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0、【消灭有生力量为上】
反应过来之后，战场上各处都有兵力分出来，汇合到一起，去追击和尝试堵截这股逃离的敌人。
看到这一幕的于青菱有些焦急，不过她对此无能为力。
而旁边的柳元德，对于下面的情形有些恍若未觉，毕竟他擅长的是运筹帷幄，在临阵指挥上面并没什么经验，所以并没有看出来下面的趋势。
但是看到于青菱的表情，柳元德眉头一皱，转回头去继续看着下面，问道：
“下面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嗯。”于青菱表情有些不虞，她回答柳元德道，“这波突围的妖怪跑得远了，本就很难拦住，而下面咱们的人分兵之后，却导致本阵方向不够厚实。这样下去，不仅堵不住逃散的这些，本阵这边也会出现大量漏网之鱼。”
毕竟下面还是修行人和妖怪的战场，修行人们虽然战斗力强悍，但并不太通兵法，现场又没有通兵法的人指挥，所以打成这个样子也不算太令人意外。
只是，将这次行动看做关键战役的柳元德，听了后也焦急了起来。
还好方长在旁边，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一动，对于青菱和柳元德说道：
“下面这两拨敌人，若是选择一股彻底留下来，是留下突围的那几十号好，还是留下本阵这些好？”
于青菱略一思索，眼神不由得看向了远处突围的那些敌人。
突围的妖怪里面，明显看出来包含了主要头目，而且战力各个高强。
但是柳元德想了想却回答道：“若是二选其一的话，还是将下面敌人的大部队留下更好些。”看方长和于青菱的视线都转向自己，柳元德继续解释道：
“虽然敌人的头目大概率在突围的那波里面，但天下还是因人成事的，敌人这几年的威势，还是靠着足够的人手。”
“干掉敌人头目，他们很可能内斗之后选出，或者干脆由首领指升新的头目；但是敌人损失掉下面这**百名骨干之后，必然会一蹶不振，再无能力于天下间掀起新的攻势，败亡指日可待。”
“正是如此！”听了这番话，于青菱立刻便明白了柳元德的意思，出声表示支持。
“那便好，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去去就来。”方长说道。
此时，下面的情形已经因为修行人们的分兵，有了新的变化。由于修行人和妖怪们的法术诡谲多变、威力巨大，且不适合列阵作战，所以战场本就犬牙交错纠缠成一团，大家或小队配合或捉对厮杀，还有的潜伏起来偷袭。
结果修行人们分兵之后，原本厚实的包围圈，顿时变得稍显稀疏。
这让许多妖怪窥见了逃命之机，他们手上爪上奋力拼杀，却不断地将脚步向外移动，这让兵力本就不那么充足的己方，有些手忙脚乱捉襟见肘起来。
方长和柳元德及于青菱说完后，在他们身上又拍了两下，维持住他们身上灵机，防止两人因过重而坠云，接着转身便从云上跳了下去，将柳元德和于青菱二人留在云彩上面。
不少人注意到了天空中的不速之客，不过战事正酣，双方皆无暇分心理会。
方长轻轻落在地上，他抽剑在手，轻轻一挥，战场周围的大地顿时涌动起来，无数满含灵力的泥土巨人，从土中爬出来成型，接着挥舞着兵刃围过来，当即便拦住了几只准备逃散开来的妖怪。
接着，他取下腰间葫芦，轻轻一拍底部，顿时里面酒液按照不同种类，化为三股喷将出来，变成千丈绸带模样，在空中来回盘旋穿梭，挡住了大量有些飞行能力，妄图靠着翅膀逃离的敌人。
巨人和绸带的出现，让许多知道这法术难度的修行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便欢欣起来。因为他们将妖怪阻挡住之后，封死了敌人可能的逃离路线，这让修行人们顿觉压力大减。
最后，方长将手中灵泉剑轻轻一抛，祭在空中，并指隔空点了下，口中喊道：
“咄！”
灵泉剑立时激射出去。
剑势如流星、似闪电，却又透露着柔顺。
金色的剑光如同瀑布一般，泼洒在这尸横遍野的崎岖战场上，极端美丽，却又充满杀机。那些被泥土巨人、绸带、修行人们联手抵挡住的妖怪们，在这条金色的剑光下，没有一合之敌。
每当灵泉剑飞过，便有几个几个妖怪倒地不起，修行人们能做的，便是补刀和捉拿俘虏。在修行人们眼中，原本险象环生的战场，因为这个从云上跳下来的白衣人加入，顿时变得惬意起来。
这一套清场的大招下来，修行人们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个疑问：我方竟然还有如此高人？竟然有这等规模的法术，实在是令人心生敬畏，不知道是何许人士？
而依旧站在云上的于青菱和柳元德，看到方长的风姿，顿时为止倾倒、赞叹。
“方先生太强了……”于青菱不由得说道，旁边柳元德面带喜色，连连点头，明显是对这个说法及其赞同，“有这等高手坐镇，敌人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只可惜先生身负重任、行迹不定，只能将这份战力用在更适合他的地方。”
柳元德指的是方长出去寻找敌人训练堂的行迹，在他看来，找到敌人的几个训练堂，并顺势推算出敌人总部大概位置，在这场战争中，起到了巨大且关键的作用，这比多一位在修行界攻城略地的猛将，要有意义的多。
他们两个继续看着下面局势。
很快，在方长的大规模清场法术下，众人合力阻挡住了这边所有妖怪的逃离路线，并将还在反抗的敌人，统统绞杀干净，接着众人开始清扫战场。
被俘虏的敌人统统用铁链穿了琵琶骨，聚集在一起看管起来。修行人们检视战场，掩埋敌军尸首，收殓战友尸身。他们本就有着层级明晰的组织，也久经战斗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做甚么，于是这片布满了巨大痕迹的战场上，呈现了井然有序的景象。
451、【竟然没有名字】
虽然修行人们大多离群索居，但大劫之前众人团结一致，在这段时间里打破了这种状况，所以互相之间很是熟悉。
看到昔日的袍泽与好友牺牲在战场上，虽然众人早已堪破生死，并不会因为此事悲伤哭泣，但周围的气氛还是有些凝重。修行人们分组分队，井然有序地在战场上检视，时不时地还将些地方的泥土，用法术翻起来看看，或者分开水流、移动石头。
却是刚刚的战况太过惨烈，有些己方和敌方，在战斗中便被砸在巨石下面、埋进土中、或者落入水里。
有时候大家会欢呼一下，那是从土里将人挖出来后，发现其依然存活的时候。
方长见事情已了，早已经收回法术，将灵泉剑重新还入剑鞘，和几个认识的人打过招呼后，朝天空中一跃。
他凌空飘起，直到刚刚的云上。
“方先生高义！刚才的场面实在是壮观。”柳元德正和于青菱一起，盘坐在云上，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下面战场，见方长忽然跳上云来，顿时想到了对方在战场上让人瞩目的英姿：“青菱告诉我，若不是您出手，本阵这边的形势颇有不妙。”
站在云上，方长即重新将所驾之云操控住，他对柳元德和于青菱笑笑道：
“也不算什么，都是劫中人，同心协力才最主要的事。让这次大劫早点儿过去，不管是修行人还是天下百姓，都可以得到个安稳日子。”
接着，他按落云头，在一处空地降落下来，把身边的柳元德和于青菱放在地上。
周围修行人们看到大片云朵被人操控着降下来，立刻便抽出人手迎上前来。
待看清从云上下来的，正是义军中声威卓著的柳丞相，还有攻城略地战绩斐然的于将军后，迎上来的几个修行人很是高兴，迅速呼唤周围同僚，和远处的几位指挥者一齐过来拜见。
与此同时，他们也观察着方长这位白衣修行人。
毕竟刚刚方长在战场上大展神威的景象，大家都看在眼里，而且对方乃是驾云过来的，还带了两个凡人，这着实不简单。
凡人身躯沉重，难以带着飞行，这是常识，眼前人既然有能力驾云将凡人载来，而不是摄来，也印证其修为高绝难以分辨。
为首的修行人和柳元德见了礼，说了说现在的情况。
“刚刚的战斗险些失算，幸好有这位先生帮忙，将敌人歼灭了大部分。但对方的首领和几个头目，还是逃掉了。待打扫干净战场，安葬了同僚们之后，我们先去提审这些俘虏，问一问对方的去向。唉，可惜这番筹划，未竟全功，是我之过也。”
柳元德摇摇头道：
“战场瞬息万变，加上这次战斗爆发的仓促，哪里可能事事俱备？且好生打扫战场，敌人的去向我来寻找。”作为义军团体里面的实权丞相，柳元德也掌握了义军们的情报系统，所以他准备回去后，调派人手继续侦查。
然后他继续对面前的首领，也是对周围人说道：“莫要太过担心，敌人那件遮掩天机的宝物已经损毁，他们的行迹已经难以遁去，只要稍加收集分析，不难找出他们取了何处。”听到这笃定的判断，众人的士气顿时为止一振。
柳元德看了看周围，继续说道：
“你们继续忙，我与于将军和方先生，一起去看看敌人的总部到底什么样子，到底是什么**害天下，与我们做对了这么久。”
与周围相比，敌人的总部虽然也在战斗之中损毁严重，但要轻上许多。
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战斗刚开始时候的痕迹。
甫一开战，修行人们先是打破了那件遮掩天机宝物形成的遮罩，待敌人总部暴露在外时候，一齐攻打进去。
发现外面动静，刚刚反应过来没多久的妖怪们，还没等组织起反击来遮罩就被破去，措手不及间吃了大亏。敌人总部的诸多损毁，也大多数来自于这一阶段，被双方法术轰击和调位所致。
接下来，妖怪们略带秩序的，朝四面八方分散突进，也不知道是突围还是反击。
战场则因此向外扩散，也变得更加激烈起来，乱成了一锅粥，周围山川上的凹凸和沟壑，也是这段时间所致。
还好修行人们仗着人数多武力强，成功压制了敌人。
“这里规模倒是不小。”于青菱看着周围俨然的屋舍，对柳元德和方长说道，“这么多房屋，还有那边能容纳数千人设施齐全的演武场，也不知道敌人经营了多久才有这种规模。”
方长忽然有了些好奇，问道：“这次大劫已经到了尾声，但我看大家称呼这伙妖怪，依然还是指代，那么对方这个团体，到底是什么名字？各种情报里面都没有体现。”
柳元德哈哈一笑：
“我们也疑惑过这个问题，毕竟从对方高层口中得知，这伙妖怪们纲领明确、目的清晰，就是为了争夺人族的天地间主角地位，不应该没有个名号。”
“这一度让大家很困惑，直到最近，我们抓获了几个敌人里面的高层人物，拷问后才知道，他们是真的没有名字，这无意中让咱们侦破敌人情报的难度上升了两层。”
“却是当初刚成立的时候，关于起名和旗帜，有不小的争议，有人提议叫万妖盟，有人提议叫新天下，诸如此类。而敌人的真正首领——是位妖王——面对这个问题竟然优柔寡断起来，于是他们的名字最终也没选定，空悬在了那里。”
