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价值两条命的情报】
方长听着陶子民讲述，手上动作也不停。
他掏出来个茶壶，放了些仙栖崖上的灵茶进去，又掏出来几个自制的瓷杯，而后将鱼羹转移到陶罐里，放在火堆边暖着，而后刷洗干净锅，取了堆积在屋子角落的雪块，烧雪水冲茶。
却听竹床上面，陶子民继续讲述道：
“之所以被擒下，是因为暴露的太过突然，而对方领队的大妖，法力十分高超，我们两个反抗不成，无奈束手。”
“对方制住我们两个后，便下令将我们当场处决，于是两个拎着锤子的小妖，便将我们带到一旁，似是锤击了我们的脑袋，并扔在雪中暴尸——这是他们的惯常做法，这回是从南面回来，所以有些仓促。”
“接下来的事情，在下就不太清楚了，我再醒来，已经身处这个雪屋中，还是多谢先生相救，不然我们的尸首，怕是已经在那个山坡上被新雪覆盖住。”
方长点点头，又询问了陶子民几个问题。
可惜对于妖怪们那个组织的事情，他也因为缺乏情报，没有太多了解。倒是知道了几位，和陶子明同在极北之地，抵抗妖怪们的修行人名号。正是他们聚集在一起，共议讨妖，并商量出了这个侦查的计划。
陶子民告诉方长：
“这件事情只有旁边这位妖怪兄弟知道，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原本我被派来，就是因为他在这次南下过程中，获得了重大情报，但是却因故无法飞书投递，只能冒险找人接头。”
“然而这极北之地太过空旷，我的藏匿之法又不到家，他们这次还赶路十分匆匆，若是等他们回去，便又找不到地方了，于是我们只好冒险在途中接头，结果就暴露了。”
说到这里，陶子民的情绪有些低落。
锅里的大块积雪彻底融化，开始升腾起热气。
极北之地的积雪很干净，似乎是因为常年飘雪早已经过滤过，所以融化后没有什么杂质。
用之冲泡茶叶，虽然比不上崖顶浣花溪水，但也算不错，反正中原的雪没有这么干净。
即使如此，方长依然取来桶，留下锅里上层的水，倒掉根部的水。
这时候，旁边的竹床上传来低沉的哼声。
原来是和陶子民一起遇难的那位妖怪，终于醒转过来。
“哎呦……”
妖怪口中出声，睁开眼的同时缓缓转头，似乎第一反应就是要观察周围情况，这比陶子民醒来时候警觉得多。或许这是由于天性，毕竟大多数妖怪们还是野兽时候，甫一出生，便面临着强敌环伺弱肉强食的情形，不够警觉的都已经被淘汰掉。
“你醒了！”陶子民大喜，赶紧滚下床试图过去查看。
结果他腰腿酸软，当即仆地起不来，还好旁边的雪人喂他吃完东西后，依然侍立一旁，见状赶紧将其拦腰抱起，重新放回竹床上。
“这是哪儿……”妖怪出声，而后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亦即陶子民那里，“是你……”
另一名雪人上前，将妖怪扶坐起来，接着从火边陶罐里面盛了鱼羹，端到近前，一勺一勺喂给这重伤的妖怪。
闻到鱼羹的香味，似乎天生便知道这东西对自己伤势有好处，妖怪大口吃着，很快便和陶子民刚刚一样精神起来。
待到陶罐见底，碗里最后一丝鱼羹也被雪人用勺子刮干净，喂进妖怪嘴里，妖怪终于开口，说道：“看起来是阁下救了我们，救命之恩莫敢相忘，毕竟我有重任在身，轻易死不得。”
“举手之劳而已，你叫什么名字？”方长问道。
这时候他旁边的铁锅里面，已经翻起了水花，于是方长使用铁勺子，慢悠悠将锅里的开水舀出来，倒进茶壶里。
马上这充满了鱼羹香气的雪屋里面，又带上了一丝茶香，头上重伤未愈的一人一妖，闻到这不知为何充满了灵气的茶叶香气，感觉伤口疼痛减了不少，身子都轻盈了几分。
不过，对他们来说，其实最起效果的还是之前的苔藓汤和鱼羹，这点上面方长的感觉很是准确。
“我叫白腾，不知道恩公怎么称呼？”
“不必叫我恩公，只是顺手而为，我叫方长，喊我方先生即可。”方长说着，倒了三杯子灵茶，给自己，给白腾，给陶子民各一杯。
白腾和陶子民费了些力气，用有些虚弱的手拿起茶杯，各自饮了一口，顿觉手上有了些力气。
“真是好茶，多谢方先生。”两人知道这是好东西，立刻道谢。
“自己采自己炒的，你们喜欢就好。”方长说道，“既然你们都醒了，这里也足够安全不用冒着风险接头，那便可以说一说，到底是什么情报，让你们差点儿殒命在山坡上？”
听到这里，白腾扭过头，看了陶子民一眼。
陶子民立刻开口解释，以打消卧底妖怪白腾的疑虑：“这里是安全的，方先生也可以信任。说一说吧，我也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差点儿将我们都交代在这里？”
听到他这样说，白腾点点头，双手紧紧抱着茶杯，对自己原计划中的接头人，以及旁边的白衣方先生说道：
“我是奉梁首领的命令，充作本地野生妖怪，混入这群外来者中间的。像我这种新投诚的，初期只能作为外围，接触不到核心，甚至不知道他们这些外来者建立的据点藏在哪里。”
方长好奇地问白腾：“那么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白腾苦笑一声，无奈地说道：
“倒是和他们所有人在一起，但是里面互相之间分划的很是严格，互相之间不允许交流，也没有机会交流。所以对里面的情况，总是管中窥豹，不知全貌。”
“那个地方，是个大冰窟，前后左右都是深不可测的坚冰，所以根本不知道位置。日半年的时候，上面能隐约看见透过穹顶的阳光，但也猜测不出冰窟的深度。”
“脚下大概是海，而且离着海面不远，我因为自身天赋的原因，可以感觉到脚下不远处，就有美味的鱼群。”
421、【遮掩窥探的至宝】
旁边的陶子民听到白腾如此说，感叹道：
“怪不得你出去那么久，依然没能得到什么有效情报，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连消息都无了，原来那地方竟如此封闭。”
白腾叹气，然后这个动作牵动了他头上的伤势，让其因痛微微咧了下嘴：
“谁说不是呢，那里面连外面的风都感受不到，我待了许久，结果连他们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甚至连他们的名号都没有弄清楚。整日里，只是有几个叫‘教官’的人，将我们这些临时收的妖怪聚集到一起上课。”
“也不是没有人问过，但他们说，我们都只是预备成员，只有通过了严苛考试，才能成为正式成员，进去得到和那些‘受训生’一样的待遇，到时候才会有专人给我们讲解目标，树立‘精神’。”
“再深一些的话题，那些教官们便会拒绝回答，甚至故作高深。大家都气不过，但确实也是打不过，略有不顺从，便被揍得惨烈。”
白腾和陶子民一时间有些沉默。
方长也没有破坏场中的氛围，而是抬起手，饮干净了杯中灵茶。
旁边没有离开的雪人走过来，接过方长旁边的茶壶，给三人添上，而后雪人便去取锅中烧开的雪水，继续添进壶里泡上。仙栖崖的茶叶很耐泡，几次冲泡之后味道、颜色依然如故。
却是白腾打破了这份沉默，他整理了下情绪，说道：
“之前为了安全，我和首领只筹划了几条单向联系方式，即只能让我把获取的情报发出来，自己制定潜伏计划，不从首领那里接收命令。”
“本以为这样应该很是万无一失，谁成想，进了里面之后，连和外界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最近，由于成绩优异，我获得了一次机会。”
他低头喝了口茶，为其中浓郁的灵力所迷醉了瞬间，而后继续接上思路，讲述道：
“那天，我们正在上课，忽然有级别高一些的教官闯进冰屋来，点了包括我在内几个妖的名字，冲着所有人说：‘最近咱们堂口有次任务，人手不太足，所以挑选你们中最优秀的几位预备学员随行。这是难逢的好机会，只要表现好，回来就能升正式受训生！你们大家都要学习一个。’然后直接带走了我们几个。”
“对于这次出行，我能得知的消息不多，只知道是总部有任务，需要调回一批人，顺便处理许多重要事务，于是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出现了人手不足的问题，才需要征召预备学员。”
“赶路的过程乏善可陈，不允许任何人说话，只是给每人贴了日行千里的符咒，闷头向前走。行走时候我看过两边，随着向南，越来越温暖，最终竟然有未被积雪覆盖的大地。两旁也越来越热闹，村庄、城镇，总而言之大饱眼福。”
“接下来，我们就到了总部。”
方长听到这里，暗自寻思，面前这位白腾，应当是卧底进了妖怪们的玄武训练堂。
听对方所说，这个玄武训练堂竟然在冰盖下面，不知道隐藏了多深进去，实在是难找，或者说，应当比前几个训练堂都难找。
而玄武训练堂忽然被妖怪总部抽调人手，有两个可能。
一个可能是敌人们在天下各地吃紧，需要更多人手补充；另一个可能就是，在接连损失了青龙训练堂、白虎训练堂、朱雀训练堂后，敌人正准备重建它们，或者筹建新训练堂，所以在抽调熟手。
无论哪个可能，都不是太好的消息。
毕竟从之前的情报里面可以得知，这几个训练堂除了作为人手训练基地之外，也承担着备份总部的功能，若是不敲掉它们，那么消灭掉的敌人中枢，随时会复生过来。
所以接下来天下人的行动，在时间上必须抓紧了。
方长准备处理完北方的事情之后，立刻去信提醒柳元德和于青菱。
他开口问面前的白腾：
“对于这个总部，你看到了多少，又知道了些什么？它在什么位置？”
白腾摇摇头，回答道：
“具体位置不清楚，最后一段路，我们甚至是被蒙着眼睛带进去的。而里面的景色也颇为奇异，周围远处都是雾气，笼罩了东南西北和上方，宛若穹庐。不过我从教程和最后那段的见闻上猜测，这个总部应当是在中原某地。”
“至于总部的情报，我是丝毫未能得知，对总部的所有消息，大家都闭口不能谈，而这并不是规章所致。带队的教官告诉我们，总部有一件能够遮掩窥探的至宝，能够对内对外兼顾。”
“关于总部的任何消息，在至宝笼罩范围内根本无法开口，而在笼罩范围之外，只要进过这至宝覆盖范围的，但凡将总部的消息说出口来，就会被侦知姓名位置。”
旁边的陶子民很是惊奇：“还有这等宝物，太过可怖！”
白腾点点头，继续对两人说道：“这也是我需要人和我接头的原因，只有出了总部范围在路上时候，我才能抓住机会朝首领那里，用之前定好的联络法术发一句话语。”
“但这没法传递情报，回程时间又短，仅靠这薄弱的单向联络方式，无法重新建立可以传递文书的新途径。所以我告诉首领，要冒险派人来接头，我只能用书写的方式，将情报传递出去。”
