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富贵险中求
“子美兄,子玉兄,你们今日好像是要当值的,怎么穿着一身官服便来了?”
江统脸色顿时迷糊起来了。
今日他只邀请王敦潘滔来,就是因为王敦的黄门侍郎与潘滔的散骑常侍就是一个虚职而已,只是可以随意进出皇宫,侍奉在陛下身侧罢了。
但当今陛下的情况在场的人谁都知道,自然没有去巴结的必要。
是故一个月两人去宫中当值一两次便好了。
可杜蕤与鲁瑶可不一样。
杜蕤是博士,博士可不是一个清闲的工作,至于鲁瑶是地方官职,也就只有七日休沐的时候才能与他们聚一聚。
今日可不是休沐日,他们两人都是有事情做的。
杜蕤哈哈一笑,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原本我是不想来的,不过是去见太子殿下罢了,我等可是见了不止一面的,没什么可稀罕的,只是我昨夜听说了太子宫前天发生的事情,知晓太子此时正在气头上,而长秋宫也派了黄门侍郎潘岳、黄门令董猛去了太子宫,似乎是要追究太子之前做的事情,现在太子宫恐怕都是乱成一锅粥了,若小郎君身后无人,去了太子宫恐怕会白白被人欺辱。”
太子宫乱成一锅粥了?
王生嘴角微微勾起。
看起来他这次去见司马遹会很热闹啊!
“长秋宫?”
江统脸上却露出担忧之色。
“郎君,此时太子宫如此混乱,我看你今日也不要去见殿下了,待长秋宫的那些人离开了之后再去也不迟。”
潘滔也是点了点头。
“潘岳与董猛都不是等闲之辈,而太子宫的那些人也不是好相与的,现在去太子宫,郎君说不定连太子都见不到。”
“不,非但要去太子宫,而且必须今日去!”
必须今日去?
江统潘滔开始迷糊起来了。
在江统身侧,身着白色襦裙的晴姑姑也赶忙说道:“小郎君,太子冼马与散骑常侍所言极是,若是殿下不想见人,便是你去了太子宫也是见不到殿下的。”
她也是看在王生能够有这么多贵人朋友,心中起了结交之心,这才与王生多说了一句话。
能够与江统王敦这些人做朋友,这小郎君即便才学平庸,将来的成就也差不到哪里去。
王生对着晴姑姑微微颔首,脸上却是不置可否的表情。
“郎君的意思是...”
王敦好像明白了王生的意图。
“没错。”
王生轻轻点头。
“若是太子宫无事,便是小弟胸中满腹经纶,恐怕殿下也只把我当成寻常人,不会青眼相待。但如今太子宫有难,太子定然焦头烂额,此时我前去,虽然有风险,但何尝没有机遇?”
风险?
机遇?
“郎君是想要替太子破局?”
“不。”王生轻轻摇头。
“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能力,能够与长秋宫那位博弈的,从来就只有太子殿下一人,我要做的,便是让太子出来破局。”
“哦?”
王生这句话说出来,杜蕤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郎君心中已经有章程了?”
“章程倒是没有,但已经有些思路了。”
思路?
“小郎君可否透露一些思路出来?”
现在连沉默寡言的鲁瑶都比王生勾起好奇心了,更逞论其他人。
“天机不可泄露。”
王生故意卖了个关子。
“这厮甚是可恶。”
杜蕤咬牙切齿,他平时最恼的就是这样的人,没想到这小郎君居然如此可恨!
哼!
若不是怕坏了事,便是将王生的衣服扒了他都要把这所谓的‘天机’给套出来。
杜蕤心中如是想道。
王敦心中自然也是好奇的,不过他倒是不着急想知道王生的‘天机’。
反正今日他也会知道王家郎君的这个天机到底是什么的。
何必急于一时?
“罢了,小郎君不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既然打算去太子宫,那我们便早些出发罢。”
江统当然也很想知道王生所谓‘天机’,但他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那便快些走罢。”
王敦江统晴姑姑等人朝着庄外走去,王生却是转头看向红袖张氏还有囡囡。
“二娘,你们回去罢,不必心忧,我去去就回。”
这哪里是去去就回的事情。
方才红袖在一旁可是把话听得清清楚楚的。
“郎君,若是真有风险,那便先不去了罢?”
王生轻轻摇头。
“富贵险中求,若总想着安逸,如何取得功名。”
“可...”
红袖脸上有着担忧之色。
“红袖,大郎说的对,我知道你是担忧大郎的安危,但大郎也长大了,也有本事了,他们男人的事情,便由他们男人去决定怎么做吧。”
张氏心中其实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在几个月前,自家这个木木呐呐的郎君,如今居然要去太子宫拜见太子殿下!
身侧还有许多贵人子弟作为挚友。
什么散骑常侍,什么太子冼马,一听这个官职便是非同一般。
若是三个月前有人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绝对是不相信的,但是现在,事情就发生在她眼前。
若是夫君见到大郎如此有能耐,恐怕在泰山府君那边也可以安心闭眼了。
“哎...”
红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言语了。
若不是她真的心忧王生安危,以她原来的性子,加之美姬的身份,也不敢说出如此越矩的话来。
王生倒是不觉得红袖有什么越矩,他知道红袖只是关心他罢了。
对着红袖与二娘微微颔首,王生的手轻轻放在小萝莉头上。
“囡囡,今日我去太子宫,可有什么要哥哥买给你的?”
囡囡摇了摇头,整个人直接抱了上来。
“刚才几个大哥哥说了,兄长这次去太子宫可是很危险的,囡囡什么都不要,但兄长答应我一定要在蹦蹦跳跳的回来。”
什么蹦蹦跳跳的回来。
我就是去太子宫见太子一面,即便有长秋宫的那些人和稀泥,自己总也不会把命搭在哪里。
别搞得要生离死别一般。
红袖张氏就算了,你这个小萝莉才七八岁,想这么多做什么?
将怀中的襦裙萝莉抱下来,王生重重的点了点头。
“你兄长我肯定是蹦蹦跳跳回来的。”
“拉钩。”
拉钩...
又是小孩子的把戏。
“拉钩就拉钩。”
对于这小妮子,有时候不顺着还真不好。
“拉钩,一百年,不许变。”
和小萝莉拉完勾之后,王生揉了揉这小丫头的小脑壳,也不再耽搁时间了。
他快步走出庄门,迅速的上了太子宫的马车。
之后,太子宫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咕噜噜的,桃柳园在王生眼中也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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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乱成一锅粥的太子宫
太子宫。
甲观。
此时甲观主殿喧闹声不断,浑然不像是太子召见群臣之地,倒是像是一个菜市场。
主殿之内,左右分成了两列,主位上的位置是空的,显然大晋太子司马遹并不在甲观中。
甲观正门左列,坐着的是一排身穿太子宫冠服的太子属官。
其中太子詹事裴权坐在上首,太子仆张祎坐在中首,太子宾友司马略华恒则是坐在下首。
除了坐着的人之外,在四人身后还站着黑压压的一群太子属官。
站在最前面,与长秋宫那边的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是太子舍人杜锡,站在最后面,眼神低沉,但单从容资仪表便鹤立鸡群的少年则是太子冼马卫阶。
甲观大门右列。
为首的是给事黄门侍郎潘岳,潘岳现在虽然已经五十二岁了,但模样却还很俊朗,一大把年纪了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感觉。
所谓潘岳,即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潘安。
作为‘中国古代第一美男’称号的拥有者,潘岳即便老了也是十分耐看。
在潘岳左手边,端坐着一个面色有些阴柔的男人,他身穿黄门令宦官服饰,不是董猛又是何人?
在董猛下首,随意盘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与潘岳不一样的是,此人不仅不俊朗,反而十分丑陋,让人看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样貌丑陋的左思,却是写出《三都赋》,让洛阳纸贵的男人。
在左思左侧,坐姿端正的是一个锦衣少年,他眼中神光奕奕,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剑,给人一种如芒在背的危险感觉。
在这四人身后,同样站着一群儒服文士。
当然,比起裴权张祎司马略华恒身后的人,他们这十几个人实在算不得什么。
不过长秋宫这边人虽少,气势反而要比太子宫那边的足。
毕竟在这件事上,太子是理亏的。
太子理亏,太子属官的气如何壮得起来?
而且不管潘岳或是左思,都是当世大儒,比起名声清谈拌嘴,太子宫这边根本没有人能够说过他们。
便是他们中最会说话的杜锡,眼看也要败下阵来了。
太子詹事裴权脸色如黑锅一般,眼神扫射着潘岳左思,像是这两人欠他几百万钱一样。
太子仆张祎脸色亦是阴翳,至于太子宾友司马略华恒两人的眉头也是紧紧的皱在一起。
“杜世嘏,你每一句都离不开太子殿下,但怎不为贾公说话?贾公在太子宫为殿下侍讲,却因成都王之三言两语便被殿下丈责,殿下不探查清楚便随意处置为殿下着想的大臣,这岂不是殿下的过错?”
坐在右列最下首的少年见到杜锡一副脸红脖子粗、却不知如何言语的模样,嘴角渐渐勾了起来。
杜锡,你到底是武人之后,嘴再巧,又如何说得过我欧阳建?
“欧阳坚石,你混淆黑白,什么为殿下着想,什么功臣,明明是贾谧不尊殿下在先,成都王为殿下说话,贾谧这才领了丈责,这如何变成是殿下的过错了?”
欧阳建风度翩翩,与脸红脖子粗的杜锡形成鲜明对比。
“你说我混淆黑白,可有证据?”
证据?
这还用证据?!
杜锡马上发怒起来了。
“殿下的话岂能有假?莫非你以为殿下会说假话?”
这么明显的陷阱欧阳建自然不会踩下去。
“殿下何等身份的人,当然不会说假话,我是怕有人故意篡改事实,欲达到其见不得人的目的。”
篡改事实?
达到见不得人的目的?
太子宫这边,坐在中首的张祎在一旁冷声说道:
“欧阳坚石慎言,太子宫属官皆是当世英才,如何会做出篡改事实的事情,恐怕是某些人为阿谀奉承,故意篡改的事实罢。”
张祎父亲乃是司空张华,是晋朝的元老,他说的话自然底气十足,分量亦是十足。
欧阳建资历浅薄,能与杜锡论辩,却不敢与张祎论辩。
司空张华虽然没有营私结党,也不依附与当朝皇后或者贾谧,但他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声望更是无人能比,便是贾南风想要对付他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欧阳建自然没有必要为了讨好贾谧从而得罪张华。
欧阳建不敢得罪张华,潘岳却是不怕。
“太子宫诸公自然是国之栋梁、我大晋的英才,这一点无可置疑,然则即便是太子宫,也难免没有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做出这般篡改事实的事情亦不会是一件稀奇事情。”
“你!”
张祎面色通红,手上脖子上的青筋凸起,却是不知该如何与潘岳争辩。
“潘安仁此言差矣,南郭先生滥竽充数,那是因为琴瑟音乐,然则要入太子宫,非是高门之后,便是国之俊彦,如何会有滥竽充数之人?”
潘岳眼睛看向华恒,眼中可没有任何惧色。
“既然敬则觉得此事是我等捏造、篡改,不妨让太子出来与我等对峙,若太子出来说先是贾公犯错在先,我等自然回去向皇后述职,如若不然,太子宫中便是有南郭先生,太子殿下便是冤枉了贾公,《史记·商君列传》有言: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便是公子虔犯了律法,也要被处罚,太子虽然身份高贵,但若要在将来为一国之君,必须要有高尚德操,犯了错当然是要接受惩罚的。”
说完,潘岳语气也变得有些阴恻恻起来了。
“诸位皆是太子属官,太子犯错,便是尔等之过,太子身份尊贵,若不能接受责罚,便是要有诸位代为接受的。”
“这...”
不少太子属官脸上都露出犹豫怯懦的神色。
站在人群后面,卫阶俊美的脸庞也阴沉起来了。
“潘安仁,这是在威胁我等?”
太子宾友司马略原本紧皱的眉头被愤怒取代。
“并非是老朽威胁诸位,而是潘岳在与诸位说一个道理,就像是一日之间有十二时辰这样的道理一般,诸位身兼引导殿下的职责,然而殿下在太子宫不仅不修德业,于宫中摆摊切肉卖酒,还在西园销售杂货,以收其利。又好算卦巫术,不学无术,现今居然开始冤枉忠良之臣,诸位难道真的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这,这...”
