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暴风雨中降落
天空阴沉灰暗得像一块铅锭,密集的云团之间没有留下任何的缝隙,浑然一体地笼罩在小镇略显狭窄的苍穹之下。
隆隆的雷声尚未传来,铅云间奔腾的雷电已经透出了寒光。我能想象到,在高空之上,正有许多庞然大物在相互较劲,正负电荷化作剑戟无情地交战,仅仅是对冰山一角的窥视,都令人胆战心惊。
待到雷声涌动滚滚而来,我所处的土地也随之震颤,就和我无法自禁的惊恐之情一样,随着这个世界的混乱而颠簸。
山上的树木倒伏在一旁,伴随狂风卷起而摇晃,弯折的树干发出嘎吱嘎吱的异响,并在不堪重负的那一个瞬间猛然折断,扑倒在地扬生出一片喧然。
即便我看不到,但马德斯山半山泻湖原本平静的湖面,此时一定波涛浩瀚。因为山顶的湖水已经在涨满之后失去了控制,化成奔腾的洪流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向山下撞去,漫无目的地毁灭着沿途的一切。
我正茫然地站在温泉屋的门口,任由豆大的雨点拍落在身上,透过衣服都能感觉到刺肤之痛,水滴如同钢针般逐渐穿透着地面,试图击穿大地坚硬的外壳。
雨势之大已经超乎了我的想象。
短暂的迷茫中,一开始我还能看见四周的景色,并用我匮乏的理智试图分辨。但下一瞬间,雨水就毫无怜悯地漫过我的双眼,并刺痛着眼睛里脆弱的粘膜。身上宽松的的衣服,现在却成为了累赘,住满了水之后重如钢铁裹身,阻碍着我的每一次行动。
“我必须马上下山!”
我的脑海里惊雷般划过这个想法,于是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方才经历了一次野蛮的穿越活动,我只感觉整个人都跟散了架一样,记忆里也明显缺失了一部分的东西,就像是拼图被偷走了一些重要的部件,即便经过我极力的拼接也无法还原真貌。
我挣扎着踏过重重的泥泞,抬起了自己的脚,再重重地踩进另一滩淤泥中。可怕的是,下山之路可能已被洪水淹没过无数次,宛如一具泡发的尸体,正散发出恶臭、流淌下污秽、隳露着白骨……
勉强从枝叶零落的倒树旁跨过,我才能找到下一处的落脚点。若不是这条山路已经烂熟于心,我恐怕也没办法活着走出这座荒山。
“整个矿石镇里,只有牧场离我所在的位置最近,我必须先回到牧场里躲雨……否则遇上山顶洪水改道,我可能会被卷到大海里去……”
右护臂的镰刃弹出,我开始暴力地摧毁挡在我面前的一切障碍!不论是倒塌的树木、横卧的石头、绊脚的藤蔓,都被我挥舞着武器一一破开。
但不知道是不是环境恶劣导致,我感觉自己的行动都变得迟缓而笨重,清清除路障的行动也比想象得要缓慢。我将外袍掀起,包裹住头部和上半身,减少雨水入眼的影响,麻木地继续着劳作。
在这种感官受到极大限制的环境下,我的思维也变得迟钝,满脑都是赶紧回到牧场里,找到一处可靠的屋檐躲避这场恐怖的暴雨。
打落在我脸上的雨水,似乎特别的咸涩刺眼?
…………
我走了一路,身后也留下了一条蜿蜒曲曲折的足迹,像蜗牛爬过信纸一样丑陋显眼。
当我看到牧场那掩藏在荒草丛中的边界木栅栏时,我的内心感到了一阵无边的欢喜。
在荒原上的厮杀朝不保夕,我从没想够活着回到矿石镇,更没想到其中的过程就是这么轻而易举。只要再往前一步,我就能回到温暖的家了……
去他妈的荒原流浪!
去他妈的争霸!
我要回家!
我要……
我的家呢?!!!!
穿越过这片因浸泡化为烂泥地的道路,我终于来到了牧场的种植区,但是熟悉的主屋、马厩、鸡舍、农作物全都不见了……
一条浑浊的河流正从我的牧场原来的位置奔腾而过,浊浪滔天的河水开挖出了一条宛如伤疤的临时河道。
在震耳欲聋的水流声中,我听不出自己的声音是惊恐还是绝望,因为我只能看到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我当初所努力的一切都已经荡然无存。
这些曾经熟悉的事物,如今部分成为了四周散落的建筑废墟和结构残片,更多可能已经被这条夺路而过的山洪冲进了深渊大海之中。
而这条河流,正是马德斯山上爆发的那股浊水,不偏不倚地碾压过了我的牧场所在,像个痴愚的巨人横行过境,踩碎出一条毁灭之路。
想来不仅是我的牧场,恐怕下游莉莉娅夫人的养鸡场和穆奇老头的牧场,都难于幸免于难……
我的大脑可能断线了几秒钟,满脑子都是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无法想象我费尽千辛万苦回来之后,看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幅景象。
这才是字面意义的付诸东流……
我跪倒在泥泞里,疯狂地拍打着地面,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来。我和过去安逸生活的距离,似乎也隔着这么一条令人厌恶的河流,不论我如何努力,看来都无法回到当初的波澜不惊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站了起来。冰冷的雨水浸泡着我的身体,使我有些丧失了手脚知觉。
虽然心里很不满,但我决定暂且跟这个该死的生活和解。
我要游过这条河到对面的镇上去。
如果我失败了……
不,没有失败的可能。
因为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
整座镇子的灯光似乎都熄灭,也看不见一点人影出没,让我一度以为这里是一座早已搬空的鬼城。
我拼命拍打着塞巴拉锻冶屋、迪克老板酒馆的大门,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回应。但透过玻璃能看到,黑暗中屋里有序的陈设和干净的地面,证明这个房屋里一定还住着人。
当我麻木地拍到第三栋房屋时,大门却在我手底轻飘飘地打开了。那扇土黄色的陈旧对开木门,在我的记忆里异常的熟悉……
这是……达特老板的酒馆!
面容严肃的达特老板身影忽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还有他身上那种巍然不动的沉稳气质。对了,如果是老板的话,一定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老板!是我!矿石镇发生了什么!大家又到哪里去了!”
我大吼着闯进酒馆里,想要在达特老板这里得到解答。
但在闪电劈落照亮酒馆的瞬间,我却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站在吧台之后,用一种疑惑而包容的目光看着我,淡淡地开口说道。
“这位客人,你似乎有什么困扰?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第三百九十一章 意外归来的人
“客人,如果不是因为外面的雨这么大,放在平时我一定不会让你进来的。”
随着火柴划燃的声音,一根蜡烛悄然亮起,被安放在精致的烛台之上,照亮了黑暗酒馆中的吧台一角。
“你不是达特老板?!”
随着微光照耀,我看清了面前的人绝不是我熟悉的扑克脸老板。在我面前穿着褐色呢外套的,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五官既没有突出的优点,也没有令人惋惜的缺点,颜值仿佛是在人群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平均值,无论怎么看都不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而他的身材也比达特老板来得结实。平削的肩膀、宽阔的后背、粗壮有力的胳膊,整个人的身材四四方方,就像是从古典大理石雕像里走出来的人物,被工匠雕琢得没有一丝多余的部分。但是那突出而僵硬的下颌线条,让人觉得这人绝对不是表面上这么和气。
“客人,看你身上这么邋遢,一定是从外面来到镇子的吧?其实按照惯例,我认为你在问我的名字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讳才对。”
陌生中年人的五官在烛火的跳跃之下,变得千奇百怪,脸上的阴影也时而模糊时而深刻,就和他的话语一样,在强行客套中散发出不近人情的意味。
“我叫马库斯。好了,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还有,如果这里有什么可以暖身的东西,麻烦先端上来给我——你也不希望酒馆里出现冻死的尸体吧?”
我没好气地说道,抖了抖身上缠绕的水草和泥水,刚才泅渡过来的时候,洪水中的杂物不间断地碰撞在我的身上,让我一度以为自己要溺死在水里了。
陌生中年人看着我的举动皱了皱眉,推过一杯鲜红的葡萄酒,略微生硬地说道:“马库斯,你再这样随意弄脏酒馆的地板,我的女儿可能就要把你扫地出店了……”
我端起葡萄酒喝了一口,发现酒的味道比我记忆中的要浓烈,还有着一股海水咸腥的味道,实在是让我难以下咽。勉强喝下了一口之后,我就放在一边敬谢不敏了。
但是这时,酒馆的楼梯忽然传来了噔噔噔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楼梯上奔跑。随后那黑暗的楼梯上,拐角处声音迅速接近,只见一个人影猛然从拐角处冲了出来,超乎我预期地将我紧紧箍住!
“放手……你在干什么……诶,你是……”
从背后被抱住的我,下意识就要挣扎,但是转身扭头的瞬间,我看到的是一抹粉红色的头发,正在烛影前散发着微光,那人的身上也散发出一股微甜的草木香气,让我格外熟悉。
粉色头发……你是……
“珀布莉!你怎么会在酒馆里!”
我震惊地叫了起来,随后扎在我身后低头不语的人猛一抬头,果然是我熟悉的珀布莉的脸。
她眼圈发红地抬头看着我,就像是一只担惊受怕的小兔子,烛光照到她眼睛里的泪光,氤氲折射出一团彩虹的光晕。只听她抽抽嗒嗒地说着:
“马库斯……你……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也死了……”
珀布莉的语气在震惊中透着欣喜,让我连日来紧张不安的情绪里,也掺进了一丝的欣慰,轻声说道:“珀布莉,没事的,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对了,你为什么会在酒吧里?还有这位先生是谁?”
令我内心更加高兴的的是,我终于在这座小镇见到认识我,而我也熟悉的人了。即便我的疑惑还像是字典一样厚,她也有助于我摆脱这场噩梦。
“马库斯,你在说什么?养鸡场都没了,我不呆在酒馆还能呆在哪里呀?”
珀布莉好像十分不解地回答我,身体又凑近了我几分,晃着我的胳膊说道。
哦,我知道了。我的牧场都被洪水冲垮,她们家的养鸡场位于下游,肯定也难逃厄运,肯定是无家可归了才住在酒馆楼上的宿屋。想不到达特老板的生意第一次派上了用场。
“我以为……你和我妈妈一样,都被洪水冲走了……呜呜呜……”
“……什么?莉莉娅夫人也被冲走了?”
珀布莉忽然哭泣了起来。原本的她可能一直在楼上睡觉,听到我的说话声才冲下楼。因此身穿着的是粉色睡衣,头发也披散着,并没有穿着平日里的洋装。此时不顾形象地从背后抱住我,导致我衣服上的水污和藻类也沾到了她身上。
吧台后面的陌生男子皱着眉头,出声安慰珀布莉:“珀布莉,你不要伤心。我相信莉莉娅一定没事的,我一定会找到她……就是不知道这位马库斯先生是如何逃出洪水,又能不能给我们一点帮助?”
说完,他就用一种暗中打量的眼神,不停地扫视着我。
我从陌生中年人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的戒备和排斥,于是将抽泣的珀布莉安排在了身边的座位上,也和这个男人一语不发地对视着。
“你们不要这样……对了马库斯,我还没有跟你介绍!”
珀布莉擦了擦眼里的泪水,试着挤出笑容对我说道:“你从来都没有见过对吧,这是我的爸爸!他终于回到镇上了!”
珀布莉的……爸爸?