听到这些，方长终于解了心中许久以来的疑惑，叹道：“原来是这样。”
几人在废墟中，来回逛悠了一番。
修行人们也分出了队伍，搜查这里，他们缴获甚丰。
金银钱帛等自是不提，光粮食就得到了几十个巨大的圆仓，还有兵刃甲杖无数。但最让柳元德关心的，是缴获的文书之类。
方长还看到了，敌人用来和训练堂通讯的法器，即那四台像从中间被竖劈开的鸡毛掸子样的法器，不过失去了联络目标后，上面的灵光已经隐晦下去。但回去拿之前缴获的另一半配上，重新布置下应当还能用。
452、【宜将剩勇追穷寇】
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太值得观看的东西。
毕竟作为新兴势力，每一分资源都要用在刀刃上，没法拿来花费太多在改善环境上面。即使后来敌人们近乎成功，掌握了天下许多地方，掠来了大量资源，也没有更改这份朴素——至少在总部没有。
从这一点说，这只妖怪势力倒也是朝气蓬勃，无怪乎能在天下掀起偌大波澜，逼的天下人齐心协力动手，才将局面扳回到现在的样子。
这里最大的建筑，除了堆满各种杂物和物资的仓库，便是中间一座大堂。
仓库里面的物资很丰盈，修行人们攻打进来之后，看到的无不惊讶。里面金银、铜钱、粮食、布匹、金属、甲杖甚至各种生活物资，数量都很巨大，看起来敌人们不仅将这里作为总部，也作为物资的集散中心。
除了这些凡物之外，众人还从这些仓库里面，发现了大量的灵草、法器、丹药、灵材之类，都是对修行人有益的物资。柳元德作为义军丞相正好在场，他下令将这些物资，由修行人们自行分配。
“打下这里，他们已经不会再有翻盘的能力了。”
站在仓库外面，看着正在点数的义军成员，柳元德高兴地对旁边的方长道。
这话并不夸大，如今已经可以确认，这一仗，已经在相当程度上，打掉了敌人最后的战争潜力。
大堂建造在平地上，地基不高，仅有二尺高，外面仅仅用了砖头铺砌了地面，不过倒是收拾的很干净，砖缝里面没有杂草。斗拱不大，让前廊只能容得二人并行，外面使用了几根大木，木头上面刷着红漆，但也已经有些黯淡。
三人走进去，里面采光还不错。
许多椅子凌乱地分布着，有些还倒在地上，甚至化为碎片。
看起来突袭发生时，里面正在开会。
方长根据现场情况判断了下，当时里面的人听到外面报警后，急急忙忙冲出大堂，撞倒了不少椅子，还有阻路的椅子被焦急的敌人挥刀劈开，而正是因为里面的敌人都着急组织防御，让这里在战斗开始后保持了空荡，所以侥幸未受波及。
“唔，这就是他们最后时刻正在讨论的东西？”
柳元德从最上面的几案上，拿起来几张纸，看了看。
然后他哑然失笑，将这几份缴获文件递给方长和于青菱，说道：“看来咱们足够及时，上面说的是，他们正准备在江南地区重建一个训练堂。”
“为什么是江南？他们真的行？”于青菱疑惑道。
毕竟，江南是义军攻占比较早的地域，而且以义军的组织度，那里早就被剿洗过多遍，对于敌人来说环境很是恶劣。
“你看这儿。”
柳元德拽过她手中的文件，翻了一页，指着其中几句说道：
“他们有细作，侦查到我们已经停止了对江南地区妖怪据点的清洗，并将关注度移到了中原，所以判断是可以通过这个盲点，将物资和人手运进去，重新建造一个训练堂，也是备用总部。”
“噢，我明白了，灯下黑。”于青菱点点头。
“真是侥幸，若是让他们执行下去，说不定真的能成，敌人果然狡诈。”柳元德略带庆幸地说道，“不过还是咱们棋高一着，失却了总部和备用总部之后，敌人剩下的势力不过是一盘散沙。便是他们的首领本事再高，失却了组织后，也已经不再有翻盘机会。”
几人看完后，将文件放下，继续朝外面走去。
敌人的总部范围倒是很大，看来之前损毁的那件遮掩天机的宝物，影响范围不低，整整一个山谷，都被笼罩在里面。
外面的居住区形制很一致，几排长长的平房分列在山脚处，没有院子，每扇门对应两间屋，一间狭小仅有床，另一间里面有锅灶和桌椅，总体来说有些简陋。由于这里靠近边缘，所以在战斗中波及不少，损毁有些严重。
而且这里应该没有多少高价值物资和情报，所以修行人们放过了这里，准备等后续的义军军队到来之后，再由他们进行挖掘和搜集。
柳元德抬头看了看被杀伐气息冲开乌云后，重新露出的蓝天和阳光，还有远处残余的一圈乌云，叹道：“所有事情都变得好了起来，想到敌人灭亡的日子就要来到，心里忽然轻松了许多，就是这种情绪让人变得有些慵懒。”
接着不等方长和于青菱回话，他看了看周围井然有序的修行人小队，叹道：“能够亲身参与这等大事，和如许多仁人志士一起对抗天地间的大劫，是我此生之幸。待事情完结后，我也要找个山清水秀、交通便利的地方，隐居下来，什么烦心事情都不想。”
于青菱在旁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柳元德继续转向方长，说道：“唉，我们得回去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而且行百里者半九十，接下来需要彻底解决敌人才行，不能给天下留下祸根。”
“回去后我要马上安排人手，调查敌人的首领去了哪里，失去了那件遮掩天机的宝物，他们行迹再难隐藏。不过想来，他们能去的地方也不多，天下间形势这样，也不难寻找。”
义军已经攻占了天下大部分，敌方领头的妖王定然是不敢过去的，他们能去的地方，只有剩下的很小一片。加上敌人盘踞的地方已经比较明晰，所以柳元德猜想，敌人首领能去的地方，不外乎几处。
方长没着急起云带柳元德和于青菱回军营。
他抬头看了看天象，仗着自己远超常人的眼神，在白天看了看天上的星星。而后方长沉下心来掐指算了算，又仔细地借助灵觉感应了下天机，忽然笑道：
“我好像找到他们了。”
“噢？”柳元德和于青菱一起看向他。
“虽然天机依然有些模糊，但大劫已经过去泰半，加上遮掩天机的宝物也损毁，对于他们的去向我已经能够大致确定。”方长说道。
听到这话，柳元德和于青菱都有些急切，他们异口同声地问道：“去哪里了？”
“他们躲去皇都了。”方长答道。
“皇都？果然不出意料。”
…………
十五天后，皇都。
方长跟随着义军的部队一起，来到了皇都外围。
这里景色和繁华果然异于别处，人流如织、田连阡陌，路上俊丽堂皇的车马随处可见，白面锦衣的人挺胸而过，只是这幅繁华，已经透露出不少衰败气象。
衰败并不因为风景，而是因为人们脸上透露的那丝慌乱。
高大的城墙依然如故，坚实且明显新近修葺过，大路宽阔紧实，护城河边的垂柳也荡着细细柳枝，在风中轻轻摇晃，路边的野草野花正自茁壮，田里禾苗正在拔节，生机盎然。
453、【口号】
当然，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方长其实离着皇都挺远的。
他此时正和柳元德于青菱一起，走到了一座山丘之上，查看周围地势。山丘后面是正在扎营的义军们，山丘前面是平坦的田野，直到皇都之间，是一片坦途。
不过对于凡人，这段距离并不算近。
甚至可以说，此时三人中间，只有方长能够凭借自己超凡的眼力，看清楚皇都城墙那边的情况。旁边的于青菱和柳元德，一个在观察周围地势，一个在思考接下来的行动方略。
后面的义军士兵们，有的在支帐篷，有的在布设拒马、栅栏、挖掘排水沟，还有的在取水洗粟、埋锅造饭，一切都井然有序。而远处的城墙上，也有许多旗帜晃动。双方都知道接下来的是什么，如今正在隔着二三十里对峙。
方长看到，有几员大将正在城墙上巡视，有欢呼声远远地传过来，到这里时候已经变得十分微弱，只有他听得见。仔细分辨了下，应当是“将军威武”、“多谢将军赏”之类的词语。
看来敌方的大将不止在巡视，还在派发犒赏。
不过旁边的柳元德和于青菱完全注意不到那边的情况，他们仔细地观察了周围情况，而后招呼一声，山丘后面等候着的文书和幕僚们便也走上来，查看周围情况，同时绘制和记录各种参数和细节。
柳元德抬头看了眼太阳，收回视线后说道：
“不太好打啊，皇都的城墙最高最厚，我们手中最好的炮，短时间内也轰不破皇都的城墙。而且外面还有四个小城，内有驻军随时可以互相支援，加上这宽阔远超它处的护城河……”
排兵布阵是他们的事情，方长并不懂这个，也不准备掺和这个。
他只是问道：
“对面皇都里面的守将是谁？现在情况如何？”
妖怪首领逃进了皇都这件事，方长当时便看出了结果，然后柳元德和于青菱甫一从云上下来，便立刻开始指挥大军拔营，朝皇都方向行去。途中，柳元德掌握的各种消息渠道，也传来了不同的情报，印证了方长观天象得来的判断。
于是义军们的行军速度大大加快了，同时柳元德也得到消息，义军首领，也即被柳元德和于青菱称呼为“主公”的那位，早在半月前已经挥兵西行，从另一条路朝皇都的方向攻击前进。
这次他们率领的这只队伍，正好去和主力汇合，而后合力对付皇都。
纠缠在柳元德和于青菱二人身上的厚重因果，随着敌军总部的覆亡，已经消散了大半。
方长在随他们一起行军时候，没有告诉两人这点。但他曾经直接询问过二人，自从敌军总部覆灭后，是否感觉轻松了很多？两人也不觉有异，诚恳地回答道，只感觉身上有些飘飘然，方长点点头，这回答很符合他的意料。
柳元德手中掌握着义军的情报系统，对于城中守将的资料，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而且熟记于心。
他甚至不用过多回忆，直接给方长讲解道：
“皇都里面现在的景象很不好，妖怪们蛊惑了人皇，又动用手段在朝堂上安插人手、排除异己，已经彻底将蛀空。接下来他们倒行逆施，搞得有些天怒人怨，城里小户人家连生存都困难。”
“里面的守将倒是个有能力的，他名叫庚永新，原本是功勋之后，祖上爵位显著。虽然这家人已经好几代都混吃等死，除了争夺爵位时候无所不用其极。但庚永新靠着自己本事，直接脱离了家中的爵位争夺，直接考了武举并高中。”
“后来他从小都头做起，接着几次军功，向上走的又稳又踏实，如今成功当上了负责内外保卫的元帅，正在组织城中进行对抗。这个人，可不好对付啊……”柳元德叹道，不过他更多还是对于青菱说的。
因为按照惯例，接下来于青菱才是那个在前线指挥大军的人，打破前面皇都的重任，压在她的肩上。
然后方长继续眺望远处皇都，于青菱和柳元德则开始商议一些军事上的话题。
方长运起目力，此时在他的眼中，景象和凡人又不同。
皇都虽然大而严整，但其上面气势已经衰败不堪，人族气运几乎不再纠缠其上。反而是义军这边，方长回头看了看，营地上方云气激昂、做虎势龙形，端的是前途无量。远处还有厚重紫气直冲云霄，那里应当是未来的新人皇所在之处。
