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站队
与杜蕤辩论完了之后,王生才想起关于清谈的介绍,心中颇有感慨。
与很多人想得不一样,清谈不是喝酒、喝茶乱聊天。
清谈是一种高级的学术社交,是这时代士族阶级最有教养、最有才华的顶尖知识分子中进行的一种学术活动。
魏晋产生了许多前卫的思想,几乎都是清谈而来的。
清谈通常有三种形式:
一种是由一个人主讲,这个人通常是大师级人物。
第二种方式也是最多方式,是两个人论辩。旁边有欣赏聆听的观众,两个人辩论的时候,一方先提出自己的观点,另一方反驳,精彩的辩驳会持续几十回合。
第三种是几个人共同讨论
王生之前与杜蕤之间的辩论很显然是属于第二种。
神鬼之辨之后,在座的人可以说是在心里接纳王生加入这个圈子了。
从之前王生的言谈举止,加上他那新颖而又新奇的思想本身就证明了这个少年不是常人。
仅仅异于常人这一点便足够加入他们了。
这证明王生有一技之长,他擅长清谈,不算是一无是处的人。
更何况,面前这位少年不仅仅只有清谈之能,按照王敦的话来说,他在文学方面可是像王夷甫那般的大才。
王夷甫是何人?
天下读书人共推的士林领袖,文学方面在这个时代更是顶尖的。
还没有人敢直言他们的才学比王衍更好。
王敦说这个少年日后可以成为下一个王衍,虽然有些夸张,但也证明了这小郎君是长于此道的。
诗赋啊!
江统鲁瑶潘滔眼中都期待之色。
他们都是爱好文学的人,若是能够见证一篇传诵天下的诗赋出来,传出去也算是一段佳话。
至于杜蕤,他此时低头沉思,一时看着地上的树叶,一时看着树上的树叶,手上不知道在比划着什么,可没有闲心去管王生。
见到气氛变得和谐起来之后,王导端起手上的紧酒杯,却是朝着江统比了一下。
“应元兄,上局我们的局可还没有辩论完呢。”
“上一局?”
江统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那赤壁之战有什么好辩论的,特殊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若没有这些因素,就算你王茂弘再厉害,也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个辩论没有意思,没有意思。”
“是你江应元怕了吧?”
怕?
江统的脸马上通红起来了。
“我岂会怕你王茂弘?”
“若是不怕,为何不跟我继续辩论,恐怕你是论不过我罢?”
论不过你?
江统撸起袖子,直接站了起来。
“若我是曹孟德,岂有你孙刘存在之理,铁索连环我定然不会使用,到时候百万大军压境,你那几万人岂有不败之理?”
“若我是周公瑾,岂会怕你曹孟德?”
两人脸红脖子粗,就差抱在一起打架了。
“好了好了。”
王敦连忙劝解道:“每次你们两个清谈辩论都要打起来,这样子被外人看去了岂不是要笑话你俩?”
潘滔也是笑了笑。
“这赤壁之战你们都不在当时当场,现在做事后诸葛又有什么用处,不过无用之谈罢了,我今日看《老》、《庄》、《易》又有新的体悟,不如你我都来辩一辩老庄本我如何?”
辩老庄?
王导与江统同时摇头。
“你日日与太子作伴,见的人多了,我才不与你辩老庄呢,你要辩老庄,可以去找我堂兄。”
王敦咳嗽两声,摇头道:“呵呵,怎么扯上我了?不如你去找小郎君论辩罢。”
找我?
王生摸了摸鼻梁,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对老庄之学可没有多少研究,岂能与阳仲兄论辩?”
鲁瑶马上为王生开解。
“小郎君年纪尚轻,即便是学富五车,总是有不擅长的,这一点无可厚非,只是应元你是太子冼马,是辅佐太子,教太子政事、文理的官职,也算是日日与太子相伴,你应当与阳仲辩论的才是。”
江统马上摇头。
在这个圈子里面,每个人都是变态,除了他之外。
王敦是好几方面都是变态,王导老是钻研一些比较奇怪的方面,他当然不是王导的对手,而潘滔尤其擅长老庄,在场能与他辩论的也只有王敦与杜蕤。
官职为博士的杜蕤最是渊博,基本上没人想去找他的麻烦,至于鲁瑶,变态在办实事方面,嘴上功夫倒是说不过他。
“子玉,不如你与阳仲辩论如何?”
鲁瑶马上摇头。
“你们这些人的事情别扯上我。”
鲁瑶是被这些人欺负多了,现在自然也学乖了。
在这个时候,众人都是把目光定格在杜蕤身上。
“子美,你最是渊博,老庄自然也不在话下,与阳仲辩论一二如何?”
“啊..啊?我?”
杜蕤从沉思中走出来,还有些迷糊。
“你与阳仲辩论老庄?”
辩论老庄?
杜蕤马上摇头。
“要去辩论你去辩论,我是不想跟他辩的,阳仲这厮语风犀利,不一会儿就要问候长辈了,我才不去。”
被杜蕤点名批评,潘滔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也不敢继续谈下去了,心里却是想道:我虽然是暴躁了一些,但也不总是问候长辈的,我偶尔也问候过你的后辈....
当然这句话要是说出来,潘滔知道自己讨不到好果子吃,索性他就不说话了。
潘滔不说话,王敦眼神却是闪了闪。
在场的人除了王生以外,基本上都是太子司马遹的人,他眼睛一转,向着王生问道:“郎君,不知你觉得当今太子殿下如何?”
司马遹?
王生思维一转,马上明白了王敦的意思。
这是来问他是站在哪一边的啊!
王生自然是站在司马遹这边的。
“太子天资聪颖,有宣皇帝之风,不是我这等凡夫俗子可以随意评价的。”
口中说司马遹不可评价,王生却在心里偷偷的吐槽司马遹。
这个司马遹虽然天生聪颖,还有晋武帝给他背书,朝中大臣基本上都与他有关系,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输了,被一个妇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说实话他是个蠢人。
不过司马遹虽然靠不住,但王生从来都只有一个选择。
王敦脸色微喜,再问道:“那郎君以为贾后如何?”
贾南风?
既然要选择站队,自然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呼~
王生吸了一口气,说道:“粗鄙妇人,扰乱朝纲,人人得而诛之!”
若原来王敦是微喜的话,此时王敦便是大喜了!
第四十七章 引荐
王家郎君果然如他们一般尊崇太子,厌恶那可耻妇人贾南风!
不仅王敦脸上露出大喜之色,王导江统等人脸上亦是带着些许笑靥。
如果说原来他们在才华上接纳王生的话,现在他们便是从阵营,从利益方面接纳王生了。
在王生表明他的政治态度之后,王敦等人已经是把王生当成是自己人了。
才华能够让人惺惺相惜,但组成联盟,成为彼此的依靠,愿意将自己的后背交给的人,只有利益相同的人。
感情在利益面前是总是脆弱得不值一提的。
“不想郎君也是深明大义之辈,来,我敬郎君一杯。”
江统举起手上的酒樽,站了起来。
“朝局动荡,人心惶惶,而贾南风却更加肆意妄为,妄想迫害太子,实在是该杀,如今这有识之士又多了一人,我等实在感慨万千,郎君,我敬你一杯。”
潘滔也举起手上的酒杯站了起来。
“天下龙气,天下大义皆在太子身上,郎君深明大义,我等欣喜,干!”
“来!”
王生也少有的生起一段豪气。
有这些人在,他说不定可以改变西晋的结局,甚至让八王之乱消灭于无形之中?
七人一同起身,掩袖仰头将酒一口喝完。
“啊!”
王敦畅快的吐了一口浊气。
“好酒,好景,好郎君!”
王生笑了笑,在把酒咽下去之后却是突然问道:“我听说太子设集卖肉,诸位皆是太子身边的人,自然知道这不是一个太子应该做的事情,诸位为何不多加阻止?”
听到王生主动问太子的情况,王敦心中一喜,但脸上却露出苦色。
“我等自然是劝慰再三,可惜殿下被贾后所诱,宫中宦官也受到贾后指使,一个个献媚奉承,消磨殿下,说什么‘殿下应该趁着年轻力壮好好玩乐,何必自我约束?’说什么‘殿下不知道用威严刑法,天下的人怎么会惧怕臣服殿下?’有这些宦官在,殿下如何能够专心治国王道?”
江统脸色也有些难看。
“我身为太子冼马,日夜侍奉在殿下身侧,这些宦官的嘴脸我更是清清楚楚。殿下宠幸的蒋美人生了个儿子,这些宦官便对殿下说应当厚加赏赐,为皇孙多造些玩好之器,殿下依从,导致现在殿下怠慢松弛日益明显,还常常不上朝侍奉。不仅如此,殿下在宫中开设集市,让人杀牲卖酒,还亲手拈量斤两,与市井屠夫一般。”
“你们便不去劝谏阻止?”
潘滔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等又何尝没有去劝谏,应元向殿下劝谏,殿下根本不听。
舍人杜锡觉得殿下不是贾后所生,而贾后性情凶暴,深感忧虑,每每忠心规劝殿下修德行纳善言,远离谗言和诽谤。殿下却是发怒,让人把针放在杜锡常坐的毡中来刺他,杜锡不知,落座后针扎入臀部,血流不止。
至此之后,敢去劝慰殿下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王生点了点头,对此他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司马遹蠢便蠢在这里。
“若太子不修德行,那贾后奸计岂不就此得逞?”
江统潘滔皆是叹气,他们有一腔热血,也有满腹经纶,但面对太子司马遹他们确实没有多少办法。
太子不傻,但做的事情全是傻事,这让他们无可奈何。
“这我等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江统给自己灌了一口热酒,脸色抑郁。
王生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而王敦见到王生这副表情,眼睛微亮,有些期待的问道:“郎君难道有劝诫殿下的办法?”
劝司马遹?
或许有吧。
但王生心中还不确定,他要亲眼去看看司马遹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不知道司马遹是聪明人做傻事,还是聪明人假装做傻事。
前者是明君蛰伏,后者是司马遹真的傻。
王生心中自然是希冀司马遹是故意做傻事来麻痹贾南风,但看着后世司马遹的下场,这个希望可能很渺茫。
王生直视江统道:“或许是有,但我想亲眼见太子一次。”
见太子?
江统潘滔愣了一下。
杜蕤鲁瑶脸上也有异色。
“郎君见了殿下便有把握?”
“五成。”
王生将手掌摊开。
五成?
江统潘滔对视一眼,两人咬了咬牙,重重的点了点头。
以小郎君之前与杜蕤辩论的架势,说不定真的能够劝谏成功。
赌了!
“那过几日我便向太子引荐郎君,不过郎君可有写好的诗赋,或是注解,也好做引荐之用。”
江统潘滔要引荐一个人去见太子,那也得这个人是有两把刷子的,若是一点能力都没有,那太子岂不是人人可见?
诗赋?
郎君早有了啊!
王导马上在一旁笑着说道:“我所知之,郎君便有《越女词》了。”
越女词?
江统潘滔眼中一亮,杜蕤鲁瑶脸上也露出好奇之色。
“处仲说小郎君有王夷甫之才,如今我倒是要见识一二。”
王导也不卖关子,直接把越女词念了出来。
众人听罢,脸上都有惊艳之色。
“好诗,好诗。”
江统眼睛发亮,他自然是会品鉴诗词的。
杜蕤亦是点头。
潘滔虽然也觉得这诗赋是佳品,但眉头却是皱了皱
“可凭借这首诗,恐怕不足以将郎君引荐至太子宫前。”
越女词虽然是李白写出来的,自然算是好诗,但是毕竟是描写男女情爱的,在引荐方面若是放上这首诗,那司马遹会觉得王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王生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勿忧。”
王敦却是在一边笑道:“今日便是诗会,郎君见到你我自然能做出绝好的诗赋出来,诸位烦恼什么?”
江统潘滔的眼睛马上一亮。
“那我倒是要看看郎君今日究竟有何佳作。”
王导哈哈一笑,对着侍从侍女说道:“拿纸笔来,我要亲自为今日龙门登高做序。”
王敦瞥了王导一眼,他如何不知这小子的意思。
若是王家郎君有绝好诗词出世,这家伙也能跟着沾光。
真是狡猾。
不过他也不能落于下风。
“拿琴来,我欲为小郎君弹奏一曲高山流水。”
江统眼珠一转,马上将腰间的宝剑抽出来。
“处仲兄弹琴,那我便伴琴舞剑。”
杜蕤鲁瑶对视一眼,暗骂这几个人好快的速度,一下子便把可以做的事情全抢了。
若是小郎君真有诗赋传世,又引荐于太子身侧,传出去绝对是一段佳话。
不行!
