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计收大师兄
这天晚上的异事,在孙亦谐和云释离的一通忽悠后呢,大致上就算是混过去了;毕竟实际看见玉尾大仙的目击者总共就五个,而后来玉尾大仙究竟跟孙云二人说了什么,则只有他俩和玉尾大仙本妖知道了。
孙府的那些下人反正也没看见啥,很好打发;而那胡秋、卢大人和卧涧大师皆是有身份的人,口风都比较紧,不会到处去串闲话,再者……这种事,他们真到处说去,也未必有人信。
第二天,云释离就带着那“游湖遇仙图”离了孙府,此事便算告一段落。
就这样,两个月的功夫一晃眼就过去。
春去夏来,又是一年盛夏。
这天,晚饭过后,孙亦谐刚好挺闲,他便决定去“西湖雅座”那儿晃一圈,算是例行巡视。
说起这西湖雅座,近来确是日进斗金,声名远扬;不但是午市座无虚席,回头客众多,就连那只在晚上开放的“凯子包厢”也是夜夜坐满,连预定都排到一个月后了。
毫无疑问,孙亦谐的那套经营策略非常吃得开,而平日里负责这酒楼运营的薛推也是功不可没,再加上后厨有袁方治和张二贵这俩御厨坐镇,这买卖自是想不红火都难啊。
不过,这两个月期间也不是没有什么风波,主要就是有些从外地慕名而来的客商在感受过西湖雅座的这种“高端服务”后纷纷起了效仿的念头,甚至有不少人当场就试图重金挖角薛、袁、张三人。
当然了,这种挖角是不可能成功的……
倒也不是那些老板给的待遇不如孙亦谐的好,只是因为孙亦谐对薛推、袁方治和张二贵有恩——正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孙亦谐曾在这三人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他们一把,那他们自是要知恩图报。
更关键的是,早在这酒楼开业前,孙亦谐就已经把自己从兰若寺里搞到的那本“太和公秘传食谱”当作顺水人情送给了袁张两位师傅;对厨师来说,这可是无价之宝,收了这么重的礼,这人情债肯定是干到退休也还不完了。
“唷!少东家您来啦!”这西湖雅座的小二也都眼尖、机灵,孙亦谐还离着大门老远呢,负责在门口迎客的伙计就已经把他认出来并迎了出来。
“啊……来看看。”孙亦谐一边应着,一边已走了进来。
因为这会儿是晚市,只有顶上两层在营业,所以他走进这一楼大堂时周围还挺清静的。
这,也正是孙亦谐想要营造出的氛围。
他并不希望那些奔着楼上雅间儿来的客人一进酒楼先是看到一片乱乱哄哄的热闹景象,然后再穿过嘈杂的大堂上楼入座——当初那顾其影的“不归楼”就是如此,其用户体验并不好。
孙亦谐是希望,当那些凯子们走进西湖雅座时,立刻就有一种走进了会员制的高档会所的感觉。
“薛掌柜在楼上招呼客人呢,要不我把他给您请下来?”伙计明白孙亦谐过来肯定是先找薛掌柜问话,所以他根本不会问“少东家您来干嘛”这种废话,而是直接问了这句。
“不必,你歇着吧,我自己上去寻他。”孙亦谐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用跟过来,随即就上了二楼。
您可别小看这句“歇着吧”,一般当老板的可不会在工作时间跟员工说这句话,就算说了多半也是在阴阳怪气,但孙亦谐就经常跟手底下人说这个,而且都是正经让对方休息的意思。
“偷懒”是人的本性,撇开一些特例,绝大多数服务类和基层操作类的工作都是有偷懒的空间的,也的确有偷懒的必要;适当的偷懒不但没有害处反而能提升工作的效率,“老练”的员工大多都能找到一套不影响效率的、适合自己的偷懒方法……对于这样的员工,聪明的管理者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人家把该做的工作完成了那都是好事儿,而无能的管理者则会像周扒皮一样抓着各种鸡毛蒜皮的纪律不放,甚至连上厕所都要限制别人时间,最后反而降低了员工的工作热情和效率,或是把人给逼走。
就拿眼下这个伙计来说吧,眼力劲儿也好,人也机灵,又会说话;这西湖雅座晚市的客人本就不多,有人进来的时候他自然会在门口毕恭毕敬的站好了迎宾,那没人的时候呢?
你要是让那种总想着“榨干员工每一分劳动力”的老板来,肯定就会要求他在没人的时候也跟旗杆似的那么站着,只要抓到一次没站好就扣钱。这样搞法……到最后要么就是这人因为站久了影响他迎宾时的状态,要么就是人家被扣钱扣得太伤,或觉得站得太苦,拿这点钱不值,干脆就不干了。
而孙亦谐就不同,他可是深谙人性,况且他自己就是个极懒的人,所以他绝不会犯这种错误;每次他召集手下人开会的时候都会明确表示:“只要不影响工作,你们能歇着就歇着,千万别跟我客气,客气了我也不加钱。”
这半年来,连薛推都学会了孙亦谐这套管人的法子,用了之后直呼“少爷高深莫测,薛某过去太浅薄了”。
言归正传……
且说这孙亦谐噔噔噔就自个儿一路上到了顶楼。
巧了,他刚踏上那层的走廊,还站在楼梯栏杆的边儿上呢,就遇见了薛先生。只是不知为何……后者的脸上,此刻正摆着一副挺纠结的神色。
“嘿!薛先生,您……”孙亦谐还没来得及跟对方打上一声招呼呢。
薛推就凑上前一步,赶紧压低了声音抢道:“嘘——少爷,借一步说话。”
那您说他一个打工的掌柜敢“嘘”自己的少东家吗?其实也看情况,关系好的就敢;古时候有那主仆感情好得跟一家人似的,也有亲兄弟之间跟冤家仇人似的,这都分人。
薛推和孙亦谐的关系显然就不错,孙亦谐一看薛先生这样,就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儿了,所以他也不说什么,随着薛推又折返回了三楼去。
“怎么啦?”孙亦谐随口一猜,“是不是……来了什么不好招呼的客人?”
他的直觉还挺准。
“不是不好招呼……”薛推回道,“招呼是挺好招呼的,人家也挺客气,对饭菜也说满意,就是……”他说到这儿,抬头往上翻了翻眼,“我怀疑他身上没带钱。”
“什嘛!”孙亦谐听到“没带钱”这三个字时,嗓门儿一下子就提高了几十个分贝,“你给细说说,这人谁啊?怎么回事儿?”
“他进门的时候就一个人,没带下人随从,也没报姓名,开口就说要最好的雅间儿。”薛推也是一脸难色,如实回道,“这样的主儿,咱确实也是头回遇上……倘若他是破衣烂衫、灰头土脸,或者面目可憎、贼眉鼠眼……那咱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当他是来吃霸王餐的轰出去得了;但我看那小子的穿着打扮,虽称不上阔气,却也挺像样儿的,而且他那仪表气度着实不俗,看着不像是一般老百姓、更不像是地痞流氓……这样儿的,咱也不敢得罪啊,万一人家真是达官显贵,只是穿得比较低调,一进门我就愣让别人掏兜儿给我看看有没有带银子……那多不合适啊。”
“嗯……”孙亦谐点点头,接道,“所以你就正常接待他了呗?”
“唉……咱打开门做生意,可不得接待他吗?”薛推回道,“我按他说的,带他进了那‘达芬奇密码’之后啊,他就把咱这儿最好的菜全给点了一遍,还要了足足一坛子好酒,到这会儿他已经入席一个多时辰了……我好几次找借口进他那屋去招呼,他也都笑脸相迎,但我套他话却是套不出来,连个姓儿都不告诉我,我这越想越不对……”说话间,薛先生的眼神儿又上翻一眼,再道,“我刚才也是前脚从他那屋里出来,后脚就遇上少爷您了,您看这事儿……”
“行,薛先生您甭管了,这事儿你就交给我。”孙亦谐听到此处,已有七八分把握认定了那人就是来吃霸王餐的,故言道,“我进去跟他聊会儿,若他真是来白吃白喝的,我三言两语那么一说,定能识破他……到时候呢,能搞定我就自己搞定,搞不定嘛……咱去衙门喊人也好,下药放迷烟也罢,反正总有办法儿的。”
“那……少爷您多加小心啊。”薛推道。
“知道,你就瞧着吧。”孙亦谐说罢,回身就重新上了楼,直奔那最好的雅间儿“达芬奇密码”去了。
笃笃——
他也没贸然行事,而是很礼貌地先敲了门。
“进。”门内传来的是个男人的声音,听着年纪不大,中气挺足,且已带了几分醉意。
孙亦谐闻声便推开了门,没想到,他在门口跟屋里的那位目光一对,嘿!认识。
那屋里这位到底是谁呢?
此人姓唐,名维之,乃是“前”崆峒派第十九代大弟子,不过现已被逐出师门了。
前文书中有讲到过,唐维之他曾在那汝南城的“百日擂”上跟宋项比过武,结果却被那“无影剑”赵迢迢暗算而落败;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当时在台下目睹了全过程,自然对他的面目有印象。
“诶?怎么是你?”这边孙亦谐还没开口呢,那边唐维之也把他给认出来了,故脱口而出道了这么一句。
“哦?”孙亦谐见对方是这反应,便不动声色,顺水推舟地试探道,“这位兄弟,你认得我?”
“呵……”唐维之笑了笑,应道,“鼎鼎大名的‘东谐’,被人认出来也不奇怪吧?”
孙亦谐自打回杭州之后就没怎么跟江湖道上的人打过交道了,所以他还不知道,经过这半年时间,在庶爷的运作下,“东谐西毒”早已成了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字号,很多孙黄二人此前做下的事迹也都在种种“有计划”的传言中不断被夸大、发酵……这就导致了一个很奇葩的情况,即在他俩并未踏足江湖的这半年里,他们的名声反而变得比之前更盛了。
“哦……”孙亦谐听他这么一讲,也没立刻反应过来,不过他回忆了一下,当初唐维之刚一下台他就冲上去跟宋项叫板了,还报了自己的名字,那唐维之认得自己确实也是正常的,“那个……这位兄弟,其实我也认得你,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当然记得。”唐维之还没等孙哥说完便道,“那日我在擂台上被那‘无影剑’暗算,周围的老百姓是看不出来,但想必孙少侠是看出来了,所以你才会当场大怒,出来替我鸣不平吧?”
这事儿就是他误会了……
孙哥那天会跳起来大骂宋项,并不是因为唐维之被暗算这件事本身,而是因为他在附近的盘口押了十两银子赌唐维之赢,但唐维之却遭遇暗算落败了;如果那天孙哥押了宋项赢,估计他扭头就乐呵呵地走了,也不会有后来那一系列的事儿了。
“哈哈哈……这是应该的嘛。”当然,孙亦谐是不会跟唐维之说实话的,反正这会儿黄东来不在,没人能揭穿他,所以他可以随便创造历史,“正所谓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啊……我平日里一向就是这么嫉恶如仇的。”
“哈哈哈,好!不愧是孙亦谐。”唐维之也是笑着应道,“来,孙少侠,唐某敬你一杯。”
“原来这位兄弟你姓唐啊?”孙亦谐一边说着,一边就随手带上了门,很自然地走到了桌边坐下。
“哦!哈哈……你瞧我这……我也是喝多了,差点忘了……我这还没自报家门呢。”唐维之略带醉意地说着,并抬手给孙亦谐倒了杯酒,“在下唐维之,乃是崆……”他可差点儿就把“崆峒派”这仨字儿顺嘴说出来了,但话到嘴边,他的脑子还是反应了过来,只得苦笑一声,接道,“……乃是一闲人尔。”
孙亦谐接过对方递来的酒杯,回道:“原来是唐大哥,幸会幸会。”
“不敢不敢,唐某虚长几岁而已,比不了孙少侠你啊。”唐维之这语气中竟是带着几分悲凉,同时挽臂施礼,端起酒杯道,“来,我敬你。”
“干。”
“干!”
两人轻碰酒杯,对饮一杯后,还是唐维之先开口道:“对了,孙少侠,你怎么会在这西湖雅座啊?又怎么会来敲我的门啊?”
“嗯?”孙亦谐看对方不像是明知故问,也是疑道,“怎么?你不知道吗?这酒楼就是我开的啊。”
“嘶——”唐维之一听这句,脸色都变了,他那是又尴尬又羞愧啊。
他这人呢,本就没多少心机,再加上这会儿他已喝了不少酒,基本上什么情绪都直接写在脸上了。
那他为什么会是这反应呢?
此处书中暗表,这唐维之啊,今儿还真就是来吃霸王餐的。
前文书提过,唐维之当初还在崆峒派时,就有一个毛病——爱赌钱;只因他一怒之下失手打死了一个上门要账的泼皮无赖,闹出了人命,这才被逐出了师门。
那之后他就变成了江湖上的一名闲散人员,有机会呢他就逮几个落单的贼人,或是直接抢、或是送到官府,搞点银子;没那种机会呢,他干脆就要饭。
什么“崆峒派大师兄”的面子,他早就不要了,这也是为什么在汝南城中他会为了一百两赏银而上台去跟宋项那种外行打架。
当然了,无论唐维之再怎么落魄,他还是比那“红梅雀”要强的,因为唐维之本身也是苦出身,所以哪怕是出卖自己的尊严,他也不干欺压穷苦百姓的事儿。
那他今天跑这儿来是怎么回事儿呢?
原因很简单……他饿啊。
自从上次汝南一别后,唐维之的流浪生活仍在继续,最近几天他正好就溜达到了这杭州府。
进城时,他的身上还是有些银子的,然而……进城后他跑去赌坊里玩了半天不到,出来就分文没有了,要不是那间赌坊只能押钱不能押物,他身上这套还算不错的衣裳怕也早被他输光了。
又赶上最近这阵儿杭州的治安好得很,唐维之在城里转悠了两天愣是一个贼都没遇见,于是他这一饿就是两天。
今天他是实在扛不住了,他一琢磨,就是死我也不能饿死啊,我去吃个饭呗。
刚说了,唐维之他不欺压穷苦百姓,但是他对那些有钱人可没什么好感,在他看来大多数土豪劣绅都和宋项那货差不多,尤其买卖干得越大的人心就越黑。
于是,他就在街上跟人打听,问这杭州城里最豪华、最贵的酒楼是哪家啊?人家就告诉他了——西湖雅座呗。
唐维之要是能听人把话说完,知道这地方是孙亦谐开的,他可能就不来了,但他没听完……
根据他听到的那部分内容,他就想着:这种晚上只接待豪客,全是雅间儿,不带个百两纹银根本进不来的地方,绝对是黑店啊……你们挣了那么多黑心钱,我今儿吃你们一顿也没啥吧?万一是我误会了,那你们打我一顿、送我见官我也认了,至少牢里也有饭吃。
这么拿定主意后,唐维之的霸王餐行动就开始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吃到一半,竟遇上了孙亦谐,并得知了这西湖雅座就是孙哥的产业。
从唐维之的角度来看,孙亦谐当初可是替他出过头的,可他非但不能报答,还打算在人家开的店里白吃白喝……这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故才面露愧色,不知所措。
“唉……孙少侠,实不相瞒,我……”唐维之想了想,还是早点把实话说了的好,继续抻着他也难受,不如说出来痛快,之后人家想怎么处置他都行,哪怕打死他他都认。
“唐大哥你不用说了。”不料,孙哥当即就打断了他话,“今日你我在此相遇便是有缘,我这人就爱交个朋友,你这顿必须由我来请,你要跟我客气我可翻脸啊!”
“孙少侠……这……”唐维之还是想解释,“唐某其实是来……”
孙亦谐早就把他那点心思看穿了,根本不给对方说出来的余地:“哎!唐大哥,你来干嘛的都好,孙某现在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看在这顿饭的面子上先听我说出来。”
唐维之一听对方有事求自己,便又把话咽回去了,他心说:“若是我能应了他说的事儿,那也算没白吃他这顿饭了,我还是先听听吧。”
“呃……孙少侠,但说无妨。”唐维之犹豫了一下,便应道。
此刻,唐维之那脸上的表情实在是把自己内心的想法暴露得太明显了,他简直可以说是被孙亦谐掌控在股掌之间。
哦,说个题外话,他赌博老是输也跟他面部表情太明显有关……蛋疼的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唐大哥,你刚才说,你是一闲人对吗?”孙亦谐接着便问道。
“啊……对。”唐维之点头回道。
“嗯……是这样。”孙亦谐道,“我这酒楼刚开张两个月,生意倒是还不错,本地的黑白两道也都算给我面子,没人敢来闹事。不过……常言道,树大招风啊……照现在这势头下去,难保以后不会有人来我这里找麻烦;砸坏了东西我倒也不怕,就怕伤了我的人呐……所以,我一直想找个能干的帮手,帮我看护一下这‘西湖雅座’,要是遇上什么紧急的状况,也好护着点儿我这里的伙计们。”
他说到这里,唐维之其实已经懂了,孙亦谐这是准备给他个保安队长的offer。
唐维之是真没想到,孙哥不仅给他饭吃,连“饭碗”都要给,这事儿真要能成,那可是太好了,因为像他这种被逐出师门的弃徒,在外面是很不好混的……
留在江湖上吧,他算是有污点的人,年纪也不小了,想再拜师很难,自立门户的话武功修为又不太够;混绿林道吧,他又有些不齿,因为绿林中人再怎么号称“劫富济贫”,实际上多多少少还是会侵害到穷苦百姓头上的,这个是唐维之的g点,他坚决不干;而让他当个普通百姓,找个类似搬砖的活儿,未免又太屈才了。
简而言之那是高不成低不就啊……
他这种人最理想的出路呢,其实就是跟那马棹、赵迢迢一样,找个有钱人家给人当看家护院或者教拳师傅,这样既能发挥自己的专长,待遇又不错,而且大体上也算体面……可这种岗位并不是你想找就能找到的,这行里比他唐维之武功高的人有的是,怎么就轮得到他呀?
眼下孙亦谐这一提,唐维之自是极为高兴。
“我在汝南时,就觉得唐大哥你武功不俗,却是不知……”孙亦谐的话还在继续,“……你是否愿意屈尊到我这西湖雅座来,给我们薛先生当个副手……”
“愿意!愿意!”唐维之激动得差点儿就给孙哥跪了,还没等对方把话说全呢,他就赶紧接道,“我明天……不……现在就能开始干活儿!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唐某自当效犬马之劳。”这货也是脸皮该厚的时候就厚,对孙亦谐的称呼说变就变。
“呵……不急,咱先一块儿吃着,再聊会儿。”孙亦谐这时已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顺手就从桌上抓了个鸡腿,边吃边道,“我正想跟你打听打听呢,你方才说我是‘东谐’……这什么情况啊?”
第二十三章 且闻江湖事
孙亦谐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怎么关心过江湖上的事了,所以他和唐维之这么一聊,也算是补了补课。
江湖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当你身在其中时,你往往会觉得身不由己,可当你真的远离它一段时间后,一听到和它有关的事,又会有点心痒难耐、摩拳擦掌。
孙亦谐坐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听唐维之讲这半年来的各种江湖逸闻,不知不觉就听了将近一个时辰。
期间,薛先生有进来查看过一次,主要是想看看少东家是不是已经被人砍死了;谁知……他一进来孙亦谐就告诉他,眼前这位武功高强的唐壮士已经是咱西湖雅座的保安队长了。
这下,薛推越发觉得孙哥高深莫测,因为他完全不明白这事儿是怎么谈下来的。
而那唐维之呢,也是兴致高昂。
今天傍晚,在踏入这西湖雅座之前,唐维之还是个打算吃霸王餐的无业游民,未曾想,此刻他已经是孙家的爪牙了;这可不仅仅是解决了他的食宿和就业问题,这简直是给他原本一片灰暗的人生和前途点亮了一盏明灯啊。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说,这人的“格局”也太小了,给大户人家当个看家护院他就心满意足了,这人生追求也太低了吧?
那要我说嘛……能讲出这话的人,还是自己的心太大了。
你要是二十刚出头、或者连二十岁都不到,你那心气儿是可以很高,整个世界都是你的;但等你过了二十五,你就会越来越明白自己真正能抓住的是什么。
当然了,也有些人到三十、四十、甚至活了一辈子都没活明白的,浑浑噩噩也就这么过来了。
即使是在人生选择相对较多的现代,像唐维之这种年过三十又有“前科”的人都很难混,更别说在朙朝了;对唐维之来说,能在孙府帮人家干点儿事,有这么一个可以施展自己专长的、不失体面的工作,基本已是他下半生能遇到的最好机遇,说是“明灯”并不夸张。
他会如此高兴,也是可以理解的。
孙亦谐也趁着对方心情好且半醉,疯狂套词……除了问江湖事之外,他把唐维之的底细和过往也都问了个七七八八。
对于唐维之这个人,孙亦谐自是不会那么快就给予完全的信任,不过他并不会表露出来,总之先花点时间考察考察再说。
而对于“东谐西毒”这个名号,以及其为什么会广为流传,孙哥也是觉得有些莫名的,可以说毫无头绪——毕竟孙亦谐还不是那种神机妙算、多智近妖的人物,也没有什么决定性的信息能把这事儿往庶爷的身上引。
聊了许久,回顾完了“已经发生的事”后,两人说着说着,便说到那“即将发生的事”上去了。
那要说……最近江湖上将有什么大事儿发生吗?
肯定有啊,没有的话咱这书就“有书则长无书则短”,顺势折跃到几年后了不是?
