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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天两觉     盖世双谐txt下载     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四章 表演

    重藏和小梅在黄东来的带领下很快就来到了埆形宗关押小孩的牢房附近。

    三人本以为还得在暗中蛰伏一段时间才能听到孙亦谐那边吹号,可没想到的是,他们才躲了三四分钟,便听得“呜——”的一声长鸣。

    这低沉、诡异、仿佛万千冤魂齐声哀唱的鸣声,无疑就是那巨大的人骨号角所发出的,而埆形宗总坛那独特的中空结构,则使得这鸣声能顺利传到基地的每个角落。

    “我靠,这么快?”黄东来也是没想到,一向胆小谨慎的孙哥这次竟然行事如此高效。

    不过转念一想,正因为孙哥谨慎,那他必不可能做没有把握的事,既然眼下他吹号了,便证明他肯定是已经有了万全的计策才动手的。

    “差不多了吧?”约一分钟后,小梅眼看着驻守在此的埆形宗僧人全都被号角声召唤走了,便小声问道。

    “嗯……走吧。”黄东来用耳功再三了确认附近的状况后,才点头应道。

    此处可能有人会问,埆形宗这集合的号角吹响后,他们真就一个不漏的全都去集合了?连牢房门口都不留一个看守吗?

    这个您参考前文中这帮家伙的守备情况其实就不会觉得奇怪了,本来也是这么松懈的,毕竟这总坛真的上百年了都没被入侵过。

    简而言之,黄东来他们三人就这么接近了牢房,准备施救。

    埆形宗用来关押孩子的牢房非常粗简,大致分为两个区域,第一个区域用来关押那些被抓来后尚未受到残害和“改造”的孩子,另一个区域则是关那些已经被折磨过且尚未死亡的孩子。

    分开关押的目的很简单——不能让前者看到后者的惨状,否则前者可能会提前精神崩溃或因恐惧而自杀。

    黄东来等人先去救的自然是那些还没被残害过的孩子,因为这些孩子大多还神志清醒,可以正常交流、配合他们的行动,甚至或许能帮上他们一些忙。

    “你们退开些。”来到第一个牢房的门口后,黄东来一边拔剑一边就让重藏和小梅退后。

    他虽没有“捶门神拳”那种奇门武学在身,剑法上也没什么造诣,但仰仗着内力之威、武器之锐,要切开一两扇厚实的木门……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刻他运剑连挥,简单的几剑,便将那牢房的门给破坏了。

    三人迈步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类似大通铺的空间,这里的地上横七竖八地铺着一些已经有些发霉的草席,一侧的角落里还放了数个散发出臭味的木桶。

    然后,在另一个角落里,大约有二十个年龄和性别不一的孩子,正抱团蜷缩在那里。

    看到有人进来,那些年纪稍大、稍微强壮一些的孩子,便手拉手用身体护在了更小一些的孩子们前面,那一张张脏兮兮的、稚嫩的脸上,竭尽所能地摆出了近似威吓的表情,但那终究难掩他们眼中的恐惧和身体的颤抖。

    不过,有一个孩子不同,他的眼神比其他的孩子坚定许多;他也没有和其他孩子站在一起,而是选择蛰伏在牢门侧方,手中还握着一块被磨利的尖石,

    “小助,看清楚,是我。”重藏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那正要从旁边突袭过来的小部下,说这句话之余,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微笑。

    “啊!是重藏大人!”小助看到重藏后也是十分激动,因为他知道这下有救了。

    众人是怎么在小助的帮助下取得其他孩子信任的,这个就不细表了。

    大约两分钟后,黄东来他们仨就开始往外“运人”,但他们三个不能全去运,得留一个人在这里守着这些孩子,以防万一有僧人折回来。

    于是,小梅先留了下来,而黄东来和重藏则开始转移第一批孩子。

    重藏的能力有限,即便是借助忍具,一次带三个孩子走也已是极限了,带再多的话,上断崖的时候就有坠落的风险。

    而黄东来因为轻功足够强,所以他两边腋下总共挟起四个孩子,背上再背一个,一次带五个也跳得上去。

    没过多久,第一批人便被顺利带到了上面的大宅中,黄东来和重藏没有喘息,马上又折返了回来;而这第二批呢,就由重藏负责留守,让小梅和黄东来去运送,这样重藏也可以借此机会休息一下。

    看到这儿诸位也看出更注重“内功修为”的中原武者的另一个优势,就是“续航”比较强,同样一件事,你用体力配合内力一起做,自然比纯粹用体力去做要轻松很多。

    事实上,在重藏和小梅看来,在他们抵达前就已于敌方基地中查探多时,到现在还能像这样生龙活虎、上蹿下跳的黄东来简直就是超人。

    长话短说,三次过后,他们就把包括小助在内的、所有在这个牢房里的孩子都运上去了,随即他们就去了另一个牢房。

    而救出这个牢房里的孩子……意外的比先前那个还要节约时间。

    因为这边的孩子大部分都眼神涣散、反应迟钝,其中有很多明明身体上都已经残疾了、且伤口还很新,但好似连痛都感觉不到。

    很明显,他们和先前黄东来从闍亘儿那里救出的那个孩子一样,从开始接受“改造”后,就持续被灌入某种抑制神经反应的药物。

    黄东来以他现代人的医学知识,结合他在这个世界学到的一些毒理判断,只要停止用药,过一段时间,这些孩子应该是可以恢复正常的,所以他自然也不会放弃他们。

    于是三人又花了十多分钟,从这里又救出了二十来人。

    终于,在忙活了大约半小时后,黄东来、重藏和小梅把包括小助在内的四十余名孩子从这个人间地狱中救了出来,暂时安置在了灰忆村北的那个大宅中。

    看着那些身体尚且健康的孩子,在没有任何人指示的情况下,无私地照顾起身边那些体弱的、伤残的同伴……在场的三个大人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尤其是重藏和小梅,在乱世长大的二人,都深知这种不求回报的、单纯的善意是多么可贵。

    身为成年人的他俩,早已失去了这份善意,因为这毫无仁义可言的世道不断提醒着他们,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苦难的人必须经历更大的苦难、必须去出卖身体、良心、尊严、亲人、朋友……这些他们仅有的东西,才“配”得到搭救和帮助。

    强者若无偿地帮助弱者,不但不会得到称颂,还会被人们认为是内心软弱和愚蠢的表现。

    这些都是这个时代带给人们的烙印。

    “姐姐……姐姐……”

    就在三人刚救完所有的孩子,一边清点人数,一边稍作喘息的时候,他们看到有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正抱着一个比她大一些的女孩哭泣,并轻声呼唤着。

    后者是从第二个牢房中被救出来的,她的一条小腿已被截去,脸上也有被殴打过的痕迹;从妹妹的只言片语中可知,几天前本来要被带走的是妹妹,但姐姐站出来代替了她。

    被唤作姐姐的女孩始终瘫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好似对妹妹的哭喊声没有任何反应,但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眶竟也流出了眼泪。

    这时黄东来他们才意识到,或许那些孩子服下的药并不能抑制他们的痛苦,只是让他们无法再将痛苦表现出来而已……

    这一幕,刺痛着周围每一个人的心,有些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三名大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便默默起身。

    “小助,这里你照看一下,等我们回来。”重藏冷冷地下达了命令。

    “是,重藏大人。”小助没有多说什么,即便是他也能看出重藏要去大开杀戒了,而他对此也没有任何意见。

    三人随即就重新向那埆形宗的总坛中行去,准备去跟孙亦谐会合。

    因为之前运孩子时已经在断崖那儿上下了好几次,所以他们这会儿再去跳跃可以说是轻车熟路,没多会儿就来到了“集会石窟”所在的那一层。

    到了之后,便由黄东来领头,二忍相随,一路潜行着向目的地靠近。

    然,三人只在那石走廊里走了没几步,竟听到前方隐隐有歌声传来……

    那嗓音,一听就是孙亦谐,而他正唱的词儿是……

    “我曾难自拔于星海之大~也想成全一段童话~

    “不得真假,不做挣扎,不惧~笑话……”重藏和小梅当时就愣了,心说这什么情况?咋还唱上了呢?

    黄东来虽也是惊了,但他毕竟是看了孙哥那么多年小丑表演的人,对这种事的接受力也比别人强得多。

    犹豫了一下,他便带着二忍继续前行。

    很快,三人就摸到了那个集会石窟的入口附近,然后他们就躲在阴影之中,从岩石的边缘探出头去观瞧。

    此刻只见得,那孙亦谐正站在石窟中间的木制平台上,手上拿着个微缩版的人骨号角,像开演唱会一样在那儿独唱呢。

    关键也不知道孙哥是怎么安排、怎么忽悠的……这会儿台下那帮埆形宗的僧人,一个个儿都像小学生在操场上开运动会一样,在地面上整齐地排好了队,集体盘腿而坐,齐刷刷地望着舞台。

    当然了,他们坐得住,可不代表他们就爱听啊,从这帮僧人脸上的表情来看,“演唱会”是没错,但应该是胖虎开的。

    孙亦谐在台上各种走音跑调,乱唱一气,但秉持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他愣是用非常陶醉的表情一直撑着,一首接一首唱到现在。

    “黄桑,孙桑究竟是怎么办到……呃……这种事的……”此时重藏的心中对孙亦谐可谓肃然起敬。

    本来重藏觉得孙亦谐这个“在一段时间内拖住近百人”的任务非常艰巨和危险,换他来的话,是一点思路都没有,但此刻他却发现,事在人为啊……原来用这种看起来近乎愚蠢和搞笑的方式,轻易就能做到。

    “别问,问就是直播鬼才,老天爷喂饭吃。”黄东来也很尴尬,不想就孙哥的行为多说什么。

    而为了不被进一步追问,下一秒,黄东来干脆从暗处走了出去,在一个只有孙亦谐能看到,而僧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冲着台上的孙亦谐手舞足蹈地打手势,告诉孙哥他们那边已经搞定了。

    却没想到……

    “诶!各位,我搭档终于来了!”孙亦谐一看到黄东来,马上冲着他的方向一指,并高声言道,“来来来,黄桑你也快上台吧。”

    此言一出,台下的僧人们纷纷回头,看向了黄东来。

    黄东来这时早已脱下了之前抢来的埆形宗僧袍,只是穿着便服,一脸懵逼的站在那里。

    由于孙哥已经把他给暴露了,数秒后,黄东来也只能硬着头皮,边冲着那百来道灼灼的目光尬笑打招呼,边缓步走上了“舞台”。

    “你他妈干什么呢?”一上去,黄东来就用极小的声音对着孙亦谐骂道。

    “妈个鸡,我还想问你们呢,这都去了多久了?”孙亦谐道,“老子从从《无敌》唱到《心太软》,《水手》唱到《起峰了》,都快没货了,再下去要唱《舞女泪》了你们才来?”

    “我靠……你到底怎么做到让他们乖乖坐那儿听你唱歌的?”黄东来道。

    “我跟他们说,我是他们宗主特意出高价从中原请来的艺人,宗主看他们一年下来辛苦了,所以要奖赏他们,特意请我来表演给他们看。”孙亦谐道。

    “这他们都信?”黄东来闻言,下巴都快惊掉了。

    “当然信啊,在他们看来外人就不可能侵入到这个地方,更不会大摇大摆地来到他们面前跟他们说要表演啥的;如果是撒谎的话,随便说个别的理由都比这可信,而我这说辞十分离谱,反而像是真话。”孙亦谐道,“再者说,我对他们宗内的情报也知道的不少,他们的问题我都能答出来,那就更没理由怀疑我了。”

    “行吧……”黄东来又想了想,“诶?那……你现在故意暴露我的位置,把我叫上台来又是为什么啊?”

    “干嘛?老子表演了半天,拉你上来一起丢丢人不行啊?”孙亦谐理直气壮地回道。

    “嘿!我草了,姓孙的你……”黄东来当时又要骂。

    但孙亦谐很快打断道:“不过你这一上来呢,我忽然又有了个主意。”

    “嗯?”黄东来稍微一愣,立马就猜到了孙亦谐的主意,“哦~你是不是想说……反正我都上来了,干脆和你一起借着表演之便,给台下那帮家伙下个毒?”

    “嘿嘿……你说的没错……”孙亦谐笑道。

    上述这些对话,都是这两人之间的窃窃私语,因为并没有冲着号角说,台下也没有那种可以用内力催动耳功的人,故而其他人皆不知晓他俩说了啥,还以为他们是在做演出前的简单交流。

    而接下来黄东来干的事情,看起来也符合这一推测——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麦克风。

    这个“麦”呢,就是黄东来在“以和为贵”那一卷里制作的那个,双谐解说“龙头杯”比赛的时候便出现过。

    此时黄东来掏出此物,并随手从台边拿起一根木杆往台中间一支,一个立麦就这么完成了。

    正当台下的人都在奇怪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的时候,孙亦谐已经凑到麦前……

    “少林功夫醒~”孙哥这一嗓子被这麦克风阔出去的效果,可比他之前用那微缩版的号角干嚎要好许多,顿时让台下的人群为之一惊。

    “好好嘢~”而黄东来也顺势加入了合唱。

    “少林功夫劲~”

    “系好劲~”

    “我系铁头功~”

    “无敌铁头功~”

    “你系金刚腿~”

    “金刚腿~”

    唱到这里的时候,台下的埆形宗僧人们似乎就已接受了麦克风的设定,并且还在交头接耳地说着类似“宗主请来的这两人还真有点东西啊,虽然先来的那个唱歌挺难听的,但后来的这个唱得就还行,而且还会用这种我们从来没见过的能提高声音的道具,那大朙果然是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啊”这样的话……

    而见得此情此景,仍旧躲在远处的重藏和小梅给彻底整不会了。

    这搞什么呀?咋还改合唱了呢?你俩这是要疯啊?

    “我说,小梅桑,你是来跟他们接头的,你知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吗?”重藏终于是忍不住了,小声询问小梅。

    “喂喂……我还想问你呢,你跟他们认识的时间比我长吧?”小梅这会儿不由自主地就用起了关西腔。

    “不不不……真不熟。”重藏连忙否认。

    “那我们就先假设他俩只是两个陌生的中原人好了,以马杉桑你的经验来看,他们这是在闹哪样?”小梅诚心请教道。

    “嗯……”重藏即便是见多识广,但这种场面他着实也是第一次见,他沉吟了片刻才应道,“如果他们不是突然失去了理智或者本来就是疯子,那这样做必然有合理的动机……考虑到我们的目的是把这帮恶僧全部剿灭,那想必他们是想在台上做点什么,以便于完成这件事。”

    “那有没有可能,他们是想用难听的歌声杀死敌人?或是在杀死敌人前折磨一下对方?”小梅接道。

    “不知道……”重藏道,“我只能说黄桑的杀人手段远超我的认知,不好想象……”

    他俩在这边疑惑之余,台上的二人已经唱完了一首歌。

    当台下众人对黄东来也放松了警惕后,双谐突然就宣称要开始“变戏法”了。

    这一套呢,他俩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想当年二人初出江湖,在庐州遇到那“曾府闹鬼”事件时,他们就在那曾老爷面前表演过一些把戏。

    当然,今天临时上阵,准备有些不足,所以在黄东来以“准备道具”为由下台的同时,孙亦谐只能将“裤裆藏戟”当作第一个戏法来混一下。

    由于孙哥已经在台上当了半个多小时的小丑,台下的僧人们此刻对他基本是一点戒心都没有了,所以即便他掏出了三叉戟这种兵刃,众人也没当回事,毕竟这玩意儿在日本也不是什么常见的武器,那形态更容易被视为是一种略有些怪异的草叉或者粪叉。

    而在孙亦谐“变进变出”数次,的黄东来总算是及时返回了台上。

    这一刻,黄哥已然将一件他从那“诸葛盗”蓝朔离的遗物机关匣中学到、并一直带在身边的小道具准备妥当了。

第三十五章 宗灭(上)

    咱前文书讲过,“诸葛盗”蓝朔离的武功,在那“四盗”之中乃是鸡立鹤群的存在。

    这样的一个人,能常年和另外三个武功不差的大盗混在一块儿,却没有被他们给黑吃黑,仰仗的无疑就是他所钻研的那些“机巧”了。

    蓝朔离的那些发明,专注于杀伤力的也不是没有,但更多的都是一些注重隐蔽性和功能性的道具。

    比如黄东来此刻拿出的这件,外观看着宛如一个扁平的蜗牛壳,尺寸比盘子大点儿有限,往那儿一放,谁也不知道干嘛使的……要我瞧见了,或许会怀疑这是伊藤润二某部漫画的小周边呢。

    然,这个物件,只要你往里面注入一些符合其使用规格的毒粉,十分钟内,就能让周围十米范围内人都在不知不觉间中毒。

    黄东来刚才下台,就是装药去的,对他这黄门少主来说,从身上找一种适合在此场景使用的毒物也不是什么难事。

    很快,他就把一种名为“二街倒”的毒粉装填了进去。

    为什么叫“二街倒”呢?

