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无量功德汇聚之地】
在另外一个角落,那位名叫“庆哥儿”的小童,也待在那里,捧着本书籍正在朗诵。
庆哥儿头顶发髻中,那根方长赠予的银簪,依然明晃晃地。
那是当初见到小童拾金不昧,方长兴之所至,随手所赠予的。而对于庆哥儿的母亲,那位拒辞酬金略有些固执的乔娘子,方长也是印象深刻。
在另外一间课堂里,方长还见到了虎桥镇上,羊肉面摊摊主老徐的儿子徐五仁。
长时间未见到,五仁的个头又长了一截,当初那个有些富态的小伙计,也变得有些削瘦。
课堂很新,看来随着人员扩招,这里重新设置过。
这时候气温正好,所有窗子都高高地支起来,只为了更好地采光。里面有讲台和讲桌,还有按照方长之前建议刷了墨的木黑板,以及用白制作的粉块做书写用。
几个年轻书生,正拎着戒尺,在课堂里面逡巡,不时地解答下孩子们的疑惑,或者纠正下句读。
外面几颗大树成荫,院子里还有整齐地菜畦,里面一片绿油油,那是师生们一起下地的成果。据说,在外城以内的几块学田,也是由师生们轮流去耕种的。
用两位简先生的话说,天下以农为本,无论是哪行哪业,能够了解些农事,都于自身有益。所以学堂里面,特地开设了农科,让学生们亲自劳动,增加对农业的了解。
在几间教室转了一遍,方长甚感满意。
这里被简正初简正清两兄弟,经营的蒸蒸日上,确实有一番新气象。
这便已经足够。
方长解除了身上“相逢何必曾相识”的状态,也没和人打招呼,转身便出了门。
他按照记忆寻觅着路径,找那兴庆府书馆。
有段时日没来兴庆府,这里的景象变化不大,各种建筑一如往昔,仅仅是多了些修葺痕迹。即使生活节奏比乡村快上不少,城里的百姓们过得依然算悠闲安逸,城里建筑的更新也没那么快。
掏出简正初的竹牌,方长用正常方式,顺利地走进了书馆之中。
进门口的矮柜台后面,管理图书的依然是那位“等价交换”陆绍元。少年人个头窜的快,比起上次见面,这小童身高又长了几寸,身上衣服已经有些不合身。
似乎是在这个职位上,可以方便地大量阅读,陆绍元的气质更为秀华,明显在这段时间里,其向肚子里又塞了许多学问。
来往的人许多。
有的是来借书,有的找地方阅读和做笔记,还有的坐在较好的位置上,给书馆抄书,以抵偿借阅费。
书馆里面不仅有往来的读书人,还有普通的识字百姓,有些拘谨地掏出凭证,取了书籍快步走开。方长还见到,有人拿着书籍,随意找个平整地方一屁股坐下,接着掏出手帕擦了手,才小心翼翼地开卷,如饥似渴地
兴庆府书馆是仓库所改建,又经工匠们扩建了门窗,给地砖做了防水,采光很不错。书馆里面,一排排的历经过沧桑,斑驳破旧的书架散发出阵阵墨香,令人心神宁静。
方长走上去,轻轻用中指指节敲了敲柜台,接着用不影响周围人的声音,小声笑问道:
“你怎么不去上课?”
手旁堆了几本借阅记录,正埋头在自己手中书里的陆绍元,听到眼前动静,立刻抬起头来。见到是方长,他明显吃了一惊:
“是……方先生?好久不见,欢迎。”
方长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他从包裹里面掏出了包来自西域的果干,递给陆绍元,然后又重复了一边问题。
陆绍元礼貌地接过,致谢后回答道:
“我们这些先生的亲传弟子,是不用去上课的,只需要按照老师给的任务学习。”
旁边闻讯而来的兴庆府书馆管事乐东,也凑过来说道:
“陆师弟是先生们的关门弟子,从此以后便不再收亲传,他天资聪颖,记忆超群,学问上面,已经超过了很多进门比他早的师弟,自是不用再像同龄孩童一样上课。”
指了指所处的书馆,陆绍元笑道:
“而且这里才是做学问的好地方!典籍众多,平日里我也能随意取看,能够在这书馆里做事,实在是天下一等一的美差。坐于一隅,却能够遍览四方,差不多是我辈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活计。”
书馆里面的藏书又多了不少。
似乎看到方长的目光,管事乐东略带些自豪地介绍道:
“周边慕名而来借阅的人,每天有许多。还有些名宿捐出藏书,为此书馆特意新建了间房子,用来藏书。不过,书库扩充的大头还是阅览者们手抄的书籍。”
“按照书馆的规矩,交不起阅览费用的,只需要用书馆提供的笔墨纸张,为书馆工整地抄上几本书,经过校对确认合格之后,便能抵消借阅费用。甚至有些家中不差钱的,也参与进来,读书人们以此为雅事。”
“一般每部书,书馆里都会保留三五本,以供大家借阅,多余的部分,会被送到其他地方——有不少府县里有名望的读书人们,也效仿兴庆府,开上一家书馆,即造福桑梓,也显得当地文教有方,说出去很有面子。”
“这些新开的书馆,对于能够用于补充书籍,很是渴求,尤其是那些珍本孤本的复制品,收到书馆的馈赠之后,他们往往还会还礼,有书的回赠些书,产笔墨纸张的回赠些耗材,资金充沛的回赠些银钱作谢仪。”
“除此之外,书馆还联络各地,使钱购买那些馆里没有的印本,先生您上次留下的钱,也被用在了这里。”
看了看周围,桌边、书架边上,许多读者或立或坐,还有的蹲在地上,有的捧着手中书籍如饥似渴阅读,有的端坐桌旁边念便记,还有的只是大致挑选后便拿在手中,准备借出去享用。方长笑道:
“如此甚好,甚好。”
“今日前来书馆,一是看看这里变成了什么样子,二是再赞助些许。”
说罢,他伸手到后面包裹,将自己在西域所得,全部掏将出来,不待陆绍元和乐东反应过来,塞到他们手里,接着飘然而去。
捐款倒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方长心中觉得这样挺好,便如此做了。
两位简先生的学堂是未来,这里则是现在。
大劫之下,在天下不管是听到的还是看到的,大都是衰落和逐渐破败,最好的也不过是保持平常模样。
只有这兴庆府,人族气运蒸蒸日上,还有带动周边的势头。
真个是无量功德汇聚之地。
这里很好。
方长想着,抬头看了看正明媚的秋日暖阳,而后紧了紧背上包裹,准备找车马行乘车离开兴庆府城,向西去怀凤府。
301、【梨香时候】
怀凤府的鸭梨正到熟透的季节,路旁布满了紫色树干的梨圃中,一个个圆滚滚的鹅黄色梨子掩藏在绿叶中,煞是好看。
百姓们支起特制的梨凳,全家老少齐上阵,一个个将梨子摘下来,放在筐篮中运回家去。
这里的梨个大味好,皮厚多汁,且耐储存不怕运输,向来是怀凤府对外销售的拳头物产,每当这个时节,总有天南海北的商人聚集来此,四处收购,而后转运发卖往别处。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鸭梨的价钱随路程远近,翻上个几番十几番也是寻常事儿。对于外地百姓来说,这还是托了怀凤府鸭梨耐运输的福分,若是那传说中的酥梨,才真个是有价无市,只有豪富之家,才能用高价享用到。
各地百姓往往会掏钱或者用家中米帛,换上几枚,作为走亲访友佳品。也有那口馋的,也买上一两个全家分食。或者有小儿害咳,家里人便买上一只,加几粒平日里不太舍得拿出的冰糖,煮水给孩子,作为疗效显著的偏方。
只是今年由于各地战乱影响,往来的商人少了一些。
不过,街面上依然有很多本地农夫挑着担子,临时客串生意人,朝来往行人兜售。
“客人来两个犁吧,自家产的,比外地便宜太多。这个季节来怀凤府,不买些梨带回去,实在是有些亏诶。”
这话倒也不错,只要来到怀凤府的人,碰到梨子熟的季节,知道价格后往往会先买上一堆大快朵颐,再背上一包,回家给爹娘妻儿分享,而且他们都会感觉自己赚大了。
方长闻言笑道:“老哥,你这梨子怎么卖?”