不仅是张祎司马略,便是裴权杜锡这些善于清谈的人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这便是他们理亏的原因。
并非是因为贾谧的这一件事,而是因为最近太子的作为让他们在论辩开始之前便输了一大半。
欧阳建与潘岳只要揪着这一点,就可以让他们无话可说了。
加之在这个时候,作为太子宫的主人,太子司马遹不仅不出面与长秋宫方面的人交涉,反而逃避推脱,躲在丙殿之中,这让原本太子宫方面可以与潘岳他们争辩的贾谧问题都失去了主动。
失去所有主动道义的他们,即便是有三寸不烂之舌,又如何能够争论得过潘岳欧阳建?
况且,在贾南风这一系的人中,左思才是最善清谈的。
也就是说,长秋宫那边的人还没有出全力,太子宫这边就已经输了。
寻常时候输了便输了,但是现在他们可输不起。
若长秋宫的那位将太子最近的过失都推到他们身上,那在场的人又有几个人能够独善其身?
这是一场不能输的论辩。
但...
裴权张祎司马略等人脸上都是露出无奈之色。
在这个时候,又有谁能够站出来与潘岳左思论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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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太子妃
太子宫丙殿。
司马遹满脸兴奋的看着面前的女巫祭祀打扮的老妇,问道:“你方才用这龟甲八卦算了一卦,结果如何?今日本宫应该是可以清净一些的吧?”
那女巫祭祀脸上画着五颜六色的图案,看起来有些神秘的诡异。
与她对视,司马遹感觉自己能够与神灵产生联系。
“不好!”
女巫祭祀摇了摇头,面色可不怎么好看。
司马遹心中一个咯噔,赶忙问道:“祭祀,莫非今日本宫会有难?”
“殿下且看这一卦。”
司马遹凑身上去,脸上却露出些许尴尬之色。
他实在是看不懂这个卦的意思。
“还请祭祀代为解释一二。”
“此卦号水雷屯,象曰:风刮乱丝不见头,颠三倒四犯忧愁,慢从款来左顺遂,急促反惹不自由。这个卦是异卦相叠,下震上坎,震为雷,喻动;坎为雨,喻险。雷雨交加,险象丛生,乃是下下之卦。”
下下之卦?
司马遹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清秀的脸上看起来有些阴沉。
“此卦何解?”
“‘屯’原指植物萌生大地。万物始生,充满艰难险阻,然而顺时应运,必欣欣向荣。是故此卦虽然为下下之卦,但若殿下处理得当,定然可以化险为夷,甚至在这件事情上还会有所收益。”
有所收益?
司马遹愣了一下。
“那这卦象中可有教我如何处理当前的事情?”
老女巫摇了摇头,说道:“占卜算卦虽然能够带来上天的旨意,但卦象中的意思扑朔迷离,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便是言及此,自然不会明言与殿下当今之事该如何处理的。”
司马遹点了点头,觉得这老女巫的话有些道理。
“那可否再算一卦,就卦算本宫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殿下,方才已经算了一卦了...”
“要你再算一卦便再算一卦,莫非本宫的话已经不好使了?”
老女巫身形一颤,面前的这个太子虽然声名远播,贤德开明,但与愍怀太子相识久了,老女巫自然知道司马遹的真正为人。
这位贵人杀起人来可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呼~
女巫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既然如此,那老妇便再为殿下算上一卦。”
女巫拿出手上的龟甲钱币八卦,按着程序有模有样的开始算卦。
片刻之后,老女巫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殿下,上上之卦。”
“哦?”
愍怀太子脸上也有笑意?
“此卦为何?”
“此是乾卦,乾为天,自强不息,象曰:困龙得水好运交,不由喜气上眉梢,一切谋望皆如意,向后时运渐渐高。此卦是同卦相叠,下乾上乾。象征天,喻龙(德才的君子),阳健一体,表明兴盛强健。这表明殿下此次不仅不会被外面的人所烦扰,反而会有所收获。”
不仅不会被外面的人烦扰,反而还会有所收获?
司马遹欢喜之色更甚了。
“那本宫该如何做?”
“这...”
老女巫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好说道:“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便是老妇也是替上天与殿下传达旨意罢了。”
“哦?”
司马遹眼神顿时危险起来,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随时准备给他的猎物致命一击。
咕噜~
老女巫偷偷的咽了一口口水,她眼珠急转,心里暗暗叫苦,赶忙说道:“殿下,虽然天机不可泄露,但老妇人愿舍弃十年阳寿为殿下解惑疑难。”
“很好。”
在这个时候,司马遹脸色才恢复如常。
哼!
这些占卜算卦的人虽然有些本事,但若是不敲打一二,还以为自己是神仙呢!
老女巫颇有些癫狂的在殿中狂舞,愍怀太子左右侍从赶忙上前来护卫他,司马遹却是轻轻挥了挥手。
“无妨。”
老女巫跳了差不多有半刻钟,突然停下来了。
她脸色呆滞,眼睛只露出眼白来。
“今日...太子宫...有贵人相助...太子无忧...”
说完这句话,老女巫顿时晕了过去,片刻后才有些虚弱的站了起来。
“殿下,神明可有与殿下言明解决之道?”
愍怀太子脸上阴晴不定。
这算哪门子的上天启示...
贵人相助?
这说的跟没说一样。
司马遹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他看着这老女巫苍白的唇角,颤颤巍巍的身形,知道此时若是再让她解一卦,说不定她直接就死在太子宫了。
“罢了,你下去罢。”
老女巫眼底一亮,但考虑到自己现在应该是一个‘虚弱’的模样,老女巫颤抖着手的对着司马遹行了一礼,然后像是浑身失去力气一般,颤颤巍巍的离了寝宫。
出了丙殿主殿,老女巫马上被一个宫女叫住了。
女巫一愣,赶忙转过头去。
“原来是凤仪女官,不知太子妃殿下有什么事情吩咐?”
凤仪女官是太子妃王惠风的贴身宫女,名曰幽兰。
幽兰人如其名,她曲线虽然不诱人,但前胸贴后背的身姿看起来倒是有些清纯,一身的气质如幽幽的兰草一般沁人心扉。
“阿婆,太子妃殿下有请。”
“你带路罢。”
作为司马遹的太子妃,王惠风在东宫之中还是有些手腕地位的。
她毕竟是琅琊王氏之后,更是当今士林领袖王衍的女儿。
七转八转之后,幽兰带着老女巫到了太子妃寝宫一处僻静的水上小亭处。
水上亭有帷帐飘忽,让人看不清里面人的模样。
但即便是隔着帷帐,也可以看到端坐在水上亭上人的曼妙之资。
若是目光穿过帷帐,你便可以肯定这是世上少有的美人了:
一头青丝盘珠翠,鬓角斜插玉簪,上着百花衫,下束百褶裙,颜如桃李,柳眉弯弯,杏眼含春,鼻似悬胆,藏娇口,碧玉含,两耳坠,八宝环,真是美比西施,赛过貂婵。
便是身穿常服,未着宫装,王惠风天生带着一股贵气,让老女巫不敢与其直视,她佝偻着腰,低沉着头表示臣服尊敬。
“阿婆,你今日给殿下占卜,可有按我说的做。”
司马遹好占卜,但占卜王惠风是不信的。
不过既不能忤了愍怀太子的意,又要防止奸人迷惑太子,王惠风顺水推舟,自己造了一个女巫给司马遹把玩。
这个女巫自然是面前的这个老阿婆了。
“老妇是按照您的意思去与太子殿下占卜的,只是太子殿下实在是过于执着……”
老女巫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与王惠风仔细的说了一遍。
水上亭内,漫漫白纱帷帐中,王惠风眉头微皱。
殿下还是太过于任性了……
“你下去吧。”
“诺。”
王惠风黛眉微皱,脸上有担忧之色。
贵人相助?
哪会有什么贵人相助?
此事关乎甚大,太子若是不出马,恐怕会寒了那些臣子的心。
看来,此事还是要我亲自去劝说太子才行了……
第六十四章 在下王生
“郎君,前面便是太子宫了。”
轻轻的将马车上的丹青色帷帐扫开,王生看向眼前宏伟的太子宫大门,心中也开始激荡起来了。
太子宫大门宏伟无比,前面有两排披甲带戟士卒守卫大道两侧。
层层叠叠的阶梯让人仰视宫门便产生自惭形秽之感,对太子的崇敬亦是油然而生。
“郎君,进了这个大门,便是太子宫了。”
王敦看着王生,语重心长的说道。
“是啊,里面便是太子宫了。”
王生也有些感慨。
“实在不行的话,郎君还是择日来见殿下罢。”
江统虽然知道王生心中有章程、有思路,但是现在太子宫的问题可不是有章程、有思路就能解决的。
给事黄门侍郎潘岳,黄门令董猛,秘书郎左思...
他们可都不是易于之辈。
江统觉得在太子宫理亏的情况下要力挽狂澜,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太子宫的敌人是潘岳,左思....
若没有潘岳左思,要给太子宫破局、挽回劣势,以小郎君之才,或许有破解之法。
但有了潘岳左思之后,要破此局不亚于挥剑断山,投石断河,这样的事情,便是圣人重生都做不来...
更何况小郎君不是圣人。
不是江统不相信王生。
实际上,王生给他的惊喜已经有很多了...
但是这一次...实在是难,太难,太难了!
难到他不相信有人真的能够在这个时候力挽狂澜。
潘滔亦是轻轻点头。
他是潘岳之侄,深深的明白潘岳的才学与清谈之能。
若太子宫没有把柄握在他手上,以他对王生与潘岳的了解,认为两人若是清谈的话,胜负应该是五五之数。
但现在太子宫可是有把柄在他手上的,这五五之数,恐怕便是九一,甚至连这最后的一都没有了。
再者说,就算小郎君说过了潘安仁,那也还有左思啊...
“我看小郎君还是择日再来罢,你虽然有清谈之才,寻常人不是对手,但潘岳左思二人绝非等闲之辈!更何况太子宫还有把柄在他们手上。”
杜蕤脸上也有忧色。
方才桃柳园中他被王生的自信感染,他下意识便相信王生能够创造奇迹。
但是此时站在太子宫前,高大的宫阙让他产生渺小之感,杜蕤也开始后怕起来了。
“郎君,要不...”
在场中,也只有王敦鲁瑶没有说话了。
此时,他们的目光都定格在王生身上,似乎是在等王生的选择。
而这个选择,在来的路上他便想好了。
王生神色感怀,感慨道:
“人生便是一场修行,一场逆水行舟的修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在此地便停滞不前,只怕我心中含着的一口锐气便会荡然无存,日后我若是遇到些许艰难困苦,恐怕都会想着逃避,而不会想着战胜它,如此只会逃避的小人,如何能做出一番事业?如何在历史长河中留下属于自己的烙印,为后世人的榜样?”
王敦重重的点了点头,看向王生的眼眶里面闪烁着光芒。
这是欣慰、敬佩的光芒。
这样不惧前路难行的郎君,才是我王敦心中的小郎君啊!
鲁瑶在心中暗暗为王生喝彩。
他在基层办实事,遇到最多的便是困难,倘若你在困难面前退缩,那你以后便再也不能战胜他了。
这是他的经验总结,小郎君的选择没有错。
“可人也应该学会暂避锋芒,若明知前路是死路一条,那人也应该继续走下去?”
王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轻轻说道:“得看你走前面这条路的原因了。”
“原因?”
潘滔心中大惑不解。
“郎君此言何意?”
王生目光清澈而又坚定:
“若为了心中的道义,便是前路是一条死路,我亦要走下去。”
就像这个时代一般,明知前路渺茫,但王生依然要走下去。
啪啪啪~~~
王敦拍了拍手,眼中满是赞叹之色。
“朝闻道夕可死,郎君实在让人敬佩。”
江统眼中虽然也有赞叹之色,但是他更心忧王生的安危。
“别说什么朝闻道夕可死,若郎君无绝对把握,去了便真是找死,我绝不许你去!”
王生静静的看着江统,在江统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的时候,王生却在笑。
“若无把握,我如何会将身家性命押上去?”
潘岳左思确实是清谈大才,此时的太子宫确实势弱,然而势不是一成不变的,相反,它是瞬息万变的。
王生要做的,便是将太子宫的弱势扭转成强势。
而这一点,他心中早有章程了。
“这...”
看着王生坚毅的眼神,江统只得叹了一口气。
即便王生现在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但他不认为王生能扭转太子宫的局势。
罢了罢了。
江统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即便小郎君失败了,自己也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的!