就在两个多月后,即这永泰十九年的秋天,那“四门三帮”选总门主的日子就要来了。
虽然前文有说过,不过想必大家也都忘得差不多了,所以这里就再提一句:所谓的“四门三帮”,即沧州兴义门,洛阳正义门,清远忠义门,淮安侠义门,以及漕帮、盐帮和茶帮。
四门,分居东西南北;三帮,纵贯大朙海陆。
直到半年以前,洛阳正义门还是四门中实力最强的一门,他们那“年轻有为”的门主沈幽然也是这届总门主的热门人选之一,就连三帮中势力最大的漕帮都对他有所忌惮。
然而,谁又能料到,他沈幽然竟会在一夕之间栽在了两个初出江湖的狗逼手上……
如今,“四门”虽已成了“三门”,不过这选总门主的“七雄会”还是要照常办的,就算其他门派想打退堂鼓,漕帮也不会答应。
因为沈幽然挂了之后,那“总门主”的位子基本已是那漕帮帮主狄不倦的囊中之物了,他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七年前,即上一次选总门主时(他们这个七雄会是七年办一次,主要目的就是选出四门三帮的总门主),当时的狄不倦武功资历都不如现在,故以微小的差距输给了清远忠义门的门主吕衍。
那吕衍虽是德高望重,武功高强,但当年选上时他就已经年近六旬,经过这七年时光,现在的他显然已对狄不倦构不成什么威胁,就算他还没老到走不动道儿,以他这年龄也不可能连任。
而其他的门派,要么是门派的实力不够,要么就是掌门的实力不行,所以综合来看,本人年富力强、门派也势头正旺的狄不倦拿下总门主之位已是十拿九稳的事。
另外,今年这七雄会,除了选总门主,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议程,就是要在江湖上再寻“一门”,填补那洛阳正义门的空缺,列入四门三帮之中。
这……就让很多小门派都跃跃欲试了。
就拿前文提到过的“铁拳门”举例,若是它能被归入这七派的联盟之中,那别的不谈,单就名声上带来的收益就够它膨胀的了,到时候慕名而来、登门拜师的弟子定是络绎不绝。
这人一多呢,势力自然就大,在当地扩张地盘、做买卖什么的也都会比以前方便得多。
当然了……这一切得有个前提,就是你这门派本身“硬实力”得过得去;假如你这门派里教的武功门类少、水平又很差,掌门本身的武力和智力也都没什么过人之处,那弟子再多也没用,无非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因此,选择哪个门派进入这个联盟,也是挺讲究的;太强的人家未必肯来,太弱的来了也只会拉低“四门三帮”的档次……万一最后不合适了,你们再想把人家赶出去,那可就“请神容易送神难”,要闹得不太好看了。
只是,此时节,那六个门派的大佬们并未想到,今年的这次大会上,将有那么一个奇葩的新兴门派横空出世,引出那——刘公岛上七雄会,混元星际起风云。
第二十四章 路边一酒肆
立秋,正值那天地间阳气最盛,即将盛极而衰之时。
这……是个适合出门旅行的时节。
去年的这个时候,便有两位少侠自杭州启程,踏上了他们的江湖之旅。
而今年,也有一位少侠,选在这天自沧州出发,奔那威海而去。
此人,生得是剑眉星目,白面薄唇,确可谓英俊潇洒。
他那瘦长却不失矫健的身形骑在马上,也显得威风凛凛,一柄悬在其腰间的佩剑,则在宣示着他那剑客的身份。
他就这么骑着马,在大路上不快不慢地孑然前行。
路上的行人无论男女老少,见他经过时,都不禁要多看他两眼。
男人们好似是在看着一个自己少年时的梦,而女人们也都羡慕或向往着这少年所拥有的一切……
谁不曾少年风华,欲仗剑走天涯。
可最后我们终是接受了自己的平庸,过着平淡的日子,偶尔去感叹一下那稍纵即逝的青春,遗憾自己没有能迈出那一步的勇气。
然而只有少数人明白,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幸运,大英雄自有大英雄的代价。
你羡慕他们拥有你从未拥有的,但他们却羡慕你拥有他们早已失去的。
当然了,林元诚还没有到会去想这些事的年纪,就算到了,他也不是一个会去想这些事的人。
因为他是一个“求道之人”。
在他眼里,剑之极,朝得之,夕死可矣。
有些剑客,认为只要练出一套、或一招天下无敌的剑法,便算剑道大成。
错。
错得很离谱。
“道”岂是会随着每个时代天下高手的上限而浮动的东西?
按这逻辑,倘若世间无武,那你会一套三流剑法就算臻至剑之极限了?
说到底……“战胜对手”这件事,本就是最简单的一步;“天下无敌”对追求剑之极的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不过是他们在求道的过程中必经的一个过程,但远远不是终点……后边儿还有“战胜自己”和“战胜剑理”这两步。
只是,这世间绝大多数的绝顶高手穷其一生也只能走完第二步,能踏出第三步、或者说知道还存在着第三步的人实在太少了。
但林元诚就知道——不到二十岁,他就知道。
他也明白自己选的这条路到最后势必会是孤独的、悲凉的、有代价的……
为什么传说中的那些剑神剑圣们总是在面对宿敌时不忍下手、却又不得不下手?因为他们都明白,一旦眼前的这个人死了,“战胜对手”这一步就走完了,从此这世间便再无一个能懂自己的人。
不过嘛,现在的林元诚还没到这境界呢,他的路还长;目前他正是需要历练、需要“对手”的时候,而这次威海之行,便是个不错的机会。
七雄会的凶险,谁都明白。
那沧州兴义门的门主邵德锦也不是笨人,作为七派之中势力比较弱的一派的掌门,他自是要多留点心眼。
因此,邵德锦在自己出发之前,派了林元诚先行一步、轻装上阵,替后续的大部队去踩踩点,万一有什么情况呢,林元诚一个人也比较好脱身。
就这样,林少侠他单骑走千里,从沧州出发,行了有十来天,便到了这山东地界。
山东,是漕帮的地盘,他们的根基在此,势力网布;这届七雄会之所以会选在这里召开,也是因为那漕帮帮主狄不倦的强烈要求,其意图不言而喻——今年要是他狄不倦没能选上总门主,恐怕其他几个帮派的人想走出这山东都难了。
当然,林元诚不在乎这些。
谁选上总门主,对林元诚来说都一样,哪怕明天沧州兴义门宣布就地解散,他也不会多说半句——他只要再换个门派就是了,若没有合适的,让他独闯江湖也不是不行。
江湖在林元诚眼里就是个“练级”的地方,今天邵德锦让他当斥候探路,他就探路,明天要是他换了个门派,人家让他去抢地盘,他也可以去抢……反正只要他身在江湖,总会面临危险、总会有与人交手的时候……无论哪种情况都可以让现在的他变强,所以他也就随遇而安了。
这日,日正当空,暑气蒸腾。
路上的石板被晒得发烫,路边树林里的知了也是叫个没完。
全身已被汗水浸透的林元诚戴着顶斗笠,骑马行在那大路上。
那马,走得不快,因为再快一点,它恐怕就要倒下去吐白沫子了。林元诚呢,也只能忍着,因为在马背上被晒,总好过自己走在路上被晒。
此刻,林少侠也是有点后悔啊:他从上一个驿馆出来时,还是早上,路上的气温还没那么高呢……早知道今儿中午的太阳那么毒,他应该再歇几个时辰出来,这样差不多也能在傍晚前赶到下一个驿馆。
如今在这烈日之下,马也走不快,人也活受罪……这不倒霉催的吗?
就在林元诚想着是不是该找个路边的阴凉地儿躲一下的时候,忽然,他那视线中出现了一条岔道儿。
待马行到那岔道边上时,林元诚又举目一望,便见得这小路延向的去处有一道炊烟升起,看那烟起的方位,离着大路也不过一箭之地。
这就叫想吃冰下雹子啊,有炊烟的地方肯定就有人,过去讨碗水喝不过分吧?
林元诚这么想着,便调转了马头,顺着那岔道拐了过去。
马儿穿林而过,走了没多远,前方便有那酒旗飘扬,一间像模像样的酒肆赫然坐落。
林元诚一见,当即是翻身下马,加快脚步牵着马到了那店门前,将马随手一栓后,他就挑开门帘儿钻了那阴凉的屋檐下。
那酒肆内的空间不算很大,但堪堪也挤了五六张桌,林元诚进来的时候,屋里基本都已坐满了;那绸衣的、布衣的、短褂的、赤膊的、挑挑儿的、担担儿的、背筐的、提袋的……一眼扫过去什么人都有,看来这大热天里选择拐到这儿来避暑的行人还真不少。
“唷,客官,来啦。”那店里的小二一见林元诚进屋,便上前招呼道,“本店地方小,您看是不是跟人凑一桌儿?”
那个年头,出门在外,跟人拼桌是个很常见的事,林元诚呢,也没那么大的架子,所以他不假思索便答应了。
小二得到他的回应后,便将他领到了一张已经坐了三个人的方桌旁。
那三位,看起来也不是一块儿的,年纪打扮都差得比较远:一个看着像是庄稼人、一个像是做买卖的,还有一个则是江湖中人。
林元诚坐下时,道了句“打扰了”,并跟那三位点头客气了一下,那三位也都比较礼貌地点了点头。
“小二,快,先给我一壶水,再来些茶点。”林元诚坐定后,便赶紧让小二上东西。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会说了:诶?这江湖豪客到酒肆里坐下来,不都是好酒加牛肉起步的吗?这林少侠怎么吃得那么素净啊?
会这么问的显然又是被影视剧给忽悠了……
哪儿有人大白天的赶路赶了一半喝酒的?也甭说喝酒耽误事儿了,喝醉了骑马你试试?这酒驾骑马比酒驾开车还难呢,搞不好你就从马上摔下来栽一跟头直接磕死了。
是,《水浒》里倒是有那么几位干过类似的事,但人家那是亡命徒啊,正常人会连喝几斤白酒然后半夜里闯进野生动物保护区睡觉吗?
再一点,您别忘了外面那天气。
有道是“酒越喝越暖,水越饮越寒”,这大热天的,林元诚已经是全身都被汗水给浸透了,再不喝点水补充一下,还喝酒发汗呢?
至于他为什么不吃肉嘛,也很简单,吃那种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不但会让人体温上升还会让人觉得困乏,这种时候来点粗茶点心(那个时候“糖”不是那么好弄的,所以一般小店里的点心都很糙、也不甜,不存在吃了之后血糖会升很高的问题)垫一垫就得了,要吃要喝晚上到了驿馆再说呗。
不消片刻,林元诚点的东西就上来了。
他也不傻,在外头吃东西时,如果你没有分辨毒物的能力,那就得讲究个“一看二闻三尝”;尝的时候呢,先来上一小口,吃完这口歇一会儿,确认没什么问题了,再吃剩下的,这样……就算东西里被下了药,光凭那第一口,你也不会中毒太深。
您别看林元诚这会儿又热又渴,但他依然谨遵这个原则,只啃了一丢丢点心的边缘,喝了一小口茶水,然后就在那儿忍着、等着。
“呵……小哥,大人物啊。”看到他的行动,与他同桌而坐的那个江湖打扮的中年汉子便笑着开口了,“在这地儿喝壶水,还这么防着呐?”
他的话里,带着点儿挖苦的意思,想来他是不认识林元诚。
不过林元诚还是很淡定,只是平静地回道:“江湖险恶,小心为上。”
“哈哈哈……”那中年汉子笑了,“这话说得……行,你忍着,我这小人物可忍不了,也没人犯得着来害我。”说到这儿,他提高了嗓门儿,“小二,再给我温两壶好酒!”
“诶~来嘞~”那边小二紧跟着就应了一声。
又过片刻,酒温好了,那小二便用一个托盘儿盛着拿了过来。
“两壶好酒来嘞~借过借过……”小二一边娴熟地在那狭小的空间内左腾右挪,一边就靠近了林元诚他们所在的那一桌。
就在他行到林元诚身后不远处时,忽然!他就从那托盘儿的底下摸出了一把匕首,唰一下就朝着林元诚的后心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林元诚在凳子上将上身一侧一移,反手一抓,就牢牢攫住了那小二出匕的手腕,并冷冷言道:“人都还没到,你那杀气就动了,就这样你也想偷袭得手?”
他批评得极是,今天若换个高水平的刺客来,至少能把杀气压到出手前的刹那;而顶尖的刺客,甚至能在完全不动杀气的情况下完成刺杀的过程,然后全身而退。
眼前这个小二……太不专业了。
“好!好一个林元诚。”下一秒,同桌的那名中年汉子又发话了,“背后给你一刀确实是可惜了,还是那千刀万剐的死法儿,才配得上你这少年英雄会的魁首!”
他话音落时,整个酒肆内所有的人,从掌柜到伙计,再到那绸衣的、布衣的、短褂的、赤膊的、挑挑儿的、担担儿的、背筐的、提袋的……全都站了起来,朝着林元诚的方向冷然而视。
一把把藏在柜台下、行李中的兵刃也被他们不紧不慢地拿了出来,握在了手上。
也几乎是在同时,林元诚感到了一丝眩晕,想来……是他方才吃下的一小块点心和一小口茶水“起效了”。
“哼……”林元诚定了定神,冷哼一声,随即就一甩手,把那小二整个人都给扔了出去,又一脚踹翻了自己身前的桌子,并拔剑一扫。
虽然这番动作让他逼退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几人,并以自己为中心划出了一块半径有一剑之长的空地,但情况还是不容乐观——他依旧是被几十名手持兵刃的杀手围在了一个不算宽敞的屋子里,而且,他已隐隐听到,连那房顶上也有些许动静……
“你好像不是很怕啊?”看着林元诚那冷峻的表情,中年汉子不禁又问了这么一句。
“为何要怕?”林元诚问道。
“你不怕死吗?”中年汉子道。
“死在这里,便表示我不过如此。”林元诚道,“那与其说怕,不如说该惭愧。”
“呵……”中年汉子冷笑,“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呐?”
“那你看得起自己吗?”林元诚反问。
这问题问得对方一怔……
过了数秒,那汉子才回道:“哼……你确实是大人物,你说得对,我们那么多人来对付你一个,是不配被你看得起的。”
“看来你也是明事理的人。”林元诚道。
“可惜啊,这个世道,明事理是不能当饭吃的。”那汉子又道。
“那是谁给你的这口饭呢?”林元诚试探道。
“你有必要知道吗?”那汉子道。
“当然有。”林元诚回道,“一会儿我若是死在了这里,那死前知道是谁指使你们的,我也算死了个明白;而一会儿我若是没死呢,那就代表你们已经死了,日后我去找那让你们送死的幕后主使算账,也算是替你们出头啊。”
他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
倘若对方是出于“忠诚”来干这事儿的,林元诚这说法便不成立,但刚才对方已明确说是为了恰饭……也就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这里头就不存在忠诚的问题了。
“好,那我便告诉你……”那汉子想了想,笑道,“是那漕帮的狄帮主,今天要买你的命!”
他那个“命”字一出口,屋里的杀手们便准备动手了。
谁知,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
“妈个鸡的!热死老子了!”一个颇有特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人一边挑帘儿进屋一边就在喊,“小二!快来两壶好酒,再切一斤牛肉!”
第二十五章 “仗义”助元诚
想来列位看官您也猜到了,这会儿闯进这酒肆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孙亦谐。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呢?
很简单,一个月前他听那唐维之说了这“七雄会”的事之后,他那“江湖之魂”便又有点蠢蠢欲动了;他就琢磨着,反正这大会跟他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那他来当个吃瓜群众,凑凑热闹拱个火什么的,岂不是爽得一逼?
再加上,这段时间“西湖雅座”的生意也都已上了轨道,不仅是那薛推管理得好,就连那唐维之也在端起了孙家的“饭碗”后洗心革面戒了赌,所以孙哥出远门也比较放心。
这天,孙亦谐也是行在前往威海的一条大路上,不过他并不是骑马,而是乘着高铁帮的马车在旅行。
什么?你问他为什么没有再次“反向高铁”?那当然是因为这回的票是薛先生帮他去买的了。
那也不重要……总之呢,孙亦谐就这么乘着高铁帮的马车一路向北。行到半路,他忽然有些尿急,便跳下车到路边方便。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前文也说过,那个年头随地大小便天经地义,另外高铁帮的旅车也是允许你中途下去方便再追上来继续乘的,只要你别把票丢了就行。
然而……由于孙哥跳车的那段刚好是个十字路口,行人和来往车马还不少,而他姑且还算是个“体面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掏出来办事有点过了,所以他就往树林里多走了几步,走到完全看不到人的地方才解决了问题。
结果,他再回头来到路边时……就搞不清方向了。
那个年头的道路,可不是现在的城际高速,荒郊野地的哪儿有路牌啊?孙亦谐走到路边这就愣了,好在他有嘴能问,随便找了个路人他就问了声哪条路是去威海方向的,结果人家告诉他这个路口有两条路都能去威海,距离上也差不多。
孙亦谐站那儿又看了半天,凭直觉选了一条……然后成功的选错了。
就这样,他从乘旅车,变成了步行。
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正午,天气越来越热,孙亦谐是越走越觉得自己离中暑不远了,于是他又想到:“诶?反正我是用脚走,我干嘛走在路中间被太阳晒啊?我穿树林不好吗?林子里荫凉儿啊。”
这么想着,他就进了林子……又行了一段呢,嘿,他一看前面居然有炊烟。
这有炊烟的地方就有人呐,过去讨碗水喝不过分吧?
他这么想着,人也来了精神,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就来到了这酒肆边,迈步就往里走。
孙哥可不知道,这间酒肆早在一天前就已经被一伙儿杀手给占据了,他更没想到,自己进来的这个节骨眼儿,刚好是那伙杀手在埋伏林元诚的时刻。
也别说他了,那帮杀手也没想到啊……
他们本是安插了眼线在屋顶上把风的,但人家盯得是从路那边过来的方向,谁能想到从屋后林子里钻出来那么一位?而且孙亦谐来的时候正是屋内外的杀手们把注意力全都放在林元诚身上的时候,他们可真没留神有这么个货快速靠近。
“嗯?”看到有人闯进来,那为首的中年汉子也是一愣,但他反应很快,立刻就是神色一厉,道出一个字,“杀!”
他这个判断很正确:假如这来者是林元诚的救兵,那自是要杀的,你不杀他,他也要杀你;就算不是救兵……他也是个目击证人,杀他灭口总好过节外生枝啊。
一息过后,话音已落,屋里的杀手们也都谨遵他们老大的命令,闻声而动。
靠近门口的那几人,一个转身就抄着家伙朝孙亦谐攻过去了。
那孙亦谐的反应也不慢,他一进来拿眼一扫,就看到几十个人剑拔弩张地围着一人,猜也猜得到这儿正上演着一场“江湖仇杀”呢,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已经喊“杀”了。
无奈,他也只能祭出三叉戟来,横戟一扫,一边挡下第一波攻击,一边高喊:“误会!误会!”
在他喊这话的同时,离他最近的那几名杀手可都已经惊了。
首先,就没有人看清这货那把长达两米的兵刃究竟是从哪儿掏出来的——一秒之前这人看着还手无寸铁呢,一秒后就凭空变出了一把粪叉来,而且他好像是一伸手就有啊,这路子就算是老江湖也看不懂。
其次,孙亦谐那一记横扫的威力出奇得大,戟锋过处,与之相碰的兵器不是直接被割断成两截就是被划出一道豁口,而且孙亦谐本身的内力竟也隐隐压住了这些杀手们。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了,撇开那神兵利器的优势不谈,孙亦谐现在的武功也还是有点长进的,毕竟他也已经练了一年的“倒转乾坤心法”,那可是绝世级的内功,就算他再懒,练得再不刻苦,成长的速度也不会慢到哪里去。
再者,他还有“铁僧一怀”给他的五年功力呢,凭着这股精纯的禅宗上乘内力,至少刚开始交手的五分钟里,他完全可以和比自己高两个段位的高手有来有回,这就是“世界级的前五分钟”啊。
眼前的这帮杀手喽啰们虽有不少是练了十几年功的,但在这一轮的攻防中,他们可都被孙亦谐给镇住了,一时间竟没有人敢再妄动。
“老大!是个硬点子!”杀手也是人,该怂就得怂啊,这话喊出来意思就是凭我们几个强行再上可能就要白给。
“何方高人,报上名来!”那中年汉子也是机智,因为他听到对方喊了两声“误会”,而且方才那轮交锋双方也都没什么伤亡,所以他觉得这事儿还有斡旋的余地。
“杭州孙亦谐。”孙亦谐当即就高声回道。
“啊?”那中年汉子一听这名儿,一瞬间后脊梁都凉了,连脚都在抖啊。
不止是他,满屋子的杀手听到这名儿都是一阵聒噪,纷纷在那儿窃窃私语……
“他就是那个东谐?”
“好像是真的……四条眉毛,公鸭嗓,那奇门兵刃也是独此一家……”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也要去那七雄会?”
“我听说这小子是锦衣卫的人,莫非是锦衣卫要来蹚这浑水?”
“据说他武功了得,当初那沈幽然都不是他的对手……”
“你是不知道,他还有个结拜兄弟叫黄东来的,最爱在粪坑里杀人,简直不是人啊……”
这帮人虽是压低了声音在那儿说,但那字字句句其实还是挺清晰的。
林元诚也不傻啊,一看这氛围,这状况,他便知道转机来了,赶紧拉高了嗓门儿冲门口道了句:“孙兄,别来无恙啊!洛阳一别至今已快一年,不知孙兄还记得林某否?”