来来往往还价讨价两次,他买了几十只放进包裹里,这里的鸭梨确实不错,用来做零嘴儿很好。
顺着主路行走了不远,方长忽然发现,不远处那座门前牌匾写着“刘府”的宅院,前面正人声鼎沸。
许多工匠和脚夫忙忙碌碌,拎着各种工具物什进出。
他们有的往外搬东西,有的往里搬东西,还有人支了架子,正准备将大门口处的牌匾摘下来。
方长随意找了个本地人,询问道:
“这位小哥儿请了,话说前面那座府宅发生了甚么事?”
被叫住的人年纪不大,唇边绒毛还短细,听见方长的问话,他停下来,摇摇头探口气,礼貌地回道:
“说起来也是让人唏嘘,原本这怀凤府里有个读书人,名叫刘修文,才气十足,科举高中,置办了这所大宅子。结果他没怎么在这里住过,去了京城翰林院学习。”
“但是后来却听说,他因为跟随大官仗义执言,恶了上面,被发配到遥远南疆去了,他家里人也跟随着一同向南,杳无音信。如今刘秀才托人回来,将这宅院发卖,说是补贴在南边的家用。”
“有豪商接手了此处,但是新主人不太喜欢里面陈设,准备大拆大建,顺便修改里面些许违制地方。那豪商从外地雇佣了大量工匠,用车接来此处,还带来了许多上好材料,也不知道里面会被改成什么样子。”
“那刘修文全家都去了南疆,说起来,那刘家娘子可是好人啊,原本她就在城里给人治病,手艺精湛而且收费低廉,我爹的腿就是她给治好的。后来刘修文高中,刘家娘子住着大宅院,依然给乡亲们治病,直到她去京城投奔为止。”
“唉,这世道。”
说了一大堆话,年轻人又看了看那座宅院,摇摇头,朝方长简短地告辞,而后去忙自己的事情。
方长道了声谢,心念稍动。
他袖中手指轻轻掐动计算,占卜了下刘修文夫妇的现状。
还好天机并未有遮掩,此次推测顺顺利利,那刘修文夫妇,如今在南疆倒是过得挺好,就是似乎有劳累加身。这倒也在意料之中,有法力不差的狐妖照料,还有江湖人照料,那群人到南疆后应当不会有太大危险。
而按照这些被囚禁流放之人,那种以天下任为己任的心气,定然会尝试在发展当地上有所作为。方长看了看前方宅院,心中微笑,想来这宅院售卖的巨款,也不会被用在吃喝享用上,而是会被拿去造福一方。
他转身离开,不再理会后面事情。
对于怀凤府方长还是挺熟悉的,这里还有个不错的去处,虽然名字很是俗。
悦来居。
方长曾经来过这里两次,此处有几道菜味道不错,其中最出众的,是脆皮桂花鸭,还有并不经常有食材的清江笑口鱼、黄焖牛肉——这些都是以后在崖上需要费许多功夫,才能尝到的美味。
至少,他的锅灶需要升级才行。
第一次来时,陈远还在这里当店小二,后来陈远出去游历天下追逐梦想,此处便换了个人,如今再来时,悦来居里面的小伙计们又换了一茬,完全是没见过的面孔。
方长像熟客那样,找了个角落位置,点了几道菜一盘饼,也不叫店里酒水,只是讨了两个杯子,将葫芦里面的几种酒换着斟饮。
旁边有几个人正聚在席间相会,却是怀凤府本地人,和几个从外地过来收购鸭梨的好友,年余未见正叙别情。
“……也就是说,张老叔已经走了?”
“是啊。”那个怀凤府城的人说,“就在春天,梨树刚开花的时候,熬过了冬天,却没熬到这时候。”
“也算是解脱吧。”最年长者叹道,“也是苦了他那几个儿女了。犹记得,当初咱们年轻时候,在怀凤府讨生活时候,张老叔对大家多有照顾。一会儿吃过饭,咱们置办些礼物,再像每年那样,去他家中拜会下。”
“当然。”众人皆附和道,“每年都去,今年张叔没了咱们也不能就此断掉。”
年长者继续问那个怀凤府本地的:“对了城前,我问你,传说中那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张叔家那几个儿女给他换寿的事儿,前几年我们去,都没能问出来,你今年又听到风声没。”
302、【买几只家禽】
方长挟了块牛肉放进口中,撕了块饼瓤一同细细地嚼着,
只听后面那个怀凤府本地人苦笑了声,对自己的同伴们说道:
“正要和你们说呢。也是张叔去了之后,有天他小儿子说漏了嘴,被连番追问之下,才彻底弄清楚怎么回事儿。”
说到这里,他只是摇头叹气,声音中情绪十分复杂。
倒是旁边几个对此事十分关心的同伴,见到他闭口后沉不住气,纷纷催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且速速说来,大家都想知道,毕竟这个传言虽然缥缈,但每次追问他们,他们几个都闭口不肯言语,也不反驳,其中定然是有问题。”
名叫城前的这个怀凤府本地人,终于稳住了情绪,说道:“她们几个性情纯孝,你们是知道的。”
“当然。”其余几人点头道,“张叔全家都是好人,她们几个的性格颇类其父,当是张叔家教有方。”
城前继续说道:“张叔病重之后,他这几个儿女多方求医问药,终究是到了无力回天之时。后来,他的小儿子听闻,府里有个法师,能够接纳各种愿望,于是去看了看。”
“结果那个法师告诉他,为张叔延寿也是可以的,但必须得是亲近之人,从心底甘愿,以多换少些才行。于是他们几个病急乱投医,竟然备了谢仪,一同走上门去,表示愿意兑换。”
“那法师也不含糊,收下钱财之后,当即做法,几个人虚弱了好几个月,而张叔的病情却也奇迹般好转了些,稳定下来,让府里的大夫连连称奇。这事儿他们几个守口如瓶,也没有对别人说。”
“结果事情却又不对,张叔是活了下来,人却已经浑浑噩噩的,无任何精神,不识人,无言语及自理能力,便是我们这几年去探望时候见到的情形。他们几个倒也不恼,伺候的很好,但终究………唉……”
那桌上的几人都有些唏嘘。
毕竟这种用寿命换来的时间,却是这种连交流都无法做到的情形,实在是让人闻之扼腕。
旁边将这一切听在耳中的方长,内心微微叹道,天下不如意事情十有**。
就是不知道,那个法师是什么人,这其中是否有不对的地方?