约莫半个时辰后，文书与幕僚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他们束手立在旁边，偶尔互相小声交谈几句。
见到这幅情况，柳元德适时开口说道：“我们回去吧。”
于是众人一同回去。
军营距离很近，只有白十步路，到中间刚刚支起来的帅帐也不过千余步。后面已经有兵士占据了刚刚的小山丘，在这个制高点上布设瞭望台和岗哨。
方长忽然问道：“你们的新口号是什么情况。”
柳元德苦笑了下，摇摇头，然后他看后面的文书和幕僚们都不在近前，才说道：“其实挺常见的，历史上‘复古’一词作为口号不是时有发生么。不过要相信，其实口号仅仅只是口号，我们还是想搞些新东西。”
点点头，方长继续前行，不过后面柳元德似乎找到了倾诉对象，口中不停地说道：
“说起来，咱们义军也是正在创造历史，这么大的事儿史书上终究会记载上一笔。但也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创造历史，因为条件无法选定，大家只能在碰到过的、曾经存在过得条件下，想办法搞些新花样。”
“毕竟对于所有活着的人来说，一切已故先辈们的传统，都已经固化在了自己心里，这便是所谓的传承。于是大家在碰上需要改变周围事物，以及创造新事物的时候，在这种旧的规矩没法照旧、新的规矩还没建造起来的时候，只能将‘古人’重新请出来。”
“借助他们的口号、名声、外表，穿着他们那在长久历史中浸透了崇敬的衣装，对借来的话重新做诠释，方能演出一些新场面。”
闻听此言，方长大笑不止：“不错不错，你这饭分析实在是透彻，不愧是柳丞相。”
454、【去汇合】
三人回到军营里，随即散去。 他们各有自己的去处。 柳元德要回到刚刚搭好的大帐里面，和众多幕僚文书等一起安排接下来的行动方案，顺便处理这段时间内送过来的政务，诸如粮草、民夫、春耕、刑狱、矿山工场、盐务、人事等等，和整个天下息息相关，却又庞杂的要事都要他来做决断。 于青菱则要率领着亲卫们巡营，一是敦促士兵们好好作事，二是检查大致建好的营盘是否稳妥，避免安全隐患，三是提振士气。 果然，随着她四处巡视，某些不够妥当的地方被找了出来，由士兵们修改，而看到将军四处巡视、不时和同僚们交谈询问，士兵们的精神也为之一振，行动言语都干脆有力了不少。 方长则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这段时间他一直随营行军，所以作为柳丞相和于将军的贵客，士兵们安顿好营地之后，总会分给他一间单独的帐篷。不过方长平时，总是和士兵们一起劳动，共同搭帐篷，所以士兵们对他的观感很不错。 帐篷里面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幅能够折叠的行军床，就这也是远超普通士兵的住宿条件了，他们只有铺草可用。 不过对于这点，方长自有一套对应的解决办法。 他将背后的布双肩包拽到胸前，解开上面系绳，伸手进去就往外拽。马上，便有面雕花木方桌便被拽了出来，放在帐篷里面。接着，他又从包里取出了火炉、煤块、水壶、茶具、茶叶、椅子，甚至还有一桶山泉水，随即开始煮茶。 包里面点心也有不少，用自己做的盘子盛了放在桌面上，可以配茶。 惬意的很。 尤其是，他既不需要像柳元德那样日理万机，又不用像于青菱那样随时准备战斗，再加上眼前将自己卷入其中的大劫，眼看便要结束，自然是落得个轻松自在。 帐篷里面光线很差，他干脆拿出个青铜油灯，放入灯芯点燃。 而后他掏出本之前买的杂书，边吃点心喝茶，边靠在椅子上读。唔，这本书挺有意思，里面讲的是一些传奇故事，虽然看起来像是幻想，但终归能看到些蛛丝马迹，证明里面的事件人物都有原型，只不过已经传得走样了。 过了半个时辰，方长忽然将书往包里一收，从椅子上站起来。 而后他双手端了几次，将兀自摆着茶壶和吃食的雕花方桌，还有正熊熊燃烧的火炉，以及刚刚待的椅子，统统塞进背包里。帐篷中顿时恢复了他刚刚进来时候的景象，空空荡荡，唯余一张折叠行军床。 只有萦绕在帐篷里的茶香和点心气息，能够证明这里刚刚有人享用过。 方长迈步便朝营地中间最大那间帐篷走去，一路上的岗哨们，早就熟悉了这位白衣胜雪的修行人，所以只是简单询问确认后，便加以放行，并未进行阻拦。 走进大帐，里面依然一盘忙碌景象。 柳元德正俯在案几上，阅读各地送来的报告，并抬起笔尖在上面进行批复。 这是个很耗费时间和心力的活计，但此时义军之中，有资格接触这些报告的人中间，他是最为年轻壮实的一个，所以这些活计统统被交给了他。 “方先生？有何事情。” 看到方长撩开帐门进来，柳元德只是抬起眼皮看了眼，便重新低下来头，询问道。 “过来看看，顺便等。” 方长回答道，不过他并未解释。 虽然他说的很含糊，但柳元德看他神色如常，加上忙于政务，也没有对此多问，只是说道：“先生请坐，旁边有茶点，请用。”而后继续低头写批示。 柳元德眼前的各种叠成折页的报告和请示，依然堆得很高。从早到晚埋首文牍之间，在大量文字间整理义军所占地盘的运行脉络，其实才是他的日常状况。 之前和于青菱一起去指挥围剿敌人总部，只是因为事关重大不得不去。当然，那段时间对于柳元德来说，也是少有的忙里偷闲机会。 看到柳元德这幅样子，方长时常暗想，若自己处在他的位置上，也定然会时刻想着早点完事儿，辞职隐居，以逃离这繁重的一切。怪不得他之前和于青菱商议，待大劫过后便去隐居呢，这份活真不是人干的。 方长坐在一边，喝帐里的茶，不住口地吃点心。 由于现在后勤十分充足，所以作为义军丞相，供应到这里的茶叶和点心，都很不错——味道至少比方长在乡镇集市上见到的，要好许多。 由于这间大帐里面，无论是柳元德还是其他那些幕僚文书，都忙碌到无暇用，所以这里剩了好几碟。 他也不客气，食用之余，还将其中一盘倒进了双肩包里。 忽然帐外传来动静，有人过来大声通传，大帐里面所有人都听到，放下手中事情朝帐门看过去。众人看到，一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带着脸上汗水，和于青菱一齐走进来。 “发生了何事？” 柳元德轻轻将手中毛笔，搭在砚台边上，掩住面前折页，询问道。 进来的传令兵紧赶几步上前行礼道：“禀丞相，主公相召，大军已经到了三十里之外，让我来请您和于将军前去汇合。” “唔，好，你先下去歇息罢，我随后就出发。”柳元德说道。 而后他将桌上的文牍略微整理了下，将重要的几份拿出来，重新坐好批复完毕，交由手下人们处理之后，才起身离帐。 外面于青菱已经点好两千骑兵亲卫，准备两人一起出发去和主力汇合。 于青菱吩咐道：“尔等在此驻扎，小心戒备，若是有敌军前来，按照之前操练的方法守卫即可。”其手下众将应诺。 柳元德请方长上马，方长摇头拒绝道：“不必，我跟得上。” 对于义军们的首领方长很是好奇，所以他虽未被召见，准备和于青菱与柳元德一起过去，看看这位叱咤风云救民水火的豪杰样貌。
455、【阵前商议】
三人带着护卫出发，于青菱和柳元德骑在马上一路奔跑，而方长走在地上，稳稳当当地跟着。 这幅人走的和奔马一样快的画面，即使对于后面作为护卫的两千骑兵亲卫来说，也已经见怪不怪，因为世上有修行人并且义军中有不少修行人的事情，早已经不是秘密，甚至有许多士兵接触过。 “主公这次召见我们，估计会商议攻城事宜，青菱，你对攻城有没有什么好方案？”柳元德问道。 于青菱点点头，表示有些想法，自从她见到皇都外城之后，便已经开始了思索。 作为宿将，早已经有所得。 于是一路无话。 对于轻装骑兵来说，三十里的距离转瞬即过，不过这里地势较为平坦，跑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远处主力的营地。 这里的营盘依然很规整，里面旌旗数量比方长之前所待的营盘里，多上一倍，证明这个大营里面兵力也要多约一倍。除此之外，还有一面织金大纛正矗立在中间处，迎风而动，那是义军首领在此处的标志。 跨越了两个营地之间的地带，护卫骑兵的任务已经完成。 大家有序地下马进营，两千骑兵自去找驻扎地，而柳元德和于青菱稍微检视了下仪表，带着方长朝中间大帐走去。中间有四五道岗哨，不过见到是柳元德和于青菱后，都只是简单确认下二人身份便放行，更没有阻拦后面的陌生人方长。 “柳丞相和于将军到了。”有士兵走进大帐里通传。 “请他们进来。”里面有个声音说道。 于是三人便被请进去，出来的士兵看到方长，犹豫了下又看了看柳元德和于青菱，便也未阻拦。 而里面的义军首领刘旦，已经起身迎到了帐门处。 礼贤下士，这让方长对其初见的观感还不错。 “元德和青菱来了，快快进来喝杯茶。”对方大笑道，而柳元德和于青菱并不敢怠慢，先躬身行礼喊了声“主公”，才跟着走进大帐里。 刘旦也看到了方长，不过他并未着急询问，而是带着三人落座，让旁边卫兵上了茶点，才对二人道：“这位是？看起来好面生。” “禀主公，这是方长方先生，为查到敌人的训练堂和总部，天南海北调查出了大力，他修为高绝，还亲手剿灭了些。前不久我邀请他来观看对于敌人总部的行动，所以才到了一起。如今主公相召，方先生也跟着过来看看。”柳元德说道。 对于方长，这位义军首领并不是一无所知。 毕竟他和柳元德与于青菱两位大劫主角，共事了许久，私下里交情也好。所以方长这位两人时常念叨的“世外高人”，刘旦也不乏耳闻。在他的认知里，方长的修为高绝、远超其余，而且义薄云天。 “啊，原来是方先生，久仰久仰，元德之前经常提起你，还说过当初你们一起护送郎中令到南疆的事。也多谢您这几年为天下所做的事情，请受在下一拜。” 说着刘旦便起身朝方长郑重行礼，但方长只是虚空一托，他便感觉自己拜不下去。 “勿需如此，我只是为了这大劫早点儿过去罢了。”看到刘旦拜不下去，收手回座位，方长也收回手，笑道：“毕竟天下乱成这个样子，我待在山里也不得安稳，还不如下来帮上一把，也好继续回世外过活。” “方先生高义，刘旦自愧弗如。”紧接着，于青菱和柳元德这位主公又朝方长客套了几句，说了些“蓬荜生辉”之类的话语，几人才开始说正事。 他知道方长修为高绝，乃是世外之人，而且站在己方，所以具体讨论也没有对他避讳。 三人交换最近情报的时候，方长得以打量了下这位首领。 他薄薄一层胡子修剪的还算整齐，穿着皂色素面长袍，身材修长，形貌昳丽，而且颇为强壮，虎口等处有老茧，明显有不俗的武艺在身。 听着三人的对话，方长也发现了刘旦和别人的最大不同。 这位义军首领，文韬不如柳元德、武略不如于青菱，但是面对着百姓，他总是有着足够的“仁”，或许这才是柳元德和于青菱两位人杰，一致愿意投身其麾下的最根本原因。 方长透过帐篷，抬头看了看外面天空。 有紫气不断翻滚，威严直冲云霄。 看来这位义军收留刘旦，应当便是新人皇了，**不离十。 “……这法子也不错，不过皇都毕竟是皇都，攻占此处时候，需要不小的力气，但也不能弄得太过残破。我们得多做几个方案，互相作为备份才好。”于青菱说了一些攻城的想法后，柳元德补充道。 刘旦点点头，提醒柳元德和于青菱：“我这次过来，还带了四门重炮，炮口比之前的火炮粗一半，炮弹的重量是之前的三倍多，加上装药增大，说不定能正面轰开皇都的城墙。做方案时候，也要将它们考虑进去。” 这个消息，让柳元德和于青菱精神为之一振。 毕竟犀利的器械，可以减少己方伤亡，也能大大降低面前的挑战难度，能更好更快地将敌人们终结掉。 “过会儿我们去看看新炮。” 于青菱说道，柳元德和刘旦自是赞同。 又聊了几句之后，柳元德思索着说道：“如今我们几乎已经占了整个天下，也在四处清理沉疴、恢复秩序，成果井然。这些活动，反过来又让我们的军力更加强大，物资也更加充足，此消彼长之下，对面这些人早已经衰弱之极。” “我们携天下大势前来，获取最终胜利已经可以确定，很难再有其它可能。这时候，或许应当尽力减小些损失，为天下多保存几分元气更好些。”柳元德有些迟疑地看着刘旦说道，“我感觉，还是先试着用间，万一能够兵不血刃下这最后一城，也是好事儿。” “那便去做，元德，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反正失败了我们也不损失甚么。”刘旦对于自己的丞相很是信任，“至于青菱，你出任元帅吧，所有的兵马都交予你指挥，务必要功成圆满。” “是，主公。”于青菱和柳元德二人行礼道。