这倒是未曾得知过的新情况，方长心中暗道。
怪不得天下这么多豪杰，四处寻找敌人总部的消息，都未曾建功，原来他们还有这等奇物。
旁边的陶子明一拍大腿，说道：
“原来是这样！可惜我还没等靠到近前，咱们就双双暴露被擒，没能听到缘由，差点死不瞑目。”
白腾也说：“是啊，咱们两个差点儿误了大事，这趟去总部，我虽然没得到关于那里的任何消息，但关于我们这个堂口的情况，总部的人可没有保密，全让我问清楚了。若不是方恩公相救，这些情报都会随我被埋在雪里，实在是太过凶险。”
422、【转移】
旁边陶子民连连点头，十分赞同白腾的说法。
接着他问白腾：“他们这群外来者，到底在咱们极北冰原搞些什么？当然大家都知道，他们做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白腾说道：“这里的这个堂口，却是有个名号，叫玄武训练堂。训练堂在敌人势力里面举足轻重，此玄武训练堂，乃是四大训练堂之一，也是目前仅存的一个，他们重视的很。”
陶子民惊讶道：“为何仅存一个？按照这个玄武堂的战力水平，和其平级的四个怎么被消灭掉的？”
对于此事，白腾明显也打听到了情报：
“对于另外三个训练堂的覆灭，总部里面的说法也十分混乱不堪。盖因那三个训练堂都消失的十分迅速，之前也没有任何征兆，总部收到的情报也是乱七八糟，还互相抵触。”
“有说法是里面因为某些原因起了内讧，互相攻杀一个不剩；有说法是被间谍混入，用极其高明的毒药喷了进去，全部毒杀半个不留；也有说法是，有白衣修行人手执仙剑冲进去，大杀四方；还有说法是，里面的首领被重利收买，带着上下所有人投降了过去。”
“当然，最为大家所肯定的一种说法，是总部那边在行动时候漏了底，那些和组织作对的修行人们，不知道又从何种途径侦知了训练堂的消息，而后晓明了地利，聚集了重兵，预谋之后攻打了进去，所以那些防备严密人手充足的训练堂才会失利。”
方长心里哑然失笑。
倒是旁边的陶子民赞同道：“看来是了，应当是天下的同道们联合起来所为。救治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处理这个玄武堂，说不得还得咱们做这事儿。”
白腾接着说道：“我这趟最大的收获，还是知道了玄武训练堂的具体位置，以后可以徐徐图之。总部的人告诉我，玄武堂的位置选的很特别，乃是在洋面冰盖上的冰山之中，位置十分巧妙。”
“他们费了不少力气，在冰山之中掏出了深洞，而后用阵法掩盖了几个出入口，如此厚厚的冰层本身就是保护，而极北之地数量众多的冰山，也是极好的掩护。”
“他们对我没有戒心，直接告诉我，玄武训练堂的位置，就在极北点朝皇都的方向，前进一百七十四里。这其实挺难找的，因为极北点本身就难以寻觅，在这极北之地，寻找皇城的方向更是困难。所以每次玄武训练堂的出入，都是靠对周围地理了若指掌的妖怪，作为引路者，才能找到正确的地方。”
接着，白腾又说了些细碎琐事，包括玄武训练堂的各级头领教官们的信息，还有玄武堂已经朝中原输送的人手数目，目前受训妖怪的数量，来往物资情况等等。
他还告诉方长和陶子民，总部对于仅剩的这个训练堂，在安全方面十分上心，不仅派来了修为高绝的几个重要高层坐镇，还调拨了一套花费了许多重要资源建造的杀阵。
与此同时，总部却抽调了不少玄武堂的基层人手走，尤其是熟练教官，说是要建立新的训练堂。不过目前天下各处吃紧，只能是先将人员框架搭好，各项基础设施和需要的物资，还不知道要多少时间来调拨。
陶子民说道：“果然是重要消息，也不枉我们差点儿殒命。待我稍稍复原，就立刻返回去汇报此事。”稍稍停顿了下，他看着白腾道：“如今你已经暴露，也没有办法再回去潜伏了，不如和我一起归去，详细报给首领。”
白腾叹道：“好的，只是敌人们的战力实在过强，这块骨头，不好啃啊……也不知道会有多少牺牲。”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似乎在担心未来。
倒是方长笑了笑，开口安慰道：
“二位不必焦急，清除他们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你们且好好养伤，过几日伤好了再为这天下人间出力不迟。”
“而且，你们并非孤军奋战，中原有股义军，他们正在奋力起兵，反抗被敌人聚集起来的势力，颇有成效。”
“另外有不少修行人和妖，也以此为核心组织起来，有序行动，将敌人打的节节败退。譬如南方那个朱雀训练堂，就有大批修行人在它的覆灭中出了大力，我亲自参与了那一役。”
这番话说的白腾和陶子民顿时精神起来：
“极北之地消息闭塞，竟然不知道中原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如此说来，天下间的大劫，岂不是很快就会结束了？”
方长细细为他们讲述了在南面的见闻，听到义军恢复生产，以及相关的修行人们联防联控，如筛篦般清理了境内所有敌方势力时，甚至有些喜形于色。
经过方长的描述和介绍，他们对于义军很是向往，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讨要联络方式，想尽快回去汇报，以期尽快派人南下建立双方联络。对此，方长倒是十分乐见其成，于是他答应介绍他们给柳元德。
忽然，白腾想到件事情，他对二人说道：
“不好！既然总部那件遮蔽窥探的至宝，可以探得所有去过总部，又在外面泄露里面情报的人，那么咱们刚刚的交流，是否已经被侦知？说不定我们还活着的消息，已经暴露了！”
陶子民：“啊！这……”
方长也严肃起来，他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按照他们已经得知消息计算，首先咱们要转移下位置，免得被敌人找上门来，伤到你们。你们二位暂且忍耐下，我攒个爬犁。”
当即，他便取出工具来，用木头制作了两具爬犁，然后在上面铺了厚厚的织物，由两个雪人将他们转移到上面来。
与此同时，方长将屋里的各项陈设，挨个塞进了双肩包里。
这幅景象让白腾和陶子民看的啧啧称奇，毕竟如此能装东西的宝物，他们还是头一次看见。
方长还给爬犁装了个遮风的棚子，然后由两位雪人各拉一架，离开雪屋走到外面：“你们可有什么好去处？或者直接去找你们提到的那位首领也是可以的。”他问白腾和陶子民。
423、【黑暗乱炖】
“没有。”陶子民摇头道，“我们这些人都飘忽不定，没有固定的位置待，便是找到同伴，也没有更好的位置，所以我们直接走段路，随便找个隐蔽避风的地方就行。”
方长点点头，继续赶路。
旁边两个拉着爬犁的雪人，越走越快，后面被爬犁走出来的辙印，则很快在风雪之下变得不可察觉。
“说起来，只知道你是妖怪，你的原形是个啥？”
走在路上有些无聊，方长问躺在爬犁上，有些沉默的白腾。
“我？”
听到方长的问题，白腾疑惑了下，旁边的陶子民也因为感兴趣，立刻支棱起耳朵来。抬头望着头顶极夜的天空，以及天上的缕缕极光，白腾陷入了回忆中，缓缓说道：
“我啊，原本是这极北雪原上一只野鹅，就是海边上，黑背白腹，摇晃行走的那种。我们这些野鹅天敌不少，每天除了下海捕鱼果腹、筑巢育仔之外，就是躲避白熊和海豹的捕杀。”
“后来我很是幸运，忽然在某一日因缘际会开了灵智，晓得了更多生存之法，便独自在雪原上游荡，寻找更进一步的机缘。后来遇到了第一个修行人，他知道我是妖怪之后，对我说了很多话，待了几天才分开。”
“当时我虽然不能言语，但心里明白，我们之间的那些交谈，最终促成了我后面炼化横骨的机缘。最终我历经了些艰辛，还算顺当地化形，结果就在这时，那修行人又碰到了我，于是大喜。”
“他告诉我，正需要人去这群妖怪中间卧底，搞些情报回来。我即顾念他的恩情，又想着这是和天下相关的重任，于是便答应下来。接下来我高调地游荡在冰原上，最终还是和玄武堂的人打了一架，才被注意到，招纳进去……”
后面的事情，方长和陶子民已经知道了，白腾在这玄武堂里面，作为预备学员，被看管的很紧，也导致他接触不到什么情报。
直到遇上这次去总部的机会，他才混入其中，在总部得到了重要消息。但他又没法将这些消息传递出去，只能冒险请求同伴们派人来接头，结果接头人来了之后，他们又双双暴露，被拉到路边处决，幸好遇到方长才被救下。
真是跌宕起伏的故事……
方长在心里摇摇头，暗自想道。
一行人的速度依然在上升，雪人的脚步速度过快，白腾和陶子民已经看不清他们的腿，而爬犁则如离弦之箭一样，在雪原上面激射，不时地因为经过高岗而跃起离地，继而落回。
还好白腾和陶子民都不是凡人，因此这种路途并不觉得刺激。
前方有几道断崖，方长看了看，对爬犁上的二人说道：“我们去那边吧，找个避风处，再建雪屋，供你们养伤。”
对于方长的安排，白腾和陶子民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三人便去断崖那里。
这里的断崖犹如利剑一般指向黑色的天空，崖上和崖下都是深厚的积雪，但是断崖立面上只有冰和露出来的石头。寒风呼啸，吹过断崖时候因为吹哨子一般，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里还不错。”
后面的两个雪人已经减缓了速度，爬犁也平稳地停了下来。
由于运动的过于剧烈，雪人身上有些融化的迹象，不过这极北之地温度很低，雪人停下来之后，那些半融化的地方重新上冻，变为冰雪，而两个雪人依旧活动自如。
“那我开工喽，二位稍待。”
方长笑呵呵地对白腾和陶子民两个重伤号说道。
而后他从背包里取出工具，便开始动手，两边的雪人也开始协助他。
在陶子民和白腾这一人一妖眼里，只见这位修为高深的方先生，也不用甚么法术，只是亲手施为，在雪地上切下巨大却不够方正的雪块，运回来便垒起。
随着方长和两位雪人的劳作，一块块巨大的冰雪砖被运回来，在陶子民和白腾所在的爬犁周围，大大地围了一圈。而且雪砖的坡度，让冰雪墙面朝里倾斜过度，每一层都逐渐缩小一点。
约莫用了几个时辰，雪屋在他们头上封顶。
此时，两个雪人才朝方长行礼之后走出雪屋，纷纷扬扬地消散回雪末。
“这个法子好！”
在方长于这个新雪屋里面，掏出稻草和木柴，将火堆重新点起来的时候，观赏了这个又大又坚固、遮风且温暖的雪屋后，陶子民不禁出声赞叹道：