将盘中最后一片脆皮鸭肉,轻轻挟起,方长把鸭肉片,在旁边放桂花酱的小碟里轻轻一蘸,放进口中吃掉。
悦来居的桂花鸭制作水平似乎更为精湛,皮脆柔软,色香味俱全。薄脆的鸭皮蘸着细砂糖吃,感受十分美妙;而悦来居自制的桂花酱,香甜怡人,与柔软且滋味厚重的鸭肉十分相配。
已经决定,下次再路过怀凤府,再来这悦来居的时候,还要点这道脆皮桂花鸭。
叫过旁边的店小二,方长会过账后,径直出了这悦来居,而后开启了身上“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半隐匿状态,紧走几步,在不远处寻了个城里最高的楼,轻轻一跃,跳将上去。
站在这栋四层小楼楼顶,周围倒是视野开阔。
隔着屋顶,里面是丝竹谈笑声,天上则有淡淡墨色云缕,即将把新的一场秋雨洒向大地。
环视一周,方长认准了方向,直接踩着屋顶,几个起落纵跃过去。
他没踩碎任何一块瓦,修行深厚,踏雪尚且可以无痕,江湖上那些高来高去的人,也远远难以企及。
“唔,看来应该是那个方向了。”
那几个人口中“张叔的府上”,其实只是城中一个普通小院,并非什么高门府邸,只是平常人家。几个儿女各自的家庭住在一起,甚至显得有些拥挤,远远地,甚至能听见里面人正在一片融洽地讨论分家事宜。
方长走过去,站在他们隔壁的邻居家屋脊上,仔细打量推算当初情形。
“咦?竟然颇有道行。”
让他惊讶的是,根据此处的痕迹表明,当初做法用以寿换寿这种吊诡方式,给那位张叔续命的,竟然不是什么隐匿邪修、或者出山害人的妖怪,而是正规的有道高人。
摇了摇头,方长没有多想,他转身回到大街上,径直向东走,而后出了城门。
东面便是宁河府,以及云中山和仙栖崖。
不过官道从宁河府北部、云中山脚下经过,距离宁河府府城十分远。于是,从怀凤府到龙安府,反而比从怀凤府到宁河府府城快。
一路上景色越来越熟悉。
直到再次看到那连绵山脉的时候,方长知道,自己回来了。
前方白沟河的水哗啦啦流淌着,一直向南,它将在兴庆府城下游不远处,汇入大江,终至于海。
虎桥镇还是那样繁华。
作为交通要地,这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有那在本地歇脚的,正带着伙计们牵着牲口,和掌柜手藏在袖子里,互相抓握着讨价还价不止;有那准备在虎桥镇补充物资的,则带上两个聪明伶俐、嘴皮子利索的小伙计,挨家店铺转悠,寻找性价比最高的供货商。
方长随意地在这虎桥镇里来回走了几趟。
他还看到了刘阿黄,从修葺好的院落门口看进去,其正慵懒地卧在石头台阶上晒太阳。这家人自从那次被拯救之后,日子越过越好越过越红火,短短时间里已经铺高地基,起了好几间屋舍,还重修了院墙。
在最热闹、交易最频繁的市集上转了转,方长忽然走到个卖鸡鸭的摊位前,看了看地上几只关在简陋的竹木笼子里,兀自咯咕作声的家禽,问道:
“请问这个怎么卖?”
见到生意上门,摊主瞬间来了精神,他从驴车边沿上跳下来,高兴地说道:“公鸡五十文,母鸡五十文,都是养好的大鸡,和自己买鸡崽儿养不一样,当天就能用上。鸭子三十文一只,这个便宜许多,也能下蛋吃肉。”
“这公鸡报晓很准,不用担心半夜乱打鸣;母鸡正在生蛋时候,只要好好喂养,明天估计就能开始有蛋吃;还有这鸭子,喂养简单不挑食,有个水塘甚至能自己找吃的。客官不来上几只?”
303、【消费降级】
“好。”
方长说道,而后他上前检视了一番,接着随意选了一只公鸡两只母鸡,掏钱说道:
“我要这三只,麻烦帮我装一下。”
“好嘞!”
看到来人甚至不还价,售卖鸡鸭的摊主略带诧异,不过他一点儿都没有在脸上,将这份诧异表现出来,而是满面笑容地备货收钱。
摊主麻利地从驴车上拿出个笼子,将三支鸡别了翅膀拿出来,放进新笼子里,递给方长,顺便从方长手里接过几大串铜钱,仔细数了两遍,又翻看了下铜钱的成色,才满意地揣进怀里。
钱货两讫后,方长道声谢,拎着笼子便走,顺便重新开启了身上的状态。
他解开背后包裹,将新买的鸡笼随手塞进去。
倒是后面卖鸡鸭的小贩,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诶,刚刚那位客官呢?”
他明明记得,刚刚有个身着白衣,背后还背着包裹、斗笠和宝剑的人,在自己这里买了几只鸡。但是一转眼的功夫,周围看不到对方的任何身影,街道左右两个方向上很远,都没有白衣人,也看不到自家的鸡笼子。
唯有怀里沉甸甸的铜钱,还有地上少了几只的货物,证明刚刚那一切并非幻觉。
“怪事儿。”
摊主只是嘟囔两句,而后继续招揽来往客人。
没时间探究这种怪事儿,说不定是自己眼花了,家里人还要吃饭的。
…………
方长晃悠到酒馆,看了看外面墙根处,因为丰收时间将近,比以往少了许多的酒客,又到虎桥镇边上的菜畦看了看,接着才沿街走过去,寻找老徐的羊肉面摊。
经过他的不断鉴定,已经确认这是虎桥镇里面,所售卖的上等美味。
最难能可贵的是,羊肉面的味道,在不断的被摊主老徐改进。
如今摊主老徐的儿子徐五仁,已经去了兴庆府求学,而且看起来不想再从事做面这项事业。此时,在面摊上帮忙,并已经被内定接下此处羊肉面摊的,是老徐的女儿徐莲蓉和女婿。
说不得,许多年后,方长就要在徐莲蓉夫妇这里吃面了。
他走到面摊处,和老徐与徐莲蓉夫妇打了个招呼,而后寻位子坐下,喊道:“一碗羊肉面,双份羊肉,再加个蛋。”
“好嘞~!”
老徐依然欢快地高声应和着,而后指挥女婿扯面,他则在一旁将碗准备好,并细心地整理旁边浸在炖煮汤汁里的羊肉。已为人母的徐莲蓉,则拿着两条毛巾,正在麻利地收拾面摊上的桌椅。
方长看了看,笑问道:“老徐,外孙女几个月了?”
老徐抬头对方长眉开眼笑地回答道:“三个月了,内子正在家里照看着,马上要到傍晚忙碌时候,怕摊子上忙不过来,所以莲蓉过来给我搭把手。”
远处的夕阳已经接近房顶,面摊上人不算多,个数寥寥,但来源很杂。
有错过了饭食的行人,或者专门慕名而来的喜好口腹之欲的,还有那些刚刚忙完了生计,来这里叫碗豆腐面,填饱肚子回家睡觉的人。
“您的面。”
老徐的女婿,那位稍有些木讷的粗壮汉子,小心地端着面碗,轻轻放在方长面前。方长拿起筷子,轻轻挑起一片,面片薄如蝉翼,嗅之味道浓香,吃起来也甚是滑溜,一如往昔。
他朝老徐的女婿夸赞道:“不错,不错,已经有了老徐的手艺,你这是已经出师了?”