456、【准备进城】
于青菱出任兵马大元帅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军营，并顺着义军们的消息渠道朝整个天下蔓延出去。 当四人寒暄许久，从大帐里面走出来，准备去看看刘旦这次带来的新火炮时，岗哨处的士兵们对于青菱的称呼已经变成了“于元帅”。 不过四人中间的方长让所有人都有些疑惑，毕竟之前从来未见过这样一个白衣人，对方却和主公及元帅和丞相走在一起，交谈之间很是熟络。 “新炮就在这里，我们进去便好。” 刘旦走到一处有栅栏的营区门口前，对三人说道。 原来这四门重炮，对于义军们来说是绝对的犀利重器，宝贝的紧，所以每门都分配了个单独的帐篷，用以挡雨。当然，这其实有些过度爱惜了，因为本质上这四门炮都是大金属疙瘩，并不怕雨水。 他们走进存放火炮的军帐，里面有两名士兵食客守卫，见到是首领过来，立刻起身行礼： “见过主公。” “辛苦了，我们来看看炮，你们继续执行任务就好。” 刘旦说道，而后挥挥手。 守卫火炮的两名士兵再次行礼，而后继续在炮两边站岗，由于刚刚被主公视察，而且主公和丞相元帅此时就在身边。两位义军士兵紧紧挺着胸膛，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动，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激动。 不过三人的视线，现在都放在帐中这门高大的火炮上。 其为青铜铸就，长约十四尺，架在炮车上面，威猛绝伦。炮车的轴架粗大，明显加固过，而且车轮上还用了黄铜包裹，被牛眼大小的铆钉死死钉住。 刘旦告诉三人，即使这样，这门火炮也不能在炮车上开炮，因为不像小个头的野战炮，这种重炮在炮车上开炮的话，即使将尾部固定住，一炮过去炮车也会散架。 所以需要用的时候，只能将火炮抬下来，放在专门的阵地上才行。 到时候会有专门的炮兵，擦炮膛后从膛口塞入火药包和炮弹，再于后面用烧红的铁丝击发。 与此同时，危险性最大的火药，在旁边专门的营地里面，分小堆间隔了足够距离挖坑存放，以保安全。 柳元德和于青菱走上前去，查看炮口、炮膛、炮耳、发火孔，质量很好。 “原本铸炮的工匠师傅不够，还是他们想方设法，跨行找来些铸钟的人加入进来，才完成这四门炮。” 刘旦轻轻抚摸铜炮外面铸上去的花纹，说道： “为了凑够造它们的铜料，甚至将咱们历年缴获的铜钱结余，熔了三成。听到工场那边传来铸造成功的消息，我赶过去试了试，便提了炮直接带过来。” 听到这里，柳元德和于青菱面色凝重起来，他们知道这个数字不低，面前铮亮的重炮，自然也增添了几分严肃。 对于铸造它们的消耗，柳元德之前也不知道，他只收到过工场的汇报，说铸炮铜料不足，于是他让工场就近朝主公求援。没想到主公竟然拨付了铜钱来融化铸炮，也没想到工场铸造的炮，竟然能这么快就出来。 刘旦接着说道：“既然将它们带来，自然要先显现下威力，让皇城里面的人知道此城已经难守。这样，待前面阵地布设好，我们将这四门炮拉过去，先干它一家伙，这样下面无论是招降还是强攻，都有了底气。” ………… “属下见过主公。” “你便是丞相找到的信使鹿泽？”看着面前这位留着白须的人，刘旦问道。 “正是属下。”面前人再次俯下身子道。 “待前线炮响后，你便出发吧，即使有着修为，路上也要小心些注意安全，更不要走露了风声。”刘旦继续道，而后朝旁边示意了下，“对了，这位方长方先生和你一起去。” 鹿泽眼神略有些迷茫地抬起头。 他朝主公示意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除了柳丞相和于元帅外，帐里还有其它人。 不过他马上认出了对方，惊喜地说道：“恩公，您怎么在这里！我想的你好苦啊。” 说着便朝前跑了两步，拜下去，不过为方长发力虚扶住。 “哦？”看到这幅情形和对方口中的称呼，刘旦顿时惊讶起来，他十分好奇地出了声，不过马上便停口准备看看怎么回事儿。而旁边的柳元德和于青菱，也瞬间瞪大了眼睛，将耳朵支棱了起来。 方长仔细端详了下对方，无果，但颇有熟悉感，于是他感应了下眼前这人的气息，又再次搜索了下记忆，才确认了对方身份，笑道： “是你啊，没想到你化形后是这个样子，上次利榆二州边界处一别，到现在已经好几年了。如今再见时你已经参加了义军，是你的造化。” 鹿泽抚摸了下花白的胡须，笑着说道： “当初小妖我大限已近，便是侥幸得上仙指点，成功化形，身躯心态也有些老，所以才是这幅样子，但寿数还是充足的。说起来，当初若没有恩公之泽，如今我怕是已经成为山中枯骨，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而后他转过身来，对刘旦和柳元德于青菱说道：“好教主公和丞相、元帅知道，当初我未化形时候，修行无门，空在山间虚耗时光。幸得有一日，遇到方上仙路过，便将心一横，上前去求，结果缘法却至，得了上仙指点，从而化形功成。” 柳元德三人一起点头，他们知道鹿泽的妖怪身份，但从来没听鹿泽说过，当初他和方先生竟然还有此等故事。 于是他们抚掌而笑，恭贺鹿泽找到了恩人。 不过方长并不领会这个，他摆摆手道： “恩情谈不上，只是指点而已，也是当初你驼了我一路换来的，并不亏欠我什么，也勿需太过放心上。这次悄悄进城，我和你一同去，说说罢，对于此行你有什么想法，需要我如何配合？” 之所以将鹿泽喊到这里，是因为他是柳元德已经定下的“用间”人选，临行前刘旦自是要召见下，勉励一番。
457、【优秀细作方长】
对于接下来的行动，鹿泽的思路倒是挺清晰。 他组织了下语言，对面前的主公、丞相、元帅、恩人说道： “城中负责城防的守将，名叫庚永新，本是功勋之后，祖上爵位显赫。传到他这一代，已经仅剩下三等男的爵位。但即使这样，他们几个混吃等死的兄弟，为了争抢这能年年有禄米的爵位，依然互相争执不休，无所不用其极。” “据查，这位庚永新十分厌恶这幅场面，于是从家中脱离出去，自己去考武举并高中。接着他捞到几次作战和保卫的任务，竟然立了几次功，得了个不大不小的爵位。从而缓和了和兄弟们的关系——谁也不再认为他会来抢食。” “随着时日过去，庚永新凭着能力渐渐升职，借助他勋贵出身家世清白的背景，成为了城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如今我们大军围城，其它各位将帅皆畏战称病，只剩下庚永新一人，于是他也就成了总揽全局之人。” “也即我们这次行动的目标。” 这段介绍很清楚，刘旦和柳元德于青菱，虽然都已经了解对面守将的信息，此时俱都点头，表示鼓励。 鹿泽很受鼓舞，他接着给方长介绍道： “接下来我们的任务，说起来也简单，只要想办法混进城去，在不惊动任何其他势力的情况下，见到这位名叫庚永新的守将就算成功。这个过程，必然要用一些法术之类的手段，恩公上仙修为高绝，自是不在话下。” “见到他之后的事情，交给在下就好，这边已经演练过几十次，也结合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情报，设想了任何一种对方可能会有的反应，并针对每种反应制定了针对的言语，此次十之**能成。” 刘旦看了看时间，对几人说道： “好了，外面阵地应当已经布设的差不多，咱们出去看看新炮是否合用，而后鹿先锋你便和方先生一起出发吧，怎么进去可以参考情报，但一定要针对具体情况便宜行事。” ………… 营垒外面，靠近城墙二里的地方，义军选了个地方起阵，驻扎下来。 靠近这边两个可以和城中互相支援的两座小城，已经被义军团团围困住，无法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义军士兵们，隔着护城河开始布设拒马、挖坑垒台，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而且城上面的守军们，对于义军士兵们这些劳作内容，很多人也有些看不懂。 但所有人都有个统一的共识。 对面义军们正在整的东西，肯定不是人畜无害的玩意儿，必然能够对皇城造成不小威胁。 然而，皇城能够打击这边阵地的手段很少。 城里的火炮性能很差，弓弩又射不了这么远，投石机已经落后没架设起来，只有床弩可以射到此处。但有了厚厚土层阻隔，加上这里已经接近墙上床弩的距离极限，所以试着发射了几次后，发现效果不佳，也就停止了下来。 毕竟床弩还好，床弩所用箭支的价格十分高昂，不可能用来做压制用，它们只能消耗在正面战场上。 很快，城里和外面两座小城里面的士兵，知道了那处阵地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四门巨大的火炮，被从义军军营里面拖出来。 而负责保卫这四门大炮的兵力不在少数，这让城里城外的敌军更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对方调整好了坡度，然后将大炮从炮车上卸下来，放在土台上面，接着将垂线尺插进炮口，测量仰角，并按照所得数据，在炮尾处用锤子砸薄木板进去。 