吧台后面的中年人面容严肃地看着我,伸出厚实的手掌要握手致意:“鄙人罗德,正是莉莉娅的丈夫,里克和珀布莉的父亲。多年来在外奔波没有回镇上,想不到遭逢如此巨变……”
我的脑袋里像是雷霆劈落,愣愣地和他握了个手,感觉自己的手掌都快被他抓碎了,才匆忙收回手掌。
“罗德先生!你……你不是被……”
你不是被困在时间漩涡里,无法逃离了吗?
这句问话缠绕在我的嘴边,却迟迟问不出口。一是老塞巴拉喝醉了酒之后说的话,本来就可信度极低。第二,这个男人如果真的是罗德,那他为什么会在消失多年之后,这么凑巧地在老婆失踪的时候回到牧场?
这里面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珀布莉,你带这位马库斯先生上楼,先找个房间住吧。顺便也把身上的衣服换一下,明白了吗?”
最后的几个字,他说得格外用力,似乎怕别人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珀布莉不知道是发觉自己刚才的举动太过激动,还是发现了身上的睡衣沾满了河泥,微红着脸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在我怀疑这个自称罗德的人时,他似乎也一直对我抱有敌意。
但是我暂且按下心头的疑惑,点头说道:“那就打扰了,罗德先生。”
说完,我就跟着珀布莉上了楼。
第三百九十二章 泥石流
从我来到镇上那天起,就一直居住在自己的牧场里,即便达特老板邀请了很多次,我也没有真正在宿屋居住过一夜。
没想到今天,我就又打破了一个第一次。
看着屋里整洁的陈设、干净的被褥,又看着窗外即将淹没世界的瓢泼大雨,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时空错位感,似乎自己被困锁在了一个艰难的夹缝之中,连转动身体都成为了奢望。
天上的雷蛇不停地翻滚,分裂出无数的银白枝桠。在这个没有高层建筑的小镇上,酒馆二楼的天空视野格外广阔,使我能将阴沉的天空一览无余。
我隐隐感觉到一种压抑感,就像是穹顶的铅云一样沉重万分,笼罩在这座偏僻小镇的天空上,也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我仿佛看到无边的阴云中生出了一个漩涡,正将目之所及的一切东西扭曲吞噬着……
见我站在紧闭的玻璃窗前,看着天空在发呆,珀布莉替我铺完被褥之后,也乖巧地坐在我边上的木椅上,轻声地说道。
“马库斯,你能回来真的是太好了……你这段时间到底去了哪里?”
珀布莉的声音打破了我的出神,“我……我也不知道……我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觉醒来我就在马德斯山半山腰上,结果一下山就看见我的牧场不见了……”
我实在是没办法解释,我是怎么穿越到不知多少光年外的星球上荒野求生,又是怎么靠着两个老混蛋的帮助穿越梦境之门回到了镇上。但中间的媒介,真的只是一场大梦而已。
我也真心希望,自己这是在做梦。
“梦?可是你已经消失半个月了呀!”珀布莉掩着嘴惊讶地说道,“这场大雨从我们在酒馆分别的那天夜里开始下,不知道为什么引发了一场很大的泥石流,摧毁了镇上很多的地方……从路径上来看,第一个被摧毁的就是你的牧场,我们都以为你在睡梦中没能逃出来……”
看来就在我穿越到荒原的那天,泥石流就“碰巧”摧毁了牧场……
珀布莉低声说道,伸出手又鼓起勇气抓了抓我的手臂,似乎想再确认一次,站在他面前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余怨未消而还阳的亡灵。
我有点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我还活着的。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确实是毫发无伤地躲过了泥石流。你能跟我说说,后来发生的事吗?”
我急于了解穿越之后镇上发生的事,而珀布莉也希望通过倾诉找到一个释放感情的渠道,于是颤声说道。
“达特老板最先赶到牧场的,告诉我们没能发现你的痕迹,可能不幸遇难了。随后他又跑到下游的牧场区,发现穆奇爷爷家,只剩一栋危房艰难地维持在废墟里,而我们家的养鸡场,也因为泥石流被夷平,幸好妈妈的怪病让她作息和我们相反,所以及时发现了危机叫醒我们逃了出来……”
“珀布莉,你是说莉莉娅夫人带你们逃出来了吗?那她是怎么……怎么遇难的?”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遇难”这两个字说了出来。莉莉娅夫人的怪病,导致她长期身体衰弱,健康状况不稳定,并且长期昏昏欲睡,这次正巧在半夜里醒着逃过一劫。那她是怎么会出事?
珀布莉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嘀嘀嗒嗒地沿着脸颊流淌了下来,打落了她的睡衣和手背。
“当……当时……达特老板去救困在屋子里的穆奇爷爷和梅……妈妈让我和哥哥先去玫瑰广场上避难,她在那里等达特老板回来再走……”
珀布莉伤心地说着,表情格外地悔恨,“可是谁知道,妈妈似乎有什么东西忘记拿,独自回到了房子里。达特老板说,在他救出穆奇爷爷和梅,经过养鸡场时,就看见妈妈走进了屋子里……随后,另一场泥石流接踵而至……将我们家的房子冲垮了……连带着妈妈……都不知所踪了……”
我不由自主地也沉默了许久,耳边唯有珀布莉轻微而持续的抽泣。莉莉娅夫人竟然是因为大意,被次发的泥石流吞没的,这样的故事称得上是极为惨烈了……
“没事的,珀布莉。既然我能够意外活下来,我相信莉莉娅夫人也能逢凶化吉的!”
“真的吗?”珀布莉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抬头问道。
我故意表现得信心满满:“你看我都站在你面前了,还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珀布莉看着我的眼睛,终于闪过一丝信任,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相信你,马库斯!”
然后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我相信会有奇迹的!爸爸能突然回来,这也一定是上天在保佑,我不能够这样哭哭啼啼地给大家添乱!”
听到这个话题,我趁机问道:“对了珀布莉,酒馆这边发生了什么?达特老板和琳呢?”
珀布莉说道:“在泥石流发生之后,镇上受到了重大的破坏,原本的水电站也被摧毁了,所以一到夜里整个镇子都只能漆黑一片……饥荒的影响也还在持续,达特老板和托马斯镇长就乘船到联邦采购物资、申请援助,好像把琳也带走了……”
“最后回来的船载着的两个人,是托马斯镇长和爸爸,他们说达特老板去争取更多的支援,因此暂时不回来了……”
达特老板带着琳跑到了联邦,不回来?这行为怎么听起来像是跑路?
“罗德先生就是这时候回来的吗?”我问道。
珀布莉点了点头:“爸爸说达特老板委托他管理酒馆,就带着我和哥哥住在这里了。”
这也有点可疑……
也就是说,自称罗德的这个人,并没有和他的“好朋友”达特老板一同出现过,他说的这些话也都是他的一面之词。按照我对达特老板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丢下镇上的邻居们,带着琳一走了之的……
这种事情,换成迪克老板或者是奸商杰夫我才会相信!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突然出现的罗德先生,身上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
“珀布莉,你有没有觉得你的爸爸,有什么不对劲的地……”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宿屋走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道被烛火拉长的影子出现在了门口。
“珀布莉,怎么收拾了这么久?马库斯遭遇了这么多一定也累了,不要打扰人家休息知道吗?”
珀布莉已经听清了我的问题,却被门外的呼喊声惊到。只见她绯红色了瞳孔里闪过一丝惊慌,微微地点了点头,却竖起了一根手指,轻轻压在小巧的嘴唇上,示意我不要说话,然后迅速起身,走出了屋子。
“爸爸,我在跟马库斯聊天啦,你可不要偷听哦!”
“现在已经很晚了,有话明天再说你看怎么样?你快去休息吧,我拿了些自己的衣物过来给他换上,你留着不太方便,先走吧。”
随着脚步慢慢停下,门口的影子也逐渐缩短,终于恢复了一个人正常的影子形状。
而我所怀疑的人,此刻正站在我的面前,与我平静地对望着。
第三百九十三章 谜雨
“这场雨真的像要淹死海里的鱼一样……马库斯,不介意我和你聊一会儿吧?”
这位自称罗德的男子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已经迅速行动了起来,停下与我短暂的对视之后,与我擦身而过踏入了宿屋的木地板,将一套干净但朴素的棉布衣服放在了我的面前。
“我要是说介意,岂不是显得太不近人情了?”我微微一笑,拿起毛巾擦了擦自己身上的水渍,依靠着墙壁站着,望着面前这个男人。
罗德先生可能是看出了我的防备,也小步走上前,和我并肩站在了窗户边上,两眼看向窗外,注视着被玻璃窗一线隔开的狂暴雨夜,看着狂风不停拉扯、雨滴不停拍打着的混乱世界,轻轻地开口。
“我没有想到……多年后回到镇上,竟然会是这样的场面。马库斯,你对这里有什么看法?”
我也注视着玻璃上斑驳的雨痕,看着水滴在上面时快时慢地滑落,留下一片无法形容的扭曲图案。
“这里不像是我熟悉的小镇了……罗德先生,我也从来没见过小镇这么狂暴的一幕。在我走之前,这座矿石镇还是风平浪静的穷乡僻壤,大家都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看上去和万千世界里的小镇没有任何区别……”
这时,自称是罗德的中年男子迅速地抬了一次头,仿佛是被天上丛生出的雷霆所吸引,但我在他的眼底发现了一抹迅速消失的惊异之色。
……他在惊慌什么?对于这个小镇?还是对于我?
“罗德先生,这场雨下了多久了?”我决定主动开口,即便是暴露了自身的弱点也要找到他的怪异之处。
中年男子仰着头叹了一口气:“在泥石流之后,达特和托马斯不知为何找到了我,告诉我莉莉娅出事了。于是我急忙回到了牧场……在那之后,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就降临了,已经持续快一周了吧……”
不对劲……
矿石镇到联邦的航线最快也要三天,来回就是六天。雨又下了七天,那么老板和小火车最多出去了三天半。达特老板口中的罗德先生,长期游历在世界各地,怎么可能这么快的时间就被找到?这会是一个巧合吗?
我的沉思倒是成了中年男子叙述的催化剂,只听他继续说道。
“一开始我们担心其他次生地质灾害发生,决定把居民全部疏散到周边的岛屿上去。结果这场雷暴不间断地持续着,导致所有的船只都无法靠近这里。我们只好尽全力准备好防灾措施……”
“防灾措施?可我看到这里空荡荡的呀?”
“哈里斯和哥茨的离开真的是一个损失。”罗德先生无奈地说道:“雨下到第三天都没有要停下的趋势,甚至愈演愈烈,由头顶上不知明的雷暴云率领着紧锁住小镇。马德斯山上的湖水很快就超过了警戒水位,甚至在半山腰出现了堰塞湖。为了提前做准备,我们只能沿着泥石流的路线挖掘出人工河道,将河水导向一片废墟的牧场区……”
“怪不得我回到了牧场,发现那里成了一片泽国。”我恍然大悟道。
罗德先生抱歉地说道:“只有这条路线能减少镇上居民的损失,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才是。如果介意,我可以向你道歉,因为这个不是镇上的决定,而是我的个人行为。”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化为一片废墟的牧场留着也没有用,能够成为泄洪的河道最好。如果是我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但是要从泥石流废墟里玩出一条河道,罗德先生你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吧?”
罗德先生摇了摇头:“其实在开始的几天,我就已经在那里挖掘搜寻很久了。毕竟我不相信莉莉娅……我不相信她会就这么消失。”
说到这里,他又低头沉默了良久,平静了半晌才继续说道:“马库斯,你似乎和珀布莉关系……不错?”
“当然了,刚来到镇上的时候,莉莉娅夫人和珀布莉都帮了我很多忙,我们俩是很好的朋友。”对于这个关系,我们有必要多做隐瞒,虽然镇上大部分的人跟我都是朋友?