壮汉嘿嘿笑了两句,用腰间干净毛巾擦了擦手。
倒是老徐见状有些不太满意,他瞪了一眼只笑不回话的女婿,而后说道:
“是啊,他虽然像个木头,但是这份手艺却学的十分快速,教了没几遍就学了个透彻,后面练习了几次之后,如今已经能够独自操作,倒是很让人放心。”
“唯一的问题,是这夯货并未学精,虽然煮面煮肉卤豆腐等等都做的又快又好,但却对如何将羊肉面改的更好吃,没有丝毫头绪。或许这点还得靠莲蓉,她倒是总有不错的想法。”
旁边徐莲蓉上来劝解道:“爹~,你不要怪他,他就是这个性子,后面多练练就好了。”
女儿的柔声让老徐的不满顿消:“好,好……”
方长埋头吃面,羊肉面的味道充满味蕾,即使他用正常人速度在进食,碗里的面食也进肚飞快。
吃完了面,方长没有着急起身,也没有着急结账,只是坐在摊位旁边,观察来往的人。
太阳的高度变得更低,往来行人也多了起来。
方长坐在桌子旁边,听着周围来吃面的食客们,互相交谈,倒是迅速知道了不少天下间事情的细节。
没过多久,一道挑着担子的身影,从北面走来。
日头低垂,将来人的影子斜斜地拉长,于街边填充出一片黑影,倒是没有被路面完全容纳、映在路旁墙上的部分,比例接近正常人。
来人走到摊位里,小心地将自己背后的担子卸下来,放在不碍事的地方,又将扁担抽出来,戳在江边,接着才对摊主喊道:“老徐,来碗羊……不对,来碗豆腐面。”
“好嘞~!”
摊主老徐应声回答道,而后示意旁边的女婿开始制作。
来人正是怀凤府的谢广安,如今看起来经济形势不好,他已经有些消费降级了。
方长记得,老谢之前每次来到虎桥镇时候,都要来老徐这个小摊上,要上一碗羊肉面,大快朵颐后,才按照以往经验寻找住宿位置。
轻轻朝对面摆了下手,而后对面人立刻就发现了方长,惊奇道:“诶,竟然是方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哈。”
方长笑道:“老谢你也是,每次来都是这个时间,你从龙安府来的罢。对了,今次为何要选豆腐面,而不是你之前喜欢的羊肉面?难道最近行脚活计所得报酬拿得少么?”
“是啊。”谢广安轻轻叹了口气,对方长说道:“天下乱糟糟的,连累怀凤府和龙安府的形势也不太好,日子不好过啊。”
304、【赠送种子】
这段时间里,不知道谢广安又遇到过什么事儿,他脸上的皱纹明显多了一些,头发根部也有点点白色出现,看来天下形势不佳,给这个靠行脚养活家里人的汉子,添加了不少压力。
不过,听到方长的问题,谢广安倒是没有太多抱怨,反而不知是安慰方长还是安慰自己:“其实这附近还好啦,怀凤府宁和府龙安府,都还算安稳,并没有像天下许多地方那样闹将起来。”
“和那些起了乱子或者闹了兵匪的地界儿比起来,这里依然算得上是太平盛世,所以很值得庆幸。毕竟这世道还不知道后面会变成啥样子……能平安活着就是好日子。”
“就是听说,今年的税又要加重了。”
说完这个,谢广安低下头,开始吃他那份豆腐面。
豆腐面里同样被浇了一些羊汤,面片上面还盖了两大片厚厚的卤豆腐,倒也让人吃起来很有滋味。虽然不如这里的招牌羊肉面,倒也很受镇民们和来往行人们欢迎。
似乎是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谢广安只是呼噜呼噜埋头吃完,拎起旁边扁担和货物,起身告辞,去寻找自己惯常的晚上住处。
方长抬抬头,看到西面太阳已经接近落山,遂起身会账,又找了个小摊子,买了两叠重油重糖的伏虎饼塞进包裹,而后出镇朝北行去。
虎桥镇外面的白沟河水依然隆隆作响,浪花不断拍在桥下直耸的河岸边。
伏虎桥依旧,两旁栏杆上面形态各异的小兽,也一如往昔,时光岁月没有在上面留下什么痕迹。只有官道上依旧喧嚣,有不少赶路的行人车辆,正趁着太阳未落往镇里涌,他们甚至路过刻有“虎桥镇”三个大字的巨石时候,都无暇去看上两眼。
…………
剩下的路途不远,甚至以方长目力,站在镇口,就能在仰头时候,看见仙栖崖的轮廓。
而这短短路途,对于趁着傍晚路上人少,彻底放开脚步的方长来说,只是一瞬间,他就站在了山脚下。
从这里,能看到小溪从镇边流过,而后折弯朝白沟河流去的景象;还能见到林溪村里,每座屋舍都在冒出的炊烟;然后才是周围梯田里面,面积明显扩大了不少的药材田地。
他轻盈穿村而过,朝仙栖崖前行。
仙栖崖的入口已经更改过,如今要随着方长自己修建的崖壁栈道,才能走到仙栖崖正门。
不过他又使用大号阵法,将栈道的入口遮住了了。
从那往后,唯有缘人才能走上仙栖崖。
此次回崖上,方长感觉自己会在崖上待一段时间,他准备在仙栖崖住些时日,等待去东海的最佳时刻。过早或者过晚,说不定会导致自己难以寻觅到目的,或者遇上真正的危险。
翻过两座山头,方长忽然站住,待在某个地方不动,默默等待。
过了一阵子,才有哗啦哗啦声音响起。
而后,只见林溪村的林海,手执钢叉,正背着个药篓从山里往外走,腰带上还挂着只已经呜呼的肥兔子。
忽然见前面有人,他立刻停下脚步,接着便认出来,竟然是仙栖崖上方仙长。
他赶紧肃立,抱拳拱手躬身一礼道:
“林海见过仙长!”
“好久不见,林海,你这是去山里采药了?”方长看了看林海背后的药篓,还有他腰上那个尺余长的小药壶,笑问道。
“禀仙长,确实如此。”林海拍了拍背后的药篓,说道:“附近几府,要数云中山里面药材种类最全。我在林溪村种植药材,目前来看卓有成效,就是留种进度拖了后腿。”
“反正这时段无事,我干脆弄了个药篓,重新来山里行走,也算是恢复了半个以往身份。”这林海曾经是村中樵夫,终日不停地进山,挑到远处城镇售卖,换上几文钱。
由于经常出门,他也被村民们认为是“有见识的人”。方长上了仙栖崖后,第一次见到林海时候,便正碰到林海在寻药。
当时他的好友重病,但是用作救命的药材却不齐全,他只好向大夫讨了图样,只身一人进山找寻,也算尽人事听天命。
结果这林海福缘深厚,碰到了方长,轻易解决了抓药问题。后来林溪村水源断绝,也是林海亲上仙栖崖,寻了方长作帮手,救下了一整村人。
“好,不错。”方长称赞道:“我来时候,看到了林溪村边梯田里面那些药材,你做的很不错,估计已经有千百人因此得以活命。”
“我做的还很不够。”林海低头,略带客气成分地说道:“此次正是寻觅些药草,试试能不能移栽到梯田苗圃中,若是成功的话,相当于对品种进行了一次不小的扩充。
“你稍等。”
方长忽然解下背上的包裹,他伸手掏摸了两下,从包裹里面,拿出了个小纸包,递给林海:
“接着。”
“这是什么?”林海接过后,好奇地问道。
里面却是方长在南屏山时候,所讨要的各种草药种子,这是方长原本想种在崖上苗圃的,如今碰上了林海,他慷慨地分了一半与他。
“这里面都是草药种子,我新近才得到,好好使用,尽可能多种活些,总天下百姓少每一次痛苦,都是好事儿。”
林海大喜:“多谢仙长赐予!”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地将纸包掀开个小角,朝里面查看,并生怕弄洒了。看到纸包里面的纸包上,写着药物名称等字样,更加心满意足。
倒是方长忽然在旁边问道:“我记得之前你有只黄犬来着,如今它去了哪里?”