见到这幅景象，城中不得已派出一支部队前来强袭。 这只部队尚算得上是精锐，毕竟大军围城时候，还有勇气面对几倍敌人冲出来的，已经不是一般人物了。 可惜一切无功而返。 方长亲眼看到，于青菱率领着自己那两千亲卫，从战场侧翼的方向，飞速地绞杀过来。 然后当面的敌人强袭队伍迅速崩散。 他们一部分朝战场外面溜去——这些是最聪明的，因为义军的骑兵们没有时间管和抓捕他们——从而幸运地远离战场；还有一部分当场乱窜，要么被撞飞或者打死，要么扑到角落装死；最后一部分则朝回跑去，结果里面的人担忧义军骑兵们尾随进来，死活不开门接应，只是使用效率极低的吊篮往上拽…… 就在这一片乱象中，义军们开炮了。 四门重炮依次发出怒吼，瞬间便夺去了战场上所有观战人的目光。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那闪光的发生地，紧接着才听到隆隆的声音，与此同时，能够看到一枚黑黝黝的炮弹，似慢实快地朝山上飞去。 接着它们狠狠地撞在皇都城墙上。 城墙似乎原地挑了一下，肉眼可见地腾起了尘土，并有不少砖石崩碎下来。上面的守军们来回乱跑，被抓了好几个，还有人被城墙上的小头目拔刀当场枭首，才重新压制住乱象，稳住了局面。 “好！”不远处刘旦高声赞道，对于这几门重炮的效果，他很是满意。 不过方长的注意力不在此处，他一直在看炮兵阵地那边。 刚刚发射过后的重炮，需要很多繁琐的操作，才能再次完成发射准备，所以士兵们都很卖力。他们扛起两人多长的大木刷子，卷了布块沾上水擦洗炮膛，防止其中残留火星。 而旁边负责弹药的义军士兵们，则在战壕里面来回奔跑运送，弹药按照每门炮的份额，用油纸包裹好，垒在后面不远处的一个深坑里。这个坑能很有效的避免来自对方的攻击，还能防止其中一座除了问题后，连累其它几个炮兵真地。 最吸引方长注意的，是刚刚火炮发射时候的浓烟。 今天风向合适，所以这股硝烟按照风的方向，朝皇城那边缓缓地飘过去。 于是方长轻轻扯了下旁边的鹿泽，指了指这股烟雾说道： “好机会。” “啊？” 鹿泽有些茫然，他并未理解方长的意思。 “进城的机会。”方长摇摇头，轻轻在鹿泽身上拍了下，而后轻轻一拽，拎着鹿鸣，闪身便进了硝烟雾气之中。 双脚再次踏上地面时候，已经在皇都之中。
458、【守将庚永新】
方上仙真是好手段！ 骤然被拉住，鹿泽丝毫未进行抵抗，他顺从地被方长拽起进雾中，顿时他心中便浮现了这句话。 但考虑到目前已经开始了潜入状态，任何多余的声音和动作都没有必要，他将这句既是感叹又是夸赞的话语，闷回了心中，默默立定，任由方上仙拽着自己前行。 于是二人便顺着这股飘在半空中的烟雾，径直进了皇城之中。 待到双脚触地，鹿泽心中悚然一惊，赶紧查看周围情况。 旁边的民居很多，但里面都没什么人，却是为了守城，离着城墙近的居民都已经被清空，若是后面战况激烈，说不定还要被拆了房子卸下房梁砖块用作滚木礌石，实是悲惨。 鹿泽最是担心的，是两人被周围走来走去的兵士和民夫们发觉。 尤其是旁边的方仙长，毕竟自己的装束还好，在出发前已经重新打扮过，不那么显眼，而旁边的方仙长一身白衣，身后还背着兵刃，腰间挎着个醒目的葫芦，实在是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但鹿泽这份紧张，很快便消泯不见。 因为他发现，迎面走过来的这些人，对骤然出现在此处的自己和方上仙，完全视若无睹。 鹿泽瞬间醒悟，这又是恩公的手段。 如此一来，原来准备的很多应对方案、潜入手法、潜伏说辞，全都用不上了——这真是大好事儿。 他心中的紧张感顿时间消散了大半。 方长刚刚在烟雾中时，就给鹿泽和自己加上了“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效果，所以无论是在烟雾中，还是如今走在街上，都没有任何人发觉他们。 侧耳聆听了下，寻找到几条对话，确认了目标位置，方长拽了拽鹿泽： “走吧，就在那个方向。” “好的恩公。” 鹿泽点点头，迈步跟上。 这种感觉新奇又刺激，想到自己正走在敌人云集的地方之中，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朝着敌人首领所在的地方前行，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这种感觉简直让鹿泽兴奋到战栗。 方长闲庭信步地朝城内守将所在处走去。 鹿泽乖巧地跟在旁边，此刻他心中思绪很复杂，骤然置身于这幅场景，他总是感觉很怪异。若不是知道方长手段本就高超，也知道对方是自己人，他简直以为自己已经被擒拿了，押解到敌军帐中听审。 “等会儿见到对方，你是否已经想好了怎么说？”方长边走边问鹿泽道。 “已经有了足够的方案，临行前我都背熟理解透，并和几位同僚演练过。”鹿泽信心满满地说道，“各种情况我们都考虑过，接下来成不成看天意了。” “那便好。”方长点点头，“能说下你的思路么。” “无非是两点，”鹿泽便向前走，边仔细查看皇城的城防情况，若是此次不成，这些也是十分重要的情报，对于义军们攻城很是有用。他对方长解释道： “首先是从莫要造太多杀孽入手，劝说对方，因为对方性格较为正直，虽然对朝廷甚是忠心，但天下大势已然如此，便是在这里守卫的再奋勇，除了徒增伤亡外也改变不了什么。” “然后么，便是威逼利诱，当然，不是寻常的‘威’与‘利’，可以考虑用优待原来朝廷里人员的承诺作为‘利’，用双方争夺皇城鏖战后，他那些下属们可能会遭遇的死伤作为‘威’，多管齐下或可建功。” 鹿泽说的很流畅，毕竟义军们早有准备。 集合了许多幕僚并统合情报之后，针对性做出的用间方案，听上去颇有可行性。 而鹿泽对于此行能否成功，虽然并不很有把握，但他对自己能够活着回去很有把握。 成功将对方说动自然万事大吉，这种情况暂且不论，若是事有未逮，相信旁边的方上仙一定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并且脱身，只是到时候先生对自己的恩德又多了一层而已。 再说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虽然自己是混进来的，但密使也是使，只要不被太多人看见，相信自己就算不成也能囫囵个儿的回到义军一方去。出使这种事情做多了，鹿泽对此有不少经验。 …………………… 虽然是白天，但大帐里面依然有些混乱，所以亮着灯。 周围的幕僚们来来往往，但是中间的庚永新，则眉头紧锁着来回踱步。守城是个很难的事情，担负此事的守将为此殚精竭虑太过正常，庚永新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皇城的城墙又高又厚，但对于守城方来说，依然太过艰难。 首先一点，是皇都太大了，周围长宽远超普通小城。于是在小城里面连轮换起来都绰绰有余的士兵们，守卫起广大的皇都来，兵力捉襟见肘。庚永新上报后，朝廷不得不从皇都的市民里面又招收了两拨人，才堪堪稳住局面。 而相对于皇都里面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城外准备攻城的义军们，兵力就要充裕太多了。柳元德和刘旦两支方面主力合流之后，在这一点上最为明显，因为这是势力最盛的两股义军，对此，掌握了相当多情报的庚永新十分挠头。 周围最大的两股义军合流，共同来到皇都下面围困，同样也意味着件可怕的事情——他们短时间里，很可能不会再有援军了。现在的皇都说不定，已经成为了一座孤城、兵家之死地。 然后，便是刚刚义军们表现出来的攻城能力。 刚刚那声炮响的时候，庚永新正在附近的墙段处，视察与犒赏麾下兵士。结果四门重炮发射了一次之后，许多人吓得肝胆俱裂，如没头苍蝇一般乱跑乱喊。 这几门火炮的威力远胜过其余手段，与它们相比，无论是砲车还是鹅车，都有些不够看。庚永新丝毫不怀疑，若是让这几门火炮连续轰上一天两天，即使是这皇都的城墙又高又厚，依然会顶不住塌掉。 到那种时候，便是城中这些守军们的末日。
459、【出使】
想到这里，庚永新在心里默默感叹，也不知道对方这些重炮是哪里来的。
自己从军这么多年，从来没能装备过这种等级的炮。
他想起了朝廷里面掌管营造的那些官员，朝军队里面供应军资正是他们的职责，但这也成了他们上下其手的好生意。
每次去领取物资，都要低声下气且递足了利是，才能领到。
而且若是给的钱不够，只能领取到残次品或者旧货。
便是给足了钱，能够领取的也不过是些劣质品，质量低材料差，往往不堪用。也不知道那些人，在这上面到底搂了多少好处。
便是如今接手了城防，再不复往昔，他为了给手下士兵们配齐兵甲，也花费了许多精力。
常年累月的以次充好、偷梁换柱，让库房里也没有多少堪用的东西。
他只能命人在仓库里面找了又找、试了又试，尽可能寻找那些年份久远的，才堪堪给守城兵卒配齐兵甲衣靴。
如今仓库里面剩下的那些，刀枪一碰就断、甲胄薄如纸片、号衣粗劣易碎，火铳火炮更是一点堪用的也无。
庚永新感觉，若是有谁胆大敢释放库房里存储的火铳和火炮，估计第一轮就会死于炸膛。
当然，以仓库里那些火药的质量，更大可能是根本打不响。
倒是铅弹不缺，兵卒们都配发有模具，分些铅做饭时候融化，便能自制，可无炮无铳无药，也用不上。
即便如此，那些蛀虫们也未让步分毫。
他们并不在乎庚永新总览城防的权力，也不管他是否在皇城里面地位举足轻重，可能是身后的人给了他们底气吧，庚永新一样被勒索了好几次。
这让他想起来就有些咬牙。
真是要钱不要命啊，这帮蛀虫们，真应该让外面义军把城打破，把这些蛀虫吊起来，听说他们从不手软。
啊，这种想法可不对，他赶紧在心里检讨自己。
毕竟他身在其位，而且对这个朝廷还有足够的忠诚，便是此城已经无险可守，也要尽足人事。
说不定过上十天半个月，自己就会被城外义军斩杀在此处了，竟然还在军资这种事情上畏畏缩缩，真是不当人子，庚永新在心里自嘲地笑话自己束缚太多，要命关头、兵权在手还被一群贪官污吏胁迫
他很厌恶这一切，但却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或许，随着年纪的增长，自己早已经被这个世道驯服了？庚永新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出身……
他是贵族之后，说起来在这天下也算得上是“出身高贵”，只是传到他这一代，已经没落了，兄弟几个为了争袭爵资格，斗的不可开交。庚永新当时年轻气盛，于是直接从家里跑了出去，参加武举。