刚才孙亦谐一进屋就被突袭了,也没看清那个被围攻的人是谁,这会儿他可看清了,原来是林元诚。
孙哥当然是认识他的,一年前去参加过少年英雄会的人没有人会不认识他,但认识归认识,孙亦谐和林元诚并没有什么交情,非要说有……也是林元诚欠孙亦谐和黄东来人情,因为当初林少侠也是中了那“极乐蛊”的人之一,没有双谐的话他早就遭重了。
“哦~原来是林兄,好久不见。”孙亦谐用很轻松的语气应了一声,不过没有多说别的——他也要再看看情况再决定怎么应对眼前这局面。
可一旁那中年汉子听到这两人这样打招呼,又一想到这两位是少年英雄会上的“同期”,便以为他俩关系还不错,这下他就有点虚了。
“孙少侠,方才我们不知是你,多有得罪,在下给你赔个不是……”那中年汉子想了想,也开口对孙亦谐道,“但眼下这是我们和林少侠之间的事,还望孙少侠行个方便,不要插手……请回吧。”
孙亦谐一听对方那话再结合那语气略一琢磨……感觉这伙人好像还挺怕自己的,那看来他们也没什么实力啊。
那林元诚可是少年英雄会的魁首,乃名门正派、“沧州小侠”,和自己也算有过几面之缘;而那伙人呢,装扮各异,在这小酒肆里以多围少,一看就是化了妆在这里埋伏林元诚……
这种情况下,要是孙亦谐扭头走了,甭管最后是林元诚还是这伙杀手活了下来,日后这里的事传扬出去,这“贪生忘义”、“见死不救”的名声可不好听啊。
再退一步说,林元诚的可信度怎么说都还是可以的,但这帮一看到陌生人不由分说就要杀人灭口的家伙就不同了;现在他们是挺客气,谁知道他们杀完林元诚之后会不会又追杀过来继续灭口啊?
综上所述,在脑中飞快的将事态权衡一番后……
孙亦谐轻笑一声,冲那中年汉子道:“呵……你在教我做事?”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严格来说这也不算是疑问句。
而那中年汉子听到这句也明白啦,孙亦谐是打算要管这桩闲事了,这可让他犯了难。
或许有人会奇怪,他们都有胆量和自信在这里埋伏少年英雄会的魁首了,为什么看到个少年英雄会的殿军又那么虚呢?
那自然是因为孙亦谐身上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呗。
对这帮杀手来说,埋伏林元诚的计划,他们设计得非常周密,可说是一环扣一环,就连林元诚今天大概什么时候会到这里他们都是算过的,所以他们很清楚,林元诚今天走进这间酒肆的时候,必定是又累有热又渴的状态。
如果林元诚进屋后直接开始大口喝水并吃东西呢,那便最好,等药效一起,他人就倒了;而他若是很谨慎,没有乱吃东西,这时候杀手们的老大就会再发出“暗号”让手下进行下一步,即“背后偷袭”,而要是偷袭也失败了,他们再一起动手围攻……
几十个人在一间屋内围攻一个又累有热又渴、还轻微中毒的人,且这几十个人有七成都特意准备了“钩”和“盾”这两种在不同攻击间合上专门克制剑的兵器,这事儿的把握至少也在**成吧?
然而,孙亦谐一出现,带来的变数可就太多了。
你别看他在擂台上输给女人,拿了第四,可到了实战中这货连沈幽然都给生擒了,其武功的上下限很不明朗。
还有,他那杆奇门兵刃,削铁如泥,若配合他方才那一记横扫所展示出的功力,在这狭窄的屋内甩动起来,那屋里的人怕是要被他“割草”啊。
更关键的是,围攻两个人的难度显然并不是围攻一个人的两倍,而是好几倍;利用兵器克制和环境人数等各种优势,对付一个状态不佳的林元诚,他们尚没有“十成”的把握,再加一个孙亦谐……那自是连五成都不到了。
“孙少侠……你可想清楚了。”那中年汉子想了想,又道,“这事儿可跟你没关系,一会儿要是动起手来……”
他这是尝试着最后再恐吓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孙亦谐吓跑。
不料,孙哥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呢,就突然挥戟出手,趁着那帮杀手注意力都在他们老大那儿时,连着几戟扫倒了一片人,反倒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边打孙亦谐还边喊呢:“林兄!对付这帮邪魔歪道,不用跟他们讲什么江湖道义!也不用给我留面子!干死他们!”
第二十六章 听君一席话
林元诚也不是省油的灯,孙哥那句话还没喊完呢,他便已跟着出手了。
他的剑,很快。
纵然身体的状况不佳,他的剑法也没有因此而失色。
“伶俜叹”,正如其名,是一种透着孤独的剑法,每当剑华翩然,林元诚便似开始了一段独舞,而那些试图与他共舞的生命,皆会在那短暂的错步后凋零。
一时间,冷彻的剑光缓缓绽放,激荡起一片片血花。
那些被林元诚所杀的杀手,大多是死于一剑封喉,他们连声惨叫都没能留下,便已失去了意识。
反观另一边,被孙亦谐砍到的人可就惨了,他那三叉戟舞起来可没什么章法,完全就是仗着内力带起的蛮劲儿加上神兵利器削铁如泥的特性在欺负人。
被他扫到脖子当场断气的那些还算运气好的,有些杀手被他扫到了手脚,就变成缺胳膊少腿儿的状态,血喷得跟喷泉一样,还有被他扫到肚子的,那肠子哗——就出来了,没准划得不巧,肠子里面那点儿东西也噗噗噗——的出来了。
总之,被孙亦谐干倒的人,有不少死得都不干不脆,倒在地上哀嚎不止,其状也是惨烈无比。
但您别看他打得丑,他这么搞法……对杀手们造成的精神压力反而比林元诚造成的更大,看和他交手的人都那么惨,其余的人连靠近他都不敢了。
就这样,气势被压倒的那一方很快就溃不成军,随着那名杀手头子的一声“撤”,剩下的三五人便纷纷破窗逃遁,屋顶上负责放风的探子也跟着跑了。
孙林二人自也不会去追他们,只是等他们跑远后,又稍微花了两分钟,给了屋里那些还没死透的家伙“一个痛快”。
直到那充满血污的酒肆中只剩下他们两个活人时,林元诚终于是撑不住了,他强支着来到柜台边,背靠柜台坐在了地上。
“呼……多谢了,孙兄……唔……咳!咳……”道出这句话的当口,林元诚突然猛咳了两声,吐出了一口血来。
“我靠,你没事吧?”孙亦谐可不知道自己来之前对方已经中毒了,故而惊道,“我看你身上没伤口啊,难道是被打出了内伤?”
“呵……一点小毒罢了,等我休息一下,运功逼出来就……呃咳……”林元诚本想故作轻松地回上一句,没想到这句又没能说完。
“什么?毒?你怎么中的?”孙亦谐说着,就已经用袖子把自己的口鼻都捂了起来。
作为一个曾经用毒烟坑过别人的人,他对这事儿自是很敏感。
“别紧张,我是吃了他们的点心、喝了茶水才……咳……”林元诚接道,“而且我只吃了一小口,没事的。”
“哦……原来如此。”孙亦谐听对方这么一说,才把胳膊给放下,“不过,谨慎起见,这店里其他的吃食和酒水我看我们也最好别碰了,另外……此地也不宜久留,万一刚才那几个家伙还有同伙接应,过会儿他们再一起杀回来咱们可不好办。”
“嗯,孙兄言之有理,待我再……咳咳……”林元诚那后半句,无非是“待我再休息一下,便起身随你上路”;他不用说出来,孙亦谐大致也能猜到。
所以孙亦谐也不等对方咳完,便快速收好了三叉戟,上前把对方架在肩上,半扛半拖就带出了门外。
这酒肆的外头,自然不止有林元诚那一匹马;那帮杀手为了伪装得像普通路人,肯定是会栓些马匹在外头装下样子的,要不然就会出现“酒肆里坐了几十个人,酒肆外一匹马都没有”的状况……那样的情景,就好比你来到高速公路旁的休息站,发现店里却坐满了人,停车场上却一辆车都没停……是个人见了都会起疑。
接下来嘛,咱就长话短说了……孙亦谐挑了匹看着体力还很充沛的马,带着林元诚返回大路,一路飞奔就到了下一个驿馆。
到了那地儿,他们连人带马的差不多也都快累到极限了,毕竟早在进入那酒肆前他俩就已经是又热又渴。
待他们这口气喘过来,都安顿好了,已是当天傍晚。
到了这会儿,两人终于可以坐下踏踏实实吃顿饭,顺带喝上两杯。
“孙兄,大恩不言谢。”林元诚刚一坐下,就端起了酒杯,“今日之事,还有上次在洛阳的事,林某没齿难忘,他日孙兄若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林某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说到这儿,他将手中杯朝前送了送,“来,我敬你一杯。”
“哎~林兄客气了。”孙亦谐说着,也端起了酒杯,“说起来……你之前还中过毒,能喝酒吗?”
“孙兄不必担心,其实那毒血吐出去时我就已好多了,方才我也调息了一会儿,已无大碍。”林元诚道。
“哦,那就好……”孙亦谐点点头,“那咱干了吧。”
“请。”
“请。”
两人对饮一杯,双双畅快地舒了口气。
放下后酒杯后,林元诚又是主动给孙亦谐倒酒,孙亦谐也没拒绝,只是拿起杯接着,并将话题继续了下去:“对了,林兄,今天围攻你的那帮都是什么人呐?你跟他们有仇吗?”
“呵……”林元诚笑了笑,“这伙人的武功很杂,也不像是有能力隐藏自己真正武功门路的样子,想来……就是些普通的江湖杀手,收钱办事的。”
“哦?”孙亦谐又道,“那他们是受了谁的指示呢?”
“这我倒也问了。”林元诚道,“他们那个带头的说,是漕帮帮主狄不倦雇的他。”
“嗯……”孙亦谐沉吟一声,“他这话……可信吗?”
“不好说啊。”林元诚道,“或许是真的、或许是栽赃、又或许……明明是真的,但他觉得说出来反而像是栽赃,所以故意这么说。”
“的确,空口无凭,不好下判断。”孙亦谐接道,“只要不是拿剑抵着他的脖子问的,都有可能是假的。”
“就算拿剑抵着他的脖子,也未必能得到真话……”林元诚略显无奈地摇头念道,“有些死士,出于种种原因,纵然自己要死了,也不会供出他们的主子,甚至还有特意用自己的死让栽赃变得更加逼真的……”他顿了顿,又轻叹一声,“唉……江湖险恶,很多事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其背后的真相……若是人心能与剑道一样纯粹,那该多好?”
言至此处,他又仰头闷了一杯酒。
很显然,这话是他有感而发:当初他的师父“七星剑”范正廷就是个伪君子,这姓范的表面上道貌岸然,暗地里却收养了一群孤儿培养成自己的死士,为自己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正因为是被这样的一个人抚养长大,林元诚从小就非常深刻地理解“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这便让他在性格上变成了一个很难去相信别人、也很难对任何人投入感情的人。
在他的眼里,只有剑,才是最诚实的。
剑既不会背叛你的诚意,也不会辜负你的付出,在追求剑之极的道路上,你所做一切最终都会有所回应。
当然了,对于林元诚过往的经历,孙亦谐是不清楚的,孙哥最多看出对方“有故事”。
“哼……这个,我就不发表意见了……”孙亦谐觉得这话题没啥意思,便打了个哈哈,接道,“我不是剑客,也不懂剑。”
“呵,也对……”林元诚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即刻又道,“诶?说起来,孙兄你今天是怎么把你那奇门兵器拿出来又收回去的?我还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种‘藏戟’的门道,这莫非……是法术?”
孙亦谐也喝了口酒,然后才回道:“啧……我要说……这真就是我跟一位道长学的,你信吗?”
他这话,其实是实话,但林元诚却听出了不同的意味。
“哦!是林某唐突了。”林元诚还以为对方是不想回答自己才随便扯了个答案,所以他赶忙接道,“这种绝招秘法,自是不能随便外传,我不该问的……孙兄莫要多想,我自罚一杯。”
孙亦谐一看对方要这么理解,觉着也行吧,省得自己解释了,故也没再多说什么,就当默认了。
两人又这么喝了几巡,吃了些菜,话题终于转到了那七雄会上。
“孙兄你也是来威海卫参加那七雄会的吗?”林元诚道。
“嗨……我就是来看个热闹。”孙亦谐道,“我这无门无派之人,谈什么参加不参加的呢。”他微顿半秒,反问道,“倒是林兄你,我记得你是兴义门的吧?你怎么一个人上路啊?难道你也和我一样因为在路上尿急没跟上马车?”
“呃……”林元诚这时正把一杯酒端到嘴边,没想到耳朵里灌进了一个“尿”字,他也是不禁眉头微皱,放下酒杯再道,“实不相瞒,我是奉了掌门之命,独自先行,来山东境内探探此行的虚实。”
“嚯~你们这掌门有点东西啊。”孙亦谐也是多喝了几杯,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他这是拿你当炮灰啊。”
有些事呢,其实林元诚自己心里清楚,兴义门的人也都清楚,只是没人去点破……他自己也不会去提。
而眼下孙亦谐这个外人如此直接地把这话说了出来,林少侠的脸上便难免有些尴尬。
“这……呵……”但林元诚转念一想,这话貌似也是站在他的角度上着想才会说的,而且孙亦谐根本不给他们兴义门的掌门留什么面子,也算是个奇人了,所以他反而是笑了,“要这么说的话,我还真就是啊……哈哈哈……”
乒——
“可不是嘛。”孙亦谐闻言,一拍桌子,还顺着这话继续唠,“你说,今天要不是我刚好路过,你是不是已经遭重了?”
“是……”这是明摆着的事实,林元诚也不可能回答不是啊。
“哎~所以要我说呀……你们那掌门要么就是笨,要么就是想坑你。”孙亦谐那拱火本能就这么开始作祟了,他是张口就来,“你想啊,他要是真有心投石问路,好歹让两到三个弟子一起去探路啊,这样遇到事情多少也有个照应不是?让你单枪匹马一个人去,这不是去送吗?你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个世界并不是你强就一定能赢的……”他说到这儿,又喝一杯,并兴致高昂地吹起了自己,“今儿也就是那帮杀手太蠢了,换了我……在那种地形,早就几麻袋石灰粉招呼上来了,到时候你连手都还不了。”
他这么一说,林元诚还真有些后怕——今天那帮杀手但凡在藏兵器的大小行李中再藏些石灰粉,用出来的效果恐怕真比下毒要好。
念及此处,林元诚不禁又想到:“对啊,掌门他……该不会真有心害我吧?”
列位,您琢磨啊,林少侠的第一个师父兼养父,就是范正廷那么个货,这就已经造成他性格上有点缺陷了;后来他拜入兴义门门下,拜掌门邵德锦为师,表面上是相安无事,实际上师徒感情也并不算多好……毕竟他是“带艺拜师”的,这种徒弟多半和后一个师父之间有点隔阂,没有从小教起来的那么亲。
如今再回味起来,少年英雄会的时候也是他一个人独自去洛阳赴会,兴义门连个长辈都没来,再加上眼前孙亦谐拱火点破这“炮灰操作”,这就让林元诚越发怀疑邵德锦是不是也和范正廷一样想置他于死地……
“孙兄提醒得极是……”林元诚道,“我……今后会注意的。”
“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啊。”孙亦谐也不知道对方此刻已经被他给拱进去了,还在那儿嬉皮笑脸地道,“你别当真哈哈,来,喝……”
这顿,他们也没喝到太晚,说到底两人的交情并不深,一次也聊不了太多。
以林元诚的性格,也并不会对孙亦谐过分的信任——尽管几率很小,但万一今天这场围杀和解救是孙亦谐雇人自导自演的呢?林元诚就是一个会这么思考问题的人,故而他也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更不会和人称兄道弟。
不过,因为此行两人的目的地相同,第二天他们还是弄了两匹马,结伴同行,说起来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谁曾向,就在这去往威海卫的前路上,他们愣是遇到了一位“故人”,这才引出那——林元诚力战倭刀客,孙亦谐二戏亢海蛟。
第二十七章 月夜纳血剑
深夜,月色幽黯,西风低吟。
荒芜的山岗上,却还站着两个人。
这二人,一个佩刀,一个携剑,四目而对,伫立不语。
那刀,是倭刀,也就是比较下品的日本刀,多为流浪武士所用。
朙时,威海卫一代常有来自东瀛的倭寇或海盗活动,所以无论官军还是老百姓对这种刀也都很熟悉了。
相对而言,比较上品日本刀或者说武士刀在那时的大朙国境内倒是极为罕见,因为那种刀一般只有日本国内的名门贵族们才有,而那帮有钱有名望的武士自没有理由千里迢迢跑来大朙当强盗。
那剑呢,是柄长剑,比一般的剑要长了近一倍有余。
用这种剑走江湖的人,无疑也是个有字号的人物。
“擎天剑”方惊海——光看他这绰号和名字,就感觉有点厉害吧?
但其实不是……
这位方兄既无力擎天,也不能惊海,他的剑法只能说普普通通,勉强算是二流偏上的水平吧。
只不过,他仗着兵器独特,可能会比那些与他同级别的剑客要更难对付一些。
而他的对手就不同了。
那名“倭刀客”,用中原武林的标准来说,至少也是个准一流的高手,且在兵器上,他也是占优的。
可能有人会奇怪了,不是说他用的是下品武士刀吗?怎么对上这人家这独门的长剑还有优势了呢?
列位,我说“下品”,那是纵向比较……倘若和其他兵器作横向比较的话,倭刀的性能可比中原武林常见的那些刀剑好多了,当然,成本也高得多——撇开工艺不谈,只说打造一把日本刀所需的物料资源,就足够打出数把普通的刀剑;这之外,武士刀还有高昂的后续保养成本,考究点的得定期上松油,不是沾点水随便磨两下就行的。
这种兵器,除了当收藏品之外,在实战中几乎就是专门为了单打独斗或小规模步战而诞生的(马战里基本没用,还不如最普通的长柄武器),纵是下品的倭刀,其轻盈、坚韧、锋利的性能,也是中原的凡品兵器无法比拟的……二者相争,通常的结果就是后者“长兵不捷,短兵不接,身多两断”。
方惊海那剑呢,本身就比一般的剑长,其韧度却又不及枪矛棍棒……一旦对上倭刀,五击之内绝对会被劈断。
当然……他可不知道这点。
假如方惊海对眼前这对手的实力或者兵器的差距有点概念,或许今晚他就不会来了。
他来,无非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会赢。
那你要问他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吗?有,也没有……
说没有,是因为他和对手无冤无仇,素昧平生。
说有,便还是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身为一名剑客,当有人向你提出挑战,要与你分个高低时,你是不能随便拒绝的。
除非对方的名声或武功与你差距很大,否则你的拒绝就可以视为是一种退缩,而在江湖上,有时一次简单的退缩,就可能让你从此都无法立足。
“你就是寺岛康平?”对峙了片刻后,还是方惊海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傲然,很显然这时的他仍觉得自己比对手要强。
“正是。”寺岛是地道的东瀛人,不过他和中原人打交道的日子已不算短了,所以尽管他的口音比较重,但中原话说的还算不错。
“我听说……这两个月来,你已斩了十五名我中原武林的剑客,还夺了他们的剑?”方惊海又道。
“不错。”寺岛回道。
“我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方惊海道。
“受人所托。”寺岛回道。
“哦?”方惊海道,“那我能问问你是受什么人所托吗?”
“不能。”寺岛道,“而且,对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我也没必要说那么多。”
方惊海可没林元诚那么机智,他听到这句后,非但没有继续套词,还因为被激怒了,故冷哼一声回怼道:“哼……我只怕一会儿死的是你,而死人是没法儿再说话的。”
闻言,寺岛的表情并未有任何变化,毕竟……类似的话,他已听过至少十遍以上了。
一息过后,寺岛还是很平静接道:“今日你我公平决斗,生死各安天命,胜者可得死者之兵刃……阁下若无异议,就请随时动手吧。”
“好!”方惊海应了声,便摆开架势,蓄势欲发。
几乎是同一秒,寺岛也拔出了腰间的倭刀,执于身前,凝神以待。
呼——当!