林海神情一黯,叹气说道:
“阿黄跟了我不少年,去年冬天时候,终于熬不住,就此亡故。不过我那浑家倒是喜欢,正准备托人家问一问,再养一只。”
“嗯,好好干。”方长轻轻拍了拍林海的肩膀,鼓励了句,接着越过他,继续朝仙栖崖走去。
倒是后面林海不敢怠慢,于原地躬身,礼貌地恭送方长离开。装满药材种子的纸包,已经被放进了怀里,十分妥善地保管着。
305、【雕邻居的反应】
暮色笼罩了仙栖崖。
苍茫的天空中,渐渐被繁星铺满。
它们晶莹闪烁着,自极其遥远之处,将光辉洒过来,倾泻在平原和山间。虽然已经极其淡薄,但依然让本该黑漆漆一片的夜,变得影影绰绰。
经过一个夏天,仙栖崖前面的树林变得更加茂盛了,任谁也发现不了里面到底哪棵树,才是仙栖崖前这个巨型法阵的阵眼。
崖前的水潭依旧,瀑布随着几场秋雨变得壮大了些微,砸在水潭表面,激起比以往更大的水花,接着瀑布里的水汇入潭中,顺着出口向山谷外面流去。
它接下来会汇入白沟河,继而入江东到海。
方长看了看,水潭里面的龟鳖活的挺滋润,有些还顺流而下,去江河里面逛悠逛悠,再逆流回来,在这个水潭里面栖息。
就是这里的草有些茂密,遮住了水潭岸边,也遮住了崖边的竹木栈道。
看了看自己建造的这条曲折往上,一直通到仙栖崖顶部的栈道,方长心想,这倒是和蜀地的栈道颇有相似之处。
缓缓朝上面行去,地面的景色越来越远。
即使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而且没有月亮,但以方长目力,也完全不影响视物。
山里的走兽飞鸟都睡了,甚至虫孑都安静下来,默默地待着。他顺着栈道,轻巧地向上走,顺便看着随位置升高,可视范围越来越广阔的地面。
崖壁上除了青苔,还有石洞,洞口就开在栈道上。这都是方长在栈道落成后,于崖壁上所开凿的。
有两间是储藏室,他从崖上田里收获的粮食,大部分便储存在里面,此处干燥却阴凉,也是个好地方。还有地方闲置着,只是仙栖崖常年无人往来,崖上空间又广阔,没有人在此处居住。
倒是有些燕雀,以开凿石洞时候剔出的角落中安家,只为遮风挡雨。
崖边作为大门的石环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旁边棚子空着。那是自己曾经的记名弟子所居之地,但阿牛下山之后,自然有他的缘法,倒是和自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崖上诸物保存的还不错,只是原来所住的茅草厨房塌了一角,还好里面家什已经挪到了正殿里,没有什么大损失。崖边的茶树依然茂盛,但是枝叶俱硬,远不是春日里采茶时候的那副景象。
碧玉塘里面荷花已败,只有根根莲蓬矗立,随夜风摇摆着,估计塘泥里面已经长满了粗大的莲藕,只需要将其挖出来,或烹或炒,是上等美味。
不远处的农田里面,庄稼颗颗直立正成熟。
倒是许多瓜果,已经因为躺在田里太久无人摘,或掉落或长的老硬,无法再食用。
方长路过银杏树下面的石桌石凳子,伸手轻拂,将上面厚重灰尘扫到一边,而后坐在上面,看了会儿星星。
接着,他才起身,朝正殿走去。
由于他没有门锁,故而这几间正殿都只是简单用门闩插上,并用草绳栓紧,防止被风吹开。如今看来,草绳和门闩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门窗和离开时候一样牢固,上面的大片玻璃也依然明亮。
伸出手指轻轻划开草绳,方长走进屋子。
里面的地面桌面,甚至床榻上,由于太久没人打扫,已经落了一层细细灰尘。
方长环视了下,拿出火折子,将油灯点亮,接着伸出手,给自己的床榻施展了个除垢术。
瞬间,蒙尘的小床和被褥,便如最初时候那样洁净如新。
他将灵泉剑挂在墙上,把包裹放在一旁床头,接着和衣轻轻躺下,继而如普通人那样睡去。
…………
窗外日迟。
方长在仙栖崖上这五间殿,乃是坐北朝南的布局。
东方升起的太阳,在天上行进了一段之后,便能越过房厦的遮挡,透过玻璃窗子照射在屋中,把地面、桌椅,还有粉刷过的墙壁照得十分明亮。
方长轻轻坐起来,拽过一旁衣服穿上。
他忽然笑了下,却是因为想到,这种情况下,吟上一句“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似乎还算应景儿。
起来之后,他也没有给自己使用除垢术,而是跑到一旁浣花溪中,双手掬起明亮溪水,洁面洗漱。
接着,他去到屋后田里,在一畦月季花旁,从用细竹竿支持的瓜秧上面,摘了两个还算新鲜的甜瓜,当做早饭吃掉。他地窖里面和屋子里面,存储的粮食、果脯、腊肉、风干鱼、腌菜还挺多,不过方长没有去取。
他走回来,看了看四周,接着去工棚里面,取了工具,开始清理。
先屋内,后屋外。
他用掸子扫帚,将屋子里面上上下下的灰尘,清除下来聚在一起扫出去,而后取了抹布,打了桶溪水擦玻璃。他将原本明亮的玻璃,擦到一尘不染的程度,而后开始清理外面场地。
方长最先做的,还是除草。
他挥舞着巨大的青铜锄头,还有沉重的青铜镰刀,将外面乱生的草丛,统统弄下来,而后一股脑地运过去,扔到灰坑里面。
接着便是洒扫。
所谓洒扫,便是将水轻轻泼洒在地面上,而后才用细竹枝做的大号长扫帚,细细地扫一遍。这样可以有效地防止灰尘被扬起来,也能更有效地将多余灰尘清理干净。
方长合计着,待到打扫完成,他就去看看那边坍塌的厨房草棚,简单修葺一番,而后给自己烹饪一顿丰盛的饭餐。
他这番前往西域,获得的大量物资还躺在包裹里面,扔在床头,尚未来得及整理。他准备晚上无事时候,再将包裹拆开,挨个检视里面的东西。
方长从东面到西面,又从南面的崖边打扫到正殿背后。
仙栖崖边上,有两株高大的树,扎根在崖边,却将树冠歪在了崖外面。上面有对傻雕夫妇,其中的公雕,乃是之前无意间来到此处,而后被狠狠教训了一顿的那只。
方长挥舞锄头镰刀除草时候,它在呆愣愣看着;
方长挥动扫帚,将外面的满地杂物扫起来的时候,它也在呆愣愣看着。
待到方长终于告一段落,将扫帚放下,准备用青铜锹将垃圾堆扔进灰坑时候,傻雕忽然有了反应。
306、【崖上琐事】
只听那傻雕站在崖边树上,忽然开口。
它用尖利带着丝丝酸味的声音,朗利地高声说道:“你这人好傻,自己这样来回打扫不累么,为甚么不用你那清洁法术,我见你用过的。”
方长一奇,这雕什么时候也炼化了横骨?
看来自己这几趟离开云中山,山里的生灵们也有了不少变化。
他心中微微晒笑,但嘴上不饶鸟,斥道:“你这夯货好生无礼!我打扫自家地盘,自然是天经地义,用清洁法术做甚。”
树上鸟儿口中兀自不停:
“莫要唬人,我见你经常用!那法术打扫这片地方,也跟玩闹一样,既然不用,当然是傻!”
崖上平日里闲得很,方长也乐得斗上一斗嘴:
“我这样做,自然是因为愿意和喜欢,而且劳动创造人类,此中自然有真意。若是万事都用法术解决,那便活的和石头没什么两样,又有何意义。”
“呵!”