结果靠着从小到大足够的练习、足够的营养，他一举得中，从而脱离了家中的纷争。
这些年来他也参与了许多战斗，慢慢升到了这个位置，还给自己争了个新爵位，从而彻底远离了家里兄弟们的纷争，每次回家都能兄友弟恭。虽然，这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对于自己的那几个兄弟，不再有威胁。
随着年岁渐渐变大，当初的锐气在不顺心的兵营中被逐渐消磨，越来越软越来越圆滑。只是少年时候的思绪，从来不曾离开，庚永新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厌恶的又是什么。
轻轻呼了口气，庚永新将视线重新转回面前来。
将双手摊开放在面前，他仔细地打量着桌上铺着的城防图，陷入了思考。如何能让这座城撑的更久些？每每想到这点，他心里便涌起深深地无力感。
正在这时，门帘被一挑而开。
原本喧闹的大帐里，忽然安静下来，从喧闹到静谧的骤然转换，惊醒了正在思考的庚永新。
他立刻抬起头，扫视了下周围，然后顺着幕僚们的视线朝帐门看过去。
“你们是谁？”
看到来人，庚永新疑惑地问道。
随即，他才在心里猛然惊醒，这里可是中军大帐，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对面两人定然不是善茬。
几种猜测在心里掠过，不过他脸上不动声色，而是等着来人说话。
却见前面那个年长者上前一步，微微行礼后昂首挺胸地说道：“听闻庚将军在这紧急时候，总揽皇城中防务，威高权重，特来拜见。还望将军能够在百忙中抽出些时间，给我们个单独会见的机会。”
庚永新没有动弹，而是换了个说法，重复了遍之前的问题：
“但你们是什么人？”
鹿泽再次行礼，回答道：“待会儿自会向将军分说清楚，不过现在人多耳杂，不合适。”
对于面前这有些无礼的话语，向来有些雷厉风行的庚永新，反而不以为忤，他哈哈一笑，说道：“那来旁边的小帐吧，进来说话。”
“将军不可！”“使不得啊将军！”
旁边幕僚们瞬间炸了锅，他们连连出声劝阻，并要呼唤外面卫兵阻拦二人。
在他们看来，这两个突然穿过厚密营地来到这里的两个人，实在是危险至极，而将作为城防核心的庚将军，单独暴露在他们眼前，实为不智。
倘若这两个人是刺客……
而且，其中那个不说话的年轻白衣人，身后还背着柄长剑，那剑不可能是装饰品。
“无事。”
庚永新抬起手来，制止了周围幕僚们的话语：“我相信他们二位不是刺客，无它，咱们都未带兵刃，真的要是行刺，没有人能挡住面前周围。所以，他们既然走到这里，没有动手还要求会谈，自然不会是刺客，否则他们早就得手回去了。”
幕僚们互相看看，最终还是拗不过庚永新，目送他们进了单独的空间。
这座中军大帐，乃是在城中空地上直接架设起来的，毕竟这里靠近城墙处，没有宽阔的大屋子可以寻找利用。而中军大帐也不单纯的只有一个帐，其旁边还有两座小帐，形成了左右拱卫的样式。
会谈便发生在这样一个小帐篷中。
待送来茶水的卫兵离开，方长挥挥手，给小帐篷加了个静音法术，防止交谈的内容被隔墙有耳听去。
460、【神助攻】
不过庚永新并未察觉这层静音法术，因为他只是个凡人。
在他眼中，对面两人中那个白衣人只是莫名其妙地挥了挥手，然后开口说道：“这次来我只是陪衬，不用管我，你们聊便是。”话毕还把椅子往后靠了靠，脸上带着一幅饶有兴趣的样子。
这个人也莫名其妙，庚永新心中暗道。
于是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二位到底是何人？来我这儿又是为了什么？看两位本领高强，绕过外面层层大军来鄙处，应当不是无的放矢。”
早在对面表示愿意对话的时候，鹿泽便已经送了一口气。
从大帐到这座小偏帐的路上，他更是用这点短暂但十分宽裕的时间，仔细思考了应当怎么说，尤其是第一句话——初始印象极为重要。于是庚永新话音刚路，鹿泽便用排练了千百次的语气、神态说道：
“庚将军容禀，我们乃是对面义军的人，此来是给将军一个好建议。”
“所以你们是对面的说客，来让我投降的么？”庚永新语气平静地说道，其实对这一点，他刚刚已经有猜测，并不算太意外：“自古攻城，攻心为上，这样做虽然在意料之外，但细推倒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你们都有能力不惊动外面士兵的情况下，走到这里来，为何不干脆一剑将我杀了？相信没了我之后，这座城自然便破。”
说着，他斜眼看向方长背后的灵泉剑。
虽然庚永新并不能认出灵泉剑的真正水平，但以他征战多年形成的直觉，能够发觉那是一柄合手的好剑。虽然自己武艺并不弱，可庚永新并没有自信，能够在一个可以不知不觉潜入大军的人面对面单挑的情况下生还。
虽然演练时候完全没想到己方武力强横，但这依然是考虑到的可能问题，鹿泽顿时心中一喜，立刻便接上，连解释带恭维地说道：
“我们这样做，自然是为了城中百姓。都知道除了庚将军您之外，皇城里面再无一个人有能力将城防组织起来。”
“但是假如没了庚将军，城中定然是一团乱麻、四分五裂，加上那些不怀好意的幕后推手们，不知道皇城里面会是什么样的惨状。坐视这一切，有违我们义军的行事准则。”
“同样，来此劝说将军举义，同样是为了百姓，而且不止是城中百姓，还有天下百姓。不知道将军您怎么看。”
庚永新沉默了几息，接着避而不答，没有正面回复，呵呵笑了声说道：“传言都说你们义军起兵是为了吊民伐罪，看来所言非虚啊。但是，你们就那么有自信，这样能够减少百姓们受到的伤害？若是我将此城守住呢？”
鹿泽斩钉截铁地说道：
“庚将军，天下间形势已经如此，您认为，朝廷还有翻盘的机会么？”
“真的么？”庚永新一时语塞，不得不嘴硬了句。
然而鹿泽用真诚的眼光盯着他不动，很快这位久经战阵的宿将，便再也昧不住良心，叹道：
“不得不承认，你们会赢的，毕竟天下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朝廷目前剩下的地方，只有这区区皇城。”
“天时自不必说，春耕刚过，皇城里面既没有耕地，存粮并不算多，天时在你们那里。我虽有坚城深池，但只据有天下之一隅，以小拒大，我们没有地利。而你们行动如一、百姓箪食壶浆，皇城里却蛀虫遍地、来往扯皮，人和也不在我。”
“天时地利都在义军而不在我，不管在下能力多强，至多也不过将皇城被攻破的时间，延后些时日。但这已经足够了，让朝廷多存在一段时间，是我最后能做的事情，毕竟人皇于我有知遇之恩。”
本来信息慢慢的鹿泽，看到对方忽然因愚忠而坚定了选择，这次用间也马上要告吹，顿时有些焦急：
“那城中百姓们怎么办？”
“我让百姓们再离远些就是了，民夫们也解散掉，多谢你们的提醒。至于守城，这不是还有如许多士兵嘛？既然当兵吃粮，就要有亡于战阵的觉悟才行。”庚永新摇头说道。
鹿泽不由得看了眼旁边的方长，不过令他有些黯然的是，方上仙并没有任何动作，反而将头扭过去，隔着帐篷壁看向帐篷外面。
他只好将思维迅速转起来，思考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就在这时，火光一闪，帐篷忽然破了个大洞，阳光顺着破洞照射进来，静音法术也被这道攻击所打破。
接着有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庚永新！你可知罪？！”
撕拉一声，帐篷的破口被撕开到更大，能容一人进入。接着有个人便钻进来。其手执利刃，另一只手还掐着道蓄势待发的法术，进来看到帐篷里面算上庚永新有三个人，遂面上恶狠狠地说道：
“你们用了静音法术，在这里做什么坏事呢？是不是要卖了我们，你这个叛徒！”
“未曾。”庚永新面上很有些愤怒，答道，“你怎么来了。”
“谁信？！这两个一定是城外那些贼寇的说客，待我将你们三个擒下拷问一番，什么都清楚了。还好本监军前不久被派进来，防的就是你勾结外贼，如今人赃并获，跟我走一趟吧。”
说着，这只身为朝廷监军的妖怪，便将手中法术分作两道，朝方长和鹿泽投掷过来，看方向瞄准的是二人的腿。而来人的手爪，则将兵刃还回刀鞘，径直朝庚永新抓过去。
这种被怀疑的滋味并不好受。
尤其是，他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手下的里面，还有个“监军”的职位，而且看起来，这个新增设的临时职位，正是朝中对自己这个唯一有能力布设城防之人的堤防。
真够让人寒心的，呵。
庚永新直接放弃了抵抗，抬起脖子，准备任由对方抓住。
方长在一旁轻轻点了两下手指。
两道半空中的法术，在飞行途中骤然不见，同时不等这个闯入偏帐的妖怪惊讶，他便被加了几个束缚法术，被死死捆在那里，分毫动弹不得。
此时，庚永新依然闭着眼睛，等待被抓住脖颈。
461、【不辱使命】
方长后发先至，将闯进来的妖怪制住在当场。然后这只贸然而至的妖怪，脸上的惊讶表情才浮现出来，待了三五息。
待这妖怪反应过来，立刻便喝骂道：“庚永新！你这个叛徒，果然勾结了外人！怪不得我看这里竟然有静音法术……”接着便是各种各样不堪入耳的脏话，也不知道这个妖怪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些骂人的词儿。
听见旁边动静，庚永新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本以为自己必然会被当场擒住，不管是尊严还是面皮都保不住，结果听到帐里动静，感觉却并非如此。
然后他看到了帐里情形，同时也听到了对方的咒骂。
身经百战的庚永新，登时便看明白了形势，将已经涂上灰色的心重新照亮堂。
因为他知道，以监军们的手段，但凡被抓捕起来，那是断无幸理；而监军们各个本领高强，暴力抵抗又是定然不能成功的，所以刚刚对方伸手抓过来的时候，庚永新才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转念间，两位来客已经开始审问起了，这个名为手下实为掣肘的妖怪：
“你是谁，不是庚将军手下么，为什么竟敢朝庚将军问罪？”
结果，这妖怪竟然白了方长和鹿泽一眼，又骂了两人一句，而后扭过头去，什么话也不准备再说。
鹿泽大怒，便要上前拷打。
方长抬手止住鹿泽的行动，他挥挥手重新修复了隔音法术，而后朝这个妖怪指了两下，却是他常用的拷问法术。方长还给这个妖怪封住了口，于是其蜷缩在地上，无声挣扎了好一阵。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方长伸手一指，解开了拷问法术。