“那你能否于是告诉我,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这一切对我很重要,对莉莉娅也很重要,拜托了!”
罗德先生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上的戒指,低头盯着我的眼睛,随后一言不发。
我被他的眼神盯得发毛,语气尽量表现得坦诚地说道:“罗德先生,我对莉莉娅夫人的遭遇感到遗憾,但是我的遭遇太过离奇,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实在没办法给出有用的线索……所以……抱歉。”
我的话刚一出口,罗德先生的眼神就恢复了开始的冷漠,仿佛刚才瞬间打开的心门又原封不动地锁死,一切似乎都是我的错觉。
“马库斯,那你早点休息吧。最近的小镇不是很适合出门,我们就一起祈祷这场大雨早日结束吧。”
罗德先生吹熄了带进屋子的蜡烛,端起烛台欠身示意,就要离开这个房间。但我却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地离开。
“罗德先生,我还有个疑惑想请你解答。”我忽然的出声也让中年男子诧异,
“请说无妨。”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两道影子平行对峙着,仿佛整个世界的色调都是黑与白。
“镇上其他的人去了哪里?为什么所有的屋子里都空无一人?”
“嗯……”罗德先生的声音迟缓地穿出来,“由于镇上断电,为了保护镇上居民的安全,全体居民都自发地在教堂里聚集,直到天亮再回到自己的屋子。”
说完他也低声叨念了一句,“我走的时候,大家对教堂似乎没有这么虔诚呀……”
我赶紧低下头,用拍打身上的水渍作为掩饰。因为我害怕惊雷照耀之下,对面的中年男子会发现我眼里的一抹惊慌。
误以为我不像再交谈下去,罗德先生最后嘱咐了一句:“快去休息吧,明天早上我会准备好早餐。就是最近的饮用水源好像被污染了,水里有股海水的味道,但幸好无影响饮用。”
随后关上了我的房门,用尽量轻松的语调说着不合时宜的祝福:“用镇上最近流行的话来说,希望我们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随后屋子和走廊就都陷入安静,再无声息。
第三百九十四章 深夜的行人
我在宿屋里的盥洗室洗了一把脸,任由水流从我的脸颊上划落。
水龙头流出的液体确实有一股咸腥的气味,可能是持续的大雨污染到了饮用水源,带来了过多的杂质。
流水浸入眼睛导致的刺痛感慢慢出现,但这种疼痛却让我有了一些放松的感觉。今天遭遇到的事情太过剧烈、也太过密集,以至于让我产生出一种浮在云端的不真实感。只有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将我拉回现实。
我看了一眼床上的衣服,并没有打算穿上它们,而是坐在了珀布莉刚刚坐过的木椅子上,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想要用目光穿透层层的阴云,看看隐藏在背后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因果。
“我必须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了……”
摸着手上的臂甲,发现连日的征战之后,连坚固无比的臂甲上都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
这次回来之后,一切都透着不对劲。我所熟悉的人或事物,都被粗暴而蛮横地扫出,在我面前的除了珀布莉,就只见到了这个自称罗德先生的人。
珀布莉临走前的动作已经告诉了我,她也发现了这个忽然归来的“父亲”,身上有明显不对劲的地方。但是我们的交谈被他刻意打断了。仅凭我道听途说的认识,根本无法判断这个男人到底哪里不对劲。
但从他刚才的话,我感觉有几点异常。
第一,他似乎对于镇上的一切都不太熟悉,对于妻子遇难的难过也流于表面。这并不符合一个远行归来就家破人亡的人设。
第二,从他身上能十分明显地感受到对我的忌惮。这种无由而来的情绪,也被我所捕捉到。老约克逊和胡克老爹都说过,我穿越到荒原星球上的意外,很可能是有不可名状的存在忌惮于‘最终灾祸’的气息,而在背后操纵导致的。
是否罗德先生的这种忌惮,可以等同于老头子们口中的忌惮呢?
第三,他说出来的话明显不符合常理。别的暂且不提,光是居民们自发聚集在教堂彻夜祷告,这一点就滑天下之大稽——镇上的人的虔诚指数几乎为负数,像塞巴拉这样的老酒鬼又怎么可能不来酒馆?
更何况,卡特神棍那懒骨头,哪里有兴趣让人呆在教堂里搅扰他的清梦?
“这个男人一定有问题……但是现在情况不明,就算是为了珀布莉的安全,我也不能打草惊蛇。”
“嗯……我必须……找到更多的人,多角度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我慢慢地在心里摸索出了一条线索,用线索搭建出计划的大概轮廓,然后像是一只蜘蛛般,辛勤地在轮廓上添加着细节、填充着内容。
这里和荒原不一样,在那里我主动出击所以处处占尽上风,而在这里,我属于后手出招,必须窥到破局的点再出手,弄清真相。
“教堂……”
我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思考着是否要冒险前去探查一下。如果一切如罗德所说属实,那么我就能找到其他的居民,证明自己的身份。
但“居民虔诚地聚集在教堂”这样的话,怎么听都像是谎言。会不会是那个男人设下的圈套,故意引诱我去往那里。
如果……
如果我按照他的诱导,前往了教堂。这时候他要是准备杀掉我,那我这个“早已死去”的人就会变成“真正死去”,除了受制于他的珀布莉,再也没有人知道我活着回来的消息了。
这样的险……
我应该冒吗?
如果是以往的我,就算对于超自然事件有所忌惮,对于这样的阴谋诡计也毫无畏惧,更不要说畏首畏尾了。
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因为从我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发现我视野里那个齿轮的标志,呈现出了一种冰冷虚幻的灰色,似乎失去了原先的生命力。
无论我如何注视着它,视野里的殖民者系统再也没有原先的反应,也不会发出滑稽的琶音,弹出五花八门的对话框来帮助我度过难关了。
现在的危机,恐怕仅次于我身处闪耀都市的那段时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殖民者系统赋予我的体能和战斗经验似乎还在我体内生效,我依然能够推动巨石、劈开巨木,身形如风地跨过复杂地形。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战斗系统很可能随着殖民者系统的关闭,一同陷入了停机。如果是这样,那么我遇到危机就没办法如有神助地料敌先机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犹豫还在持续着。这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这个小镇。被动接受不是我的风格,但要揭穿“罗德”的真面目,我还需要更多的把握。
忽然,在嘈杂的雨中,我听到了一丝奇异的响动。
虽然屋外暴雨倾盆,但是那是低沉而嘈杂的乱响,毫无节奏与规律,最终混为一片混沌大合唱。在这样的声音里,忽然穿出了一声尖细而悠长的怪声,就格外地令人注意。
我屏住呼吸,悄悄贴在了宿屋的门上,果然又听见了一阵十分轻微的响声。
我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什么声音。
达特老板的酒馆用的是对开木门,两边的转轴经过多年的使用开始老化,开关门时经常会有这样的吱呀声。
但最近的连绵大雨,导致木门受潮膨胀,门轴之间的缝隙变得更小,摩擦的声音就加剧为这种更加令人牙酸的怪声。
开门的人一定也没想到这扇门会搞事,所以在门开到一半时才迅速停止动作,转为缓慢地推动木门,出门后再缓慢将门放回原位。
可惜这样的声音已经被我所听见了。
我靠在窗户边上,扯过窗帘的一角掩饰自己的身形,视线倾斜着向下眺望。经过我的努力分辨,果然在满天的大雨中,看见一个玄武岩似得人影矗立在雨中一角,正对着二楼窗户观望。
他并未打伞,隐秘地躲藏在街角,与周边的黑暗浑然一体。可惜他壮硕的身材影响了雨水的走向,身上的布料也吸足了水分,导致暴雨在撞到他身上时,合成一流向地上流淌去,暴露了他的伪装。
凝视了二楼窗户许久,那个人影终于走出了角落,消失在了漫天大雨中。
我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房间里干燥而温暖的被褥,为自己的命运哀悼了三秒钟。
随后毅然地尾随黑影走出了酒馆,一头撞进门外的漫天风雨中。
第三百九十五章 迷雾中
这种雨夜里的追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每一步我都在和路边的树枝、绊脚的石头、横倒漂流着的杂物作斗争,原本清新秀丽的石板路浸透了雨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松动,砖石的四角既滑腻又虚浮,一旦有所不慎,就会陷在一汪没膝的冷水里。
我远远地吊在黑影身后,依靠他留下的足迹辨别方位,直到前面再无人影才展开追踪。我可不希望闷头赶路的时候,被对方一个回马枪杀到了眼前。
角落里静待的时候,我也仔细观察了这座原本熟悉的小镇。此刻平日温馨优雅的建筑,已被一片触目惊心的黑暗缠绕着,墙体之上似乎还附着一层暗淡的苔纹,随着吸足了水分的墙角,一路向高处爬升。
我缓慢地追寻着踪迹向黑暗的更深处走去,两旁的房屋影影绰绰,似乎是一群蛰伏在阴影里的死去妖魔,停止了黑暗中的呼吸之后,仍然散发着不洁的气味。
雨撞碎在窗棂和墙壁,化成了漫天飞舞的雾状颗粒,飘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过膝的洪水也阻挡不了它们的狂欢,甚至滋长了水雾的流动,只有走进其中的人才会发现,已经形成了一片笼罩整个小镇的浓雾,在暴雨喧嚣中营造出异样的静谧。
在这样的环境里不论我走多远,都像在原地踏步。一时我甚至以为跟丢了对方的踪迹,沮丧地不知道何去何从。
忽然间,浓稠的雾气中,黑暗的雨夜里,远处隐隐有诡异的红光隐现,那光芒勉强透过雾气,却无法烛照黑暗,就如同一双红灯笼般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现着,窥探着,潜伏着。
一瞬间,我仿佛感觉周边的黑暗活了起来!
两旁风中摇曳的树上盘旋着不安的枭鸟,房屋空洞的窗里出没着苍白的幽灵,路旁流淌的积水中倒映着溺死的鬼怪,铅云覆压的天空中回荡着怨灵的叫嚣……
红光里似乎有着看不见的邪恶力量,正将我观察到的一切都变为无法言喻的亵渎存在……
但路边熟悉的装饰和地砖花纹,让我分辨出了所在的大概方位——黑影消失不见的位置,就是小镇的教堂!