崖边树上的雕对此不屑一顾,它转身飞到更高的枝桠上,不再言语。
方长摇摇头,继续干活。
他将扫起来的杂物,堆进自己常用的灰坑沤肥之后,回头看了看崖上这片地方。经过打扫整理,除了有些坍塌的原厨房草棚之外,这里已经十分整洁。
地面细腻平整,微风吹过,远近的树木摇曳,水塘里波纹层层。
方长没有停下手,更换了工具之后,又开始修葺草棚,和整理田地里面的瓜果。
原本作为厨房的草棚,已经不再做饭使用,但方长还是将其重新支起来,他准备在给自己增添一处柴棚。这几天无事时候,便再开窑烧些木炭,以备接下来使用。
而地里面的瓜果因为没有人摘取,挂在秧上越来越老,有的已经干成壳子,里面是熟透的籽。这些正好收集起来,放在竹匾上晾晒,来年还可以用它们来播种。
能够收割的粮食,也被他收集起来,放进地窖和崖边栈道旁的储藏室里。
这几年不断扩大种植面积,方长已经不缺主食,当然,这是指他目前的消耗水平,而不是放开胃口大嚼——否则,连整座仙栖崖都吃掉也填不满他的胃口。
碧玉塘里面鱼肥了。
里面水十分清澈,阳光透过莲蓬和破败荷叶的缝隙照射进去,将整个塘底都映的明亮,游鱼在其中穿梭不停,同时将自己的影子也投在塘底。
方长站在经过水面,类似竹桥的路上,用网做的小抄子,随手抄了两下,便将两尾大鱼捕捉在手。
顺手在碧玉塘的出水口,也即形成瀑布的小溪边上,用青铜刀剑将鱼处理干净,方长回到厨房,将已经燃起的火塘里面的火堆,扔进些柴禾调旺。
接着,他将鱼用几根柳枝摊开,放在洗刷干净的青铜栅架上。
抹上些油,洒上些来自后山盐矿的粉末精盐,再将得自西域的珍贵香料捏碎洒上,很快香味便飘满了崖上。
方长烤鱼的次数并不多,因为大部分捕捞到的鱼,都被他做成了风干鱼或者咸鱼,储藏起来过冬时候食用。而在碧玉塘里面放养的鱼苗,他还是第一次享用。
轻轻撕下一块,鱼肉外焦里嫩,散发着热气。
接触了火焰的鱼皮鱼肉,被炙烤成了金黄色,而接触格栅的位置,还留着一道道焦痕。鱼肉洁白,浸透了香料的气息,还带着些山间木头的清香。
由于牙口足够好,方长完全没有浪费,连骨头和鱼鳍都没有剩下,全部嚼碎吃掉。
起身收拾了战场,刚刚吃过午饭的方长,回到了自己住的屋里。
床头处,还放着自己这次下山背的包裹,里面空间十分大,装了许多杂物,方长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灵泉剑依然安稳地被挂在墙上,宛如一件装饰品。
他拎起包裹,走出大殿,来到外面空地处。
率先逃出来的,是装有几只鸡的笼子,这是他在云中山脚下的虎桥镇所购,公鸡可以用来报晓,母鸡可以用来下蛋。由于包裹里面自成空间,这几只鸡状态还不错,除了有些饿之外。
方长下山取了些竹条,在远处空地围了片地方,接着将几只鸡放进其中,又撒了把粟谷。几只饿极了的鸡,没有管别的,快速涌向洒了粟米的地方,不停地啄食。
又用茅草与树枝,给它们搭了个窝,方长才走回空地,继续检视包裹。
里面杂物很多,而且有些乱。
方长将包裹里面东西一件件取出来,放在屋中、放在工棚里、放在储藏室里,有的也随手堆在旁边。
甚至,他还从包裹里面拽出来一艘小船。
这个在仙栖崖上,倒实在是没有什么用武之地。方长将小船拿在手中,端详了一番,而后走到崖边,将这只有半人高几人长的船,底朝下正放在了那里。
如此摆放,倒像是一尊雕塑。
待一切都整理完毕,甚至连这次下山没用完的银钱,都扔进工棚里面,和那些矿中所获的银锭铜锭扔在一起,方长才将注意力转回这个包裹本身。
包裹已经变成了包裹皮的样子,现在仅仅是一块青布,其貌不扬,看起来毫无奇异之处。任谁看到这块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织工也不怎么样的青布,也没法想到,这里竟然能够装下远超其体积的东西——甚至包括一艘小船。
“唔,反正无事,就给你升级一下罢。”
方长对手中布说道,而后他拿着这块包裹皮,走进殿里。
自从有了金属,他有段时间不停开窑,给自己做了许多适合生活的工具,不管是镰刀锤子还是斧锯锄头,但凡可能会用上的东西,方长想到了就会做上一两件。
和那些挂在工棚里面的笨重器具不同,方长放在自己住处的,都是些精细工具,比如他正准备使用的青铜针。
制作针孔废了他不少力气,最后没办法,只能在铸成针后花功夫打磨。
倒是线不用愁,他手上有自己制的蚕丝,还有几株棉花种在地里,而且之前的布匹,也能拆下线来搓成适合缝纫的材料。
他将包裹皮,缝制成了个布兜,还加了系带。而后,取了些布条卷起来,细细缝上几道弄得结实扁平之后,给布兜做了两个背带。
却是时尚的双肩包样式。
307、【后山里的宝贝】
试了试,倒还挺合身。至于是否结实倒是无须担心,坏了缝补就是。
估计从今往后,他就要从“白衣负剑,腰间挂着葫芦,身后背着个青布包裹”变成“白衣负剑,腰间挂着葫芦,身后背着个青布双肩包”了。
将剪刀针线收起来,他将做好的青布双肩包,也挂在墙壁上。
在山间活动,还是背个竹篓更加方便,当然,少不了的便是自己那柄常用的青铜斧。甚至腰间的酒葫芦,都被他摘将下来,放在床头小架子上。
走出殿门,他看到崖边树上的雕,正带着自己老婆和几只小雕,虎视眈眈地看着圈里的鸡。
不过对于圈中几只鸡的安危,方长并不担心,崖边树上这雕都能人言,应当已有分寸。毕竟当初殴打它的时候,自己说过不准它进崖上,即使它莽得很,也不至于忘记。
看了看,自己带来的三只鸡都还好,正在吃地上的粟谷。它们虽然没有发现不远处盯着自己的掠食者,但依然被无形气势所慑,行动缓慢。
云中山里灵气充足,什么都好吃,想来鸡蛋也会好吃。
这几年,云中山更加灵秀,不过变化最大的还是仙栖崖。若是灵气可以量化的话,那么这几年里,云中山绝大多数地方的灵机,从五十到了八十,而仙栖崖上,则是从原本的七十增加到了七百,甚至更多。
一旦回了崖上,便和身在人间不同。
日子溜走的十分之快,便如白驹过隙,轻轻一闪就远去不见。而崖上的风景,也就渐渐从初秋到了晚秋。
山里的景色更加多彩,远近皆是如此。
闲暇时候,山神章淳偶尔会过来,找方长下几盘棋。他的棋艺大有长进,据说是因为钻研了大量棋谱,平时无事还自己和自己下棋,练出来的。
“我倒是邀请了些云中山里的化形精怪,教他们下棋,可惜他们要么不感兴趣,要么在这上面鲁钝得很,全然没有天赋,一个能够对弈的都没有。”章山神说。
其余时候,方长经常背着筐子,在山中闲逛,查看各峰物产。
以前他就发现,在西面很远处有铁矿冒头,甚至让那周围的几座山峰,都呈现红色。铁矿看起来储量还不错,但这对方长来说没有多少差别,他只是用筐子一筐一筐往回背,而后堆在工棚旁边。
木炭也开了几窑,但方长只是在工棚中间的炭池里面储存起来,并不使用。
因为他还经常去山里的煤层处,钻进以前挖出的洞,装上一筐背回崖上,冶炼的话,煤处理过后会比木炭更好用。