风头可不能给这些人抢去了。
杜蕤马上站了起来。
“既然诸位如此有雅兴,那我便为郎君起头,做抛砖引玉之用。”
鲁瑶站了起来,说道:“我也一样。”
见到这些人如此模样,王生倒是目瞪口呆。
这是完全相信他真的能写出好诗赋出来啊!
若王生无才,今日恐怕就混不下去了。
看来。
是得拿出些真材实料来了.....
第四十八章 望岳
王敦纤长的手指按在琴弦上。
铮~
琴声起,高山流水之音旋即而至。
在这高山流水之音中,江统挥剑而舞,杜蕤则是起身在这流觞曲水的地方踱步,时而看天,时而看地,时而叹息,时而长啸,看起来跟一个疯子似的...
当然,王生也只敢在心里吐槽。
杜蕤踱步了许久,脸上突然露出狂喜之色。
“有了,有了,我有了!”
杜蕤脸上露出极为开怀之色。
“子美有好诗赋了?”鲁瑶眼睛一亮。
杜蕤点了点头,脸上露出颇为自得之色。
“郎君,我这首诗虽然是做抛砖引玉之用,但你的诗赋可不要逊色于它,不然今日我可要占尽风头了。”
王生转头看了杜蕤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可不怕这杜蕤写出什么好诗赋出来。
“子美兄最是渊博,想来诗赋更是不差,但子美兄想赢过小弟,恐怕也要有拿出一些真功夫出来。”
有本事的人都是有自己的骄傲的,王生虽然没有傲气,但也要有傲骨。
“好,且让你看。”
杜蕤这些话说出来后,王敦弹着琴,嘴角露出了笑容。
江统舞剑一顿,也开始好奇起来了。
杜蕤从不打诳语,他敢这般说,证明他这首诗赋绝对是佳品。
杜蕤走到王导身边,一把将他的笔抢了过来。
“杜子美,你作甚?”写序写到一半,笔被抢去了,王导心中自然不爽。
作甚?
“写这个序不急,且看我的诗赋。”
王导脸上虽然不悦,但还是把位置让出来了。
哼!
我倒是要看你这诗赋是不是真的好,若不是什么好诗赋,看我如何骂你!
上问候长辈,下关心晚辈,不带一句脏字的话已经开始在王导胸中酝酿了。
握着笔毫,杜蕤大喝了一声,口中出语,手也开始动起来了。
“游目四野外,逍遥独延伫。”
此句一出,王敦等人的嘴角也是渐渐勾了起来。
首联不错,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重阳游龙门,阳气祁甘雨。膏泽流盈处,习习祥风来”
颔联与颈联一出,更是增添了几分游玩趣味。
但王敦鲁瑶等人知道若仅仅是这首颔颈三联,这诗赋虽好,但也只是一般般,没有好太多。
无非是书写游玩趣味罢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尾联。
杜蕤笔锋一转,诵咏的口气也变得深远高阔起来了。
“身居伊阙顶,洛阳一片叶。”
“好!”
王敦首先站了起来,琴都不弹了。
“子美胸中志向在天下,这洛阳虽为帝都,但在子美兄心中也不过一片树叶而已,好志向,好诗赋!”
王导亦是点头。
原本他在胸中积蓄了不少问候的言语,不过在这尾联出了之后,王导也不得不把这些话憋了回去。
虽然这杜子美十分无礼,但这首诗却是好诗,看在这首诗的份上,便饶了你这厮。
王导有些恨恨的想道。
“没想到子美兄除了知识渊博之外,还有如此才学,胸中居然还有如此大志。”
杜蕤轻轻挥了挥手,谦虚的说道:“区区小诗,不足挂齿,我岂能与郎君的诗赋相比?”
这家伙话虽然谦虚,但是看向王生的眼神可一点都不谦虚。
果然还是在争强好胜的年纪啊!
王生虽然也是在这个年纪,但毕竟是穿越过的人,且时时自危,可从来没有脑热过。
“子美兄好诗赋,小弟亦是佩服不已。”
嘿嘿!
被王生一句夸赞,杜蕤脸上露出满足之色。
他早就看王生不爽了。
当然这个不爽不是因为王生,主要是因为王敦。
王处仲这厮在品评他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高的评价,但是在品评这小郎君的时候却穷尽赞美之词,实在是让他不服。
他若真的配得上这称赞,最少是要我服气吧?
若王生真比他杜蕤厉害,他自然无话可说,但这一点现在还看不出来。
现在要让他杜蕤服气,首先要正面打败他这首诗,你王生必须做出比这首诗还要好的诗赋。
不过这很难,几乎不可能做到。
因为这首诗已经很好了,比之嵇康阮籍的诗也不逞多让,他可不信王生能写出更好的诗赋来。
他在等着看王生的笑话!
在这个时候,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王生身上了,他们心中都有一个疑问:
这个王家郎君是否真的如王处仲所言那般厉害,是否真的能写出比杜蕤还要好的诗赋?
哪怕是王敦,在这个时候也是迟疑了一下,同时心中有些惭愧。
早知道就不给小郎君冠上如此高的评价了,他原本是想要这些人快些接纳王生,没想到却起了反作用。
杜蕤的这首诗不管在修辞还是意境上都是上佳的,要想超过它,便要写出绝佳的诗句,真正能够千古流传的诗句。
但是这种诗句小郎君是否写得出来?
王敦都开始为王生担忧了。
作为正主,王生脸上倒是没有异色。
杜蕤的这篇诗赋虽好,但哪里敌得过王生是穿越者,是人民币玩家。
原本王生还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诗赋的,但是现在有了杜蕤这首诗之后,他倒是有思路了。
你不是‘身居伊阙顶,洛阳一片叶’吗?
那我便‘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王生嘴角带笑,说道:“不知道子美兄这诗是何名?”
见到王生丝毫不慌张,杜蕤也不敢太嚣张了。
这小郎君不慌不忙,不会真有比自己还要好的诗赋吧?
若是如此,我如此嚣张,岂不是成为这段佳话中的反派了?
杜蕤可是知道那些写书人的嘴脸,若他是反派,指不定自己的形象是多么丑恶的。
这绝对不行!
我杜蕤可是正派人士。
咳咳。
杜蕤咳嗽一声道:“此诗在龙门写下,不如叫《游龙门》,郎君以为如何?”
王生点了点头。
“很是恰当,子美兄不仅才识渊博,更是文赋优美,意境深远,但...”
前面的时候杜蕤还被王生夸得很舒服,不过加了一个‘但’字,谁都知道有反转了。
杜蕤眉头一皱。
王敦等人轻呼一声,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了。
这小郎君见了杜蕤如此诗赋却泰然自若,虽然是在夸赞杜子美的诗,但绝对不像讨好的赞美,反倒像是要为某些东西做铺垫。
譬如...
你这首诗写得非常好,简直就是上品中的上品,但是与我的比较起来,就要有所不如了。
先扬后抑?
王敦等人脸上皆露出好奇的神色。
“但是什么?”
杜蕤心中也隐隐有不妙的感觉。
王生嘴角轻勾,眼中也有打趣之色。
“但小弟有一首诗,或许比子美兄的要好一些。”
果然!
王敦等人在心中大呼如是。
这小郎君果然是有所依仗的。
杜蕤嘴角抽了抽,心中还有些不敢置信。
小郎君真的有比《龙门游》还要好的诗赋?
难道他真的要成这段假话中的反派了?
不!
他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写出比《龙门游》还好的诗赋。
“那便请郎君诵咏出来罢!”
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遛一遛的。
王生也没有卖关子,他走到杜蕤身侧,将案牍上的笔毫握在手中,形似王羲之的行书便跃然于纸上。
只见那白纸上赫然写下两个飘逸的字:
望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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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郎君大才
望岳?
杜蕤眉头微微一皱,虽然他心中有不妙之感,但大概还存了一些侥幸在里面。
说不定小郎君读书没我多,不知道判断诗赋的优劣,故此他自认为他的诗赋比这《龙门游》好,但其实并不是如此的。
杜蕤在心中自我安慰,脸色当然没有多好看。
王敦等人则是忍不住围了上来,当他们见到王生的字迹的时候,脸上便露出十分诧异的神色出来。
这是行书?
要知道,行书是在王羲之之后才兴起的,在之前很少有人用这个字体。
行书到王羲之手中,才将它的实用性和艺术性最完美地结合起来,并且广为流传,成为与楷书草书比肩的大宗。
若是寻常行书,只要把八分楷书写得同其他书法流走一些、而去其隶体波势就变成行书了。
但小郎君这里不同。
王家郎君的字体与楷书有很大的变化,省去了许多比划,但却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反倒是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王敦脑中莫名想到了这两个词。
这字居然也有这样的写法?
原本王敦等人是要看王生诗赋的,但先被字迹吸引了。
在这个时候,众人渐渐把心中的疑虑打消,莫名的对王生有些信心来了。
这小郎君写的一手奇字,写得出如此字迹的人,写出传世诗赋好似也不会太让人难以接受。
就在众人出神的时候,王生开始写首联了。
“伊阙夫如何,洛邑青未了。”
这是写伊阙东西二山的诗赋啊。
从这首联上来看,小郎君看起来是要下一盘大棋啊!
散骑常侍潘滔眼中露出期待之色。
笔锋停顿了一下,王生让笔毫吸满墨汁,在白纸上继续写道: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若说首联是在下一盘大棋的话,这颔联便是开始落子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单是这颔联,便是让人心胸开阔,而这还仅仅是颔联!
王敦眼中是露出期待之色,在王敦身后的王导眼睛也闪了闪。
这绝对是一首好诗赋!
王生笔锋未停,继续写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若说颔联是开始落子,那么这颈联便是开始出招了。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杜蕤抬头望向远方,在龙门之上,层云之下,远方群峰云生,仿佛有归鸟入谷,确实胸怀开阔。
杜蕤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仅仅是首颔颈三联,王家小郎君的这首《望岳》便超过他的《龙门游》了,更逞论这《望岳》还有尾联的画龙点睛之笔未用。
鲁瑶眼睛亦是发亮。
这是好诗,好意境啊!
前三联便如此,那尾联会如何?
鲁瑶心中像是被蚂蚁撕咬一般瘙痒难耐。
尾联,他想要马上看到尾联!
他之前虽然听王敦如此夸赞王生,心里其实没有多当一回事的,认为这是王敦在给王生造势,如今看来,好像是自己想错了。
这郎君,真的配得上王处仲的夸赞!
呼~
王生轻轻的吐出一口浊气。
若不是这杜蕤写出来的《龙门游》确实优秀,王生也不会把杜甫的《望岳》搬出来。
王生虽然对《望岳》做了一些简单的修改,但它的意境是半点未变的。
这首诗广为的流传的不是前三联,而是尾联,也正是尾联让本来就意境非凡的诗再做了一次升华。
王生也不拖沓,笔毫转动,最后一联也写出来了。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如果王敦潘滔江统鲁瑶这些人方才是充满期待的话,现在他们便是心中的期待被满足的模样。
爽!
非常的爽!
若无尾联,这首《望岳》绝对算是一首好诗,一首上佳的诗赋,但绝对算不上绝佳的诗赋,但是尾联一出,它马上变成一首可以传诵千百年的绝佳诗赋。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好大的志气,好广阔的心胸!
这是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才能写出如此诗赋出来的。
“郎君,这首诗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豪迈的诗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郎君心中有如此大志,日后定然是治国安邦之大才,成就未必会比我那从兄差多少。”
王敦由心的称赞王生,其他人见到王敦如此夸赞,非但没有觉得不妥,反而觉得这样的夸赞还不够。
这首诗实在是太好了!
鲁瑶上前将王生写好的白纸拿上来,轻轻朗诵了出来:
“伊阙夫如何?洛邑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好诗,好诗,我原本以为处仲兄与你的评价是过誉,但如今看来,处仲兄居然罕见的得谦虚起来了,以郎君大才,值得更好的评价,之前我看郎君《越女词》便知道郎君长于诗赋,如今《望岳》一出,与你同辈的人,恐怕没有一个能够与你比肩的。”
潘滔也是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许轻松之色。
原来他还担心王生的诗赋不够好,很难将他引荐到太子身前,但现在有了这《望岳》,这一切都没有问题了。
这不是情爱之诗,这是舒志之诗,若太子见到这《望岳》,恐怕马上想要见小郎君。
江统脸上也是带着笑意。
小郎君清谈不差杜蕤,诗赋更是绝佳,如此有才学之人,或许真的能够劝诫太子,让他悬崖勒马。
众人纷纷上前夸赞王生,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的赞美之词一次性用完。
而在人群之外,杜蕤却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哎~”
王生转头看向杜蕤,问道:“子美兄因何叹气?”
虽然王敦潘滔这些人用五花八门的话来夸赞他,但王生此时的头脑是十分清醒的。
胜不骄败不馁。
再者说《望岳》是杜甫的,又不是他王生的,他为何要骄傲?