杀氛极时,铮鏦声起。
擎天剑大开大合,以长制短,剑锋劈砍虽慢,但范围广阔,势大力沉,且可以在对手武器的“间合”之外就造成杀伤;对方若只是防御,便是以弱御强,越战越被动,而对手若想要反击,就必须多进两步……这两步的距离差,足以弥补方惊海在速度上的不足了。
然而,寺岛没有踏出这两步,他选择站在原地,以攻对攻,以刃劈刃,以下克上。
倭刀起,长剑落,刃光一闪,剑断两截。
方惊海也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十多年了,实战经验不差,所以剑断之后,他也只是短暂地惊愕了一下,紧接着他就冷静下来,顺势变招,回身一旋,以断剑之锋,再出一次横斩。
不料,那寺岛俯首低身,缩地前冲,一个闪身就钻入了方惊海腋下之空档,并反手向上一斩。
那一瞬,一条断臂,握着一把断剑,腾空而起……
方惊海惨叫一声,血溅五步。
他本能地想要后退,可寺岛的第三刀已追了上来,但见那刃锋过处,方惊海被一刀从肋下划到了脖子。
这一刀造成的瞬间出血量,已足够让方惊海失去意识倒下了。
站在他身前的寺岛,则像是淋了一场血浴一般,整个人都被染红,当然……对此他也早已习惯。
片刻后,寺岛一边俯视着眼前那未冷的尸体,一边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巾。
他没有用这块白巾去擦自己的脸,而是小心翼翼地开始擦拭刀身上的血……他的动作是如此温柔,就仿佛在轻抚他所心爱女人的肌肤一般。
待擦完、并收刀入鞘后,他才走过去捡起了方惊海的那把断剑。
也不知为何,寺岛居然又把那断剑扎进了已死的方惊海的心脏,让剑身浸染上了其前主人的血后,才将其拔出准备带走。
而当寺岛转身的时候,已有一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此人,生得是高大魁梧,一脸凶相,在前文书中,他也曾出场过……
看到这儿,想必各位也猜到了,他就是当初盘踞在那“龙王洞”的贼人头子“亢海蛟”。
上一回咱说到他时,这位老兄被孙亦谐用石灰粉给迷了眼,随后孙哥又以一招龙狗拳法中的“埋地顶天”,把他投进了一个陡坡。
那龙王洞中,岔路纷杂崎岖、高低落差极大,而亢海蛟跌落的地方刚好是个直通地下河的超长陡坡;他从那儿一路滚下去,不但是身上的骨头断了十好几根,就连皮肤血肉也被坡间凸起的尖石剐掉了不少。
但他……仍是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纵然坠落后遍体鳞伤,但因为亢海蛟一直坚持蜷身抱头的姿势,所以他那头部并无大碍。
至于眼睛被石灰粉迷了的状况,在本就漆黑一片的地下河道里也不叫事儿了,他睁开眼也一样看不见东西嘛。
于是,他就这么在地下河道里躺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他实在是渴得不行了,这才忍着疼、摸着黑,爬到河边喝了几口水;好在当年也没有那么多水污染,这地下水跟井水差不多,甚至水质可能更好些,所以他喝了没啥大碍。
当然了,退一步讲……就算那水很脏,他也一样会喝的——反正他也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嘛。
由于亢海蛟全身多处骨折,他滚下来的那个坡又非常陡,想从原路爬上去基本是不可能的,故而他只能做好“长期生存”的准备。
地下河道里能吃的东西不多,尽管水里偶尔也会有鱼,但刚开始他肯定是抓不到的;也别说在这黑暗的环境里抓了,就是光天化日下徒手从溪水里抓鱼也难啊。
所以,最初的一个月,亢海蛟基本上一直在吃老鼠、蝎子、还有各种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虫子和蘑菇,而且都是在水里洗洗就生吃的那种……
你要问他为什么没有中毒或者急性肠胃炎感染死掉,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他吃的某一种东西恰巧是罕有的“天材地宝”,又或者这货天生体质奇异,其免疫和消化系统极为发达,总之……他不但没死,身体还一天天好了起来,他身上的伤口除了用水清洗之外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处理,结果也都愣是长好了。
至于他脸上的石灰粉,他早就用从动植物上“提取”的黏液揉洗干净,不过在黑暗中他这双眼睛就算睁开了作用也不大就是了。
长话短说,经过这一个月,亢海蛟视觉之外的其他感官都开始敏锐了起来,其听力、嗅觉、触觉……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极为发达;他本就是水贼出身,靠水吃饭,感官加强后不久他就掌握了如何在地下河里徒手抓鱼,也算是改善了自己伙食。
第二个月过去一半时,他身上的骨头基本也都长好了,这时他便觉得是时候逃离这地下河道了。
他掉下来的地方坡太长太陡,不借助工具上去太难了,亢海蛟也没有什么轻功,无法“游墙而上”,所以他决定还是顺着河道往下游走,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找到连着井或山涧的出口。
但是,若运气不好的话……那就真难说了,有些地下河可以延绵数十公里,其中还有多条分支,可能你顺着一条支流连走几天才会发现前路突然变得很狭窄过不去。
亢海蛟顺着一条道儿连走了十多天,便遇上了这种“运气不好”的情况。
那天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黑暗中有一堵石壁挡住了他的去路,只有石壁底下的一条极窄的缝隙可以供水流出去。
“碰壁”的亢海蛟自是很不爽,扭头折返之前,他有些不甘地握拳在那石壁上敲打了一下,却不料,他这一敲,也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那厚实的石壁竟然像是旋转门一样翻了一面。
当石壁外那刺目的阳光照进漆黑的河道时,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过光的亢海蛟差点就真瞎了,幸好那石壁翻完面之后很快又重新封住了河道、遮住了阳光,这才让捂脸跪地的亢海蛟缓了一缓。
后来,当他从那石壁处“翻转”出去,并重新适应、恢复了视力后,他才发现,自己无意中来到了一个位于悬崖峭壁中段的洞窟里。
这洞显然是经过人为改造的,那面会翻转的石壁上,一面是普通的石头,另一面则刻着武功心法。
想来以前隐居在这里的人一定是个很谨慎的人,他都已躲在这种地方练功了,还不忘要多加一重保险;假如亢海蛟不是从河道的那一面进入这个洞窟,而是从悬崖那面进来的,那很可能就发现不了这石墙后的秘密。
无论如何吧……在那一刻,因祸得福的亢海蛟不禁仰天长笑,大呼“苍天有眼”。
他不但是死里逃生,还得了这种奇遇。
这样的经历,自然让他的野心和格局大大的膨胀,他不可能再甘于当一个普通的贼人了,他也要在武林中混出个名堂来。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是得先练好眼前的功夫再说。
那么这石壁上刻的是什么武功呢?
上乘轻功——“攀天渡”。
其实您从这个山洞的位置也该猜到一二了,这地儿……没有一定轻功修为的人,除非用绳梯,否则连进都进不来。
正如此时的亢海蛟,虽然是发现了这个洞,但他依然无法回到外面的世界;因为对他来说,前面的洞口,在悬崖的半腰上,踏出去他就摔死了,而后面的石墙,通着地下河道,进去等于原路返回……反正没有一条是出路。
于是乎,他又在那洞里修炼了好几个月,食物呢,还是得去地下河里找。
数月后……和前文书中的那位“红梅雀”一样,这亢海蛟也是在离开奇遇之地前要“毁洞灭迹”的主;那时的他,已背下了“攀天渡”的心决,并修炼到了一定程度,因此,他就毁掉了石壁,从悬崖那一侧游壁而上跑路了。
你要问这个只学了上乘轻功的人是怎么毁掉石壁的……那我可以提醒你一句,这家伙第一次出场时咱就有提过,他可是“天生蛮力过人”,力气大到可以把船的桅杆抱起来插进泥地里的主儿。
另外,他二十岁时曾在漕帮里混过几年,是学过一些拳脚功夫的,本就有基础在,所以毁掉个石壁对他来说真不是什么问题,只不过对高手来说可能三拳两掌就搞定了,而他要多费些功夫。
重见天日的亢海蛟干的第一件事儿自然是抢劫,这就不用细说了,而他干完第一票后,马上就想到要返回那蚂蚁山陈家村,去找那帮村民“算账”。
因为在他看来,当初来端了自己“买卖”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定是那帮村民雇来的。
不过他也是粗中有细,直接冲进村里大张旗鼓抓人问话的事儿他是不干的;上次他就是稍微一冲动一托大,差点死在了孙亦谐的手里——人在犯错后总得吸取点教训,要不然就是傻了。
于是,亢海蛟就装成是个过路的旅人,很平常地进了村,并在村里的酒馆边喝酒边旁敲侧击地跟其他客人还有小二套话。
本来这帮村民也是从头到尾都没见过这位“龙王爷”,所以他们不可能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当初坑害他们的贼首;而要说这帮村民的口风呢……也是真松,因为这段时间,刚好是“东谐西毒”声名鹊起的时候,这帮陈家村的村民被孙黄二人帮过,或者说有过接触,自然是要拿出来当谈资猛吹一通的,哪怕亢海蛟不问,没准他们都会主动说出来。
而这亢海蛟一听才知道,原来当初还真不是村民们请了人来,那俩货就是路过此地多管闲事而已。
他再一听呢,原来在自己经历奇遇的这几个月里,那孙黄二人先是在洛阳平了沈幽然,又是在武昌帮锦衣卫除了幽影余孽,期间还有很多大大小小、或真或假、被老百姓们添油加醋的江湖逸闻,讲出来也是一个比一个吓人。
亢海蛟听完一琢磨……这仇要不我就不报了吧?这东谐西毒我有点惹不起啊……撒石灰粉也就算了,把人沉粪坑这种事儿我可是闻所未闻啊,常言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俩的手段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儿啊。
这么想着,他还真就放弃了报复,从此开始混迹江湖了。
到如今,这亢海蛟已成功傍上了一棵“大树”,成为了江湖中某位大人物的手下。
当然,他这种“下五门”出身的,想登大雅之堂是很难了,只能和那倭寇出身的寺岛康平一样……替大佬干些不可说“脏活儿”,对外也不能把自己的主子是谁,以及究竟要做什么说出来。
“蛟君,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不要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寺岛转身后,稍稍顿了两秒,随即便将手上那染血的断剑递向了对方。
“哼……我这已经是很普通地走过来了,这样你都听不到,也能怪我吗?”亢海蛟略有些得意地回道,“难道你要我在脚上栓两铃铛?”说话间,他已从对方的手上接过了剑,并装到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狭长木匣中。
“那下次我要是因为看到有人突然出现在身后而本能地出刀砍你,你可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寺岛接道。
“吓我啊?呵……你可以试试啊……”亢海蛟冷笑,看来他和寺岛的关系也并不算好,只是不得不一起办事而已。
“我会记住你这句话的。”寺岛回道。
“随你便。”亢海蛟道,“反正这也已经是第十六把了,还差四把就能跟‘主人’交差了,这个任务完成后你我也未必会继续合作。”
“说起这个……我希望你下一次可以帮我找来更厉害些的剑客。”寺岛道,“像今天这样的对手,他们的剑‘纯度’太低了,把这样的东西交上去,我想主人也不会太满意的。”
“哈!”亢海蛟带着一丝不屑,干笑道,“杀了几个二三流的货色,你还狂起来了?真当自己是多厉害的高手呢?我真去约那高明的剑客来,你就不怕死的是你?”
寺岛闻言,神情骤寒:“你这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要不然你我现在就比试一下?”
“不必了,我可犯不着跟你玩儿命。”亢海蛟想都不想就回绝了对方,“你要充大尾巴狼是吧?行,我下回找个厉害的来,但你万一要有个闪失,可别怨我……”
“哼……”寺岛也是冷笑,“我要是有了闪失,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吧?你把我的爱刀和血也拿去给主人便是了。”
第二十八章 偶遇“飞来剑”
且说那孙亦谐和林元诚结伴行了两天,或许是因为有孙亦谐的存在,这两天里,他们未再遇上类似酒肆偷袭那样的事儿了。
于是,两天后他们便顺利入了登州城。
由于“七雄会”举办在即,如今的登州也是十分热闹,可以明显看出街面上佩刀带剑的人多了起来;当然了,和一年前那少年英雄会相比,这阵仗还是小多了。
孙林二人来得还算早的,所以仍能在比较好的客栈里找到相对不错的房间。
说起来,林元诚这一路上可是占了孙哥不少便宜——跟孙亦谐一起旅行,别的不说,吃住肯定都差不了,而且都是孙哥掏钱。
虽然林少侠也有跟孙亦谐客气过,但后者却并不跟他客气;再者,孙亦谐平时点的酒菜、要的房间……全都是比较贵的,林元诚若是强行要求各付一半、或是和孙亦谐分开吃住……一来他那盘缠有点吃不消,二来还会搞得很尴尬,所以说了一两回后,林元诚也就不说了。
不过,林元诚嘴上是不客气了,心里却是把这些都给记着的。
像林这种性格的人,别人欠他的,他或许会忘,但他欠别人的,他一定会记得。
孙亦谐也看得出这点,所以他十分乐于让对方“占他的便宜”,毕竟……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
这日傍晚,两人在客栈里安顿好了,便下楼到大堂里吃饭。
孙亦谐选了张位于西南角的饭桌,那儿有个屏风稍微遮挡一下,虽没有全挡死,但也算是个比较好的位置了。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孙亦谐和林元诚自然是熟络了不少,两人之间的话也是越来越多,因此,酒才过两巡,两人已聊得颇为高兴。
就在这时,店门口忽然一阵鼓噪,紧跟着就闯进来五条大汉,个个儿是劲装疾服,刀剑傍身,说话也是极为大声,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跑江湖的。
“小二!赶紧的,好酒好菜都拿上来!”这五人中为首的那个,嗓门儿尤其大,个子也是五人中最为魁梧。
他的相貌和他的声音很相称:一张黝黑的脸孔,面皮黑里透着黄,还油亮油亮的;浓眉下是一双细目,鼻宽口阔;说话时嘴张得很大,远远看去也能瞅出他那黄齿红舌,唾沫星子乱飞。
林元诚的江湖经验不算少了,他一眼就认出,此人乃是黄山一带人称“飞来剑”的剑客翟皓,而其身边的四人,应该就是平时跟着他混的小弟;他们自称是“徽州五义”,不过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除了那翟皓还算有两下子外,其他四个都是不入流的角色,基本就是跟在翟皓身边溜须拍马的喽啰。
“大哥,这座儿好,您坐这边儿。”
“大哥,椅子脏,我给您擦擦……”
这不,那翟皓还没坐下呢,他那四弟五弟就已经伺候上了。
那店小二的眼力劲儿也不差,他知道这些大声嚷嚷的主最难伺候——越是这种素质低下的客人,越是喜欢跟他们这些店员过不去。所以,他一边儿悄悄催促厨房快点儿出菜,一边儿就以最快的速度把一坛好酒和几个大碗给他们送上了桌。
果然,这帮人一见那黄汤就立刻high了起来,他们都不用下酒菜,就一人两碗这么灌下了肚去,紧跟着他们那嘴里就更没把门儿的了……
翟皓当时就开始吹自己过往的战绩,说的也无非都是自己那几个兄弟早已知道、或是亲眼所见的事。
大概的模式就是:“老三,你还记得那谁谁谁吗?”
老三就高声回道:“那能不记得吗?他们还敢跟大哥您叫板,结果在您手底下都过不去十招。”
接着老二老四或老五中就会有一人用更高的声音喊:“不是兄弟我吹,当今天下,要论刀法,应该是那辽东神刀山庄的‘宋无敌’数第一,但论剑法,能跟大哥您一较高下的怕是没有几个了。”
诸如此类的对话……是江湖二三流角色最喜欢也最常用的装逼模式。
一般来说,在越是人少的地方吃饭,他们的声音越大,吹得越过;而假如他们走进一家店里,一眼望去看见里面坐了一桌或几桌穿着高门大派弟子服的人,他们就没声儿了……就算要吹逼,也不敢吹得太夸张。
今天,他们显然是看这家客栈的大堂里没坐多少人,看起来也没几个江湖打扮的,所以才那么来劲儿。
那孙亦谐在旁听他们说了一会儿,不禁问道:“林兄,那几个是谁啊?他们那位大哥真有这么厉害吗?”
“呵……”林元诚闻言,当时就笑了,“他们啊……自称是‘徽州五义’,名头好似还挺响,但其实只有他们那老大‘飞来剑’翟皓有点能耐,其余那四个嘛……怕是连我们前几天遇到的普通杀手都不如。”
“哦?”孙亦谐几乎是出于拱火本能就接了一句,“那翟皓和你比,谁的剑法更高明些?”
“哈哈哈……”林元诚这下可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孙兄莫要玩笑,拿他跟我比,岂不是在辱我吗?”
“哦~明白了,抱歉抱歉。”孙亦谐也笑了,“不说了,我自罚一杯。”
列位,他俩说这几句话的声音可不大,而且此时整个大堂里都是翟皓和他那四个兄弟嚷嚷般的吹逼声,若是让普通人来听,至少得走到孙林二人座位旁边那屏风后,才能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然,这几句话,偏偏就落到了那徽州五义中的刘老二耳朵里。
这刘老二别的武功不行,就耳功还不错;您还别看不起这类“侦察型”的武功,没准关键时刻反而是这种功夫能救命——听见情况不对可以提前跑路嘛。
刘老二在这五人里算是脑子比较好使的了,他听到那几句话后,也没急着说出来,只是起身给大哥倒酒,然后绕着自己那桌走了几步,装作不经意地朝大堂的西南角瞟了一眼。
当他看清坐在那里的只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时,他才俯身到翟皓耳边,把刚才听到的话给汇报了。
“嗯?”翟皓一听,瞬间就变了脸。
他“啪”地拍了下桌子,登时就站起了身,恶狠狠地瞪着孙林二人的所在,迈步就走了过去。
那老三老四老五一时间也没明白咋回事儿,不过刘老二给他们使了个眼色,他们便好似懂了,几人随即也都气势汹汹地跟着翟皓一同围了过去。
呼啦——
翟皓走到那儿时,一甩手就先把那个屏风给扫翻在地,接着就站在孙林二人的桌边,居高临下地冲着林元诚大声喝道:“小子,你以为你说话我听不见吗?”
这番阵仗是啥意思,无论是客栈的掌柜,还是周围吃饭的客人……都懂。
前文也说了,大朙的百姓对这类江湖仇杀习以为常,基本都知道什么样的热闹可以看,什么样的不能看;眼前这无疑算是“可以看”的一类,所以他们也都没跑,只是保持距离默默瞧着。
“哼……”另一方面,林元诚则坐在那儿动都没动,一脸的冷笑。
林元诚可不像孙亦谐黄东来那般老油条,不管他的心性再怎么超然,也是个真正的少年人;引用某刘姓“瓜闹”的著名台词来说就是——年轻人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
“你笑什么?”那徽州五义中的老四一看林元诚的反应,也是吹胡子瞪眼地嚷道,“咱老大问你话呢?你以为装傻就能糊弄过去?”
“首先……”到此时,林元诚才悠然地放下了筷子,转头看向翟皓道,“你的确是没听到我说了什么,是你身边那位二弟听到告诉你的。”他顿了顿,“其次,你没有听到我说话的原因,倒也并不是你耳功比你二弟差太多,只因当时你正忙着大声放屁呢。”
“你!”这波连揭带骂,激得翟皓那酒后的红脸愣是透出一阵青来,“好小子,敢这么跟我说话……”他说着,手已摁在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上,“我‘飞来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今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哦?”林元诚还是坐着没动,且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你要跟我动手?”
“呵……怎么?”翟皓好似误会了对方这个问题的意思,“怕了?”他鼻孔朝天,狞笑道,“现在才知道怕,是不是晚了点?”
“我不是怕,是觉得犯不着。”林元诚耸肩道,“虽说像你们这样的人江湖上有或没有都无所谓,但你今天若真因为我而无法在江湖立足了,从此回家种地去……那我多少也会有点愧疚,毕竟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叱嘤——
还没等林元诚这段话说完,翟皓便已怒不可遏,愤然出手。
翟皓的剑并不慢,状态好的时候,他甚至可以用一招就串起七八片随风而来的落叶。
可惜,他选错了对手。
林元诚可不是落叶,他至少也是闪电。
翟皓以为自己的剑已很快,他的兄弟也以为他的剑很快,但那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
当——
当那剑刃碰撞的声音响起时,这场短暂的对决早已结束。
在场的众人甚至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当他们回过神时,翟皓的剑已在半空中旋转着落下,而林元诚的剑则顶在了翟皓的咽喉处。
下一秒,孙亦谐又忽然站了起来,他一扬手,刚好接住了翟皓那柄正在下落的剑。
而林元诚,从始至终,包括此刻,都没从椅子上挪动过半分,他甚至都没用正眼去瞧过翟皓一眼。
“我的剑法,是不是还可以?”林元诚问这句时,一手持着剑,另一手还在端着酒杯喝酒。
“是……是……少侠武功高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少侠高抬贵手,绕了我这一回。”翟皓并不是什么硬骨头,对他来说,尊严和性命相比不值一提。
而他那四位兄弟呢,就更别提了……一看翟皓被人制住,他们四个就立刻后退了好几步,一副随时准备丢掉大哥跑路的样子。
所以说啊,“认兄弟”,可得长住了眼,单田芳老先生就曾经说过这么一段儿——“有些人啊,酒菜一摆上,便是大说大笑,大煽大叫,南山打过虎,北山套过狼。那名片往你手里一递,开口就是“有事儿找我”,你瞅他能耐大了?你可别真有事儿,真有事儿一找他,他不是脑袋疼就是屁股疼,要不就是“家有事儿”,溜了。认这种人当兄弟,没用,他就是借着酒劲儿说些大话,口大舌长而已。”
这徽州五义,也是物以类聚,他们哥儿五个刚好全都是这种人。
你让他们在一起吃喝玩乐、吆五喝六、仗势欺人,那是不难,但真遇到事儿了,没一个靠得住的。
“拿你跟我相提并论,算不算是辱我?”林元诚接着又问道。
“算!算!”翟皓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在往下落,小命被捏在别人手上的滋味那是真不好受。
“哎~算了,林兄,得饶人处且饶人嘛。”这一刻,在旁默默看了半天的孙亦谐觉得林元诚气也出得差不多了,该他来打圆场了,故开口劝道。
“哼……”林元诚又哼了一声,过了几秒,才道,“今天我看在孙兄的面子上,放你一马,以后在江湖上说话做事……记得长住了眼。”
“明白……明白……”翟皓哪还敢答别的。
待他话音落后,林元诚才放下了剑,翟皓也终于松了口气。
而孙亦谐则笑着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翟皓的肩膀,并把对方的剑递回给了对方:“这位大哥,我这位林兄弟年少气盛,也不是故意和你过不去的……得罪之处,您可千万别记仇啊……”
“在下万万不敢!”翟皓赶紧把剑收入鞘中,但紧跟着,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又低声问了句,“呃……对了,还未请教二位少侠……”
“哦~好说好说。”孙亦谐微笑道,“我叫孙亦谐,他叫林元诚。”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光一个少年英雄会的魁首已经够唬人了,再加个“东谐”……这翟皓听到之后差点儿腿一软坐地上。
长话短说,这晚,那徽州五义不单是灰溜溜地离了这家客店,他们甚至连七雄会的热闹都不看了,直接离开登州回黄山去了。
他们五个也明白,翟皓被林元诚羞辱的这档子事儿,不用一天就会流传开,到时候在这登州城里,他们哪儿还有脸见人呐?还不如赶紧回老家去避避风头,等这阵儿过了再出来。
不过,这翟皓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今天结下的梁子,到后来他又遇上林元诚时,便成了他报复的动机,当然那也是后话了。
书归正传……
不出意外的,这天傍晚的这场小摩擦,很快就在登州一带传开了。
本来老百姓们就最爱添油加醋串闲话,再加上那徽州五义前几日里在附近到处装逼,将翟皓的剑术吹得非常夸张,搞得不少人真信了,所以经此一役,一招就把翟皓秒掉的林元诚更是被描绘得神乎其神。
而这……便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寺岛康平,过去多少也听过一些关于林元诚的传闻,但他从未把对方放在眼里,因为在他看来,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剑客,不可能厉害到哪里去,就算有“少年英雄会魁首”的头衔,那也只能证明他是同龄人中最强的而已;以往拿到过这个头衔最后却泯然于众的少侠也很多,前文出现过的秦风就是很好的例子。
然,这一回,寺岛康平刚好就在登州,而且那“飞来剑”翟皓若没走,很可能就会是亢海蛟要给他找的下一个对手。
于是,听到传闻的寺岛也对林元诚起了兴趣,他找上亢海蛟,点名要让林元诚来给自己祭刀。亢海蛟琢磨着……反正是你寺岛上去跟人打,要死也不是我死,便答应了。
就这样,第二天夜里,亢海蛟就来到了孙亦谐和林元诚下榻的客栈……
第二十九章 执意赴死斗
这亢海蛟替寺岛康平约战剑客,也是有一些规矩的。
首先,他从不写“挑战书”之类的东西;这点,老江湖都懂……身为武林中人,最好是少留字据或者干脆不留,否则说不定哪天你的笔迹就会出现在一些不该出现的地方,给你带来一些本不该属于你的麻烦。
其次,亢海蛟也从不跟人“事先约定”时间地点,因为这样做就相当于给了对方“事先准备”的条件;江湖险恶,万一你请来的剑客是个卑鄙小人,暗中找人提前到决斗地点打埋伏这可不好办。
其三,他也从不在白天上门挑战,毕竟白天时决斗的地方不太好找,还很容易被人跟踪,若有人跟来,就容易节外生枝。
综上所述,亢海蛟去约战别人时,基本都选在夜里,而且直接就跟对方说清楚——要来你就立马一个人跟我来,不敢来就算了。
那您说他这样搞法,真有人敢去吗?