而烧制石灰或者砖头瓦片之类,使用普通木材也足够,这在云中山才是源源不绝、而且获取最方便的燃料。
但他依然没有动手炼铁,因为灵觉告诉他,再次下山的时间渐渐接近,不太来得及。
将杯里面茶水饮尽,方长收拾好茶具,从躺椅上面起身。
庭院周围如今很是洁净,不远处的碧玉塘水波荡漾,有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
后面农田里面的庄稼早已经收割,打下来的粮食被入了库,高粱也发酵蒸为酒后储藏起来,瓜果则被清理干净,堆进了灰坑,只留下晒好的种籽,等明年继续播种。
倒是花田被细细清理过,除掉了杂草,整理了枝条,土地也翻过。而在花田旁边,则是方长新开的药圃,里面播种了些灵药,以及几样常见的普通药材。
虽然现在是秋天,但是仙栖崖上灵机充足,倒也不会影响它们生长。
灵药种子来自南屏山,乃是桑子平师徒的馈赠,是他们多年来收集的一些。盛放灵药种子的水晶匣子,方长也没有浪费,将其按照身上的燧镜,又多雕琢了几只。
云中山里产玉,方长寻觅一番,倒是得了两块掺有不少杂质的普通玉石,他按照之前水晶盒子的样式,将玉块也雕琢为盒子,放起来,以备灵药成熟时候装纳。
他没有给药圃里的灵药设下任何防护,倒是给普通药材加了一圈栅栏——如果云中山里哪个野兽或者灵兽,真的和药圃里的哪株灵药有缘,过来取了便是。
方长走到工棚里面,挑拣一番,拿出青铜开山镐,朝后山走去。
他选了个地方,开始在石头坡上掏洞。
开凿山洞倒也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想到便来做了,至于有什么用途,他没有想过。反正闲暇时间有很多,而过来活动活动,和躺在椅子上看天上白云,也没甚么差别。
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开凿过程中要小心水脉。
这点和当初修好上崖顶的栈道后,在栈道中间开凿石洞不一样,因为上面就是灵剑泉,若是弄不好,把自己的仙栖崖变成仙栖湖、无名殿变成无名水府,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儿。
说不定只有碧玉塘里面的鱼儿会高兴。
“咦?”
几天之后,方长再来到这里,挥镐时候忽然感觉有异。
前面一块巨石,比平常费力许多,镐头的磨损也快了不少。这番情况倒是之前没有出现过,毕竟方长在这山上敲开的石头和矿石,也不算少了,像里面这么硬的,还没有碰到过。
而他仗着自己力大无穷,不计镐头磨损,用力敲开了一块后,发现山洞里面灵机瞬间变得更加浓稠活跃。
方长瞬间确定,这里面应当有天材地宝之类的物事。
他没有继续向前,而是朝左右上下挖过去,探索着坚硬部分的边界,绕了两圈后,将这个宛若包核枣子一样的石头岩体敲了下来,只是这个枣子个头巨大,为将近一人长的椭球型。
看了看,方长干脆扔下青铜镐,将这块大石头,朝洞外推。
还好洞口直径和石头最粗处差的不多,方长用力之下,石头被推出了洞外,洞壁也被坚硬的石头摩擦之后,变得光滑。巨石宛若瓶塞一般,被挤出洞口,落在十几步外。
方长走出来,回头看看山洞,感觉里面已经接近完工,毕竟这番猛刨之后,里面已经有了个小厅。
308、【暖玉床】
后面只需要再行修整一番,将山洞里的碎石与粉尘打扫出去,就能够将里面变得可以住人储物,当然,对于以后怎么处理这个小山洞,方长依然没有什么头绪。
不过这事儿并不重要,他转身朝前,往不远处那个砸在地上,于石质地面上弹跳了两下,最终落在一快泥土地面上,镶嵌其中的大石走去。
当当当。
方长挥动手中青铜镐,试图破开外面硬石,但效率依旧不高。
他伸手将这块两人长、一人多粗的大石头拿起,翻来覆去端详了下,而后用手指轻轻叩了一圈。声音听起来倒是还不错,方长隐约觉得,自己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他将青铜镐扔在一边,朝无名殿的方向招了招手。
“唰啷——”
一声清吟响起,而后从远至近来到方长身边。
却是灵泉剑感应到方长的召唤,自行离开了挂于墙上的剑鞘,穿出屋子飞驰过来。
这下得换玻璃了……
方长感觉失策,暗自摇了下头,而后他才挥动灵泉剑,轻轻片削这块极其坚硬的巨石。
灵泉剑极利。
对于青铜镐来说,坚硬的难以啃动的石头,在灵泉剑的锋刃面前,宛若豆腐碰见匕首一般,顺畅地被划开。由于方长挥剑的角度很小,故而被斩下的石头皆如薄片,厚度相近。
随着灵泉剑不断闪动,坚硬地石片也如同刀削面般飞将出去,落在前面地上。而这块巨大的石头,也像剥煮鸡蛋那样,被去掉了外层,渐渐露出里面内容。
外面颜色驳杂的石头离开后,留在原地的,是小了好几圈后,依然巨大的一块白玉。
其色泽纯净,如同一大团羊脂般,细腻晶莹。
“好玉!”
方长伸手摸了摸后,赞道。
这块白玉给人的感觉很温润,最出奇的是,其中灵气浓郁,让这块玉显得十分秀美脱俗。
他将手中宝剑朝外轻轻一掷,灵泉剑嗖地飞了回去,重新归入墙上剑鞘中不提。
围着玉转了两圈,方长干脆将起搬起来,将旁边地上的青铜镐放在背篓,而后将玉扛回了无名殿前面。他还取来些遮盖,搭在玉上面,防止其被风吹雨淋。
而后他才回到后山山洞口,将那些坚硬且薄厚比较统一的硬石片,收拾起来,在山洞口不远处堆好,而后才去取扫帚水桶青铜锹之类,开始清理开凿山洞时候的残余。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方长都会去看看这块玉,但他也只是随便看看而已。
直到这一日,方长从山下竹林回来。
竹林生长速度很快,离开云中山没多久,自己砍伐的痕迹,就已经被生长起来的新竹铺满。这次他寻找大竹砍下,打成巨型捆,扛回仙栖崖。
还好栈道足够结实,能够经受得起这种重量。
大竹被他去掉两头之后,仿照自己在南屏山时候,制作的取水竹渠,给仙栖崖上也铺设了一条。
水源是上面的灵剑泉。
里面的水很清冽,味道很好,而且经过竹渠流下来的水,总是比从浣花溪里流过来的水要干净,而且一直通到无名殿旁边的竹渠,也足够方便。
方长取了破石取玉所削下来的坚硬石片,给竹渠的出口,铺设了水槽和水道。多余未使用的水,会顺着水道一直流淌进碧玉湖,而后顺着瀑布冲出去。而从这块白玉外面削下来的石片,也足够坚硬,不惧磨损,亦能更好地抵挡长年累月的水流冲刷。
当然,也只是抵挡的更久一些,毕竟流水虽然至柔,在时间的加持下,却是这世间极为无坚不摧的物事。
他将大捆的竹子扔在地上,而后拿起旁边细长硬木,开始逐颗通竹节。方长的行动慢悠悠,却十分仔细,他精心地去掉每个竹节,还在里面打磨,以使去掉了竹节的竹子内部变得光滑。
如此,当这些竹子被用作竹渠之后,里面的水流才能动得顺畅。
他的动作有些机械,不停地拿起竹子,通透竹子,将处理好的竹子放在一边……