好不容易遇到的道友,可不能折在此处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进去罢。”
江统是太子冼马,王生又是被太子召见的,进入太子宫自然畅通无阻。
太子宫中,亭台楼阁无数,高树翠绿随处可见,假山流水更是不少。
如此宏伟清雅的太子宫,如今的氛围却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来来往往的宫女宦官失去了往日的优雅从容,三三两两的太子宫属官脸上满是忧愁之色。
江统拉了一个太子宫宦官,仔细的问了里面的情况。
问完之后,江统心中的担忧更甚了。
“郎君,要不然...”
“不。”
王生挥了挥手,他脸上不仅没有惧色,眼神反而十分明亮。
乱世才能出英雄!
若太子宫无病无灾,王生去见司马遹也无法在他心中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太子宫有难,太子有难,若王生能将这困难化解,尤其是在这样绝望的情况下扭转乾坤,司马遹岂会不对他另眼相看?太子宫属官会不对他感恩戴德?
若天下人知晓了这件事,他王生的声名难道不会远播?
在这个地狱难度开局的时代,没有金手指,没有系统,若你还唯唯诺诺如胆小鬼一般,你如何能够取得一番功名伟业?
不仅取不到功业,恐怕连自身性命都保不住。
富贵,从来都是险中求的!
“我们进去。”
“现在?”
王生点了点头。
“就是现在。”
............................
甲观之中,太子宫一方已然是鸦雀无声了,见到胜利就在眼前,潘岳董猛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出欣喜之色。
贾谧从来都是赏罚分明的,今日他帮贾谧讨回面子,之后贾谧的答谢礼恐怕也不会轻...
潘岳右手轻撸着胡须,已经开始想之后的答谢礼了。
董猛下首,满脸褶子的左思躺坐着,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之色。
他依附贾谧只是为了求生,帮贾谧对付太子宫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差事罢了。
而且还是他不怎么喜欢的差事。
太子宫这边,不管是裴权还是张祎司马略,此时脸上都露出灰败之色。
在他身后,那黑压压的一干太子宫属官更是丧气无比,不少人脸上都露出绝望之色。
若长秋宫的那位将太子的过失怪罪在他们头上,裴权张祎这些人背景结实,或许不怕,但那些并非高门之后的人被责罚一遍之后,政治前途便毁了一半了...
就在太子宫众人都已经绝望的时候,甲观主殿外却是传来一声清亮的笑声。
潘岳董猛等人眉头微皱,转头看向主殿门外。
裴权华恒等人原本空洞的眼神闪过一丝光亮。
谁?
谁敢在此时发笑?
甲观主殿数百双眼睛直直的看着大殿门口,在此时,一身红色礼服的王生满脸带笑的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江统王敦等人沉默无言,无声的为王生助威。
“这?”
潘岳欧阳建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此人是谁?
潘岳对洛阳青年俊彦也多有结交,但从未见过此人,况且此人身披的是无官无职的红色朝服,非是正规官袍。
欧阳建眉头紧蹙,因为在这个他不认识的人身后,却有很多‘熟人’。
王敦、江统、杜蕤、潘滔、鲁瑶...
这些人来这里做什么?
欧阳建身后,一位直裾儒服男子见到王生敢在甲观大笑,马上出列大骂道:
“何等猖獗之辈,敢在甲观喧哗!”
王生呵呵一笑,脸色未变,洪亮的声音在甲观中来回激荡。
“在下王生,洛阳城中无名小卒,承蒙殿下召见,原本想着俯仰东宫雄姿,不想却见一群假仁假义之辈殿前犬吠,如此场面,简直旷古未闻!”
这家伙,将我等比作吃屎的犬狗?
直裾儒服男子瞋目切齿,显然被王生这狂语激怒了。
在他身前,潘岳董猛眉头紧皱,知晓王生这一行人来者不善。
而太子宫这边,裴权先看了一眼江统,最后将目光聚集在王生身上。
“这便是江应元所言的那位王家郎君?”
如果江统之前所言不虚的话,或许这人可以扭转局势?
但...
这样的局势,真的还能被逆转吗?
太子宫属官心中先是生了一些希望,但这希望如石击死水,片刻又沉寂下去了。
他们不相信。
不相信王生能够将局势翻转过来。
第六十五章 辩口利辞小郎君
“在下高珣,字子玉,渤海蓨县人,阁下王姓,是琅琊王氏之后,亦或者是东海王氏之后?”
直裾儒服男子虽然看着王生眼生,但既然他姓王,便要问一下他的出处。
尤其是在王处仲与江应元等人都站在他身后的情况下。
他高珣虽然也是世家之后,但也知道谁招惹得起,谁招惹不起的。
若是琅琊王氏或者是东海王氏,太原王氏,那他也要掂量着一点说话了。
就算是说脏话也不能祸及长辈...
王生呵呵一笑,对着高珣拱了拱手。
“在下洛阳王生,非是高门之后。”
寒门?
不仅高珣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原本存着一些希望的太子宫属官也彻底死心了。
区区寒门,如何能够扭转局势?
张祎甚至掩面起来了。
让一个寒门出来与潘岳他们对峙,是在说太子宫无人吗?
若不是王敦江统潘滔等人站在王生身后为他声援助威,说不定不用长秋宫这边的人出来训斥王生,太子宫这边的人就出来训斥王生了。
要来拯救太子宫,也是要看你身份的。
你非是高门之后,一介寒门就想来拯救我高门子弟?
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了,我太子宫属官的脸该放在哪里?我高门士族的脸往哪里放?
这也是张祎掩面的原因。
司马略华恒黑沉着脸,他虽然没有做什么表示,但是缩在宽衣袖的手已经紧紧的攒在一起了。
在场的,也只有裴权与站在最后面的卫阶脸上一片平静,后者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俊美的脸上露出饶有趣味的颜色,似乎是想要看王生舌战群儒的模样。
知道王生非是高门,而是一介寒门子弟之后,高珣当即怒斥:
“区区寒门,安敢在太子宫猖狂,还不快滚下去!”
高珣此言一出,太子宫像是水泼入油锅之中,顿时沸腾炸裂起来了:
“对,区区寒门,安敢在此撒泼?”
“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腹中没有点滴墨水,便想着踩着我等的身躯上位,我看你是太狂了一些。”
“滚出太子宫!”
....................
“这些人!”
江统咬了咬牙,他愤怒的站出来,想要给王生声援。
王生左手抵住江统的胸口,轻轻的摇了摇头。
王敦在江统身侧赶忙拉住他的手。
“应元,莫要坏了郎君的大事。”
“可是...”
江统眼中的担忧之色是掩盖不住的。
“应元兄勿慌。”
王生转过头去,眼神清澈而又沉稳,里面没有丝毫慌乱之色。
见到王生的眼神,江统的心沉了下去,莫名的对王生多了一些信心。
或许...郎君真的能创造奇迹也说不定?
高珣见着江统慌乱的模样,心中更加自得了。
王生当然没让高珣自得下去。
“敢问足下,太子宫可是太子的太子宫?”
高珣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这小子看起来并没有被大殿中的人唬住,莫说是惊慌失措,他连一丝异色都未曾露出。
此人居然如此自信?!
高珣对着太子宫主位拱了拱手,说道:
“太子宫自然是太子殿下的太子宫。”
王生脸上带笑,道:“既然这是殿下的太子宫,非是高门大族家宅,我受殿下召见,为何不能来这太子宫,莫非你的话便是殿下的话,你的命令便是殿下的命令,你的言行便是殿下的言行,莫非这太子宫,便是你的太子宫,莫非足下,便是太子?”
“你含血喷人!”
高珣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早就没有原来的风度翩翩了。
“无耻小儿,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呵呵!
“你是客,却反客为主,怒斥主人的客人,甚至要挟这太子宫的主人,是谁是非不分?至于黑与白,你要说殿下是黑,还是白呢?”
王生步步紧逼,如一条奔腾向前的大河一般势不可挡。
咕噜~
高珣重重的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这家伙,居然如此巧言善辩。
区区寒门,区区寒门……
我高珣岂会连一个寒门都不如?
以他的身份,跟在潘岳等人身后随波逐流自然可以,但若是站在台前惹怒了太子,便是贾谧都护不住他...
九月秋高气爽,然而高珣却是满头大汗。
他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
此人虽然是寒门,但王处仲江应元愿站在他身后为他助威,他岂是易于之辈?
高珣除了刚开始的吐出两句话之外,好长的时间内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甲观主殿之中,渐渐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出来,太子宫属官原本还在嫌弃王生寒门的身份,但现在见到高珣吃瘪,心里隐隐有些快意。
连寒门都不如,还敢来此地丢人现眼?
高珣身前,欧阳建的眉头也紧紧的皱了下去。
“高子玉,你且退下。”
“诺!”
高珣如蒙大赦的退了下去,满脸羞愧之色,他低着头,站在队伍最后面,不敢看众人的反应。
在他眼中,此时太子宫的所有人都在嘲讽他。
每一个声响,都像是一个个魔咒,在他耳中回荡,让他恨不得当场找一个地缝钻下去。
但此时甲观大殿中的视线早就不在他身上了。
他们的目光聚集在两个男人身上。
欧阳建,王生。
“小郎君好利的嘴?”欧阳建起身,由衷赞叹道。
王生轻轻一笑,道:
“非是我嘴利,而是我背靠正道,自然理直气壮。”
“呵呵。”
欧阳建冷冷一笑,说道:“郎君是寒门子弟,有一张巧嘴是好,但须知意气用事是要付出代价的,太子宫是何种地方,我等又是何人,你可知道今日你意气用事之后你的命运会如何?”
这家伙倒是深谙名家之道。
还未开始辩论,便开始乱我心志了。
换做是别人,恐怕已经开始蹑手蹑脚,但今日你的对手是我啊!
王生在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感怀的神色出来。
“原本我以为天下有正义,诸位也皆是国之栋梁,今日见之,不过尔尔,诸位一个个自诩高门士族,国之俊彦,轻看我寒门出身,但如今居然不敢正面胜我,净做些阴损招式。”
此话说完,王生目光定格在欧阳建身上,怒吼一般说道:
“今日我在太子宫为正道发声,来日我若横死,定然是被你欧阳坚石所杀!”
你要乱我心志?
可以啊!
那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乱一乱你的心志!
“你!”
欧阳建满脸通红,如发怒的猛兽一般,想要冲上来将王生撕碎。
但他毕竟是高门之后,很快便将这怒火掩藏下去了。
片刻之后,欧阳建露出阴狠的眼神,语气也满是杀意!
“洛阳王生,好,好得很,既然你要我堂堂正正的胜你,我便堂堂正正的胜你!”
王生嘴角轻轻一勾。
他知道,他的计谋已经成了一半了...
第六十六章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欲让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而现在的欧阳建,已经是疯狂了一半了。
若是冷静的欧阳建,或许会难对付一些,但若心中满是愤怒,一心只想求胜,那又如何会是我王生的对手!
甲观大殿之中,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
“王生,你来太子宫,是来见太子殿下,还是来为太子宫说话?”
“来见太子如何,为太子宫说话又如何?”
欧阳建轻笑一声,他轻轻弹了一下身上的灰尘,将衣角的皱褶撸平。
“若去见太子,你现在便可以去,我绝不拦你,若是为太子宫说话,你恐怕还不够格,况且,你方才口口声声言之正道正义,若是帮太子宫辩论,那便是站在正道反面,你便是与正道为敌了。”
王生嗤笑一声,一脸的不屑。
“我受太子召见,自然是要去见太子的,但...”
王生环视甲观中众人一圈,最后目光定格在太子宫属官那边。
“但是什么?”
欧阳建眼中杀意更甚了。
“但我要与正道站在一边啊!”
与正道站在一边?
太子詹事裴权眉头紧皱,张祎虽然原来看不起王生,但是之前王生辩得那高珣哑口无言的时候,他便改了对王生的印象。
寒门又会如何?
只要现在能够将这些长秋宫的走狗踩着脚下来回摩擦,谁来都行!
但是如今看着这小郎君,貌似不想给太子宫出头?
这如何行?!
司马略华恒脸上的颜色也没有多好看。
在王生身后,江统赶忙上前拉了拉王生的衣袖。
“小郎君,你这...”
“应元勿慌。”
王生有些哭笑不得。
这江统,怎么和女人一样,能不能沉住气?
欧阳建上首,黄门令董猛阴柔的脸庞露出嗤笑之声。
原本以为这小家伙会有些骨气,但现在看来,不过是块一个软骨头。
太子宫属官那边,卫阶俊美的脸上却是勾起了一抹笑靥。
他身侧的太子宫属官,不是唉声叹气,便是低声咒骂王生。
这些庸人啊!