杜蕤一脸生无可恋,说道:“郎君有大才,杜蕤不该怀疑郎君的,如今这《望岳》一出,我这《龙门游》与它比之如同荧虫之光妄比皓月之辉。”
王生却是哈哈一笑。
“横竖不过一首诗,哪有子美兄说得那般厉害,依我看来,子美兄的《龙门游》其实不差《望岳》,只是我这首诗更合处仲兄他们的胃口罢了。”
王生开头,王敦马上说道:“子美可不要做女儿姿态,况且你这《龙门游》也不差,再说了,你本身便不是长于诗赋,何必纠结于此?”
王导点了点头,亦是说道:“若我如你这般,我从兄王夷甫、堂兄王处仲皆是当世英才,我岂不是要成一个醋坛子了?”
潘滔鲁瑶等人也都上前安抚杜蕤。
杜蕤点了点头,说道:
“诸位说得对,是我癔症了。”
说着他头转向王生,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
“今日郎君《望岳》,确实是世上少有佳作,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等下一次宴饮集会,我定然也有上佳诗赋现世,不差《望岳》。”
王生微微颔首,脸有笑意。
“如此,那小弟便翘首以待子美兄大作了。”
见到王生谦逊的模样,再想到自己方才得势时候的跋扈样,杜蕤顿时惭愧起来了。
小郎君性情如玉,如君子一般,当真是一个值得深交的人。
同时杜蕤在心里暗自决定今后要多去叨扰王生。
他可是放下狠话的了,日后若是没有好的诗赋岂不是要丢大脸?
我杜蕤可是正派人士,还是要看顾一下脸面的。
第五十章 林朝来访
此次宴会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才落下帷幕。
本来不太会喝酒的王生也喝了不少酒。
这个时代的酒虽然度数不高,但是喝得多人还是受不住的。
“郎君,我在洛阳有好几处庄园,里面美姬舞女无数,你若是想来,哥哥我必定扫榻迎之。”
王生喝得酒虽然多,可没敢把自己喝醉,但杜蕤就不一样了,他现在满脸通红,咿咿呀呀的模样与醉汉无异。
“来人,将你家主君送回家中去。”
王敦虽然也喝了不少的酒,但他久经沙场,加上自身酒量不低,因此脸上虽然微红,却一点都没醉。
“诺。”
原本跟着杜蕤来的家奴侍卫赶忙将杜蕤扶到马车里面去,也不管杜蕤嘴中在说什么,马车在马儿的嘶鸣声中朝着远处走去了。
“处仲兄,郎君,我等便也告辞了。”
江统潘滔走上前来,两人满身酒气,脸颊通红,眼睛倒还是明亮。
“应元,阳仲,一路走好!”
江统点了点头,目光却是定格在了王生身上。
“郎君,你且在家中等待,明日我便向殿下引荐你,想来以《望岳》诗赋,加上我与阳仲多加吹捧,殿下应当是会见你的,你可真的要说服殿下,不然我可没能力再引荐你一次了。”
王生点了点头。
对于说服司马遹,他心中已经是有两套方案了。
一套方案针对装傻的司马遹,第二套是针对真傻的司马遹。
在王生心中,他自然希望用到的是第一套。
“应元兄放心,若我能去见殿下,定然会竭尽所能,殿下能够振作起来,也是天下人都想要看到的事情。”
江统点了点头。
“如此,便请郎君多多费心了,告辞。”
“应元兄,阳仲兄一路好走。”
在江统潘滔上了马车之后,鲁瑶笑了笑,也起身了。
鲁瑶是这个圈子里面说话最少的人,但也是最注重身体力行的人。
“处仲兄,郎君,那我便也告辞了。”
“子玉兄好走。”
王敦当即满脸带笑的迎上去。
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王敦上前小力的拍了拍王生的肩膀,笑着说道:“郎君今日可是给我涨了不少脸。”
在刚开始的时候王敦给王生的夸赞说实话算是夸下海口的,本意是想要让王生更快的融入其中。
不过其中出现了一些变故。
好在王家郎君确实是有真材实料,而有了今日的事情,若是传扬出去,他王敦之前在王生微末之时的评价便可以给他带了不小的声名。
有识人之能,这个名声对他来说可是很重要的。
王生向后退了一步,郑重的对着王敦行了一礼,说道:“今日处仲兄带我见应元兄阳仲兄等人,王生感激不尽,日后处仲兄若是有事相求,小弟定然竭尽全力。”
这句话并非是敷衍的感谢,而是发自王生心底里的感谢。
若是没有王敦带他过来,他自然也没有见江统潘滔的事情,若见不到江统潘滔,更没有引荐与太子司马遹身前的事情了。
王敦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情,即便王敦是把他当做是知己,想要与他深交,但王生上辈子也算是有些阅历的人,自然知道即便别人不图回报,但是这个人既然帮助了你,你便不能忘了他所做的事情。
有恩必报,有仇必报。
这是王生的人生信条。
“郎君,这只是随手为之罢了。”
这确实是王敦的随手为之,以他的见识,他自然知道王生的才学会被他的这些挚友接纳。
况且,王敦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自从武帝驾崩以来,朝局渐渐掌握在贾南风手上,洛阳局势一点点变得糜烂起来。
虽然朝中有大多数人都是站在太子身边的,但也有越来越多人与贾南风站在一起。
据王敦所知,这些年来赵王司马伦也渐渐与贾南风走在一起,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
在这个关头,本应该担起大任的太子殿下却如此颓废,实在是让王敦有些无可奈何。
他想要找寻天下的仁人志士,一路护卫司马遹走圣王之道。
王生诗赋超绝,思维新奇,自然是王敦看重的人选。
他与王生也算是相识接近三个月,王敦心中也明白这王家郎君是值得他帮助的人。
今日不过只是随手而为的事情,便得到小郎君的感激,承诺。
这证明小郎君是知恩图报的人。
而得到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的友谊,显然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王敦轻轻的看着王生,脸上也露出笑容出来了。
“郎君日后若是有事情,大可以来找我,我王处仲虽然在洛阳不是什么显贵人物,但那些宵小还是要顾及我琅琊王氏的名号的。”
王生羽扇轻摇,微微颔首。
“若有事情,我定然会去找叨扰处仲兄的。”
“好!”
王敦哈哈一笑,脸上显得也有些高兴。
不管日后这王家郎君取得多大的成就,在写传的时候总是要先写自己有识人之明的。
想到此处,王敦脸上的笑容便更欢了。
“郎君,此时天色也不早了,我便送你回桃柳园罢。”
“如此便有劳处仲兄了。”
可惜自己无官无职,还没有资格用马车,不然他肯定是要买车的。
老是用王敦的车马他也不好意思啊!
上了马车,王导却是突然对着王生问道:“若是过几日太子殿下召见郎君,郎君要如何劝诫殿下?”
看着王导一脸好奇的模样,王生脸上却是带着一抹神秘的微笑。
“这个,茂弘兄日后便知了。”
“神神秘秘...”
王导撇了撇嘴,倒也不好直接过问,只是心中的好奇被王生彻底的勾了起来。
换位思考,若是他要去劝诫太子,他自己会怎么做?
想了半天王导心中还是没有头绪,索性也就不想了。
车轮咕噜噜的,很快便到了桃柳园。
作别了王敦王导,王生朝着庄内去了,不想在庄园门口却见到一个熟人。
林朝?!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王生心中有些迷惑,但还是走了上去。
“伯父怎么到桃柳园来了?”
林朝露出一抹微笑,当然,在那条刀疤的映衬下这笑容就不那么好看了。
“区区三个月不到,没想到郎君便大变了样,不仅有了庄园,还结交了不少权贵子弟,若是你父亲在泰山府君那边,恐怕也是可以将眼睛闭上了。”
林朝一身锦服,腰间挂着一把长剑,此刻双手抱胸显得很轻松。
但王生却有些紧张。
林朝是杀手,是刺客,是游侠。
无论现在林朝是什么身份,突然出现在庄园外找他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当然,不管再坏的事情,他可不能先自乱了阵脚。
“伯父还没回答侄儿的问题呢?”
问题?
林朝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腰间的剑也被他缓缓抽了出来.....
第五十一章 隐患
“伯父?”
王生寒毛倒竖,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林朝是来杀他的?
若这林朝是来杀他的,以林朝的剑术,王生可以说是十死无生了。
想到这里,王生心中的恐惧反倒是消失了。
反正挣扎也没用,不如不挣扎。
再说了,头掉不过碗大的疤,怕个球儿!
林朝嘿嘿一笑,倒是没有上前一步。
“郎君可认识这剑?”
原来不是来杀我的...
在历经了那刺客一役之后,王生也知道他或许惹到了一些人。
这件事是王敦处理的,原本王生以为王敦会把这件事处理得很好,但林朝现在出现在他面前,证明这件事可没没完。
“不认识。”
这剑古朴无比,即便是在黑夜也不会反射出什么光芒出来,显然是一把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剑了。
王生见过林朝的剑,林朝的剑是华丽无比,锋芒毕露的,与这把剑迥异。
这不是林朝的剑。
“不认识?”
林朝眉头一皱,旋即释然。
“也对,你不是剑客,对剑不敏感,当年你应该知道‘快剑手’钱程罢?”
快剑手钱程...
这个人王生倒是知道。
这是那日来刺杀他的剑客。
“这个人我知道。”
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王生的眉头微微皱起。
“伯父因为这个人来找我?”
是好友,寻仇而来?
林朝点了点头。
“我与这个人有些约定,几个月前,这家伙要与我约剑,说他的剑才是洛阳第一剑,我不胜其扰,便答应了他,没想到当日便放了我鸽子,不想是没在郎君手上来了。”
王生拳头微微紧握,脸色如常的问道:“伯父想为他报仇?”
报仇?
林朝摇了摇头,他将这剑入鞘,朝着王生这边扔了过来。
“伯父这是?”
“我与这个快剑手又无多少联系,我为何要为他报仇?”
这倒是让王生有些迷糊了。
“那伯父今日来这里是?”
你哔哩哔哩了这么久,跟我说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我说了,你父亲曾经给过我恩情,我是来还恩的,我林朝不想要将恩情拖得太久,上次加这次,你父亲与我的恩情也算是还完了。”
此时月牙儿渐渐升起,照着王生的脸也有些冷冽。
“敢问是何事?”
林朝有些赞赏的看了王生一眼。
他之前是恶趣味的想要吓唬一下这少年,没想到这小郎君面色如常,丝毫不怕他,倒是让林朝有些诧异,心里又有些失望。
“你可知道那快剑手是谁的人?”
王生点了点头。
这件事出了之后,虽然由王敦出面处理,他自然也是有搜寻一下消息的。
“他是‘肉山’杨洪的人,而杨洪是幽州刺史李阳的人。”
“你既然知道,还会如此淡定?”
王生呵呵一笑,他就算是不淡定,也不能改变什么事情,更何况天塌了还有高个的人顶着。
“这件事是王敦处理的,想来有他出面,那杨洪还是要顾及一下琅琊王氏的。”
林朝却是摇头。
“若是别人,确实如此,但这个人是杨洪。”
王生眉头微皱,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此话怎讲?”
“你打听消息可是不过关,这杨洪最出名的便是好面子,更何况这钱程是他看好的人,你杀了他,便是在他杨洪脸上重重的打了一巴掌,他只算是游侠头子,自然不敢对王敦下手,但是找你泄愤却是轻而易举的。”
打了小的来老的。
这剧情有些熟悉。
“那我该如何防止杨洪的报复?”
林朝脸上罕见的露出严肃之色。
“你最好去找那个王敦多要几个护卫,指不定他会对你下黑手,若是他无法杀你,定然会用其他阴损的方法对付你,直到他觉得自己的场子找回来为止。”
这杨洪简直脑子有坑啊。
我才是受害者还不好,你没事要来刺杀我,还不许我反抗?
王生眼珠转动了几圈,最后向林朝行了一礼。
“多谢伯父知会。”
原来他以为王敦会把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的,若没有林朝的提醒,说不定他还真的会被这杨洪暗害了。
“无妨,这只是小事罢了,杨洪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对于你来说也算是庞然大物了,若想要安然度过此关,最好是找人庇护你,一如我找山都县公庇护一般。”
王生点了点头。
“侄儿明白了。”
把话说完之后,林朝拍了拍衣袖,姿态有些潇洒。
“既然话我也说完了,今后我与你便是两不相干了,日后最好不要让我见到你。”
他是洛阳杀人剑,不为恩情便为仇。
“伯父不留下来喝壶酒再走?”