在庚永新有些惊讶的视线中，原本坚挺的妖怪，瞬间开始连连告饶：“我都招，我都招，千万别再来了，遭不住，遭不住……”
鹿泽在一旁有些艳羡地赞叹道：“真是好手艺！”
他打定主意，待这次任务结束后，一定要向方长请教下这方面的经验。但是大劫将尽，鹿泽并未想过，自己就算学会了这手拷问法术，又能用在何处。
方长认真地问面前妖怪：
“你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身份，为何要强闯这里？”
妖怪对刚刚拷问自己时候的法术畏惧极了，畏畏缩缩的说道：
“小的叫钟安，是个獐子精，是这城中突击小队的一名小校，也也是监军之一。因为和庚永……庚将军素来不睦，所以经常过来找茬。今天特意过来挑事儿时候，看到这偏帐有个静音法术，便直接冲了进来。坏了几位，是小的的错，饶命……”
旁边庚永新语气很是不善：“监军？是干什么的，我怎么不知道。”
妖怪钟安说道：“因为就是用来监控您的啊，怎么可能让庚将军您知道。上面说所有的人类都不可信，于是便安排了我们这支部队，专门用来监视所有掌了权的人类，防止他们做出不利之事。”
“哦？”庚永新挑起眉毛，语气更加不善：“然后呢，是对谁不利之事？若是抓到又如何处置？”
“当然是对我们不利之事。”妖怪钟安已经被击碎了心防，说起来毫无保留，“我们和朝廷还是有许多区别的。若是抓到，自然是偷偷杀掉后，重新扶持个能做事又听话的人上来。”
“所以，我的前任，李将军就是这么死的？”庚永新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失望。
“嗯，不过真的不是我干的，我只是听说此事，李来……李将军他密谋迎老皇帝的第五子入京，接替朝政，被侦知后秘密处理掉了，对外只说心疾复发。然后剩下的，有可能守住这座城的，就只剩下庚将军您了。”
“哦，原来是这样。”庚永新紧紧闭着双目，喘息沉重。
他的心中正在天人交战。
朝廷的样子，他其实早有察觉，也隐约知道皇都已经被一伙妖怪们控制，但是那份愚忠，一直在阻止他有别的动作。所以他将全部注意力，都投在了自己的职责上面。
现在，忠诚、百姓、天下等信息，在他心中纠缠成了一团乱麻。
鹿泽与方长看了看双目紧闭、面色纠结的庚永新，没有打扰他，而是继续询问钟安各种情报。关于这座皇城内部的势力构成，几乎所有消息都来自于各种文件，如今有了第一手情报的验证，鹿泽颇感收获巨大。
过了片刻，庚永新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对方长和鹿泽叹道：“你们想做什么就做吧，如今看来，我已经没有必要顽抗。两个时辰后，我自会打开四面城门，出城请降。这帮监军们，既然已经被我知道了他们的存在，自有办法对付他们，哪怕这只突击小队都本领高超，我也不虚。”
看来，这位出身贵族的将军，终究还是选择了民众。
鹿泽称赞道：“庚将军，你会成为英雄的。”
庚永新摇头表示不信：“败军之将而已，而且从来都很迂腐，上不得台面。更何况，古话说‘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接下来的天下，应当没我的位置，所以别人如何评价，也和我关系不大。”
………………
“城门开了！”
瞭望塔上的义军士兵，忽然高喊道。
这条消息迅速被传递回去，到中军大帐里，而城墙处的动静，自然瞒不住人。
于是在众多义军士兵们的注视下，打开的城门中，缓缓走出来两列军队，他们经过吊桥之后，便将手中兵刃火铳和身上甲胄，扔到路旁。接着他们继续朝外面走来，在空地上排队成列，唱着歌，走向义军们接受投诚俘虏的区域。
很快，那处路边便成了兵器垛，垛又变成了小山。
有一骑匆匆赶来，上面骑手也未着甲胄，正是之前和方长与鹿泽商议后，率军前来投降的庚永新。看到他出现，按照之前约定，义军一方的修行人们，立刻便派出去几个，上前保卫和迎接。
因为不知道城中骤然听说守军都投降了，是否会有混乱和前来报复的妖怪，故而有备无患。
462、【中军帐外的窃窃私语声】
同时，义军这边也有身份较为对等的人，带着几名侍卫，骑马上前迎接。
并不是柳元德和于青菱。
他们还要坐镇中军，一个负责前线各项军事行动，包括接下来的进城和肃清残敌之类；另一个负责主持除了作战本身之外，诸如后勤、政务、人事等诸多细务，也要安排接下来接收皇城的事宜。
相对来说比较轻松一些的，反而是义军的首领刘旦。
于是他也成了负责和降军接触的最佳人选。
看见刘旦骑马过来，庚永新催动胯下坐骑，小跑几步过来，而后在十步开外翻身下马，走到近前单膝跪地行礼道：
“降将庚永新这厢有礼。”
他倒是认得刘旦，但不好选择称呼，只是含糊过去。因为庚永新并不太重视此事，因为他接下来不准备在义军之中混。
所以，当对面刘旦问庚永新：“阁下如此顺义之举，德行广厚，如今新朝将立，请问是否愿意在新朝中担任职位？素知阁下大才，我等虚位以待。”的时候，庚永新只是摇摇头，然后在刘旦有些失望的目光中，解释道：
“征战十余年，我已经累了，接下来此间事了，在下准备寻个安静幽远的妙地，建两件草庐，垦上几亩薄田，隐居渡过余生。”
见庚永新去意已决，刘旦也不好再挽留。
他只是按照之前已经商议好的程序，与庚永新一起，完成了整个的受降仪式。仪式很是简介，但却受到在场双方的万众瞩目。待受降仪式完成的那一刻，城外这片空旷的战场上，顿时响起了海浪一般的山呼“万岁”之声。
大家都很激动，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卒。
人们都知道，经过今日，阻碍天下重新一统的最后一役，已经过去。接下来不会再有大战，而人间也会渐渐平息下来，安宁与和平的阳光，会重新洒落在每个人身上。
看到这幅景象，刘旦的兴致很高。
他对旁边尚未离去的庚永新说道：“庚将军可还有什么愿望或者要求？若有，大可趁此机会说出来，毕竟咱们双方之前谈判时候已经说过，这不是无条件投降。”
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封赏酬功了。
理论上，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只要庚永新说出来，哪怕是为了信誉，义军这方也要认下。
但庚永新却摇头，对面前的义军首领说道：
“义军给我手下这些将士们的安置方案，已经足够优容了，我感觉甚是满意。至于我自已，放我离去已经算是宽大，接下来的去向也已经有了想法，并无再多要求。”
“若真有什么遗憾之处……还望义军接下来进城时候，能够多救下些人，尤其是人皇。说起来，人皇虽然年迈昏庸，又贪杯好色，被奸邪所趁，但并非主观为恶。如今他已经失了大义，还望若时机合适，能够饶他一命。”
“我也不知道这个请求是否过分，但也能算报答些对我的知遇之恩。这只是准备离开的人，几句胡言乱语，不管接下来的情况是什么，都是天数。好了，事情已毕，在下告辞了。”
说着，庚永新便当场开始解脱甲胄，同时将受降仪式中未涉及的印绶等物，一并掼到地上。他早已经离家，也无妻子无儿女，倒也一身轻松。他解脱了这些后，仿佛也扔下了千钧重担，整个人顿时活泼了些许，他朝周围微微行礼，而后飘然而去。
身后万千大军注目，直至他走远。
刘旦收回视线，接着唤来了传令兵，说道：“回去告诉柳丞相和于元帅，咱们今天——进城！”
周围又是山呼之声，旗帜也纷纷动起来。
这段时间，柳元德和于青菱发挥了他们的高效率，已经安排好了入城的方案。
以两队修行人为先导，大军一边入城一边肃清残敌。
普通士兵们兵甲不离身，整齐列队走进皇城去，一是保持整齐阵型随时准备应对状况，二是在天下耀武扬威一番，震慑各路不法人士。
还有专门用于维持秩序的军法队，他们得了命令，但凡在这非常时期当众做恶者，无论是义军还是皇城的市民，统统以军法严刑处理。可以想见，定然有不少趁火打劫的混混们，被当场处置。
同时，以大量读书人组成的接收队伍，在士兵们的护卫下，快速朝着皇城中各处藏纳记录、典籍、文书、账本等地，将这些关乎接下来统治，至关重要的地方保护起来，并着手整理。
至于粮仓、钱帛库、兵杖库、草料场，还有几处城门等关键地方，也自有安排好的人手去抢占。
虽然是和平解放，但皇城中还是不时有小规模的战斗发生。
那些要么是来不及逃出，被堵在城中的小妖们，要么是为虎作伥者，情知自己罪孽深重，万念俱灰负隅顽抗的，俱都在义军们强大的攻势下，被逐一肃清。
与此同时，人间百态也展现的淋漓尽致。
城中但凡有些势力的人，殊死抵抗和畏罪自尽的那些不提，剩下的有的到处诉说以求证明自己，有的妄图使用贿赂或托人分说，还有的跪地投诚不要脸地大谈自己从来都是一心向义军。
不过方长并未进城，他围观过受降仪式后，便回到了中军帐里，旁观柳元德和于青菱指挥进城事宜。
柳元德处理着堆积如山的事情，却游刃有余，还有精力对旁边于青菱说笑：“这下算是接近功成圆满了，哈哈，但之前被天下剧变打乱的生活，咱们是再也回不去了。”
于青菱抿嘴一笑，继续分发帅令。
城中情况已经渐渐清朗起来，两人合计了下，准备将中军帐前移，至于是否入城待定。
旁边的方长忽然扭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地方。
他靠远超常人的耳力听到，那里有两个声音，正在窃窃私语：“前面便是他们的中军大帐吧？咱们真的要从这个方向突出去？咱们可只有这一次机会，稍有不慎，就会被那些修行人团团围住殒命。”
463、【妖王】
“相信我，不会有问题的，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还是最开始的那个声音，“据我观察，他们已经将手头的修行人都派了出去，那些修行小队都在城里，顾及不到这边的。只有从这里咱们才能突围出去，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后者沉默，似乎情绪低落，什么都没说。
不过又有一个新的声音响起，很是坚毅利落：“那便上吧，我相信你的判断，这边确实没有修行人的气息。我们先抓了这营中首领，作为人质突围。待我们突围出去后，到海外找个地方重振旗鼓，以图有朝一日席卷归来。”
听到这道命令，前两个声音一起道：“是，妖王。”
接着便听到他们轻轻而迅捷地闯进军营中，接近了这个中军大帐，似乎马上便要攻打进来。