根本不知道那位小郎君的用意。
这不过是名家说法罢了。
小郎君要站在道义身侧为太子宫发声,而若是按着欧阳建的话来说,他帮助太子宫就是与道义站在反面,那便是王衍来了都无法给太子宫挽回局势。
“哦?那你是要灰溜溜的去见太子殿下了?”
欧阳建在一旁嗤笑道。
“不!”
王生笑了笑,说道:“太子召见我,我自然不能见太子宫遭人侮辱却依旧无动于衷,这便是正道。”
王生前世翻看某博的时候,便是一件存粹的好事,键盘侠都能从鸡蛋中挑出骨头来,一个绝对的坏事,他们都能慧眼识珠的看出其好的一面。
王生功力虽然未及这些键盘侠的十分之一,但是日常见他们操作,也学了七七八八,知晓在最坏的情况下挑出最好的东西出来。
就譬如眼前的局势。
太子宫现在确实被潘岳他们吃得死死的,尤其是太子这些日子来的所作所为,也让潘岳这些人将太子宫属官一个个吃得死死的。
但是!
太子宫现在的形势虽差,但也只是对于这些太子宫属官而言的。
王生不是太子宫属官,自然不会被这些人胁迫,更不会束手束脚。
况且...
司马遹毕竟是太子,他贾谧再当权也只是一个臣子,司马遹犯得错再大还是太子。
两人的地位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司马遹有晋武帝司马炎给他造的局,即便杨骏卫瓘皆死,然而朝堂上的老臣几乎都是司马遹的后盾。
既然如此,太子宫即便是势弱,在大势上也是不会输的。
即便王生不是潘岳左思的对手,只要他拖时间,拖到司空张华这一干老臣过来,他便是成功的。
这才是王生敢来太子宫的底气。
自信当然是一个好事,但是过分的自信与找死无异!
富贵虽然险中求,但朝闻道夕可死这样的话说给别人听就好了,若自己真的这般做,除非你是圣人,否则也只能是说说而已。
王生不是圣人,也不想做圣人,他只想在变局之中获利,积蓄名望势力,为将来的变局做准备。
呼~
王生轻轻吐出一口气,眼神逐渐明亮起来了。
在这个时候,欧阳建却是哈哈大笑了一声。
“之前口口声声说为正道言语,你这寒门贱种还不是要为太子宫说话,即是如此,你又如何代表正道?”
贱种?
王生眼神逐渐危险起来了。
“欧阳坚石!”
“你可曾学过圣贤之道?”
“我学富五车,圣贤之道亦是深通,你有何见解?”
王生呵呵一笑,说道:“见解倒是没有,但我只是想问一句,贱种二字是你在哪部经典看到的言语?”
欧阳建冷哼一声,不屑的说道:“寒门子弟,最多鸡鸣狗盗之辈,称你为贱种又能如何?”
“哦?”
王生呵呵一笑,道:“若按你所说,商元圣奴隶出身,比寒门还要有不如,便也是贱种?傅相奴隶出身,也是贱种?长平侯卫青奴隶出身,也是贱种?汉高祖亭长出身,便也是贱种?若按你说,说不得你也是贱种的后代,大殿之中,许多人也是贱种后代。”
“谁狂妄,谁是鸡鸣狗盗之人,一目了然!”
“你!”
王生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这般人与太子宫俊彦辩论,自然是无所不用之极,是非颠倒之事便做得更多了,有你这下作小人搅弄风云,难怪一宫俊才不屑与你争辩,堂堂太子殿下,居然还要躲你于丙殿之中,现在我全都明白了,这甲观有小人放肆,殿下不屑一撇,我原以为你声名远扬,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我一介寒门,亦是不屑与你言语。”
“你...”
“住口!无耻小人!”
“你等皆说太子荒废学业,专修奇技淫巧,便想着给太子宫属官治罪,全然没有劝慰殿下的心思,似你这等人,不教国储,却屈身为奴,比他们更加可恶!一条断脊之犬,还敢在我等身前狺狺狂吠?”
呼~
王生深吸一口气,蓄力怒斥道: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
欧阳建满脸通红,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王生站在他面前,双手背后,眼中尽是不屑之色。
当然,此时王生心里是暗自侥幸的。
还好前世的时候经常逛某站鬼畜区,不然诸葛村夫的话还真背不出来...
第六十七章 满殿皆寂
王生一番言语,如惊涛骇浪一般,拍打在欧阳建身上,更是让甲观大殿中的人为之一寂!
太子宫属官一列,原本看不起王生的人现在顿时闭嘴了。
此人虽然是寒门,但言语犀利,若是自己上去,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魏晋虽然看重门第,尊崇祖先,但却更看重个人才学。
晋初刘毅在《请罢中正除九品疏》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
他要罢除的就是九品中正制。
“九品中正制”起源于曹魏时期,此制至西晋渐趋完备,南北朝时又有所变化。
它上承两汉察举制,下启隋唐之科举,在中国古代政治制度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乃中国封建社会三大选官制度之一,从曹魏始至隋唐科举的确立,这期间约存在了四百年之久。
在这个时期,九品官人法将士人按才能分为九等,称为九品,以后又将官员的尊卑也分做九等,亦称九品。
曹魏创立九品中正制,中正品第虽有九等,然其类别却只有二,即上品与下品。
司马懿当政后,任世家豪门为各地中正,评定士人品级只论其门第而不论才能,九品中正制遂成为世族地主控制政权的工具。
在九品中正制实施以后,在士族阶级立场的,不管这个人怎么样,身为贵族一定不会落为官员中的下层,而庶民们不管怎么努力多么优秀,都没法得到士族的身份,还是会被人们看不起的。
况且,小姓寒素有的连藏书都没有,世家大族手握书籍,小姓寒素无书可读,便是天生聪慧,长大之后也就是另一个伤仲永罢了。
这也是高门子弟看不起寒门子弟的原因。
相比较高门子弟,寒素小姓出的人才的整体质量不如世家高门。
然而...
世上总会有大才出现的。
这些大才不管出身有多么低贱,总会在历史长河上煜煜生辉的。
远的有伊尹,傅说,近一些的有卫青霍去病,更近一点的,西晋开国功臣乐陵郡公亦是寒门出身,但他儒雅豁达,明智大量,姿容甚美,且不计小节,最终为台阁大臣,历任大司马,司徒之职,并不比高门子弟差。
在华夏千百年成书历史以来,人们都尊重祖辈有成就的人,但更尊重自身有成就的人。
而王生方才的一番言语,便深深的折服他们了。
这位小郎君其实不比乐陵郡公差,从某些方面来看,他的才能甚至要胜过石司徒。
呼和呼和~
欧阳建被王生一番言语说得是汗流浃背,心中更是愧疚不已,全然不知该如何反驳王生。
欧阳建身侧,左思眉头挑了挑,潘岳则是直接站了起来。
“坚石,莫要被此子寸语所讥便不知天地为何,正道为何!”
潘岳一声大喝,如醍醐灌顶一般,让欧阳建马上醒悟过来了。
对!
差点就着了这家伙的道了!
原本是我质问他的,为何到最后反而是我被他质问了?
在对太子宫的这件事情上面,我依然是占据上风的!
欧阳坚石脸上马上恢复起来,当然,比之之前的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现在的欧阳建显得有些拘束。
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位少年有张仪苏秦的嘴上功夫,即便是他,一不小心也会着了这家伙的道。
还是得小心谨慎一些为好。
“郎君铁嘴铜牙,欧阳建自愧不如,但你若要帮太子宫说话,可不是伶牙俐齿便有用的,在无法反驳的证据面前,便是你口齿生莲都没用。”
王生嘴角却是轻轻勾起。
“哦,是吗?”
嗯?
欧阳建的眉头微微皱起,心里也是开始打鼓起来了。
莫非这厮肚子里还有什么坏水没吐出来?
欧阳建瞳孔一缩,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了。
“贾公受辱,殿下当然有过错,太子宫属官身兼引导殿下的职责,然而殿下在太子宫不仅不修德业,于宫中摆摊切肉卖酒,还在西园销售杂货,以收其利。又好算卦巫术,不学无术,太子宫属官难道无过错?我等当然会劝慰殿下,让殿下回归正道,不过在劝慰殿下之前,我等自然要惩处恶首,如若郎君无言以对,太子宫属官自然难辞其咎,太子殿下自然也要向贾公致歉,至于郎君在殿上狂言,恐怕也要受些处罚的!”
“笑话!”
王生在一边呵呵冷笑,说道:“殿下有何过错?太子宫属官有何过错?我又有何过错?”
王生这句话说出来,欧阳建当即狂笑一声。
“殿下有何过错,难道你不知?太子宫属官有何过错,难道你也不知,你自己有何过错,难道你小子还要掩耳盗铃?”
太子属官一列皆是变了脸色。
裴权司马略等人脸色黑沉,潘岳董猛见到欧阳建如此言语,眉头也微微的皱了起来。
“呵呵!”
“殿下有何罪过?”
“殿下乃是我大晋储君,你言殿下不修德业,凭借的便是殿下在宫中摆摊切肉买酒?在西园销售杂货以收其利?便是因为殿下好算卦巫术?”
“岂非不是?”
“当然不是!”
王生的眉头高竖,整个人不怒自威。
“若深入民间,了解民间疾苦便是不修德业,那汉武帝微服私访,体恤民间疾苦便是不修德业?汉景皇帝微服私访便是不修德业?殿下于宫中切肉卖肉,销售杂货获利无非是为了了解民情,这如何不是在学习王道,为何不是在养德修业?”
“一派胡言!”
不仅是欧阳建,便是太子属官这一边的人惊讶的嘴巴都可以塞一个鸡蛋。
这话还能这么说?
司马略嘴角抽搐,现在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伤心。
太子仆张祎的脸上的脸色也很是精彩。
这个种话,我为什么没有想出来?
欧阳建鼻子喷出两束白气,讥讽道:
“荒淫可以变成体恤民间疾苦,天下奇闻,若按你所言,那桀纣岂不也是明君?”
好了!
王生心里欢喜,他终于等到欧阳建上套了。
不过王生心中虽然开心,脸上却是一沉,厉声喝道:
“原来在阁下眼中,殿下居然是桀纣那样的昏君暴君,甚至亡国之君,欧阳坚石,你在太子宫出此狂言,到底意欲何为?!!”
欧阳建:“???”
第六十八章 广平公主
在这个时候,江统自然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
他身为太子冼马,本就是太子属官,现在可不能看着小郎君一人面对这么多的中宫走狗。
“欧阳坚石,你辱骂殿下,是何居心?左右!”
“在!”
江统大喝一声,在甲观外面的侍卫早就憋足了一口气,现在见到自己出场的机会,握着长戟便走了进来。
能够在太子宫做殿前侍卫的,都是有一定家世的,且又是武人,脾气自然暴躁,嘴皮磨不过这些中宫走狗,难道我还打不过你?
长戟森森,甲胄黑冷,侍卫眼睛泛着冷光,脚步稳健的走了进来。
欧阳建原本便被王生呵斥得六神无主,现在见这架势,哪里还顶着住?
他赶忙后退几步,猛吞三四口唾沫,声线有些颤抖的说道:“江应元,你要作何?”
“作何?”
江统冷笑一声,说道:“你在太子宫中犬吠不止,侮辱我等便是大罪,居然还敢侮辱殿下,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岂容你这小人侮辱?左右,拿下!”
“诺!”
侍卫面带冷笑,说着就要上前擒拿欧阳建。
“潘公救我!”
欧阳建现在是真的六神无主了,太子宫殿前侍卫渐渐靠过来,那长戟森森,一看便是锋利无比,若他真被擒拿,那……
哎~
潘岳在心里轻轻叹出一口气。
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便看出欧阳建不是这少年的对手了,只是没想到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
你欧阳建好歹也是声名远扬之辈,居然不如一个寒门少年?
不如便算了,现在居然慌乱得不能自持,被江应元区区恐吓便被吓得三魂丢其一,六魄失其二?
太子宫便是再霸道,你也是替贾公做事的,太子宫又如何敢对你出手?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惜...
欧阳建的心已经乱了。
“且慢!”