“不了。”
林朝抱肩而去,笑着说道:“若今日你过了杨洪这关,在洛阳你才算个人物,不然,只是冢中枯骨罢了。”
抱着快剑手的剑,王生双手紧了紧。
这是西晋,这是在元康八年啊!
第一次,王生感到自己的生命如浮萍一般不在自己的把握之中。
杨洪...
王生眼睛眯了眯。
你若不来找我,我们便就此揭过,你若是来找我,我便让你尝尝招惹主角的下场。
王生先把杨洪的事情放下,脸上浮出点点笑容。
这毕竟是男人的世界,若是让囡囡二娘担忧便不好了。
杨洪,司马遹...
我王生在西晋的路才刚刚开始……
回到内庄主堂,桌上已经摆好一桌的菜肴了。
肉菜羹,一碗大面,加上一盘子的馍饼....
虽然看上去卖相一般,但却有家的味道。
也只有在这里,王生才能让自己的心彻底的放下来,在孤独中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二娘,囡囡,一起来吃罢。”
张氏轻轻摇头。
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张氏也渐渐在亡夫之中走出来了。
“我们都已经在后厨吃饱了。”
吃饱了?
看着囡囡的模样,王生知道她们还没吃饭。
作为穿越人士,王生可不想顾忌这些繁文缛节。
明明是一家人,为何不能在一起吃饭?
“囡囡,过来。”
小萝莉眼馋的看着王生手上的肉烧馍,但不敢直接上来,回头望了一下张氏。
后者轻轻的摇了摇头。
“囡囡不吃,囡囡饱了。”小萝莉把头偏过去,伴着轻轻的口水吸溜声。
王生摇了摇头,这小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这些没有用的东西。
“红袖?”
王生转头看向红袖。
后者更是摇头。
作为侍女美姬,更是没有与主家同餐的道理,尤其是在张氏都不上桌的情况下。
王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一餐也吃得索然无味。
这没用的礼仪,日后是要改一改了。
喝了一天的酒,在洗漱之后王生便沉沉睡去了。
桃柳园一夜无话。
而远在洛阳的太子宫中,却是没这般平静...
第五十二章 太子司马遹
酉时。
太子宫甲观。
精致的甲观处处华美,影影绰绰的宦官宫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雅致的亭台阁楼在夜晚显得有些安静。
天边的月牙儿闪现着身影,偶尔披拂下些许银辉给宫殿增添一份美感,宫中长灯灯火昏黄,被清风吹拂得来回摇曳。
甲观之中,在黑漆木塌上,正有一盘棋局博弈。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他一身玄色衣裳,这衣裳由精密大气的滚边刺绣织成,在轻薄柔软的布料的烘托下,那衣袂仿佛能够无风自动,给他偏增了几分神采。
此人正是晋朝的王储,名声远扬的太子司马遹。
不过他虽然长得一副好皮囊,此时眉头却紧蹙得挤出了一个‘川’字。
拿着黑子的手已经顿在空中好久了。
在他面前,则是一个身穿锦服的男子。
这男子模样倒是不差,只是眉眼间总是有些阴翳,看起来面色冷冽。
“这棋局可不算是死局,最少有三路可以走,殿下何故迟疑不决?”
司马遹白了贾谧一眼,再把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上。
这贾谧说这棋局有三条路可以走,但我怎么一条都没有发现。
司马遹在心中模拟了几路棋子,发现再走不过两步棋这黑子便会被这白子吃得死死的。
“这...”
司马遹手顿了两下,最终还是没有放下去。
在这个时候,太子宫冗从仆射孙虑狐眼一勾,连忙媚笑着上前来。
“殿下,侍中,你们也下了好久的棋了,正巧内飨浆人准备了忍冬蜜茶,不如先喝了这杯茶,再来下棋也不迟。”
“他说的不错,还是先把茶喝了再来下棋。”
孙虑给他找了个空挡,司马遹自然欢喜异常。
贾谧的眉头却是一皱。
“殿下,这棋局还在下,焉有分心之理?”
额...
司马遹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想到贾谧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感受到司马遹心中的怒火渐渐起来了,孙虑脸上露出了和事佬的表情。
“棋局在下着,自然不能分心,但殿下是太子,便是有天大的事情,只要殿下想去做,再大的事情也可以停下来,更何况是下棋?”
贾谧瞥了孙虑一眼,只得是轻轻点头,但脸上多少有些不耐。
“那便快些罢。”
这倨傲的态度,像是他对面的人不是帝国的太子,而是一个普通人一般。
好你个贾谧。
司马遹心中暗恨,但却又不敢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这贾谧之所以敢如此猖狂,还不是因为他是贾南风的亲侄子,备受贾南风宠爱。
这个家伙是散骑常侍、秘书监加侍中,不去秘书监修《晋书》,不陪在父皇身边,偏偏要搞个太子侍讲的官职,三天两头到他太子宫来。
最让司马遹难受的是,他还不得不接待这贾谧。
之前他是不想理这个贾谧的,但是太子詹事裴权,还有一大堆太子舍人,太子冼马纷纷在他耳边进言,说什么“贾谧在中宫很受宠爱,又有不顺从殿下的表情,如果有一天搬弄是非,殿下的大事就完了。殿下应当谦虚礼让,以防其变,务请贤士辅翼您。”
刚开始他没有听从这些人的话,但是被这些人烦得实在是没有办法的时候便只得接见这贾谧。
但今日之事,还不如不接见。
这副倨傲的表情,还与他争棋路,丝毫不将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若不是他心中顾忌良多,早就把这碍眼的家伙杀了。
片刻后,便有宦官将忍冬蜜茶端了上来,司马遹慢慢的用勺子喝着蜜茶,眼睛却是定格在棋盘上。
这厮说这棋局有三条棋路,我为何一条都没看到?
贾谧手里拿着忍冬蜜茶,把它放在木塌上,并没有去喝,他的眼神一直都在司马遹身上。
看着这个被世人称赞的太子殿下,贾谧心中只剩下轻蔑。
不过是一个寻常人罢了,还屡次折辱他,若他不是太子,以贾谧此时的权势,莫说是与他下棋了,现在能够活着便谢天谢地了。
等得太久,贾谧渐渐不耐起来了。
“殿下,这蜜茶虽好喝,但需要一口饮下去,喝久了味道恐怕便不太好了。”
司马遹一顿,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孙虑看了一下司马遹,再看着贾谧,却是不敢再说话了。
就在气氛越来越凝滞的时候,甲观外却是有人声传来了。
“殿下,成都王求见。”
司马颖?
贾谧的眉头皱了皱,太子司马遹脸上却是马上绽开笑靥。
“皇叔来了?快快请进来。”
他现在被这个贾谧搞得十分狼狈,若是颖皇叔来了,看这厮还敢不敢这般嚣张。
片刻之后,甲观殿外传出了一阵洪亮的声音。
“这天都黑了,殿下怎还不歇息?”
人未来,声先至。
一身王侯常服的司马颖出现在甲观之中。
司马家的基因毕竟是经过多代改良的,司马颖长相自然不差,甚至还显得有些俊俏。
他是司马炎第十六个儿子,现在才二十一岁,说实话比司马遹只大了一岁。
“大王。”
贾谧上前对着司马颖请了一礼。
司马颖轻轻应了一声,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来。
他虽然是成都王,可还是会受到贾南风掣肘,即便他看不起贾谧,但面子还是要给他一点的。
“皇叔今日为何会来太子宫,是有什么事情吗?”
司马颖轻轻瞥了贾谧一眼,却是笑着说道:“本王在这洛阳也是闲来无事,突发奇想来见殿下,莫非殿下架子这般大,连皇叔都不想见了?”
司马遹赶忙摇头。
“皇叔此言,却是让本宫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哈哈哈。”
司马颖大笑两声,说道:“只是打趣殿下罢了。”
说着,司马颖看着黑漆木塌上的棋局,脸上也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
“殿下此时与侍中下棋?”
司马遹点了点头。
“侍中棋艺高超,本宫不及他。”
听到这句话,司马颖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眼珠微动,像想到什么一般,脸上居然还露出笑容来了。
“既然如此,那臣便在侧看棋,殿下,侍中,你们可以继续。”
继续?
司马遹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他还以为司马颖来了之后他便可以不用和贾谧下棋了,没想到还是逃不过。
罢了。
司马遹有些无奈的想道。
他不是要赢我吗?
便让这厮赢一局算了。
司马遹跪坐下去,右手拿起黑子,思索片刻便下在其中一路。
见到司马遹终于舍得落子了,贾谧嘴角轻轻一勾。
这局还没到最后关头,但这太子殿下显然不善于棋道,偏偏选了一条容易死棋的路。
右手撵起白棋,贾谧毫不客气的将司马遹唯一的一条生路堵死。
只这一招,司马遹便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这棋局他已经输了!
贾谧嘴角微微勾起,司马遹还没表态,成都王司马颖却是脸色黑沉的站了起来。
他充满杀气的眼神直直的盯着贾谧,看起来像是要杀人一般。
贾谧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出来....
第五十三章 祸患
“贾谧!”
司马颖大喝一声,他将衣袖一摆,径直的走上去,最后在离贾谧只有不到三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大王这是作何?”
贾谧刚才虽然有些害怕,但是他念头一转,心里反而有些愤怒起来了。
我贾谧虽然不是王侯,但在洛阳,即便是王侯也得敬他三分,怕他三分。
就算是赵王司马伦见到他都得礼敬有加,你成都王是司马伦的后辈,安敢如此嚣张?
司马颖冷笑一声,他早就看贾谧不爽了,现在见到这厮对司马遹如此无礼,索性就借题发挥。
“你身为臣公,却屡屡犯上,不仅与太子殿下争棋路,居然还敢赢过殿下,贾谧,你说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棋道只有胜负,殿下棋技不精,便是输了又如何值得诧异?”
贾谧这句话说出来,不仅司马颖眉头紧皱,便是司马遹脸上也变得难看起来了。
忍冬蜜茶依然握在司马遹手上,但此时那清冽的蜜茶已经无法平息司马遹心中的怒火了。
贾家小儿,简直欺人太甚!
司马遹看顾脸面,加之心中有百般顾忌,当然不好说话,但是成都王司马颖就不一样了。
他现在虽然受贾南风掣肘,但只要他不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出来,便是贾南风也无法对付他。
在得罪贾南风与得到司马遹的感激之间,司马颖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太子毕竟是司马家的人,你一个外家人,居然敢损我帝室太子太子的脸面?
简直是好胆。
司马颖眼睛微微眯起来,渐渐变得有些危险了。
熟悉司马颖的人都知道,他已经是动了真火了。
“侍中以下犯上,毫无尊卑之礼,仅凭这一项罪过,我便是可以将你当场诛杀。”
诛杀?
贾谧冷笑一声,他可不是那种任人欺辱的人。
“成都王,我看你...”
贾谧狠话还没放出来,便赶紧退后了两步,脸色突然剧变起来。
他左右看顾,似乎在找防身的物件。
贾谧之所以如此模样,原来是这司马颖放完狠话之后径直便走到甲观剑架边,拿起最下面的一把长剑。
锵!
宝剑出鞘,贾谧随意将剑鞘丢在地上,眼睛看向贾谧全是冰冷之色。
在这一刻,他已经动了杀心。
贾南风是掌握朝政不假,但他是武帝血脉,是帝国主人的兄弟,他根本不相信贾南风敢对他如何?
不过是被贬谪到一些荒凉的地方罢了。
“贾谧,你不是有一双巧嘴吗?你现在与我继续说啊?”
咕噜...
贾谧暗暗吞咽了一口口水,额头上也渐渐冒出细汗来了。
他方才寻找了许久,也找不到合适的防身物件。
看着司马颖的眼神,他完全相信这厮会一剑枭首了他。
诸王之中,便属成都王司马颖最是跋扈了。
他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显得奇怪。
贾谧心中暗暗后悔:
早知道便不出风头了,现在招惹了这狠人,反而是要将命搭在这太子宫...
贾谧转头看向太子司马遹,看着司马遹的眼神,贾诩心里明白,便是他向司马遹求救也没有半点用处。
这小子说不定比司马颖更想杀他。
呼~
靠在在书架边,贾谧右手用力握着一卷竹简,尽量让自己变得镇静一些。
慌乱没有用处,求饶的话也没有用处,要想活着就得吓住这成都王。
贾谧左手缓慢而有规律的敲打木架,很快便想好主意了。
要我死,还没那么容易!
“大王在甲观持剑,是要杀太子吗?”贾谧厉声质问。
杀太子?
不仅司马颖笑了起来,司马遹也哈哈大笑起来了。
“皇叔明明是要杀你,如何会是杀我?”
见到太子开口,贾谧紧绷的表情松开了不少。
他最怕的便是太子不开口。
“成都王虽然不是要杀殿下,但在甲观中未经殿下允许便祭出刀剑,这岂不是不将太子殿下放在眼里?”