那一瞬间,我似乎感觉面前仅仅一步之遥,便是生与死、阴与阳的交界线。那栋隐藏在雾气里的高大建筑,第一次给我带来着不可名状的恐怖。
我深吸了一口气,驱散内心深处的不安,紧握着拳头,又看了一眼黑暗中的教堂,慢慢走近了这栋陌生又熟悉的建筑……
…………
当我赶到时,那道人影已经穿过了教堂的外墙,顺着隐秘的道路向深处走去,似乎一点也不打算停留在这里。
在对方还没走远时,我也无法紧紧跟随,于是探出头,脚踩着教堂外一块石头上,向教堂大厅看去。
血红色的蜡烛在教堂地四周燃烧着,那青绿色的火苗不仅没有中和红烛的诡异,反而派生出一张张无声呐喊着的鬼脸。
教堂里原本整洁悦目的彩绘玻璃窗,此刻已在暴风雨中破坏殆尽,随处可见残缺不全。本来庄严神圣的彩绘宗教画,此刻纷纷化为了断首的天使,环绕在折臂腰斩的圣子身边,为一群匍匐在的支离破碎信徒布道,而所有的宗教人物身上,都缠绕着红烛散发的诡异光芒,竖耳倾听,似乎还能听见他们口中传颂的古老咒文和不明的名讳……
教堂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半跪在座位上祷告着,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表情却隐现在黑暗里,深深低头无法看清……
群体的长时间沉默,持续的时间和我的目瞪口呆一样久,直到一个身穿牧师服的人走上了布道台,庄重地翻看一本厚厚的典籍。
“圣神赐予不死,赐予指日耀升。”
牧师低声说了一句祷词,便打开了那本厚书,翻开到明显被折起来的章节,继续说道。
“连日来的灾难,已经给我们带来了诸多不幸,想必各位都有所了解。暴雨、饥荒、山崩、黑暗,一切宛如世界末日前的号角。”
“但今早到达的海船,已经送来了度过灾难的预兆。在救赎即将到来的夜里,就让我们为丧生者,祈求圣神的庇护……”
牧师低声说了一句,便走到了一架管风琴前面,开始弹奏起一首旋律哀婉的音乐。起初的几个旋律,只是低沉而短暂的汽鸣声,仿佛受伤的麋鹿在呼唤同伴的救助,平躺在苍白月光的荒原之上,无力地哀鸣着。
场中的居民们似乎被音乐感染,保持良久的动作有了些微的变化,双手在身前比划着,随后又合十成整齐划一的姿势。
渐渐地,管风琴的声音里夹杂进了一种超乎寻常的异样声音,就像是合唱中混进了一只野兽的咆哮,又像是潮鸣中响起了鲸鱼的混响,持续而隐蔽地改变着音乐的基调。
奇怪的声音里加入了牧师悲悯的祷告声,如泣如诉。
“愿逝者安息,愿生者少痛
望向天空,直达高处
夜空正有星星悬挂
劫难过去,直到永远。”
这首短歌像是安魂曲,在用切肤之痛呼唤枉死的生命归来。牧师一遍一遍地弹奏着,一次一次地念诵着,唱着无法形容的隐秘感情。
此时房屋的穹顶似乎也开始漏雨,地板上出现了奇怪的水渍,从墙角开始蔓延到大厅各处,在原本干燥的地面上形成浅浅的水洼。
我此刻感觉教堂里奇怪的氛围愈发浓重,歌声里似乎有不祥的东西在散布着,飘入夜风之中播撒到各地。但是歌声逐渐变得迷离,语调也变得古怪,刚才清晰的话语,似乎又有了一层不太一样的意味。
这些歌词异常含糊,因为弹奏的声音越发壮大,似乎黑暗中许多不明的存在也加入了这一场大合唱,用嘶哑、破碎、腐烂、支离的声带为世间的人们歌颂者,也为自己的残酷命运而哀悼着。
因此在那一瞬间,我听到的歌词在循环往复中出现了全新的演绎……
“他们将回来,人们将发现
他们回来后将面对新的恐惧
他们会以他们的名字悔过
当他们回来时,希望回归黑暗。”
第三百九十六章 黑船
教堂里似乎单独形成了一片黑暗的天幕,既寂静又喧嚣,既圣洁又恐怖,伴随着一种虔诚的氛围悄然升华,就像是空气中缓慢弥散的**和没药。
祷告着的人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只会随着音乐声比划着,随后保持着可贵的缄默。
我凝视着这一场扭曲的典礼,仿佛一个正出席自己葬礼的可怜人,满心都是哀叹和绝望。我甚至不知道如何打破这样的诡异氛围,找到我熟悉的面孔。
直觉告诉我,闯入其中并不会有善意的玩笑,也没有久违的拥抱。
我轻轻跳下垫脚的石头,再次隐藏在黑暗里准备转身离去,却看到了脚下那残缺的石头上,雕刻着一串模糊的菱形花纹,苍苔覆盖的石头表演也有着深浅不一的痕迹,那标记就像是……
墓碑?
……不对劲,教堂外面什么时候有的墓碑!
刚才布道的人听声音,也不是懒散堕落的卡特神父!
“教堂果然不对劲……”
我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现在教堂之中。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靠近教堂的地方似乎有不为人知的诡异,在敌人不明的情况下,绝对不适合正面碰撞。
“如果那个自称‘罗德’的人目的是引我到教堂,那我现在就必须反其道而行之。这个镇子并不大,除了危机重重的人马德斯山,还有哪里适合我躲藏呢?”我自言自语道。
回到酒馆绝对是最不明智的选择。我一身泥水地回去,留下的痕迹瞬间就会暴露我的行踪,因此我必须找个地方隐藏起来,找寻更多的线索才行。
刚才牧师的布道里,似乎提到了有船到镇上的消息……谁能在如此大的风浪中接近这座岛屿呢?
云谲波诡的大海,也似乎正适合我躲藏片刻。
…………
大雨中的跋涉更加艰难了,冰冷的雨水正不断带走我的体温,并困住我前进的步伐。我的心里还在思考着人影进入教堂之后,到底消失在了什么地方,因此没走两步都要回头观察,是否有人如法炮制地跟踪在我的身后。
这样疑神疑鬼的举动,对于勇气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我心神不宁地绕了一段弯路,穿过了空无一人的玫瑰广场,才来到镇上的海滩。
这里应该有扎克的房屋和镇上的码头,他的屋后似乎有一间空置的房屋,看上去正适合我在里面避雨。
海边的狂风尤为凛冽,猎猎的风几乎吹熄了暴雨的肆虐,面朝着风浪的那一个方向,湿漉漉的衣服正紧贴着皮肤,而身后却像扯起了风帆一样,衣袂飞扬。
无论是疾雨还是狂风,似乎都在阻止着我靠近这一片海滩,阻挡着我来到目的地。我用一只手挡住眼睛,一手扯住衣角减少风的阻力,向前迈动了两步,每一脚都要深深扎进沙砾中寻找支撑。
孤零零的房子慢慢出现在了视野里,更远处的天幕是化不开的浓重黑暗,海天一线连星月的微光都无法窥得,漆黑得如画布被涂满了墨。
我紧走两步,靠近了海边房屋的墙壁,慢慢站定后感觉风声瞬间从身边消失,终于在危难中寻找到了立足之所。
这时,我发现了有些奇怪的地方。
矿石镇上的码头原本是扎根在避风湾的小码头,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坚固异常,按扎克介绍,能抵挡这里最强烈的风暴。
但是我所见到的码头,似乎少掉了一大块的台面,残缺不全的部分格外扎眼。
“码头垮塌了?”
我心下疑惑,却发现残缺的码头上,有着东西在微微颤抖,像是身体的毫毛被风吹动,非常细微。
我又观察了一会儿,才看清码头似乎并没有垮塌,只是覆盖上了一层黑色的物质,形状细长而弯曲,和周边的黑暗浑然一体,在这种天地黯淡无光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一眼辨认出来。
但是船在哪里?开走了吗?
我探出半个脑袋,保持尽量隐蔽的姿势躲在墙角,躲避着飓风疾雨和可能出现的意外。
黑暗中的观察十分的困难,但我又无法直接靠近风高浪急的码头,因此我决定用一些方法检验。
我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依靠远超常人的臂力抛了出去。即便有着狂风的干扰,我也能预先计算弹道,准确无误地命中目标,看来我的精准射击技能,并没有随着殖民者系统关机而封印。
抛出的石子画着弧线,从我的视线里消失,却很快发出了砰的声音,短暂地结束了飞行的路程。
我又试了两个,发现我向码头抛出的石子,都在远比想象要近的距离,撞上了什么东西,被截落在地。
“防护罩?能量屏障?”
我大开着脑洞,想起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可能性。但是我的疑惑一直到一阵闪电垂落,才得到了解答。
在耀眼的电光下,照亮的范围广阔,持续时间却极短。过于清冷的光芒也无法体现出物体的颜色,只照耀出了一片黑白色的单调世界。
但短暂的强光,已经将景象牢牢地烙印在了我的视网膜上,即便闭上眼睛都能分辨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我面对的位置,在矿石镇的码头上,并不是空荡荡的一片黑暗水域,而是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黑影,那高耸的桅杆、强健的龙骨、锋利的撞角、突出的船首像,都表明了这是一艘异常巨大的风帆船只,正停靠在矿石镇的海边。
而我所看到的残缺码头,实际上是用于接舷的木板铺设其上,那深色的外表和残缺的轮廓,与背后的船只浑然一体,才会让人感觉像是黑暗一片。
由于颜色的缺失,我无法确认这艘船是不是巨大的来航黑船,但是这种庞大的体型,似乎确实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乘风破浪安然到达。
不对劲……这么大一艘帆船,光是船员就需要几十上百人吧,怎么会安静一片?镇长藏得下这么多人吗?
在又一道闪电的照耀下,我远远地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景象。
这艘船轻松自如地锚定在波澜起伏的海面上,丝毫没有抖动的倾向。但是船头的怪异船首像,似乎移动了方向?
混沌一片的环境里,我似乎看到了那座船首像缓慢调转着方向,像指南针一般四面旋转着。但摇晃中却逐渐稳定,最终朝向了一个方向。
我所在的方向。
第三百九十七章 梦魇的一角
那一瞬间,似乎整片黑暗都得到了号令,随着船首雕像的转动而调转了方向,将莫大的恶意投放在这座孤零零的小岛。
漆黑的海水波涛渐渐散去,流淌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了起来,倒卷起波浪、对抵着暴风,仿佛被深海恶兽贝希摩斯鲸吞一气,疯狂吸入了腹中,露出一片干涸的烂泥海底。
这片光秃秃的海底里既没有海鱼,也没有藻类,呈现出了更加难以名状的黑暗气质,和海天之前的阴云密布融为一体。
那艘高耸入云的黑船,却在波涛怒卷之中也不见摇晃,仿佛船底丛生出了无数的腹肢腕足,牢牢吸附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海洋洋中。
那黑暗太过纯粹,我眼中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丝物体的特性。在昏暗中、暴雨里、闪电映刻下,我怀疑那里甚至没有扭曲的礁石、怪异的珊瑚、不洁的黑泥,恐怕环绕整座岛屿的海洋之下,其实是一片无法揣度的深渊。我之所以能立足,只是因为岛屿系在了一根稻草之上,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而海面之下,深渊之中,正徘徊着无数难以接受的诡异造物,它们不需要眼耳口鼻,也没有喜怒哀乐,昼夜不分地游荡在深不见底深渊之中,用痴笑和顽愚证明着它们对于活着的不屑一顾。再有勇气的人,只要向下窥探这么一眼,都会丧失全部的理智,一同坠入疯狂的深渊中。
是了……
天上盘桓不去的暴雨重云,源头不正是这片充满着恶意的海洋吗?这片外表平静的大海,难道不是无数罪恶掩埋、野心停搏的埋骨之所吗?
更不要说那日光无法到达的洋底,难道不是埋藏着太古至今一切腐烂、衰败、溃破之物,聚集着从古至今的无数鬼蜮吗?