当然还是有的,要不然死在寺岛康平手里的那十六个剑客是哪儿来的呢?
为英雄义气也好、为扬名立万也罢……这个江湖,永远不会缺那种敢于刀头舐血之人。
死在寺岛康平刀下的人越多,他就越有打败的价值。
而今夜,亢海蛟的目标,便是林元诚。
白天的时候,亢海蛟就已经到孙林二人所住的客栈里踩过点了……他还给店小二塞了点银子,打听到了林元诚住在哪间屋……所以,当晚亥时,亢海蛟直接就从二楼的窗外摸进了客栈,直奔林元诚的房间而去。
如今的亢海蛟,也算是个轻功高手了,再加上他那天生的蛮力,就算真跟对方打起来,他至少也有自信能逃跑。
因此,到了门口,他根本也没敲门,踹门就进。
他这是准备先给林元诚一个下马威,镇一镇对方,然后再说自己是来约战的。
您可别觉得他这是“不必要的嚣张”,事实上,他这种嚣张的态度,以及那副“挑战你是看得起你”的嘴脸,可谓是屡试不爽,先前赴约的剑客们有很多就是因为看他这态度,脑子一热便答应了。
啪——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亢海蛟扬起一脚,很轻松的就把林元诚那间客房的门给踹开了。
他是一边迈步往里走,一边就把早已憋好的一句话用非常嚣张的口气道了出来:“听说这儿住了个剑客,是你……”
然而,他那最后一个“吗”字儿还没出口呢,黑暗之中……一把石灰粉就糊他脸上了。
这熟悉的感觉,让他仿佛梦回龙王洞的那晚,种种痛苦的回忆如走马灯般从他那已经睁不开的眼皮底下闪过。
紧跟着,他就感到下体一疼,在他本能地捂裆跪地的同时,他的后脖子又被某种硬物重击了一下,再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亢海蛟他又怎么可能想得到,这家客栈,从掌柜到小二,早就都已被孙哥给“搞定”了……
经历了去年洛阳城的那场大戏,再加上之前林元诚在酒肆被埋伏的事儿,此次“七雄会”之行,孙亦谐肯定得再多留些心眼儿啊,所以他现在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住下,都会先去试探一下店里的工作人员,当他觉得这些人没什么问题了,再出钱“打点一番”。
今儿白天,那店小二收完亢海蛟的钱、报完林元诚房间的位置后,转头就把这事儿汇报给了孙亦谐……孙哥一听,这是有不速之客啊,那我跟林兄打声招呼,今晚咱揣好了石灰粉、备好闷棍,等着呗。
这不,就把亢海蛟给等来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亢海蛟才从昏迷中被激醒。
短暂的震惊和恐惧过后,亢海蛟发现,此时自己的身体和手脚都已被铁链牢牢锁住,并固定在了一张椅子上;他脸上的石灰粉倒是已经被洗掉了,从那股残留的气味判断,应该是用菜油一类的东西洗去的。
而他的面前,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林元诚,另一个嘛……自然是孙亦谐。
“你……你们……”亢海蛟整个人都是懵的,他脑子里满是疑问,却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兄弟,我看你有点儿眼熟啊。”虽然那晚在龙王洞里灯光也挺昏暗,但孙亦谐依然是记得亢海蛟的长相——一来,这货身材高大、相貌也挺有特点,二来,两次他都是以脸上被糊了石灰粉的状态出现在孙哥面前的,那画面有所重合……
“哼……”亢海蛟听到这句,心里那点儿新仇旧怨是一同涌了上来,他不禁冷笑一声,应道,“孙少侠能记得在下,还真是在下的荣幸呢……”
“我确是没有想到,那天你受了伤且滚落深窟,竟然也没死透,看来你这命还真硬。”孙亦谐又道。
“好说。”亢海蛟继续冷笑,“老天爷疼惜我,舍不得让我死。”
“放屁!”林元诚这时则瞪着亢海蛟,怒道,“若非我当年一时手软,留了你这祸害一条狗命,你还能坐在这里大放厥词?”
看到这儿可能很多人已经忘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了,所以我也提一句,咱前文书说过:几年前,亢海蛟和他那五个兄弟还在庐州和颍州一代干沿河抢劫的勾当时,曾经遇上过当时刚满十六岁、初出江湖的林元诚,并且被林元诚当“声望”给刷了。
那天,这六位声泪俱下的跪在地上,拿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赌咒发誓,宣称以后不会再作恶,求林小侠放他们一条生路。
而林元诚呢,也觉得让这六位作为他正式踏入江湖后的第一批剑下亡魂有点不够资格(他杀师父的事情是没人知道的,他也不会跟人讲),再看他们都已经发了这样的毒誓,姑且就信了他们。
这事儿吧……咱还别说列位看官您了,就连林元诚本人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要不是方才孙亦谐认出了亢海蛟,并且趁着对方没醒,把自己和黄东来在陈家村遇到“龙王爷”的故事给林元诚讲了一遍,靠林元诚自己可想不起这么个人来。
不过,眼下林元诚不但是想起来了,还得知了亢海蛟一伙在被自己放走后隔了半年就出来继续作恶的事,这可让他相当不快。
而那亢海蛟对林元诚呢,肯定也是怀恨在心啊……
尽管对方当年放了他一马,但他可一点儿都没觉得应该感恩;在亢海蛟的逻辑里面,自己当贼当得好好儿的,是这姓林的小子主动找上门来把他和弟兄们教训了一顿,逼得他们跪地求饶,这属于对方主动找茬啊,凭什么这种情况下我求饶成功了我还得感谢他啊?
这种呢,就是典型的恶人逻辑了——哪怕他抢劫杀人、强奸诈骗,也都是“生活所迫”,干别的狗屁倒灶的事情就更是天经地义了,而别人要是想伸张正义来管他呢,就属于“多管闲事”。
“呵……原来林少侠也记得我吗?”亢海蛟仍是笑道,“我还以为你铁定已经把我这种小人物给忘了呢。”
这倒是实话,要不然他此前也不会想着一进屋就跟林少侠摆个谱、装个逼啥的。
“喔尻~你好像还挺从容的嘛。”孙亦谐这时斜视着对方,用一种威胁的口吻道,“你是不是被老子敲傻了,有点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啊?”
亢海蛟闻言,挑眉耸肩:“你们要杀我,早就杀了,既然把我绑起来,那就表示你们有话要问我,所以,至少在这一时半刻,我不会有什么性命之虞不是吗?”
不得不说,现在的亢海蛟,无论心理素质还是心机城府,都已比一年前强出太多了;相比在那断崖洞窟中得到的武功,其实他在地下河道里求生的那一个多月里磨练出的意志,才可称得上是他真正的“奇遇”。
“嚯,你这思路还挺清晰啊。”孙亦谐道,“那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今夜这样闯进来,应该不是为了找我或者林兄寻仇来的吧?”
“那是……”亢海蛟用想当然的语气道,“我可没蠢到以为凭自己一己之力就可以对付得了沧州小侠和东谐联手……“他摇头晃脑地接道,“我今夜来呢,其实只是来送个信儿。”
“你身上我已经全搜过了,没有信。”孙亦谐道。
“口信。”亢海蛟道。
“什么口信,谁的口信?”孙亦谐又问。
亢海蛟也没打算隐瞒什么,因为只有说出来意,他才有活命的机会:“有人托我给林少侠带个话,说是想跟他比试一下剑术……”他说到这儿,特意顿了顿,语气肃然地念道,“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一听到要比剑,林元诚那神色立刻就变了。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叫寺岛康平?”林元诚此行就是来探路并打听各种消息的,所以那寺岛挑战剑客、杀人夺剑的事,他自是早有耳闻。
“哦?林少侠你也已经听说过他了?那就更好办了。”亢海蛟一看林元诚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八成已经上钩了,当即言道,“那我也就不多啰嗦了,一句话……寺岛现在已经在决斗的地方等着你了,你要是敢去呢,我带路……你要是不敢嘛……”
“慢着!”孙亦谐道,“什么就敢不敢的?这大半夜的,你说有人要找林兄比武,林兄就得去?不去就是不敢?那你敢不敢吞粪自尽嘛?”他顿了顿,又道,“回头……林兄要真去了,结果发现你在那儿埋伏了千八百人,岂不是得遭重?还有,为什么要你带路啊?你把地点报一下我们自己去不行吗?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是来带口信儿的,而不是因为被我们抓住之后临时编了这么个理由?”
他的质疑,统统都很合理,可惜,这个时候,有个人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好,我去,你带路。”下一秒,林元诚就直视着亢海蛟的双眼,坚定地回了这么六个字。
“喂喂,林兄,我说那么多,合着你都没听见呐?”孙亦谐道。
“孙兄,我们只松开他脚上的链子,量他玩儿不出什么花样。”林元诚回道。
说罢,他又看向亢海蛟:“如果我发现你在骗我,或者企图逃跑,我就杀了你。”
“等等。”谁知,这会儿亢海蛟倒有意见了,“孙少侠,你也要一同去吗?”
“怎么?不行吗?”孙亦谐其实并不是很想去,因为在他看来这事儿疑点太多,林元诚有去送死的倾向。
“这个嘛……”亢海蛟想了想,“我也不瞒你们说,之前跟寺岛交手的剑客之中,那头两位,都是带着同伴一起赴约的,结果,那两人的同伴一看自己的朋友输了、死了,便要动手围攻寺岛给朋友报仇……没办法,我和寺岛只能把他们都给杀了,枉添了几条人命;故而,从第三人开始,我就只带剑客本人赴约了。”
“哼……”孙亦谐才不会信对方的说辞,他冷哼道,“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可听说,之前那十六个剑客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他们最后被发现时都已是尸体了,且剑也都被夺了去……那万一是你们那边搞了什么花样,岂不也是死无对证?”
“不错,是有这种可能。”亢海蛟道,“所以我还是那句话……林少侠若不想来,可以不来。”
他这摆明了就是激将法,但确实管用。
“孙兄,你不用说了,林某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不过今晚我是非去不可。”林元诚道。
孙亦谐听罢这句,心中念道:“算了,这小子是要剑不要命的主,劝也劝不住,我姑且见机行事,情况不妙我就闪,最多改天来给他报仇呗。”
念及此处,他便对林元诚道:“好~既然林兄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再多嘴了,我一会儿跟去看看,如果对方确实只有寺岛一个人应战,那我绝不打扰你们。”
“多谢孙兄成全。”林元诚感激地应道。
“那行,‘东谐’的话……我也是信的。”亢海蛟同样是借坡下驴,顺势接道,“孙少侠若能保证不出手干预,那跟来看看便也无妨。”他说着,便用眼神朝自己的脚那儿示意了一下,“事不宜迟,有劳二位……给我这腿脚松松劲儿呗。”
第三十章 剑应有心人
夕阳西下,涛声似啜。
平静的海面上,一艘连桅杆都已被折断的破烂帆船正在随波逐流。
的那天,这船上足有二十来人,可现在,只剩两个了。
寺岛康平背靠着船舷,瘫坐在甲板上,望着远处的晚霞,他的身旁,还倚靠着一个只有七八岁大的小男孩。
“大叔,太阳快要落山了吗?”男孩的眼睛早已看不见东西了,不过这也让他的其他感官变得相对敏锐。
“是啊。”寺岛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力,但他还是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亲切温和,“是感到冷了吗?太郎。”
“嗯……”太郎摇了摇头,“不,大叔的身边很暖和。”
“是吗……那就快睡吧。”寺岛念道,“睡着了就不会感到饿了,也许明天你醒来,我们已经到陆地了呢。”
“大叔真的还相信吗?关于‘朙’的事……”太郎问道。
“当然相信。”寺岛回道,“‘朙’是存在的,这毫无疑问。”
“不……我不是说那个……”太郎道,“我是说……大叔真的相信,海的那一边,会是一个没有战争、没有争斗、人人都能得到幸福的地方吗?”
寺岛沉默了。
太郎说的这话,是他们离开家乡的那天,船上这二十个人的领头者,即他们的村长对他们说的;尽管……这位村长自己,也从未到过大朙。
连孩子都不相信的话,大人们又怎么会信呢?但这些上了船人,除了去相信,也别无选择。
他们所居住的藩国不久前刚被幕府军所争讨,战争席卷了他们的家园,他们的家人被残杀、强暴、侮辱,他们的财产被掠夺、尊严被践踏、生命亦如草芥般被肆意摧残。
既然家乡已成修罗地狱,那纵然是谎言中的理想乡,也是值得去追寻的,毕竟……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别胡思乱想了……”寺岛说谎了,不为自己,只因他不想让身边的男孩被现实的绝望所击垮,“村长怎么会骗我们呢?只要到了大朙,我们就什么都不用再担心了,那里会有好多好吃的,有温暖软和的床,亲切的村民会把我们当亲人一样对待……所以,太郎,你要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明天一早也许我们就能见到那些了。”
太郎听了,露出了一个有些悲伤的笑容:“大叔……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寺岛倒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改变话题,不过还是回道:“我吗……要是没打仗的话,我应该还在父亲的道场里当剑术师范吧。”
“呵……”太郎笑着应道,“完全不意外呢……我现在都能想象出大叔一脸正经的在道场里大声呵斥后辈们的样子。”他顿了顿,沉吟道,“像大叔这样的人,说谎的本领果然都好烂啊……”
这一刻,寺岛才意识到,他身边的这个孩子、这个经过了战火洗礼的孩子,远没有他认为的那样天真。
或许,这个瞎眼的孩子,对于这个世界,看得反而比他更为透彻。
“大叔,我累了。”太郎的声音慢慢变低了。
“睡吧,大叔会守着你的。”寺岛道。
“大叔,如果明天我没有醒来,就请让我一直睡下去吧……”太郎的语气很平静,很显然,他已可以像一个大人一样……不,是可以比大人更为冷静地去谈论死亡。
而寺岛没有去回应这句话,因为他也不知道任由对方“醒不过来”究竟是残忍还是仁慈。
太郎的话仍在继续:“……那样,我或许就能再见到爸爸和妈妈了……”略微停顿了一下后,他又用关切的语气道,“答应我,大叔,如果我真的醒不过来了,请不要把我和其他人一样扔到海里,在我腐烂之前,我的血和肉……”
“不要再说了!”寺岛突然高声喝止了对方,没让太郎把最后半句话说出来,“自作聪明的小子……别看不起大人!想让别人从小孩那里接受那种到死都报不了的恩情吗!”
吼声尽时,两行热泪已从寺岛的脸上流了下来。
而太郎也的确没有再说话了,他已靠在寺岛的身边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艘经过此处的海盗船发现了已经饿昏的寺岛,和一具小男孩的尸体。
这艘船上日本人居多,他们看到寺岛的装扮和其手边的刀后,便觉得这人很可能也是个武士,没准能用得上,故而就把他救了起来。
而太郎的尸体,则永远随着那艘破船消失在了浪涛之中。
…………
寺岛睁开了眼。
他的眼前是一片荒地,头顶则是一轮明月。
今晚,亢海蛟让他等得有些久了,久到他在闭目养神时,回忆起了一些已有些遥远和模糊的过往。
如今想来,太郎看得的确比他透彻。
大朙自然不是他们村长描绘中的理想乡,这里只是又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而已。
那天过后,寺岛依然是过着随波逐流的日子:他被倭寇所救,上了贼船,便也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当倭寇,后来那伙人被大朙的军队给剿了,寺岛侥幸逃生,于是又成了个到处流浪的强盗浪人。
他也不是不想放下刀,做一个正派守法的人,但他这个年龄,口音和举止几乎都已不可能再改,想隐藏日本人的身份是不现实的,而那时沿海一代倭寇成灾,老百姓早就恨透了倭人,且那年头也没什么遣返的说法,像他这种有前科的,一旦被官府抓获,基本就是个死。
因此,对寺岛来说,这世上既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乡,也没有一个能真正接纳他的港湾。
他只能日复一日地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用自己唯一擅长的一件事,即对“武道”的追求……来麻痹自己。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寺岛的剑道日益精湛,并逐渐变得小有名声;直到数月之前,一位中原武林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找人与他搭上了线,提出要将他收为“门客”,当然……是不能公开的那种。
寺岛没有理由拒绝,即便已干了多年贼人的勾当,但在他心里仍认定自己是个武士,能够找到个“主公”效命,总比终日去做一些让自己也觉得羞耻的抢劫营生要强。
就这样,今夜,他遇上了那个男人。
当林元诚朝寺岛走来的时候,寺岛从对方的眼神中就能感受到——这也是一个求道之人,一个对剑无比诚实的人。
虽然寺岛也看见了远处的孙亦谐和身上绑着铁链的亢海蛟,但他根本没有兴趣去问这是怎么回事儿;此刻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林元诚。
就如林元诚的眼中,也只有他。
“好剑。”林元诚在对方面前站定之际,一开口就先评论了一下对方腰间的那把倭刀。
他甚至都没有去确认一下对方究竟是不是寺岛康平……因为对手是谁、叫什么名字,这会儿都已不重要了。
“哦?你觉得这是剑吗?”寺岛略显惊讶地问道。
“这当然是剑。”林元诚道,“而你,也是一名相当厉害的剑客。”
“呵……”寺岛笑了,“没错,我是剑客,练得也是‘剑道’,只是……我这武器在你们中原人看来是刀,所以大多数人都认为我是刀客。”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无知的。”林元诚道。
“那看来你是少数人了。”寺岛道。
“我?”林元诚想了想,脸上竟现一丝悲凉之色,“我不一样,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这话,旁人听来或许不懂,但寺岛隐约是懂了,他望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心中泛起的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同情:“哼……你要么是狂妄到连自己都给骗了,要么就真的是太可怜了。”
“你马上就会知道答案了。”林元诚说罢这句,手已放到了剑柄上。
寺岛也不再言语,默默抽刀出鞘,摆好了架势。
长剑,平实无华,尚在鞘中,然那弥散的剑意却已如豪峦瀚岳,巍然而临。
倭刀,精坚强韧,锋芒已现,可那高举的刀锋却仍似寒蝉静伏,古井无波。
这一战,绝称不上是什么江湖顶尖高手的对决,因为这两人的内功和那些一流往上的高手相比还差得远;他们既放不出什么数丈之外即可伤人的剑气,也做不到凭功力压制去强断敌人的兵刃。
但这确是一场一流剑客的对决,两人对各自剑道的理解,都已是世上无二。
嘶嘤——
破风声起,寺岛的刀动了。
同一瞬,林元诚的剑也终于出了鞘。
两道人影交身错步之际,刀剑拼斗之声也随之奏起。
寺岛所用,是他家传的“疾上水天流”剑法,这是他自幼便开始学的武功,据传是他的祖先每天在瀑布底下练习挥刀而慢慢悟出来的;而他身负的内功,也是与之配套的家传心法,尽管这套心法和中原的内功相比只能算是种三流的呼吸法门,但寺岛的年龄毕竟比林元诚大不少,内力的总量上是不会处于下风的。
而林元诚……很奇怪的,在战端开启后,却并未使出他的“伶俜叹”,只是用最基础的扫、挡、剌、撩、劈见招拆招,只守不攻,且极力避开与寺岛正面角力,以侧挡消力和腾挪闪躲为优先。
两人就这样过了二十招来招,这时,寺岛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什么,故而虚晃一刀,后撤半步,顿住了攻势。
“你在做什么?”寺岛问道,“为什么不出招?”