司马颖愣了一下,颇有些恼怒的挥起剑来。
“贾谧,我看你平时是跋扈惯了,什么话你也说得出口,我与太子血浓于水,岂容你出言挑拨,况且我是为殿下而杀你,岂是不将殿下放在眼里。”
司马颖话虽狠,但脚步却慢了许多。
贾谧心中一喜,脸上却是一副狰狞的表情。
“你岂是为殿下杀我,你是想要殿下的声名受损,故此想要用太子宫的剑将我诛杀,好让我姨母嫉恨太子,让天下陷入动乱,司马颖,你其心可诛。”
“胡言乱语!”
司马颖当即大喝。
他被贾谧的话说得有些乱了,轻轻的咬了咬嘴唇,司马颖准备一剑枭首了这厮。
“等我把你杀了之后,看你这尸体是否还会说话。”
言罢司马颖握剑直接冲了上来。
贾谧脸上露出些许慌乱之色,但语气却还是十分稳重。
“殿下,若我死在太子宫,皇后不会以为我是被成都王杀的,而会认为是殿下杀的,若殿下真要杀死一个清白无罪的功臣,便让成都王将我击杀罢了。”
功臣?
无罪?
司马颖脚步更快了。
这无耻狗贼!
“皇叔。”
司马遹脸上表情接连变幻,最后轻声将司马颖唤住了。
“殿下,你这是?”
成都王脚步一顿,剑离贾谧只有三寸不到。
“贾谧确实该死,但不应该死在太子宫,更不应该由皇叔亲自动手。”
想到贾南风,司马遹心中便升起一阵阵的烦躁。
这个女人粗鲁不堪,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若是惹得她不快,岂会有他的好果子吃?
“殿下,事情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就像是泼出去的水一般,收不回来了,人必须要杀,殿下此时可千万不能犹豫。”
司马遹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觉得司马颖的话也有些道理。
贾谧在心里暗呼不妙,赶忙跪伏下去。
“殿下,贾谧不过庙堂俗人,即便是想要害殿下也是有心无力,更何况今日成都王所言之语如醍醐灌顶一般,让臣明白殿下是我大晋的太子,臣岂能比喻之?今日臣若能苟活,来日必将跪伏于殿下脚下,再不敢做如此跋扈之事了。”
“这个...”
司马遹眉头微皱。
就在这时,太子宫冗从仆射孙虑附耳过去,在司马遹身旁小声说道:
“殿下,这贾谧毕竟是皇后的人,我看皇后的面子还是要给一些的。”
司马遹点了点头。
“你说得有道理,贾谧,今日便先饶你一命,若下次再敢如此跋扈,本宫便不会再如此仁慈了。”
饶他一命?
成都王脸色剧变,连忙对司马遹行了一礼。
“殿下,万万不能放了此人,若是今日放了他,来日他便会成为殿下的祸患。”
贾谧额头冒汗,整个人伏了下去,姿态谦卑无比。
“殿下明鉴,贾谧虽然平时跋扈了一些,但绝对没有害殿下之心。”
司马遹瞥了一眼贾谧,最后转头看向司马颖。
“皇叔,不如我将这贾谧拉出去打二十大板,此事就这样算了罢。”
算了?
司马颖有些失望的看了司马遹一眼,最后只得深深的叹出一口气。
“殿下啊,你,哎~”
第五十四章 奢靡之风
“啊,啊~”
太子宫内,一声一声的惨叫声飘了进来,让司马遹脸上渐渐露出微笑,而成都王司马颖俊美的脸上则没有什么好颜色,甚至是有些生气。
司马遹让宫女将棋局撤去,让再准备了一桌酒菜过来。
“皇叔,我已经替你惩戒了那贾谧了,料那厮也不敢再做出越矩之事,你便不要再操这个心了。”
司马颖轻轻摇头,面前的这一桌酒菜虽然秀色可餐,但他此时却是半点胃口都没有。
“殿下,你与贾谧相处也算有一段时间了,难道还不知道他的为人?”
“他的为人本宫自然知道,但皇叔岂会不知道皇后的为人?”
皇后?
成都王颇有些心痛的看了司马遹一眼。
“皇后权势再重,也只是皇后,陛下心智不全,这才让她掌握了权力,但我大晋日后还是要交到殿下手上的,这也是父皇生前的遗愿,皇后不过一粗鄙妇人,殿下为何要怕她?”
怕?
司马遹摇了摇头。
“本宫可不是怕她,本宫只是不想让她来烦我罢了,皇叔也说了,这天下日后都是会在本宫手上的,现在忍着皇后一点也无伤大雅。”
“可....”
司马颖想了一下,最后的话还是没说出来。
罢了罢了。
太子身边有詹事冼马舍人,若这些人日日在太子耳边劝谏都没用,他虽然是太子的皇叔,但关系虽近但不熟,他说的话恐怕也没有什么用处。
没用的话便不说了。
也怪自己多管闲事....
早知如此便不为太子出头了。
司马颖心中隐隐有些后悔。
贾谧的为人他可是知道的,贾南风的性情他更是非常清楚。
他做了这样的事情,恐怕不日便要被贾南风赶回封地了。
不过...
若是回封地也不错。
司马颖眼睛渐渐深邃起来。
蜀中乃是天府之国,远离争斗,衣食无忧。
洛阳有皇后与太子相争,原本太子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但是今日他看太子这性格,恐怕事情还会有变数。
已经有两位诸侯王死在洛阳了,他可不想成为第三个。
就在司马颖思绪远飘之时,太子的话将他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皇叔,这可是鸡舌羹,乃是御厨精心烹饪的美味。”
鸡舌羹煮的比较烂,看上去卖相一般,司马颖用勺子挖了一口放在嘴里,眼睛却是渐渐亮起来了。
“这鸡舌羹没想到如此美味。”
司马遹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再介绍下一道菜。
“这道菜是烤乳猪。”
烤乳猪?
这好似没什么新奇的罢?
不过这烤乳猪卖相实在不错,司马颖用刀具割下一块腿肉,细细品尝起来了。
“这烤乳猪与臣之前吃的不一样,这肉质好像更加鲜嫩。”
仿佛是没吃够一般,司马颖再割了一块肉放在嘴中。
司马遹哈哈一笑,心中倒是有些成就感。
“皇叔这就不知道了,这可不是寻常乳猪。”
司马颖愣了一下。
“不是寻常乳猪,难道是新品种?”
司马遹笑着摇头。
“不是新品种,而是王骠骑家的乳猪。”
王骠骑?
王济?
司马颖迟顿了好一会儿,这才明白了司马遹说这烤乳猪不是寻常烤乳猪的原因了。
品种确实是寻常品种,但这乳猪出生喝的不是猪奶,而是人奶。
司马颖心中微微反胃,将刀具放了下去。
“难怪这乳猪如此鲜美。”
司马颖有些勉强的笑了笑。
司马遹没有看出司马颖的心事,而是继续介绍下一盘菜:
“这盘菜可更不得,这是驴肉。”
“驴肉?”司马颖心中稍稍有些诧异。
“这驴肉如何了不得了?”
“这是驴腹嫩肉,一头驴也只有这一小刀驴肉罢了。”
司马遹轻轻夹起一片驴肉,示意这便是从一条驴身上能够获得的嫩肉。
成都王夹了一口驴肉吃了下去,这驴肉七成熟,原本鲜嫩的肉质在此时更显鲜嫩了。
然而司马颖的心却不在这些吃食上面。
不管是驴肉,还是烤乳猪,亦或者是这鸡舌羹,都是及其奢侈的食物。
司马颖自认为他已经算是极为奢侈的人了,但如今见太子夜膳的饮食,他觉得自己算是节俭的了。
再吃了一会儿,司马颖也不准备在太子宫继续待下去了。
“殿下,臣府上还有些事情,便不在太子宫逗留了。”
司马颖起身请求离开。
“这才吃了几口便要走,这一桌好菜岂不是浪费了?”
司马颖放下手上银筷,脸上有些歉意的说道:“若非真的有事,臣一定与殿下宴饮达旦,可惜府上确实有事。”
“哎~”
司马遹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只得是下次再与皇叔不醉不休了。”
司马颖点了点头。
“若臣有空,定然时时来与殿下宴饮。”
“罢了罢了,皇叔有事,那便回去罢。”太子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
司马颖点了点头,对着司马遹行了一礼便施施然的退下去了。
出了甲观,一身王袍的司马马上看到太子詹事裴权。
裴权七尺有余,身披官服,倒是一副丰神俊朗的模样。
“大王,方才出了什么事情,为何这贾谧会被殿下丈责?”
司马颖轻轻看了裴权一眼,意有所指的说道:“太子虽然聪明,但仍然需要人来开导,如今朝中皇后权势如日中天,若是太子还像如今这副模样恐怕不妥,还有这用餐,太子实在是太奢侈了一些。”
“至于这贾谧,原本我是要杀他的,但太子心慈手软不敢他杀他,反倒是丈责了贾谧便放了他,以贾谧的性情,恐怕日后会是太子的一个祸患。”
说到最后司马颖也是苦笑着摇头了。
“本王招惹了贾谧,恐怕在洛阳也呆不久了,你们好自为之罢。”
司马颖话虽然不长,但是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杀贾谧?
放贾谧?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马颖心事重重的离开了太子宫,留下脸色阴晴不定的裴权。
殿下啊殿下,你要杀谁不好,非要杀这贾谧。
若是你杀了便杀了,为何要杀又不杀,现在不是放虎归山吗?
这贾谧虽然平庸,没有什么出色的能力,但在皇后耳边撺掇的能力还是有的。
裴权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殿下,何时能让他省心一些。
就在裴权要入甲观劝谏太子的时候,一身太子冼马官服的江统却是叫住了裴权。
“奕泽且慢。”
“应元?”
裴权眉头微微皱起。
“你今日不是休沐了吗?为何会在太子宫?”
江统却是一笑,好似有些骄傲的说道:“我今日见了一人,此人奇才善辩,或许能够助詹事劝谏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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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裴权
“哦?”
江应元他还算是熟识,知道他不是一个轻易会夸奖别人的人。
但如今连用‘奇才’与‘善辩’二词夸赞一人,加之这家伙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来心中是有极大的把握。
是吃定了我会见这人?
裴权这些日子来遇到太多沽名钓誉之辈,现在听到这江应元举荐,他下意识便想起那些无才无德之人。
奇才与善辩?
能够当的起这两个词的人可是不多。
就算江应元不是那种说大话的人,但也有可能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迷惑了。
想要让太子召见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妄想借太子扬名立万的人更多。
裴权组织一下语言,有些委婉的说道:“应元,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们也给殿下找了不少人,殿下见多了那些沽名钓誉之辈,如今如何还会重新召见别人?况且,如今的太子宫正值多事之秋,恐怕没心力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江统早就知道裴权会如此说了,脸上没有露出失望之色。
“奕泽兄,此人断断不是沽名钓誉之辈,王处仲甚至夸赞此人才比王夷甫,鲁瑶潘滔都觉得他的才能出众,此人若是沽名钓誉之辈,那世上便没人敢自称自己是有才能的人了。”
王处仲?
裴权眼睛闪了闪。
王敦素有品鉴别人才德的名声,以他的为人,定然不会随意夸赞别人。
才比王衍……
这口气可是不小。
王敦敢如此夸赞此人,或许这人是真有本事的。
不过……还需要验证一二。
说实话,裴权对让人来劝服太子并没有抱多少希望。
太子宫属官都是这个世上的英才,外面虽然也是人才不断,但是太子宫的人并不比外面的人差,既然太子宫的英才无法劝服太子,外面的人即便是英才恐怕也很难...
“你说此人有大才,光凭一张嘴是不行的,王处仲虽然有些名气,但仅凭他的一句话,要我如何相信此人真是有才之人,你得说服我。”
“这是自然。”
见到江统胸有成竹的模样,裴权稍稍的正视起这所谓的奇才来了。
“不知奕泽兄可知博士杜蕤?”
裴权点了点头。
洛阳很大,但是文人交际圈却是很小。
“此人官职博士,学识渊博,我曾与他谈玄论古,不是他的对手。”
江统嘴角一勾,说道:“杜蕤与那人神鬼之辨,最后却是输了。”
输了?
裴权看了江统一眼,确认这江统不是在开玩笑之后才有些惊叹的问道:“此人真的能够说过杜蕤?”
“千真万确。”
“你与我说一说当时的过程。”
神鬼之辨不算是一个新颖的论题了,但若是能够将杜蕤辩得哑口无言,定然是有什么新奇的想法。
“这过程便是这样的...”
江统简单的将神鬼之辨的过程说了出来。
居然还能如此反驳!!