凛冽的风声,逐渐回荡起了塞壬海妖操控人心的怪笑,那尖刺入骨的奇异呼号,化为了暴烈风浪中微不可查的刀片,正盘剥肢解着听者的理智,引诱无辜者迈着痴醉的脚步,自投入深渊的腹腔中。
那艘黑船远远地与我对峙着,并没有什么张牙舞爪的奇怪生物冲出。但是我的恐惧并没有减弱,因为我在黑暗的间隙里,看到了这艘怪船的风帆,像是一条臃肿的尺蠖,扭动着肥硕的身躯爬上了枯骨般棱角狰狞的桅杆。
怪船底一条柔软而狡猾的锚缆,正从海底悄然挪动身躯,一点一点退出扎根的海底,像是靠近了鱼群的海葵触手,用心地伪装起自己的不怀好意,缩回怪船的锚链孔中。
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力推搡,怪船侧面的窗户忽然打开了几扇,并且以互不相同但持续不断的速度开闭,却不见炮管被推出。这种机械而不规则的运动,就像是畸形的百眼巨人在无意识地眨眼,毫无生气与知觉。
海水忽然停下了后退,止步在一个危险而接近的距离。我能看到涛面已经化为山头,回荡在大海的体内,却被控制在一处明显的分界线。
我的脑中刚出现了一丝明悟,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冲出了原地。身上的衣物仍然潮湿,在海风的拉扯下,我就像一只迎风起飞的海鸥,羽毛根根竖起、奋力拍打翅膀,却保持在原地,连挪动半步都做不到。
但我不能回头。
因为我能感觉到,黑暗的大海已经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浪潮的后撤只是它暂时的积蓄,体内波涛万丈的野心已然形成,为的就是在巨浪的奔流下,冲上这片陆地,彻底淹没这处汪洋中的孤岛。
面前疾风暴雨只是它的一部分工具,用刮骨的罡风、溶血的酸雨,不停侵蚀着土地的根基,掏空孤岛的血肉,直到将这里化为一具森森白骨再吞下肚子,再和疯狂的大海一起陷入永寂。
我甚至能想象到那艘四根船桅、前甲板和船尾都造得很高的怪船,即将轻易地跳上比山还高的浪头,具化为横行的节肢动物,率先冲上这片陆地。
“海啸!”
我念叨着这个词,奋力地向前奔跑,但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远,抑或是一步都没能走出去。
在海风呼啸里,我能听到背后奔涌的巨浪拍碎地面、摧毁建筑,也能感觉到怪船随浪前行,在疯狂的洪峰上挥舞残破的风帆。我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震动,坚固的地面绽开了无数道的裂缝,每一处都冒出恶臭腐烂的海水,淹没可以踏足的土地……
猛地,我忽然感觉身上的压力一松,整个人摔倒在了一片坚硬的石砖上。冰冷的砖面和我的鼻梁来了一次亲密接触,酸痛的感觉一下就涌上了鼻腔,连眼睛都看不清面前的一切。
我摸索着地面,手抓在了地面的砖缝,拍打在地上的积水中,终于用手掌摩挲到了阴刻的复杂图案,确定了自己此刻倒在了玫瑰广场的地面上!
我逃出来了!
死里逃生的庆幸刚刚升起,我就回头看了一眼。在咫尺之外的地方,一道海浪正兀自不甘心地跌回水中,高涨的潮头奋进最后的力气拍在沙滩,刮下一片沙砾,终于退回了大海之中。
风浪过后,只留下一片狼籍的沙滩和支离破碎的建筑物。那艘怪船也装作若无其事地退回了海中,飘荡在波涛起伏的洋面上。
如果没有刚才的亲身体验,我一定会以为自己是经历了一场噩梦而已。但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海啸,是一场自然灾害的意外,还是超自然存在的操纵?我刚才在黑暗中所看到的影像,是幻影或者真实?
“这里……”
我从砖面地板站了起来,轻声说着,左手捂在右臂上,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就在刚才慌乱奔跑的时候,我故意用臂甲上的刀刃在手臂上划开了一道伤口,但是现在,这道伤口虽然依旧在疼痛,却只能摸到平滑的肌肤,没有任何的外伤痕迹。
“……应该是有股力量在影响着我的理智。”
“但是它确实在害怕我。”
我感觉身上老头子留给我的模因刻印在发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刺激着它。
“它们说我走之前,就有神秘力量在干扰他们,排斥我的话……我就明白了……”
我整了整身上的衣服,重新戴好兜帽,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步履坚定地向着小镇走去。
第三百九十八章 直面鬼影
教堂里奇怪的仪式还在持续着,仿佛外界差点湮没岛屿的海啸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巨大的泥石流就像一道横跨小镇的伤疤,留存着居民们不敢直面的伤痛和恐惧。
我已经可以确认了,岛上有一股力量正在试图驱逐着我,用尽一切办法想把我消灭在这里,但是我身上“最终灾祸”的气息,恐怕也如胡克老爹所说,让它忌惮万分,因此不敢直接面对。
那存在的层次一定比我高出许多,但因为某种原因无法直接降临这里。就如同人类无法进入一颗鸡蛋,却可以用摇晃、倒置、浸泡的方式对付鸡蛋里的人。
从我刚才割自己一刀来看,狂乱的影响只在于精神层面,“最终灾祸”的模因刻印能够抵挡对于躯体的加害。因此只要我的精神足够坚韧,就无需担心这些。
但镇上的诡异现状,却让我有些担忧,所以我决定继续靠近教堂,寻找问题的线索。在殖民者系统被限制、模因联络也断开的情况下,我所能依靠的只有这颗大脑了。
悄悄走近教堂,我这次绕过了人员聚集的前排,从另一个方向直接潜伏向后屋,沿着墙角悄然无声难地摸索前行。
在一扇窗户前,我似乎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死者复生?这不可能……除了至高无上的主宰,绝无可能出现这样的这样的神迹……”
屋里一个声音低沉地响起,听上去正是刚才在教堂布道并演奏的牧师。但近距离听来,这位牧师的声音虽然清亮有力,却透露出了一些声带的疲惫,还有因为上了年纪而气息不足的缺点。看来这位牧师的年纪,远比声音听上去的年纪大,也绝不可能是卡特神父。
随后,另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这是我亲眼所见……毫无理由地活了过来……”
这个声音就熟悉许多了,因为几个小时前我还和他近距离接触过。罗德先生的声音十分的平静,语气却暧昧不明。
“你知道的,我们都确认过他死了……而且他必须要死……你说达特会不会也……”
牧师的话语里就多了几分明确,他一点也不掩饰他想要我死的目的,更言明了达特老板的消失和他们有着明确的关系。
罗德问道:“绝不会的,神父……镇上的情况现在怎么样……计划还顺利吗?”
神父的声音也幽幽响起:“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等到奇异之夜升起黑星,奇异之月徘徊天顶,我们就能实现目标了……”
罗德不满地说道:“不,你在欺骗我。解开这一切的钥匙并没有被找到,而你所做的也只是无用功。除非你能如先前所说……但是他再次出现了,不是吗?”
神父低声说道:“再次出现,自然可以再次消失。一切情况都在恶化,如果我不按计划维持现状,那不可控的趋势就会越来越严重……”
罗德问道:“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教堂后面的禁地里,你到底藏了什么?”
神父含糊地说道:“那里面的东西,你不是很清楚吗?”
罗德的话语却隐含着盘问:“不,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那些……在这几天里,我都没有见到托马斯了……”
神父语带惊慌地问道:“你在怀疑我?!你怎么可以怀疑我……你应该是最知道我的!”
罗德不屑地说:“正是我清楚你,才会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镇上的人全部聚集在教堂,而你却从未告诉我里面的故事。无名船长的手札自从由你保管之后,我们的交流就越发稀少了……”
屋子里的争吵还在持续着,双方似乎都对对方产生一些信任危机,但是我也能听出来,屋里的两个人是在一定程度上共进退的存在,并且密谋合作了一项事业。
他们口中的“死而复生”毫无疑问指的就是我。作为一个从泥石流遇害中忽然蹦出来的人,一定给他们的计划造成了严重的影响,因此才会冒着雨夜进行商谈,维持着这个脆弱而短暂的同盟关系。
这个自称“罗德”的男人说镇长托马斯不见了,并且怀疑他的失踪和教堂有关。那我的突破点就自然可以放在教堂,趁机寻找这里隐藏的托马斯,如果能找到这个关键人物,似乎也能得到关键的线索,揭开我内心的疑惑。
我悄悄离开窗地,向着教堂背后走去。
…………
教堂背后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正在急风骤雨里颤抖摇晃着。但是密林之间,我发现了一座废弃的古老教堂。
这座荒废已久的教堂已经显得极为破败了。一些原本高大的石头拱璧已经倒塌,而几处精美的尖顶饰物也掉落了下来,几乎被埋没在了不引人注意的褐色野草中。
被烟雾熏黑的哥特式窗户大多还完好无损,但许多石头框格已经不见了。那些涂抹着晦涩图案的窗户玻璃倒是保存得相当完好。在护墙的顶端有着一圈生锈的铁栅栏将整块地方完全地围绕了起来,而栅栏的大门则挂着的大锁紧紧地锁着。
荒凉与衰败的气息如同一张棺罩一般覆盖在这座建筑上,在那挂满常青藤的黑色高墙与没有飞鸟栖息的屋檐所投下的遮蔽中,我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他无法解释的邪恶意味。
随着我的靠近,在渺无人烟的废墟建筑里,那画着诡异色彩图案的窗户上,我看见了所描绘的内容,是一排身穿长袍头戴遮帽身形完全不似人类的东西,正排着古怪的队伍,背对着我站着。场景里一列列雕刻成形、直达天际的巨大独石耸立在方圆广阔的荒漠中。
我端详着这幅过于写实的想象画,试图透过窗户看到屋子里面的场景。但我发现我错了,那一排与密林树木几乎等高的瘦长鬼影,猛然转过了身,露出一排既没有清晰的五官,又缺少头颅的所有特征的回忆脸庞,看向了我……
我这才发现,原来这幅彩窗装饰画中,只有一片旷野的景色。
而瘦长鬼影,只与我一窗之隔……
第三百九十九章 无名船长的笔记
虚白的鬼影像是一道仅存在于现实世界背面的幻像,无声无息,即便凑近了观察,我都无法察觉到它们的存在的气息。
气息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这世上不论好的坏的、活的死的,都有着独有的气息,在兀自散发出与众不同的波动。然而这一排悬浮在尘埃上的瘦长鬼影,却悄然无声地存在于世界上。
“喀嚓。”
一声突然响起的怪声后,废弃教堂的落了锁的大门,猛然间顿下了锁链,生锈的链条像是一条惊慌失措的蟒蛇,盘旋着窜入荒草丛中消失不见。风雨悄然推开了阻碍,给我留出一扇可供通行的大门。
我迈步进入了其中,有雨滴从位于四面墙上的四扇尖顶窗缝漏了进来,昏暗地洒入这间可能只有十五平方英尺的房间。
四扇窗户在腐朽百叶窗间透进来的闪电光影中显得闪闪发亮。这里似乎还曾安装着一些不透光的紧密帷幕,但现在它们已大半腐烂了。
奇怪的是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我们并未见到瘦长鬼影的踪迹。在那里,只有横七竖八躺着的怪异尸体。
这些尸体已经严重萎缩风华,干瘪的皮肉上透出腊色。同样萎缩的眼皮盖不住空洞洞的眼眶,嘴唇掩不了焦黑的牙齿,令人作呕地暴露在空气中,仿佛瞠目结舌地向现实发出质问,却再也得不到回应了。
令人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死亡风化,这些尸体的体型似乎过于矮小,看上去仅有成人的一半大小。
令我更为疑惑的是,这里陈旧的地板上还散落着一些奇怪的东西,譬如大号的鞋子、金属扣子、圆领袖口上的大纽扣,还有满地的碎布条。
“这些……是托马斯的?”