“我不是不想出招,只是不能随便地出……”林元诚道。
寺岛闻言,神色微变,心中暗道:“这小子……难道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如果和我对攻他的剑可能会断?”
他猜对了。
仅在第一次刀剑相碰后,林元诚就通过手上传来的感觉本能地察觉了这点,所以他才会有如此应对。
“呵……那你这样打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输也只是早晚的事。”寺岛皮笑肉不笑地接道。
林元诚却是面无表情地回道:“既分生死,何问胜负?既求剑道,何论意义?”
他这十六个字,把寺岛说得哑口无言。
再稍一琢磨,寺岛便隐隐的感到了一丝恐惧——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求道之心、问剑之意,都远胜于他。
寺岛对“武”的追求,至多如匠人,但林元诚,已是狂人。
林元诚的心中从来没有胜负,甚至连生死也没有,他觉得自己为剑所做的一切,皆是理所当然。
对普通人来说,用“相对不利的兵器作战”,是一种“不利的情况”,是“不公平”,但对林元诚来说,这只是他所需要经历的无数历练中的一个,他关心的不是什么公平不公平,而是该如何跨过这道坎,因为在他的“道”路上,跨过这种坎是必须的,也是应该的。
“原来如此……”一息过后,寺岛的神色渐渐变得冷酷了起来,“看来必须把你杀死在这里才行……若让你继续成长下去,有朝一日必成主人的心腹大患……”
“主人?”听到这两个字,林元诚微微一愣,“怎么?原来你找人比剑,并非论武求道,而是受人所托?”
“这两者有什么冲突吗?”寺岛反问道,“既是受人所托,顺带也可以让我论武求道,不行吗?”
“行。”林元诚点了点头,“但哪个‘顺带’哪个,是有区别的。”
“在我看来没区别。”寺岛道。
“那我就告诉你区别何在吧。”林元诚道完这句,竟是主动出手了。
但见,林元诚步踏七星,剑出惊鸿,意气神合,招若激湍。
霎时,月下寒芒陡闪,快剑逼命。
那寺岛也是时刻准备着应招,并无松懈,一见剑光窜来,当即俯身,压刀转腕,翻手旋斩,一式疾上水天流奥义“崩流返”逆行而上。
乓——
下一秒,一声金鸣。
剑断,刃飞。
紧跟着便是“呲——”一声轻响,一片血雾在风中飙洒。
血染尘埃,身影相错。
林元诚手执断剑,目光清冷,迎风而立,毫发无伤。
寺岛也还站着,可他的颈侧,已多了一道血口。
“剑是好剑,剑法也不差,只是你那心里,装了太多剑以外的东西。”林元诚缓缓转身,总结般言道,“心杂了,剑法也就乱了,所以一柄断剑,已足够取你的性命。”
他的话还没说完,寺岛已是脸朝下倒了下去。
在那弥留之际,其实寺岛并没有去听、或者说他也不在意林元诚说了什么了。
那一刻,寺岛的耳边,好似响起了涛声。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海上,背靠着船舷,望着夕阳,身边还靠着一个孩子。
这些年来的一切,恍如一场梦。
那个正直的武士寺岛康平,早已和太郎一起留在了那艘破船上,在那一缕对“理想乡”的幻象和希冀中永远睡去了。
第三十一章 二戏亢海蛟(上)
那寺岛康平尸骨还未寒,孙亦谐便拉着铁链的一头儿,“牵”着亢海蛟走过来了。
“哈哈哈!不愧是林兄,我早就知道一定是你赢。”孙亦谐这一开口,便是句瞎话。
事实上,以孙哥的武学造诣,别说让他事先判断谁赢谁输了,就连那分出胜负的过程……他都没看清楚。
不过,亢海蛟还是能看出些门道的,所以此刻他的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
亢海蛟原本以为,凭自己现在的实力,至少也能和林元诚周旋一番,实在打不过了也能全身而退,可在看完林元诚和寺岛的比斗后,他发现自己错了……
武学境界这种东西,果然还是要看天分,武功越高的人,越能体会到这点。
以前的亢海蛟,全凭蛮力和三脚猫功夫,故而在被林打败之后也没意识到后者到底有多厉害,仅能知道对方比他强;但如今,已修习过上乘武学的亢海蛟,再去看此时此地的林元诚,他的心中便不由得生出了几许惊讶和无比的羡慕。
其实也不止是他,那些当初去参加了少年英雄会的武林前辈们,那些曾见过林元诚出手的高手名宿们,包括林元诚现在的师父邵德锦等等,也都曾萌生过这样一个念头——我二十岁前要是能有他一半的天赋,我也就知足了。
但实际上,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即使给了他们和林元诚一样的天赋,他们也未必会比同时期的林更强。
因为他们对武道的追求,很难如林元诚那般赤诚和狂热。
有太多的事会分担他们的精力:生存、门第、派阀、金钱、权力、女色、甚至是亲情、义气……这世上的人很难不被责任或**所困。
而一旦他们被卷入了那些尘嚣之中,便正应了林元诚对寺岛说的,一个人的心要是杂了,那招式也就乱了。
“其实,他的剑法很高明,他用的剑也远比我手上的强……”林元诚虽是赢了,但其脸上并未现出丝毫的骄傲或喜悦,“他只是输在了心存杂念,剑出无名……”他顿了顿,接道,“倘若他对自己挥剑的动机……或者说剑道的本心更加确信和坚定,而不是这样患得患失,那今天死得可能就是我。”
林少侠的话,孙亦谐基本没听懂,故而只是打个哈哈道:“呵……林兄谦虚了,赢了就是赢了嘛。”说着,他就顺势转移了话题,“对了,这亢海蛟,你觉得咱怎么处置?”
林元诚闻言,瞥了亢海蛟一眼,随口道:“依我之见……像这种祸害,一剑杀了,便一了百了,就是不知孙兄怎么想?”
孙哥还没开口呢,那亢海蛟便急了:“诶诶!二位少侠,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啊,我这不是没骗你们吗?而且我也没有逃跑,确实把你们带到寺岛这儿来了,怎么你们不讲信用还要杀我啊?”
“说好什么了?谁跟你说好了?”孙亦谐当即诡辩道,“林兄只说,如果你骗人或者逃跑,就一剑做了你,但并没有说过假如你没骗人或者没逃跑的话事后就放你走啊。”
“你……这……不是……”亢海蛟都懵了,他也没想到对方脸皮如此之厚,还能这么狡辩的。
“再说了……”而孙亦谐可还没说完呢,“你和你那帮兄弟,当初不是还跟林兄‘说好了’,只要他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就从此改过自新不再作恶的吗?貌似你们还是用自己全家的性命发誓的吧?那你们这帮狗逼后来盘踞龙王洞、装神弄鬼、鱼肉村民这笔账……又要怎么算?就算除去我跟黄哥干你们那回,你是不是还倒欠着我们几十条命呢?”
亢海蛟这一听也是惊了,心说这账还能这么算呐?我死掉的那几个结拜兄弟拿全家性命发的毒誓也能都算到我头上来?你这是人命高利贷啊?
“等……等等。”亢海蛟那冷汗当时就下来了,“二位少侠……你们听我说,我现在真的已经改过了……”
“改过了?”孙亦谐扫了他一眼,“哼……勾结倭寇,杀人夺剑,也算改过了吗?砍下你的脑袋送去官府没准还能当半个倭寇领赏呢。”
“不!你们误会了!寺岛他早已不当倭寇了,此番杀人夺剑,全都是公平赌斗,生死各安天命,属江湖常事……而我也只是帮他传传话而已,况且我和他都是受人所……”情急之下,性命攸关,亢海蛟不小心那么一顺嘴,就漏出了些不该说的。
当然了,即便他不说这句,这事儿林元诚也是要问的,因为寺岛死前也有提过他们那“主人”的事。
看到这儿您可能会吐槽:这寺岛的嘴也太不严了,之前干那个“擎天剑”的时候就说过“受人所托”,只是没把主子的名字报出来,这回跟林元诚打怎么又提一遍?
列位,你想啊,寺岛他每次说那话的时候,都是冲着一个他觉得马上就会被自己砍死的人说的,再加上他本来也不是个爱说谎的人,所以他才漏两句出来,他哪儿知道这次死的会是自己啊?
“我正想问你来着,你和寺岛的主子是谁?”林元诚对此也很好奇,故直接打断了亢海蛟并问道。
“呃……”亢海蛟话到嘴边,才发现不好出口,“二位少侠……你们真的想知道吗?”
“怎么?”孙亦谐用威胁的语气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想藏着掖着?”
“不不……”亢海蛟道,“二位……你们听我说,今儿这事,本来也和二位无关,林少侠你杀了寺岛便杀了,只能说寺岛技不如人,并不会有人来追究什么,而且你们还能借此扬名……事情到这里也就罢了;但你们若是一定要从我这里问出我们的主人是谁……到时候,非但我活不了,你们二位恐怕也难逃一死啊。”
“哈!吓我?老子是吓大的!”孙亦谐干笑一声,恐吓道,“你不说是吧?不说你就不是‘到时候活不了’了,而是马上就得死!”
“孙少侠!”亢海蛟真怕对方立刻动手,连忙高声回道,“你们已杀了寺岛,若再杀了我,便是死无对证……那样一来,纵然我什么都没说,我的主人一样会怀疑你们是不是已经从我这里问出了什么,届时他还是要来追杀你们……而且你们连他是谁、该如何防备都不知道了。”
“废话!”这套玩逻辑搞心机的事儿,孙亦谐可门儿清,他听完想都没想就驳道,“按你这意思,那反过来说,即便我们现在放你走了,让你活着回去跟你的主人汇报,你主人也未必会相信你的话啊,他很可能会怀疑……你为了换取活命已经把他给供出去了,然后再跟我们串通好了,回去编了个故事给他听。”他顿了顿,“我要是他,为保万无一失,照样会宰了你,然后依然来把我和林兄灭口。”
此言一出,亢海蛟可就怔住了。
虽然亢海蛟的心机城府比起从前已成长了不少,但跟孙亦谐这种老阴逼比还是差得远。
“诶?对啊!”果然,憋了半天,亢海蛟一脸蛋疼地憋出了这么句话来。
同时,他心中又是不禁暗忖道:“这姓孙的厉害啊……他要是不提醒我,直接把我给放了,那最后很可能就是这个结果……话说这小子真的是能参加少年英雄会的年纪吗?四十多岁的人心思都未必有他那么毒啊……”
“综上所述,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活路只有两条。”孙亦谐看到亢海蛟的反应,便知对方已跟上了自己的思路,随即就伸出二指言道,“第一条,你设法把我和林兄都给杀了,然后你再回去报信,那样你的主人就没有理由再怀疑你了,当然了……在我的面前,这事儿你办不办的成,你可以自己掂量一下。”
很显然,孙哥把这“第一条路”举出来,并不是打算让亢海蛟去走的,而是在表示:你能想出的办法我早就都想到了,且都防备着呢,你连这心思都别动。
“至于那第二条嘛……”孙亦谐接着道,“就是你把你知道的事情,包括你那主人的身份、他在搞什么阴谋、你和寺岛究竟担当着什么角色等等,事无巨细地全都说出来,乖乖跟我们合作,兴许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保你活命。”
亢海蛟听罢,低头不语。
孙亦谐知道对方是在思考,所以他也不急;他还顺便朝林元诚也使了个眼色,让林少侠暂时别出声。
亢海蛟的脑子自是没有孙亦谐快的,让他把账算清楚需要一定的时间,另外,在孙亦谐的忽悠之下,给他时间他也未必算得对……
就这样,过了许久,亢海蛟才长叹一声,开口道:“好……我说。”
…………
同一时刻,登州城外。
月色下的小路上,竟有一点青芒,徐徐而行。
近观可见,这是有人在这路上走着。
此人一身道袍,个子不高,看面相,年纪倒也不大;此刻,他正用一手提着个“青灯笼”,另一手牵着匹马,不快不慢地在路上走着。
由于马背上驼满了行李,已没有让他骑的地儿了,故而他才只能牵马前行。
那这三更半夜还在走夜路的道士到底是谁呢?
想来各位也都猜到了,他正是那许久都没露面的“西毒”——黄东来。
第三十二章 二戏亢海蛟(中)
江湖公认,当今天下,共有“两大山庄”,一南一北。
北面的,乃是辽东神刀山庄,而南面的呢,则是位于岭南一带的悟剑山庄。
如果说神刀山庄给人的感觉是威名显赫、财雄势大、霸气外露……那么悟剑山庄则恰恰相反,其处处都透着“神秘”二字。
和“神刀宋无敌”不同,那悟剑山庄的庄主“授剑师”萧准,向来都极为低调;莫说是江湖上的人了,即便是住在那山庄里的人,也有不少只见过他一两面而已。
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萧准的评价。
只要是见过萧准出手的人,对他的剑法都会有同一种感觉——标准。
不是精妙、不是霸道、亦不是奇诡……而是“标准”,是如同数学般的严谨、精准、和谐。
他的一招一式,都显得如此“正确”,如此恰到好处……
不单是姿势、速度、力度这些一眼可见的东西,就连那每一缕肌肉纤维的收紧和释放,每一次配合着内功和招式的呼吸,还有每一丝内力的流向和运法……也全都不轻不重、不深不浅、不多不少。
你无法在他的剑招中找到哪怕一分一毫的“错误”,所以他的剑法:没有差错、没有瑕疵、更没有破绽。
他那“授剑师”之称,听着好像很平淡,其实却要比那什么“擎天”、“三臂”、“无影”之流强得多;于剑者而言,这已是仅次于“剑神”与“剑圣”的名号了。
顾名思义,萧准是一个可以“教天下剑客何为剑法”之人。
任何用剑的人,只要是跟他学,或者说模仿他,都不会有“错”,且学得越是接近于他,就越是接近所谓的“正确答案”。
因此,每年到悟剑山庄求他指点一二的剑客那是络绎不绝。
萧准呢,也定下了规矩——
求剑先舍剑,识剑方问剑。
炼剑需知剑,悟剑待无年。
就这么四行大字,直接刻在悟剑山庄门口的石碑上。
落实到具体处,重点其实就是第一句,“求剑先舍剑”,意思就是……要来我悟剑山庄求我授剑师指点你的,就得先把自己的剑法和剑都交给我,然后跟着我从基础重新学起。
但你要真是“零基础”、没武功的人,悟剑山庄却是不收的,因为这种人根本不算剑客,没有剑可以舍,或者说没有剑法可以献上。
另外,那种实力非常差的,比如只会一套三流剑法、且还没有练熟的人,悟剑山庄同样不要,因为这种人十有**没什么资质,教也教不出什么名堂,出去只会坏了山庄的名声。
而那少数成功入了山庄的人呢,如果哪天觉得自己学到的已经够了,要走,庄主也不会阻拦,毕竟“悟剑待无年”嘛,他自不会为了一件遥遥无期、可能终生都无望的事情强留你。
悟剑山庄,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只为追求剑道者而存在的圣地。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然而,实际又是如何呢?咱这儿也不卖关子了,反正这个转折大家也都知道、且等了半天了。
这萧准啊,自然是有野心的。
多年来,他以悟剑、授剑之名,收集天下宝剑与剑法,笼络天下剑客为门徒,虽然这其中也有部分“求道”的真意在,但称霸武林的心思,他无疑也有。
当然,他想的点子,和顾其影、沈幽然那套阴三路的东西可不一样,萧准的想法更加简单直接:我先做到天下无敌吧!
列位,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铃兰是没有顶点的”。
江湖也一样,没有人可以成为真正的霸主,就算是武林盟主也不行。
纵是那盖世豪侠、天之骄子,能在人生中的某段时期,于江湖中纵横“一个十年”,已是极为不易。
以十年为界,时代之潮必定会把另一个人推上来,取代你……站在那顶峰,即便那个人本身并没有那个意思,这事也一样会发生。
“天下无敌”又怎样?
哪儿有什么人是真正“无敌”的?只要你是人,就必定会有死的时候,只要时机恰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也有可能轻易取你性命。
但身在江湖的人,有几个能想明白这件事的?那些能想明白这件事的人,又有几个不是在装糊涂、骗自己的呢?
萧准,在五十岁这年,也就是去年,遇上了他此生武学之路上最大的瓶颈,在约半年的时间内,他的武功无半分进境。
某夜,萧准急郁攻心,便独自行至山庄禁地,起剑狂舞,泄愤之余,劈山裂石。
谁知此举却让他在无意间发现了在那山壁表层的岩壳植被之下,覆藏着山庄祖先的留言数行。
那上面,记载了一种被封禁和遗忘的秘术:
首先,以七七四十九位剑客的佩剑为底材,加上那七七四十九个剑客本人的血作引,一并泡到悟剑山庄那铸剑池中熔炼,再以传说中的“七彩琉璃胶”进行凝制,化为一体,即一块巨大的“血铁”。
然后,在每天日落后进行敲打,打至鸡鸣时分停下,这样连续打上七七四十九个夜晚,打到这血铁只剩一柄剑的大小后,便算完成了“血剑雏胎”。
接着,于这“剑胎”初成的七日之内,用这把剑再杀七七四十九名剑客,以此来“开锋”,这样……“血剑”即成。
此剑一出,天地动,鬼神惊。
剑成之刻,剑主将立得迄今为止所有死在此剑之下的亡魂之剑力,且可融会贯通,集于一道,臻至极境。
血剑成,剑魔亦成,普天之下,无人可敌。
以上的这段记录,即便是真的,也一看就知道是种邪术。
按说萧准这样的人,没有必要去搞这些……
他即便不做那天下第一,即便终其一生都停留在现在的境界上,他也一样是一位超一流的、无限接近于“绝顶级”的高手了。
可惜,求道与入魔,往往只在一线之间。
从萧准的剑法就能看出,他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而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容易堕入极端。
他也不管这秘术究竟是不是真的,更不管是不是邪术,反正他已信了。
之后,萧准便开始在暗中招兵买马……像亢海蛟和寺岛康平这种不太见得了光、但武功却不差的人,正是他想要的。
当然了,萧准自是不会把关于“血剑”的全部情报都告诉这些执行者,他只是给了他们任务,让他们收集剑客的剑和血而已;寺岛和亢海蛟也不是唯一在做这件事的人,在其他的地方,也有人在执行和他们一样的任务,且和他们一样,把这事儿伪装成普通的“江湖决斗,剑客比武”,外人呢,也不会深究他们夺剑是要干嘛,毕竟拿走死去的对手的武器,在江湖上也不算什么很特别的事。
…………
亢海蛟知道的其实也不多,所以他没花太久就把自己所掌握的事儿得给说了。
孙亦谐最后在心里总结了一下,其实就一句话——悟剑山庄庄主萧准从好几个月前开始就在秘密收集剑客的剑和血。
至于这背后有什么阴谋,不好说……但有是肯定有的,而且搞不好还很大,要不然他堂堂“授剑师”没必要去用亢海蛟和寺岛这种人。
“就这?”孙亦谐听罢后,故意摆出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对亢海蛟道,“这你也想换条命?”
“啊?孙少侠,萧准可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剑客,那悟剑山庄也是天下二庄之一,我都把这种大人物给卖了,这还不够吗?”亢海蛟瞪大了眼睛反问道。
“不够。”孙亦谐将双手交叉在胸前,用一副在鱼市场讨价还价的神态接道,“寺岛现在已经挂了,死无对证,我怎么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有!有有有……”亢海蛟先满口称有,然后才想了想,念道,“按照主人……哦不……萧准的吩咐,我和寺岛每收集到四把剑,就要把剑送到一个‘接头人’那里去;今晚之前,我们总共拿到十五把剑,其中有十二把我都已经给了接头人了,现在我那儿还有三把,若是算上此刻寺岛手上那把,就又是四把了……”他顿了顿,沉声道,“孙少侠,林少侠……我今晚就可以借‘送剑’之名,带你们去那个接头人那儿,你们只要躲在暗处听我们说话,便可知晓我方才说的句句属实。”
“哦……这样啊。”孙亦谐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转脸看向了林元诚,“林兄,这浑水……你趟不趟?”
这个问题,是一定要先问的。
因为林元诚这次是作为兴义门的探子来踩“七雄会”的点的,按理说他跟眼下这事儿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没必要冒险进一步追查此事。
反正亢海蛟现在已经把主子的名号给曝出来了,林元诚不想再惹麻烦的话,现在就一剑杀了他,日后再对萧准多加提防就是。
然……
“悟剑山庄啊……”林元诚念叨起这几个字时,眼神也变得有点微妙了。
当年,刚刚杀死师父的林元诚,其实也有考虑过要去投悟剑山庄,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去那儿他得先“舍剑”,而林元诚的情况很特殊——他若是选择舍那“七星剑法”,那他是范正廷徒弟的事儿不就暴露了吗?而他若是舍自己创的“伶俜叹”,人家肯定会质疑,像这么高绝的剑法怎么可能是你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自创的?