周围有兵士发现了他们，不由得惊呼出声，但他们这些凡人速度远远比不上来袭的妖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闯进中军帐中。
许多义军士兵心中大震，朝中军大帐的方向猛跑。
不过接下来一幕，让他们放下心来。
行动间迅疾无比，身侧带着怪风闯进中军大帐的三个妖怪，在闯进去的瞬间便随着一声喀喇脆响，倒飞回半空，接着马上便有一根麻绳从大帐中飞出，蜿蜒穿梭将三只妖怪一齐捆了，掼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于青菱武艺高强，反应贼快，率先持了兵刃冲出来，柳元德紧随其后，接着才是中军大帐里的文书幕僚们。
而造成了眼下情况的方长，则在后面慢慢走了出帐门，灵泉剑已经出鞘，水平悬浮在他脸旁二尺处，微微铮鸣。
而大帐周围的士兵们，则一拥而上，试图将这些不速之客按住。
“你们是什么人？”柳元德率先喝问道，不过看了看这几人的装束，他便哈哈笑了起来，“我知道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想着要怎么派人搜捕你们这几个领头的，结果直直送上门来。”
“他们是谁？”方长走上前来问道。
柳元德指着地上的三个人，笑着给方长介绍道：
“他们便是这次大劫的幕后黑手了，这个皂色袍子的，便是之前跑掉的妖王，也是这些妖怪组织的幕后首领，其本领高强，若不是先生您出手，等闲难以制住；”
“这个女子，即为混入皇宫中蛊惑了人皇那个，旁边这是个幕僚，控制朝政的是他，诸多毒计的出处也是他。”
“有关他们几个的情报，是多方面汇总消息得来的，他们的相貌也有描述，还想等皇城这边安定下来，绘影图形在天下搜捕，真没想到这次抓了个正着。”
于青菱在旁边满意地说道：“主公会高兴的，如此一来，此次大乱便真的到了尾声。”
地上那个皂色袍子的妖王首领，渐渐回过神来。
刚刚冲进大帐后，他刚刚看清楚帐中情况，尚未出手，便发现帐中有个白衣人抄起椅子抡过来。
军营里面还有修行人坐镇，已经让他感觉很惊讶，但本以为可以轻易挡下这一击，结果对方法力雄浑无比，便是三人一起上都无法抵挡，瞬间被打破防御，解除了反击能力，打飞在半空，接着便被绳索捆了。
这绳索也不是凡物，虽然看起来只是蓑草编的普通绳子，但坚韧无比，如何用力都挣扎不开。
他知道碰上了硬茬子，这次算是载了，不由得开口问方长道：“阁下是谁？我今日败于此是天意如此，但还是想知道最终击败了我的是哪位豪杰。”
对于这个简单要求，自然没必要讳言：
“云中山，方长。”
这个名字很陌生，但妖王还是点点头，表示知道。
旁边那幕僚样的妖怪，已经开始涕泪横流地号哭：“对不起，妖王，对不起……这里竟然有高手，是小的算计失误了，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说着便要将头往地上狠撞，似要将自己摔死。
方长伸手一指，让这幕僚力松劲泄，软在当场。
妖王斜眼看了下幕僚妖怪，摇头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就是输了，不怪你，没必要自责，反正我们几个都活不了。”
柳元德则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
“你们掀起这天下间的大乱，自然是死有余辜，但是尔等为何要这样做？”
周围的义军们都围拢过来，仔细听着丞相审问敌人首领，在圈子里面，被绳子捆着的女妖在旁边小声抽泣，而幕僚依然软在地上，但诸人都升不起任何同情，只有深深地厌恶和愤怒。
毕竟大乱几年，义军们也征战南北，这几年的各种惨事见的多了。面对这几位罪魁祸首，能够忍住不拔刀砍过去，还是看在他们已经被己方抓住的份儿上。
妖王挺直了身子，绳索依然捆着他的腰和双臂。
他看着天空，对柳元德说道：
“为何天地间主角是你们人类？我不服有错么？做这些事，自然是要将天下间气运扭转过来，夺了你们的气运，灭掉人类，让妖做天地间主角。只可惜功夫不到家，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说的。”
“然而人类气运正隆，正面攻打不是办法，只能让你们自相残杀，才能消泯这份气运。若在此时，妖类可以团结并经营起来，自有三成机会可以篡夺这个主角位置。我筹划了十余年，找了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一步一步执行了这个大计划，只可惜……”
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远方的天空和朵朵白云。
日已西斜，道道光辉洒在远处生机盎然的山峦上，被空中白云遮挡的明暗相间。
“真是好风光。”
妖王忽然叹道，接着没头没脑的说了句：
“记住，我叫王苍！”
说着他猛然闪身，竟然从方长的绳索中脱了出来，接着朝于青菱和柳元德猛冲过去。
方长率先反应过来，不过他刚准备伸手护住柳元德和于青菱，便发现了这个妖王的行为有异，于是收回手看着。
464、【参观皇宫】
却见于青菱下意识地将手中长刀举起来，刃尖儿朝前，指向扑过来的王苍。
结果对方不闪不避，直接朝刀尖上撞将过来。
见到这幅样子，周围人顿时心惊，因为这看起来很像对方刀枪不入、不惧利刃的样子，不过思绪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王苍立刻就撞到了刀尖上。除了收回手的方长，周围只有柳元德反应过来，抽出腰间佩剑朝挣脱了绳索的妖王砍过去。
结果，王苍张开双手后撞上于青菱的长刀后，并未遇到任何阻碍，直接被穿胸而入。
而此时柳元德的长剑也砍到，狠狠地在王苍背上来了一下。而后，王苍的身躯借着惯性前行，被长刀穿心而过，很快便气绝身亡。
接着它便现了原形，却是一只体型庞大的吊睛白额虎。
“便宜他了。”柳元德说道。
“是啊。”于青菱伸腿踩在老虎额头上，将自己的佩刀拔出，接着在老虎的皮毛上擦了擦血迹，检查了下确认对方真的生机全无，才接着说道：“想到这天下有多少生灵，因为他而亡故，就感觉……”
她摇了摇头：“就感觉这敌酋死的太轻松了，不过，对天下百姓来说，或许更盼着它这样速死。这才是对逝去的人和依然活着的人，最好也是最直接的告慰。”
柳元德点点头，方长也在心中对于青菱这番话暗暗赞叹。
对于天下百姓们的心理，于青菱看的很透彻。
周围人们窸窸窣窣，看着虎妖王苍的尸首蠢蠢欲动。不过柳元德和于青菱向来威信很高，没有他们的命令，没有哪名义军擅自行动。
柳元德对旁边下令：“速派传令兵，骑快马告诉主公，这里堵住了敌人首领，已经当场击杀。”旁边迅速有幕僚安排此事，
而后他转头问方长道：“方先生，怎么处理这妖王尸首，您怎么看？”
方长摇头，刚刚妖王忽然从束缚中挣脱出来时，自己是唯一能当场将其重新抓获的，不过敌人首领身上那副求死之志，对于他这感应敏锐的人来说，极其清晰。所以方长思绪一转，收回了手，任由其撞上刀尖求死。
这个搅乱人间的妖王，死在两位大劫主角刀剑联手之下，也算是有因有果，或许这就是天数罢，方长心中暗自叹道。
他面带笑意对柳元德说：
“不必问我，这是你们的战果，自然是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就好。反正现在大事已经定，其余的不过是善后而已。”
柳元德点点头，他对周围人吩咐道：
“现在前方还有地方在零星交战，所以我们应该尽快将这个消息展现在将士们眼前——看这只虎尸太过庞大沉重，那便将其头颅砍下，速速送至于主公处！”
众人得令，立刻便行动起来。
他们有的取来刀斧，将虎妖巨大的头颅劈砍下，有的去取车马，而后合力将虎头抬上马车，选了几十骑护送，朝着皇城的方向奔去。
柳元德目送虎头前去，长吁了口气，而后转过头来，看着捆在那里，被面前凶残一幕吓傻了的两个妖怪，说道：“等待你们的，会是公正的审判，我们从不多做无谓的折磨，想来你们能得个痛快。”
说罢，不管面如死灰的两个妖怪，柳元德转向方长说道：
“还请方先生出手，禁了他们的法力。”
“好。”方长点点头，走上前去，伸手在二妖脑袋上一拍，便给他们下了禁制，以二妖的能力，断然难以解开。接着，柳元德命人找来工具和材料，将二妖穿了琵琶骨，收押起来，等待日后裁决。
…………………………
“这里果然修的不错。”
走在皇宫里面，方长左右打量着。
解决了敌人首领后不久，随着虎头送到前线传视，己方士气高昂，而敌人抵抗意志衰败，甚至许多正在顽抗的立刻便束手投降，这事对局势的改变程度可见一斑。
待皇城中的反抗被肃清之后，原本安排的入城事宜也迅速推进。
事情一件件指挥好后，第二日柳元德终于有了空闲，遂将中军大营移入城中，于青菱和方长自然跟着进了皇城。于青菱作为元帅，自然还要坐镇中军，而方长是自由的，他走出来参观一下这皇城。
这次城中交战，主要以修行人为主，而且己方的数量呈压倒态势，义军士兵们主要负责控制要点。
所以虽然打得激烈，反而没有对周围建筑造成太大损坏。
皇宫的面积广阔，修的严整肃穆，其中几座修建在高台上的主殿尤其壮观。
梁柱高耸，飞檐舒展，上面铺设的瓦片材质密实，反射着早晨的阳光。周围道路宽阔，铺以雕花石板，干净清爽；又有回廊百折，来回盘绕。建筑空挡处点缀着奇花异草，争芳夺艳；左近些许参天古木，优雅荫凉。
端的是庄严秀美，不知其中凝结了多少百姓脂膏。
另外方长还注意到，皇宫里大部分建筑，甚至包括前面大殿，都已经更换了玻璃窗。越是规制高的建筑，所用玻璃窗的单块玻璃面积越大。后面普通宫人们住的地方，很多用的是小块玻璃做的窗户。
而走进屋中，能看到不少杯盘碟盏之类玻璃器皿，甚至包括底层仆役们住的地方。可见这段时间过去，阿牛带领乡亲们做的玻璃生意，是越搞越大了。
在皇宫中来回仔细参观了一番，包括各处建筑和后面花园，方长感到心满意足。
周围有不少人来往，有普通义军，还有修行人小队，他们各有自己的任务要做，十分忙碌。对比起来，只有方长显得太过悠闲，于是有些格格不入。还好大家都知道，这位白衣高人是主公和丞相元帅的贵客，所以遇见后只是施礼便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并不打扰。
方长转身走出去。
柳元德正在一处宅院办公，那里是敌方官宦居所，义军攻入后，里面的人已经或降或逃。
“诶，是方先生。快快请进。”
刘旦也在屋里，正与柳元德交谈，见到方长走进来，很热络地上来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