潘岳上前一步,他决定入场了。
方才他仔细观察了王生的言谈举措,知道这厮最是擅长挑拨对手心绪,不论是前面的高珣,或是现在的欧阳建,都是被他或气或吓,最后才败于他手,至于他自己的本事,也没见有多强。
王生嘴角轻轻一勾,他看着眼前隐隐见到白发的潘岳,目光跃跃欲试起来。
潘岳是帅哥,更是大儒。
甚至因为他帅的原因,他在这个时代都是最有名的那几个人。
知名度甚至比王衍还高。
若王生将他按在地上摩擦,他的名声定然远扬,不止是洛阳,便是邺城长安那些地方的人也会知道他的名声。
而名声,是王生现在最需要的。
打败一个高珣,无法给王生带来太大的知名度,打败欧阳建,能够给王生带来洛阳周边的知名度,但只有打败潘岳,王生的名字才能出得了这个洛阳。
洛阳是一谭浑水,王生并不想身陷其中,在得到他要的东西之后,他会毫不犹豫的便离开这个漩涡中心。
王生嘴角带笑,问道:
“不知给事黄门侍郎有何赐教?”
“呵呵。”
潘岳轻笑两声,他挥了挥手,让欧阳建先退下去。
欧阳建满脸通红的跪坐回去,在长秋宫一行人最末尾,原来满脸羞愤的高珣现在把头抬了起来。
原来他被王生击败,被一个寒门子弟击败,自觉无脸面对同僚,恨不得自绝于太子宫中。
但是现在欧阳建也被王生打败了之后,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这证明不是我差,而是那家伙强啊!
诚如金谷二十四友中善于清谈的欧阳建都不是这厮的对手,我高珣在洛阳不过区区薄名,不是这家伙的对手那不是很正常?
一番换位思考,高珣居然还笑起来了。
场中。
潘岳眼睛眯了起来,整个人散发着危险的信号。
“郎君以为几句话便可以颠倒是非?”
王生冷笑一声,脸上没有退却之意。
“这可不是颠倒是非,小子说的可是实情,不信,潘公大可问问这大殿中的俊杰英才,问问他们的看法?”
呸!
问问他们的看法?
这甲观大殿中八成是太子宫的人,我去问,这岂不是自找没趣?
“小郎君说笑了,大殿之中,尽是太子宫的人,即是利益相关,他们又如何会说自己的坏话?”
王生面色平静。
“既然侍郎反驳不了小子的话,那事实岂非便是如此?”
“当然不是如此。”
潘岳向前踱步行走,目光环视大殿,几乎将所有人都扫射了一遍。
“太子宫是东宫,殿下是国之储君,我等身侧,皆是太子宫属官,然而你看,他们只是被我等一介庸人,便喝得颤颤巍如稚犬一般,甚至连稚犬都不如,稚犬尚会护主犬吠,他们却似粪坑石块一般,不敢与我等争辩,反倒要郎君一介寒门开口,今日一役之后,郎君势必扬名天下,到时郎君定下高品,身居高位,定要邀我一同饮酒赋诗啊!”
呵呵!
王生如何不知道这家伙的意思。
这家伙是要挑拨他与太子宫属官之间的关系。
王生现在看似孤军奋战,实则不然。
他身后有王敦江统等人助威,本就不势单力薄,加之他是来援助太子宫的,那这满殿的太子宫属官自然也是他的援军。
即便他是寒门子弟,但以王生方才言论,早就让他们释怀王生出身了。
不过现在潘岳的这句话,先激怒太子宫属官,再暗讽王生不是为太子而来,也不是为太子宫而来,更不是为正道而来,而是为自己而来,将太子宫属官的怒火转移到王生身上。
潘岳此言一罢,大殿中不少太子宫的人看着王生的眼神都不对劲起来了。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王生在心中感慨一声,脸上却丝毫没有惧色。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王生非是圣人,自然为名利而来。”
哦?
潘岳眉头一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这厮承认自己为名利而来,他的谋算便成了。
“哈哈哈”
潘岳先是大笑两声,说道:“好一个为名利而来,既然你为名利而来,不如依附贾公,贾公大度,名利绝不吝啬与你。”
王生脸上露出讥讽之色。
“齐人不食嗟来之食,小子虽然平庸,自然不会似某些人一般躬身为奴,不仅不知羞耻,反而沾沾自喜,着实令人费解。我王生虽然是为名利而来,但也知底线二字是如何书写的!”
王生的这一句话,倒是让潘岳噎了一下。
他一边暗骂王生不识抬举,一边组织语言反攻过去。
两人有来有回,言语之中宛若有刀光剑影一般,让殿中众人看得都有些呆了。
…………………………
在此时,太子宫门前,一辆刻着皇宫标志的车辇缓缓的停了下来。
片刻后,这架车辇走下一个宫装少女,这少女看起来十四五岁,正处于豆蔻年华。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名襦裙宫女。
进了太子宫大门,原本这宫装少女是要去丙殿找司马遹的,但听到甲观如此热闹,她马上停下脚步。
去找太子侄子,哪有去见那些读书拌嘴好玩?
她眼珠一转,眼中露出狡黠之色,马上转了一个方向,朝着甲观走去。
她身后的宫女提着襦裙,心里暗暗叫苦,赶忙跟了上去。
第六十九章 王生与公主
“公主,淑仪宫主可是让您来劝慰太子殿下的,可不是来甲观看这些才俊子弟争辩论道的,若被外人看到公主这副模样,恐怕宫主又要心忧了,到时候公主论嫁,岂不是...”
广平公主翻了翻白眼,挺了挺刚刚发育的小胸脯,没好气的说道:“我整日闷在宫中,好不容易出来透一透气,去看看这些人争辩又如何?”
她可是听说了,这些文人雅士,都是最善清谈的。
所谓谈笑间,家国天下事皆定。
这样的人物她广平公主自然要见识见识。
况且太子宫有卫阶,他可是有名的帅哥,在皇宫她可是时常听宫女夸赞他的美貌。
现在来了太子宫,不看看这美男子就去找太子侄儿,这要她如何甘心?
“可往日公主都说太子殿下是极为风趣的人的,现在甲观人多眼杂,公主去了,影响可不好。”
“我哪里说过我那太子侄儿风趣了?不过是有一些小玩意罢了。”
“你说过……”
襦裙宫女小声嘀咕。
她可是知道上次广平公主来太子宫的时候玩得有多开心。
不过...
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自武皇帝驾崩之后,公主要出宫也越来越难,在宫中也越发不容易起来了...
转眼,公主殿下也到了论嫁的年纪了。
或许,这也是宫主顶着压力让公主殿下到太子宫的原因。
可能这是公主最后一次出宫了。
想到这里,宫女轻轻的叹出一口气,心里隐隐有些难受,也不再勉强广平公主了。
“公主要去听也行,但可不要让别人看见了。”
“我就知道碧玉姐姐对穰儿最好了。”
看着向她撒娇的广平公主,碧玉宫女心中一软,脸上却是扳着一张臭脸。
“公主地位尊贵,奴婢只是宫女,公主日后可不能称奴婢为姐姐了,要是让别人听去了,外人又要说公主没教养了。”
哼!
广平公主心中不以为然。
但是看着碧玉宫女黑沉的脸色,广平公主嘴角一扁,点头说道:
“我知道了还不行?”
打好注意之后,两人蹑手蹑脚,便朝着甲观走去了。
因为殿前侍卫此时都在殿内,殿外反而没人,至于太子宫的宫女宦官们,见到广平公主的一身装饰也不敢上前打扰。
广平公主原来是想见卫阶美貌的,但第一眼过去,她却见到一个眉清目秀,样貌俊美的小郎君正在侃侃而谈。
…………………………
此时,殿内王生与潘岳的辩论也渐至**了。
“胡扯!”
潘岳须发皆张,完全没有原来沉静潇洒的姿态。
“你这是诡辩,若按你说,世上所有的事情都不算是坏事了。”
王生呵呵一笑,嘴角微勾,模样很是潇洒。
“我如何说过这样的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圣人老子便说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人分男女,太极有阴阳,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事物总是有两面性的,潘公固执,只看其不好的一面,看不到其有益的一面。”
“荒谬,何其荒谬。”
潘岳阴沉,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原来他以为这少年只是会扰乱对手心绪,让后者不能自持,凭借的只是名家手段,不是真实实力,故此认为王生断断不会是他的对手。
然而现在看来,他是失算了!
此子虽然善于名家手段,但眼光毒辣如蛇蝎一般,撩拨人情绪的话语直击人心,便是他自诩养气功夫不差,但与此子辩论,好几次险些失了理智,让这厮的谋算得逞。
此人清谈功夫绝对不差!
不仅不差,水平甚至超过了他。
与别人辩论,潘岳有高人一等的姿态,思绪更是轻快新奇,但和面前这小郎君辩论,发现他他居然有些跟不上这厮伙的思绪。
言辞犀利,思绪飞快,见解新奇……
最让潘岳绝望的是,此子辩论便算了,常常能够说出绝佳的句子出来,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什么“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什么“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这些句子便是他都觉得绝妙,甚至觉得这只是某些文赋其中一句。
潘岳虽然为贾谧做事,但他也是文学大儒,见到如此文赋,免不得要在心里推敲一二。
如此一来,他思绪反而被王生牵着走,甚至他心中都希望他说出更多绝妙的句子出来。
这样状态的辩论,他又如何是王生的对手?
“如何荒谬?潘公可明言,莫要模棱两可,意图混淆黑白。”
这厮就不能消停一点?
“事物确实有两面,好的一面与坏的一面,如昼夜交替,虽然有两面,但黑便是黑,白便是白,昼夜如此,太子宫中的事情也是如此。”
“太子即便是为体恤民情,但他是太子,是国之储君,切肉卖酒,巫术占卜,非是太子应该做的事情,太子做了这些这便是不对的!”
王生轻笑着点头。
“你说的对,这确实是太子殿下的不对。”
嗯?
不仅潘岳愣了一下,便是这一群太子宫属官的人也有些愣住了。
这是承认太子殿下有错了?
甲观殿外,广平公主露出一颗小虎牙,却是哼哼唧唧起来了。
碧玉眉头一皱。
“公主,你要说什么?”
“啊?”
广平公主愣了一下,摇了摇小脑袋。
“我是看这家伙字字刻薄,居然好几次让潘公无言,肯定心里都是坏水。”
坏水?
碧玉转头看向王生,见这郎君丰神玉润,风度翩翩,哪有公主说的这般不堪?
她摇了摇头,她比广平公主要长十岁,可以说是看着广平公主长大的。
近些年,她是越来越摸不清公主的心意了。
广平公主看着王生的背影,虽然她在碧玉宫女面前刻薄他,但在心中还是十分佩服王生的。
在一众俊才身前侃侃而谈,与当世大儒挥斥方遒...
如果像他这般是男儿身,像他这般有本事就好了。
若是如此,母妃也不会在宫中受苦,她也不会什么都做不了了...
广平公主叹了一口气,把杂乱的思绪收回来,眼睛盈盈水色中却是显露出些许担忧之色。
潘公名号可是不小的,加上在他身侧还有一个左思。
这刻薄少年可说不过这些人。
不过……
方才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模样,说不定真的能胜过潘公,敌过左思呢!
广平公主搓起小拳头,开始期待起来了。
若这家伙能做出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那么...
她为什么不行呢?
第七十章 司空张华
炎日高照,时间已经到了正午了。
秋日轻柔的日光透过甲观的窗台,射入殿中,让阴暗的甲观变得暖和起来了。
王生身上穿着好几层衣物,额头也渐渐出了一些细汗出来了。
与高珣辩论只是几句话的事情,与欧阳建辩论则要长一些,和这潘岳清谈辩论,他却是站了快一个时辰了。
每每他要说过潘岳的时候,这厮便倚老卖老,十分圆滑的避开重点,居然转移话题。
王生对此深恶痛绝,几次想要把话题拉回来,皆是以失败告终。
这厮清谈不过我,便使出这样无耻的招式,实在是可恨!
甲观大殿之中,中宫俊才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欧阳建自然是低头不敢示人,黄门令董猛的眉头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小子当真是铁齿铜牙!
居然连潘安仁都说不过他?
太子宫这边,再没人敢轻看王生了。
裴权嘴角带笑,是彻底的认可了江统的话。
这家伙,确实是一个奇才,江统认为这样的人能够说服太子殿下绝非诳语。
裴权甚至在仔细思考这一选项了。
至于张祎司马略华恒三人脸上更是露出笑意,其中属张祎笑得最是畅快,最是大声!
在太子宫属官最末端,卫阶却是有些忧虑的望向左思。
即便这小郎君将潘岳打败了,但是在中宫那边,可还有左思没有出马的。
左思要么不说话,要么便是说到你服为止。
以小郎君如今的水平,恐怕不如左思...