    这就得稍微聊聊在不少武侠、评书、或影视作品中时不时登场的、一种被唤作“门前倒”的酒了。

    所谓的“门前倒”,既不是一个酒的品种,也不是一项酿造技术,甚至指的不是同一种酒。

    这个称呼,多半是一些酿造技术不精、又进不到什么好酒的乡下酒肆,给自家酿造的杂牌村酒起的花名,其性质就跟地痞流氓界的“丧彪”差不多。

    由于这些杂牌村酒的口感差、味道糟,酒家的文化水平也有限,所以他们只能把“这酒能喝醉人”这种理所当然的事作为一种卖点加到名字里去,类似的还有什么“半步倒”、“出门倒”、“三碗不过冈”……差不多都一个意思。

    那么眼下黄东来使的这“二街倒”呢?

    搁在毒药领域,这种名字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酒这玩意儿,人家说你喝完了“门前倒”,你可不一定倒,说你“三碗不过冈”,你也不一定过不去,这点老虎也可以作证。

    但毒药若是叫“二街倒”,那药效就得八九不离十才行,也就是说,你中这毒后大约走出两条街的距离,肯定得倒。

    此刻黄东来选用这种“延迟发作”但延迟又不长的毒,自是经过一定考虑的;这当中的缓冲时间,既便于毒药的扩散,又增加了行动的容错率……这样过会儿他可以稳稳地把解药给到孙亦谐,万一远处的重藏和小梅不慎也中毒了,他也能及时挽救。

    做好了准备,黄东来就重新上台了。

    当然,他拿上来的道具并不止这一件,还拿了几件别的杂七杂八的小物件用来“藏木于林”,上台后黄东来就把这些东西很“随意”地放在了脚边,然后就开始和孙亦谐一起“变戏法”。

    说是变戏法,其实都是些在演砸边缘试探的拙劣花招,他们也没想着要表演得多好看,重点在于拖延时间。

    而台下的僧人们呢……说实话,还挺爱看。

    搁在今天,让您去街边看这种草台班子表演,表演的人还是这种水平,您肯定早就扭头走了,不走也低头刷手机去了,或者就是用手机把这表演拍下来,发到社交媒体上吐槽几句,这都比看表演本身有意思。

    因为对咱们现代人来说,可选择的廉价娱乐方式实在是太多了,这种水平的演出根本没什么竞争力。

    但在那个信息传播困难、娱乐活动匮乏的时代,只要孙黄打着“从大朙来的艺人”这个旗号,那别说是在这埆形宗总坛里了,哪怕是在京都的大街上、甚至天皇的面前,他们的演出都是有市场的。

    就孙亦谐先前唱的那几首跑调的现代流行歌曲,在咱们听来可能是在搞笑,但对埆形宗这帮僧人来讲,这就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超前艺术形式啊,即便孙哥唱得不好,人家也没听过原曲,只要没有对比,他怎么都能蒙混过关。

    就这样,双谐又在台上耍宝了有五六分钟。

    这时,孙亦谐便隐隐觉得有些头晕和四肢发麻了……

    于是孙哥赶紧停止了表演,开口对黄东来道:“差不多了。”

    “嗯,好。”黄东来明白孙亦谐的意思,当时就掏出了一瓶他上台前就已服好的解药,分给了孙亦谐一颗,让其服下。

    看到这一幕,台下的人都有点儿懵,但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异常。

    “怎么回事……我怎么……有点头……晕……”

    “喂!你没事吧……你……呃……”

    最初的两人倒下后,其他僧人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好像也有点不适,但显然为时已晚……

    这毒药生效的时机虽是有延迟,但一旦开始发作,那药效可是来得很快的。

    半径十米的范围,说大不大,且僧人们都是聚集在木台同一侧坐着,所以这波没有让所有僧人全部中毒。

    最终直接中毒的人数在六十个上下,其中就包括了这埆形宗的左护法;这人的名字呢,我想了想,还是不编了,因为他这一登场就已中毒身亡,编了也没意义。

    另有十来个坐得稍远的僧人,中毒就没有那么深,仍能站起来活动,不过他们多少也有点四肢无力,头晕眼花的症状。

    最后还有十几个人,因为是坐在最后排,所以基本没事……而这当中,偏偏就有那“五干部”中剩余的两人。

    一个,就是此前和玄亘一起袭击了阿枝等人的阿闍坊永亘;另一个,名叫阿闍坊仁亘。

    这二人,都是可以操作五具尸偶的高手,而他们的尸偶呢,从“演出”开始时,就和左护法那七具尸偶一起站到石窟的一角挂机待命去了……毕竟尸偶是不需要看表演的。

    这会儿他俩一看,前方的同门一片片倒下,且左护法那七具尸偶也在不久后瘫倒在地,没过几秒他们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二人赶紧跳起身来以衣袖掩住口鼻,并操控着尸偶朝着木台上杀去。

    可孙黄作为先出手阴人的一方,自是早有防备,看到尸偶冲来,孙亦谐立马就把兵器一亮迎了上去;黄东来则是抄起了他刚才“随手”摆在脚边的几样东西,当作暗器开始往远处扔,而他瞄准的人呢,无疑就是身穿埆形宗干部特有的白色僧袍、一眼就能和旁人区分开的永亘和仁亘了。

    嗖嗖嗖——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几个由木头或金属做成的小破烂弹指间就从木台那边飞出,奔着永亘和仁亘的脑袋就来。

    黄东来的暗器功夫,本来就是其看家本领之一,比起马杉重藏这种资历丰富的东瀛上忍来也是绝不逊色,而且,因为他是以内家功夫为基础的练法,在必要的时候他也并不需要拘泥于暗器的形态,可以用一些体积小的不规则物体来代替手里剑、飞蝗石这些常见暗器。

    当然了,这样做,多少会损失一些威力和准头。

    那永亘和仁亘也是没想到,台上的人竟然能随便抄起几样东西就冲十几米外的他们发动一轮威力不俗的远程攻击,早知如此他们应该先分几个尸偶过来保护自己的,但现在东西都飞过来了,有些措手不及的二人只得仓皇躲闪。

    所幸黄东来这次扔的东西不是正经暗器,加上这俩货也的确比一般的杂鱼武功要强,故被他们堪堪躲了过去。

    闪过这一波后,永亘和仁亘皆是心有余悸,下一秒,两人就不约而同地去召回尸偶,想要先护住自身安全再说,可是他们的尸偶这时候都已经来到那木台边了,这要上不上、患得患失的操作,导致他们的尸偶在退回来时被孙亦谐追击扫荡,两戟一挥就放倒了四个。

    “哪尼!”仁亘和其他初次看到尸偶被宝兵刃秒杀的埆形宗门人一样,见得此景,顿时便大惊失色。

    而永亘呢,因其性格更为冷静阴沉,所以他心中虽惊,脸上的表情还是给绷住了。

    然而,短短数秒后,永亘心中的那份恐惧便迅速膨胀起来,那股后劲儿一点儿也不比仁亘感受到的小,因为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好像是他成为埆形宗干部以来第一次受到生命威胁。

    “你们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一息过后,永亘忽然开口,冲双谐喊了句话。

    他打的什么算盘,孙黄清楚得很:这埆形宗和许多达官显贵都有关系,只要问清了敌人所属的阵营,或多或少能报几个大人物的名字来威慑一下对方,比如“你们主人的上级都与我们有交情”、“你们组织内的某某也是我们的客人”等等,讲不定就能把战斗拉入谈判、对峙的节奏,或者扰乱敌人的心态。

    但双谐今天是想好了要灭了这埆形宗的,他们连戏耍这些人的想法都没有,只想把这些人间的恶魔杀之而后快,所以他们根本就不理会永亘的叫喊,二话没有就追砍而上。

    眨眼就孙黄就以一轮剑戟的配合,协力又斩杀了三具尸偶。

    “可恶啊!”这下永亘也急了,因为仅仅是开战不到半分钟,他的五具尸偶就只剩下了两具。

    他身边的仁亘更惨,就剩一具尸偶来保命了。

    面对认真起来、来势汹汹的孙亦谐和黄东来,纵然是换两个中原的一流高手来也难抵挡,何况是这俩埆形宗的货色。

    这一刻,眼见情势急转直下,永亘和仁亘双双想到了逃跑,可他俩还没转过身去,从他们后方就传来了阵阵惨叫……

    他俩闻声一惊,回头一看,便看到一直埋伏在石窟入口处的重藏和小梅二人,正像开无双一样在收割着其他正往外逃跑的埆形宗杂鱼的生命。

    本来那二忍的武艺就比这些杂鱼高得多,加上往外逃的这二十来名僧人有一多半儿都是轻微中毒的状态,这一幕也是理所当然。

    “啊——”终于,仁亘在求生欲的促使下进入了半疯狂的状态,他操控着自己仅存的那具尸偶,让其挡在自己前方,然后和尸偶一起拼命向洞口冲去。

    永亘一看,仁亘此举的后果凶多吉少,但似乎可以利用一下,故没有出口阻拦,而是立马操控自己的两具尸偶呈掎角之势护住自己后方,跟随着仁亘的脚步一起冲锋。

    正在斩杀那些杂鱼的重藏和小梅一看来了几个硬点子,也是不敢托大,他们皆是迅速变招击开了离自己最近的几名敌人,然后并肩退到了这石窟入口处最狭窄的那一段区域。

    这一瞬,二忍双刀并举,全神贯注,皆欲出杀招迎敌,却不料……

    轰隆隆……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响动,两人眼前的景物忽然晃出了重影。

    谁能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此地竟然发生了地震!

第三十六章 宗灭(下)

    地震对日本人来说自然不算什么新鲜事,那种隔三差五的小地震他们是早就习惯了的,不过眼下这波震动呢……比较微妙。

    你说它不严重吧,这地面晃得是挺厉害的,你要没扶着什么东西,很可能瞬间摔倒;但你说它严重吧,它大概也就晃个十来秒也就缓和下来了。

    而且这次地震还有一点异常,就是其影响的范围就只局限于埆形宗总坛所在的这座山附近,稍微再远一点的地方就没有任何震感了。

    看到这里,估计有很多人也猜到了,这种现象,显然跟那“辻捗瓶”有关。

    前文说了,这“辻捗”二字,有着从四方向中间收敛之意,故只要往这宝瓶中放入钱粮之类的东西,就能给屋主带来财运和富足;可此前黄东来往瓶里灌满了大粪,还把闍亘儿这么个人间之屑的脑袋塞进去溺成了个死人头,且到最后都没给拔出来,那现在这充满了秽物的法宝会给此地召来灾厄也是情理之中。

    “嘁……来得真不是时候……”地震发生后两秒,重藏心中就暗道了一声糟,因为他明白,这种变故,对于他们这原本就处于优势的一方反而是不利的。

    而事态的发展也确实朝着他并不期望的那个方向发展了……

    当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剧烈摇晃时,重藏和小梅皆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就完全稳住身形,而这时,赶巧不巧的,与尸偶一同疯狂向前冲锋的仁亘来到了他们近前。

    仁亘虽然也受到了地震影响,但他本来也已经是失了智一般的状态,所以也无所谓这变化,他仍旧是和尸偶一起趔趄着埋头向前冲……没想到,就是这种不管不顾的操作,竟让他的尸偶跌跌撞撞、阴差阳错地顶开了小梅,并和重藏缠抱在一起摔倒在地,以此给仁亘创造出了一道逃出去的空隙。

    这种机会,他不可能错过,下一秒,仁亘就抛下了自己那最后一具尸偶,狂奔着逃出了这个石窟。

    尽管重藏缓过来之后迅速就斩断了仁亘那具尸偶的双脚,并将其踢到了一边,但此刻的重藏是不宜再去追击仁亘的……毕竟永亘和另一些埆形宗的杂鱼此刻也想往这石窟外跑,若挡在这里的重藏和小梅再离开一人,那可能会让更多敌人散出去。

    无奈,重藏只能暂时不去管已经逃出的仁亘,而是重整态势,与小梅继续阻住这出口。

    另一边呢,永亘这会儿可傻眼了,他本来打的算盘是:笑看仁亘被二忍阻击,变成炮灰,而自己靠着仁亘的死创造的间隙逃出生天;谁能想到,突然来了波地震让炮灰侥幸给溜了……几秒后,这震感渐止,他自己却正好撞在重藏和小梅的枪口上。

    可这会儿永亘想停下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即使不回头也能听到双谐在后方击杀他那些同门所引发的惨叫声……

    此刻的永亘,是前有拦路虎,后有追命狗,对他来说生还几率最大的选择,还是趁着背后的那些杂鱼同门没死完时,快速突破前方那二忍的防线。

    因此,下定了决心的永亘眼神一凌,他当即操控起原本被他留在身后断后的两具尸偶,让它们抢到了自己身前。

    唰——

    唰——

    眨眼间,那两具尸偶便冲刺而出,化为了两道虚影,以一种完全不考虑自身受损程度的姿态,用最快的速度奔着重藏和小梅的腰腹便冲抱而去。

    一看便知,永亘这是试图用和刚才仁亘逃生时一样的方式,让尸偶们以“擒抱”的方式顶开重藏和小梅,给自己创造一条逃命的通道。

    此举,无异于断尾求生,在用出这样的战术后,他便不太可能再把那两具尸偶回收带走了。

    但这也的确是确保永亘本人能逃出去的、最稳妥的策略。

    别看埆形宗这帮人在外态度跋扈、十分好战的样子,实际上他们经历的战斗虽多,但真正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刻是极少的,毕竟很少有人能威胁到他们这些干部级别以上的高手。

    所以,在这种时刻,永亘做出的抉择,显得非常求稳和保守,甚至远不如一个经历过几场战事的武士来得勇敢。

    不过呢……话说回来,他都这样了,那这招肯定也是管用的。

    咱先前也说过,永亘的尸偶是强化了“速度”和“爆发力”的类型,所以当他拿定主意用“消耗品”一样的态度去使用这两具尸偶时,仅仅是帮他拖住两个拦路的忍者,那还是没问题的。

    重藏和小梅也是蛋疼,刚才是地震加运气不好被溜了一个,这次则是遇上对面亮底牌;两人虽说只是被撞开,没受什么伤吧,但终究是没能守住永亘。

    一息过后,永亘便钻出了那个路口。

    他一路顺着石廊猛跑,分毫不敢停下,身后残余的那些同门发出的惨叫和求救声在他听来跟放屁也没两样。

    在脱离尸偶的最大操控范围前,他还稍稍分神操作了一下尸偶,让它们对周围进行无差别攻击,但这种视野外的操作,他自己也明白只是乱打拖延时间而已,八成没什么用。

    十几秒后,他又跑出了很长一段距离,此时尸偶也脱离他控制了,他便开始全力逃窜。

    终于,一分钟后,永亘来到了……从这层通往上一层的石阶处。

    可能有人要问了,这货跑了一分钟还没跑出这一层呢?

    那可不是吗,他们这总坛就是这种地形啊,不过来到石阶这里后,就好办了,因为每一层之间上下的通道都离得挺近,来到这附近,他就可以一层一层顺着石阶和通道往上绕了。

    当然了,我们都知道,孙黄他们那边……有比这更快的、在这总坛中上下移动的方式。

    …………

    “哈啊……哈啊……”永亘一路跑到最上层的时候,已经累得跟孙子似的了,不过他的速度是一点都不敢慢下来。

    跑到这一层时,永亘堪堪追上了比他先逃一步的仁亘。

    仁亘这会儿也已经冷静下来、没那么惊慌了,但也正因如此,他那股子由求生意志带起的疯劲儿也散了,气喘得比永亘还要厉害。

    这俩难兄难弟也没说什么,只是相觑一眼,便并肩而行。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地面那层,即那个位于大宅入口后方,尚未抵达地下石阶的黑暗洞穴中。

    两人朝着远处入口那微弱的光亮前行,心中已然充满了自己终于成功逃脱的侥幸和喜悦,精神上绷着的那根弦也松懈了下来。

    可就在这时,黑暗中寒芒一闪,刃风一乍!