裴权嘴巴张大得可以塞的下一个鸡蛋。
如此新奇的想法他裴权从未想过。
“若此番言论真的是此人说出来的,那么这个王生还真算是一个奇才。”
裴权满是赞叹的说道。
江统看着裴权赞叹的模样,心中微微一笑,心中颇有些骄傲。
“这只能说小郎君善辩,并不能说小郎君是个奇才。”
“哦?”
从这人能够在辩论中胜过杜蕤这件事便可以看出,他是善辩与奇才两者合一的人。
但现今听着江统的话,好像其才华不止于此。
裴权赶忙问道:
“莫非那王生才学不止于此?”
“当然!”
江统马上点头。
“今日我带了那小郎君的一篇诗赋过来,奕泽兄不如过来品鉴一二?”
诗赋?
裴权也算是文化人,闲来也好写诗,如今这江统如此夸赞一个人,着实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拿来罢。”
接过娟白的‘左伯纸’,裴权看着这首五言诗赋,刚开始脸上还算是平静,当他看到尾联的时候,脸上却是露出震惊之色。
“这,这...”
呼~
裴权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震惊之色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下去。
“这是好诗,绝好的诗赋啊!”
见到裴权这个反应,江统颇有些自得的嫌弃道:
你好歹也是太子詹事,见过世面的人,能不能不要这副模样,真是丢了我太子宫的脸。
殊不知,他在见到王生这诗赋的时候,模样甚至比裴权还要有所不如。
“如今我说这人是奇才与善辩,詹事可没有异议了罢?”
裴权轻轻摇了摇头。
“唇舌能够辩得过杜蕤,本身便说明此人善辩,又能够写出如此壮志满怀的诗赋来,想来此人定然不是一般人,说是奇才也不为过了。”
“既然如此,那詹事打算何时让那郎君过来?”
裴权将写着《望岳》的纸张折好放在袖袋里面,脸上却是露出犹豫之色。
“若是放在之前,自然什么时间都好,但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不一样?
江统脸色微变。
他可是一心为太子着想,这才想带王生来劝服殿下,但此时为何就不一样了呢?
“出了什么事情?”
“哎~”
“今日....”
裴权将成都王司马颖今天与他说的话都说给了江统。
“居然有这种事情发生?!”
江统眉头紧皱。
“这殿下...”
裴权也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
“殿下之事,你我也不能妄加议论,应元且先下去,之后我会与元简、敬则相商,之后再与你说到底要不要让此人入宫觐见太子。”
所谓元简敬则,便是司空司马泰之子司马略、尚书令华暠之子华恒。
此二人为太子宾友,日夜侍奉在太子身侧,为太子参谋。
“不妥!”
裴权猛然摇头。
“殿下如今惹怒了长秋宫的那位,若还不尽早警醒的话,恐怕会遭来更大的祸患。”
“自古权位之争最是凶险,这一点,奕泽兄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这个...”
裴权咬了咬牙,想到今日太子所做的事情,他的脸色变幻了好几次,最后只得是重重的点头。
“既然如此,那两日后便让那王生来太子宫。”
“好,那我连夜去告知那郎君。”
裴权轻轻摇头。
“天色已晚,你现今要出城实属不易,明日我让祠部的人去教授那郎君宫廷礼仪时你再一道过去罢。”
江统想了一下,也是应了一声。
现在洛阳八门都关了,要出城只能通过吊篮的方式出去。
而坐吊篮可不怎么舒服...
“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了。”
裴权点了点头,他看着江统远去的背影,颇有些萧瑟的叹了一口气。
希望这个人真的能够说服太子殿下。
太子若是不早些明白权位之争的凶险,在日后可是要吃大亏的...
长秋宫那位的性情天下皆知,与太子来说,这是生死之争!
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第五十六章 周易
元康八年。
九月十日。
清晨。
书房里面,王生身穿宽袖衣裳,手上握着笔毫,正对着一竹简练字。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法自然...”
魏晋崇尚谈玄,王生虽然不以为谈玄有什么用,但自然知道该学的还是得学的。
不然到时候发现腹中的墨水不够那便不好了。
写了厚厚的一叠纸,王生即是有成就感,心中也有些痛。
这纸虽然是最次的蔡侯纸,不像‘左伯纸’一般娟白,一般昂贵,但相对来说价格也是很贵的。
洛阳纸贵一方面是形容文章很好,导致了洛阳的纸变贵了。
但没人想过这纸本来就贵...
不过,贵虽然贵,以王生现在的经济条件,纸还是可以用的。
“红袖,将这砚台拿起荷池去洗一洗罢。”
洗?
红袖葱白小手帮王生整理写好的纸张,美目瞥了一眼那方形砚台,有些可惜的说道:“郎君,这砚台上的墨汁还剩下大半,拿去洗了岂不可惜?”
咳咳。
王生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
“留墨写不出好字,去洗罢。”
“是。”
红袖有些心疼那墨汁,但见王生这副模样,只得是轻轻点头,将砚台拿到荷池去清洗了。
墨汁自然也是要银钱的,但王生想到王羲之二十年日日练字把门前水池染黑的典故,想要学习一二。
在王羲之这小子还没出世的时候便将这典故变成他洛阳王生的典故。
这一点,红袖可是没有猜出王生的心思。
将练字的稿纸随意放置在书桌上,王生手上拿着竹简开始继续阅读了。
这几日他温读了《南华经》、《老子》,现在开始着手《周易》了。
其实前世王生也是有接触《周易》的,不过是通过网课学习的,而且因为周易太过于晦涩难懂的原因导致王生并没有学下去。
可此时的周易为‘三玄’之一,世风好谈玄,王生如今却是不得不学了。
但是当他拿起书来,仅是看《经》篇,脑袋便开始晕乎起来了。
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卦辞、爻辞....
乾三连,坤三断。
震仰盂,艮覆碗。
离中虚,坎中满。
兑上缺,巽下断。
周易虽然有口诀,但要想将所有卦辞、爻辞记下来依然让人脑阔疼。
和周易折腾了好些时辰,炎日也开始高悬于天穹之上。
听着庄园中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王生伸了伸懒腰,拍了拍有些酸痛的大腿,轻轻的将竹简放了下去。
“红袖,随我出去走走罢。”
王生在书房中温读了一早上,屁股都坐痛了,红袖则是在他身边忙前忙后,原本一个美姬,活生生的变成了一个侍女。
这副模样,看得王生都有些心疼了。
“郎君不温书了?”
“学习须有张有弛,劳逸结合,一味的苦学是没有用处的,反而事倍功半,十分不智。”
红袖额头浮着细汗,认真的将王生杂乱的稿纸一张张叠好,撸平。有几缕青丝被细汗黏在脸上却浑然不知。
想了一下,王生语气轻柔的道:
“其实我在书房温书,你也不必整理这些东西,太累了,也没有这个必要。”
红袖停下手上的工作,轻轻摇头。
“奴婢虽然之前不是做这些的,但是如今郎君身边无人,红袖自然要亲力亲为,不可怠慢了郎君。”
你这如何会怠慢我?
都让王生有一种自己是皇帝的感觉了。
这种享受别人伺候的感觉很好,但看着红袖在盛夏酷暑之日来回走动,汗湿衣裳,王生心中倒是有些过意不去。
或许...
应该买些侍女奴仆了。
把这些念头先从脑海中赶出去,王生走到书房门口,红袖却还在收拾着王生这几日写的稿纸。
“这些都是随手之作,没什么用处,也不用珍藏起来,随手扔掉便是了。”
王生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郎君这字写得如此豪放华美,若是丢了岂不可惜。”
你之前好像是琅琊王氏的美姬,怎么跟了我之后倒是学会勤俭持家了?
“那便先放下去罢,之后再来收拾。”
看着王生走出书房,红袖只得小步跟了上去。
走到凉亭,王生看着红袖额头上有汗,打算让她休息一下。
“红袖,你看这庄园还缺些什么?”
缺些什么?
红袖将粘在脸上的发丝朝后拨了拨,思索一小会儿之后说道:“这庄园物件倒是不缺,只是缺人。”
王生点了点头。
确实是缺人。
而且还缺很多人。
“你与我说说,都缺些什么人?”
红袖低头想了一下,伸出两只手,其中左手握拳,右手食指指着左手。
“第一。”
红袖将左手的拇指展开。
“内庄需要有仆人侍女时时清扫维护,并且伺候主母以及郎君与囡囡。”
王生轻轻点了点头。
“继续说。”
“第二。”
红袖将左手食指展开。
“内庄后厨需要一个庖人,郎君日后定然不凡,主母自然不能亲自下厨,这样的事情必须要交给下人来做,是故后厨至少要有一个庖人。”
“还有呢?”
“第三。”
红袖将中指展开。
“庄园需要有一个管事,来约束管理这些下人,还有外庄的佃户,郎君日理万机,自然是没有闲暇的时间来管这些人的。”
管事...
庖人男仆侍女可能还不需要花费多少,但是这个管事恐怕要不少的钱帛。
王生饶有兴致的看了红袖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被王生看了一眼,红袖小脸微红。
“第四,桃柳园毕竟是在城外,洛阳令也护不住我们,洛阳虽然平和,但也时有祸事发生,是故必须要有几个庄卫。”
王生重重的点了点头。
之前桃柳园是有庄卫的,可惜上次被快剑手钱程杀绝了。
这事可是重中之重!
“还有吗?”
还有?
红袖盯着自己的小拇指,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庄园有这些人便够了。”
何止是够了...
要置办这么多人,必定是要花费巨量财帛的,换做是其他朝代,甚至用钱也买不来。
好在这时代买些人还是不难的。
现在的西晋虽然平和,但也不是没有战乱的,富足也只是对于没有灾祸的地方罢了。
洛阳作为京畿,百姓自然是衣食无忧,但也有连饭都没得吃的地方。
毕竟对于西晋来说,元康七年并不是和顺之年。
元康七年正月的时候,建威将军周处与齐万年战于六陌,王师败绩,周处战死。
到了夏五月,鲁国大雨加冰雹,朝野恐慌。
元康七年七月,雍州、梁州瘟疫。大旱,陨霜,杀秋稼。
关中百姓无米可炊,米斛万钱。
朝廷甚至诏‘骨肉相卖者不禁’。
也就是允许百姓卖儿卖女来过活度日。
如今洛阳便是有不少人牙子手上握着卖身的人准备出售,期许卖个好价钱。
但要买这多人,王生手上这几十金肯定不够,况且,他可是要多买些庄卫过来的。
杨洪在暗中的威胁,对王生来说就像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
庄卫的事情还是要快些落实下去的.....
王生心中在想着事情,庄外却是升起了一阵喧闹之音...
有人来了?
王生眉头微微皱起。
第五十七章 宫廷礼仪
怀着心事,王生与红袖走到外庄门口。
光德叔与赵壮领着几个佃户将门堵住,不让外面的人进来,场面看起来有些混乱。
看着门口的人,王生心中却是舒了一口气。
“不是杨洪找的混混...”
“郎君,是我呀,江应元,快让我进去,太子殿下要召见你了。”
江应元?
江统!
王生仔细一看,发现那儒服男子确实是昨日在龙门宴饮的那个江应元。
太子召见?
这事情来得也太快了吧?
“光德叔,壮哥儿,你们不用拦他们了,这是熟人。”
熟人?
光德叔赵壮有些讪讪的给江应元让开一条路出来。
从人群中挣脱出来,江应元狠狠的吸了一口空气。
“郎君,你这庄园在做什么,我等又不是衣衫褴褛的难民,何至于连庄门都不给进,你这些佃户却也是太刁蛮了一些。”
“这...”
光德叔赵壮脸上委屈,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
王生轻轻一笑,说道:“应元却是冤枉他们了,前些日子这庄园出了命案,是我要他们不让人进来的。”
“原来如此。”
江统轻轻的点了点头。
“光德叔,壮哥儿,今日之事多谢你们了,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你们先回去罢。”
光德叔点了点头,对着王生郑重的行了一礼,这才退了下去。
待佃户们都走了之后,王生问道:“应元方才说太子召见我?”
江统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他反倒是不着急了。
“此事不急,等我们进屋再说,我先来给你介绍些人。”
在这个时候,王生才把目光定格在江统身后的几个人身上。
总共三男一女。
男的有两人身穿儒服,有一人身穿黑褐色锦服,女的一身白色襦裙,头上戴着纱帽。
看他们的模样,不像是寻常人。
“他们是?”