“这种屋子太适合冰原了，比起常见的毛皮毡毯屋来，毫不逊色，而且到处都是好建材！待这次事情完结了，我一定要去向极北之地附近生活的人们，传授这个法子，这于他们有大用也！此自是先生的一份小功德，不知先生可否愿意？”
方长拨弄了下火堆，熊熊燃烧起来的火焰，将他俊朗的脸庞照的红彤彤。听到陶子民的请求，他笑道：“建造屋子的方法罢了，若是有用，自是极好的，阁下自可随意。”
陶子民挣扎起来，拜谢道：“太好了，我替这里的百姓，多谢方先生！”
挥了挥手，方长并不在意这些，功德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处，但是能够帮助别人，还是很顺心的事情。
他掏出锅和陶罐来，架在火堆上。
先在陶罐里面融化了一罐雪水，方长又将双肩包的系绳解开，从里面寻找合适的材料。
米面、蔬菜、肉类、调料，锅碗瓢勺，还有各种草药。
白腾和陶子民继续惊讶地看着，有些目不暇接，而且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到：“方先生这是准备干啥？做饭么？另外先生这个包里真是什么都有啊，都是在这极北之地难以寻觅的好物。”
方长先是泡了壶自制的灵茶，而后取猪油润了热锅，将些肉切碎和葱姜蒜简单翻炒一下，便加入酱油和糖盐香料之类，而后加水焖煮。
待香味出来，他把一些草药和灵药，与蔬菜一起简单洗净，便一股脑扔了进去，还在锅里加了些面粉。
这导致锅里面的东西，卖相着实不好。
424、【摆脱追踪】
不过，从锅里面散发出来的气味，倒是不坏。
白腾和陶子民都没有出声，静静地躺在身下的爬犁床上，看着这位方先生用一堆对于极北雪原来说，很是珍贵的食材和药材，在火堆上的锅里面折腾。
搅合了半天，他又盖上锅盖焖煮了一会儿。
“唔，差不多应该好了。”方长揭开用木板拼成的锅盖，观察了下，又用木勺舀起来一点儿尝了尝，对面前白腾和陶子民说道，“味道还行，喝了它们，再睡上一觉，明日就能够走动了。”
在这极北雪原，也有自己的计时方式。
虽然这里没有普通日夜，只有漫长的极昼极夜，一次半年，但依靠记忆周围地标，以及观察头顶那不断旋转的星斗，依然能够大略知道过去多少时间。因此，两人依然有“天”的概念。
听到方长招呼他们喝这锅“粥”，二人倒也挺期待。
毕竟空气中的香味做不得假，而且他们亲眼看着方长将各种好东西放进去煮成，原料可控也不至于太过黑暗。至于卖相不好，这一人一妖并不挑剔，毕竟常年生活在极北之地的他们，也没吃过太精致的饮食。
不过白腾和陶子民重伤卧床，也没能力下来就食，还好又有三位雪人从门外走进来，盛了这杂烩粥，喂给他们。
“味道真好！”
白腾和陶子民赞道。
这粥虽然看起来有些混沌，但滋味很是鲜美充沛，又有药力在其中，而且灵气丰盈。
他们两个喝下之后，顿时感觉伤口痊愈速度在增加，身上力气也充足起来，马上他们便能伸出手来，从雪人手里接过粥碗，自己捧着吃。雪人也退到一边，静静侍立。
方长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慢条斯理地享用。
待三人吃完，旁边的雪人自去收拾炊具，到外面用雪刷洗。
将刚刚壶里的剩下的灵茶倒进杯里，一饮而尽，方长站起身来，对爬犁上的一人一妖说道：
“我这就离开了，雪屋和屋里的所有家什都留给你们，我再给你们留些柴禾和食物，雪人也会留下照顾你们两个。好好养伤，不要过多行动，待伤好后再回去吧。”
陶子民吃了一惊，问道：“方先生，你准备去哪儿？”
方长笑道：
“你们两个还活着的事情，说不定会被那件法器侦知，而你们不知道的是，敌人的总部和训练堂之间，有便捷的通讯渠道，所以你们现在说不定已经再次暴露了，所以我要去收拾下首尾。”
想到可能是因为自己导致三人暴露，白腾有些羞赧：
“……让先生费心了。”
没有管这一人一妖的情绪，也没有再去花费时间安慰他们，方长摘下双肩包，开始往外掏各种物资。他留足了粮米蔬肉，俱都摆在木架子上，还留下了个柴堆。
做完这些后，他朝白腾与陶子民问：
“这些送给你们，应该足用，此去我该怎么联系你们？”
陶子民从兜里掏出两个玉符，递给方长道：“先生可以用这个联络我，不过只能单向发来。”
“好，足够了。”
和两人讨要了联络方式之后，方长转身便要离开。
白腾和陶子民叮嘱道：
“形势凶险，先生一定要小心。”
方长哈哈一笑：
“说不定对敌人来说，我更加凶险一些。”
而后他转身走进了如纱极光笼罩下的夜幕中，辨认了方向，朝之前的雪屋那里快速行去。因为没有了爬犁上病号的拖累，他回去的速度，比之前三人来这里的速度，要快得多。
他并不是去清除三人在那里留下的痕迹，那样并不保险。
不暴露的方式有很多，但不被追兵发觉的最好方式，其实是将跟踪者和他们所在的组织都解决掉，这才是一劳永逸的稳健法子。
那个避风处遥遥在望，雪屋也矗立在那里，不过方长视力极好，他发现雪屋已经破了个口子，周围有人影活动。
他立刻给自己挂上了“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法术，降低了自己的可见度，而后降低速度缓缓靠近。
果然是一伙儿妖怪。
方长看着那些人里面成员的一些特征，想到。
这些妖怪们有些风尘仆仆，还带着些行李，看起来应当是之前从妖怪总部回来的那一路。估计他们还没回到训练堂，就收到了指令要来处理叛徒。
靠近之后，方长发现他们正在那里仔细寻找线索。
按照他们这种挖地三尺的架势，爬犁的痕迹很容易就会被找到。
里面那个看起来像首领的，正在那里怒喝，声音随风传来，很是清晰：
“都是一帮蠢货，干什么都干不好！杀个五花大绑放弃了反抗的叛徒都杀不死，还要你们何用？用锤子，用锤子，锤子就那么好用？直接两刀砍作四段，我看它还能被谁救下！我有了你们这群手下，真是倒了大霉了！”
他的下属们没人敢回话，只是在那里闷头寻找线索，或者假装闷头寻找线索。
方长走到近处看了看，感觉这些妖怪数量还是有些多。
于是他从怀中轻轻一摸，拿出自己的玉石小餐刀，将其从皮鞘中抽了出来，而后轻轻望空一扔，口中说道“去！”，却见小刀无声无息，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线，闯入前面不远处的妖怪群中。
小刀迅疾无伦，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妖怪群中来回飞饶，只一瞬间，便完成了任务返回方长面前。
此时，仿佛被定了一瞬间的妖怪们，才纷纷惨叫着倒地：
“啊！啊！啊！我的手脚！”
却是它们被挑断了手筋脚筋，于是这些妖怪顿时便不能行动，只能惊恐地倒在地上。而这时才有法力较为高深的几个，从“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术法里，看出了旁边的方长，惊呼道：“你是谁？！”
“你们不正是在找我么？所以我过来了。”方长干脆撤了隐身术，朝前走过来。
妖怪们看着他的笑容，如同看到了恶魔一般，纷纷朝后面蹭，还有的口中喊道：
“你不要过来呀！”
425、【闯阵】
方长当然不会听从他们的这话。
他伸手抄过面前的小玉刀，甩了甩上面的各种鸟兽的血迹，而后一连给小玉刀施展了好几个除垢术，才重新插回皮鞘中。
与此同时，在妖怪们因恐惧而瞪大的眼睛注视下，方长朝这些妖怪们走去。
他伸手朝周围一挥，这些妖怪们的裤带头绳便立刻改变了归属，窜起来将它们的主人绑的结结实实。
接下来的事情，方长已经干的很熟络。
他快速地将妖怪们分为三组，分别是作恶多端的、未曾为恶的、曾为小恶的，而后各自施以对应的惩处。
当然，这个过程中，免不了一番拷问，以求获得些有用的情报。
这帮妖怪交代的情报，印证了方长的猜测。
他们正是从妖怪总部回来，准备去往玄武堂的那伙妖怪，也正是企鹅精白腾之前所在，并处决了白腾和陶子民的那一伙。
原来他们没等回到玄武堂，就收到堂口的传讯，言及他们队伍中间，有人于何时泄露了总部些许消息。结果队伍里面的妖怪一听，这不对啊，那两个不是之前就被锤杀抛尸在路边了么。
于是他们赶紧赶回去，费了些力气找到了那座山头，却发现山坡上只剩两个微凹的雪坑，刨开坑底新覆盖上去的雪层，下面什么都没找到。
“看来他们俩两个确实逃过了，可恶！”
当时这群妖怪的头领咒骂道，而后命令众妖，按照收到消息上面的位置寻去。又花费了许多力气，他们才从冰天雪地里面找到了这座雪屋。
由于不知道雪屋里面是否有人，他们直接撞破了雪屋墙壁冲进去，却什么都没发现。正当它们准备进一步探查周围，甚至差点从新雪下面刨出爬犁辙印的时候，方长来到了，将所有在场妖怪一勺烩掉。
至于妖怪总部的消息，是方长拷问的重点。
可惜这些妖怪也无法说出总部到底在哪里，他们只知道，是总部需要人手，于是他们集合了一只队伍到总部，任由挑选后，剩余人遂准备回来继续干活。
不过有个耳朵长的妖怪，倒是吐露出些东西。
和之前白腾所说的完全一致，妖怪势力确实在筹划新的训练堂，甚至准备齐了人手，正在想办法调拨物资。
不过比白腾的消息更详细的是，这个长耳朵妖怪听说，新的训练堂准备设置在草原深处，而且至少需要六个月以上的物资调拨周期，才能开始在那里建设和运人。
这条消息十分重要，至少这六个月，是很不错的窗口期。
接着，方长见问不出更多，便开始将重点转到了玄武堂的情报上。并不让人意外的是，这里面竟然有妖怪知道玄武堂的入口位置，却是他们这伙妖怪出门时候携带的“活钥匙”。
这可真是好事儿。
方长迅速料理了其余妖怪，将仅剩下的这只“活钥匙”拎在手里，便朝之前白腾所说的地方行去。
倒也有点儿困难，因为这个作为钥匙的小妖，需要到了那地方附近，才能认出地形来。
需要先找到北极点，而后寻找帝都方位前进一百七十四里。还好方长有望气之法，找到极北点之后，迅速瞧见了帝都的隐约方位，前进一百七十四里后，再让活钥匙指路。
“上仙，那里就是了！”
被拎在手里的小妖，忽然指着不远处说道。
“噢？你确定么？”
方长将其拎高了一些，问道。
后者连忙点头，但是他的细微表情，早已经出卖了他，方长见其顽固，摇摇头，随手将这个造了许多罪孽的妖怪处理掉，而后看着刚刚对方指的路。
那里是几块石头围成的一个洞，在雪原上显得黑咕隆咚，有些显眼。不过洞口被一股迷雾填塞着，看起来很是幽玄，明显不好惹。
方长从已经不再鲜活的钥匙妖怪说话时表情判断出，对方撒了谎。
这里定然不是什么正经出入口，不过他已经从这里，隐约听到了些训练堂里面授课的动静，可见此处洞口确实通向敌人们的玄武堂里。于是他不准备再拷问，懒得再去寻找，准备直接从这里往进一探。