    那一瞬,一支三叉戟斜贯而至,戟锋自永亘的右边后背破肺而入,由左前穿心而出,并继续挺进,扎在了仁亘的脊椎上。

    二僧剧痛之下,刚要叫喊,又有一道人影似闪电般欺近,仅施一剑横斩,便削得二头落地。

    至此,这埆形宗上上下下,百余名门徒,便已尽数被灭。

    但双谐的事情,仍只算是办了九成。

    接下来,他们两个让重藏和小梅守在大宅入口那儿,自己又重新返回了埆形宗的总坛中,做了最后的一次搜索。

    这次,他们就不在意花费的时间了,所以搜得很细致。

    二人先是去确认了整个总坛里是真的没有任何一个漏网之鱼了,然后才回到了那个集会的石窟,开始打扫战场。

    他们或回收、或丢弃了一些东西,并且清点了一下敌人的人数,为了防止数错,他们顺手又给每一具尸体补了刀。

    搞定了这些后,他俩又来到了下层闍亘儿的房间,从中翻找到了埆形宗的名册和账本,并核对了一下击杀的人数,再三确认了“除恶已尽”。

    考虑到闍亘儿是人体改造的专家,又掌握操控尸偶的邪术,搞不好就会有什么诈尸复活的手段,所以双谐本着谨慎的原则,把他切碎后烧成了灰,再分别洒到了这个基地各处的茅厕之中。

    至于那辻捗瓶,黄东来考虑一番后,还是让孙哥用三叉戟将其打碎了,毕竟他俩实在没兴趣把这玩意儿洗干净带走,一会儿洗洗三叉戟就得了。

    而最后,两人终于还是来到了一个他们很不想来的地方,即这埆形宗总坛里的“实验场”。

    这里面,还有一些已被“改造”得面目全非或是已经尸偶化了一半的孩子,对这些孩子来说,再回归正常的生活已无可能、仅仅是活着本身都是一种难以想象的痛苦……

    双谐用最快的速度结束了这里的一切,然后沉默地离开了。

    回到地面后,黄东来取了行李中的一些东西,鼓捣了一些爆炸物出来,并让孙亦谐在那岩洞的石壁上戳了几个小窟窿,把爆炸物塞了进去,以此保证爆炸时的威力最大化。

    待其他人全都撤退后,他们便炸毁了埆形宗总坛的入口,并放火点燃了整个灰忆村。

    至此,埆形宗这个存在了上百年的邪宗,总算是彻底消亡。

    它所留下的那些罪恶和创伤,亦将永远被深埋在那腐败的深渊中。

    第二天,清晨。

    灰忆村的上空升起了一团氤氲缥缈的烟雾。

    那非黑亦非白的雾气久久地凝在空中,远远看去,雾气竟好似幻化成了许多人的面容,他们最初堆挤在一起,继而又慢慢离散开。

    有人说这只是村里堆积的大量陈年骨灰被大火焚烧升腾后形成的灰雾,但也有人相信,这是从那片土地上解脱而出的灵魂,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瞥。

第三十七章 进京

    离开灰忆村的当天上午,马杉重藏便带着阿枝和小助辞别了双谐等人,先一步往京都去了。

    毕竟他们三人还有个“紧急任务”在身,此番与埆形宗的交集已经让他们损失了一名同伴还耽搁好几日,所以即便状态不佳他们也得加紧赶路了。

    临走前,重藏郑重地承诺如有机会一定会报答双谐他们的恩情;当然了,谁都明白,身在乱世,这种客套话听听就罢,切莫当真。

    双谐也并非为了什么回报才去对付埆形宗的,也正因为他们不是为了利益而做这事的,所以他们才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此后的几天里,孙黄二人并没有着急赶路,而是和隼人、小梅一起先商量了一下该如何安置那些从埆形宗地牢里救出的孩子;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孩子的家,绝大多数都离神户不远,他们基本都是不久前被那些赶回总坛集会的埆形宗僧人顺路掳走的,也正是因为他们被抓来的时间不算长,所以他们受残害的程度大多还在能救回来的范畴内。

    于是,孙黄便决定帮人帮到底——把这些孩子都送回家去。

    这事儿隼人和小梅自然都没意见,他们本来也是要协助孙黄去完成“寻回烲龙璧”的任务的,现在双谐自己都不急,他们就更不会催了;再者,隼人和小梅也都不是什么性情冷酷之人,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帮助这些孩子他们也是乐意的。

    就这样,孙黄他们规划了一条由南向西、再绕北向东的路线,绕着神户周边一带又转了八天,把那些有家的、或者说还能找得到家的孩子都给送回去了。

    其中有些孩子还是健全的,他们是幸运的,但还有些已经受到了残害的孩子,他们、和他们的家庭……显然需要时间来接受这悲伤的现实。

    当然,也有那么几家人,当看到回来的孩子已是伤残时,直接否认了这是自家的孩子,任凭后者大哭着呼爹喊娘,换来的也只有移开的目光和驱赶的话语。

    但孙黄等人也并没有去苛责那些家庭,因为他们能看到,那些人家破败的屋子里,往往还有另一个或数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小孩。

    他们可以理解,在乱世之中,这些本就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家,若再增添一个需要照顾的负担,那将意味着什么。

    他们也能“听到”,在他们带着孩子转身离开后,这些人家无一不是哭作一团,然后互相安慰地说着诸如“孩子跟着这些善人会没事的”、“跟着他们至少比跟我们在一起强”这样的话语。

    到了第八天的晚上,那几十名孩子,还剩下了九个:他们要么是本就无家可归,要么是已经有家也回不了了,还有几个年龄太小根本找不到家的。

    那一夜,四个大人,都没怎么说话。

    纵然双谐的主意总是很多,但这次他俩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置这些小孩。

    假如这是在大朙,那以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能量,自是很容易就能给这些孩子安排好去处,可这里是日本,还是处于“战国时代”的日本,孙黄这两个过客能做到的事着实有限。

    但第二天,事情却意外地发生了转机。

    这天天刚蒙蒙亮时,隼人就来到大家面前,一脸微笑地表示,把这些孩子交给他吧。

    看隼人那样子,好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那笑容中竟还带着几分释然。

    黄东来疑惑:“你能带他们去哪儿啊?”

    “回家。”隼人回完这句,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的家。”

    “哈?”孙亦谐闻言,当即追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你没有家人、四海为家的吗?”

    “嗯……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而且情况有些复杂……”隼人回道,“我的爹娘和祖父母都已经故去了,我也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我的确可以说是孑然一身……”他说到这儿大喘气了一下,随后小声道,“……只不过还有一整村非逼着我当族长不可的娘家亲戚在。”

    “什嘛?”孙亦谐嗓子都吊起来了,“闹半天你还是个大名?那你到处招摇撞骗属于微服私访是吧?”

    “不不不……”隼人赶紧摆手道,“首先我家那个村子很小、位置也很隐蔽,即便是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他也最多算个村长;其次,我哪儿有招摇撞骗……至少在遇到你们俩之前我……”

    “行了,你不用说了。”孙亦谐当时就歪过头,摆手打断道,“我现在感觉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后会有期吧。”说罢,他居然就起身抄行李。

    “隼人兄,大家萍水相逢,也不算很熟,这些日子承蒙关照,眼下恕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在此告辞了。”下一秒,黄东来也是一边拿起自己的行李,一边就用不温不火的语气跟隼人拱手道别。

    两人的举动挺突然的,一旁的小梅看到都愣了愣,但过了几秒小梅就反应过来了,于是他也对隼人道了句:“贺茂君,保重。”便起身追上了双谐。

    没等隼人再说啥,三人已快步行远。

    隼人一开始是懵的,但过了一会儿,他脸上的疑惑便转为了一种略带忧伤的苦笑。

    很显然,双谐已经从隼人刚才的神情和话语里读出了——“隼人此番回村成为‘族长’后,今后便很难再有机会出来浪迹天涯了”以及“贺茂家这个‘隐蔽的’村子恐怕并不怎么欢迎访客”这两条信息。

    所以孙黄二人才选择用这样一种方式跟隼人道别,以免动摇了他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同时也能让这次可能会是“再也不见”的道别,在隼人回过味儿来之前就结束,免得大家都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隼人目送着那三人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了地平线上,他才深呼吸了一次,移开了视线。

    他回望向不远处还在熟睡的孩子们,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啊……说服长老们让这些孩子留下肯定很麻烦吧。”

    当然了,他牢骚归牢骚,其实这事儿也没有那么麻烦。

    隼人的家乡只是不怎么欢迎“访客”而已,对于那些想长期留下成为居民的人,只要能得到村民们的认可,就没问题;事实上,隼人祖上这一脉,就是因为看不惯皇族和一些阴阳师家族的内部通婚习俗才逐渐被分化出来沦为旁系的,所以他们隐居归隐居,却并不与外界完全隔绝,他们仍会想办法让村民和外部的人通婚。

    今日隼人决定带回村去的这九个孩子,日后都成为了他的传人,他们和隼人的子孙在后世又书写不少降妖伏魔的故事,当然这就不在咱们这本书的叙述之内了。

    …………

    说回双谐这边。

    告别了隼人后,孙黄的向导变成了小梅。

    这上忍的脚力,可比阴阳师强多了,再加上他们和隼人分道扬镳的地点本就是神户东北方,离京都不算远,三人不日便抵达了京都。

    此地,乃天皇之所在,自然是幕府军的地盘。

    咱前文说了,在这个宇宙的“元和二年”,幕府的征夷大将军叫足利义昭。

    这货呢,和我们所知的历史中的足利义昭很相似,就是……有点实力,但不多。

    他有野心、有危机感、也有一些不错的战略层面的想法,但唯独缺乏将这些兑现的能力。

    他并不是个傀儡,他总以为可以在别人利用他的时候反过来利用别人,也确实几度从中取利,但每到最后事情的成败和生杀大权往往都不是他所能掌控。

    他不算是个悲剧式的人物,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末代王者的悲凉,但也不能说是个十足的小丑。

    他只是个相对平庸的人,在这个风云人物辈出的乱世中,扮演着他最适合的、绿叶的角色。

    但他本人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个配角。

    比如眼下,咱们这个宇宙的足利义昭,就在计划着干一件大事。

    他准备除掉一个人。

    一个有恩于他,将他推上“将军”之位,却又处处让他受制的人。

    一个最近刚好在京都做客、且只带了少许兵将、身边的守备并不那么森严的人。

    一个诸位看官耳熟能详、且此刻八成已经猜到是谁的人。

    没错,那就是有着“第六天魔王”之称的织田信长。

    而此番接到足利义昭密令,并积极响应的势力,包括了武田、上杉、浅井、毛利、六角等十股。

    这十股势力,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就近调来了一队可以执行暗杀行动的精锐人马,且这十队人马在数日的磨合后,已整合成了一支由武士、忍者、杀手、浪人、力士等各种奇人异士构成的暗杀队。

    最多三日之内,他们就要动手。

    可以说,足利已是下定了决心,绝不会让织田活着离开京都。

    而他的计划一旦成功,这个宇宙历史或许又会呈现出未知的、崭新的一页。

    可偏巧在这

    个时间点上,有俩中原搅屎棍踏入了京都;他们的到来,注定将给这暗流汹涌的京都,泼上一抹喜剧的色彩。

第三十八章 初遇信长

    京都,花之御所。

    此地,乃是织田信长目前落脚的地方。

    在这个宇宙的元和二年,平安京中是同时存在着“二条御所”和“花之御所”这两处豪华宅邸的,但并没有“二条城”的存在。

    眼下,那“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昭便住在二条御所,但他并没有在自己的御所里招待织田信长这位对他有大恩的上宾,而是让对方住到了花之御所那里,此举,无疑已经引起了信长身边很多亲信的警觉。

    什么?你问信长本人就没有警觉吗?

    按理说呢,以他的能力,不可能看不破这里头有阴谋,但最近的信长,有些反常……

    用一个现在比较流行的、也比较贴切的词儿来形容呢,就是他“EMO”了。

    而他EMO的原因居然是:前不久,他刚读完了一本从大朙那边流传过来的杂书,叫《全相三国志平话》,并对书中的很多情节耿耿于怀。

    此处咱们得稍微提一嘴,由于在这条历史线上,朙王朝延续的时间非常久且颇为强盛,所以在这个时期,很多朙朝的文化产品在海外、尤其是日本的贵族阶级中是挺有市场的,有不少大名和武士都学过一些汉字,而且比起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很多用白话文写的杂谈显然更受他们欢迎。

    在我们所熟悉的历史中,织田信长便是一个十分喜欢吸收和学习海外知识的人,是当时“南蛮贸易”的先行者;因此,这个宇宙的信长,会对同时代的大朙文化有所涉猎,也在情理之中。

    且说近几日,信长因心情忧郁,总是坐在房间靠庭院的廊上,独酌闷酒,观庭不语。

    带来的亲信们跟他说什么正事儿他也爱答不理,问就是别打扰我喝酒赏景。

    眼瞅着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那些手下也着急啊,个个儿都在背后议论:信长公这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啊?他难道不知道,这次足利义昭以“尊奉信长为副将军”为由召咱们来京都,实是不怀好意吗?

    关键信长公前两天都已经把副将军的职位给推辞掉了,当场搞得足利义昭挺没面子,这几乎是半撕破脸的状态了……咱怎么还不出城呢?

    我们织田军的部队都留在城外驻扎,城里就那么点儿人手,万一足利那边搞花样,我们这点儿人怕是抵挡不住啊。

    当然了,织田军的人,慌归慌,没有乱。

    因为这次信长带在身边的副手明智光秀,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他替信长稳住了局面。

    光秀告诉其他人:足利义昭就算想对信长公不利,也绝对不敢直接调兵来攻击我们的,所以大家要沉住气,信长公一定有他的打算,我们只需做好守卫工作,防范各种暗算即可。

    光秀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

    天下有谁人不知,你足利义昭能坐上将军的宝座,全靠信长在背后推手;如今你位置坐稳了,想要除掉信长,这个大家也理解。

    但是,你得讲究个方法……

    你以封赏之名把他骗来京中,这可以,但你直接出兵围剿他,绝对不行。

    因为这相当于是在天下人面前行“大不义”之举——足利义昭要真这么干了,不是说今后哪个大名还敢和他合作的问题,而是今后谁都能拿他干的这件事当借口随时随地名正言顺的去干他。

    所以,足利义昭才搞了个类似“衣带诏”的手法,悄悄与众大名互通书信,在里面写了一些织田信长有意谋反之类的、谁都知道是作为借口的废话,来组一个“暗杀”之局。

    只要刺杀成功,信长殒命,剩下的事情都好办……

    对信长的余党,根本就不需要大动干戈;除了他身边的一些死士之外,其他人都可以通过谈判收编。

    而日后昭告天下的说辞,就是病死暴毙之类的。

    反正不管你们外头怎么传,只要咱们将军大名之间对此事心照不宣,“官方说法”也一口咬定是病死,那这事儿就算了了。

    事件最终并不会升级到军事事件的级别,而是会停留在政治事件的程度。

    这里头的区别可就大了,前者那是“本能寺之变”,后者那是“玄武门之变”,两个事件的当事人结局大家也都清楚。

    当然了,现在的明智光秀,自然还不是“本能寺之变”时的那个人,他依然还对信长忠心耿耿、鞍前马后。

    …………

    前一天的晚上,京都下了一场雪。

    上午,在睡衣外裹了条被子的信长便又来到了庭院的廊边独坐。

    他的身边不远处就支着一筑小小的炉火,上面还热着一壶酒;他就这么一边饮酒,一边看着昨晚积起的白雪在眼前慢慢消融,不知不觉就度过了一个时辰。

    “主公,光秀大人求见。”巳时初,一名身背长剑、相貌俊美的少年出现在了信长身后,打断了他徜徉的时光。

    “啊……又是来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岐阜的吗。”信长懒洋洋地应道。

    “非也。”少年文绉绉地接道,“光秀大人说,他有件您可能会感兴趣的事情要禀报。”

    “我可能感兴趣的事?”信长的表情好似是不信,但他还是叹了口气,耸耸肩,“唉……好吧,让他进来吧。”

    “是。”少年恭敬地退下,接着便行到了房间的另一端,拉开门走了出去。

    过了几秒,另一人从外面拉开了门:“失礼了。”他这样打了声招呼后,便走了进来。

    和仍然穿着睡袍裹着被子的信长不同,光秀只要是起床了,便总是一身正式又体面的着装,脸上的神情也是精神奕奕。

    “有什么事就说吧。”信长的语气就透露出他并不对接下来光秀的话抱有什么期待。

    “是这样的……”光秀却显得慢条斯理,不卑不亢地回道,“刚才属下带兵士在御所外的街上巡逻时,发现了两个形迹可疑之人,属下上前盘问这两人的身份,没想到他们竟称自己是从‘朙’那边来的艺人……”

    “什么?”听到这儿,刚才还无精打采的信长突然就从半倚的姿势坐了起来,瞪大眼睛回头看向了光秀,“你说他们是从‘朙’来的?”

    这一刻,光秀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作为信长的亲信近臣,他又怎会不知近来信长迷恋上了大朙的事物,所以他也不管双谐是真从大朙来的还是冒充的,反正让他撞上了,他便立马“请”来交给信长。

    后续这两人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能不能骗过信长、以及没骗过的话信长要杀要剐……对光秀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反正只要能让现在的信长打起精神,这就值得一试。

    “他们自己是这么说的。”一息过后,光秀缓缓回道,他的措辞十分严谨,以防引火烧身,“属下能力不足,难以辨明,所以想请大人……”

    “行了行了,别啰嗦了,快把他们带过来吧。”信长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站了起来,不耐烦地催促起光秀。

    “遵命。”光秀低头应承,转身离去时其脸上的笑容已是难以掩饰。

    长话短说,两分钟后,两名看着二十出头、气质样貌确实与那个时代的日本人很不相同的青年来到了信长的面前。

    信长这时已经回到了屋内,钻进了房间中央的一张暖桌之中,并命人把廊上的酒也拿了进来,还准备了几样点心摆在桌上。

    面对眼前的两位“中原艺人”,信长用一种毫不避讳的犀利目光将他俩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方才开口:“你们两个……是中原来的?”

    孙黄二人闻言,相互看了眼,再一同看向信长,异口同声道:“你谁啊?”

    “大胆!”在一旁守护主公的少年当时就忍不住喝了双谐一声,“竟敢对大人无礼!”