“郎君勿急。”
江统走到前首的那个儒服男子身前,介绍道:“这位是祠部曹掾廖文茂,专为郎君教导容资仪表。”
“王生见过廖曹掾。”
廖文茂脸上露出笑脸,面前这个年轻人现在虽然还是白身,但他可不敢摆官架子。
能够见太子的人,以后再差也不会比他差了。
“郎君一表人才,明日去见殿下,必然可以扬名立万。”
王生呵呵一笑,拱手谢道:“如此便多谢曹掾吉言了。”
与祠部曹掾打过招呼之后,江统带着王生到那头戴纱帽的女子身前。
“这是太子宫礼教司仪晴姑姑,专门来教授郎君宫中礼仪。”
“见过礼教司仪。”
后者微微颔首。
她脸被纱布遮挡,王生也快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之后两人一个是太子宫的宦官,主要给王生讲进宫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要走的程序。
另外一个则是祠部安排来查漏补缺的,看廖文茂与礼教司仪晴姑姑是否有遗漏该教的东西。
听完这些人的介绍,王生才感觉要见一个太子有多不容易。
“红袖,将这三位贵人带到厢房先安置下来。”
教授王生礼仪可不是短时间能够教完,最快都是要一天一夜。
这些人今夜是要在桃柳园过夜的。
王生是要见太子的人,不管是宫中的宦官还是官比四品的礼教司仪晴姑姑都不敢给王生摆什么脸上,很快便跟着红袖到厢房去了。
待这三人离开后,王生脸上终于露出了苦色。
“应元可没与我说要去见太子要如此麻烦。”
江统哈哈一笑,说道:“若是我等去见太子自然不需如此繁琐,但郎君不知宫中礼仪,还是要先学一二,再者说,郎君如此待遇算是好的了,其他人都是要查看宗籍,看身家是不是清白的,郎君能够越过这一关,便是殿下天大的信任了。”
这江统的鬼话他可不信。
什么天大的信任...
他的身家老底恐怕此时江统已经是清清楚楚了。
“哎,宫中礼仪之后再学,应元,先进屋喝杯茶罢。”
进入主堂,江统环视了一圈,眉头微微一皱,却是问道:“郎君这庄园虽大,可没有伺候的人啊!”
王生笑着点了点头。
“这庄园是处仲兄赠我的,他来这庄园游玩都是自带奴仆的,因此庄园中并没有伺候的奴仆,我来这庄园不久,且沉浸书籍,因此还尚未置办奴仆。”
“原来如此。”
江统点了点头。
“郎君若是想要奴仆,我府上便是有不少,可以给你一些。”
王生轻轻摇头。
“应元府上的奴仆都是恐怕都是长户,拖家带口的也不好全部带过来,我对洛阳这奴仆买卖并不熟悉,应元可有推荐的人?”
江统倒是点了点头。
“这买卖人口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洛阳也只有三家敢做。”
江统右手伸出三个手指头。
“最大的一家是幽州刺史李阳名下的,在洛阳北郊,里面交易的有奴仆,异族人,美人,种类齐全。”
“其次便是卫尉石崇,在洛阳西郊贩奴,贩卖的大多是奴仆,当然异族人也有。”
“与卫尉石崇差不多的,则是山都县公王恺的贩奴所,其贩奴所在洛阳南郊,规制与卫尉石崇无二致。”
难怪江统说这是见不得光的。
其实交易奴仆侍女这些的生意不算什么,这是堂堂正正的生意。
但是加上美女异族人还有其他项目之后,这生意自然只能在洛阳的灰色生意了。
李阳的那个贩奴所王生自然是不敢去,如此的话,便只能去王恺或者石崇的了。
这两个人斗富,连开个贩奴所都要互相攀比,简直恐怖如斯。
“不知应元有什么可以推荐的?”
江统哈哈一笑,说道:“此事我帮你做好,你在家等着便是了。”
王生轻轻摇头。
“寻常奴仆倒是可以拜托应元,只是庄园侍卫可不能如此草率。”
江统愣了一下,马上说道:“无妨,到时我与你一同去罢了。”
“如此便多谢应元了。”
有江统在前面带他,料想那些人牙子也不敢故意坑他。
王生与江统寒暄了一会儿,晴姑姑与廖文茂等人安排好厢房的事情之后便随着红袖到主堂来了。
“小郎君,宫中礼仪最是庄严端正,也最是难学,要想明日去见殿下,现在便要开始学了。”
王生愣了一下,对着江统拱了拱手,说道:“应元,既然如此,那我便随晴姑姑学礼仪去了,庄园内也没有什么下人,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江统却是笑了笑。
“无妨,我又不在郎君庄园逗留,将人带过来我便完成任务了,既然郎君要随晴姑姑学礼仪了,那我便先走一步了。”
“应元兄一路好走。”
江统摆了摆手,笑着走出主堂。
待江统走了之后,王生跟着晴姑姑到内庄一处庇荫的空地。
接下来,王生知道自己有的忙了。
第五十八章 杨洪
桃柳园外。
有一行人在果林中向庄内眺望。
果林在山阳处,地势比山阴处的庄园要高上许多,从此处往下眺望,小半个庄园都一览无遗。
“玉面小生,我们都在这里看了这么久了,若是再不进去,恐怕等一下都难回去交差了。”
“哦?”
玉面小生倚靠在树干上,轻轻的将口中叼着的草根吐了出来。
他一身锦服飘飘,脸上傅粉,更是画了腮红眼线,看起来没有多少阳刚之气,反倒是阴柔之气多了一些。
“你们觉得要冲进去杀人?”
玉面小生本名陆河,模样看起来清秀柔弱,但却是洛阳一等一的狠人。
在洛阳更是有凶名在外。
与快剑手钱程不一样,陆河表面柔弱,手段却是狠辣无比,而且折在他手上的人往往都不会直接死掉,而是要被他折磨致死。
这家伙常去买些俊俏的侍女回家,专门拿来折磨享乐的,是个十成十的变态。
折在这家伙手上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如此狠人,这些人如何不战战兢兢?
“若是不冲进去杀人,回去之后上首岂能饶过你我?”
陆河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屑之色。
“你方才没看到有人进去了?”
洛阳东市的混混点了点头,但脸上却是有不以为然之色。
“无非是多杀几个人罢了,在洛阳有长秋宫的那位为我们撑腰,便是杀再多人也没事。”
“杀普通人当然没事,但若是杀到不该杀的人就不一定了...”
不该杀的人?
混混糙脸上一顿,问道:“谁是不该杀之人?”
“方才那一行人便是不该杀的人?”
混混脸上露出不解之色。
“为何?”
陆河拍了拍锦衣上的灰尘,看着庄园中成为黑点的人影,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了。
“方才我们在庄门口遇到的那一行人,恐怕都是贵人。”
“贵人?”糙汉愣了一下。
“贵人又能如何?”
在糙汉混混身侧,一个身形瘦削,左耳缺了一半的少年混混不屑的吐了一口唾沫。
他们背靠‘肉山’杨洪,杨洪背后是幽州刺史李阳,李阳背后的贾谧,是长秋宫的那位。
这洛阳即便是贵人他们也杀得!
陆河轻轻瞥了那人一眼,幽幽说道:“寻常贵人自然不足为惧,然而若这些人是太子宫的呢?”
太子宫?
那缺耳混混一噎,原本要说的话被他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若是杀了太子宫的人,即便他们身后是长秋宫的那位也没用。
在那些贵人眼中,为了他们这些小人物而去得罪太子宫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杀了太子宫的人,他们必死无疑!
咕噜~
缺耳混混吞了一口口水,饶有不信的问道:“你如何知道那些人是太子宫的人?”
陆河眼中有不耐之色,但还是解释道:“为首的那儒士是太子冼马江统,爵位乃是亢父男爵,不是太子宫的人又是谁?”
顿了一下,陆河继续说道:“再者说,我见他身后那四人,其中一个锦衣男子脚步轻浮,肩膀弯曲,很可能是太子宫的宦官,而那白裙女子举止端庄大度,若不是大家闺秀,便是太子宫中的礼教司仪。”
太子宫的宦官,太子宫的礼教司仪?
缺耳混混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这人难道是要去太子宫拜见太子殿下?”
陆河点了点头,眼中也有些羡慕。
不过想到他的身份,陆河当即咳嗽两声。
“太子最近做了不少荒唐事情,太子宫属官近些日子召见了不少外人进入太子宫,恐怕这王生便是其中之一。”
被太子召见...
这是多么大的殊荣啊!
糙汉混混脸上有着赞叹之色,不过很快他的脸色便垮下来了。
“若庄园里面的人真是太子宫的人,那今日我等岂不是杀不了人了?”
杀人?
陆河轻轻摇头。
“杀太子要见的人,便是上首也不敢,为今之计便是回去将事情与上首说了罢。”
与上首说?
果林下着六个混混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害怕。
‘肉山’杨洪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
没完成任务的话,他们的下场绝对不会好看。
“可上首他...”
陆河冷冷一笑。
“那便是你们的事情了,与我无关。”
言罢,陆河吹着口哨,双手抱胸的朝着洛阳方向去了。
没有陆河之后,仅凭他们六个人要向闯进去杀人可不容易...
况且现在还牵扯出了太子宫。
便是杨洪都不敢招惹太子宫这个庞然大物,何况他们这些小人物。
六个混混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只得重重的咬了咬牙,满怀心事的跟着陆河身影离开了桃柳园。
..............................
洛阳东市。
杨洪小院主堂。
‘肉山’杨洪身穿宽衣裳,袒露着满是黑毛的胸膛,肥硕的身形如山一般。
这也是他外号的来源。
在他身侧,有两个衣衫单薄的美姬为他揉肩按腿。
这两个美姬山峰高耸,翘臀如蜜桃一般,曲线甚是勾人。
然而此时在主堂上,不管是玉面小生陆河还是另外六个小混混,他们都是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杨洪的手上身侧美姬身上肆意游走,眉头却是紧紧的皱了起来。
“太子宫....”
“陆河,你当真看到那人是太子冼马江统?”
陆河郑重的点了点头。
“绝对是江统,小人曾与他有数面之缘,自然认得他。”
若真是江统,也就是说那小子是要去太子宫拜见太子的了。
这小子,当初派人去达货里调查他时也没见他如此厉害。
现在不仅傍上琅琊王氏,还要傍上太子宫?
杨洪脸色顿时阴沉下去了。
“太子要见的人,陆河不敢轻易杀死,故此回来向上首通禀。”陆河轻声说道。
“你做得很对。”
杨洪轻轻点头。
太子莫说是他,便是幽州刺史李阳也惹不起。
“你们下去罢,杀王生之事先放下,且看他去拜见太子能不能扬名立万,若不行,他回来你们自然可以去杀他,若这小子惹怒太子那便更好了,也省的你我出手。”
看着杨洪如此阴沉的话语,陆河眼睛闪了闪。
“诺。”
确定杨洪没有其他吩咐后,陆河等人对着杨洪行了一礼,缓缓的退了出去。
等陆河等人走出大堂后,杨洪肥手一把将左侧的美姬整个人放在腿上,不顾那美姬紧皱的眉头与痛哼,将那两团肉球在手上随意变换着形状。
而他的思绪也开始飘忽起来了:
王家小子,你杀了快剑手钱程,便是你身后有太子撑着我也不能轻易的饶了你。
杨洪深知自己的地位是靠着自己的威势与残暴维系的。
若是威势没了,洛阳城中被他欺辱过的人肯定会将他撕成碎片。
可我杨洪还没老啊!
杨洪眼神逐渐凶狠起来了。
第五十九章 进宫准备
洛阳郊外的傍晚,当晚霞消退之后,天地间就变成了银灰色。
乳白的炊烟和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象是给墙头、屋脊、树顶和街口都罩了—层薄薄的玻璃纸,使它们变得若隐若现,飘飘荡荡,很有几分奇妙的气氛。
小蠓虫开始活跃,成团地嗡嗡飞旋。布谷鸟在河边的树林子里,用哑了的嗓子呜叫着,又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动,拖着声音,朝远处飞去。
大地之间一片祥和,而王生则是汗湿满背,模样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红袖手上握着湿巾给王生擦拭额头上的细汗,后者眼神却是没有在清丽美姬身上,而是定格在一身白色襦裙的晴姑姑的身上。
晴姑姑作为太子宫礼教司仪,平时做的便是教导刚入宫宫女的宫廷礼仪,如今来教导王生自然是信手拈来。
“小郎君,这宫廷礼仪有很多,但明日你用得上的就只有这些,你多加练习,明日可不要在太子宫失了姿态,若是如此,我可会被殿下责罚的。”
晴姑姑虽然做到礼教司仪这种官职,但见她模样年纪估计也就三十多一些,模样虽然不是绝色,但也养眼,一身的气质更是让人莫名感到一阵舒适。
可王生却没心思欣赏着晴姑姑的姿态之美,他今日从正午到黄昏,被她一套接着一套的宫廷礼仪折腾得实在够惨。
王生从没想过入宫见太子会如此麻烦。
前世他看小说的时候,同行好像也没这般凄惨吧?