走到近前，方长伸手朝迷雾轻轻掬了一把，在掌心观察。
“是个阵法。”
他心中暗自想到，或者不止一个阵法在里面。
对于此道，方长修为增进时候，自然也有了许多感悟和研究，不过一时间他竟然看不出眼前阵法的破绽，看来这个堵门小阵，定然出自高人之手。
摇摇头，不再多想，方长检查了下身上的零碎，迈步便走了进去。
眼前景色瞬间一换，周围变得光怪陆离，上下左右难分，甚至六识都不再清楚。原来这层迷雾，是个迷阵，可以将内心不坚的人陷在其中，再难得脱。
而且不止这样，在迷阵之外，有个警戒阵监测到迷阵中间有了动静，玄武堂里警铃声音大作，响彻整个冰窟。按照之前谋划好的应对方式，一批斗战高手，立刻组织起来，呈包围之势，朝这边的这个假入口围将过来。
而玄武堂里面修为最高深的，则跑去主厅处，掐诀念咒脚踏连环，准备起总部新近调拨过来的高端杀阵。
却说方长站在迷阵里面，对外面的情况一概不知。
他并没有察觉外面的动静和危险，只是静静查看着眼前的迷阵。
迷阵中光怪陆离的四周，忽然就规整起来，变出来天下间各种景象，市井、农田、大漠、山峦、雪峰、幽谷、深洞、草原、云间、沧海……还有各种各样的人和事，若是凡人在这里，只会高呼不虚此行。
不过方长的脚步巍然不动，他站在原地，仔细观察着前方。
终于，他寻到了那一闪而瞬的些微不协调处，于是方长笑了笑，伸出手来，往空中一拨，就如撩开门帘一样，见迷阵从中撕成两半，破阵而出。
“好大的阵仗！”
走出迷阵，已经是冰窟之中，周围是缓缓围过来的群妖，而杀阵也已经被启动，笼罩了整个冰窟。
426、【试探进攻】
对于围过来的妖怪们来说，此时此刻的情形确实也有些惊人。
毕竟他们正“快快乐乐”地在冰窟里面上课学习的时候，忽然之间警声大作，于是他们在各自教官的组织下，迅速按照之前被讲授过的方法，组织起来，朝发出报警的地方小心的围过来。
还有妖怪学员十分忐忑，问教官：
“是什么人寻了过来，他们有多少人啊？”
当然，妖怪教官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只好含糊地回答：“想来应该不少吧，大家要做好应对搏杀的准备，不过放心，比起训练有素的咱们来说，来的只会是乌合之众。好了，行军时候小心四周，不要乱说话。”
于是众妖被安抚下来，握着手里临时发下来的兵刃，沉默地朝前走。
结果到了地方，却发现是角落处的一个迷阵被激发了开来，里面雾气涌动，似乎有凶恶猛兽在其中，又似乎掩藏着千军万马。
众妖保持距离，谨慎地看着。
有那胆大的，用投掷武器、箭支、法术等射将进去，结果法术和箭支了无声息，投进去的飞蝗石、飞镖、短矛等等，原路用更快的速度返回来，还伤了几个躲闪不及的妖怪。
正在这时，迷阵忽然有了新的动静。
就如两片门帘一般，迷阵外面涌动的灰白雾气，忽然被人掀开。
妖怪们的戒备心瞬间提了起来，紧紧握住手中兵刃柄。
却见一个背后负着长剑、腰间带着葫芦的白衣人，脸上带着微笑，从迷阵中走了出来，站在包围圈中间，神色平静地看着四周。
等了片刻，迷阵已经复原，并且平静下来。
并没有后续的闯入者在其中，原来刚刚那段动静，就是面前这一个人搞出来的！
原本以为自己会遇到一批乌合之众的不少妖怪学员，面对这种情况有些手足无措：这个胆敢孤身闯入进来的，该是有多大本领多大自信？若是自己对上这个闯入者……岂不是凶险得很！
“你是什么人！”
领头的妖怪上前一步，冲着这个白衣人高声呼喝。
原来是教官里面本领最大的那位，而在他们后面远处，赶到主厅里面主持杀阵的训练堂堂主，则已经将杀阵启动起来，一时间周围气息为止一变，在方长眼中，旁边的一砖一瓦，都变得肃杀起来。
这时候，刚刚领头的妖怪，依然用目光逼视着方长，仿佛要用眼神迫他束手就擒似的，不过对此方长毫无感觉，他只是笑着说道：
“不枉我找寻许久，终于让我发现了你们这个玄武堂，且看我今日剿洗此处。”
“口出妄言！大胆！”
领头的妖怪大怒，爆喝一声，立刻便命令手下妖怪们进攻。
妖怪们按照各自的教头组织起来，行动竟然颇为有序，朝方长一起攻打过来，行动间威势威力很强，连周围的冰层都震动起来，掉下些许碎渣。
方长不紧不慢，缓缓地从背后抽出灵泉剑，执在手中。
几条冰蟒从地下生成，朝方长这边卷过来，头顶上的冰穹也在法术之下，冒出大量冰锥，朝这边激射过来。
而妖怪们的寒光兵刃和五颜六色的法术，稍稍慢了半拍，跟在冰锥冰蟒之后攻打过来，一时间封死了方长的前后左右，挤满了每处空间，大有将方长按死在这处角落的架势。
甚至还有一堆妖怪，专门朝后面的迷阵出招，免得方长重入迷阵所在的洞里躲避。
不过方长并未闪躲，甚至他的脚下都没有动一下。
他只是将灵泉剑挽了个剑花，便绞碎了眼前的冰蟒，击飞了头顶的冰凌，并在同一瞬间挡住了所有妖怪的攻势。于是他毫发无损，反而周围的妖怪们，因修为参差不齐，被飞溅的碎冰块碎冰凌伤了好几个。
不过大多数妖怪都是轻伤，唯一个重伤的迅速被拖到后面，接着第二排的妖怪迈步上前补回位置，继续维持阵线。
接下来将是妖怪们连绵不断的攻势，但方长抓紧这个时机，将手中灵泉剑用力挥动，灵泉剑如一道金色闪电，在周围游走。其锋锐的剑刃，斩断了大量粗劣兵刃，还有许多反应不及的执刃手爪。
周围惨呼连连，然后刚刚一直保持着整齐的妖怪军阵，头一次出现了动摇。
领头的妖怪和教头们，纷纷呼喝怒骂，维持阵型。
“聒噪！”
方长说了声，随手一挥，远处的地方冰层涌起，瞬间将发号施令的那个妖怪包裹其中，就要将其冻结实。
被裹起来的妖怪只是慌乱了瞬间，便施法开始对抗，它先是变得滚烫，而后在冰层的包裹中左冲右突，就是不让周边冰合拢。
失去了核心指挥，面前包围着自己的妖怪们，反而更加快速的恢复了镇静。
却是因为，妖怪学员们在教官的教导下，已经习惯了服从，而没了领头者之后，玄武堂的教头们只好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整队，反而达成了最好的效果，这点确实在意料之外。
不过妖怪们恢复了阵型之后，反而没有抢攻，倒是后面的大堂那里，发出了几声锣镲响。
听到这个声音，妖怪们毫不迟疑，迅速往后面退去。
虽然它们一直面向方长这边，脚下缓缓后退，但是行动起来的妖怪们，顿时不再是那么整齐。
于是方长抓住了这一闪而过的破绽，猛地挥剑。
剑光从刁钻的地方钻入妖怪们的防线中，一闪而过，登时便有数十只妖怪被拦腰砍断，倒在地上。它们一时间竟未了账，而是掉落在地上惨嚎不已，这让不断后退的妖怪们，士气大跌。
似乎是演练过这种情况，马上有人用远程手段朝方长攻来，这波当然无功而返，但有一部分远程手段冲着前面地上。于是在妖怪们恐惧、悲切，又有些放松的神情里，这些被腰斩的妖怪们成功解脱，没了动静。
方长上前两步，再次挥出一剑。
结果这本该造成对面妖怪们重大伤亡的一剑，竟然被空气中凝成的几柄利刃挡住，发出了宛如敲鼓的声音。
427、【日出】
方长微微感叹道：“终于来了。”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这处空间的不对劲，到了后面，随着杀阵启动，空气中的杀意也愈发凝实，对此方长一直留意着。
所以当这几枚空气中凝结成的利刃，挡住了自己的剑锋后，瞬间消失并出现在周围，朝他的脖颈、后背、头顶、小腹、脚踝疾刺过来的时候，方长也毫不慌张，轻轻扭身，用一个很怪异的姿势，从几枚剑刃组成的利网中脱身了出去。
然后他兜头遇上了一片紫色火海，也是从空中生成，兜头罩了过来。
与此同时，几团巨大的蓝色坚实冰块也于空中凝结现身，朝方长的头顶砸了下来。
远处的高大建筑中，还传来嚣张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让你得意，这下子让你试试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方长微微一笑，干脆收剑站立，一动不动，看着天上笼罩过来的火和砸过来的冰。
这幅样子，在妖怪们眼中，就像他已经放弃了抵抗，慷慨赴死一样。于是有的更加得意、有的兴奋不已，还有的为眼前的英雄气默默感叹。
而主持阵法的妖怪，属于更加得意的那类，他的高声狞笑，从远处那座高大的建筑中传过来，在周围回荡。
于是火墙便如一条棉被那样，将方长整个裹起来。
妖怪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似乎在等待里面被烧成灰烬，泼散于地的场面。
但只见那团人形火焰，伸出手来，在身上轻轻扑打几下，被扑打到的地方那紫色的火焰便熄灭，露出下面的肌肤衣衫。如是几次，火焰便熄灭不见，而那白衣人也重新站在当场，身上分毫未损。
于是那在半空停顿了一刻的冰块，也迅速加速，砸将过来。
方长依然站在原地没动，但是蓝色坚冰砸到他头上之后，就像酥糖砸到了锥子尖，瞬间变得四分五裂崩碎散落一地，有那飞的远的碎块，甚至跳到了围观的妖怪们脚下。
里面的白衣人自然是毫发无损，这下妖怪们终于恐惧了，他们又缓缓后退了两步，但依然保持着严整的队形。于是方长也前进两步，受到他的压迫力，妖怪们又退两步。
如是往复几次，对峙处已经朝着里面移动了数十步。
在大堂里面主持杀阵的妖怪险些气疯，它高声喝骂着自己的手下们：“废物！都是废物！冲上去啊，再退把你们统统喂鱼！”
声音未落时候，他运起全力发动了杀阵，霎时间水火风毒一齐攻来。
“花样不少。”
方长水来土屯逐一破解，于是妖怪的这些攻击俱都铩羽而归。见攻打无果，那为首的妖怪气的猛地起跳，穿破了大堂屋顶出来，在穹顶上轻轻一点，朝这边猛冲过来。
杀阵似乎依然在运行，而冲过来的妖怪头头，身法惊奇，竟然在空中蜿蜒前进。它不知从身上那里掏出来两支分水刺，从空中寻了个角度猛地朝方长扑过来，挥手便刺！
方长挥剑挡住对方从几个不同刁钻角度刺来的兵刃，一翻身将灵泉剑抡了个大圆圈，用剑脊猛抽在对方身上。于是身躯柔软，能够施展出蜿蜒身法的妖怪，被抽的像根短绳，远远地飞出去，摔到穹顶上，掉落下来。
围着的妖怪们终于无法继续踟蹰，他们举起手中兵刃，有些不情愿又有些决然地，朝方长发起了排队冲锋。
或许是因为首领都冲上去了，他们必须也要冲。
但是在方长看来，这些原本的围观者，包括重新蜿蜒飞过来的妖怪首领，所发起的新攻势，只不过是强弩之末。毕竟刚刚遇到方长后，他们的应对都遭遇了极大的挫折。