从这双造型独特、号码也别无二家的鞋子来看,这些散落的东西可能真的来源于托马斯的穿着。同样身材魁梧的扎克不可能穿着滑稽的红鞋子,其他人又用不上这样的别出心裁的打扮,看来镇长真的曾经出现在这里,并和这些干瘪的尸体独处过一段时间。
当我望向别处时,又注意到在房间远处的角落里,靠近墙壁的地方,有一堆看上去有些古怪的灰堆。
虽然我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特别在意那撮灰堆,但是它轮廓上的某些特征向我的潜意识传递了某些信息。
最终我穿过灰尘,走向那撮灰堆,并一边将吊在周围的蛛网拨开,接着他开始辨认出那灰堆可怕的一面……
在用手拨开灰尘后,很快便发现那堆灰尘下隐藏着一本薄薄的手札,用羊皮纸捆扎写就,并且紧紧团在一起,仿佛惊慌的人拼尽全力蜷缩起身体,构筑出自我防御的安全屋。
“航海日志。”
羊皮纸的封面用小字写着,开门见山地彰显出它存在的意义。
传说大海上航行的船长,往往都会有私人的航海日字,用于记载一些船上发生的最隐秘的事情,可能涉及某场阴谋叛乱、不荣誉的谋杀、船上的龌龊生意、指挥中的致命错误,更包括了航行之路上,那些无法解释的神秘事件。
这份手稿的信息颇为让人迷惑,我在西面泛着昏暗微光的窗户下仔细地阅读了上面所写的一切。
事件相对应的时间和坐标,都用了某种航海者的速记密码表示,恐怕只有撰写者知道它们对应的含义,由于它上面断断续续的文字,我只能看懂部分内容。
“……本次航行风平浪静,补给也顺利完成。三个海员丧生。无需补充。”
“……临近时遭遇乱流风暴,物资损失严重,船只碰触活礁,船底渗入不明粘液。五个海员丧生,三个不知所踪。部分需补充。”
“……上岸取水的队伍遭到了袭击,幸存者声称死者被摄取到了半空,还听见了不明的笑声。这座岛屿又吞噬了三个海员的生命。无需补充。”
“……密林里出现了神秘闪光,疑似有活人祭祀活动。探查的六人小队不知所踪。目击者增加了,重金完成补充。”
“……不明的水下生物攻击了船只,我们的航行被迫驶入星象错乱的海域。出现叛乱,十五个人被处死,更多的人受伤,航行暂时取消。”
“……船上流传起了无法解释的鬼故事,三个人被吓死,还有一个试图投海自杀被拦住了。鬼故事的内容大概是海洋会在某个尽头,流入垂直于海面的深渊。”
“……本次航行时长超乎以往,新招募的船员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宗教团体的倾向,却没有人能说出教义和膜拜的偶像。到港解雇21人。”
“……驱逐无效,船上的成员依然窃窃私语,并在暗中监视我。我射杀了其中的一个人。但死的那个人,我好像在船上见过很多次了。”
“……更多的熟悉面孔出现在船上,除了我船员却没有发现。粮食与淡水的消耗过快,但没有人发现异常。”
“……船员用着相同的语调,经常不约而同说出一样的话,然后鬼鬼祟祟地窃笑。船舱底下也有恶臭传来,但我不能离开船长室。我打算解雇一半的船员。”
“……我抛弃了全体船员,将这些该死的混蛋扔在了岛上,独自开着勇气号离开这里。等一下……我一人是怎么开动这艘三桅大帆船的……这是哪里……”
我快速翻阅过了前面大同小异的航海日志,发现都是正常无比地在记录天气、水文、管理情况,只是每一段后面,都记录着出行的伤亡情况。
联系上下文可以知道,手札中这艘勇气号不停地在补充着水手,行驶在一条固定的航线上,就像一头驴无知无觉地拉着磨不停转动。
但笔记越往后,写作者的精神状况就越发地不稳定,似乎开始出现幻觉,用长长短短的篇幅描述着他眼中的异常,记载也更加偏向主观。
直到最后一篇,他说自己一个人就开动了大帆船……这样的描述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说出的胡话,除非是强烈的人格分裂,才有这种在行动中自言自语、自相矛盾的倾向。
船……
我想起了在海边看到的那艘怪船,莫非这本航海日志的作者,就是那艘船的船长吗?
那这个失去了理智的船长,是不是在疯狂中丢下了值得信赖的水手,开动了一艘满是幽灵船员的帆船,被带往一条不可掌控的诡异航线,永远都无法返航?
第四百章 腐烂居民
屋里的一切可谓一目了然,矮小骸骨中的有一些显得非常散乱,而且一小部分的末端似乎被奇怪地溶解了,其他一些则奇怪地发黄。
这本隐约有烧焦过痕迹的手稿,也只是平平无奇的手稿,顶多加上了一点难以解释的神秘事件,和一些病人的疯言疯语。它为什么会被藏在这栋屋子里,和托马斯的消失、屋子里矮小的骸骨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困扰着我,就和外面这场永无止境的暴雨一样令人费解。这座小镇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猛然间,我忽然感觉到了一丝的异样,于是我仔细回忆着手札里的故事,推测着写作者的一切可能。
航海日记里的故事浅显易懂,莫非真正的奥秘藏在了被我忽略的地方?
我唯一没能顺利解读出来的,就是那些神秘符号记录着的坐标和日期。坐标代表着航海中的特殊位置,而日期在航海中不仅代表时间,也代表一些星象的特殊位置。
莫非教堂里的两个人,是在寻找手稿里的这些线索,想要确定出一个特殊的位置?
“好吧,至少我已经掌握了一部分的谜面,总算有猜迷底的资格了……”
我安慰着自己,将这本手札贴身收好,走出了这处尘封已久的教堂,却寻不到可以锁门的锁链,于是拿了两条破布绑在门把手上,营造出一点粗劣的伪装——反正我也没打算做什么掩饰。
此时的教堂似乎又开始了一轮狂欢,大堂中的呼喊声几乎要盖过天上的暴雨,而这场狂欢的终点似乎也就此来临了。
站在教堂后密林的边缘,只见居民们从教堂里缓慢走出,没有一个人打伞,都穿着黑灰色的奇怪雨衣,沉默而缓慢地排着队,走出了这座风雨中庇护他们的建筑。
神父依然穿着他的外袍,小心翼翼地躲避着门外飘进来的雨水,向离开的居民们挥手致意,施以最真挚的祝福,整个人却蜷缩在教堂高大的柱子背后,确保自己滴水不沾。
这个机会简直千载难逢,我绕过了教堂里人们的视线,通过一段密林中的穿行,绕到了镇上警察局的背后,这才重新回到主路上,小心翼翼地埋伏在路边,准备寻找落单的居民,确认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暴雨中站在树下,并不是一个安全的行为,因此我又换了一处避雨的屋檐,钻进了夹角处向外观察。
很快,一个单独行走的人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这个人穿着奇怪的雨衣,导致我无法看清他的身材和年龄,更无法判断他是谁。因此我谨慎地先向那里扔出一块石子。那块石头撞击在路面上,反跳了两下碰到了他的脚,才彻底停了下来。
这个人果然被我吸引了注意力,停下了脚步,转头似乎在观察我这里的动静,并摘下来裹住脑袋的雨衣。
那一瞬间,我就看到了这个人的真面目!
那是一张外貌隐约透露出类人猿的特征的怪脸,稀少的皮肤光亮而平滑,像是吸饱了水的死尸,两只眼睛巨大而肿胀,已经无法闭合。脸上的恶臭的脓水伴随着雨水滑向地面,面部表情僵硬而呆滞,脖颈的两侧却长着明显的鱼鳃……
这个怪物的长相,既像是我见过的深潜者的外貌,又有着丧尸的明显特征。这幅死气沉沉、腐朽不堪的外表,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刚刚在教堂虔诚祈祷完毕,准备回家的镇上居民……
他真正的归宿应该是墓园的深处。
死尸一样的怪物向这里走来,行动的速度依旧不疾不徐。而我也看到了它在冒着黑光的积水上,滑出一条可疑的粘液。
不能被这家伙发现!
我瞬间打动了主意,转身一脚踹在了边上的树木上,瞬间踢断这棵摇摇晃晃的树木。树木倒塌的声音响起,瞬间就覆盖在了我藏身的位置上,营造出一种狂风击倒了树木的景象,我也趁机逃入了屋子后面的树林里。
这个怪异的生物缓慢地搜索了一会儿,就无功而返地离开了,推开门径直走进了这栋屋子,随后再无声响。
我悄悄靠近了那栋房屋,想要看清这个生物在屋里的其他举动,但是那一瞬间,难以确定但却折磨人的恐慌突然袭来,化为了施加在我身上的石化魔法……
我看见这扇窗户的里面,一个怪异的存在与我无比地接近,并用一种可怖的专注紧紧地盯着我。
那怪物直挺挺地坐在窗户边的桌子前,当我看到那双鼓胀如玻璃般的双眼、僵硬的痕迹以及扭曲面容上令人骇然的恐惧神情时,不由得都转过身去,陷入了恶心的惊慌中。
但是那凝固而放大的瞳孔,似乎证明屋里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死了?”
这怎么可能?就在一分钟前,我还看到这个人摇摇晃晃推开门走进了屋子里,为什么一眨眼的时间,屋子里就只剩一具死尸了?
而这具死尸的身上正穿着那套灰黑色的雨衣,滴滴答答地淌着黑水,慢慢浸湿了脚底下了的木地板。
这样的环境里已经没有必要迟疑了,这根本就不是我所在的矿石镇!而是一处不知名的魔窟!这里从头到脚都不正常!
但是珀布莉怎么解释?!她明明就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她也清清楚楚地记得我!而且小镇上的建筑,和我记忆中的矿石镇也如出一辙!
我瞬间将眼前的场景和船长笔记的故事联系在了一起。
难道真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操纵着我的认知,让我不停异化眼中看到的东西,一开始对珀布莉和酒馆熟悉万分,呆得越久就越离奇万状?!
如果我轻信了眼前的景象,是不是会像那个船长一样,偏执地想要逃离这片区域,最后反而落入极端危险的地方?!
不对不对……
我必须再认真思考一下……
眼前的居民既然被异化了,为什么刚才我眼中的神父没有变化?在一片奇形怪状的世界里,画风保持正常的家伙,一定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去找神父……线索一定在他那里……”
第四百零一章 失落的卡尔克萨
空荡荡的教堂中,鲜红色蜡烛依然耀动在房屋的角落,拨动着教堂正厅的模糊光影。烛台上滴落的蜡水,已经连成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段,鼓起的肿包迅速冷却在空气中,变成一团畸形的肿胀,挂在尖形烛台的底座之上。
全场散尽的冷清角落里,紧裹着衣服的神父正坐在管风琴前,手指虚按在键盘之上,却毫无弹奏的样子,正面对着管风琴出神。
随着全场的红蜡烛逐一耗尽,照亮全场的光亮终于走到了尽头,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烛火,将神父孤单的身影放大在墙壁之上,投射出一幅巨大的阴影壁画。
这样的画面里,神父就像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走下了舞台之后,便成为了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呼。”
最后的光源猛然逝灭,全场瞬间进入了黑暗的时代。屋外时明时灭的闪电出没,极为偶然地才能照亮教堂正厅的一角。
“神父,我有些疑惑想要向圣灵祷告,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吹灭了最后一根蜡烛的我,已经踏过了场中央神圣而华丽的红地毯,悄然坐在长椅上,忽然出声。
背对着我坐在管风琴前走神的神父,笔直的后背晃动了一下,手不小心按在了管风琴的琴键之上,瞬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呜咽。
但是他立刻反应了过来,快速停止了按键的举动,仿佛比我还要害怕发出声音,低声说道。
“马库斯……你果然如罗德所说死而复生了……”
“罗德走了吗?你不打算叫他出来,一起对付我吗?”我冷笑着看着他的举动,已经准备好同时面对罗德和神父两个敌人。现在的时机不再是逃跑、躲藏的阶段,而是应该直指这些明面上的敌人,寻找到问题的答案了。
神父却没有回头,小声地说道:“你以为我和罗德是盟友?”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如果这个镇上有一个人是我的盟友……那也只能是你……马库斯!”