不过...
总算是熬过去了。
王生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接过红袖手上的湿巾,他对着晴姑姑行了一礼。
“小子资质愚钝,今日多谢姑姑能够耐心教导我宫廷礼仪,姑姑辛苦了,堂内也准备好了一桌酒菜,姑姑不如一同去食罢。”
“郎君天资聪颖,原本我打算教一日的功课你两个时辰便学完了,若小郎君这般算是愚钝的话,那世上便没有聪颖之人了。”
王生笑了笑,只把晴姑姑的话当做是礼节性的奉承。
就在王生要去吃饭的时候,廖文茂却是满嘴带油的走了过来。
“姑姑已经教完了?”
晴姑姑点了点头。
“郎君聪颖,明日要用的礼仪都教授了,若此时不是天色已晚,恐怕我便可直接回太子宫了。”
“哦?”
廖文茂眼睛微微一亮。
“郎君,此时天色不晚,不如我们也将这姿态仪表的一些礼节学一学,你我也好早些歇息。”
王生抬头望天,此时天穹暗红,残阳如血,只怕过不了小半个时辰天色便要彻底的黑下去了。
这个时代可没有电灯,晚上若是没有油灯与月光的话,便是乌漆嘛黑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显贵人家还好,像是普通人家买不起油灯的,晚上除了造人自然基本上也没有其他活动了。
可能这也是古代生得多的原因。
桃柳园自然有油灯,但若是能早些歇息,王生自然求之不得。
他不过是想见一见这太子,可没真想学这些礼仪。
“既然如此,那曹掾便先把东西教完罢,《左传》有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开始罢。”
王生身侧,红袖黛眉却是微微一皱。
“郎君,你午饭未吃,若是连晚饭都不吃的话,身体恐怕会受不住,再者说,主母恐怕也会担忧的。”
额...
虽然两餐没吃,王生倒是不觉得有多饿,只是觉得全身酸痛而已。
“倒是我孟浪了,小郎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然是需要多加珍惜的,郎君不如先去吃饭歇息,我有的是时间。”
王生轻轻摆手。
“无妨。”
王生转头看着红袖,说道:“你之前是抚琴美姬,没做过这些粗事,今日整日为我忙前忙后,便先去歇息罢了,顺道与二娘说我无碍,之后便会歇息进餐,让她不要忧心。”
红袖嘴撅了撅,似乎是在怪王生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红袖既然是郎君的人,自然要服侍在郎君身侧,岂有奴婢歇息,主家受累的道理。”
“这...”
王生其实也就是心疼红袖,但转念一想,或许的他这个心疼会被红袖理解成是嫌弃她,如此一想,王生索性便不说话了。
“曹掾开始罢。”
廖文茂轻轻点头,他用衣袖擦了擦刚吃完饭的嘴,话也是说了出来。
“容资礼仪分为五类,分别是立容、坐容、行礼、迎宾、宴请,当然今日郎君只需要熟知前三类即可,便是立容、坐容、行礼。”
立容、坐容、行礼....
王生在心里喃喃自语,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贾子曰:固颐正视,平肩正背,臂如抱鼓。足闲二寸,端面摄缨。端股整足,体不摇肘,曰经立;因以微磬曰共立;因以磬折曰肃立;因以垂佩曰卑立。
即是说,经立时正身、平视,两手相合,掩在袖子里。手从胸口到下腹,放在任何位置都行,甚至持着、拄着东西也行。
古人注重自然,而不是笔挺,所以手臂要柔软,切忌僵直,这样服饰衣冠才会顺势铺成柔和的曲线,展示出我华夏之美。
这便是立容。”
介绍了这个立容,廖文茂当场展示了一遍,再对王生说道:
“郎君你也来照着做一遍罢。”
有廖文茂演示,王生自然是在下面有模有样的学着。
看完之后,廖文茂眉头稍稍皱了一下。
“郎君,你这腰应该再挺直一些。”
再挺直?
王生腰背挺直如后世军人一般,廖文茂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立容虽然要注重自然,但松松垮垮的立姿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立容便是如此,最重要的便是端庄干脆,接下来便是坐容。”
“坐容的经坐是膝盖并紧,臀部坐在脚跟上,脚背贴地,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要求端正,两腿不得叉开,双手放在膝盖上。双手可以握拳,冲前方;也可收拢抱在腹部。”
王生轻轻点头,这个坐姿他可是不陌生。
王生都不需要廖文茂演示,在他说完之后便有模有样的跪坐下去了。
“不错。”
王生也算是读书人,知道这些礼节并不奇怪,实际上这也是廖文茂觉得可以很快教完王生的原因。
“接下来便是行礼了,行礼有六:一是正规揖礼,二是一般揖礼,三是拱手,四是颔首致意,五是正规拜礼,六是一般拜礼。”
言罢,廖文茂在王生面前演示了正规揖礼。
左手压右手,手藏在袖子里,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然后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手放下。
...........
华夏号称礼仪之邦,礼仪虽然繁琐难学,但王生倒也没多抗拒。
事实上对于这些揖礼顿首,王生心中还是有很大兴趣的。
月牙儿渐渐升高,廖文茂也教完了所有的姿态礼仪,在祠部随从的检查看顾之后,王生算是得到了明日觐见太子的许可。
简单的吃了晚餐,王生也在心里开始布置去太子宫前的准备了。
要说服一个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六十章 王生的朋友们
次日清晨。
天蒙蒙亮。
王生双手张开,红袖则是给王生套上儒服衣物。
要进宫面见太子,穿着自然也是有讲究的。
秦汉时期的男子服装,以袍为贵。袍服一直被当作礼服。
西晋承接汉魏,礼服并没有多少变化。
它们的基本样式以大袖为多,袖口有明显的收敛,领、袖都饰有花边。袍服的领子以袒领为主,大多裁成鸡心式,穿时露出内衣。袍服下摆,常打一排密裥,有的还裁制成月牙弯曲状。
王生便是大袖袒领袍服,不过在这袍服里面还衬有白色的内衣,下身袍服内还有类似后世百褶裙的衣物。
头上裹以巾帻,并在帻上加戴进贤冠。
按魏晋习俗,文官奏事,一般都用毛笔将所奏之事写在竹简上,写完之后,即将笔杆插入耳边发际,以后形成一种制度,凡文官上朝,皆得插笔,笔尖不蘸墨汁,纯粹用作装饰,史称“簪白笔”。
晋代朝服的服色也有具体规定,一年四季按五时着服,即春季用青色;夏季用红色;季夏用黄色;秋季用白色;冬季用黑色。
王生此时虽然是白身,但晴姑姑也给他准备了一套红色文官礼服。
大概十斤重的礼服套在身上,即便穿出来的样貌华美俊俏,王生脸上也笑不出来。
要知道...
现在虽然是九月十一日,照理说是秋天了,但正午的阳光依然毒辣,气温也没有真正降下去。
清晨秋气蔼蔼,算是有几分冷意了,但王生这一身穿上去还显得有些热。
这要是到了正午,这身上的汗岂不是要像瀑布一般流淌下来?
红袖帮着王生将衣领处的褶皱撸平,她看着立资挺直的王生,美目中有特殊的光彩闪烁。
“原本郎君便是一表人才,如今穿戴上这一身冠服,便更丰神俊朗了,洛阳恐怕也没有谁比郎君更加好看的了。”
王生轻轻摇头。
若不是礼制所束,他都想穿个拖鞋去见司马遹的了。
“比之卫叔宝如何?”王生倒是有闲情打趣红袖。
所谓卫叔宝,指的是曹魏尚书卫觊曾孙、太保卫瓘之孙卫阶。
卫阶虽然满腹经纶,是最负盛名的玄学家之一,但他在历史上却是因美貌而名满天下的,被后世称为‘中国古代四大美男子之一’。
平时卫阶乘车出游,都是有无数良家女子跟在他身后尾随的,可以说是明星偶像的始祖了。
“卫叔宝?”
红袖愣了一下,一边帮着王生将进贤冠扶正,一边说道:“卫叔宝是玉人,传言英俊豪爽有风度姿容,但红袖可没有见过他,便是见了这卫叔宝,在奴婢心中也不及郎君一半好看。”
额...
和中国古代四大美男子比试美貌,王生是没有多少自信的,红袖说他比卫阶美,恐怕就像是邹忌的老婆小妾说他比徐公美一般。
都是当不得真的。
穿越过来,王生可不是跟这些人比试美貌的。
要比,便比试智谋手腕才学!
“这卫叔宝也是太子冼马,今日说不定我也要见他,既然红袖觉得他不好看,那我也不必特意交好他了。”
“啊?”
红袖轻轻叫了一声,脸却是唰的一下红起来了。
“郎君交友,与我这个美姬何干,红袖只是想服侍好郎君罢了。”
王生哈哈一笑,去见太子,哪有逗弄红袖好玩。
哎....
要是可以不穿这么厚重的衣服那便更好了。
对于这身服饰,王生耿耿于怀。
在房中耽搁了好长的时间,之后王生才缓步走了出来。
江统、晴姑姑,太子宫宦官早在门外等候了,至于祠部的两个人今早便回祠部述职去了。
见到王生出来,江统与晴姑姑眼中都是微微一亮。
好俊俏的小郎君!
王生原本长得便清秀,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一套文官礼服在身,原本的清秀就变成俊俏了。
“郎君倒是生得好看。”
一边的晴姑姑也是打趣道:“郎君这副模样,便是礼节不周到,我看那些人也不会说些什么。”
额...
说到底,西晋也是一个看脸的时代啊!
“应元兄,姑姑,你们便别打趣我了罢,如今时间也不早了,我等便快些出发罢。”
江统却是轻轻摇头。
“此事不急,我们再等一会儿。”
再等一会?
王生眉眼微皱。
“难道此事有变故?”
江统脸上的表情倒是轻松,看起来不像是有变故的样子。
果然,江统后面的话让王生悬着的心彻底放了回去。
“自然是没有变故,今日我约了处仲兄与阳仲兄过来给你助威,便先等一等他们。”
王生在江统这句话中嗅出了别样的味道。
“助威?”
江统呵呵一笑,似有深意的反问了王生一句。
“郎君觉得太子宫中都是一心为太子做事的人?”
“嗯?”
莫非这太子宫里面的人还有些复杂?
“还请应元兄明言。”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便有争斗,太子只有一个,属官却有成百上千,但太子的信任与宠爱就只有这这么一点...”
江统没有继续说些去,但他的话王生已经明白了。
“应元兄的意思是这太子宫有好几个派系?”
“派系倒是没有,但别有用心者可是不少。”
“再者说,即便太子宫里面的人都是一心为殿下着想的,但以郎君寒门背景,他们岂会正视郎君?”
这便是‘助威’原因了。
王生嘴角渐渐勾了起来。
好在他对太子宫里面的事情也做过最坏的估计,是故现在脸上依然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目视王生的脸色,江统心中有些诧异。
他原本以为王生在听到这个消息就算不大惊失色也会变幻脸色的,但是如今小郎君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这顿时勾起了江统心中的好奇心。
“郎君不怕?”
“怕?”
王生脸有异色的看着江统,问道:“我为何要怕?”
“太子宫的那些人可是...”
江统话没有说完,庄外却是传来一阵大笑声:
“哈哈哈,小郎君说的对,太子宫的那些人我等为何要怕!”
王生与江统都把头转过去。
外庄门口,身着锦衣的王敦大笑着从外庄庄门走进来,在他身后,潘滔一身华服,脸上缀着笑靥。
“处仲兄,阳仲兄。”
王生与江统皆是行礼。
王敦摆了摆手,说道:“太子宫的那些人家世清高,但我琅琊王氏丝毫不怕他,他们若是敢在郎君面前耍威风,得看我王处仲同不同意。”
潘滔也是微微颔首。
“我家世虽然不如处仲兄,但在越府一亩三分地上也算是有些名气,料想太子宫的人也不敢小看郎君。”
王生眼睛微红,心有感触的说道:“小子何德何能,能得诸公如此看待。”
“小郎君此言差矣,你我都是志同道合之辈,伯牙见钟子期,奏高山流水之音,我等没有伯牙之才,便只得帮你助助威了。”
“不错,郎君大才,只是没有一个好出身,这次进宫拜见太子殿下可是郎君的机遇,以郎君之才,定然可以名扬天下!”
一如既往的看得起我啊!
王生心中感动,刚想说话,庄外又有一阵豪爽的笑声传来。
“今日是郎君做大事的时候,我等岂能缺席?”
王生定眼看去,只见庄门外站着两个身披官服的男子。
一个是杜蕤,一个是鲁瑶。
“子美兄,子玉兄。”
王生眼睛湿热,胸口有一股暖流积蓄,经久不息。
元康八年
看来自己是不会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