在方长眼中，妖怪们的攻势虽然更强些，但他们的势或者说他们这个群体的气象，已经衰落了大半，威胁再度减小了许多。到了此时，对于能够干净地解决这处训练堂，他已经有了十分信心。
于是他再度挥剑，挥剑，继续挥剑。
无数的兵刃、法宝、法术、衣衫、鸟兽肢体和爪牙，被锋锐无双的灵泉剑斩断，而方长在天下四处游历中，遇到的最强的一波敌人，也在这不断的挥剑中被不断削弱，越来越少，最终……轰然溃散。
此时对面的敌人只剩下小半，失去了指挥和组织的妖怪们，纷纷用自己最大的速度朝远处逃去。
兵败如山倒。
便是有几个还想抵抗的妖怪，也被这股洪流携裹着朝后跑去，或者被踩在脚下，亦或是被恼怒其堵了逃亡路的同僚们，砍倒在一边，再无声息。
方长摇摇头，他不能将这些妖怪们重新放回去。
毕竟他们做错了事情，自然要付出充足的代价才行，不然无法告慰在这次大劫中，丧失了性命的生灵们。
于是他将手伸进背后的双肩包，拽出一根麻绳，而后朝前扔去。
麻绳在空中崩散，变成千百根细麻，接着这些细麻用比妖怪们逃跑快得多的速度，追上了这群败军，并成为他们逃跑路上难以逾越的障碍。正在奔跑的妖怪们，忽然感觉自己被绊住，接着口鼻狠狠地啃在冰地板上，接着便觉被捆住。
方长看了看，刚刚交战的地方，已经被死后现了原形的妖怪们占满。
连之前那个法力最高强的妖怪首领，此时也已经被斩做两段，现了原形——原来是一条大水蛇。本来方长还想留下它，后面细细拷问，不过交战时候凶险，来不及过多留手。
处理后续的事情，方长很是熟门熟路。
他已经消灭掉或者参与消灭掉敌人们三个这样的堂口了，脚下这是第四个，应该也是最后一个。
冰窟的出口被方长干净利落地拆开，外面的星光照射下来。
简单搜集了下情报，方长将得到的讯息写在一张纸上，而后折成纸飞机，顺着敞开的出口扔了出去，通知柳元德和于青菱。接着，他按照惯例分门别类处理掉了妖怪们，而后在冰窟里面搜刮了一番，便离开此处。
说不定，以后这里会变成个奇幽之地，或者成为生物们的巢穴，亦或是隐者的居处。
方长用之前的联络方式，通知了下白腾和陶子民他们，而后脚下云起，直接向南飞去。
好多天没看到太阳了。
他准备到中原和草原的边界处再按落云头，然后在那里好好地看一场日出。
428、【井】
火红的太阳挂在天上，只是由于阳光的角度十分斜，即使在正午时候，能感受到的热量也稍显轻微。
方长按落云头时，已经进了中原，他便从中原的边儿上，缓缓朝南行走。
村镇远近分布，身旁田埂连绵，道路如同织网那样贴在大地上，间杂着树林水塘，以及土岗和缓坡。同样是冬日，中原的北方，也和他之前去的极北之地完全不同，这里充满了活泼和生机，而极北冰原上，目力所及只有肃杀。
当然，最大的区别还是这阳光。
屋外的狗儿也从窝里跑出来，找到干燥地方，卧在那里晒太阳。而明亮的太阳照耀下，大人们袖着手出来交谈，孩童们更是四处奔跑玩耍，不惧寒冷，红扑扑的脸上满是笑容。
他继续往前走时，忽然停住脚步。
远处的天边，有一粒微不可查的白点，朝这边飞来，而后越来越近。
到了几里外时候，已经能够看出白点的高速度，其目标正是方长，用远超飞鸟的速度凌空疾驰过来。随着白点儿接近，它也越来越大，终于变得可以看清楚形状。
却是一只传讯用的纸飞机。
看来柳元德和于青菱收到了他的信，并做出了回复，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情况如何。
方长利落地将纸飞机展开，阅读上面的回信。
“致方先生：”
“知道您极北之行如此顺利，我和青菱才放下心来。先生已经消灭掉了敌人的玄武训练堂，真是值得高兴的好消息。”
“如此，敌人已经没有了任何一个训练堂，或者说短时间内，他们只剩下首领，是最为薄弱的时候。即使您回信中所说的，妖怪们准备重新设立新的训练堂，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情，毕竟他们在天下都节节败退。”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句，义军如今兵锋更盛，在天下势如破竹，已经占据了天下五分之四的地盘。剩下的那些敌人势力，已经节节败退，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重塑整个天下……”
后面，柳元德和于青菱还告诉方长，对于敌人策乱天下的总部，他们已经有了眉目，并拜托方长方便的时候，去中原助他们一臂之力。
对此方长自是没有意见。
他从包裹里面抽出笔墨，趁着天冷但砚中墨汁尚未凝固的时候，蘸墨唰唰唰写了个大字“好”，而后将纸飞机叠起，重新扔回天空。这纸飞机将会穿过云层、跨越小半个中原，寻找新的传讯对象。
方长看了会儿天空，仔细感应了下灵觉。
当然，什么收获都没有，但方长隐约感觉到，解决此次大劫的机会，已经很近很近了。
他将双肩包背回背后，从其中拿了个斗笠盖上，继续南下。
忽然，远处有处村落里面，传出了“救命！”的焦急呼声，方长听到后，微微一愣，脚下便转了方向，瞬间出现在那村落的村口。
正好有农闲时候窝在家里的青壮们听到惊呼，纷纷从院落里面涌出来，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找寻过去。似乎是方长的亲和力，让他们下意识放低了对这个陌生白衣外乡人的警惕，只是朝着呼救声音来源的方向摸过去。
却见前方，有个半大少女扒着村里井沿，使劲儿看向里面，焦急地说些什么。
“怎么了怎么了，佩儿？”
有人冲的靠前，赶忙朝那个井边的半大少女问道。
“阿弟顽皮，掉进井里去了啊！快救救他！”
众人一听，马上焦急起来，立刻围到井口朝里面看去，却发现里面情况十分危急：有个小娃娃掉在里，正坐在水桶中，在冬日也不结冰的井水中晃晃悠悠，看起来十分危险。
旁边少女焦急地有些哭泣，原来她刚刚出门，就看见邻家的娃娃在和伙伴们玩耍时候，举着水桶往井里面扔，结果自己也不慎跌了下去。于是她赶紧呼救，将大人们叫出了门。
“这可怎么办！”旁边人焦急的有些麻爪。
毕竟这井乃是砖砌的，口小肚大，里面生了多年的青苔，滑溜无比，便是成年人也不可能爬的上来。更何况井里面水深，又是个小娃坐在水桶里面，随时有倾覆的危险。
“你可别动，千万别动！”有小娃娃的亲属喊道，旁边他父母已经涕泪满面，焦急万分。井里的小娃娃明显被吓住了，待在桶里半声不吭，待到上面人呼唤吩咐，才终于哇的哭出来。
还好他年龄不算太小，已经知道了恐惧，待在桶里不敢乱动。
但刚刚被水桶砸下来带起涟漪的井水水面，依然在来回荡漾，将水面上的木桶带来带去，不时地在这边井壁撞一下，而后慢慢漂到对面再撞一下，看的上面诸人揪心不已。
他们已经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如何才能将孩子救上来，有人立刻取来扁担，几人一起抓着伸进井里。但冬天水位低，总是差一点儿，扁担上的铁钩子够不到那个木桶。
加绳子延长不是好选择，毕竟下面水桶在晃悠，若是不小心撞翻了桶，或者扁担落下砸到孩子，那可就祸事了。
见到这种急事，方长自然不会袖手旁边。
他从背包里掏出绳子，想了想又从怀里抽出小玉刀，绑在绳子一端上，而后走上前去，说道：
“且让我来试试。”
众人闻声，转过头来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不过有稳重的老人马上问道：“客人准备用什么方式救这孩子？”
方长笑着说道：“我是个江湖人，将这柄飞刀用的出神入化、从不失手，且看我拴住下面的桶柄。”
旁边人看他拿着玉刀走到井边，俱都紧张得很。
毕竟这个白衣人虽然看起来很面善，但没人认识他，出现的也突然，焉知对方会不会失手？不过众人正没办法，不如让他试一试，所以众人只是使劲叮嘱，千万不要伤到或者吓到孩子，方长只是点头。
他走到井边，状似随意地将栓有小玉刀的那端，往井口里面一抛。
这个看起来有些悠闲地动作，让许多村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下面，接着噗通不已。有那围着井口的人，则清晰地看到小玉刀落向下面，而后在木桶提手里面穿过去，复又回来，到了方长手里。
“成了！”旁边有人欢呼道。
429、【邀请】
于是他们一同冲上去，吆喝着，七手八脚扶住绳子，而后小心翼翼地往上拽，同时出言安慰桶里的娃娃。待木桶终于从井中升上来之后，其父母赶紧从旁边冲过来，抹着眼泪抱住。
围观的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这井应该围上个栏杆。
也有年长者凑过来，对方长说道：“公子好武艺，多谢援手，不然这孩子着实危险了。”
旁边娃娃父母也带着孩子过来道谢：“多谢恩人神技，救下了我家娃娃，且去家中坐坐。”
于是便邀请方长和周围乡亲们去家里吃酒。
正好现在是饭时，有这种好事儿，村民们自然不会拒绝，他们纷纷朝这家涌去，口中说着确实应该压压惊。
方长便应了邀请，随他们一齐走进去。
村民们将他让到主座，而后一起看着刚刚从井里救出来的小娃娃。娃娃的母亲生火下厨，蒸炒烹了几道菜肴，接着温了酒，将酒菜一起端上来。顿时席间觥筹交错，村民们各自捉对划拳行酒令不停。
而两个年岁稍长的人，则坐在方长旁边作陪，防止冷落了客人。
席间菜肴倒也简单，却并不简陋。
年关刚过，备下的过年食物还未吃完，所以席间的硬菜，是过年时候紧好还在表皮涂了薄风靡炸好的过油肉，切大薄片码好，放进碗里以地薯铺底，上锅蒸透。还有炸的豆腐肉丸子，豆腐多肉少，但是掺了两个鸡蛋上劲儿，也同样蒸熟，接着在小锅里面用油酱葱蒜熬些酱汁，朝丸子上面上一浇。
余下的，便是些炒鸡蛋、炒蘑菇，和萝卜白菜之类，倒也算得上丰盛。除此之外，则是一大盆酸菜，虽说叫酸菜，但其实一点儿都不酸，反而清脆的很，冬日里很耐储，且十分爽口。
酒虽然是从外面买来的，但应当为周边的私酿，十分浑浊，味道虽烈但微微有些酸。
不过这对村民们来说，也是罕见的好物，于是众人吃酒吃的兴高采烈，谈话聊天兴致很高。当然，他们的话题往往还是以刚刚的事儿起头，然后从给村里的井加栏杆，聊到各种各样的地方去。
方长饮了一口浊酒，问旁边的老者：“村里这个年关过得如何？”
老者美滋滋喝了口酒，额头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了些，听到方长的问题，他笑意盈盈面带希望地回答道：“去年收成挺好，今年过得挺不错，你看柱子家年货剩了这许多，还能拿出来请咱们吃酒。放在我小时候的荒年，哪能有这样子啊。”