    “没关系的,兰丸。”信长却笑着摆手,示意少年退下,并继续望着孙黄,微笑道,“你们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他会这么问,无疑是在试探。

    因为按照常理来说,这两人从外面来到这儿,一路上肯定已经接触过很多他的手下了,而那些人的衣服上、佩刀上,包括这个房间里,有很多地方都能看到他织田家的家徽,且这个家徽在当时的日本来说几乎是无人不知的。

    假如这两人真的不认识这家徽、也猜不到他是织田信长,那么他现在再这样问一遍,他们的反应应该也是和刚才说“你谁啊”时一样自然。

    “嗯?”不料,下一秒,孙亦谐便眉头一挑,朝四周扫了一眼,随即就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惊呼道,“难道……”

    信长察言观色,心说对方这算是露出马脚了吗?

    结果,孙亦谐的后半句竟是:“……你就是日本天皇?”

    这话一出口,屋里的织田信长和森兰丸,包括在屋外听墙根儿的明智光秀……全都惊啦。

    有那么三秒钟,现场死一般的寂静,就连耿直少年森兰丸都不敢随便作反应,他也怕接错半句话落个大逆不道。

    “噗……哈哈哈哈哈……”还得是信长,几秒后便大笑出声,把这笔给揭过去了,“有趣!有趣!哈哈哈哈……”

    他这一笑,森兰丸和明智光秀也都松了口气。

    孙哥则是转头又和黄东来交换了一下眼色,后者也是耸肩摊手,不置可否。

    过了会儿,还是笑意渐敛的信长再度开口道:“吾乃……平朝臣织田上总介信长,不知二位可曾耳闻?”

第三十九章 显摆

    尽管孙黄二人在过去的宇宙中堪称文史双氓(没错就是这个氓),但再怎么说,织田信长这个名字他们还是听说过的。

    所以当信长报出名讳后,双谐立马就开始当着人家的面窃窃私语。

    “喂,黄哥,这人好像挺有名的啊,我对他的名字有点印象啊……”

    “织田信长你都不知道?他就是那个……那个谁嘛。”

    “谁啊?”

    “哎~呀,反正就是很有名的一个战国大名,差一点就统一了全日本的。”

    “哦?那就是说还有点实力咯?”

    “有点?是很有实力好吗。”

    列位,熟悉孙亦谐和黄东来的都知道,类似这种半瓶子醋跟小半瓶子醋进行“科普”的对话,在他俩之间是经常上演的。

    其实两人都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但说着说着可能两个人就都信了。

    信长坐在那儿看他们用汉语互相说悄悄话,却也能听懂个大概,故他听到这里便言道:“哦?原来中原人也听过吾信长的名号吗?”他顿了顿,轻笑一声,“呵……甚至还能对我的实力做出评断?”

    信长这就属于是听到了“实力”这个关键词,便误以为对方还真对他有所了解。

    但咱们作为看客都明白,孙黄这时不过就是在用那套他俩常用的、十分粗糙乃至搞笑的“评价方式”在随口评说罢了。

    在他们的用词习惯中,不管你是什么领域的人,基本都能分为:无敌、很有实力、有点实力、没啥实力、勉强算个人、人都不算、菜鸡,这七个档次。

    你越是在他们不了解、不擅长的领域里有一定的成就,你得到高档次评价的几率越高,且他们的评价大部分时候全凭个人印象,几乎没有任何系统性知识乃至常识的支撑……你要真信了,你就遭重了。

    比如此刻的信长,就是吃了信息差的亏啊,他还沾沾自喜的以为这个中原人听到自己名字后的反应,是因为自己在中原也挺有名呢。

    那孙亦谐和黄东来见了他这反应,自也是立马借坡下驴,开始各种溜须拍马顺带忽悠。

    长话短说,这一转眼,半个多时辰便已过去。

    信长听这两人各种吹逼,听得是津津有味,兴致盎然,到了午时,他便唤人送来好酒好菜,要与双谐边吃边聊。

    不多时,屋里这暖桌上已摆开了饭菜清酒若干,而孙黄二人也是一点儿不拿自己当外人……他们非但跟信长一块儿围着暖桌坐下了,还双双把脚也伸到了桌子底下去。

    这举动看得一旁的森兰丸直嘬牙花子,因为这种“和主公共享一张暖桌”的待遇,他这个贴身侍卫都没有过。

    不过呢,今儿信长也是真高兴,他一看兰丸的表情,就读懂了这少年的心思,于是他就叫兰丸也坐过来,跟大家一起吃。

    少年闻言,受宠若惊,当时就是一番扭捏。

    孙亦谐一看这叫啥事儿?不就是让你一块儿在暖桌边坐下吗?四个大老爷们儿在一个桌子下的炉火边烘烘脚有什么的?又不是钻一被窝睡觉。

    于是,他立马起身,过去把少年拉了过来,拉拉扯扯之间还在那儿说呢:“小兄弟,添双筷子而已,别不好意思嘛,你站那儿我们吃着也不香啊。”

    反正就是些便宜话,搞得好像这顿是他请的一样。

    当然了,他这番操作,也确实缓解了兰丸的尴尬。

    四人同坐后,信长就更高兴了,他就着菜,又多喝了几杯;一直到酒过十巡,从早上开始就断断续续喝到现在的信长终于是有点喝大了。

    这时候,他便端起杯来,一脸醉意地冲着孙黄说起了心里话……

    “我原本想一鼓作气一统天下……

    “是不是很大胆?

    “就凭我,尾张的信长,一统天下。

    “我最早招揽家臣的时候,跟所有人说的都是一统天下。

    “噢~所有家臣,你问可成啊、秀隆啊他们所有人,很兴奋……藤吉郎啊他们,很兴奋~

    “我一直说的就是一统天下,我们一直在做一统天下的准备。

    “所以当时跟他们说的时候,我说只要你们两年,或者两年半。

    “他们说为什么?我说很简单……

    “我每个月,攻两个县,上旬一个县,下旬一个县,这样我们打一年……关西地区就拿下了。

    “然后去关东前,再留半年……训练,严格的训练,接着再花一年就拿下关东,我说这样就只要你们两年半,咱就攻下全日本。

    “哇,所有将领听完就觉得太厉害了~这挑战性太大了,一点儿都不能输啊。”

    言至此处,信长垂目撇嘴,又喝了口酒,然后嬉皮笑脸地接道:“但是如今我有点想放弃了……呵呵……”

    他笑了几秒,又慢慢沉下脸:“你们知道为什么?因为我研究了你们中原的那本《全相三国志平话》……

    “我看了书里很多试图一统天下的豪杰的故事,我仔细去看、研究……越看我就越觉得后脊发凉啊。

    “你们知道称霸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当然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简单的说最大的问题就是信任……

    “在这个乱世来说,我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攻城略地,难免根基不稳,到时候若有人想对我‘下克上’,我防不胜防啊。

    “因为我也算个内行,我不用打就知道将来肯定有人要下克上,而且这事几乎无法提防,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我最初带出来的亲信部将们会损失一半以上……在天下一统的时候,这些人是看不到的,想到他们……这事我就不好做了。

    “因此,我经过最近这段日子的思考,我现在就在考虑,是不是该……”

    信长说到这里,黄东来突然打断道:“停停停……信长公你说这话,多没劲啊?”

    “是啊。”孙亦谐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帮腔道,“你这些论调要是让你那些部下们听到了,本来不想下克上的,听完也想了啊。”

    “呵……”信长这时也跟双谐有些熟络了,故说的话也比较直,“算了算了……你们这两个小小的中原艺人,又怎能明白我从书中悟出的道理。”

    他这话不说则已,说了便激起那文史双氓抬杠的欲望了。

    “嘿!你说别的我们或许不懂,但这三国我们还是有研究的呀。”黄东来嗓门儿都大了起来。

    “说得没错,你还能比我们中原人更懂三国吗?”孙亦谐也帮腔道。

    “哦?”信长疑道,“原来二位也读过三国的故事?”

    “何止是读过,了如指掌好吗?”孙亦谐这只看过电视剧……的片段,看的还是各种短视频剪辑和营销号奇葩解读文章的人,此刻声音比黄东来还要大。

    “说得没错。”黄东来这会儿也是几杯酒下肚什么屁都敢放,“实不相瞒,阁下眼前这位,就是当年江东孙氏之后,其才华可比当年那三国时的陆逊。”

    孙亦谐一听,黄哥今天那么捧场,那我也反吹一波吧:“哎……低调,低调,黄哥你也是堪比太史慈之能,难道我也到处跟人说吗?”

    信长听到这儿,手里酒杯差点儿没给掉了。

    由于这两人的言论过于无耻,以至于信长一时间也分不清他俩是认真的还是在发挥谐星的装傻本领。

    可紧跟着这两人又是拿出了一段段他们从短视频里看来的关于三国的歪论一通讲,当时就把信长给镇住了。

    毕竟当年的《全相三国志平话》和我们后世看到的《三国演义》并不一样,再加上当代短视频中的很多所谓“解读”,都是遵循营销学原理,特意用一些颠覆性的、博人眼球的笔法来写就的,对于无法随时去网上查资料的古人来说,有些歪论初听起来确实很唬人。

    就这样,在双谐口沫横飞了半小时后,不止是信长,就连兰丸、以及在门外偷听的光秀……都在心中暗自惊叹这两人并不简单。

    三人都认为,双谐所说出的这些,绝不是什么“街头艺人”之流该有的学识见识。

    而仍在滔滔不绝的孙黄二人显然还没察觉到,此刻他们得意忘形地用自己那些伪知识来炫耀的举动,马上就要给他们带来巨大的麻烦。

第四十章 请教

    夜幕降临,花之御所附近的一栋民房屋顶上,一个身着夜行忍服的男人正坐在那儿,一边啃着兵粮丸,一边观察着御所中的动静。

    男人的名字,叫小梅飞鸢。

    此时距离小梅和双谐分别,已经过去了大约十个小时。

    这天上午,他们三人本来说好的是“兵分两路绕着御所进行查探,寻找混入其中的机会”,没想到……双谐只是在街上正常走走就被机警的光秀给注意到、并被当成可疑分子进行了盘问,更没想到的是他们那个“中原艺人”的说辞刚好是对方所感兴趣的。

    于是,阴差阳错之下,两人就这么意外的、又轻而易举的达成了目的。

    而小梅在绕着御所逛了一圈后,发现双谐没来会合,便在附近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两人已经被“请”进御所了。

    小梅一琢磨:以这二人的能耐,如果他们真的遭遇了什么危险,必然会闹出很大的动静来,届时他只要还在御所附近肯定能察觉到,所以他干脆就找了个视野还不错的地方待下了。

    这一待呢,就待到了天黑,期间他除了去过两次距离这里不远的茅厕之外,眼睛一直盯着御所的院子。

    所以他也确确实实是看到了,在下午有那么两回,孙亦谐和黄东来双双从临院的一条走廊中路过,且周围的人还对他俩很客气的样子。

    见得此景,那小梅心中就更笃定了,他推测双谐一定是用某种方式忽悠住了信长,取得了对方的信任,被当成了贵客;这事儿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没准小梅只要在这边挂机,他的“任务”就能完成了。

    对了,此处得提一嘴,小梅这次接到的任务,是“帮助双谐去跟那个知道烲龙璧下落的人碰面”,而根据他的情报,此人正是京都花之御所的“内管领”,名唤细川贵介。

    因此,他们仨进了京都之后,才会直奔此地而来。

    且说这细川贵介,真往上捯一辈儿,他也算是名门之后,奈何家道中落,他又是庶出,故如今只能屈就在内管领这个类似“国立豪华招待所大管家”的职位上。

    在那些名门眼中,这“内管领”几乎就是个辱人的职位,尽管论起来也算是在编制内的,但地位很低,干了之后就连其子嗣也都没啥前途了,所以很多没落的名门宁可出家都不干这个。

    细川贵介呢……自也明白这些,但他想得是挺穿的——反正他本来也没能力和家族里的嫡子们竞争,混个安逸的差事有什么不好的?

    他现在长期住在这京都的豪华御所之中,又不用上战场,又不用搞什么政治斗争,只需要负责接待客人、并管理一下手下的那些工人侍女就行;那些重体力活儿他根本不用干,各种打赏和油水却都要经他的手,这不比他宗家那边如今打肿脸充胖子的日子要舒坦?

    当然了,最近这段日子,细川便发现了这个职位也有压力大的时候……因为在织田信长来到京都后,足利义昭就下令,近期花之御所只能接待信长和其部下们,其他人一概不得随便出入,那些信长召来的访客全都要秘密上报,不能有任何差池,出了问题拿他是问。

    细川自己也是经历过家族内斗的,他能不知道足利义昭这打的是什么算盘吗?他用屁股想都知道,将军大人这是要拿织田开刀啊。

    信长死不死他倒是无所谓,可万一到时候来个殃及池鱼,或者抹杀人证啥的,他咋办?

    可细川也不能逃跑,因为他要是一跑,势必会打草惊蛇,那后续不管信长的结局如何……足利义昭就算只是“怀疑”他告过密,也不会让他活着的,毕竟杀了他比甄别他容易得多。

    所以,这几日细川的压力比信长还大,他每天都提心吊胆,就是不知道足利义昭哪天会动手,以及自己能不能活过那天。

    紧张压抑、又一成不变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今日,发生了异变……

    上午明智光秀请进来两名古怪的神秘男子,与信长把酒言欢,并这么吵吵闹闹的聊到了午后,接着那两人又提出要去泡个澡,俨然是一副晚上还要留下吃晚饭的架势。

    信长呢,也是将这二人当作是上宾,让细川好生招待。

    细川虽摸不着头脑,但信长这样说了,他自得照办。

    于是,下午时,细川便亲自领着那二人到了澡堂,并吩咐下人去给二位准备洗澡水。

    没想到,他这边刚安排完,待身边的人都跑开时,那二人中的一个,竟突然与他搭起话来。

    “大叔,刚才我听信长公叫你‘细川先生’……”孙亦谐冷不防地就来了句,“难道您就是细川贵介?”

    “嗯?”细川闻言先是一愣,两秒后,跪坐在地、微微低着头的他,方才稍稍抬眼,躲躲闪闪地对了一下对方的目光,并疑惑道,“呃……没错,在下正是细川,不知孙桑有何指教?”

    孙黄一听,心中一喜,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但他二人刚要说点什么,这澡堂外的廊上正好有两名巡逻的兵丁漫步而过,那两人还没走远,又有一名侍女拿着抹布和桶路过……

    很显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此时也不是说话的时候,所以孙亦谐和黄东来交换了一下眼神后,黄东来又开口冲细川道:“细川先生,我俩有事要向您请教,不过这事三言两语讲不清楚,不如我们另外约个时间地点,再做详谈。”

    “这……”细川对双谐这要求还是挺意外的,首先他就不明白这两个中原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其次他也完全想不出对方有什么事要找他商量,但这二人既然是信长公的贵客,他自然是得罪不起,而且对方只是说想找他请教点事情,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他好像也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在犹豫了几秒后,细川便回道:“在下长居这御所之中,不便外出,且白天事务繁忙,所以……二位所求之事,我只有等晚上信长公歇下了,才有时间和二位叙谈。”

    “哦,那好说。”孙亦谐这时又接道,“细川先生你告诉我们你住哪间屋,我们晚上来找你便是。”

    “不不,怎么好意思让客人来找我,况且我什么时候空下来也不一定。”细川颔首低眉地应道,“要不这样,如果信长公邀二位今夜留宿于此,那二位的房间肯定也是由在下来安排的,待晚上我看时机合适,由我来登门拜访二位可好?”

    细川这话合理周到,双谐的事也不急于一时,所以双谐很快便答应了对方的提议。

    随后孙黄二人便在这花之御所的澡堂中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

    只是他们不知,当他们在大池子里享受热水澡的时候,另一边,信长却是悄悄和明智光秀商议了一番,想要在今夜的晚宴上演一出戏,来试探他俩一番……

    …………

    转眼到了傍晚。

    此时的孙黄在一间和室中暂做休息,等着信长找他们开饭。

    但就在厨房忙碌地准备着晚饭的时候,明智光秀忽然出现在了二人的房门外。

    “二位,不知在下可否叨扰一二?”这会儿光秀跟他俩说话,措辞语气自是比上午盘问时礼貌了不少。

    屋里两人对视一眼,比划了几个手势,随后黄东来才沉声应道:“请进吧。”

    “打扰了。”光秀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门。

    但随后他也没有进屋,只是正坐在门外的廊上,微微侧过脸对着孙黄二人说话。

    “不知明智先生有何指教啊?”黄东来也没劝他进来,只是直接问事儿。

    光秀则是面沉似水地接道:“指教不敢当,在下此番前来有两件事,其一,就是想为今日上午对两位先生失礼的态度道歉……”话至此处,他已躬下了上半身,“……实在是万分抱歉。”

    “哎~先生快快请起。”这种时候孙哥几乎是本能地开始跟对方拉扯了,“都是误会,再说我们本来也并不在意那事。”

    接着黄东来也在旁帮腔了几句,反正就是些客气话;这些话说完,光秀也就借坡下驴起身了。

    “感谢二位的宽宏大量,那么……”随即光秀便话锋一转,“在下还有第二件事相求,却不知二位能否帮得上忙。”

    “哦?明智先生还有需要我们帮忙才能办到的事?”黄东来隐隐从对方的话里闻到了圈套的味道,故用试探的语气做了回应。

    “是这样……”光秀则是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对答如流,“二位应该也能看出,信长公近来十分迷恋中原的事物,今日能有缘结识二位高人,信长公倍感欣喜;在下作为信长公的亲信,自也是替他高兴……所以,在下就想,机会难得,今夜能不能请二位协助我……再给信长公一个惊喜。”

    “惊喜?”孙亦谐那大阪方言当时就来了,“啥叫‘惊喜’啊?”