甲观殿外,广平公主轻轻捂了捂嘴,有些不屑的说道:“这个潘安仁好无耻,明明都已经输了,偏偏也不承认,总是转移话题,原本我以为他是当世大儒,宫中也说他清谈世上罕有敌手,现在却连一个未及冠的少年都说不过,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碧玉却是轻轻摇头。
“潘安仁非是沽名钓誉之辈,实在是那少年太过于厉害了,没想到名不经传,洛阳便又出了一个才子。”
“不过是会说话罢了,哪里算哪门子的才子...”
广平公主虽然嘴硬,但看着那少年的背影,心里却隐隐有些佩服。
美目中更有其他的颜色闪烁。
甲观之中,王生看着潘岳,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潘公,你我辩的便是太子宫的事情,现在如何跑到老庄去了?”
看着周围异样的眼光,潘岳脸皮却是很厚。
“此二者本就是关联的,为何不能提及老庄?”
有关个屁!
王生都想喷脏话了。
呼~
深吸了一口气,王生却是冷笑道:“看来潘公是想要和稀泥?若是如此的话,潘公大可不必这般做,你我此次清谈辩论,便算是平手如何?”
王生的言外之意便是:
你既然怕被我打败,那你我平局,你下去,让左思来和我辩论,我乐得清闲,你也不会丢面子,岂不美哉?
潘岳老脸一红。
“咳咳。”
“清谈之事,清谈辩论自然是有平手的,但老夫也不是辩不过你,就说这老庄...”
果然。
人越老,脸皮也越厚。
这读书人不要脸起来,王生还真拿他没办法。
“潘公,老庄与殿下的事情可没多少关联,与现下的辩论也没有多少干系,不如你放了我,我也放了你,如何?”
甲观之中,太子宫属官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了,在王生身后,王敦嗤笑着向前迈了一步。
“潘公,你是当代大儒,小郎君敬你,这才说出那番话,若潘公还要纠缠下去,恐怕这事传出去也不会太好听。”
江统也在一边嘲讽道:“不想黄门郎潘安仁,居然是沽名钓誉之辈,只会倚老卖老。”
“你,你们...”
潘岳当即吹胡子瞪眼。
而甲观中窃窃私语的声音便更大了。
听着这些难听的话,潘岳的脸色越来越差了。
“安仁。”
左思伸了伸懒腰,最后站了起来。
“此子言辞犀利,语风诡异,你短时间无法战胜他,便由老朽出马罢。”
额头冒汗的潘岳在心里舒了一口气,连忙转身对着左思行了一礼。
“太冲且许我半刻钟,我定然让这粗陋寒素无话可说,此人根本不值得你出手,我潘安仁足以。”
左思自然知道潘岳这是在给自己找面子,虽然心中有些不愿,但想着两人也算相交甚久,左思顺着潘岳的意思说道:
“呵呵,潘公之才,胜此子自然容易,但潘公鏖战已久,此人便交于我手罢吧。”
潘岳脸上露出十分‘勉强’的神色,三推四推之后才说道:“既然泰冲如此说了,那我便将此人交于你手了。”
言罢,潘岳摆了摆衣袖,故作镇定的跪坐回去。
王生嘴角抽了抽,对于潘岳这样读书人的脸皮也是有一种新的认识高度了。
太子宫属官们的脸色也很精彩,心中更是快意。
原来他们被潘岳压得不能说话,现在见到潘岳的窘态,他们自然开怀。
甲观殿外,广平公主撇了撇嘴,轻轻的啐了一口。
“我呸,这潘安仁好没脸皮,明明不是这小郎君的对手,还要做出比这小郎君厉害的姿态,真是忒不要脸了!”
“哦?潘安仁如何不要脸了?”
“啊?”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男声,广平公主汗毛倒立,整个人差点都跳起来了。
待她回过神来,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这是一个老人。
身穿红色司空官袍的老人。
看他的年纪,应该是年入花甲了,满脸的皱纹如老树根一般盘虬卧龙,苍白的发丝只有星点黑色露出。
见这老人的第一眼,广平公主便认出他来了。
“张公怎么来太子宫了?”
广平公主尽量用温软的语气说话,变成淑女的模样。
“原先我听别人说公主活泼,我还是不信的,现在见公主的模样,老朽却是深信不疑了。”
广平公主翻了翻白眼,没好气说道:“张公这句话,倒是让骧儿不知道是夸奖还是责骂了。”
张华呵呵一声,脸上露出不置可否的神色。
见张华将目光定格在甲观中那小郎君身上,广平公主如释重负,连忙侧过头去对着碧玉宫女问道:“张公来多久了。”
张华耳朵一动,在广平公主还未开口的时候便笑着说道:“小老儿来了有一会儿了,公主乃是大晋王室,武帝血脉,更要注意自身仪表礼仪,切不可孩童一般意气用事,淑仪宫主要你来太子宫,定然是有事情的罢?”
广平公主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乖巧得如同小家碧玉一般。
张华轻笑着摇头,他老了之后越发沉闷严谨,倒是喜欢广平公主这般活泼的性子。
“公主去丙殿罢,你在甲观被老朽看到没事,若被有心人窥见了,恐怕中宫那位又要说闲话了。”
听到中宫二字,广平公主眉头一束,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
只是在离开甲观之时,广平公主还是忍不住看了大殿一眼,看了那小郎君一眼。
最后在碧玉宫女的催促下,广平公主才依依不舍的朝着丙殿去了。
不知道这小郎君能不能敌得过左思……
第七十一章 不分伯仲
甲观主殿中央,一樽龙纹熏香炉袅袅升着青烟,薰香料的味道蔓延在整个大殿之中。
王生看着左思,终于开始认真起来了。
在来太子宫的路上,江统可有与王生说过这左思。
论起清谈,洛阳少有人能够辩的赢他,绝非潘岳欧阳建之流。
王生之前虽然是学校辩论队的,嘴皮是经过系统训练,且是穿越者,眼界是要比左思开阔的。
不过,见到左思站起来,王生心中还是有些紧张的。
潘岳虽然有才,但才能比之左思,却是要差上许多。
毕竟这位可是写出《三都赋》,让洛阳纸贵的男人啊!
“左公在上,小子有礼了。”
王生对着左思行了一礼,礼节是做足了。
左思长得虽然丑陋,但笑起来还是有些和善的。
“小郎君之才,莫说是在洛阳,便是在这天下间我也没见过能与郎君相提并论者。”
王生给足了左思面子,左思自然也投桃报李。
魏晋名声,大多是交际而来的。
换句简单易懂的话来说,魏晋名士的名声,除了有真才实学之外,很大程度是吹起来的。
就像现在左思这般夸赞王生,也可以作为王生日后的资本。
日后别人谈起王生来,别人马上便会说:左秘书郎曾言洛阳王生天资聪颖,天下无人能与其相提并论!
这话一说出来,王生整个人的逼格就起来了。
商业互吹,让高门子弟的名声远扬,在这个高门子弟日后有成就之后,夸赞他的人也会时常被人提起,也相当于增加了自己的名气。
左思如此夸赞王生,自然是看好王生的才学。
“左公过誉了,小子一介寒素,如何敢号称天下第一才子。”
王生也是厚脸皮的人,前者左思说天下间没见过与他相提并论的人,下一步王生便把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号安在自己手上。
饶是左思沉稳,嘴角也是抽搐了一下。
在甲观殿外,司空张华的老脸也很是精彩。
这家伙,皮还真是厚啊!
“罢了罢了,今日之事是时候来个了结了,郎君善于清谈,善于混淆黑白,善于激人怒火,然而,论辩清谈,光耍嘴皮子是没用的。”
王生呵呵一笑,脸上没有任何惧色。
“我观中古以来为赋者多矣,相如《子虚》擅名于前,班固《两都》理胜其辞,张衡《二京》文过其意。至若此赋,拟议数家,傅辞会义,抑多精致,非夫研核者不能练其旨,非夫博物者不能统其异。”
“《三都》之赋,言不苟华,必经典要,品物殊类,禀之图籍;辞义瑰玮,良可贵也。”
缓了一口气,王生继续说道:“左公高才,洛都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小子不才,一介寒素,身无片名,赋无长篇,愿向左公赐教。”
左思嘴角微勾。
《三都赋》是他的心血之作,现在面前这小郎君如此夸赞,他心情自然悠然快意。
这是一个可塑之才啊!
可惜我是要为贾公发声的,不然与这少年宴饮赋诗,岂不美哉?
将思绪收回来,左思丑脸一绷,身上气势不怒自威。
“我长你四十余载,便先让你先开言路罢。”
王生将袍服向后摆了摆,对着左思拱了拱手,倒是没有推辞。
“贾公是晋臣,是陛下的臣子,亦可以说是殿下的臣子。”
左思却是呵呵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贾公自然是陛下的臣子,然殿下一日不登大宝,则贾公便一日不是殿下的臣子,贾公是陛下的臣子,列位太子属官,才是殿下臣公。”
见无法在此道打开突破口,王生眼珠一转,问道:“左公以为贾公何许人也?”
贾公何许人也?
左思眉头紧皱,满是肉瘤的脸上露出警惕之意。
“贾公自然是高人。”
王生却不打算放过左思。
“怎样的高人?”
这是一个陷阱!
左思马上便发现其中的不妥之处。
这小郎君是在挖坑等着我跳下去?
呵呵!
我岂能如你愿!
“贾公是何等高人,天下皆知,又如何需要我左思来评价?”
这老狐狸...
王生心中暗叫可惜。
他是想要抓住左思话语中的漏洞,然后狠狠的给他一击的,不想这老狐狸根本不上钩。
王生也不气馁,继续找攻击左思的角度。
两人在甲观之中你来我往,看起来辩论的时间要比潘岳的还长。
咕咕咕~
腹中怪叫。
大殿中的属官儒士面露苦色。
他们本来就是焦急的被叫来太子宫,连早饭都没吃,空腹到这太子宫来,现在已经到了正午时分了,但看着两人的架势,便是辩论到晚上都有可能。
在场的太子属官暗暗叫苦。
在殿外,满头白发的张华轻轻的摇了摇头。
在知道贾谧要找太子宫的麻烦之后,张华马上便去找贾谧了。
张华非是高门之后,在朝上只有人望,没有根基,这也是贾南风重用他的原因,贾谧虽然被司马遹羞辱,但也识得大局,更何况他特意留了张华一段时间,想来潘岳左思这些人将该办的事情都办了,于是便允了张华到太子宫去。
若非自己身上有事,张华不介意看着这小郎君与左思继续辩论下去。
说实话,他张华在洛阳久矣,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锋芒毕露的少年,不仅将老儒潘岳斩落马下,便是善于清谈的左思他亦是不怕分毫,两人辩论难解难分,不分伯仲。
这少年,倒是有些意思。
更何况他还是寒素出身!
在这一点上,张华与王生还是有共同点的。
张华的父亲张平,虽然曾任渔阳郡太守,但张华少年时孤苦贫寒,靠帮别人牧羊来养活自己,与那些锦衣玉食的高门子弟是不一样的。
现在见到一介寒素,还是少年居然能在这些人面前侃侃而谈,张华在欣赏王生的同时不免也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候的模样。
想当年...
他也是与这少年一般的。
如今却垂垂老矣了。
时光真是残酷啊!
张华将多愁善感的心绪收回来,他一步走了上去。
“秘书郎,还有小郎君,二位才学天下少有,何故为这些小事争辩不休?男子汉大丈夫,当建功立业,而非空口白谈。”
“张公?”
见到张华入殿,张祎马上站了起来,对着张华行了一礼。
“父亲。”
裴权司马略等人更是不敢自持身份,一个个都站了起来。
“张公安好。”
便是董猛潘岳欧阳建这一行人,也是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对着张华行礼。
张华声望在朝堂上都是无人能比的,加之中宫的那位信任张华,贾谧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在朝堂之上,张华对太子也是多加照拂,不然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给他做太子仆。
不管是太子宫一方,亦或是长秋宫一方,都与张华有联系,自然不敢不敬。
况且...
这些人是真的佩服张华啊!
晋武帝驾崩以后,晋廷多灾多难,前有杨俊卫瓘被杀,汝南王楚王二王横死宫廷,加之大晋这几年天灾**不断,便是现在的中宫皇后也不是一个安分的主。
若没有张华,这偌大的国家可不会如此平静。
张华值得他们的尊敬!