“当然，也是去年上面收的皇粮少了一点点，收粮食商人给的价格也好。”老者慢条斯理地说道，“放在以往，哪年收成好，粮价就跌了下去。缴粮时候那些官人们，也会想方设法多收一些，最后在手里算算，吃用会充足些，但换钱还是亏得。”
“听说今年上面换了波人，自称是‘义军’，前不久我还看到过兵哩，反正混乱了一阵子，收粮税甚至耽搁到了冬日。虽然镇上和县里收粮的还是那波人，但不知为何收敛了许多，用我听那个读书人说的，是‘吏治清明了一点’。只是不知道这幅样子，又能够延续多久？毕竟人还是那波人，希望明年还能这样。”
说到这里，老者摇头感叹，挟菜不语。
方长暗自想到，义军们的速度着实够快，自己下山前看到他们的兵锋在山下经过，如今已经到了中原北面，如此算来，已经占据了天下大半。天心得自民心，义军们正统性已经在手，只是不知道皇都那边情况如何。
他对老者说道：“改朝换代了，终归会好上几年的，后面如何，就看这新朝运道了。”
老者立刻来请教，这义军是怎么回事儿，来自哪里，为何起兵。
方长将天下间乱象告知，并讲述了下义军们的起兵位置，目前势力，还有他们的旗号。桌上在闲聊的人，都停下交谈仔细听着，但直到他说完，也没有人发表一言半语。
毕竟，对于桌上这些庄稼汉子们来说，万里千里之外的事情，终究是太过遥远了，超出原有的认知。
席毕，方长拒绝了村民们的挽留，继续上路。
这里离着官道不远，之前方长也是在官道上行走时，听到了远处村里的呼救，才过来将那坠井的娃娃救下。沿着官道行了不远，方长找了块大石，走过去将包里的一张地图掏出来，铺在上面。
地图上，已经画了四条墨线，它们虽然未相交在同一处，但是四条线的五个交点，所在的地方很接近。
这是从敌人们的四处训练堂里，找到的通讯法器方位，所确定的位置。之前他已经将这个区域的情况，发给了柳元德和于青菱他们，而两位大劫主角也表示，会调集力量着重侦查那片区域。
方长认了认方向，将地图重新揣好，继续沿着官道行走。
他准备亲自去那里看一看，寻找下敌人的总部。
虽然从情报中，能够得知敌方有件能够遮蔽位置的至宝，但只要存在，便会有踪迹，这个总部只要存在，便必然与周围有交互，不可能做到真正与世隔绝。
毕竟它们还要朝天下间各处下属势力，发放命令、施加影响力，而且作为总部，在这对抗时期里，人员、物资来往定然少不了。
这时候，天空又飞来一封信。
方长展开这只纸飞机，仔细阅读上面的信息。
最近他和柳元德的书信来往很是不少，俱是交流天下间事情的。从柳元德那里，他知道了些天下目前的形势，以及一些在柳元德看来比较重要的情报。而柳元德，也用请教的态度，询问方长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和意见。
当然，两人交流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有关于敌人的位置。
信纸上写到，义军们的修行人和探子，已经成功在方长告知的那片区域，发现了一些端倪。所以柳元德已经开始抽调各地精干人手，朝那边集中，隐蔽起来，准备在一个半月后的某天，发动突袭。
他邀请方长过去参与。
430、【街边偶遇】
对于此事，方长自然是很感兴趣。
这种程度的重点事件，不过去掺和一脚，实在是有违本心。
自己也见证下这次大劫的终末，不管是过去围观一下，还是到那里后亲自下场，都是极好的。
他继续看信。
柳元德在信纸上说，义军们派到中原的人，在那片区域内走访修行人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倒是后面走访普通百姓时候，才发现了不对。
原来修行人虽然感官敏锐，但毕竟数量太少，而且是妖怪们的重点防范对象。但普通人的数量，在中原占据绝对上风，到处都是，所以终究有些地方，妖怪们露出了马脚。
最后，他还提到，义军上下已经一致同意，由于人皇失德，导致天下大乱，当拥立他们的主公称帝，时间就定在三天之后。当然，由于仍在进军过程中，所以一切仪式等从简，年号之类也待平定天下后再说。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周围那些义军们尚未收复的区域里，忽然变成了“前朝官员”的各地主官，有些惶惶。
哪怕他们很多被妖精控制着，但依然在职场这种事情上有着足够的理智，明眼人都能看出，如今义军们已经占据了天下大部分地方，势不可挡，这时候最重要的是前去投靠，而不是与之对抗。
不用柳元德说，方长也知道，现在义军们定然已经成了投机者们最喜欢的去处。毕竟这里没有什么风险，而且看起来就前程远大，何乐而不为。
而义军们定然也是无奈的，虽然他们起兵是为了天下百姓，但是情形变得太快，于是义军们的人手出现了匮乏的状况。为了维持各地的基本运转，他们不得不启用那些地方势力代言人、前朝旧人等等。
所以各地的吏治只是清明了些，但并无太多改观，毕竟人还是那些人。
或许义军们此行的最大意义，还是成功驱逐了妖怪们的军队，消泯了此次大劫，这是于天下有大功德的行为。
方长将信纸收了起来，摇摇头，重新取纸写了一封回信，折好寄出去。
在这只稳稳当当直上云霄的洁白纸飞机中，方长答应柳元德，说自己会去敌人的总部，但并不与他们一起行动，而是自己选择时机。因为他感觉，这样说不定对行动来说会更好。
…………
地图上那片区域，其实在云中山西面偏北很远处。
倒是和方长原身籍贯的榆州离着较近，挨着他曾经经过的利州。方长认了认纵断山脉的方向，寻找到桐乡那边的官道，直接行过去。
新年已过，但尚未到春暖花开时候，气温高几天低几天，对普通人来说十分不爽利，于是这种现象被称为“倒春寒”。这个时候并不适合下地，所以大家依然以在家猫着为主，但外出活动频率终究是大大增加了。
方长穿城过镇，走的不疾不徐。
各处的情况不同，有的街面上还有刀兵火焰留下的痕迹，有的则幸运的避过，毫无损失。总之乱世之中，何种遭遇都可能发生，这些只看运气。如今天下初定，市面倒是呈现了种和之前不一样的活力，让方长啧啧称奇。
他正走在一座州城里，看着两旁风景。
街面上卖小吃的人不算多，但是生意还不错，方长选了一处走近看了看，发现挨在一起的两家，卖的分别是溜面鱼儿和粘串串。
前者是用面粉掺上绿豆面，掺上一个鸡蛋和好，放在盘子里，接着用筷子拔出一小条扔进滚开的锅里煮，拔出来的面两头尖尖，颇似小鱼。这明显是个技术活，若是下筷子不够稳、准、狠，则面鱼儿很难成型。
摊主一手托着盘子，手中动作不停，面鱼儿如同下雨一般被丢进锅里，和刀削面的场景有些类似。旁边围观的有正等待的食客，也有过来看热闹的围观者，倒是将这里当成了街头表演。
煮好的面鱼儿被捞出来，过一下冷水，然后浇上汤汁端出去卖。似乎是本地的口味，食客们往往喜欢倒大量的醋，因此每个小桌上都放着醋壶，任他们自取自用。
而旁边的沾串串，则是用几种素菜肉菜，诸如肉、豆腐、豆皮、豆干、蘑菇、萝卜、地薯、芥菜等等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切的极薄，穿在小木签子上，于锅里煮熟。
有人要吃，则选中拿给摊主，让摊主在几种精心调好的酱料中蘸一下，味道很好，而且由于量少，并不算贵。最后结账的时候，若是未提前给钱，则数每个人面前的签子付钱就好。
或许是两家走的较近，他们共用一片桌椅。
方长买了碗面鱼儿，又要了两大把串串放在盘子里，付过款后，找地方坐下品尝享用。
这两家生意还不错，来来往往的有不少人。
溜面鱼儿口感软滑，味道很好，不过方长并未放许多醋。这一大盘沾串串看起来体积挺大，但其实加起来分量不多。它好吃的秘诀也只在酱料上，里面的肉和素菜无法提供太多滋味，只起到基础口感的作用。
方长忽然感觉到两个熟人朝这边走来。
他灵觉时时刻刻都放的较远，于是远近的情况和交谈声，都能被他自动感应到。
于是方长暗自有些好奇：
“这俩人怎么来了？他们不是应该在宁河府么。”
看他们方向会经过这边，方长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干脆等上一等。
过了一会儿，有对少男少女从不远处走将过来，他们看着周围风景，聊的很是欢快。
见到这边人多，而摊主剔面鱼儿的姿势很是惹眼，于是少女说道：
“咱们去那边看看，那些人围着的小摊儿也很有意思。”
“好。”
于是两人便过来，与周围人一起围观。
看了个满足，正要转身离开，两人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桌边，有人朝这里招呼道：
“嘿，胡云。”
他们立刻转过身，朝刚刚完全被自己忽略的地方看去。
431、【恭喜】
正准备离开的两个年轻人，听到声音的反应各不相同。
宋瑶只是稍微感觉好奇，因为听起来很耳熟，而胡云则立刻知道了呼喊自己的是谁。
于是他扭头看过去的同时，也高兴地呼喊起来：
“方先生！竟然在这里遇到您！”
这时候看到方长面容的宋瑶，也认出了他的模样，不过她丈夫已经出声回应，于是宋瑶只是微笑。
方长点点头，招呼道：
“过来坐坐罢，好久不见，请你们吃东西。”
于是两人依言穿过人群，走到方长身边坐下，而方长朝摊主要了两碗面鱼儿、两大把串串，请他们一起吃。
“先生，您怎么来这边了？”
胡云挟起面鱼儿，美滋滋地吃着，问方长道，而在旁边，宋瑶则先拈起串串吃。看来，从口味上，胡云更喜欢溜面鱼儿，而宋瑶更喜欢蘸串串。
“去了极北雪原一趟，处理了些事情。”方长回答道，“如今已经功得圆满，便回来，准备去范州处理下后续事情。你们呢？新婚燕尔，不是应该在宁河府待着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周围人多眼杂，不好将自己的经历说出来。
对面胡云吃的很欢畅，他回答道：“我的岳父在这里有一点产业，最近他忙于在宁河府应酬，抽不开身，所以让我们一起来巡视下，以便后面让我们接手。”
“原来是这样，好事儿。”方长笑道。
接着，他看了看两人的气色，忽然对胡云说道：“提前恭喜你下，看来你要当父亲了。”
“啊？”
胡云手中的筷子停住，旁边宋瑶手里的串串也楞在半空。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宋瑶瞬间满脸绯红，而胡云则有些不知所措。