想来想去,这“天下二庄”之一还真不好进,像林元诚这种有着不可告人的童年的人,万一有些事人家问了他说不清楚,人家还不让他走了,就更麻烦了。
但是,“授剑师”之名,林元诚还是一直有所介怀的,要不是那萧准深居简出,什么少年英雄会、各剑派论剑、各种共盟大会统统不出席……林元诚早就想找机会跟他讨教一下了。
却是没想到,如今人还没见着,却先听到了和其有关的阴谋,那林元诚又岂能不去探究一番呢。
“孙兄,此事……即便你不去,我也是要去的。”林元诚道,“你就不必担心我了。”
孙亦谐一听,心说:我这是担心你吗?老子现在有点担心自己啊!那个悟剑山庄一听就有点惹不起啊,你小子就不能说句不去,给我个台阶下,然后咱俩灭了这亢海蛟不就完了吗?
可这心里话,不能说出来。
孙亦谐只能装作镇定,微微一笑:“呵……行。”他又看向了亢海蛟,“那咱俩再跟你走一回,且看你是怎么个套话法儿。”
第三十三章 二戏亢海蛟(下)
话虽然已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但孙亦谐出于谨慎,依然没有给亢海蛟松绑。
他让林元诚去拿了寺岛的倭刀,并给刀染上了寺岛的血,然后两人再一起押着亢海蛟,去了后者的住处。
这亢海蛟住的地方,自不是人多眼杂的客栈了,而是城郊一间不起眼的民宅。
那屋里看着是十分简陋,除了有桌吃饭有床睡觉外,几乎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一副就算进了贼都不怕丢东西的样子。
不过,也就是这样的屋,才好藏东西。
长话短说,直到亢海蛟把隐在某块地砖底下的暗格说出来,让孙林二人确认了那里面的确藏着三把剑后,孙亦谐才终于给他松了绑。
这说是“三把剑”,其实是两把半,因为那“擎天剑”方惊海的剑在和寺岛的对决中被斩断了,只带回来半把断剑;当然了,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半把剑也无妨,因为早晚是要熔掉的,只要带回的部分别太小就行;而那剑上的血呢,多了少了也无所谓,只要别少到只有一两滴就成。
三人取到了剑后,转头就奔亢海蛟所说的“接头点”那里去了。
按照亢海蛟所说,那个接头人是谁、住哪儿,他并不知晓,他只知道:在每天晚上亥时之后到第二天早上卯时之前,到城外的一间破庙里,于香炉中点上八支最粗的香,然后退出庙门,稍等片刻再回去,接头人就会在那儿等着他了。
这个接头方法背后的玄机,亢海蛟是没怎么琢磨过的,但孙亦谐可是一听就反应过来了:这破庙里面怕不是有什么机关和暗道吧?
孙哥想得也确实没错……
那香炉里就有机关,佛像底下就有暗道,机关一动,底下就会有人接到信号。
而那“接头人”,其实也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他们平日里就混在登州城中,表面上都是寻常老百姓,什么代写书信的、卖菜的、杀猪的等等,这些人中,谁都可以是“接头人”,说白了……点香的晚上,谁正好在值班,谁就是。
今晚的接头人,是城中卖布的老赵,那这老赵具体叫啥名字呢?您也别问,问就是不重要,我没必要提,您也没必要记,再问就是懒得编。
总之,丑时三刻的时候,因香炉里的机关受压而被触动,在庙底下“值班室”里打瞌睡的老赵便被惊醒了。
他起来后定了定神,迅速拿块黑布蒙好脸,又在暗道里听了听上面的动静,这才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
老赵默默地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然后那亢海蛟就捧着几个狭长的木匣子进来了。
“来啦。”那老赵压低了声音,尽量用和平时说话声不同的嗓音跟亢海蛟打了个招呼,同时也点亮了烛台上的一根蜡烛,让庙堂内稍稍有了点光亮。
“诶,来了。”亢海蛟一边应声,一边就把四个木匣放到了地上。
老赵看了眼地上的木匣,沉声道:“算上这四把,你和寺岛负责的十六把便算是齐了吧?”
“是啊,总算是完成了主人交代的任务。”亢海蛟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里已经没有东西了,而且他是背对着庙门口的状态;也就是说,此刻正在庙外暗处监视的孙亦谐和林元诚,是看不到亢海蛟的正面的。
也正是在这个当口,亢海蛟以一个很小的动作,举起右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下。
他先是举起两根手指,配合着自己的眼神,示意了自己被两个人跟踪监视着,随即又翻掌做过了“下压”的手势,让对方先不要咋呼,先等一等。
这组动作并不是什么独门的接头暗号,不过像老赵这种专门搞潜伏和情报工作的人很容易就能猜到其中的意思。
因此,老赵也是立刻直视着亢海蛟的双眼,微微点了点头。
“诶?对了。”亢海蛟得到回应,即刻又开口道,“主人……他最近可还安好?有没有提起过我啊?”
“呃……”老赵略一犹豫,便顺着对方的话接道,“有……有,主人说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当重重赏你。”
亢海蛟假笑道:“哈哈,哪里哪里,能为‘萧庄主’效命是我的福分,就算没赏我也愿意啊。”
尽管老赵得到了对方的眼神和手势暗示,但亢海蛟这样突然把“萧庄主”这三个字讲出来,还是让他有点意外的,他不禁怀疑这是不是戏中还有戏,所以一时并没有接话。
“嗯……”见对方不回应,亢海蛟赶紧又道,“总之,剑我已送到了,接下来就交给兄弟你了……”言至此处,亢海蛟又用那藏在身前的手指了指自己,并做了个划圈的手势,“……在下就先走一步,后会有期了。”
亢海蛟这两下老赵也看懂了,就是一会儿他还会回来的意思。
“行……”但老赵也没有尽信对方,故不多言,只回了这么一个字。
那亢海蛟说罢,抱拳拱手,回身就走,很快就出了庙门。
而老赵则是待对方出去之后才默默俯身捧起了那几个剑匣,随后他又走到蜡烛旁,轻轻将其吹灭,重新将身形隐入了黑暗之中……
…………
“怎么样?我没骗二位吧。”不多时,亢海蛟便和孙林二人在庙外几百米处碰头了。
“嗯,看来你说的是真的。”孙亦谐点头应道,“既然如此,那咱明天见吧。”
“诶?”亢海蛟都愣了,“孙少侠,你不是说假如我老实交代,跟你们合作,你就会想办法给我寻条生路的吗?怎么这……”
“废话,给你想主意不要时间的咯?”孙亦谐理直气壮道,“老子都快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你至少让我回去思考一下啊,反正萧准就算要怀疑你也不在眼前这一天半天啊。”
“呃……对对,孙少侠所言极是。”亢海蛟眼珠子一转,接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且慢。”这时,倒是林元诚还有些疑虑的样子,他叫住了亢海蛟,并立马转头问孙亦谐,“孙兄,就这么让他走了?那要是他一去不回……”
“不回就不回呗。”孙亦谐用有恃无恐的语气轻松言道,“眼下是他有求于我们,他要走让他走啊,我们倒省事儿了。”
“嗯……”林元诚其实还没把账算明白,不过既然孙亦谐这么说了,他也就信了,“好吧。”
“是是,孙少侠说得对啊,你们就是赶我走我都不会走的。”亢海蛟也赶紧接道,“林少侠请放心。”
“行……走就走吧,不用再多啰嗦。”林元诚对亢海蛟这种恶徒可没什么好感,回话时看都不看对方。
亢海蛟还赔笑了两声:“呵呵……那……二位,明日再见。”
话音未落,他便施展轻功,远遁而去。
等他跑远了,林元诚才看向孙亦谐道:“孙兄,那我们也回客栈了吧。”
不料……
“不行。”孙亦谐忽然眯起了他那双小眼睛,若有所思地念道,“这事情不对头。”
“哦?”林元诚闻言一惊,“又怎么了?”
“你看不出来吗?那亢海蛟接头时肯定玩了什么花样啊。”孙亦谐斩钉截铁地回道。
林元诚听到这句又费解了,他心说:孙兄你是不是精分啊?刚才可是你一副一切都没问题的样子让他走的,怎么人一走你又变脸了啊?
“我……确实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一时也说不上来。”林元诚想了想,再应道,“方才孙兄你很有把握地说了没关系,所以我就……”
“我刚才那是演给亢海蛟看的,好让他放松警惕,自以为骗过了我们。”孙亦谐说到这儿,歪起一边嘴角冷笑道,“哼……就刚刚他在破庙里演的那一出,也想在我的眼前蒙混过关?”他顿了顿,“就连在街上卖假货的托儿都比他高明,他俩那几句对话也太僵硬了,一点即兴表演的能力都没有……尤其是亢海蛟说完第二句话之后,那个接头人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
“那以孙兄之见……”林元诚没有完全听懂孙哥的这句话,不过也没多问,只是面带疑惑地示意孙哥继续往下说。
“我敢打赌,刚才那亢海蛟一定是在我们看不到的死角悄悄给对方打了什么暗号。”孙亦谐回道,“亢海蛟那厮,终究还是想杀了我们,毕竟我们两个的实力和势力都无法与那萧准相提并论,让他选的话还是杀了我们更容易……而只要我们一死,他出卖主子的事也就不重要了。”
“那要不……”林元诚略一思索,便接道,“我们现在追到他的住处去,先下手为强?”
“哎~”孙亦谐摇头摆手,挑眉说道,“没必要啊,刚才他最多只是跟对方暗示了一下大致的情况,但关于我们的更具体的事他还什么都没说呢,想必他那个接头的同伙现在也是一头雾水、半信半疑……所以,他过一会儿铁定还会再折返回来的。”话到此处,孙亦谐略一停顿,往林元诚的耳边凑近了几分,再道,“我看不如……我俩抢在他前面,先到那破庙里去,玩儿一招反间计,让他们窝里斗,来个借刀杀人,岂不美哉~”
“哦?”林元诚虽是不笨,但搞这种骚套路……他自是没有孙哥熟练,“不知孙兄有何计策?”
“嘿嘿……”闻言,孙亦谐当即微微一笑,紧接着,便道出了一条毒计。
…………
当夜,晚些时候。
黎明前的黑暗中,亢海蛟轻功倏展,轻逸而行。
其实他也是颇为谨慎的,因为怕自己被孙林二人跟踪,所以他特意先回到了住处去,并装模作样地进了屋。
关好门后,他在屋里稍等了片刻,然后才从后窗那儿溜了出来,蹑手蹑脚地在屋子四周找了一圈。
在完全确认了自己没有被跟踪监视的前提下,他才重新出发,返回了破庙。
而到了破庙附近后,他也没着急靠近,而是又在四周侦查了一圈,生怕孙林会留在这里埋伏……
可以说,站在亢海蛟的角度上,能做的,他基本也都做了;搞定了这一切之后,他才走进了破庙,又在香炉上插了上八支香。
然而,他是万万没想到啊……
这回他点完香还没退出庙门呢,那破庙的佛像后、房梁上、柱后的阴影里……突然就冲了六条人影来。
这些人,每一个都是“接头人”的打扮:一身黑衣,蒙着面,只不过身高和体型各异。
虽然这六人全都是用剑的,但他们各自的武功路数并不相同;这一刻,他们不由分说便从各个方向朝着亢海蛟围杀而来,且口中还都念念有词:“杀了这个叛徒!别让他跑了!”
第三十四章 死中又求生
那么这六个人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呢?这话咱还得稍微倒回去一点儿说。
且说亢海蛟上一回离开破庙时,那老赵已知晓了今晚出了某种状况,但亢海蛟那几个手势和眼神透露出的信息着实有限,老赵并不好判断具体发生了什么。
总之,既然亢海蛟已明示了自己过会儿还要回来,那老赵便见招拆招呗。
稍加思索后,老赵先把那四个剑匣先拿回了暗道之中,然后他也没急着再出来,而是趴在了暗道的门后,通过一个隐藏的小孔窥视着破庙中的情况。
结果,他刚在那儿趴好,没等来亢海蛟,却等来了另外两个人——两个蒙面人。
当然了,由于此时这破庙内是一片漆黑,他们蒙不蒙面的老赵也看不见,能确定的就是脚步声有两个。
老赵一听脚步,心道:“这两个难道就是亢海蛟方才暗示的……正在跟踪他的人?”
他这边正寻思着呢,暗道外边儿那两位已在这破庙里搜索了起来,尽管老赵的耳功也不算很好,但在这种又黑又静的环境中专注地去听脚步声,他还是能听出对方的行动轨迹的。
“啥也没有啊。”片刻后,嗓子颇有些特色的蒙面人甲开口了。
“我也没找着什么。”蒙面人乙很快应道。
“嘁……还是来晚了,应该再早些进来的,那样也许人还在。”蒙面人甲忿然道。
“嗨!要是按我说的,趁刚才蛟哥跟他说话时,我俩就冲进来,没准已经把他给逮住了。”蒙面人乙道。
“啧……你咋这么笨呢?”蒙面人甲道,“行动前蛟哥不是都说了嘛,他也不知道接头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更不知道对方在暗中还有没有别的帮手在,假如咱在他们接头的时候直接冲进来,搞不好被偷袭的反而是咱。”
“那……”蒙面人乙被骂了句笨,似乎有些急了,“那寺岛又怎么说?还不是蛟哥吸引着他的注意,咱俩从背后出手一下就给他解决了?”
“废话,那能一样吗?”蒙面人甲道,“寺岛那是被蛟哥给算死了,咱知道他肯定是一个人来,那能不得手吗?”
“嗯……”蒙面人乙沉吟了一声,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诶?你说会不会是蛟哥刚才演的戏露馅儿了?”
“去去去……露馅儿了我俩现在还能有命呢?怕是一踏进来就被人给弄了吧。”蒙面人甲言之凿凿地接道,“再说了~我看那‘接头人’也没多聪明,蛟哥稍微给他摆个**阵就把他给唬住了,他都没想起来要打开剑匣确认一下里面的东西。”
“那现在他人怎么不见了呢?”蒙面人乙又问道。
“我估摸着啊……那‘接头人’八成还真就只有一个人,所以刚才他看了蛟哥的暗示后也有点虚,决定先把剑运走,过会儿再回来跟蛟哥碰头。”蒙面人甲道,“哼……还好蛟哥神机妙算,玩儿了个假装有事儿的套路,要不咱这会儿扑个空,回头他立马再点香对方肯定要起疑了……”
话至此处,他顿了顿,仿佛是思索了一番,才又开口道:“这样……咱不忙,先撤,既然已基本确定了接头人就一个,那一会儿等蛟哥再来钓他一次就是了;这回咱俩离远点儿,毕竟刚才蛟哥咋呼过对方了,要是对方放完剑回来时先在周围搜一圈可不好办……我们还是走远一点,才好引蛇出洞。”
蒙面人乙道:“那……我们离远了,一会儿还怎么动手啊?”
“你是不是傻?”蒙面人甲又骂了一句,“以蛟哥的武功,一对一的情况下,还愁生擒不了对方?咱等他发信号了再过来不就是了?”
“哦……对对,有道理。”蒙面人乙说着,还笑了起来,“哈哈……那样咱哥儿俩倒还轻松了呢。”他微顿了半秒,再道,“诶,你说今儿这事要是办成了,上头肯定亏待不了咱吧?”
“嘿~瞧你那熊样儿。”蒙面人甲用不耐烦的口气接道,“想什么呢?真要有重赏,那也是给蛟哥的,说到底……计谋都是人家定的,事儿也是人家办了九成,咱俩只是打个下手而已。”
“是是是……那是自然。”蒙面人乙道,“蛟哥那是何等的人物,连那姓萧的都被他给骗了,身边有个卧底还不自知呢,呵……等日后‘帮主大人’的霸业成了,那姓萧的位置,没准就是咱蛟哥来坐,嘿嘿……到时没准我俩也跟着沾点儿光。”
“行了行了……别发你那春秋大梦了,眼前的事儿先办好再说吧,跟我走着。”蒙面人甲这句话话音未落,两人的脚步声便渐行渐远,很快就出离了破庙。
同一时刻,那趴在暗门后偷听的老赵可已经是一身冷汗了。
待那两人的声音彻底消失,老赵才敢转过身去,轻手轻脚地来到那四个剑匣前,并将其一个个打开。
借着手中火折子的亮光,老赵定睛一看……头皮都麻啦。
别的兵刃老赵可能不认识,但寺岛康平的倭刀他还是认识的。
寺岛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就算是这帮接头人也都清楚,寺岛他是绝不可能把自己的倭刀交给别人的;再退一步说,即使不是寺岛也一样,因为对于这些东瀛武士来说,刀可以说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人在刀在,生死不离。
此刻,寺岛的倭刀出现在这里,刀上还带着血,那寺岛的命运是不言而喻啊。
老赵他们这些接头的可不知道今晚寺岛跟林元诚决斗了,因为亢海蛟和寺岛的行动并不需要提前跟他们汇报,他们也都是事后通过江湖传闻以及自己拿到的剑才知道都有谁死在了寺岛手上。
因此,这会儿站在老赵的角度上看,前三把剑的主人都能对得上,三人皆是之前跟寺岛决斗后一去不回、后来在荒地里被发现了尸体的剑客;而那最后一把……结合方才那两人的对话来看,就是今夜糟了暗算的寺岛没跑儿了。
这么一想,不久前亢海蛟那种种“异常”其实是在跟自己演戏的事儿,也能对得上。
念及此处,老赵也是不禁后怕得颤抖起来。
怕之后,跟着就是怒。
“好你个亢海蛟,原来你是别的帮派派到悟剑山庄的卧底!你藏得还真深啊!你小子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挑在你那十六把剑的任务就要完成时杀了寺岛,还打算来生擒我们‘接头人’……哼!你这是准备‘收网’、一举揭破我们的计划是吧?我岂能容你坏了咱们萧庄主的大事!”
老赵一边想着,一边已在暗道中跑了起来。
这暗道,一直通到登州城城墙内的一处枯井下,其大部分都是天然形成,只有约十分之一的部分(主要是破庙那段以及连接枯井的部分)是人工打通的。
毫无疑问,另外那五名接头人的住处也都离那口枯井不远,无他……“上班”方便嘛。
老赵趁着夜色从井里爬出来,火速把他那几位同事全都给叫醒了,然后在带着五人往回赶的时候,于暗道中把他所“偷听”到的“情报”带着情绪添油加醋地给讲了。
那五位一听他讲得如此肯定且详细,再加上有寺岛的倭刀作证,自是不会再去质疑什么。
于是乎,便有了他们六个在破庙里伏击亢海蛟的这一幕。
…………
时间回到此刻……
伴随着那六人的喊杀声,六把剑,六种剑式……已从亢海蛟的四周围杀而来。
亢海蛟的轻功虽高,但在这种室内环境一下子遭到来自六个方向的突然袭击,他还是不好应付。
那电光石火之间,但见亢海蛟本能地一个前跃,以一招“兔起鹘落”横身于半空,钻过了两道剑锋间的空隙,随即又单手撑地,想旋身再起。
但对手可不会让他如愿,还没等亢海蛟那撑地的手发力,斜刺里又有一剑扫来,生生剐去了他小臂上的一块血肉,若是那剑尖再进一毫,就该蹭到骨头了。
亢海蛟吃痛之下,力有不逮,但还是勉强动作,一个旋身接着后翻,朝那庙门口窜去。
边逃他还边喊:“住手!是误会,是我啊,亢海蛟!自己人!”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阵阵的冷笑,以及一句不知由谁所说的:“杀的就是你!”
亢海蛟的脑子也乱了,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这一来一回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眼前的情况也由不得他再分心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
和亢海蛟这种临时收编来“干脏活儿”的雇佣兵不同,那六位接头人个个儿都是悟剑山庄的嫡系,虽然这六人的武功并不如亢海蛟和寺岛高明,但对萧准来说,他们才是“自己人”,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作为“接头人”搞情报工作,而真正危险的事都是寺岛和亢海蛟在做。
那么这六人的武功到底如何呢?
这么说吧:一对一,绝不是亢海蛟的对手;二对一,也略占下风;但若是三对一……那就是质变了,亢海蛟基本只能逃跑。
而到了六对一的状况,再加上他们有偷袭的先手,那亢海蛟想全身而退都是做不到的。
说时迟那时快,亢海蛟靠近门口的举动无疑早就被预判到了,所以他前一个动作做完立足还未稳呢,又有一剑走下三路而来,扫到了他的小腿。
这剑造成的只是皮肉伤,可还是让亢海蛟短暂地失去了平衡。
亢海蛟踉跄之际,其余五剑也一拥而上,各自出招。
晃眼之间,他的肋下,侧腹,双臂、肩颈齐齐挂彩,有些地方是皮开肉绽,还有些地方则已被扎出了窟窿。
亢海蛟对这种死亡正在迫近的感觉并不陌生,这点很重要——一个已然在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和从未经历过那种濒死绝境的人,在面对类似的状况时反应是很不同的。
这危急之刻,亢海蛟反应神速,他先是不惜透支地将这一刻所能够运起的内力尽数爆发,配合他那与生俱来的狂力,用一个摆臂挥拳的动作生生逼退了欺近的六人,紧跟着他就立刻封闭了自己躯干上各个伤口附近的穴道,将一口丹田气往下疾沉,顺着经脉全数来到脚上,踏足发力,后跃而起……
那一瞬,他几乎是以一种“躺着”般的姿势从庙门口倒飞了出来,并在空中逐渐微调身形,做到了双脚落地。
而那六名接头人岂会放这已是强弩之末的亢海蛟跑路?他们自然也都迅速追出,快剑逼杀。
亢海蛟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拧身再转,拔腿就跑,但他起势前还是再度中招,背上又被斩了三剑,方才跑远。
“追!他跑不远的!”