神父压低了声音,却声嘶力竭地说道,“圣灵已经告诉了我一切,死而复生者将会给一切带来终结……就如同失落的卡尔克萨梦幻的一夜……”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为所动地问道:“那这个小镇的居民呢?你又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
神父背对着我,忽然身体摇晃了起来,似乎在暗笑,又似乎在痉挛,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不过是一个时刻的记录者……一个拙劣的报幕员……又或者一个伟大存在的见证人……”
“那为什么居民变成了怪物?”我没有理会他的疯言疯语,继续问道。
“你不懂……圣灵早就降临在了你的身上,那伟大的意志……你曾经比我更接近圣灵,却自愿失去了庇护的资格……但是圣灵还是眷顾你的,死而复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断断续续的解释传来,神父的叙说还在继续,这些话语虽然内容丰富和细碎,却没有对任何一个细节进行解释,可以看出他对我的疑问没有回答的意思。
“那我换个方式问,你和罗德在合谋什么?”
“合谋?不,罗德一直都搞错了一点。他盲目的内心试图揣测圣灵的意志,结果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他错了……我从读完了无名船长的手稿那一刻,就知道了他是错的……”
我从腰间掏出了那本羊皮手札,认真地问道:“你是说这本书?上面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吗?”
神父没有回头,竟然仿佛看到了背后的一切,缓慢点头说道:“那是灾厄留下的回忆……内容不重要,暗喻不重要、事实也不重要……这也是我会和罗德合作的原因……他本是源头,那就一定会引发终结的时刻……”
神父的描述越来越癫狂,说话的节奏也出离了人类的习惯。在他的语调中,既没有高低起伏的语调,也没有清晰明了的感情,就连断句、换气都变成了随机无规律地行为,将完整的语言肢解破碎,难以理解。
他忽然又弹奏起了管风琴,不管不顾的样子像极了穷途末路的野兽。管风琴震天的怒吼撕裂了安静的教堂氛围,混乱的节拍前后矛盾地出现,撞击在一起汇成一堵高墙,用响度与语调一同扭曲的方式,制造出了震撼人心的效果。
神父暗哑的歌声也忽然响了起来。
“沿着岸边,切开云彩
双子的太阳沉向湖间
长长的影子落了下来
就在那卡尔克萨
黑星升起的奇妙之夜
夜中运行的奇妙之月
但更加奇妙的还是那
失落的卡尔克萨”
歌词中充满了晦暗不明的意象,似乎是一首有所指向的叙事诗,却无法与现有的故事和景象相关联。这种零散的颂唱,就像是从睡梦的垃圾桶中随意翻出无法解读的片段,再无规律地随机播放出来。
歌唱中,神父那从头到尾一直紧戴着的头帽,随着疯狂的演奏滑落在肩头。在兜帽内里,显露出一个黄黑色的变形印记,松松垮垮地垂落在他肩头,并飞快地褴褛破旧了起来。
背对着我演奏着管风琴的神父,用一种含混不清的语调,飞快急促地在歌词转换之间吐出了一个短句。
“原来圣既是王。”
随后开始了一幕令人震撼的画面。
只见他没戴帽子的头,瞬间膨大肿胀了起来,变成比十个人头还要巨大的程度,然后覆盖在上面的人皮,像是一片崩断的胶布,回缩到了可怜的大小,暴露出其中凹凸不平的奇怪组织。
那些组织,明显能看到有变异发白的脊髓和延髓,从底部像是植物生根发芽,从神父袍底下伸出了根须。前脑的额叶舒展生长着,化成覆盖在变异组织上的叶片,纤薄地暴露在空气中。
小脑是这次增殖的主力,顶破了颅骨的限制,吹气球一样扩张了起来,最顶上似乎还结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果实——如果你仔细辨认,就会发现那是脑内的松果体。
畸形生物瞬间冲破了人类的外表,化成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异生物,瘫倒了管风琴键盘之上,却还在手脚并用地滚着键盘,唱颂着这首对不可名状存在的恐怖赞歌……
这一切发生得自然而然,让我不禁怀疑这一身的华丽牧师服,原本就只是囚禁畸形生物的囚牢。在类似人形的外表之下,恐怕早就存在着这样一头不可想像的怪物了,
第四百零二章 光之王
在虚幻的歌声中,管风琴的许多部件出现了爆裂的声音,鼓风装置出现了紊乱气流,铜质的音管正逐个破裂,事实上,整个机械的音管、音栓、键盘、轨杆机、风箱、琴箱,都好像在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力,爆发出震撼云霄的最强音。
血肉的怪物化成了一头野兽,在管风琴前无比专注,比猎食动物还要认真地催动着音符,终于在教堂中展现出了无法想象的神迹。
“快跑!不要回头看!”
忽然有一个人抓住了我的手,将我强行拖离了原地,结束了这场只有我观看的神奇表演。
但我的眼中被扭曲的景象所包围,眼前看见了破碎的万花筒般视野,而堂皇的圣歌取代了诡异凌乱的奏乐,整座教堂似乎都被一阵圣洁的白光所照耀,亮如白昼一般。
背后的华彩绽放着,瞬间就把教堂近在咫尺的大门推到了无限遥远的地方,极目望去也只能看到门所在位置的小黑点。
拉着我奔跑的人停止了奔跑,摘下帽子露出一张严肃的中年人面孔。
“罗德先生?”
我在恍惚中认清了他的长相。
“这里也失控了……你刚才做了什么!”
罗德的问话十分的严肃,带着三分质问的语气。
我摇了摇头:“我只是问他这里发生了什么……”
罗德先生的表情瞬间就垮了下来,咬着牙说道:“居然真的是你……该死!你不应该出现的!”
罗德脸上那咬牙切齿的表情,让我瞬间就想起了这个人本身也酝酿着阴谋,连忙挣脱他的拉扯。
“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真的是我’?!矿石镇到底发生了什么!!”
背后的圣歌越来越强烈,似乎就要化成洪水猛兽追逐我们这两个落入陷阱的猎物。
罗德的表情忽然凝固了,用一种意味不明的表情看着我,仿佛打量着一个从来未见过的陌生人,开口说道
“你……回头看看吧……”
回头?
我诧异地看着他,刚才不就是他让我绝对不要回头吗?为什么突然又让我回头看?
“去看吧……看来是我错了……”
罗德先生的声音极为消沉,圣光中面目朦胧的脸上,也透露出了深深的迷惑。
我缓慢地回头看,就在一片光芒照耀的混乱视野中,我眼睛里的万花筒终于渐渐合拢,变成一幅整齐划一的画面,所有的焦点都聚集在了一个奇异的存在上。
他庄严地立于露台上。
他没有面容,身高是常人的两倍,穿着尖头靴子,身披破烂的,色彩迷幻的长袍,兜帽尖顶上垂下一缕丝绸。
在我看来,有时他似乎背生双翼;有时又似乎头顶光环;有时从眼睛和口中吐出无限光辉;有时脚下绽放出荆棘燃烧的夺目火焰;有时在豪光中分化出三个明亮的光芒身影……
“这就是神吗?”
我如痴如醉地说出这句话,两眼都是迷醉之色,似乎即将把自我的意识都融入光芒之中,向伟大的光之王献上最最伟大的信仰。
在这样的光芒里,罗德先生竟然强行挪动了脚步,用超乎想象的意志驱动着身体,一步步走到了我的面前,用身体挡住了无限圣光的照耀,在这片光明的世界里制造出一片格外显眼的阴影。
一种奇异的光晕似乎在它周围舞动著,而他的眼里射出的光芒却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而在阴影的衬托下,我才发现这些光芒并不是想象中的光之利剑,而是从瘦骨嶙峋的神明层层褴褛破碎的衣袍之下,蠕动着流淌出来。
只是这样的流淌没有尘世流水的沉重,反而异常的灵活,带着一种绝非凡物的优雅。
“果然……你也看到了!”
罗德先生身上的衣服发出了一阵腐蚀沸腾的声音,被光芒照射到的地方,外衣就像活物一样被烧蚀殆尽,周边的布料却继续向破损处蠕动着,补充那块受损的衣物。
他的语气中既有释然,又有担忧,却猛然转过了身体,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对我说道。
“马上拿出最厉害的手段!不然我们都会被埋葬在这里!光之王已经降临了,我只能阻挡他片刻,只有更高位的存在才能击破牢笼……”
“可是……可是我没有别的手段……”我犹豫着说道。
罗德先生在震耳欲聋的圣歌中,大吼着说道:“不可能……既然你能死而复生……那你就一定超越了他的权柄!不是他选中你,而是你选中了这里!”
不是他选中我,而是我选中了这里?
这句话像是雷电击破了天上的乌云,也击碎了我心里的迷惑。
没错,我能来到这里并不是有什么伟大的神灵庇佑,而是两个无良的老头子在背后操纵。这一点我比谁都要清楚!
而这两个老头背后站着的,则是那位沉睡在时间与空间尽头的恐怖存在——“最终灾祸”!
如果是它的话,应该有能力帮助我离开这处空间!
我扯开衣服,露出了身上的模因烙印。古怪形状的刻印瞬间变得滚烫,几乎要化成岩浆从我的身上流淌出来,但是我咬着牙忍住了逃跑的想法,直面着面前的光芒之神,一步也不退。
而罗德先生转动着手上的一枚旧戒指,瞬间在场上掀起了一阵腐朽而阴冷的怪风。这股风的味道是如此不洁,让人联想到了诞生在黑暗混沌与无垠黑夜中,盘桓于深海浩劫之间的恐怖存在。
充斥世界的光芒在不洁的海风吹袭下,出现了一阵光芒不稳定的抖动,似乎被这一股恶风影响了前进的脚步。但是蠕动着的光芒迅速蔓延,化成铺天盖地的大网,时刻准备趁着恶风盘旋的间隙,彻底突入这一片空间。
随着罗德先生转动,那枚黄铜戒指的颜色越来越黯淡,一层层肉眼可见的铜粉也从戒身上剥离,化为空间里的微尘。
光芒越来越靠近,终有一条光线碰触到了我们所在的位置,悄然缠上了我们的双腿。
但下一刻,一道黑暗而纯粹的虫洞像是黑玫瑰一样,在我们面前绽放开来,显露出一个寂静而浩瀚的不明空间,疯狂吞噬着这个空间的光线,毫不留情地撕扯着看到的一切,那态度似乎誓要将这个世界的残渣都吞噬一空,只剩一首无人知晓的歌,静静唱到了结尾。
“毕宿星的歌无人听晓
国王的褴衣随风飘摇
歌声默默地消逝在那
昏暗的卡尔克萨
我的灵魂已无法歌唱
我的歌像泪不再流淌
只有干涸和沉默在那
失落的卡尔克萨”
第四百零三章 从入门到疯狂
荒诞的歌声似乎还盘旋在耳边,而眼前的景象已经恢复成了清冷空荡的灰暗教堂,只有屋子外面凄风冷雨与屋里狼藉遍地相得益彰。
神父此时趴在管风琴上,一动不动地呈现一幅肝脑涂地的惨烈场景,虽然身体还算完好,可脖子以上的部位已经不翼而飞,化成一滩黏稠恶臭的腐烂物质,不均匀地涂抹在教堂的角落,最高处甚至溅射到了屋顶的吊灯上——他将自己像烟花一样高效地燃尽了。
最令人瞩目的,是他垂在身后的头帽里,一处黄黑色的印记在不同地分裂、重组、消融,最后变成了一团迷离的雾气,从无头的尸体上飘然而起,演化出一个瘦长褴褛的奇怪身影,缓慢向我们扑来。
我正倒在教堂的长椅边,身上灼烫的感触已经慢慢消退了,意识也从光芒耀眼的虚幻里抽身而出,却残留着严重的眩晕症状,导致我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起身。
褴褛的瘦长怪影于空气中的雨雾起了剧烈的化学反应,身躯的四周出现了微小的摩擦延烧的现象,就像是一根被缓慢吸食的香烟,只留下一丝暗淡的亮光,亮度却已不足刚才幻境中的万分之一。
身材壮硕的男子已经站了起立,带着戒指的左手上鲜血淋漓,伤口轻巧地分布在了无名指上,被那枚古旧的青铜戒指划出一道深浅难测的伤口。
只见他伸出了流血的左手,轻轻挡在瘦长怪影的前方,便将这道介于真实与虚幻、物质与精神的不明之物,彻底搅成一团晦暗不明的物质,消失在了教堂冰冷的空气中。
罗德先生吐出一口气,念诵了一句安息祷告,便一把将我拉起,面露遗憾地看向死状怪异无比的神父尸体。
“他死得未必安详。”
我无语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小声说道:“你真的是罗德先生?为什么剧情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罗德先生不满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将我推出了教堂的大门,再一次奔入了雨中。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着我,我们回酒馆……”
我狼狈地戴上了兜帽,以减少咸涩雨水对于视线的阻碍。当我一只手撩开挡在眼前的碎发,却发现教堂的顶部有一道怪异的影子,正缓慢地爬上教堂的屋顶,挣扎在暴雨之中。
“那是什么?!”