对于小狐狸来说，他短短的人生中，还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
乍一遇上，有些慌乱。
不过毕竟是只化了形的大妖，他马上定住心神，放下手中碗筷，向方长拱手施礼问道：
“方先生竟然连这个都能看出来，不知还有多久？”
“大概还要七个月，健健康康。”方长笑道，他扮演游方郎中时候自然领悟的医术，完全没有落下；“等她长大，记得带着回山一趟，你章老叔看到定然会很高兴。”
“那是自然。”
接着方长立刻招呼两人趁热继续吃，这两个小摊上的食物，味道着实不错。吃完后，胡云和宋瑶邀请他去家里坐一坐，方长应下。
三人来到一处小院，打开门，自有人迎上来。
看了看周围，有不少货架，乃是一处门面的后院。
方长好奇道：“我记得你刚去宁河府不久，我去学堂探望你的时候，头一次碰到你媳妇，当时你说她家里是小门小户，如今怎么在这百里之外，都有如此产业了？”
胡云笑道：“为了凑嫁妆，岳丈便出来闯荡做生意，运气好发迹。”
方长点点头，对二人笑着说道：“原来如此，运气和本事着实不错，普通人贸然创业，蚀本才是最常见的情况。真正能闯出一番事业、挣下一份家业的，百里无一，说不定是胡云带来的好运呢。”
宋瑶在旁边掩嘴轻笑，她是知道丈夫本体乃是一只狐狸精的，不过她从没听说过，狐狸精还象征好运，看来眼前的方先生，只是在调侃。
当然，方长确实只是调侃一下。
因为从目前看来，这家人的运道确实好，毕竟找个女婿都能找到涉世未深的好狐狸精头上，而且是有山神罩着的稀有狐狸精，这么好的运气，发个把家很正常……
宋瑶和胡云将方长让进屋里，请小伙计烧了茶水，便开始闲聊。
既然嫁给了小狐狸，宋瑶便也不算外人，于是方长将天下间的形势，给他们两个解说了一番。听说在这份繁华之外，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儿，两个年轻人眼神一时间有些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胡云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丝历经世事后的成熟，闲谈道：
“改朝换代大家都知道，天下忽然破碎纷乱，互相征伐不休，百姓也困苦不堪，这事儿弄得人心惶惶。结果从西南起家的义军，忽然便席卷了天下，眼看就要成事。”
“对于这幅情况，周围百姓们倒是都不意外，毕竟戏文中故事里说得并不少，而且大家都盼着安稳下来不是么。但背后这些凶险，对于百姓们来说就太遥远了，若不是先生您告知，从周围的传言里，我是决计听不到的。”
宋瑶不住点头，明显是对丈夫的话很是赞同。
接着胡云手捻着茶杯，说道：“我修行时日甚短，侥幸未曾被卷入劫数，自然是再幸运不过。先生您已经入了劫，这几年的奔波不停，想来凶险也是有的，还好如今劫数已接近尾声，下一次不知道要几百年，先生距离脱身之日已近，祝您接下来的行程顺利。”
方长微微摆手笑道：“多谢吉言，不过对我来说，历劫这种事情，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胡云：“？？？”
看到面前二人有点儿疑惑，方长解释道：
“虽然已经入劫，但我远离旋涡中心，遇上的事情并不算多。而且走南闯北虽然说起来颠簸路远，但周围风景都很让人流连，完全不亏。”
“而且我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还是能够待在崖上的，所以比起那些常年处在交锋一线，真正苦累的人来说，我这其实算得上是轻松。”
有那么一瞬间，小狐狸有些向往，不过想到大劫的可怖，他还是缩了缩头：“太过凶险了，虽然颇能磨炼心境，还有功德可拿，但我还是等待下一次再说吧。”
闻言方长很是赞同。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贵有自知之明，胡云这份谨慎，也是修行路上的优秀品质。毕竟他只是个年龄很小、化形也不太久的妖怪，而且目前在红尘中历练，有了妻子，也即将当父亲，这种情况下，惜命一些才更符合人类的模样。
于是周围气势一振。
方长哈哈一笑，拱手祝贺小狐狸：“恭喜哈。”
432、【山顶小村】
不过对面的胡云似乎置若罔闻，他阖着眼睛，似乎在心中品味什么。
方长只是轻轻饮茶，而旁边的宋瑶不明就里，但也没有出声打扰，在旁边略带关心地静静看着丈夫。
良久，小狐狸才睁开眼睛，长吁了一口气，高兴地说道：
“原来这就是顿悟的感觉么？向来只在书上和传言中听说过，只云其可遇不可求，不看天赋只看经历与福缘。我这还是头一次遇上，个中滋味，真是……妙不可言，传闻果真非虚。”
胡云咂咂嘴，似乎还沉浸在顿悟的美妙体验中。
刚刚他在交谈中，忽然领悟了些东西，于是行止更像凡人，这个阶段的修为也更进一步，有了些许增长。当然，胡云还年轻，他后面的路还很长，每个人的道又很不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会重新推翻今天的认知而突破也说不定。
方长只是微微点头，给了胡云些鼓励，因为顿悟这种事儿，他经历得多了，并不陌生。
旁边宋瑶倒是对此丝毫不懂，只是笑着看丈夫。
因为她并不是修行中人，而且以方长观之，宋瑶并没有修行的福缘，但是她能够作为凡人安渡一生。
小狐狸的修为并未落下，以后寿命肯定不止于凡人长度，待她老去之时，胡云依然年轻，不知道他们是否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当然，方长没有提这煞风景的事情，而是询问胡云的修为。
胡云脸上刚刚顿悟的余韵依然没有退去，他带着未散去的欣喜，笑着说道：“幸好当初我知道，后面的路应该下山来人间才能接着走，这些年斩获不少。接下来我要和瑶瑶好好过这辈子，待人生圆满，我再回山上。”
这宛若情话的宣告，让旁边宋瑶看自己丈夫的眼神亮晶晶，似有光芒在眸中。
方长则点点头对二人说道：“有时间多回云中山探望几趟，你章老叔和我下棋时候，经常会念叨起你来。而且如今山上的环境，对你夫人的康健有很大益处，可以带着孩子来。”
胡云柔和地看了眼旁边的妻子，笑道：“那是自然，我现在就有些想念章老叔那里的板栗味道了。”
听闻此言，方长也会心一笑。
只有像胡云和方长这样，和章山神熟悉的人，才知道他近些年的这个习惯。
云中山产上好的栗子，每年方长的好友章山神都会收集许多，要么送人待客，要么自己食用，而且他在炒栗子上面很有一手，而且山神庙香火繁盛之后，他的材料也多了不少。
…………
脚下的路很是难走，乱世遍地，崎岖难行，而且地势十分陡，有的地方甚至直上直下，且光秃秃没有草木可以借力。
若非方长又修为在身，普通人绝难来到这里，便是积年的樵夫猎户采药人，来到这里也会腿麻胆寒。甚至这里连野兽都不多见，倒是鸟雀之类仗着有翅膀，喜欢来这里待着。
此处远离大路，往后看去，村镇也不多。
只有光秃秃的丛林，漫布在山岭中，因为现在节气尚早，温度依然较冷，所以后面的山林之中，依然是半点儿绿意也无。冬眠的虫孑鸟兽们，也依然没有醒过来，毕竟此时周围，食物依然稀缺。
估计只有在惊蛰以后，这里才会恢复生机。
看了看远方斜阳，方长转过头来，继续朝前行走。
随着脚下位置的高度抬升，地势终于平缓起来，重新回首，充斥满眼的已经不是那冬末春初干枯的山林，而是远处的田野大地，还有地平线尽头那些影影绰绰的村庄。
前方平缓的地势尽头，竟然有处宛若世外桃源的地方。
之所以方长来到这片山岭间的高峰空地，并不是因为这里风景好，也不是因为这里有珍贵食材，更不是因为这里人迹罕至，而是因为这里，有一个全是妖怪组成的小村子。
之前在城里，胡云告诉方长，他也是偶然才知道，这边有个隐居世外的妖怪村，里面可能会有些情报，也有些有趣的人物。反正离着柳元德他们约定的总攻时候，还有不少时间，方长准备来看一看。
现在是正午时分，前方已经冒起了炊烟。
也不知道这个村里的居民们，烹饪的是什么食材？方长带着些许好奇心，朝炊烟升起的地方走去。
这里的地势很是古怪，似乎是形成了个天然阵法。
虽然周围很干燥，但是有稀薄雾气生成，围绕在村子周围。据胡云说，如果飞在天上，这几乎不可见的雾气会变成，根本看不到下面那个村子。于是方长从善如流，没有尝试驾云飞进去，而是使用建议方法，步行走过去。
屋舍材质十分简陋。
越过一处高岗，方长看到了远处的村庄。
屋子乃是用石头、泥土、树枝盖成，而且歪扭不够规整，与山下村庄相比，实在是有些不堪，但却有种自然与野性的美感在其中。里面活动的村民们，衣着简陋，但是举止甚是有礼，这个组合很是怪异。
方长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在江南时候，曾经遇到过类似这样的一个村子。
不过那桃花村比这里可富庶多了。
虽然同样和外面少有交流，但桃花村不管是耕还是织，产能都要比这里强太多。毕竟桃花村是江南温暖肥沃的河湾平地，而这里是样样都缺的高山之脊，所以……隐居选对地方是如此之重要。
方长感觉，若是自己没有选中云中山作为自己道场，而是选个小山包，定然没有如今这种自在。
他朝村子走过去。
由于并未有意遮掩身形，这个朝自己村子走过来的白衣人，很快被在外玩耍的孩童们发现，他们赶紧跑进村子，将大人们喊出来。
方长站在原地等待，没有失礼的贸然走进村子。
他观察了一番，刚刚这些在外玩耍的光屁股孩童，是真正的人类。而村里也不止妖怪，也有些像是普通凡人的在这里生活。也不知道这些孩童，父母是人还是妖，还是人和妖。
433、【毛贼方长】
但是出乎方长意料的是，率先冲过来的，并不是妖怪村里德高望重的那些。打头从村里听到消息后，风风火火从村里面跑出，径直朝着方长过来的，是个瘦瘦高高的小妖。
在方长的眼中，其望之不似首领。
这小妖身上裋褐穿结，还打着补丁，双手上面茧子粗大，一幅常年劳作的样子。但他脸上的表情，比起普通的农夫们来说，多了许多活泼色彩。他瞅着方长，情绪十分激动，动作也很夸张：
“哪里来的毛贼！”
听到对方这话，方长微微皱了皱眉头。
对于“毛贼”这个称呼，他不太满意，毕竟自己乃是光明正大走过来的，而且对这个村子没有任何不利企图。
只见前面那个高瘦小妖，激动地将双手伸向天空，不住挥舞着：