    光秀即刻便答:“在下想请二位教厨房的师傅做几道中原的小菜,也不用教得多准确,只要最后呈现出的菜色有中原特色即可;我想……今晚的晚宴上若出现这样几道菜,信长公一定会感到惊喜的。”

    双谐听罢,感觉对方这要求确也合乎逻辑。

    就好比现在有个日本人来问你几个中国菜的做法,哪怕是平日里完全不下厨的人,也一样能把一些家常菜的做法说出个大概来,毕竟你常吃嘛——像什么鱼香肉丝、宫保鸡丁、麻婆豆腐……特别细致的制作工序你不知道,原材料你还不知道吗?调味料你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吧?

    光秀这话里的意思也是:你们不用教得多标准,甚至最后做出来的东西不咋好吃都没事,只要整出几个所谓的“中原菜色”哄一下信长就成。

    再者说,这花之御所里的厨师本就都是很出色的料理人,无论中外,很多料理的基本原理都是相通的,你告诉他们原材料和大概的做法,他们按照日本人的口味去调整,难吃又能难吃到哪儿去?

    然而,光秀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两人之中,有一个在料理这件事情上表演欲挺强的人……

    孙亦谐今儿一听对方给了他这么一个可以秀的舞台,当时就来戏了,他立刻就决定亲自出手指导对方做一道地道的杭州特色菜。

    是的,诸位应该也猜到了,就是那道谁来都不管用的——西湖醋鱼。

第四十一章 风林火山(上)

    冬天的日落会快些,至酉时末刻,天便已全黑。

    此时,刚去厨房“指导”完厨子的孙亦谐,和刚从茅厕出来的黄东来顺利会合,并双双被细川领到了一间宴会厅中。

    两人一进屋,便发现信长已然坐在了房间最深处正中的主位上,而其一众家将亲随则分为两列,分别坐在了信长前方左右。

    唯有兰丸比较特殊,作为贴身护卫,他并未入席,只是在信长侧后方正坐不语,保持警戒。

    “二位,这边请。”很快,细川便领着双谐,十分低调地在宴会厅的末席处……也就是离信长最远、离门口最近的两个位置入了座。

    领完座儿后细川便暂且告退,继续去盯宴席的其他事了。

    而孙黄呢,刚坐下时倒也没觉出什么,可稍微过了会儿,两人就意识到了异常——从他俩进屋、到入座、再到有菜被端到他俩面前……这大约七八分钟的时间里,信长竟像是完全没看见他们一样,只是自顾自地与席位靠前的那些手下们谈谈笑笑、吃吃喝喝。

    这种态度,显然和他在白天时的表现很不一样。

    白天时的信长对他们这两名中原人显示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和喜爱,不仅是与他们同桌而坐、促膝畅谈,还主动提出今晚要久违的办个宴席,把自己的亲随们都叫来,让他们也见见孙黄。

    可眼下这晚宴真的开始了,他却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副把双谐当作空气的样子,这有点不合逻辑啊。

    “啥情况?这货对咱的态度怎么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啊。”片刻后,孙亦谐便悄声与黄东来言道。

    “呵……你再想想是几度?”对黄东来来说,调侃孙哥无疑是比分析信长的行为优先级更高的事情。

    “啊?哦哦,一百八一百八,妈个鸡说错了!”孙亦谐斜眉歪嘴,“你先别管这个,说正事儿。”

    “害,也没啥好说的。”黄东来随口应道,“这个织田信长本来就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反复不定,也许是这会儿他觉得新鲜劲儿过了,又对咱们不感兴趣了呢。”

    “不对吧……”孙亦谐察言观色的能耐可不差,他当即又道,“如果只是你说的那样,他无非就是会对我们冷淡一些,但正常的反应还是会有啊……比如咱们进来入座的时候,他好歹应该看这边一眼、看看是谁入席了吧?可他现在的表现好像是故意无视我们一样,全程把目光都避开,这就有些太刻意了。”

    “嗯……你这么一说……”黄东来若有所思地念道,“这厮怕是没憋好屁啊。”

    “啊,糟了!”孙亦谐反过来又被黄东来这话给提醒了,后知后觉道,“之前那个叫明智光秀的突然提出让我们去整几个‘中原特色菜’什么的,不会是配合信长做的扣儿吧?”

    列位,这就是阴人的事情干多了,被阴的时候感觉敏锐得一逼啊。

    孙黄只是这么闲扯了几句,立刻就洞悉了信长大致的意图——今夜的信长就是要利用这几个“中原菜”借机发飙,和光秀演一出戏,然后顺理成章地把火烧到双谐的身上,以此试探两人的反应。

    计成之后,信长便会根据双谐的表现来决定如何处置二人……

    若双谐是真有才能,信长自要设法利用、或至少避免他俩为别人所用;若双谐是欺世盗名之人,那信长高低得教训他们一番;而若双谐是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来的,那借此机会正好也能把他俩的真正意图给暴露出来。

    当然了,信长心中最理想的结果是:这两个中原人确有能耐,且在他的恩威并施之下,他俩完全暴露出了自己真实的能力、器量和立场,并最终被他那枭雄的气质所折服、心甘情愿地为他效力。

    是的,我知道看到这儿,大伙儿已经在笑信长“想多了吧”。

    把双谐的下限形容为深渊的话,信长能试探出的部分大概也就是悬崖边缘那区区几丈而已,若想探底,他把他那群战国宿敌们叫来手拉手一起跳下去都不够填的。

    再者说,于信长的眼中,统一日本即是“一统天下”,能在其他大名中出类拔萃他便是这乱世的“枭雄”;可双谐不是这观点啊,他俩文史双氓啊……按他们的理解,这儿的“将军”大概也就算个布政使吧,而那群互相割据的大名充其量就是一群知府乃至知县。

    就当是知府好了,杭州知府在孙哥面前是个什么状态?富顺的知府敢不给黄门面子?要不是双谐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缺点儿势力,早就跳到这群大名头上拉屎了。

    至于“折服”、“衷心效力”之类的就更别谈了,除非你是山上修仙的,否则今天就是大朙皇帝来了,让他俩办事儿都得谈点条件。

    但信长可不知道这些,此时他已用余光偷瞟了双谐好几次,见二人因为他的冷淡而有些“慌乱”,心中甚是得意;于是,他觉得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便给了光秀一个眼神。

    光秀会意,随即就跟身旁的侍女耳语了两句,侍女得令后,一路碎步退出了门去。

    又过一会儿,那细川贵介便再次出现在了门口,只见他亲自端着一个特大的托盘,将一盘令所有人“闻之色变”的菜色端进了这宴会厅中。

    当时的日本料理,尤其宴席料理,基本没有什么“锅气”的说法,但细川此刻端上来的这一大盘西湖醋鱼,是厨房在孙亦谐指导下严格按照“上菜前抢住锅气”的操作出菜的,再加上这菜本来就会散发出很重的醋味儿,所以细川在把菜送到信长面前的这段路上,就已经引来了全场的注目。

    信长一瞅,心说这下可好,我也不用“假装菜不合口味”来发飙了,光闻我也知道这个菜是真的难吃啊。

    “这是……”但该演的部分还是得演,在细川把托盘放下,把菜端到桌上的同时,信长还是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大人,这是属下吩咐厨房特意准备的一道鱼料理。”明智光秀这时按计划站了出来,行到信长的桌前跪坐下,并回禀道。

    这时他的话里自然还不会提及双谐,并且要摆出一副“全靠自己且试图邀功”的嘴脸,这样才真实。

    “哦?”信长在脸上装出几分意外和疑惑的神色,实则是暗暗咬牙,才下了一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进了嘴里。

    这一尝,嘿!比他妈想象中还要难吃。

    “大人,不知味道如何?”光秀照着剧本走,已经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

    不料……

    乒——啪!

    下一秒,信长就气得摔了个酒杯,还将一个并不在计划中的大逼兜呼到了光秀的脸上。

    紧接着信长就骂出了一句我不用翻译大家也能听懂的四字日语,骂完还指着光秀的鼻子恶狠狠地道:“你竟然敢给我吃这种东西?这鱼都臭了!”

    此举,可谓震惊全场。

    因为信长和光秀约好的这出戏,就只有他们两人以及兰丸知晓……宴会上的其他家臣皆是不知。

    当然这也是应该的,毕竟知道计划的人多了就可能会泄密,而且你不能保证每个人的演技都那么好;让现场的众人对此做出最真实的反应,才是信长想要的效果,这样他不仅试探了双谐,同时也是试探了一番自己的亲信们。

    反正只要事后他说明这是在演戏、是针对双谐所为,大家便会恍然大悟,钦佩信长公的谋略,同时光秀也不算折了面子。

    但……眼下这个耳光,确实是个意外,是因为这鱼实在难吃,信长情不自禁才加了戏。

    所以这下连光秀也给打懵了,他一时间竟是呆在当场,忘了词儿了。

    就在这全场的氛围既尴尬又紧绷的一刻,突然!

    嘭!

    一记巨大的撞击声自宴会厅一侧的墙外兀的响起。

    声浪透入的同时,那面墙壁竟也赫然裂开,并朝屋内凸起了一大块。

    宴会厅里的众人闻声,全都惊疑地朝那面墙看去……

    嘭!啪啪啪啪——

    而此时第二波响动已紧随而至,数秒之间,便有一道硕大的黑影在这破墙声中如推土机一般从外面撞了进来。

    坐在那面墙前的两名武士都未及反应就已被撞得人仰马翻,狼狈地滚到了两旁。

    此时屋内的其他人定睛一看,才发现冲进屋来的这道黑影,竟是一名身高九尺、一身硕肉、穿着兜裆布的相扑力士,不过因为此人的脸上戴上了一张红色的天狗面具,所以其长相无法辨认。

    “保护大人!”这一瞬,还是兰丸这护卫的反应最快,他第一个意识到了这是敌袭,喊出了这一嗓子。

    话音落地,屋内的众人这才有几个回过了神来的,赶紧抓起身边的武士刀上前御敌。

    此处得提一句,武士也不是所有场合都带着自己的刀的,尤其在一些达官显贵们的宴会上,很多都明确规定了出席者不能带兵刃,不过信长这宴会显然没有这规

    矩,大伙儿只是把刀从腰上解下,放在身旁吃饭,现在要用了自是唾手可得。

    但,作为突袭的那一方,出手自然是比他们更快……

    在信长的部下们陆续捡起武士刀加入战斗的这几秒间,自那红面具力士所破开的墙洞那儿,已然又钻进来了六个人。

    这几人的身形、装束、武器皆不相同,但他们每个人的脸上也都戴着同款的“天狗面具”。

    其中有两人的面具是绿色,三人的面具是蓝色,还有一人的面具是黑色。

    这些人进来二话不说,见人就砍,且他们个个儿都身手不凡,显然不是等闲之辈。

    宴会厅内顷刻间便陷入一片混乱,人群在闪动的刀光与飞洒的血雾中厮杀成一片。

    而这时,孙亦谐和黄东来自也动了起来……

第四十二章 风林火山(下)

    在日本战国时期,说起“风林火山”,那人们自然会联想到武田信玄,毕竟他都把这四个字挂到自家军旗上当作一种象征了。

    而这四个字的出处,想来不少人也知道,乃是《孙子兵法·军争篇》中的“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即“风”、“林”、“火”、“山”、“阴”、“雷”这六种比喻才构成了这个完整的理念。

    今夜,来刺杀信长的“联合刺杀队”成员们,便是戴着六种不同颜色的面具,将人员分为风、林、火、山、阴、雷六支小队出击的。

    这其中……

    白色恶鬼面具,代表【风】——风小队的成员基本都是忍者,他们的主要职责是用最快的速度去扫荡花之御所周边的警备力量。

    绿色傩面具,代表【林】——林小队的人数是最多的,人员组成也较杂,从浪人到打手、再到杀手皆有,他们的职责是掩护其他各个组的行动,哪里需要人手他们就会去哪里支援。

    红色天狗面具,代表【火】——火小队的成员多为力士和体型健壮的猛士,他们负责对敌人守备最森严的地方发起正面突袭。

    金色伎乐面具,代表【山】——戴这个面具的只有一个人,他是这支联合刺杀队里的第一高手,有他在,便相当于拥有一张“底牌”坐镇。

    黑色行道面具,代表【阴】——阴小队成员皆是江湖术士、街头艺人、乃至盗贼之流,人数不多,但每个都身怀几样独门绝技,擅长攻敌不备、出奇制胜。

    而最后的蓝色舞乐面具,代表【雷】——雷小队的成员以下级武士为主,这些人大多来自那些衰败的世家,个个儿都武艺不俗,并想要靠这身本领出人头地,他们的人数中等、战力全面且扎实,可以说是这次刺杀行动的真正主力。

    看到这儿估计就有人会好奇:这次行动的策划者是谁啊?能把分别来自十股势力的人马安排得这么井井有条,那必不是等闲之辈啊。

    此处咱也不卖关子了,反正这事儿也不难猜……那人就是马杉重藏。

    值得一提的是,重藏会去担下这个“行动策划”的职责,其实也是有一些私心在里面的……我们都知道,本来重藏应该是和源五郎、阿枝、小助三名部下一同到京都来参与任务的,然而在经历了种种意外后,源五郎身死、阿枝重伤未愈,小助虽无大碍但毕竟还是小孩,并不适合这种攻坚任务……那重藏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的部下白白送死啊。

    因此,他在任务的筹备阶段便主动站了出来,提出了这个名为“风林火山”的计划,并试图获得行动的现场指挥权。

    其他人一琢磨:重藏是武田的人,而武田是这十股势力中最强的几支之一,甚至可能没有之一;再加上重藏提的计划听起来确实不错,且指挥位既是功劳位也是背锅位,存在一定风险……多方权衡过后,大家便都同意了由重藏来主导这次行动。

    那重藏也就不客气的接下了指挥权,并安排阿枝和小助在行动时只需在几条街外“警戒”城里的动静即可;他自己则是加入了“风小队”,在御所外围的高处负责统领全局。

    但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啊,或许是因为上忍之间的默契,今夜重藏挑中的那个观察地点,和白天时小梅挑中的是同一个。

    于是,就在那六支小队同时展开行动,花之御所内打成一片之际,重藏刚好在御所附近的一处房顶上,对上了小梅飞鸢。

    乒——

    在一次背后偷袭被挡下后,两人各自往后翻跃出一丈,重整态势。

    月光下,重藏即刻看清了小梅的面目,而小梅虽然只看到了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但经过刚才那一刀的交锋,他其实也已猜到了对方是谁。

    “HO~能在此处重逢,还真是意外呢……”短暂的惊讶过后,还是小梅先开口了。

    但重藏,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如今想来……”小梅在这短短几秒内便想明白了很多事,“原来你和部下们赶来京都,就是为了干这事儿啊。”

    重藏又沉默了几秒,然后才用肃然的语气开口道:“换作你是我,现在会怎么做呢?”

    “嗯……”小梅沉吟了一声,随即道,“你戴着面具呢。”

    这话听着答非所问,但重藏瞬间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没错。”重藏道。

    “那我大抵是没看到你的长相了。”小梅道。

    “没看到。”重藏道。

    “那我现在离开此地,且不管你今夜的结局如何,都忘掉咱俩的这次对话……你觉得如何?”小梅接着道,“你是否也能忘掉我曾在这儿出现过呢?”

    “可以。”重藏对小梅的提议也非常满意。

    很明显,这两人谁也没有把握一定可以战胜对方,况且他们也无冤无仇,所以现在各退一步,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有人要问了,那小梅这一走,是不管孙黄二人的死活了吗?