第七十二章 卫阶求见
“张公。”
王生对张华行了一礼。
张华转头看了王生一眼,颔首示意。
对于这个老人,王生心中也十分佩服。
几乎是一己之力将西晋抗在肩上。
可惜这位老人最后得罪了司马伦与孙秀,被此二人杀害了。
也就是在张华死后的几年不到,整个大晋便乱成一锅粥了,八王之乱到达最**。
由此可见,此人有治世、王佐之才!
在这个时候,中宫一列却是有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传来:
“不知张公来太子宫,所为何事?”
董猛眼睛微眯,今日的事情是中宫的那位吩咐他来给贾公找面子的,若没有中宫贵人或者贾公的旨意,便是张华来了也没用。
张华轻撇了董猛一眼,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老朽到太子宫之前,已经去见过侍中了。”
见过侍中了?
董猛愣了一下,问道:
“贾公他...”
“贾公高义,愿不计前嫌,只希望之前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便就此揭过。”
就此揭过?
王生愣了一下,左思裴权等人脸上却露出喜色。
“可有贾公书信?”
董猛可不敢这般便相信了张华,即便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自然。”
张华轻轻点头,将袖口的书信拿了出来。
董猛上前拆开信封,看着字迹印章,轻轻的点了点头。
“确实是贾公字迹。”
将信纸折起来,董猛对着张华行了一礼。
“既然有贾公手信,我等便也不在太子宫逗留了。”
这一行人在太子宫原本是要来逞威风,打太子宫脸的,但横空出世了一个洛阳王生,现在别说是逞威风了,别被人踩在脚下摩擦就好了,现在张华带来贾谧的手信,让董猛等人都是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起码算是一个比较体面的台阶了。
若是连左思都输给了这个寒门小子,那他们真的没脸回去见贾谧了。
左思轻轻的看了王生一眼,郑重的行了一礼。
“郎君清谈甚佳,日后若是有机会,老夫一定要与郎君宴饮赋诗。”
王生还了一礼,笑着说道:“左公才思敏捷,学富五车,下次若是有机会,还请左公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
左思摇头摆手,很是也不再此地逗留了,跟着有些沮丧的欧阳建等人离开了太子宫。
出了太子宫,左思转头看着宏伟的额太子宫正门,心里有些遗憾。
清谈他虽然擅长,但他更喜欢诗赋,这小郎君清谈不差,不知道文赋如何,可惜了...
而在另一边,欧阳建深深的看着太子宫正门,目光似乎可以穿过这几百米的路程,穿过深幽的亭台楼阁、假山池水,看到王生一般。
“洛阳王生,下次我再见到你,你定然不会是我的对手,你今日与我的屈辱,我要你百倍偿还!”
欧阳建恨恨的想着,最终还是上了自家车马,朝他在洛阳的府邸去了。
.......................................
太子宫中,张华深深的看了王生一眼,说道:“小郎君家在何处?”
家在何处?
王生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原来在洛阳达货里,现在移居到洛阳西郊桃柳园中。”
张华轻轻摇头。
“我不是要问你住在何处,我是问你的出身。”
出身?
张华这个问题倒是把王生弄得有些迷糊了。
“这一点,我父可没与我说过。”
“那郎君祖父可在洛阳?”
“未曾见过。”
这倒是实情,王生确实没有见过他的祖父,甚至连他祖父的名字都不知道。
按照王毅的水平,也算是有一定的知识水平,那王生的祖父应该也是有点能力的,不至于连名字都没有。
被张华一问,王生倒是发现了有趣的事情来了。
张华转头看向王敦,似笑非笑的问道:“黄门郎可知?”
王敦摊了摊手,说道:“这是小郎君的家世,我如何知道?”
“哦?”
张华深深的看了王敦一眼,也不再言语了,转而环视殿中太子属官,说道:
“引导太子的事情是诸位的任务,这些天来,太子殿下做了这些事情实在不堪入目,若先帝未死,恐怕是要大发雷霆的,我劝诸位还是多劝诫太子,莫要让这些事情再次发生了,以致毁了自己的前程。”
说完这句话,张华有些失望的盯了张祎一眼,说道:“老朽官署还有些事情,便不留在此处了,告辞”
张祎将头埋下去,显然有些失落。
大殿上的太子属官们则是对着张华行了一礼,恭声道:“恭送张公。”
张华来与走,不过片刻光景,然而太子宫的波澜已经被磨平了。
潘岳,左思,张华...
还有太子宫的一众俊才,他接触的人的层次越来越高了。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当然,就现在而言,还是好处要大于坏处的。
“詹事,这事情小郎君都帮诸位做好了,那小郎君可否去见太子殿下了?”
裴权脸上一笑,重重的点了点头。
“王家郎君为我太子宫说了这些事情,我等皆没齿难忘,觐见太子自然可以,但且容我等去向殿下通报一声。”
“理所应当。”
王生现在内衣都被汗湿了,腿也站软了,相比较去见太子,他更想休息一下,再吃个午餐,若是能够和王敦上次带他去吃的那般就好了。
熊掌鹿肉蒸肉...
现在想来还是会流口水的。
在外患消除之后,太子宫属官也各自会自己的岗位去了。
此时他们望向王生已经不再有敌意,更没有轻蔑看不起,在他们眼底,有感激,有敬佩。
当然,也不排除有些隐晦的眼神
人都是崇拜强者的,不然也不会有神灵与英雄的存在。
同时人也是复杂的动物,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王生这番帮助太子宫,恐怕有人会认为王生的帮助是对他的羞辱呢?
王生被江统送到画堂侧边的客房去,送来了一些简单的菜肴:菜肉羹,几个白面馍馍,一碗白粥...
这与王生心中的鹿肉熊掌的差别有点大。
不过有的吃王生便很开心了。
他解开衣裳,让胸口手臂露出来。
见到王生这副模样,江统潘滔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
“小郎君方才在甲观挥斥方遒,现在却是这副模样,当真是奇人。”
这有什么奇怪的?
正午大热天的,一层层的衣服是要把自己闷死吗?
王生刚要反驳几句,客房外面却是传来了一声清亮之音。
“小郎君,在下卫阶,前来拜见!”
卫阶?
中国四大美男之一?
王生愣了一下,他好像和这家伙没什么交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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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sunny的书币打赏,感谢。
第七十三章 司马遹眼中的王生
“小郎君,卫叔宝还在外面等着呢。”
“啊,哦?”
王生马上反应过来了。
“快快让卫叔宝进来。”
卫阶乃是太子冼马,他一介白身,自然没有摆架子的道理。
片刻之后,卫阶便出现在王生眼前了。
虽然之前在甲观便见过卫阶了,但如今近距离看这卫阶,王生眼中还是有惊艳之色。
一双温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的澄澈眸子钳在一张完美俊逸的脸上,细碎的长发覆盖住他光洁的额头,垂到了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一袭官袍飘飘,里面是所有人都不可比的细腻肌肤。
在午后的阳光下,没有丝毫红晕,卫阶清秀的脸上只显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却无时不流露出高贵淡雅的气质,配合他颀长纤细的身材,更显示出美态来。
王生也算是见过不少美人了。
洛璃红袖都算是绝色美人了,然而今日王生近距离看卫阶,没想到还有比好看的女人更好看的男人。
“小郎君?”
卫阶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虽然他被很多男人这样盯过,再每一次的经历对他来说多不会是一个好的记忆。
被男人惦记...
这样的事情想一下便让人后庭一凉了...
“冼马。”
王生很快就回过神来了,脸上缀着笑靥。
“莫要如此生分,唤我叔宝即可。”
王生点了点头,将汤勺碗筷放下去,轻声问道:“叔宝见我,可是有事?”
卫阶将宽大的衣袖上拢了一些,笑着说道:“郎君出身不高,然而却出口成章,不知家师何人?”
用白娟将嘴角的黍米粒擦去,王生笑着说道:“我可没有老师。”
“没有老师?”
卫阶愣了一下。
“郎君没有老师,那这一身的本事...”
“皆是小郎君自学来的。”
江统在一旁笑着说道。
自学?
卫阶向后退了一步,对着王生行了一礼,说道:
“郎君大才,天赋异禀,自学居然都有如此水准,若不是亲眼所见,绝不会相信世上真有如此大才。”
王生笑了笑,心中可没有任何的沾沾自喜。
这些高门子弟恭维的话,你若是信了,恐怕就是傻子了。
“王生一介寒素,何至于叔宝如此称赞。”
王生轻轻瞥了卫阶一眼,和自己打招呼也有一会儿了,你也是时候该说一说你来这里的目的了吧?
卫阶咳嗽两声,用袖口掩了掩俊美的脸庞,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郎君大才,不知过几日可有时间?”
过几日可有时间?
王生眉头微皱。
有事相求?
可是他卫阶的身份,恐怕没有什么事情是要求他的吧?
“若是力所能及,我一定帮忙。”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这事操蛋,就不要叫我了。
“绝对力所能及。”
卫阶脸上一笑,倒是让王生失神片刻。
“既然力所能及,若到了时间,叔宝便可到洛阳西郊桃柳园来找我。”
不想卫阶脸上却是露出难色。
“恐怕要郎君来我府上。”
额?
王生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王敦江统,发现他们并没有什么警告的眼神,旋即点头。
“好,三日后我便去叔宝府上寻你。”
“甚好!”
卫阶脸上带笑,看着王生吃了一半的米粥肉菜羹,轻笑了一声,拱手道:“既然郎君有事,那叔宝便先告辞了。”
俊美卫阶离开客房,王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了。
原本王生以为自己取向很正常的,直到他遇到了卫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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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宫丙殿。
广平公主带着碧玉宫女快步走到太子妃王惠风的寝宫之中。
在王惠风的寝宫里面,太子司马遹一脸震惊的听着面前太子宫冗从仆射孙虑说话,嘴巴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那一介寒素居然如此厉害?”
孙虑点了点头,一脸谀笑道:“不止如此呢,若非司空张华到了,恐怕那小郎君都要将左思说下去了。”
“此人竟恐怖如斯!”
十七岁的年纪,居然能够胜得过五十余岁的潘岳,不仅如此,甚至还能说过写出《三都赋》的左思。
这是大才啊!
司马遹刚要继续说话,广平公主却是快步走进来了,人未至,清脆如翠鸟一般的声音便传来了。
“太子侄儿,姑姑又来看你了。”
侄儿?
看着一身宫装的女子,哪怕好几年未见,司马遹还是一眼认出她来。
“骧儿,是你啊!今日你怎么有空来我太子宫了?”
见到广平公主过来,孙虑挪了挪自己的位置,站到司马遹身后去了。
“还不是母妃要我来的。”
“淑仪宫主?”
司马遹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淑仪宫主的模样。
“淑仪宫主要你来,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她?”
天子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后为正妻,余为妃嫔。
淑仪便是九嫔之一。
自武帝崩殂,太后杨芷本来就对后妃苛刻,加之杨俊乱朝,二王擅政,帝国的权柄最后落在了贾南风手上。
贾南风是惠帝的皇后,如何会管武帝妃嫔的死活?
若非淑仪宫主性情和善内敛,与宫中多人交好,且又有广平公主,恐怕贾南风找一个由头便将其打入冷宫了。
但便没在冷宫,但淑仪宫主的处境恐怕也会越发艰难。
淑仪宫主在他小时候便对他照拂有加,现在他为太子,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他都会帮衬一二。
“母妃没事,要我来只是要让太子侄儿你后退一步,须知退一步海阔天空,莫要惹怒了中宫的那位。”
“倒是让淑仪宫主担忧了。”
看着这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丫头一口一个侄儿,司马遹也不生气,反而像是小孩分享有趣的东西一般,对着广平公主说道:“骧儿,本宫今日听说了一个妙人,他尚未及冠,便可让欧阳建潘公哑口无言,甚至与左思论辩,尚不落下风,你可要见一见。”
这说的是小郎君?
小郎君赢了?
广平公主心中一喜,脸上却露出不耐烦的颜色。
“男人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
“哦?”
司马遹有些可惜的说道:“我片刻之后便要去画堂召见此人,还想让你躲在屏风后面见识一番此人风采,不想你却是不愿意。”
见那小郎君?
广平公主眼中一亮。
她赶忙改口:
“我虽然不愿意去见那人,但姑姑怕太子侄儿被奸人蒙骗,便去画堂给你掌掌眼了。”
“好好好,看你如何给我掌眼!”