“兀那毛贼，不要仗着你有好兵刃、有几分修为，就来这里欺负人！若想来这里撒野，先问问我手里的锄头答不答应！诶，我锄头呢？”喊到一半，对方忽然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充满疑惑地说道：“我的锄头去哪里了？毛贼，是不是你偷了！”
这时候，后面速度稍慢的村民们才反应过来。
不知道因为感觉丢脸，还是因为感觉放任其在来客面前嚷嚷太过失礼，亦或是因为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总之后面的村民们，稍微愣了下之后，便一拥而上，控制住了这个瘦瘦高高的喊话者。
他们紧紧抓住这根刚刚还在大放厥词的小妖，使其没有半分可以挣脱的空间。还有村民用力将其嘴巴捂住，以免其继续大放厥词。
接着村民们一起，将这小妖用力往回拖。
当然，这小妖当然不愿意，它用全力试图将脚足固定进土里，却抵不过左邻右舍的巨大力气，于是其只能绝望的用脚扒着土地，村外地面被拽起了一条沟。
村民齐心用力将其往村子的方向拽，还有村民冲着这个嘴巴被紧紧捂着、兀自挣扎不停的小妖，提起嗓门高声喝道：
“柱子你快闭嘴吧！”
还有的边用力按住这瘦长小妖，边冲着方长满脸歉意的说道：
“这位客人莫要在意，他一向都是这个疯癫样子，刚刚其出言不逊，我们在此替他赔罪，望您大人有大量，切莫放在心上。”
有那个子高的村民，招呼留在原地没有一起冲上来，但是脚下踟蹰不停的同伴们：
“还愣着干啥啊，赶紧去请头领来！”
“额，好。”听到指令，停留在原地正在考虑是否上来帮忙的那些，立刻往村里的方向跑去，有的还边跑边跳边叫喊。
于是方长眼前，这个本来秩序井然的隐世村落，因为自己往村子外面一站，忽然就鸡飞狗跳。
方长：“……”
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默默站在那里，等待村中的话事人出现。
眼前的场景依然喧闹，方长将视线转到旁边。
阳光很好，平坦的山顶上面，远近参差长着些树木。这些树没有一颗是笔直的，俱都用各种姿态，自由随意地生长着，看起来很让人心情舒缓。
除此之外，远近分布着不少田地。
由于山上的气温比山下低许多，所以在山下已经有耕牛开始在田里行走时，山上的这些田还没有动静。不过似乎知道山顶水土保存不易，这些村民们没有放任田地暴露在风中，而是用秸秆之类盖住。
其实这里虽然是山顶，但并不是山的最高处。
村子后面，有座不高不矮的小山包，山包底部有泉水的闪光，不知道里面的水脉是何种走势。想来也是靠了这处水源，他们才能够在这种地方开垦播种、耕种过活。
再往远处看去，是形状隐约的大山，比脚下这座更高、更雄伟。
方长运起目力看了看周围地势，感觉这里风水挺不错。
周围的灵机略淡，看不出和山下有太大区别。对于大多数妖怪来说，这里虽然算不上穷山恶水，但也是贫瘠之地，不知道他们为何将村子设在这里。
眼前喧闹的局势忽然平静下来，连不断挣扎的那根小妖也突然安静。
收回视线，只见一位短须中年人从村子里面走出来。
“怎么回事儿。”
中年人的语气平静，但听起来有些威严，被他视线注意到的村民，立刻便放开手中动作肃立。
被众人一齐制住的那只小妖，也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不敢对视。
“柱子你怎么了，这里什么情况。”
“首领，柱子又犯浑了，有客人来咱们这里，他冲上去便咒骂。”刚刚那位朝方长道歉的村民，朝自家首领拱手说道：“可能是之前的情况又犯了，我们只好先治住他，免得恶了来客。”
“嗯，我知道了。”村子的首领点点头，而后将视线转向方长：“柱子是个混人，我代他给贵客赔个不是，还望海涵。”
方长摆摆手：“这倒是无所谓。”
看见方长没有追究的意思，首领大喜，他继续说道：“柱子只是受过刺激，偶尔时候脑子不太清醒，贵客不追究便好，还请进村一叙。”
他的眼光并不差，知道眼前并非普通人物。
毕竟这座山如此险峻，没点儿修为根本就难以上来。
而眼前人既没有艰难攀爬后仆仆风尘的样子，也没有半分疲态，可见定然不是普通凡人。而自己根本看不清眼前人的修为，加上对方背后那柄看起来就不得了的宝剑，还有对方腰间那个灵机流转不休的葫芦，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对方的修为很高。
首领招呼着方长，将其让进村里时，心里依然寻思着这件事。
而自己已经是这个村子里面，修为能排在前三得了，且前面两个，自己都能看出来，不像眼前人这样完全琢磨不透。
说不定对方一个人就比这边整个村子强了。
想到这里，首领渐渐感觉到，旁边这位突然出现的客人，不是己方这个偏僻村子的忧患，而可能是村子的机缘。
于是他更加热情了一点。
434、【云顶村事】
“客人从何处来？怎么称呼？”首领问道。
“我姓方，名长，乃宁河府云中山人士，最近几年常为天下劫数之事到处奔波，此次是从北方过来，路过此地。听闻此处有个人妖混居的小村，于是便过来开开眼界。”方长回答道，“不知道首领怎么称呼？”
听到方长提到天下间的劫数，首领一时间有些畏惧和踟蹰。
毕竟他们作为避世的村落，于搅入天下间的动荡毫无兴趣，甚至避之不及。
于是首领略带迟疑的，对方长说道：“在下赵崇，已经在这里居住了十三年。不知道方先生为何来鄙处……”
他心里担忧方长有除了“开眼界”之外的其它目的，那可就糟糕了。
对方修为如此之强，赶出去肯定是做不到的，只好打听下这个白衣人来这里的目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却听方长笑道：“也没有什么重要目的，一是过来开开眼界，二是过来打听下消息罢了。”
听到这回答，赵首领略微放下了些心，他继续试探道：
“方先生莫要说笑，我们云顶村说是人妖杂居，其实也甚是粗陋普通，那有什么称得上‘开眼界’之处。来到此地的人，只要对云顶村观感不恶，已经是对这里有些过誉了。”
摇摇头，方长说道：“赵首领此言大谬，于在下看来，云顶村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哦？愿闻其详。”
“在我观来，云顶村有三奇，首先是这里的地势，高山之上竟有平地若此，下面是嶙峋乱石，上面是阡陌分明，此谓第一奇；”
“而后便是这里的风俗，人妖混居，秩而不乱，互相知道身份却又处之若常，这种事情在天下间也很罕见，此谓第二奇；”
“最后便是，云顶村不愿意介入天下变动中，而且终未介入，只求隐于事外，虽然这份理想在天下间也属常见，但能够做到的，还是值得称为第三奇。”
“有此三奇在手，绝对不是赵首领口中的‘粗陋普通’之地。”
被眼中的高人这样一顿猛夸，任是赵崇定力甚高，也不由得有些飘飘然，不过他还是没有放松警惕，继续说道：“得方先生如此看重，真是我们云顶村的荣幸，既如此，定要在鄙处好好盘桓一番，也让我等尽些心意招待。”
他准备询问方长要打听的消息是什么，但还没等他开口，便听方长说道：“这道不必，来到此处我已经很是满足了好奇心。以我观之，云顶村的模样，在天下也是独一份儿。”
赵崇经此番一夸，顿时被激发了自豪。
他朝方长敬茶，而后兴致颇高的说道：“这个地方自古以来便是这样，我们这个云顶村，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反正也没有什么史料，可以记载我们这种小地方，村里人也不关心这个。”
“但是村子的落成，当初有说法，是三人两妖共五个好友，厌倦了世间事情，便一起举家来此，于这山顶安居、开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村子规模大了许多，终于有了现今的样子。”
但是目前村子里妖族的数量，明显多于人族，这有些违背常理，于是他朝赵崇提出了这个疑惑。
“先生有所不知。”赵崇摇摇头说道，“虽然云顶村来到了这个避世之地，但其实和外界并未彻底断了联系，只不过地理隔绝之下，交流减少罢了。”
“所以经常有厌倦了世间纷争的人和妖，慕名来到此处。当然，对于人类来说，不管凡人还是武者，来到此地都得靠有修行在身的帮忙才行。于是来到咱们云顶村的新村民，往往以妖怪居多。”
“这样，虽然化了形的妖怪后代是人类，人类的后代也是人类，但村子里的妖怪数量还是增加了。而且新一代的人族，往往会倾慕山下繁华，这也不好阻止，只要他们学好本领，村里人便送下山去，任由闯荡。”
如此倒也说得通，而且符合常理。
毕竟没有化形的妖怪，或者化形后以原形居住的妖怪，后代依然是普通野兽，或者说“妖怪”这种性状，并不能遗传。而化形后的妖怪，不管是化形妖怪和化形妖怪之间，还是人类和化形妖怪之间，产下的后代依然是纯正人类。
这样的话，如果依然是当初那五户，仅需要一代更迭，村里便只会剩下人类，哪怕妖怪化形后继续修行，寿命延长也无法违背这个规律。
接着，方长开口询问，刚刚进村时候，为什么被柱子当做了毛贼。
赵崇语气有些沉重说道：
“阁下想必也能看出来，柱子其实是个妖怪。”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看到方长点头，才继续说道；“其实他来到这里的时间并不长，只有几个月。”
“原本他居住在自己的村子里，由于有一手幻化的好本事，倒也将身份藏得很好，和村人们相安无事，住的怡然自得。但天下忽然乱了起来，世道不再太平，结果他们住的村子，也受到了波及。”
听到这里，方长顿时对柱子之前的遭遇，有了些猜测，于是他微微叹口气。
只听云顶村首领赵崇继续说道：“他们躲过了兵灾，却没有躲过贼寇，虽然贼过如梳兵过如篦，但他们没有遇上篦子，反而被梳子撞了个正着。”
“具体的事情，柱子情绪总是很激动，说不太清楚。但我们只知道，那些丧尽天良的贼匪攻破了村子，将村子害成了一片白地。幸存的村民四散流离，惨不忍睹。”
“而柱子修为低微，在抵抗上面没有什么建树，更是有些自责。大家的劝慰，总是不管用，哪怕如今在云顶村安顿了下来，他还时常停留在贼寇入侵的那天，困顿在回忆里没有走出来，时常有惊人动作。”
“所以还望方先生海涵，柱子其实也是个可怜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堪破心上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