    害,这不废话吗?他就算想管也得管得了啊。

    先前突袭埆形宗,那属于是侠义之举,且当时他们在暗、敌人在明,他们占有先机,可进可退,这才值得拼一枪;而眼下他们这是意外被卷入了政治刺杀事件之中,且御所内的两帮人都已经进入战斗状态了,小梅这会儿要是强行冲进去救人,两边的人马皆会把他当作敌人,到时候怕是得让双谐来救他了。

    所以,小梅这会儿就不如赶紧撤,然后祈祷双谐能靠自己度过此劫。

    “哦对了……”不过临走前,小梅还是留了一句,“孙桑和黄桑现在也在那织田的宴席上,这事儿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你一声……那么,后会有期了。”

    说罢他也不等重藏回复,赶紧开溜,一副生怕对方变卦的样子。

    而重藏却是被他这话说得心中一紧……

    他倒也不是担心自己当初那句“来日如有机会定要报答两位的恩情”会食言,毕竟这本就是场面话;况且自古忠义两难全,就像他当年为了“大义”而变更效忠的对象一样,现在他一样可以为了“忠”而去舍弃“义”……这是不会让他有太大心理负担的。

    真正让重藏心中不安、眉头直皱的原因是——他隐隐感到,双谐可能会成为这次刺杀的变数、乃至阻力。

    而他的猜想也又一次应验了……

    同一时刻,花之御所的宴会厅内,双谐已经轻松地帮助织田军的人占据了上风。

    对他俩来说,即便是“雷小队”的刺客也不过就是群比杂兵厉害一点的精英杂兵而已,他俩在这儿徒手打持械,都显得游刃有余。

    要说对双谐最有威胁的敌人,反而是那个戴黑色面具的家伙,因为这货在即将败走之时,竟然干脆摘下了面具,试图先撒一把石灰粉,然后配合着火折子和口喷酒对室内来一波火系AOE……

    还好孙亦谐对这类阴招的敏感度极高,那个黑面具的石灰粉刚出手,孙哥就用他那双基本免疫石灰粉攻击的小眼睛扫到了对方的双手在干嘛,并瞬间猜出了对方的后半招是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那一刹间,但见孙亦谐压低了重心,连跨两步,雷奔电走一般便欺近了对方身侧。

    就在对方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举起火折子的当口……孙亦谐抬手就是一巴掌,把那火折子连拍带塞的怼进了对方嘴里。

    紧接着就听“呼——”的一声,那刺客的齿舌间当时就有一坨火苗子喷了出来,直往他脸上窜。

    要不说孙哥还是仁义呢,他也没让对方再受苦,一秒后,他就又冲着那货的下巴垫了一招龙狗拳法中的“无中生有”,以一记近似寸劲的掌底升击帮对方把下巴合上了。

    尽管对方下巴的骨头当时就碎了,但嘴确实是合上了,这嘴合上了呢,嘴里也就没氧气了,那火也就瞬间灭了。

    至于那货把高温酒吞入咽喉烫伤啥的,是很次要的问题了,因为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嘴里和喉咙传来的痛感,就已被附近围上来的织田军武士们砍翻在地,死于乱刀之下。

    其他那几个闯入屋内的刺客,在被孙黄随手放倒后,大多也都是这个下场。

    什么?您问双谐此刻为何要如此积极地帮助信长御敌?

    这不明摆着吗?咱上回书说了啊,这帮刺客进来的时间点,刚好是细川贵介亲自给信长上完菜不久;也就是说,细川这会儿就在信长的座位附近……那帮刺客进来见人就砍,还一路朝信长逼近,这双谐要是不管,细川十有八九会被砍死,那他们寻找烲龙璧的线索就断了。

    故两人也是一不做二不休——都已经跟这帮刺客杠上了,就干脆把这事儿彻底平了吧。

    搞定之后他们等于是卖给了信长一个大人情,这样既化解了信长的试探,也让他们之后在御所内的行动可以更加自由。

    “啊——呃——”

    随着最后一名闯入屋内的刺客吼出了他的临终惨叫,屋内的砍杀声终于渐渐止息,剩下的便都是织田军那群武士们尚未平复的喘息声了。

    而这时,黄东来立马发现了一些不对……

    “刚刚外面院子里的打斗声比屋里还大,怎么现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黄东来作为这屋里耳功最好的一个人,当即起疑道。

    信长闻言,也是露出了一丝紧张之色,因为他明白,此刻在这宴会厅之外的、那群身穿甲胄、配有长兵器乃至火枪的兵士,其战力可比屋里这些没穿甲胄、仅仅带了武士刀、数量也并不算多的家臣要强多了。

    前文书中咱们也解释过在古代有甲胄和没甲胄的部队根本是两个概念,这种差距在日本这个不太注重内力的地方更为明显,或者说更接近于我们所知的现实宇宙。

    那重藏原本的计划,也是让外面的人马拖住那些织田军的护卫士兵,然后由小部分人在这个时间窗口内突破进屋完成刺杀,而不是说要把整个御所内的织田军赶尽杀绝。

    但眼下,在这冲进屋内的刺客们尽数覆没之际,屋外竟也没动静了,这就很诡异了。

    “要不……黄哥你出去看看?”孙亦谐接的这句话,一点儿都没出乎黄东来的预料。

    “你留在屋里掩护我,顺便保护大家是吧?”黄东来都不用问,就知道孙亦谐接下来肯定要拿这个当借……当理由留在屋内。

    “你说的没错,黄哥,靠你啦。”孙亦谐甚至是脸上乐呵呵地承认道。

    “哼……”黄东来冷哼一声,接着就从墙上的大洞那儿出去了。

    他肚里有一句“姓孙的你等死吧”虽是没出口,但孙亦谐却是仿佛已经听到了一般,且并不怎么在意。

    数秒后,黄东来已是穿过了墙洞,又跨过院廊,踏入了这花之御所的庭院中。

    而这一刻,映入其眼帘的景象,和他想象中差得也不多,可道是……

    冷月云间照,霜夜露微寒。

    血骸狼藉处,森然见人屠。

    那个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轻轻垂握着一把狭长的武士刀,孤身伫立在遍地凌乱的断肢残尸之间,恍似在等待着什么。

    看到黄东来朝他走近,他只是冷冷开口:“信长死了吗?”

    “死了啊~”黄东来回答得那叫一个大声,屋里的信长本人都听见了,“死真真儿的,都剁碎了,他亲妈来了都认不出,所以您也甭认了,安心回吧。”

    “呵……”金面具自然听得出黄东来是在说谎,他只是没有想到对方态度镇定得像个高手,言行却如此宵小,这让他不禁发出了蔑视的一笑。

    笑声未尽,金面具已是随手挥出一斩,一道无形的斩击当即横飞向了黄东来的咽喉处。

    这一招若是斩中了,黄东来无疑会身首异处。

    当然,在看到了地上这些尸体后,黄东来自是早就知道了对手是个能使出这种远距离斩击的人物,他肯定是有防备的。

    下一秒,只见黄东来轻巧地用脚挑起了地上一把忍刀,将这把并不算长的兵刃迅速朝前迎着对手的斩击一甩。

    锃——

    一声怪响后,那忍刀朝着侧方翻飞而出,再度落地。

    但金面具的斩击,却也被化解无踪。

    “哦?没想到你居然真是个高手……”金面具的语气除了意外,竟还有些惊喜的意思,“呵……也对,大名鼎鼎的织田信长,身边有一两个你这样的人,也是应该的。”他说着,终于是改变了原本那放松随意的站姿,作出了真正的攻击架势,“那你就来陪我好好玩玩吧。”

第四十三章 恶战

    赤云泫染冬月宫。

    金煞降下花御庭。

    这一刻,两大高手的死斗,已然是一触即发。

    但无论是那些在御所四周把风的刺杀小队忍者们,还是那些在宴会厅中跟着孙亦谐一起透过墙洞看戏的信长家将们……没有一个想着要去干预这场对决的。

    毕竟气氛都都到这儿了,大家也都想见识一下,究竟是谁给黄东来的勇气,让他敢于去挑战这名以一己之力就压制了御所中近八成警备力量的神秘剑豪。

    当然了,“神秘”只是对于那些不知道他身份的人而言,刺杀小队里的其他人还是知道其身份的。

    这个戴着金色伎乐面具的男人,名叫吉宗,他是一名“马午珍影流”剑法的传人。

    马午珍影流这个流派在东瀛武林中当算是一个异类:没有人知道它的开创者是谁,以及流传了多少年、有多少传人;人们只是听说过,该流派从不开设道场,且传承时也不讲究什么阶级门第……

    这在当时的日本,无疑是令人费解的做法。

    咱们前文也说过,这个时代的东瀛武者绝大多数的终极目的其实是靠武艺完成阶级跨越,所以开设道场、四处挑战、赚取名望、收贵族子弟、或是直接去给大名家当“剑道师范”等等,都是正常操作;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借助统治阶级的赏识,广传武艺、扬名立万……这些,即便是那宫本武藏也不能免俗。

    可这马午珍影流的开创者,显然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字会不会被人记住,也无所谓自己的传人出身高低,他似乎只想让自己这剑道能更好、更完整地传下去,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因此,这门之中,时常会出现吉宗这样资质过人、但是连姓氏都没有的传人,其中有不少还沾点杀人狂属性。

    但也正因为这个流派处处都透出这种“百无禁忌”的求道气息,所以它也具备了一样其他东瀛武流所欠缺的东西——纯粹。

    马午珍影流是最纯粹的杀人剑,完全不考虑道场比试或者磨练心性之类的功能,它所包含的一切只为杀戮。

    估计也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马午珍影流也是罕见的、学习了中原武学的理念,创造了一套水平不逊于中原内功的“配套心法”的东瀛剑术。

    也就是说,这套剑术的传人,在内功修为上,比起其他只练过“与招式结合的呼吸法门”的东瀛武者们要深厚许多。

    吉宗那可以攻击远处的斩击,就是很好的证明。

    不过,他这斩击本质上还是特定的内功加外功所产生的特殊攻击,性质类似赵迢迢的“无影剑”,跟真正的内功高手直接将自身可泛用的内力进行外放并不是一回事。

    在面对没有内功的对手时,二者的攻击效果看起来是没啥区别,但当吉宗遇上黄东来这种练过上乘内功“无奇功”的对手时,情况可就不同了……

    叱——

    且说这刹,剑锋倏动,斩击复现。

    吉宗以“攻击架势”认真挥出的这一招,比起之前那随手一击来,自是更急更险。

    黄东来这边呢……因为今儿上午和孙亦谐一同在街上转悠时,他根本没带行李和武器,所以这会儿村好剑肯定是不在手边的,他只能再次挑起地上的兵刃来御敌。

    好在此时这院子里满地都是尸体和兵器,黄东来也是伸手就有。

    这次,黄东来捡起的是一把普通的武士刀,且他没有像方才使用忍刀时那样以“甩脱手”的方式来抵御攻击,而是直接握着刀冲着那斩击挥了上去。

    嗡——

    又是一阵异响,而这回,黄东来俨然是将对方的斩击“挥散了”。

    “呵……果然是只纸老虎。”一看这结果,黄东来当时便露出了一副欠揍的笑容,并嘲讽了一句。

    方才,接下吉宗那第一次斩击时,黄东来是出于谨慎才把忍刀扔出去破招的,这样万一有点啥意外,他也尚有余地可以躲开。

    但那下接完,黄哥就大致明白了,对方的斩击并不是什么“剑气”……

    剑气是一种在“人剑合一”的前提下,借由剑改变了形态,然后才离开使用者的本体,可攻击远处的内力;当初在悟剑山庄里,萧准放出来的那才叫“剑气”。

    而眼前吉宗放出来的远程斩击,更类似于将内功和招式结合起来,作用于剑刃本身,然后用剑刃在半空打出的“刃状空气炮”。

    这种斩击在接触到真正的“外放内力”,或者说也不用外放……只是“缠绕在武器上的精纯内力”时,是会被后者给化散掉的。

    当然,这个中的门道,黄东来明白,吉宗可不懂。

    吉宗并不是没见过有人挡下自己的斩击,那些和他同一水准的东瀛武林高手只要看准了,一样是可以用兵刃去格挡下这种攻击的;但像黄东来这样迎刃一挥,就让其斩击像“蒸发”一样,连一点向前的作用力都不剩的人,吉宗确是头回见。

    “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可否报上名……”意识到对方实力惊人的吉宗,这时终于对黄东来重视起来,想要问其名字。

    “我报你妈!”但黄东来根本没有接这话的意思。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而且他也非常清楚,此刻这御所周围还有不少敌人的余党在高处观望,这时候为了装逼把名字报出去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当当当——

    黄东来那骂声未尽,人便已施展轻功飞身向前,他晃眼间就冲着吉宗来了一套连斩,意欲速战速决。

    而这时的吉宗在仓促格挡之余,心中又吃一惊:“这家伙身法好快!但……为什么他的招式这么烂?”

    是的,时至今日,黄东来依然不会什么兵器招式……

    所以虽然他的内功和轻功都比吉宗高,但在兵器对决中,他还是……上段竖斩头,中段横斩腰,这两手被人轻松挡住后,他就稍换角度,再斩头、再斩腰……

    如果是用村好剑这么打,加上他的内功优势,那也算说得过去,因为这样复读几次后,敌人的兵刃很可能会断,或者就是累积出一定的内伤,但这会儿他用的是普通武士刀……

    于是,这样几个来回后,虽然吉宗的确被震得胸中气血翻涌,但格挡住这种攻击本身并没什么难度,结果还是黄东来手里的兵刃先断了。

    “就是现在!”黄东来手里的武士刀断开的瞬间,吉宗见有隙可乘,口中不禁轻喝一声。

    招随声起,吉宗下半身屈膝敛势,气沉丹田,但上半身架势却是挺立不变,其剑招先回后出,折还之间若残月复圆,斩出弧光一片。

    黄东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下段攻击吓了一跳,手中只剩一把断刃的他只得原地收脚,高高跃起,蜷身闪避。

    这惶急之中的反应虽是让他成功避过了双膝被斩的危机,但也让他随之露出了一个大破绽。

    吉宗自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紧接着便借着蹲势运起一股膂力,发劲上步,反手转刃,奋袂上斩。

    黄东来身在半空,后手本就无多,被这凌厉的剑式一逼,他也只能往下架起那半柄断刃阻挡。

    嘶嘤——当!

    却见,黄东来引起那断刃,斜抵住对方长刃的上斩,勉强完成了卸力,最终以剑镡堪堪顶下这一击。

    但在这个点上,黄东来终究是以弱御强,挡下这剑后,他的腕骨已然出现了裂痕,且那上斩的力道让其滞空时间又增了几分,他还是没能完全脱离危险。

    “哼……受死吧!”此时,吉宗也是来劲儿了。

    本来他都已被黄东来斗得有些怯了,但这两式之间的变故,又让其重拾了信心,毕竟像他这种高手解读战局的能力是一流的,他几乎不用思想便明白了黄东来的强项是内力、而弱点就在“招式”,只要有弱点……就并非不可战胜。

    “马午珍影流奥义——圆月杀凶剑!”

    这一瞬,喝声乍起,吉宗身形陡长,其手中之刃亦幻化成一道长光。

    一息之间,人影,剑光,在暴增的速度下融成了一条模糊的直线,朝着脚尖堪堪点地、立足未稳黄东来袭去。

    就连黄东来自己也没想到,这次对决会发展成如此一场恶斗……

    他本以为破解了对手的远程斩击,自己便占尽优势,没想到这吉宗的近战能力竟是比他那些远程斩击更加精熟和强横。

    现在看来,地上这些尸体的死状反而成了迷惑黄东来的绊脚石,因为这些人根本无法逼吉宗动用什么近战的招式,所以看到这些尸体的黄东来便也错判了吉宗的战斗风格。

    “完了!这回A嗨了,要遭重!”此刻,黄东来心中暗道了一声糟,面对吉宗的必杀之式,他现在只能想到一种应对方式。

    呲——

    下一秒,一片血雾漫天飘起。

    有那么很短的一刹,吉宗觉得自己

    已经赢了,因为他的剑已顺利切开了黄东来肩颈处的肌肉,随后就要朝着对方的胸口斜斩进去。

    可就在这时,不退反进的黄东来愣是成功向前硬踏出半步,抢近到了吉宗攻击间合的最深处,并用其没被斩到的那一侧手臂,攫住了吉宗握剑的双手。

    黄东来此刻站的这个位置,要形容的话,就是你用菜刀切土豆时,最接近握刀手食指的那个位置,而他就是那个土豆。

    眼下,黄东来一边运足内力用单掌遏制住对方发力的根源,即握刀处,一边继续向前倾身……在这古怪的姿势下,他的锁骨便化为了保护他胸腔的最后一道屏障……让吉宗的斩击卡在了这条线上。

    但这伤口,无疑也很深了。

    此时的黄东来自不敢再有任何托大,也不会再给对方任何机会,他抓住了吉宗因攻击受阻而惊讶的那短短一秒,用他那受伤侧的、下垂的手臂,从腰带中掏出一枚暗器,弹指射出。

    真正的暗器,在内功的催动下,自是比地上随手捡起的石子更能打出威力来,加上这次攻击的距离极近,吉宗就像是被人近距离用手枪打穿了心脏一样,当即毙命。

    而几乎在他脱力倒下的同时,孙亦谐也已出现在了黄东来身后。

    很显然,孙哥是眼看这战局情况不对,便不管公平不公平了,想上来帮忙二打一,不过他跑近时,黄东来刚好也搞定了对手。

    “妈个鸡!你搞毛啊?”两秒后,孙亦谐扶住了踉跄将倒的黄东来,在看了看伤口,确定黄哥死不了后,他便张口骂道,“要翻车了你倒是叫一声啊。”

    “毛!”没想到,黄东来闻言,竟还推开了孙亦谐;强行站住的同时,黄哥啪啪两下就点住了自己颈侧的穴道,稍微止住了自己那伤口的血,然后很大声地反呛道,“你就说赢没赢?”