相比较中宫出来的几个公主,司马遹还是比较喜欢广平公主。
当然,或许也有淑仪宫主对他有恩的因素。
第七十四章 画堂
王生将肉菜羹米粥喝得差不多的时候,门口款款的走来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穿着的粉色宫装,这宫装的款式属于漏肩装,将肩上锁骨露出,倒是吸引了王生片刻视线。
“小郎君,殿下在画堂召见,还请郎君速速前去。”
画堂?
王生用手绢将嘴角的粥渍擦拭干净,嘴角却是缓缓勾了起来。
看起来太子殿下还是喜欢他的。
至于原因,就得说说这个画堂了。
太子宫有三殿,分别是甲观,画堂,丙殿。
甲观为太子修养与群臣议论之地。
画堂是太子读书以及太子子嗣居住之所,一般非亲信不可进出。
丙殿是太子休息以及做那些传宗接代的事的地方。
现在司马遹在画堂召见王生,证明太子对他的态度。
“郎君,看来殿下还算看重你。”王敦面带笑意的对王生说道。
江统重重的点了点头,有些感慨的说道:“这何止是看重,这简直就是喜欢!之前有人来拜见殿下,莫说是画堂,便是甲观他都未入,只是在西园接见那人罢了。”
说完,江统直直的盯着王生,说道:“小郎君,殿下看重郎君才学,定然会多听郎君的话,到时...”
江统话还没说完,王生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应元兄,放心,小弟定然会竭尽全力劝诫殿下的。”
江统点了点头,不过在想了一会儿之后又在后面加了一句。
“若见事不可为,我看郎君还是不要继续说话了,太子殿下的性子比较倔,那太子舍人杜锡的下场可就在眼前。”
那个被司马遹千年杀的家伙?
王生后庭一缩,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
做人要努力拼搏,但男孩子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既然如此,那我便去拜见殿下了。”
王生对着王敦潘滔杜蕤等人行了一礼,便跟着门口的小宫女朝着画堂去了。
小宫女手合在小腹上,走起步来有些拘束。
魏晋女性走路的方式叫“趋”,鲤趋而过庭,趋是指小步快走,表示恭敬。
小宫女漫步前行,搞得王生只得将自己的步伐减慢。
过了好一会儿,王生终于越过太子宫客房区域,见到画堂的真容了。
画堂装饰朴素,但在朴素中带了一些淡雅。
翠绿色的帷幔,黑红色的房梁,几排蒲团整齐放置,在画堂正中有一龙纹熏香炉,此时正袅袅升着青烟,在熏香炉后面三四米处,有一绿色翠树屏风,屏风后面则有翠竹摇曳,假山流水之声不绝于耳。
遍目都是绿色,到处都十分寂静。
人在这种环境下学习,恐怕心境也会舒坦起来了。
到画堂殿外,小宫女便对着王生轻轻行礼。
“小郎君,殿下就在堂中。”
王生点了点头,对着小宫女颔首致意,将脚下的木履脱下,只剩一层袜子一般的白娟裹脚。
踏入画堂,王生穿过门口的屏风,王生也见到了当今太子司马遹。
司马遹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一袭白衣胜雪,光是跪坐着,便不敢让人小觑。
难怪晋武帝司马炎看重司马遹,光是这卖相,便不得不让司马炎看重了。
晋朝尚白,王生见过江统王敦这些人,都是经常穿白衣的。
可能是白衣穿起来更像清新脱俗?
将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抛到脑后,王生对司马遹行了一正规拜礼:
直立,举手加额如揖礼,鞠躬九十度,然后直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双膝同时着地,缓缓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手掌上,然后直起上身,同时手随着齐眉……平身时,两手齐眉,起身,直立后手放下。
这一套礼仪王生演练多遍,现在施展出来更是说不出的熟悉,一番操作如教科书一般。
司马遹轻轻的点了点头,他看着王生,眼里有许多好奇的神色。
“本宫听说你是寒素出身?”
王生轻轻点了点头,即便是见到帝国的王储依然面不改色,态度从容。
这种姿态被司马遹看去了,更是在司马遹心里给王生暗暗加分。
看来那孙虑也不算是夸大了这郎君的风度。
面对我依然能够面不改色,态度从容,这种人可是少见了。
司马遹可是清晰的记得前几日那个来见他的人的那副模样,只不过被他稍加训斥,那人居然连尿都吓出来了。
而那家伙也算是高门之后...
两相比较,连高门都不算的王生自然显得超凡脱俗。
“小人确实是寒素出身,祖辈不知何处,小人在洛阳生长,应该算是洛阳人士。”
洛阳人士...
司马遹笑了笑,转头看向身后。
在司马遹身后,除了一身宦官袍服的孙虑之外,还有一个披甲将军。
此人正是太子宫左卫率刘卞,军人家庭出身,长得是人高马大的,看起来有接近八尺的身高。
太子宫左卫率为太子卫率之一,除了左卫率之外还有右卫率,前卫率,后卫率,中卫率,太子卫率是专门守卫太子的官职,秩四百石。
“左卫率,给这位郎君看座。”
刘卞点了点头,看着王生倒是看不出是轻蔑还是看重,只是在王生屁股下面给了一块鹿皮蒲团。
“多谢殿下。”
王生对着司马遹行了一礼,这才坐了下去。
在翠绿色的屏风后面,广平公主隔着屏风看着那跪坐下去的身影,眼中可是好奇的很。
在广平公主身后,碧玉宫女心中则有些无奈。
这公主如此天真烂漫,日后若是嫁出去了,恐怕会被别人利用,若轻易被别人利用了,那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王生此刻目光全在司马遹身上,只把翠绿屏风的黑影当做是树影,没想过这屏风后面有两个人做贼一般的在偷听。
将衣袖放平,王生低着头,倒是不敢直视司马遹。
当然,这个不敢只是因为礼节罢了。
“小郎君,本宫听说你是被江应元举荐来的?”
王生轻轻点头。
司马遹脸上带笑,说道:
“江应元觉着本宫在西园货市,便是不务正业,我方才听你与潘岳辩论,说这是本宫体恤民情,本宫觉得非常有道理,有你这句话,本宫日后再也不怕被这些舍人冼马烦扰了。”
“那只是清谈诡辩,殿下贵为太子,货市西园,沉迷占卜,无异于是荒废学业,不误正道!”
“你说什么?”
愍怀太子原以为这王生是站在他这边的,没想到还是与江应元那些人蛇鼠一窝。
司马遹的脸色霎时铁青,整个人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似乎在下一秒就要杀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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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天上的鬼,王生的嘴
“小郎君,你此言,却是大逆不道,莫非你觉得太子殿下可以任人辱骂?”
孙虑最善察言观色,见到司马遹愤怒,立即上前呵斥王生。
左卫率刘卞将腰间的长剑拔出了一半,虎目凛然,整个人顿时充满杀气。
在翠绿色屏风后面,广平公主眼中也有几分担忧。
这家伙,难道不知道太子侄儿的脾气,这样惹怒太子的话也敢说出来?
司马遹面色铁青,孙虑重言怒斥,刘卞宝剑半拔,画堂的气氛剑拔弩张,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的一般,稍不小心便会绷断。
作为当事者,王生面色如常,甚至还笑起来了。
“殿下生气了?”
见到王生面不改色,风度不凡,司马遹虽然满是怒火,但心中却是啧啧生奇。
这家伙确实不是凡人啊!
心中虽然啧啧称奇,司马遹脸上却满是不悦之色。
“若你被人随意谩骂,你还能面不改色?”
王生目光清亮,回答道:“若无故被人谩骂,小人自然也会愤怒。”
“你方才难道不是无故谩骂本宫?若非看在你今日为我太子宫解围,乃是有功之人,你以为你还能在此处与我侃侃而谈?恐怕本宫早就将你拖到宫外乱棍打死了。”
司马遹话语强硬,但在王生眼中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若非自己有功在身,王生也不敢如此嚣张。
更何况王生心里清楚,司马遹虽然生气,但这个太子殿下同样欣赏他,不然司马遹也不会在画堂召见他。
“殿下若想杀我,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但是殿下以为小人方才之言语,是无故谩骂?”
“你...”
被王生一噎,司马遹手指着王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孙虑自然看出了司马遹的尴尬处境,他赶忙上前呵斥王生。
“郎君说殿下荒废学业,不误正道,这岂非是无故谩骂?”
呵呵。
王生不想接下这个话茬,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殿下以为汉武帝,汉景帝如何?”
“自然是明君,圣人。”
王生嘴角一勾,再问道:
“那殿下比之如何?”
本宫比之?
司马遹一愣,顿时沉默下去了。
孙虑眼珠一转,一脸谀笑的对司马遹说道:“殿下自然不差汉武帝汉景帝分毫。”
“哦?”
司马遹自觉不如汉武帝汉景帝,是故才不说话,但这孙虑似乎有不同的意见。
孙虑姿态十分恭敬,话语对着王生却是锋芒毕露。
“汉景帝为太子时,莫说时常出宫游玩,甚至还用棋盘砸死过吴王世子,还不是承继汉文皇帝,开创文景之治,汉武帝为太子时,更是乔装出宫,意气事做得更多了,即便如此,二人在登上尊位之后还不是千古明君?”
那是人家本身厉害,敢作敢当,不管是汉景帝还是汉武帝,人家都是想要去了解真实的民情民意,你家太子在西园搞这些东西,不是不务正业,那是什么?
司马遹眼神发亮,仔细一想,发现还真是这个道理。
人家汉武帝汉景帝做太子时这样玩都行,我为什么不行?
“小郎君,本宫自觉不差此二人。”
还真是自我感觉良好。
王生深吸一口气,再说道:“汉武帝有祖母护佑身侧,但殿下只有中宫的那位贵人。”
王生的话未说明,但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说起来,现在的司马遹其实与汉武帝做太子的时候差不多的。
都是诸王分封,都是大权旁落。
唯一的不同是汉武帝有窦太后,司马遹只有贾南风。
便是这个区别,让刘彻可以成为千古一帝,而司马遹却只能变成愍怀太子。
晋武帝司马炎在死之前给司马遹做了无数的准备,他虽然是将大宝之位交给傻儿子晋惠帝司马衷,但看好的却是司马遹。
在司马炎的布置中,贾南风确实是一个变数,但如果司马遹不表现得如此叛逆残暴,贾南风也不至于一心想要将他废掉杀害。
若司马遹乖巧一些,日日去长秋宫请安,贾南风未必成不了西晋的窦太后。
可惜...
现在的司马遹早已经是一条脱缰的野马,他与贾南风的关系几乎是破裂了,现在贾南风还未动手,只能说她还没下定决心。
“皇后乃是我母后,与汉武帝之窦太后何异?”
王生深深的看了司马遹一眼,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人家窦太后虽然一直想要梁王继承皇位,但还是识得大体的,但是贾南风岂能与窦太后相比?
王生深深的对着司马遹行了一礼。
“权谋之事小人不擅长,但道理小人还是懂的,皇后即便仁厚,但殿下毕竟非她己出,更何况...”
更何况她并不仁厚,甚至十分荒淫残暴...
当然,这句话王生自然不能说出口了。
“你说得有些道理。”
王生心中舒了一口气,刚要笑出声来,但愍怀太子后面的话却是让王生笑不出来。
“但若我放弃西园的货市,那我这些日子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更何况占卜之事关乎国运,我作为太子,难道不应该关注...”
司马遹不傻...
真的不傻。
他仪表堂堂,谈吐不凡,虽然易怒,但还算是有理智,知晓世间的道理。
但他又是世上最大的傻子。
莫非你以为你是司马炎的血脉,是他钦定的帝国接班人,你真的能躺着坐上这个九五之位?
王生心中深深的失望。
他救不了司马遹,救不了一个做着梦,不想醒来的人。
若是这样,愍怀太子恐怕依然难逃一死,但是...
王生或许可以将这个时间推后一些。
如果这个司马遹真还有一点点值得帮助的话。
“殿下,小人斗胆一问,何为太子?”
嗯?
司马遹愣了一下,马上说道:
“太子自然是皇储,我大晋未来的君王圣尊。”
“那殿下以为太子可是常人?”
司马遹马上摇头。
君权神授,太子是天子之子,自然也是上天钦定的人。
“太子自然非常人。”
“孟子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殿下是皇太子,乃我大晋储君,非是常人,自然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做的事情,货市西园,周易占卜,莫说是殿下,便是小人,便是孙仆射,便是刘卫率皆可为之,这如何是太子,如何是国之储君应当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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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百合姐的章推。
作为起点三大毒奶之一,作者君身中其奶,不知道诸位慌不慌?
(〃-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