我连忙问罗德先生,他却低头在前面走着,简短地答道:“那是卡尔萨克之花。”
在暴雨雷电交加之中,我看到蹒跚在屋顶上的,是一团灰白腐烂的不知名物质,它既没有头也没有脚,形状也没有基础的前后、内外之分。怪异的身体不停地向外呕吐着内部的物质,因此不需要手脚也能诡异地循环滚动向前行动。
这鬼东西也配叫做花?
“卡尔萨克之花”唯一能对得起它的名字的地方,就只有顶上那一颗肉瘤一般的固态器官,高高地伸长在躯体之上,引导自己走向高处,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怪异植物!
如果我没看错,那个东西就是神父脑子里增生出来的松果体。
那么这个奇异的生物,就应该是神父脱体逸来的异化脑组织了……
罗德先生唏嘘道:“他的大脑恐怕没意识到自己死了,所以拼命登上高处试图得到圣神的指引。”
…………
回到酒馆的路上,我敏锐地发现就在教堂的异变开始后,雨中的小镇上就开始出现了隐约低沉的吼叫声,我们途径的房屋里,也出现了有人碰撞建筑、拖动家具的声音。但当我凝神观察时,屋子里却安静得毫无生气。
罗德先生带着我左拐右转,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不明的追踪者,多绕了好几个弯路才回到了酒馆的门口,随后紧锁起了酒馆,并加上了两道门闩。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罗德先生在雨中也狼狈不堪,身上的衣服浸满了雨水,裤管和皮靴上全是泥点,但他的气质宛如一块岩石,毫不受影响地坐在了酒馆吧台前,用深色的眼睛盯着我,就像一个等待学生发问的讲师。
“罗德先生,教堂发生了什么?”我还是固执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光之王降临了。虽然我知道它真正的名讳不是这个,权柄也不仅仅是如此简单……在这片异化之地,教堂原本是这里仅存的化外之地,可惜因为你的出现崩塌了……”
“什么意思……我完全听不懂啊……”
“你不需要懂。”
罗德先生低声说道,然后伸手阻止了我的继续发问,“你再问下去也没办法清楚的。让我用我的方式跟你解释。”
他用手指敲动着桌面,在空荡的空间里引发阵阵涟漪,缓慢说道。
“我从小就有一种奇怪的能力,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引发一些合情却不合理的怪异事件。就因为这样,我一直都没有什么朋友,直到我考入密斯卡塔尼克大学,正式学习了历史学和考古学,才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
“这次回来纯属偶然。在船上,我碰上了多年不见的托马斯和达特,这就让我十分意外。我是第一个上船的,因此我提前观察过全部的乘客,并没有两个老邻居的身影,船票信息也没有他们的名字。”
“于是我找到了达特,我们进行了一场……嗯……别开生面的交谈。当然了,如果他没有试图用獠牙咬断我的喉咙,我也不会用撬棍砸碎他的脑袋,并且从他身上搜出了一份无名的航行笔记。”
“那一刻我就知道,镇上出了问题,并且是我担心了许多年的大问题。路上还有许多细节,我并不想说太多,比如遭遇了海底黑风暴、迷航进了无星区、邮轮变成了鬼船。最后我踏足这块土地,还一直认为是有人污染了镇上的居民,并想尽办法阻止这些异化蔓延。”
“可惜除了珀布莉,我并没能成功阻止其他人的腐化。”
这时,我就见到罗德先生脸上的表情难看了起来,无意识地抚摸着无名指上的古旧戒指,目光从重重回忆中抽离,放在了我身上。
“直到我看到了你……”
此时,酒馆二楼也响起了低沉嘶吼的怪声,似乎有人在暴躁地拍打着房门。这声音在空寂的环境里太过刺耳,让人联想到腐烂的死者骤然苏醒,用惨不忍睹的肢体拍打着深藏地下墓穴的石板,发出响彻墓园的恐怖回响声。
第四百零四章 掘墓
黑暗中,罗德先生的眼神在黯淡后发出了惊人的神采,从吧台抄起了一根不知道何时出现的撬棍,对我说道。
“这里也不安全了,我们必须换个地方。从后门走。”
在那令人憎恶的吼声出现时,我也知道情况不妙。这座酒馆二楼只有珀布莉一个人,如今楼上响起了非人的吼叫,可能性已经非常明显了。
“罗德先生,镇上的居民都化为怪物了吗?为什么珀布莉也突然……”
所谓的后门其实并不存在,是靠着罗德先生打破酒馆的后窗,制造出的一处勉强可以通行的地方。
挥舞着撬棍的罗德先生表情严肃地说道:“珀布莉的异化已经无法挽回了……我和神父联手才勉强阻止了她的腐化,并且将居民召集在教堂组织腐化的继续。如今教堂已经消失,恐怖的存在即将登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不知道面前这个父亲是如何强忍痛苦,承认自己已经无法挽救这个家庭。但是我相信他不是选择了放弃,而是选择保存最后的拯救希望。
四周腐烂的吼声逐渐壮大,似乎有一种恐怖的新生正从腐朽的土地上绽放,如破蛹般升华蜕变,成为另一种更加残酷而冰冷的生物。
因此罗德先生和我奔跑的方向,毫无疑问地远离着这片异化之地,向小镇的西南方奔跑,来到了一片河泥淤积着的荒地河岸边,眺望着一条浊流滚滚的山洪不语。
在泥泞沼烂的河岸边,我看到了许许多多造型令人遗憾的坑洞。它们看上去就是粗制滥造的挖掘坑,大多数上面被泥水和腐殖质堆积出一层浮土,里外完全不同的淤泥颜色,明显能看出它的特有意义。
这些坑洞大大小小地分布在河岸边上。光从数量来看,便是一个日复一日坚持重复,才能累积下来的工作量。
罗德先生将我带到了一个坑洞边上,站在冷雨里一言不发。
这时甚至不需要罗德先生开口,我都知道他的意思。毕竟地上一个坑,边上一把铲子,又是一副施工未完的状态,总不可能是要让我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吧。
我带着疑问拿起铁锹,快速排干土坑里的泥水,开始一铲一铲地挖掘,很快就触碰到了土坑里的东西。
冰冷的雨水打在土坑里的物体,显示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淤泥树枝的覆盖下,还能看见一些衣物的边角,随着雨水的清洗慢慢地显露出来……
“尸体?”
我转头问罗德先生,却看见他摇着头,指着坑洞里的尸体说道:“你再仔细看看。”
莫非是熟知的居民?
这里明显是山洪暴发引发泥石流遗留的河道,又位于小镇的西南边,说明这里的死者肯定和那次泥石流有关。一个人居民被泥石流冲走后,被掩埋在了山泥和废墟之下,直到罗德先生日复一日的挖掘,才寻找到尸体的所在。
难不成这个坑洞里的死者,是罗德先生在苦苦寻找的某个人?
……难道是莉莉娅夫人?
我心中一紧,连忙沿着坑洞的外围继续扩大挖掘范围,尽量避免铁铲损伤到其中的尸体,在和雨水浸入、淤泥垮散斗争了许久之后,我终于将这具俯卧在地的尸体完全发掘出来。
我首先看见的是身上污泥沾染的衣物,已经无法辨别出原有的颜色,只能看出这是一件长大的外袍。而仰面朝下的后背,能看到一根树枝刺穿了尸体的胸膛,从左胁进右肩出,造成了残酷的致命伤。
这个姿势下,死者必定口鼻灌满了泥沙,也不知道是死于窒息还是外伤。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具尸体属于一个年轻的男性,而非我想象中的莉莉娅夫人。
这死者虽然背对着我,却让我觉得格外熟悉,似乎见过无数次,却无法将他与我印象中的小镇居民对应起来。
“……”
我沉默着跳进土坑里,毫不在乎泥水喷溅而起,一只手折断了突出身体的树枝,另一只手扳住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肩膀,将这具毫无生气的死尸拖出坟坑,翻了个身放在地面上。
死者不仅有非常熟悉的外袍,非常熟悉的发型,非常熟悉的臂甲装备,还有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一张熟悉到令我不敢相信的面庞。
“罗德先生……这是……我?”
我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又反复比对着我和地上的死者的长相,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虽然一个面容扭曲、一个死气沉沉,但毫无疑问两张脸绝对没有一丝的差别。
罗德先生缓慢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在这里寻找莉莉娅的下落,一连五天都没有找到线索,只在河岸边上挖出了大大小小的坑。当我想要另觅良机时,就在这里挖到了你的尸体……”
“你可能是被泥石流冲出了牧场,裹挟到了这处下游的河岸,被重重掩埋在了淤泥之下,失去了生命。“
“神父一直跟我说他得到的神谕——光之王会使死者再起,重现荣光。我以为你已经确认死亡,那么神谕中称将再起的必然是莉莉娅。可是就在那天晚上,你出现在了酒馆里……”
我的大脑里忽然回想起了那天晚上,罗德先生听到我叫马库斯时,脸上那种诧异和震惊,忽然就将前后的事情关联了在一起。
所以我……真的死了?
不对……我是从荒原上来到这里的,我一直都是活着的……
那么面前的死者为什么也是我?
那神父所说的复活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我到底是被复活的我,还是被两个老头子送回来的我?
“罗德先生,你一定知道更多的东西。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瞒着我?”我猛然抬起头。
“震惊吗?你的震惊我也很理解。”
罗德先生可能是烟瘾犯了,搜遍全身从身上掏出了一包皱巴巴的烟,却只拿出一根湿透了的香烟,无奈地只能扔进了嘴里嚼起了烟叶。
“半个月前,当那个长得和我一摸一样的男人站在我面前时,我的惊讶也不亚于你。但幸好那是一个活人,并且能够传达给我一些荒谬的信息。”
“他说这个世界即将发生毁灭的危机,我必须回到祸患的源头。”
“我问了他到底是谁,他说他也是罗德。“
“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