第四十四章 线索

    吉宗的阵亡,也宣告了刺杀行动的失败。

    原本由“风”、“林”、“火”、“山”、“阴”、“雷”六支小队组成的联合刺杀队,如今便只剩下了一些负责清理御所外围岗哨的风小队成员。

    这些风小队的人几乎都是忍者,本就不擅正面强攻,即使没有双谐在场,他们也已不可能在信长剩余的那些家将保护下取走信长的首级。

    因此,现场指挥官重藏在经过了一番短暂的思想斗争后,最终还是吹响了叶笛,发出了撤退的信号。

    不消片刻,这些刺杀队的残党便都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信长手下的兵士损失惨重,自也无力追赶刺客,故今夜之战,到此即算告一段落。

    至于第二天足利义昭装模作样的派部下和兵马上门,以“追查刺客、保护信长”为名来查探信长这边的状况什么的……已不足道也。

    反正只要信长没死,足利义昭的这次阴谋就算是破灭了。

    接下来信长只要随便找个诸如“感觉这里不安全”之类的理由,随时可以大摇大摆的出城。

    而足利义昭这时无论再做什么,于政治上而言都将是非常被动和不明智的,对他来说当下最好的选择就只有冷处理、任由信长全身而退,否则他再干什么都是自取其辱、乃至自寻死路。

    …………

    是夜,晚些时候。

    已经在医师的帮助下处理好伤口的黄东来,此刻在一间和室中与孙亦谐一同悠闲地吃着夜宵。

    不久前才遭遇的那番险境,仿佛对这二人的情绪没造成任何影响。

    或许连他俩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几年的江湖经历,已让他们变得十分老辣,那些人们口中常说的“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九死一生”,他们已见了太多,然后……也就习惯了。

    这种适应力和抗压能力,也是一种天赋,有些人这方面比较弱,那其实就不适合行走江湖。

    “失礼了。”

    子时,门外传来了细川贵介的说话声。

    双谐已等了他很久,一听对方到了,自是立马就让他进门说话。

    “抱歉,让二位久等了,实在是今夜有些繁忙……”细川进来并顺手关好了门后,就开始低头道歉。

    他这话呢,礼貌是礼貌,就是有点太矫情了。

    谁不知道今晚你这个御所的“内管领”得配合信长的手下们去处理那满院子的尸体呢?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人家又不是找你茬儿。

    “哎~细川先生就别再客气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赶紧说完正事儿,你也好去休息。”孙亦谐见细川已是一脸的倦容,便直接用一句不怎么礼貌、但很务实的话打断了对方。

    “啊,二位不怪罪就好。”细川闻言,当即陪笑着直起身子,抬头接道,“那么,请问二位白天说要向鄙人‘请教’之事,究竟是……”

    这时,孙黄二人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由黄东来开口道:“细川先生,一个多月前,是不是曾有一支自大朙返回的外交使团在您这花之御所中落过脚啊?”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算什么秘密。

    或许当时的日本老百姓对此不清楚也不关心,但这京都里稍有官衔在身的人基本都知道:每一届出使大朙的使团,返回京都之后都会在这花之御所内先停留一段日子,等到时机合适,再由将军亲自带着使团的一把手去面见天皇。

    这些情报,孙黄二人自然也早就从小梅那里得知了,眼下黄东来会明知故问,只是想用这话牵个头,试探一下细川听到时的反应。

    没想到,这细川的反应还真大……

    当时他脸上就变颜变色的,犹豫了好几秒,才回道:“呃……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说完,他顿了一下,马上又补充道,“不过,二位可能有所不知……当时这里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信长公一家的人马居住,而是住着许多来京办事的达官显贵、以及公务人员……人员比较杂,所以我对这使团……印象并不深。”

    孙黄看着细川那飘忽的眼神、心虚的嘴角,听着他那闪烁其词的回答和画蛇添足的解释,着实是有点难绷。

    此刻,双谐在心中皆已确定:眼前这细川贵介是个器量和胆子都不算大、且心理防线很容易被突破的人。

    于是,孙亦谐熟练地开始了:“混蛋!你以为我们是三岁小孩吗?”他一边喝骂,一边就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这一拍可把细川吓得不轻,其整个人在一阵哆嗦后,风一般地就往后一缩,刚直起来的身子又给重新躬了下去:“不不……不敢,小人岂敢欺骗二位……”

    “细川先生……别紧张嘛。”黄东来这时则唱起了红脸,“我们又不是来向你兴师问罪的,只是向你打听点情况,只要你肯乖乖配合,我们非但不会为难你,而且……”说着,他就将视线侧移,看向了房间角落的一个锦盒,“刚才信长公赐给我们的这些赏钱,我们也愿意统统转赠给先生。”

    此处咱提一嘴,这盒赏钱,是今夜早些时候,信长为了感谢双谐帮他击退了那些刺客,主动提出要给的。

    而孙黄二人也很默契的在听到这个提议时双双露出了极为贪财的嘴脸,猴急猴急的就给收下了。

    这样一来,信长便也放心了不少,因为在他眼里,人的欲望,即是软肋,有了欲望,便有了“价格”……便可以被收买、被控制、被打败。

    这世上真正可怕的,是那种看起来没有欲望的人;这种人,往往不是真的没有欲望,而是他们的欲望已不同于一般的世俗之欲;他们有着更高的野心或追求,他们的“价格”是大多数人出不起的,故这种人难以被收买控制、也很难被击溃。

    双谐自然不希望自己在信长的眼中变成这种人,所以他们才故意做出那副吃相,防止信长又来对他们做些试探、或进一步深挖他们的真实目的。

    眼为他已看准了,细川绝对是吃这套的。

    “这……此话当真?”果然,细川被黄东来这么一哄,心思即刻就起了变化,其目光顺势也移到了那锦盒上,然后那盒子就好似钉在他眼里似的出不来了。

    “黄哥讲话当然作数,但前提是你得好好配合,实话实说。”扮白脸的孙亦谐这时又接过话头,用威胁的语气道,“你要是还像刚刚那样跟这儿装傻……”他顿了顿,露出一脸狞笑,“……今晚这里已经死了很多人,再多一具尸体,你猜会有人在乎吗?”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细川不久前才亲眼见识过双谐的武功,他当然知道,这两人若要杀他,他连喊救命都来不及;而且孙亦谐的恐吓说得完全没问题——细川他本来也不是信长的人,双谐就是把他剐了信长也不会在乎,到时候就说是刺客的余党杀的,又怎么样呢?谁会追查?足利义昭那边会在乎吗?那更不可能啊。

    再者,这细川贵介……的确也亏着心呢,他之所以一听到使团就这么慌张,显然就是因为他自己的屁股也不干净。

    那这事儿里的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其实也不复杂,就是这细川啊,除了在他本身的职务范围内捞油水之外,还会干些类似中间人的“副业”。

    比如说有些不太方便去风月场所的客人,想找京中的某某花魁秘密来这花之御所内小聚,他细川就可以去帮着运作;亦或者有客人想要从一些非正常渠道入手或出手一些来路不明的古玩字画,他也可以牵线搭桥……

    一个多月前,东瀛使团住在这里时,就曾经委托细川帮他们出手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有官方记录的“封赏”,而是使团的人在中原时自行搞到手并带回的物品。

    这其中,绝大多数东西其实也还是他们买来、或以物易物弄到手的,但有几件例外。

    “烲龙璧”,即是那例外之一。

    咱前文书也说过,彼时宫中被盗的宝物其实不止一件,而是有好几件,但皇上点名要追回的,就只有这一个。

    原因也很简单:其他几样儿,虽也是帝王家收藏的好玩意儿,但能称“国宝”的,还就属这“烲龙璧”。

    此物也是细川帮着出手过的赃物中最终售价和抽成最高的一件,加上交易发生至今也就两个月不到,细川对这笔交易的买卖双方和个中细节肯定是记忆犹新。

    因此,方才黄东来开口试探,一说那“使团”二字,细川便是一个激灵……

    那一刻,细川心中瞬间就把孙黄二人中原人的身份和使团偷卖赃物的事儿关联上了,并猜想对方恐怕是来追讨宝物的。

    但怀着侥幸心理,细川第一时间还是想要装作事不关己、蒙混过关。

    只可惜……在孙黄面前,他的演技和心理素质都还差了点,随后又被两人上了一套威逼利诱套餐,自然只能乖乖就范。

    不多时,细川就把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都给交代了,双谐也终于通过他这条线索,得知了烲龙璧最后的去向,是被一个叫佐原勘助的人所带走。

    而佐原这个姓,在当时的日本只有一个地方有,那就是位于大阪南部纪伊半岛上的小藩国——佐原。

第四十五章 前往佐原

    刺杀事件后,双谐又在信长那里又白吃白住了好几天,期间孙亦谐还抽了点时间去把他们放在别处的行李给取来了。

    当然,除了取行李之外,孙亦谐自然也顺带给小梅留了信儿,好让后者了解一下他俩目前的情况。

    随后他们就安安心心地待在花之御所,等着黄东来的伤势复原。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啊,他这伤得养到啥时候是个头啊?

    那您就多虑了——黄东来之所以让孙哥去取行李,就是因为拿到行李后,他便可以“制药”了。

    如今的黄东来早已不是当初少年英雄会时那种胡乱炼丹还敢乱吃的水平,他现在可以把自己在黄门学到的各种毒理医理和在玄奇宗学到的知识结合,使用自己行李中本就带着的一些成药,制作出效果非常惊人的外用伤药。

    所以没过几天,黄东来的伤势便已好了七八成。

    随后,孙黄二人便去向信长请辞……而令人有些意外的是,信长听说他俩要走,居然完全没挽留他们,只是安排明智光秀代其为二人送行。

    这又是咋回事儿呢?

    此处咱们书中暗表,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再过两天信长自己也将要离京了,他已没有更多的时间继续观察孙黄二人,所以除非他现在立即下定决心提出让孙黄为他效力、跟他一起走,否则干脆还是别开口的好;其二嘛……就是经过最近几天的相处,信长越发觉得这俩货虽然能耐不小,但那德行很有问题,而且他们之前很多吹逼过的东西,信长事后仔细想想、或是查证一下,基本也能发现他们是在满嘴跑火车……

    再结合两人之前那贪财的嘴脸,信长心中对他们的评价渐渐也就定位在了“两个来自中原、有一定能力,但难堪大用的江湖骗子”。

    这样的人,信长想想还是别用为好,不过两人救他一命是事实,故礼数还是要尽……人是你光秀带进来的,最后也由光秀你去为他们送行,合情合理。

    就这样,数日后,光秀领着几名兵士,亲自将孙亦谐和黄东来护送到了京都郊外。

    双方分别之际,孙亦谐那“爱说便宜话”的毛病又犯了,他就非得提上一嘴,让光秀帮他们问候一下信长。

    当然光说这句也没啥,偏偏他又补了句:“前几天他当众扇你那巴掌没啥事儿吧?大家都是兄弟,想来也是误会,别放在心上哈。”

    列位您瞅他这劝人大度的样子多欠揍吧……话听着倒是好话,但落在当事人耳朵里无疑是往油锅里撒火星子。

    那孙亦谐为什么非要拱这火呢?

    其实吧……他只是想在分别之前点破“我知道前几天你和信长是在演戏试探我们”这件事,借机炫耀一下自己早就看穿了对方的计谋,顺便揶揄一下光秀。

    反正此地一别,双方大概率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了,所以这便宜话不说白不说。

    然而,明智光秀听完这话,内心的想法可就不一样了……

    没错,那晚他和信长是在演戏,但按照原计划,他是不该挨那个耳光的;更关键的是,演完之后信长本应该跟其他家臣们说明情况,这样一来光秀不但不显得丢脸,还会被认为是格外受到主公的信赖。

    没成想,孙亦谐整的那西湖醋鱼,让光秀莫名其妙挨了个大逼斗,而随后突然杀入的刺客,又让信长失去了解释他们是在演戏的时机。

    事后双谐帮信长搞定了刺客,黄东来还挂了彩,信长这时候怎么好意思再去特意提一嘴“刚才我和光秀是在演你们”呢?

    于是乎,光秀便只能吃下这哑巴亏,白白在一众同事们面前受了个大辱。

    这几天,他本来就觉得这事儿搁心里是个疙瘩,眼下被孙亦谐这么一点,光秀那是越想越气,怒中已生出几分恨意,但表面上他还是得强作镇定,回上一句:“没……没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越是这样说,光秀的心里就越怨,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在他回这句话的时候,背后那几名兵士看他的目光都带着嘲笑。

    “哦哦,那行,再见吧。”而孙亦谐可不管他怎样,贱兮兮地回了一句,拱完火就跑路了。

    目送孙黄走远时,光秀一言不发,默然伫立,也不知他内心在想些什么。

    待两人彻底离了视线,光秀又恢复了平日里面沉似水的样子,转身带着兵士们回城中去了。

    此时正是上午,阳光明媚,很适合赶路。

    告别了光秀的双谐转眼就走出去一里地,也就是这时,路上又有三个人找上了他们。

    这三位也都是熟人了,他们分别是小梅、阿枝和小助。

    “唷,几日不见,你们仨怎么凑一块儿了?”黄东来张口就问,“那重藏老兄是不是也在附近?”

    不料,这个问题,却让那三人露出了几许悲色。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阿枝开口回道:“重藏大人……不久前已经切腹自尽了。”

    “啊?”虽然双谐跟重藏之前并没有多深的交情,但听到这个消息他们还是颇为惊讶的。

    这时小梅便接过话头,解释了那天晚上的刺杀行动就是重藏作为总指挥发动的……

    行动失败后,足利义昭大为恼火,他当即便向参与了行动的那些大名们施压,说要找人出来负责。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种刺杀行动本来就有相当高的失败风险、且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在牺牲那么大的前提下再去为难那些幸存的刺客是很失人心的举动……但足利至少目前还是名义上的将军,他想找人泄愤顺带树威,那些大名们便也只能配合一下。

    毕竟去参与行动的那些终究只是小卒,在这群军阀的眼里,自己的家人在必要时都可以出卖,何况是一些“干脏活”的部下呢。

    事已至此,马杉重藏这个“行动策划者”兼“现场总指挥”的责任铁定是逃不掉的。

    于是,重藏在面对上头派来追责的人时,干脆就提出要一个人扛下所有责任,他表示只要上头能放过其他的行动参与者,自己便会切腹谢罪。

    切腹这个事,要说有多神圣吧,倒也没有,但这算是一种体面,是武士道那虚伪的门面上必不可少的一抹亮饰。

    所以当那些传话的人把重藏的请求捎给足利义昭时,后者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马杉重藏的牺牲,保住了一些人的性命,也让那些大人物们得到了想要的体面,所以切腹后的他也得到了妥善的安葬。

    纵观他的一生,他绝不能说是一个好人,却也不能说有多坏,他只是个乱世中忍者,追逐着自己理想中的大义、随波逐流,直到最后一刻,轻描淡写的成为了一次政治阴谋中的牺牲品。

    听完这事儿,双谐也是唏嘘不已。

    “那你们仨现在这是?”又聊了几句后,孙亦谐便询问起了小梅眼下的状况。

    “既然二位已经找到了你们需要的线索,那我的任务便算完成了,今天来这儿是跟你们道别的。”小梅回道,“而今重藏老兄已经不在,阿枝和小助便也不准备再回武田那边了,今后他们会加入我的‘忍者屋’,跟我一起行动。”

    “挺好,那我祝你们生意兴隆啦。”黄东来接道。

    “客气,客气。”小梅抱拳笑道。

    “那咱们也后会有期了。”孙亦谐随即也抱拳与对方道别。

    至此,双谐这趟东瀛之旅,终于要开启终章,他们的下一站,即是佐原国。

    在那里,便要上演那——孙亦谐巧斗病剑圣,黄东来大战外星人。

第四十六章 古邪降世(上)

    佐原,是一个至少已经存在了六百年的小藩国。

    由于独特的地理条件,这里向来就是一个难以被征讨、也不太可能对外扩张的地方,所以佐原的历代藩主也一直秉持着偏安一隅的理念,只想守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外界的政权更替,对佐原的影响微乎其微,虽然幕府也的确会派人来跟他们接触,但他们大多数情况下只需要表示“知道并承认新继任的将军或天皇是谁”就行了。

    什么?您问他们不用交税的吗?

    这事儿展开说有点复杂,一句话总结就是:从镰仓幕府到室町幕府,甚至到了后面的德川幕府……税收一直是日本政府面临的巨大难题。

    您想啊,古代的中原王朝,在农耕业相对稳定、货币基本统一、交通运输相对发达、且朝廷统治力很强盛的时期,都经常会在税收上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那在一个基本都是山地、农业没那么发达、别说货币了连语言都有点杂乱、各地大名藩主甚至还有各自的土地税收分封权的地方,他们那幕府能从自己直接控制的领地之外收上多少税来?