这个判断很对,以亢海蛟目前的伤势,不可能跑得出他平时最快的速度,也无法跑太久……就算他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跟追杀者们拉开距离,但他留在沿途的血迹终究会把对方继续引来。
就这样,在这日出之前的至暗之刻。
在这荒野之上,一个人跑着,六个人追着。
留给亢海蛟的选择并不多,能让他选择的时间也不多,说简单点……无非是“死中求生”这四个字。
最终,他的血迹被发现消失在了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边。
接头人们并没有轻易放弃,日出后,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去了河对岸查探,另一路则顺着河往下游追踪。
这两队人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心态找了一整天,可是一无所获。
到了这个地步,再找下去意义也不大了,毕竟这河最后是通着海的……
考虑到亢海蛟的伤势,他们六个一合计,便认定亢海蛟的尸体八成已经流到海里喂鱼去了。
后来,他们在给萧准送剑的时候,也是按照这个结论去汇报的,故而连萧庄主也被骗了进去……
萧准他是从头到尾也不知道这晚的事情里有孙亦谐和林元诚两位的存在,他还以为亢海蛟真就是某位“帮主”派到他这边的卧底。
更神的是,此后萧准通过种种情报自己推理分析,愣是得出了“亢海蛟是漕帮派来的”这个结论。
您想啊……这亢海蛟过去曾在漕帮待过啊,后来他拉着几个兄弟离开漕帮当了几年贼,又沉寂了一段时间,等再出江湖时,就摇身一变得了一身上乘的武功……这怎么想都有点蹊跷吧?
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他当初从漕帮判离这个行为,跟陈永仁离开警校去当古惑仔属于同一种操作?
另外,谁都知道如今漕帮势大,狄不倦也是野心勃勃,且姓狄的经常会搞些让正道不齿的擦边勾当,比如找人去偷袭竞争对手之类的……所以他也很符合那种会到处安插卧底的“帮主大人”的人设。
综上所述,萧准会得出这个答案,也并不算离谱。
就连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孙亦谐都没想到,他今夜随口编出来一句台词,会变成牵动两位江湖大佬未来命运的导火索。
当然了,那也是后话了。
第三十五章 十二谛之神
亢海蛟被追杀出破庙的一幕,躲在远处的孙亦谐和林元诚自是看见了的。
他俩呢,也都判断亢海蛟今夜是肯定活不成了……为了防止被发现而节外生枝,所以他们也没再跟过去。
天亮前,两人便已摸着黑回到了客栈。
林元诚的客房就在孙亦谐的隔壁,二人经过孙哥的房间门口时,林元诚本想抱拳拱手跟孙亦谐道声晚安就回房去了,不料,就在此刻,孙亦谐忽然伸手拦住了林元诚。
这拦是拦了,但孙亦谐却没说话,只是看了林元诚一眼,随即又用眼神引导着对方瞧了瞧他那房间的门缝儿最下缘。
尽管林元诚并未从那门缝儿上看出什么玄机来,不过孙亦谐这个动作的意思他大致是懂的——适才他们不在的时候,有人进了这间屋里。
那么孙亦谐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很简单,他在离开之前,用一根头发和一根被竖着削成两瓣儿的牙签在门上弄了个小机关,如果门被打开过,他自是一眼就能瞧出来。
“妈个鸡……趁我不在换我家?”孙亦谐在心中立刻暗骂了一句,“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他这么想着,手可是已经摸到怀里的石灰粉上了,而林元诚的手,也已握住了自己那柄收在鞘中的断剑。
“林兄啊,那我先回屋了啊。”下一秒,孙亦谐就用十分平常的语气跟林元诚道了这么一句。
这话无疑是说给屋里的人听的,林元诚也是心领神会,当即回道:“好,孙兄请。”
吱——
紧跟着,孙亦谐就侧着身子,将身体藏在墙后,斜着伸出一只手去,缓缓推开了房门。
他本以为,屋里的人很可能会在门还未完全打开的这个时机瞬间发难,冲杀而出,或是扔些暗器出来,却没想到……
“呼……呼……”
开门后,非但没有攻击袭来,黑暗中还传来了阵阵轻微的鼾声。
这情况倒是诡异,但孙林二人也没有因此而犹豫,他俩一看没人杀出来,干脆就甩亮一个火折子往里一抛,追着那火光便主动冲了进去。
可一进屋他俩就发现,根本没人埋伏,倒是屋子中间竟多出了一大堆包袱行李,就这么散乱地堆放在地上,搞得他们都快没地方下脚了。
两人再顺着那鼾声往床上一看,便看到了一身道袍、正躺在那儿呼呼大睡的黄东来。
林元诚盯着黄哥看了几秒,苦笑一声,随即便冲孙亦谐道:“告辞。”
“诶?”孙亦谐愣道,“你别走啊,你就不想问问这孙子跑这儿干嘛来的吗?”
“等我睡醒了再问吧……哈啊——”林元诚说话之间,已是转身走向了门口,由于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又松懈了回来,他还不禁打了个哈欠。
这林少侠啊,也是一天一宿没合眼了,而且几个时辰前他还经历了和寺岛康平的决斗,所以到了这会儿,他着实已有些劳累。此刻他一看躺在那儿的是黄东来,便知来者并不是什么敌人,至少……不是孙亦谐的敌人,故而也就放心去睡了。
待林元诚出了屋,并顺手带上了房门后,孙亦谐又站在那儿盯着酣睡中的黄东来看了几秒,然后,他几乎毫不犹豫地便从桌上拿起了一壶隔夜的茶水,整泼对方脸上了。
“嚯!噗——”黄东来被那凉水一激,顿时从睡梦中惊醒,整个人弹身而起,“什么人?干嘛?”
孙亦谐对他这反应无动于衷,只是不紧不慢地点上了房内的油灯,并悠悠地在桌边坐了下来,随即才道:“‘什么人’?还‘干嘛’?我特么还想问你呢?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啊?你不是应该在山上修仙吗?”
黄东来本是惊魂未定,但一听到孙亦谐的声音,瞬间就猜到是咋回事儿了,于是他顺手抹了把脸,盘腿在床上坐好了回道:“你妈的……老子千里迢迢赶过来救你命的,你就这么迎接我啊?”
“什么?救我命?”孙亦谐好似是不信,“我现在没有生命危险啊?你不要骗我呀……你说实话,是不是被道士们赶下山了嘛?”
“毛!”黄东来解释道,“是我的师伯……也就是你见过的那位渺音子的师兄……他一个月前忽然把我叫去,说算到了你会在威海卫遇上好几次‘死劫’,又说我和你同属命格非凡之异人,彼此命运息息相关,所以才派我下山来救你。”
“哦?还有这种事?”听黄东来这么一解释,孙亦谐倒是有些信了,因为当初在兰若寺时,渺音子会赶来救场,也是因为其掌门师兄事先“算”到了那里的劫数,故可以认为这帮老道在这方面还是比较靠谱的。
“他们说有就有呗,你问我我也不清楚,我又不会算。”黄东来撇嘴道。
“呵……”孙亦谐忽然干笑一声,“说起这个,我正想问你呢,你都上山修仙半年多了,已经能腾云驾雾了吧?”
“能腾云驾雾了我还提前一个月下山赶过来搞毛?”黄东来反问道,“等你要死了我再出门好啦。”
孙亦谐又道:“那这长生不老……”
黄东来还没等他这句屁话说完就抢道:“我是上山,不是上天,你当我去参加蟠桃会了呢?”
孙亦谐耸肩,挑眉再道:“那这刀枪不入、火眼金睛、拔几根头发能变出影分身之类的……”
黄东来知道对方在膈应他,但他这吐槽也是熟练:“我他妈还七十二变呢!你说了半天这不都是你们老孙家的能耐吗?老子是求道不是取经好吗?”
孙亦谐笑了,他顺势便用一种“地主家也没有余粮”般的腔调念道:“那你这大半年到底学了个啥呀?”
他这么一问,黄东来的脸上倒是现出了几分尴尬之色:“嗯……这‘道术’呢,学的确是不多,就一点皮毛。”
“呵……”孙亦谐多了解黄东来啊,对方这表情语气什么意思他能不懂?他当时就冷笑一声,接道,“鱼皮还是犀牛皮啊?猪毛还是羊毛啊?”
“鱼皮,猪毛。”黄东来回答的时候眼睛在看天花板,语气也有些不耐烦。
“哈!哈哈……哈哈哈哈!”孙亦谐听罢,那笑声……只能用爽得一逼形容。
“你别管!‘道术’这块我只是没好好研究而已!”黄东来又道。
孙亦谐止住笑声,还是面带笑意地接道:“那你都研究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出,黄东来那神情一下子又来了自信:“十二谛啊。”
“12d?”这词儿孙亦谐可熟啊,以前他俩在原本的宇宙当游戏解说的时候常接触,“开局爆狗一波?合着你学的是召唤术咯?”
“啧……不是d,是谛。”黄东来纠正道。
“什么弟不弟的,到底哪个字儿你写出来啊。”孙亦谐道。
“你他妈不识字我写个毛写!”黄东来道。
“滚!你才不认字呢!”孙亦谐不爽道。
这下轮到黄东来笑了:“哼……那这么说吧,不是abcd的d,是真谛的谛。”
“你早说不就完了?”孙亦谐道完这句,赶紧把话题又顺了下去,“那什么叫十二谛呢?”
黄东来摇头晃脑地回道:“谛,即是真理,佛门四谛苦集灭道,儒门四谛仁忠信义,道门四谛法相天地……此为‘十二谛’,其书包含术法道诀、内外武修、因果业报、知行道理等等,可说是森罗万象,尽合其中,又不在其中。”
“你这背流程背得挺熟啊,但你这么说我也听不懂啊。”孙亦谐确实是听得一头雾水。
“废话,这样就让你懂了,我这半年多不就白学了?”黄东来用总结般的语气道,“反正你只要知道我练的这套‘十二谛’很厉害,而且我练得非常好,且对实际运用时的各种细节、应变全都了如指掌就是了。”
“呵……”孙亦谐笑了,“那我岂不是该尊称你一声‘十二谛之神’?”
“干嘛?”黄东来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货不怀好意,“你是不是想讹老子的道书?”
“什么叫讹啊?”孙亦谐理直气壮道,“好东西就是要拿出来给兄弟分享的,是不是嘛?”
“呵……”黄东来也笑了,“且不说这书我根本就不能带下山,就算能,我给你你也看不懂啊;再者,就算你看得懂,也未必适合你练……我们道家的功法,什么人练什么,是要看缘分的知道吗?”
他这话,基本上就是把渺音子当初跟他讲的那套又复述了一遍。
而孙亦谐呢,其实本来也就说说而已:“行行,算了,我本来也不合适搞那些,总之现在你来了,那是好事儿……现在你都是修仙的人了,想来至少也跟那白如鸿差不多实力了吧?那以后我就靠黄哥你啦。”
“毛!”黄东来才不吃他这种套呢,“且不说我也没有白道长的实力,就算有……人家白道长练了几十年,还不是照样栽在了那小小的极乐蛊上,那沈幽然那么猛,还不是被咱俩给暗算了?说到底……一个人的能力总归是有限的,再有实力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嗯……”孙亦谐闻言,稍稍一停顿,忽然正色道,“色,说正经的,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我有个计划,想很久了,我觉得咱还是有必要考虑一下。”
“哦?”黄东来也收起了方才那扯皮的节奏,沉声问道,“什么计划?”
一息过后,孙亦谐便回了他四个字:“开宗立派。”
第三十六章 又遭无妄灾
永泰十九年秋,处暑。
七雄会举办的日子已近在眼前,各路豪杰亦是纷至沓来,齐聚这登州城中。
和寺岛决斗的那晚过后,林元诚稍微休整了一天便又重新投入了他的“踩点”工作中,基本上每天的白天他都一直在城内外四处奔走、四处打探。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呢,自然也没闲着,他俩是整天吃喝玩乐,出入各种高档消费场所。
但您可别以为他们这样纯粹就是为了玩儿,实际上这一样能查到不少消息,只不过那些消息的类型和林元诚去查探到的有所不同。
同样的一件事,在老爷们的眼里是一回事,在手底下干活儿的人眼里是另一回事,在事儿里的人看来是这样,在旁观者看来可能又是那样……每个人经历的部分、知道的部分、获取信息的渠道、看待事物的方式都不一样,每个人的记忆和描述也都未必绝对可靠,所以当你在一个地区广撒网地收集各种情报时,最好是同时收集各阶层各群体的看法,再把他们提供的东西交叉对比一下,这才能更加准确地还原事情的原貌。
林元诚这回也算是沾了孙黄二人的光,毕竟凭他身上那点盘缠是不可能去各种高消费场所找“情报的另一面”的,而且他本来也不是很适应那种场合,就算去了也可能打探不到什么;而有了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逛窑专家”在,三人便可以每日都交换各自得到的信息并进行分析,那效率自是比他一个人奔走要高多了。
就这样,他们仨于城中忙活了好几天,至处暑这日,沧州兴义门的大队人马终于也进了城,林元诚身为兴义门派出的斥候,理应归队,于是,这天一早他便退了客房,与孙黄二人暂时道了别,奔自己门派下榻的客栈去了。
反正在那七雄会结束之前他们仨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三人也没有搞什么喝酒践行,就是说了句回头见。
是夜,孙黄二人还是和前几日一样,于戌时出来“寻食儿”,并最终选定了一间颇为不错的酒楼。
两人刚刚坐下,菜还没上来呢,巧了,又遇上一位故人。
“诶?这不是孙兄和黄兄吗。”一个听起来挺年轻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话音还未落,人已行到了孙黄二人的桌边。
孙亦谐和黄东来闻声转头一看,却见,那来者和他们一样是十**岁的样貌,虽不能说多英俊吧,也是长得端端正正,有鼻子有眼。
这人呢,他俩都认识——郭琮。
列位看官这会儿乍一听这名字,可能是有点儿记不清了,那我便提醒一句:就是在那少年英雄会上被孙哥用“谐拳道”给打得挺惨的那位清远忠义门的“种子选手”。
上一回,在那洛阳的擂台之上,郭琮被孙亦谐用寝技搞得遍体鳞伤,下台时面如死灰,连句“领教了”都没讲,最后还是被人给抬下去的。
但也正因如此,他成了极少数没有去参加后来那场“英雄宴”的人之一。
火烧天奇帮那晚,郭琮还躺在客栈里养伤呢,啥都不知道,第二天他的同门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他以后他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当然了,他体内也是有极乐蛊的,所以后来也跟着大伙儿一起用黄东来的方子给解了。
原本这郭琮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在去参加少年英雄会前,除了林元诚之外,同龄人他哪个都不放在眼里。结果,武试那天,他先是看了雷不忌的比赛,自信心产生了动摇,后来又被孙亦谐这么个谐星狠虐一顿,来了个一轮游。
这番经历,无疑是给他上了一课。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在被孙亦谐打瘫在床、无法练功的那三个月里,郭琮痛定思痛,想通了一个事实:虽然自己年仅十八就比忠义门里很多三四十岁的师哥还强了,但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放到整个江湖上来讲,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比他更强更有天赋的人有的是。
想通了这点后,他的性子也有了转变,虽然他也没有变得很谦虚,但至少不像以前那样目中无人了,练功也比以前更加勤奋。
因此,在伤势恢复后这短短的几个月里,郭琮的武功又有了不小的长进。
今日他再遇孙亦谐和黄东来,心里非但没有怨恨,还十分感激:既感激他们破了天奇帮、解救武林群豪于危难,也感谢孙亦谐把他打败,让他认清了现实,少走了很多弯路。
“哈哈,还真是二位。”郭琮的脸皮可没孙黄二人那么厚,他来到桌旁时,并没有自说自话就坐下,而是规规矩矩站在旁边抱拳施礼,“不知二位可还记得在下否?”
“哎~大家都是同辈人,我还有幸与郭兄切磋过,怎会不记得你?”孙亦谐一看对方的态度挺和善的,便也面带笑容,好言相应。
“不错,忠义门的郭琮,黄某自也是记得的。”黄东来也冲对方抱了抱拳。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郭琮闻言,笑容更盛,毕竟此刻是他擅自上前搭话,万一对方忘了他是谁,那他便显得既唐突又尴尬了,“许久未见,二位别来无恙啊?”
“我俩还行。”孙亦谐回道,“诶?郭兄你干嘛站着说话?快请坐啊。”
郭琮方才也是刚走进店里,还没点菜呢,不过他作为名门正派年轻一代的优秀弟子,礼数这块还是比较考究的,此处得再客气一句:“郭某……不会叨扰了二位吧?”
“郭兄哪里的话?能多一人对饮,我俩高兴还来不及呢。”黄东来回这话时,自己也起了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快请快请。”
孙亦谐也是当即转头喊了声:“小二,添一副碗筷,再多拿个酒杯来。”
江湖嘛,就是人情世故,到了这个地步,双方这面子、礼数便算是都走到位了。
这时,郭琮才可入座。
那您说是不是所有江湖人见面都得来这一套啊?其实也不是,得分情况。
“礼”这东西,说到底是越不熟的人越要讲究,君子之交淡如水嘛,故而那“意思”得到位。
要是熟人呢?那便是越熟越不讲礼,因为熟人之间,情分已到位了,再讲那套就没意思了。
郭琮和双谐并没有那么熟,尽管他有意与二人交好,但交朋友这事儿,总得一步一步来,所以他这会儿该客气的还是得客气。
这夜,三人在这酒楼上畅谈对饮,相谈甚欢。
像郭琮这样的年轻人,在两个看起来和自己同龄、但实际人生阅历已经超过五十的人面前,几碗酒下肚,那基本就是连底裤都能给交代了。
喝到最后,郭琮已彻底喝高,连抢着买单这出都不演了,那嘴里满是胡言乱语,站也站不稳当,好在他倒还记得自己住在哪儿,孙亦谐和黄东来只得一人一肩扶着他回去。
他们清远忠义门下榻的地方,并非是客栈,而是漕帮为他们专门安排的一处相当大的宅子。
按那狄不倦的说法:“至少在七雄会结束前,吕门主仍还是这四门三帮的总门主,我漕帮作为这山东地界上的地头蛇,理应尽地主之谊,照料好总门主与其门人。”
这话,听着是没错儿,实也带着刺儿呢。
吕衍也明白,漕帮的这个安排,很大程度上就是想监视忠义门的动向;好在吕老掌门平日里行事也算是光明磊落,并不怕监视,再加上他的身份和威望,他谅那狄不倦也不敢搞些下毒之类的小动作。
但他住得踏实,不代表忠义门的弟子们也住得舒坦……
年轻人可忍受不了这种软禁般的生活,更何况那些漕帮派来“伺候”他们的人,全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狗仗人势的样子,那一双双冷眼仿佛就在说:“你们忠义门算什么东西?能得意也就这几天了,过几日咱们狄帮主当了总门主,立马就得把你们扫地出门”。
因此,很多忠义门的弟子都宁可整天在外边儿街上瞎转悠,也不愿在宅子里吃那漕帮提供的茶饭、看人家的脸色。
郭琮……亦是如此。
今夜他会喝成这样,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由于他在那宅子里住得太压抑了,难得遇上两个那么会聊天扯淡的主儿,一不留神就喝高了。
孙亦谐和黄东来把他扛出酒楼的时候,天色已近子时。
说实话,要不是今晚套了不少关于忠义门、以及站在忠义门角度上所知的四门三帮的情报,孙黄二人早就骂街了。
尤其孙亦谐,那是一边走着一边就在心里排遣道:“妈个鸡的……这个狗逼,不但白吃我一顿,自说自话叫了那么多坛好酒,还得老子扛你回来?看来我上回揍你是揍得不够狠啊。”
三人就这么一路踉跄而行,走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了离忠义门所住的宅子仅隔了两条街的一条巷子里。
眼瞅着走出巷子,目的地就在眼前了,不料,就在这时……
嗖嗖嗖——
一片破风之声忽从他们背后响起。
自那巷尾的阴影中,乍然间就有七八件在黑暗中丝毫不会反光的暗器飞来,朝着三人快速逼近。
或许对一般的江湖少侠而言,这样的偷袭还是颇有威胁的,但在黄门少主面前……这就如同儿戏一般了。
此刻,黄东来虽也有几分醉意,但还远没醉到会察觉不到这种攻击的地步。
但见他一个甩手,先把郭琮往孙哥身上一推,紧跟着就来了个趟地转身,借着回旋之势挡在了暗器行进的路线上。
接暗器这手艺啊,是有窍门儿的,一通百通,你只要学会了接一种,很快你就能接十种、二十种……即便暗器的形状和飞行速度有所差异也并不会增加太多难度。
黄东来小的时候,还没学怎么丢暗器呢,就已经先学怎么接了,所以这事儿对他来说就跟吃饭走路一样,他闭着眼睛都能接。
要想让他接不住,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在同一时间内丢过来的暗器数量过于多,比如超过一百个;其二呢,就是那丢暗器的人在内功上远胜于他。
而眼下的这波偷袭,无疑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情形。
事实上,消化了獬胆丹,又练了“无奇功”的黄东来,在内功方面早已是远超同辈人;如今的他,纵然是对上一流门派的掌门级高手也能硬拼个一时半刻,这世上能凭内力压制让他中暗器的人怕是已没有几个了。
噼噼啪啪——
一息过后,伴随着一阵指夹精铁之声,黄东来的十指之间已多了出了八枚形状各异的镖锥,看他的样子,接得是轻轻松松,大气都没出。
倒是那郭琮和孙亦谐,被黄东来突然一推,措手不及,双双摔到了路边的臭水沟里。
“妈个鸡!你搞毛啊?”孙亦谐压根儿都不知道自己遭暗算了,一边起身还一边骂街呢。
黄东来也懒得回答他,因为孙哥刚吼完,已有数名黑衣蒙面人现身在了这巷子的头尾两端,一双双杀机毕露的眼睛,牢牢盯住了这巷中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