,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此画名为乾坤,你且看看,画中人物是谁。”
    许宣接过画卷,只觉入手甚沉,若非自己炼体有成,拿着还真有些吃力。
    打开一看,只见上面有一位青衣公子正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形容枯槁。
    “这是……我?”
    许宣惊诧地瞪着眼睛,画中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几年前仍缠绵病榻的自己。
    虽然这几年修行,让他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有了极大的改变,但画中熟悉的场景还是让许宣一眼认了出来。
    苏合欢轻轻抬手,画卷重新飞入掌心,解释道:“叶先生临行前,留下了两样东西,其中一件你已听过半阙的《仙妖词》,还有一件,就是这藏了一缕气息的乾坤图。”
    “原来《仙妖词》还有半阙,只是不知说的又是什么。”
    许宣心中好奇,但这时却更关心显然和自己有着莫大关系的乾坤图。
    不等他发问,苏合欢便道:“借物化形,以物拟形,都是仙家常见的手段。
    叶先生之高,在于能取一缕推衍天机藏在乾坤图中,无论你今生、前世是何模样,只要你靠近此画,化作气息便能演化出你如今长相。”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那位叶先生还真是神通广大,只是不知人间为何不曾留下名号。”许宣赞道。
    苏合欢道:“先生的心思,不是我们能够揣摩的,不过,今日你既真的来了,我们又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地,说不得,也只能将青丘山托付给你了。”
    许宣想了想,开口道:“在下还有一事不解,还请大真君解惑。”
    见他依旧执着地不肯称呼自己“大姐”,苏合欢也不再纠正,问道:“何事?”
    许宣道:“方才说二真君有件凤凰衣,乃是真凰胎衣所化,能避开五帝封印,只是诸位真君气息被天道记录,纵使潜回昆仑也会被五帝所察。”
    见他说起这事,苏合欢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点头道:“没错,那又怎样?”
    许宣指着紫金葫芦道:“既然如此,纵使我答应诸位,身披凤凰衣带着紫金葫芦潜入昆仑,又如何能避开五帝耳目?
    难道大真君想告诉我,这紫金葫芦也能瞒天过海,蒙蔽天机?
    若是如此,且不说五位真君,青丘山如今尚有仙家七十二位,无论将葫芦给谁,岂不比托付给我这么一个陌生人来得放心?”
    “哈哈哈!”五位真君闻言纷纷大笑。
    皆道:“叶先生果真算无遗策。”
    许宣被他们笑得一头雾水,刚要说话,苏合欢却道:“都说一语惊醒梦中人,你这几句话说出口,青丘山众仙便成了真正的梦中人。”
    见许宣面上露出疑惑之色,苏合欢解释道:“你说得没错,青丘山众仙无论谁得了凤凰衣,都能避开五帝封印直入昆仑,紫金葫芦虽无蒙蔽天机之能,但若藏在凤凰衣中,也不会轻易被人察觉。”
    “既然如此……”
    苏合欢面上忽然露出苦笑之色:“只可惜,如今青丘山众仙,已经再无一个活人!”
    闻听此言,许宣不由大惊:“没有一个活人?那几位真君?”
    “没错!”
    苏合欢点点头,指着血海中生出的甘瓠藤道:“当初此藤虽已经开启灵智,但既非天地灵根,也不是先天灵种,葫中如何能自成一界,容纳青丘山众仙?”
    “大真君的意思是?”许宣大胆猜测道:“此藤是后天孕育而成?”
    苏合欢颔首,叹道:“此事本我并不想再提,现在你既然问了我也就不再瞒你。
    说起来,如果你刚刚真的一口答应下来,我们反倒不放心把青丘山托付给一个莽撞无谋之辈了。”
    说罢,苏合欢才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当年逆仙道封闭之后,苏合欢就曾借凤凰衣之便潜回昆仑山。
    五位真君中,她最擅变化之术,身上又有凤凰衣帮助蒙蔽天机,所以一时也没被任何人察觉。
    只是,那时,他们已经反出昆仑,要想再位列仙班,得享仙箓,实在比登天还难。
    再加上她始终放心不下青丘山,心中又对叶先生的话存了些希望,这才重新回到青丘山,静待时机。
    谁曾想,这一等就是四千年!
    虽然逆仙道中无岁月,但少了昆仑仙山叛逃而来的仙人,青丘山终于灵气日竭,再无往日盛况。
    几位真君也是心智果决之辈,当即决定弃车保帅,以待后来。
    于是,五人联手施展神通,将众仙肉身当作血食血祭给了甘瓠藤。
    甘瓠藤得了众仙血食,五位真君又从旁施展手段,这才在藤上一个葫芦中形成了如今的葫中界,其中山色景象一如当初,骗过了青丘山千余散仙。
    纵使这样,甘瓠藤每隔一段时间依旧需要吞食一具仙灵,才能维持葫中界的正常运转。
    无奈之下,五位真君这才决定将部分事实告知众仙,接着才有了众仙口中的抽杀献祭。
    听完苏合欢的话,许宣顿时通体生寒,千余仙人,竟被他们五人杀得只剩八十一位,不,现在只剩七十二位了。
    那些被献祭给甘瓠藤的仙人,非但肉身被当作血食,就连仙灵都成了葫中界的养料,转世投胎都成了虚妄。
    这等手段,到底是阎王手段,还是菩萨心肠,许宣说不清。
    他也知道,易地而处,若不这样做,只怕如今的青丘山早已灰飞烟灭,一个仙灵都不会剩下。
    只是,听着苏合欢平静的说完这些,他忽然想起当年读书时看到的那个“人吃人”的故事。
    于之不同的是,故事中的“人吃人”吃掉的是民众的思想,而这里吃掉的,则是真实血肉生命!
    “现在回头看看,或许,我们和昆仑仙山的五帝也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昆仑仙山尚有仙人飞升,凡间供养,阴司派秽,使得众生轮回,流水不腐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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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谁人开天地,谁人掌道尊!偶入白蛇传,始知天地真。放开那条白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放开那条白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放开那条白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