    有那抓税收的功夫,真不如花在对外贸易上,可能挣得还更多点。

    简而言之,对居住在佐原的人们来说,外面是镰仓幕府也好、室町幕府也罢,没什么区别,只要别来打搅他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佐原氏这一脉在此地的统治,也因此比很多王朝延续得都要久。

    在藩主家邸的藏书室内,甚至能找到一些描述平安时代当地民俗和传说的文献,且这其中,有部分的记录本身就是由佐原氏自家的先人所撰写,并作为“族内机密”与其他文献分开保管。

    而这些“机密”的源头,也看起来最为匪夷所思的“第一段”记载,大致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此事发生在距今五百多年前。

    那一年,佐原一带自年初就天灾不断,导致秋收时农作物的产量骤减,眼瞅着冬天即将来临,藩中粮食短缺,当时的藩主佐原正弘赶紧派出了一支运输队带着一笔财物外出换粮。

    但因为离得近的几个藩也都不同程度的受灾了,即便他们肯换给佐原一些粮食,价格也会高得离谱,最终能换到的量还是不够的,所以运输队只能到距离较远一些的藩去换粮。

    而他们这一走呢,就是半个多月。

    半个月后,运输队好不容易赶在冬天的脚步刚刚来临时回到了佐原附近,可偏偏这时候又来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

    大雪封闭了唯一的入藩道路,将运输队阻断在了佐原之外。

    尽管藩内的佐原正弘早在夏末已开始有意识地存了一定的储备粮,以备不时之需,但要让整个藩的人度过冬天,这些显然还是杯水车薪。

    就这样,佐原迎来了一个可怕的冬天。

    起初,当人们家中还有余粮时,他们每天至少还有那么点力气顶着寒风出门捡些柴禾回家,保证家中有火取暖。

    然,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粮食越吃越少,人们也逐渐意识到了这样下去他们是撑不过整个冬天的,于是便有人在这恶劣的天气下冒险出海捕鱼……可出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又熬了半个月,就在百姓们把自家的粮食和藩主分发的储备粮都吃得差不多时,原本在慢慢减弱的暴风雪竟又迎来了第二波爆发。

    不出三日,几乎全藩的人都只能躲在连柴火都没有家里瑟瑟发抖,忍受饥寒的双重折磨。

    至腊月中旬,佐原国中,冻饿而死之人不计其数,就连身为藩主的佐原氏家里也过着每日仅能吃一餐、一餐只有几口粥和几条碎鱼干的日子。

    这种情况下,继而会发生的事情大家也不难想象。

    当生存都面临危机时,秩序定然会崩坏。

    换做你,如果你看着自己的家人、孩子……在饥饿中受苦、哭着对你说他好饿,并且身体日渐虚弱和冰冷,你还会在意能不能做盗窃、抢劫这些事吗?

    别说偷和抢了,真到了那时,恐怕你连杀人、乃至吃人都敢。

    在那个物质和科技均不发达的年代,一场天灾能带来的杀伤就是这么恐怖。

    而这时,眼看着自己的藩国正在变成人间地狱的佐原正弘……终于也在绝望中走向了疯狂。

    已经陷入绝境的他,开始祈求鬼神的力量。

    某天夜里,他将自己那不足一岁的、连乳名都还没起的幺子从妻子的枕边偷偷抱走,然后披上裘氅,将这个男婴藏在怀中,独自冒着风雪,来到了藩内一处三面环山、山中有水、水不及腰、似湖非湖的山谷中。

    此谷因环境幽奇,故一直作为藩内祭祀活动的场所,谷心处设有神社一座,不过这并非是那种可以供人出入的神社,而是占地面积很小、建在浅水上、专供祭祀的祀座。

    谷内的潭水此时皆已结冰,不过佐原正弘武艺不俗,他手持灯火,踏冰而来,一路上如履平地。

    来到神社之前,佐原正弘放下了灯笼,顺势就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那个已经被冻得气息微弱的婴儿,他用决绝的眼神看了自己这幺子一眼,然后便冷酷地用双手将其高举过头,举在这风雪飘飞的黑夜中。

    “吾佐原正弘,今愿奉上此子!

    “天上地下,鬼神魔佛,如有救我佐原者,皆可取之!”

    他用颤抖的声音高呼完这几句,但吼声被风雪声盖住,即便在这山谷地形下也没传出去多远。

    黑夜中,他像一棵枯瘦的怪树般伫立,其枝丫上捧奉着的小生命正在迅速凋零,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有没有意义。

    “如若搭救,保我佐原昌隆,今日之后,每过十二载,吾佐原氏皆愿奉上一子,骨血灵肉,皆可取之!”

    或许是觉得自己和鬼神谈判的筹码没给够,所以才没得到回应,几秒后,佐原正弘便又补了这么一句。

    没想到,就在他话音落地之时,异变竟真的发生了……

第四十七章 古邪降世(下)

    但见,漆黑的夜空中,陡然乍现出一点白光。

    那白光刚好出现于佐原正弘的视线内,且短短几秒间,便由点化线、由线化圆……成了一个不断变大的白色光球。

    不管这玩意儿是什么,很明显它正以非常惊人的速度逼近着这个山谷。

    这一刻,佐原正弘也是被惊呆了,他只是杵在原地,完全没反应过来这白光里的东西若真落在附近大概率要把他砸死。

    直到此物距离地表只剩几百米,佐原正弘凭肉眼也能看出这东西的体积比一座宝塔还大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站在这里有点危险,但这会儿他想跑也来不及了。

    几乎是眨眼间,这巨大的、散发着白光的物体便已落地。

    但诡异的是,此物落地时,并没发出预想中的巨响,也没有在地面砸出巨大的陨石坑、或引起地震之类的。

    它在落下前的一刻都没有减过速,但接触地面的一刹,它就直接从第一宇宙速度瞬间变成了静止状态,而它发出的动静,则仅仅像是一滴墨水被泼在了纸上那样,非常之轻。

    原本立在那儿的神社被这巨物压碎、覆盖,变成了一堆和底下的碎冰绞在一起的废墟,但这些残骸崩塌时不知为何也没发出什么声响。

    而站在神社前方的佐原正弘,刚刚好没有被这巨物砸到,那东西的边缘就压在他身前两米开外的地方,他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也是连一点震动和风压都没感受到。

    不过,有一样东西,他还是迅速感受到了……

    那就是“温度”。

    从那巨物中迅速散发出的庞大热量,让佐原正弘仿佛从严冬一下子来到了盛夏,几十秒后他已开始冒汗。

    而经过这几十秒,那巨物上散发的白光也逐渐暗淡下来,这时佐原正弘便看清了,眼前的“天外坠落之物”……竟然还是一只活物。

    这种生物,自然不在佐原正弘的认知当中,所以后来佐原正弘把这事记录下来时,用的是“硕如山峰,身色如漆,皮滑而不光,肌丰而不实,似蛟非蛟,似虫非虫,鱼鳃鸟翅,兽爪蛇鳞,皮外生骨,肉间见腑,目多难识,峙若视人”等一系列和其他常见的东西对比的形容方式,对其进行了不怎么准确、也很难让人想象的描述。

    无论如何吧,当时看到这种种奇象的佐原正弘,无疑是把这生物当作了某种听到了他祈求而降临的“神明”。

    所以,他随即也按照约定,把自己的幺子作为祭品献上了……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生物好像确实是有智慧的,它竟然理解了佐原正弘的行为,并接受了这次“祭祀”。

    那晚,佐原正弘做的事,后来被称之为“初祭”。

    而这场初祭,也拉开了一段长达五百四十年的恐怖习俗的序幕。

    从此之后,这种祭祀“神明”的方法,经过了一定的演变,成了一种只有佐原氏的人才知晓的秘术。

    那“神明”降临的真相,还有后来佐原氏对其进行研究、利用的诸多记录……也都成了佐原氏家族内部的秘密,只有历代的家主有资格查阅。

    至于佐原的百姓们,只需要知道“神明”的存在,以及佐原氏是“被神选中的一族”,然后对二者心存崇拜、忠诚和感激……这就够了。

    初祭的第二天,因“神明”的出现,佐原的气候一夜之间就发生了剧变,被封闭了足有一个多月的入藩通道只半天功夫就恢复了畅通,在附近的藩国内等待了多日的运输队得到消息后火速赶回,当日下午就把粮食送到了佐原百姓们的手里。

    百姓们不再挨饿、也不再受冻,藩内的秩序自然又重新恢复,随后佐原氏如何带领百姓们收殓死者、休养生息,皆不在话下。

    佐原正弘得偿所愿地拯救了他的藩国,而他接下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锁那“湖上谷”,将其列为禁地,并开始编撰一个听起来十分体面的故事,以此来向他治下的百姓们解释和邀功。

    另一方面,他也已经开始为十二年后的下一次祭祀做准备了……

    从那以后,过了整整五百四十年。

    佐原这地方,在之后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都风调雨顺,不但没再遭受过什么严重的天灾,就连小地震都很少发生。

    直到……这元和二年。

    这一年,是“祭祀年”,也是日本战国时代进入白热化阶段的又一年。

    如今的佐原国藩主,名唤佐原宗我,也就是本卷开头时向“神明”献上烲龙璧的那个男人。

    最近几年,宗我曾数次率兵抵御过六角军和北条军的进攻,仰仗着主场作战和地形优势,再加上对方来的也不是什么主力……宗我每次都成功击退了敌军。

    可赢是赢了,宗我却并没有任何胜利者的感觉,相反,他还陷入了恐惧之中,因为经过这几次交手,宗我深深的感觉到——佐原的军力着实是太弱了。

    和外界那些经过多年战争洗礼的部队相比,佐原的这些兵只能用稚嫩来形容;若不是佐原的地利让进攻方的火炮队和骑兵队无从发挥,恐怕佐原军不用半天就会被打得溃不成军。

    纵然是在单纯的步军对拼中,武器铠甲和身体素质均不比外界差甚至还占优的佐原人,大部分也无法在一对一时打赢进攻方的士兵,多对多时这种差距还会加剧。

    说白了,在战争中,“精锐”这东西,从来就不是练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是用无数的鲜血和生命去灌溉、去传承……才慢慢铸就的。

    平日里佐原军防一下那种人数不多的强盗流寇、乌合之众,那是没问题,可一对上正规军,哪怕是人家的“二军”、“三军”,都有点捉襟见肘。

    佐原宗我也明白,以佐原目前的实力,能熬过今年,应该就是极限了。

    待这个冬天过去,来年春天战事高发的时期,只要有某个大名或是幕府军再派一股稍微强一点的部队来犯,恐怕他佐原就得被灭。

    祖上传了几百年的基业,眼看就要终结在他手上,这份压力,显然并不比当年佐原正弘所承受的小。

    于是,这年早些时候,佐原宗我也走上了他那老祖宗的老路——他开始去翻阅那些古老的文献,欲从中寻求正常手段之外的续国之道。

    这一找呢,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些端倪……

    原来在数百年前的“文治”年间,佐原也曾遭遇过类似的危机;看起来,那时候“神明”也是一贯的“只防天灾,不理人祸”。

    而当时的藩主倒是干脆,直接就去求助了“神明”,且最后成功的与其达成了某种交易。

    但那次交易的结果并不好,那位藩主找来并献上的“天丛云剑碎片”不知为何出了某种问题,引起了“神明”的愤怒。

    这最终导致了一次被称为“繧潮”的事件,而关于这个事件的记录,也只有这么个代称,以及“有超半数的居民在事件中死亡”这个结果,其他的细节一概没有。

    但无论如何,“繧潮”事件后,佐原的外敌也原因不明的退兵了,甚至那之后的十几年这里都再也没被任何势力攻打过。

    对现在的佐原宗我来说,他的眼里就只能看到这点了……至于“繧潮”,他认为,只要自己谨慎一点,不要在交易中和先人犯下一样的错误,想必就能避免。

    如此这般,在一番运作下,便有了他大约一个月前献上烲龙璧的那一幕。

    然,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就要出意外了。

    佐原宗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件来自大朙、几经辗转才流入他这偏僻小藩国的古董,竟会有人来追回。

    且那两名来者,有着足以颠覆整个佐原的力量。

第四十八章 入狱

    “哟!这不庆次郎吗?几天没见这么拉了啊?”

    这句话,是孙亦谐被押入佐原的大牢,巧遇被关在同一间牢房的庆次郎时所说的问候语。

    “诶?”庆次郎也没想到,居然能在这种地方与对方重逢,“孙兄……你这是……”

    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的孙哥刚好被人从牢门外推搡了进来,然后押送孙哥的狱卒便一脸嫌弃地重新关上了牢门,扬长而去。

    说实话,单就这一幕来讲……孙亦谐那狼狈的样子看着比坐在牢里的庆次郎还拉。

    “你先别管我,你是怎么被关到这儿的啊?”但孙亦谐脸上一点羞耻的表情都没有,还用很淡定的语气反问了这么一句。

    庆次郎性格豪爽,自也不介意,只是讪讪一笑,便答道:“呵……我前几日游历到此地,因形容古怪,就被当成可疑分子给抓了。”

    “哦~”闻言,孙亦谐点点头,“跟我差不多嘛,我也是在藩外的关卡那儿因为样貌过于高大威猛被盘问了才被抓的。”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觉得奇怪——这庆次郎也就罢了,毕竟人家关卡那儿肯定是一堆士兵站岗、还有弓箭手在,生擒他的确不是难事,但孙哥想跑会跑不了吗?另外,黄东来又去哪儿了呢?

    没错,您的怀疑是对的,孙亦谐就是故意被抓的,其目的就是和黄东来整一出里应外合,所以他被捕时身上连件行李都没有。

    先前被盘问时,因生怕别人不抓他,孙哥上来就直接喊话:“老子来这儿是找佐原勘助的!”

    那人家守备的小兵肯定要接着问:“你找勘助大人何事啊?”

    孙哥一听,便又把嗓门儿提高了几分,站在人家关卡前大喊:“勘助!我日你先人!”

    列位,日语的那些骂人话,虽然也包含着不少带有性侮辱的贯口,但至少在常见的脏话中,很少有这种表达想和对方祖辈发生关系的词儿。

    眼下孙亦谐这话一说,再经过黄东来给他施加的“剋龘旬诽”之术那么一翻译,落到周围的兵士们耳中,人家当时就肃然起敬啊;还有些个小兵在窃窃私语,讨论他这话究竟是一般将来时还是过去完成时的……

    但不管怎么样,像这样儿的,抓起来再问呗。

    于是,孙亦谐就这么如愿以偿地“进来”了。

    但看到孙哥入狱的庆次郎并不知道这些,他不禁就为孙亦谐的境遇担忧起来。

    站在庆次郎的角度上考虑,他自己其实是无所谓的,因为说到底他还是名门之后,加上心里也确实没鬼,真就是四处游历时路过这儿而已,实在不行就把身份一报,人家大概率也就放他走了,这几天他会安安分分住在牢里,其实有点装逼的意思,只是想试试佐原氏有没有人能看出他那“非凡的器量”。

    然而,孙亦谐是个中原人,他在中原的声望背景,到了这儿基本没啥用,如今沦为阶下囚,要是稍有不慎,随时可能人头落地啊。

    庆次郎这么一琢磨,立马正色道:“孙兄,你可别太大意了,你我的情况不同啊……要不然,我跟他们说说去,就说你是我的朋友、同样也是一名倾奇者,故言行才有些古怪,你呢……就继续用‘龟田一峰’这个假名字,这样没准我能让他们把咱一块儿放了。”

    孙亦谐一听这话,心说这庆次郎还真挺讲义气,若自己连带他一起忽悠,虽不是不行,但后续可能会带出不少麻烦,所以考虑了几秒后,孙亦谐便收起了那嬉皮笑脸的状态,左右看了看,见狱卒不在、其他几间牢房的犯人也是各忙各的,他便压低了声音对庆次郎道:“兄弟,其实……我是故意被抓的。”

    话音落时,庆次郎先是一愣,但他很快就跟上了孙哥的思路:“如此说来,黄兄可是在外接应你?”

    “不错。”孙亦谐见对方思维敏捷,很快就意识到了黄东来不在这儿的原因,也是颇为高兴,因为这样他接下来的解释工作会更加容易,“而且我也不妨告诉你……我们这次来日本的真正目的,是找回一样东西,而这件东西,如今就在这佐原之中。”

    庆次郎闻言,倒并没有很意外,他只是消化了一下这些信息,随即又问道:“莫非……你们是大朙朝廷的人?”

    他会这么猜,也很正常,在那个时代能“出国”的人,排除被迫流亡的情况,哪怕是经商的也都有很深的“官方背景”,更不用说他俩出国竟然只是为了“找回一样东西”,这根本就不是能够支撑起一次跨国的动机,而是带有明显的“任务”属性的。

    “不是。”孙亦谐顿了顿,“但这件事情,我们确实是在替朝廷办。”

    这话背后的可能性就多了,鬼知道他们是被威逼还是利诱才来的,亦或者单纯是雇佣兵性质。

    但这确实解答了庆次郎先前的许多疑惑,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这两人手段高明老辣、言行却充满了江湖气,也明白了双谐为何有时会流露出侠义随性的一面,有时做事又非常功利。

    “那在下便多问一句……”庆次郎思量半晌,再道,“孙兄把这些都告诉了我,是否是希望在下帮忙?”

    “那倒也不强求。”孙亦谐这话说得也圆滑,“主要是我觉得你这个人信得过,告诉你这部分情报也没关系……况且让你知道了这些,也能防止你出于好意而做出多余的事。”

    “所以孙兄的意思是,我若想帮,你就再把更多的详情告诉我,我若不想,那也不必特意来搭救你,顾好自己性命要紧?”庆次郎总结道。

    “没错,要如何做,由你决定。”孙亦谐道。

    此时,庆次郎便心想:看来他俩这“任务”跟大名之间的斗争并无关系,而且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让这么两位奇人异士不远万里自大朙过来寻找?

    事到如今,庆次郎的好奇心、以及他最初遇到双谐时对这二人侠义之举的信赖无疑占了上风,反正确定了这事儿也不是什么政治斗争,那他也就没啥心理包袱了,想通了之后他便笑道:“呵……有意思,那让我也插一手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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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世双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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