待到全部处理完毕之后,方长才从地上站起来,而后走到厨房处,掏出筐篓里面的竹鼠、蘑菇,还有几样顺路捕获的野味,扔在地上。
午饭可以用旁边的竹叶,将这些杂菌卷起来,烤着吃。
撒点儿盐就是美味。
而竹鼠也是,方长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吃过他们,而这段时间里,竹林的竹鼠数量重新涨了上去,它们繁殖速度太快了。倒是云中山里面一些吃肉的动物,包括仙栖崖边的雕,都在这段时间里狠狠加了餐。
方长转过身来,看着躺在无名殿前面的白玉。
虽然在白玉上面刻字、填上涂料,而后当做迎宾石,也是个不错的想法,但他觉得这样有些暴殄天物。
今天,灵光一闪之下,方长终于知道,自己应该用这块玉来做什么了。
走上无名殿的台阶,打开门走进自己居住的屋子,而后从墙上抽出灵泉剑,便朝外面走去。
——上次在山洞口召唤灵泉剑,灵泉剑倒是十分灵敏的飞了过来,但后果便是,方长卧室的玻璃,因此碎了一块,那是灵泉剑迅捷地破窗而出,所留下的痕迹。为此,他不得不重新开窑烧玻璃,重新用浮法做成平整形状,接着装配在窗户上,修补破损处。
他直奔门前不远处的那块白玉,而后直接将上面的遮盖掀开,扔到一边。
方长挥剑,上下各一下。
接着,他也不做其它动作,依然将灵泉剑拎在手里,而后双手微微用力,将这块一人多高半人多宽的大块玉石,扛将起来。接着,他走上台阶,来到自己卧室前面,打开所有门窗。
他着实比量了几次,才将这大块玉石塞进去,放在屋子中间处。
轻轻一跃,方长从窗户进入了自己的卧室,他看了看,将床上的被褥枕头,以及床头的几样零碎东西拿到一边,接着将这竹床拎起来,放在殿门外。
上下两面都被削平的白玉,被摆放在了原本放床的位置。
309、【天边来客】
走到墙边,将手中的灵泉剑重新放回树皮剑鞘里,方长才接着调整了下玉石的位置。
他准备将其代替原本的床榻使用。
毕竟这块玉触之温润的很,便是不靠任何外力,也能做到夏日不热、冬日不冷,当会很舒适宜人。他心中给这块大玉石,随便起了个名字,叫暖玉床。
方长将被褥铺回去,脱下上去躺了躺。
确实很舒服。
他起身看了看,很是满意。
最让方长称赞的一点是,这玉床十分稳当,也没有形变,更不会像竹木床那样,会随着上面人翻身,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洒在暖玉床周边,将玉石照的通亮。
如此巨大且纯净的一块美玉,放在人间,那可是无价之宝,无论是豪商还是官员,甚至人皇,仓库里面都拿不出这样一块玉。但是在仙栖崖上,它的最好用途,目前也只是用来当床。
倒是搬进屋子之前,方长挥剑削下来的两片玉,倒是能有些用。
鉴于这两大片玉石的厚度比较均匀,方长计划将其做成盒子,用以盛放灵药,或者做其他用途。而制作盒子的边角料,也可以下山后售卖一些,作为盘缠。
当然,对于随时能够在矿里采集到贵金属的方长来说,这样做意义并不大。其余时候,方长还用这些边角料,做了几块玉佩,随手扔进双肩包里不提。
山上日子十分安逸,方长很多时候,并不待在无名殿里,或者殿前银杏树下的石桌旁。他更喜欢的,还是坐在仙栖崖旁的早课石上面,看周边山景,看天上风吹云动,也看远处炊烟影影绰绰的人间情形。
倒是一日三餐,方长没有短缺了自己。
而且顿顿不重样,他总能想出能够用对比山下,稍显简陋的厨具们,能够烹饪出的新吃法。仅仅靠厨房里那些陶罐、鼎、笼屉、烤架、铜板,他总是能够弄出好吃的新菜肴。
自酿的高粱酒还需要继续储藏,不然味道不佳。还好仙栖崖上,他之前用灵剑泉水和山中果子自制的果酒,数量充足,味道醇香甜美,只是依然仅适合他这个修行人饮用。
坐在银杏树下的石桌边,方长正用午饭。
高高的竹筒作为杯子,里面盛放着自酿的果酒,前面几只碗碟中,盛放着色味双全的菜肴,手边的小竹篦上,还有叠热透了的锅盔饼——那是他在关中时候购买的存货,被放在包裹里带了回来,味道也没有什么变化,依然美味。
玉石小餐刀放在桌边,搭在一个干净的小盘子边沿处。它的用途是,在筷子无法夹动前面盘里大块煮肉时候,出场轻轻一削。
方长忽然停住了筷子。
他仰头看向天空。
今日风轻云淡,秋高气爽,几只山中的鸟儿,正自在高空中盘旋飞翔,自由自在。
以方长目力,能够看到远处云中的来客。
那是一只小白点儿,行动迅疾,目标十分明确。
从地上看高空,变动不很大,但其实一小段距离,放在地面上都很远。远处的白点到了云中山附近后,灵巧地划了个圈子,而后认准仙栖崖的方向,一头扎了下来。
方长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面向纸飞机飞来的方向。
随着距离变近,纸飞机的速度也更明显地呈现出来。没有天空中的哪只鸟能比得上,纸飞机如同离弦之箭,又像闪电雷霆,却全然无声地,朝方长直扑过来。
方长早就认了出来,那是他赠给柳元德和于青菱二人的纸飞机,只是这并非第一次使用,已经有些皱。这两年,他们靠这个小物件儿,互相传递了许多消息,其中很多都能互补。
不过上一次联系,还是挺久之前的事儿了。
他伸手抄了下,将这只纸飞机抓在手里,而后他才放下右手手里的筷子,给双手施展了个清洁术,开始检视这只纸飞机。
纸张的质地很眼熟,产自仙栖崖,乃是方长自制的竹纸,上面已经有墨迹。
在纸飞机的边角之处,则写着一行秀气的字:
“方先生亲启。”
摇了摇头,方长已经知道,这次给自己写信的人,正是两位大劫主角中的于青菱。当然,看遣词造句,应当柳元德也有参与,毕竟柳元德学问不错,还擅长用典。
方长轻轻将这张纸展开,在石桌面上清理出来一块地方,将纸张在上面铺平。里面字迹不少,字体写的很小,如同绿豆粒的尺寸,所幸方长如今眼睛甚好,皆看得清楚。
“长久不见,不知道方先生那边可否顺利?上次来信的内容已经收到,我们也通过目前辅佐的主公,发布给了许多志同道合的人士,正发动力量,四处搜集情报。”
“说到底,大劫既然已起,那么它的消泯必然要费上许多工夫,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解决的事情。”
看到这里,方长心中暗笑,看来这俩人身处旋涡中央,还不自制。
他接着向下看去。
于青菱的话题,很快转到了两人近况身上。
他和柳元德两情相悦,已经在辅佐的主公那里,定下了婚约,只待大劫过后便完婚。不过这点信里说的不多,下面的篇幅,都是介绍他们所在的势力,以及最近的许多行动。
“……之前天下不知为何,乱军四起,百姓流离失所,稍微出些问题,普通人便有家破人亡之虞。”
“我们护送结束之后,在周围护持了一番,也四处助人,但依然杯水车薪,这时候,我们目前所辅佐的这位主公,起于草莽,甚得人心,被乱军逼迫,走投无路之下带着周围人揭竿而起。”
“而后,他的行为十分顺利,轻松平定了一府,接着开始发展生产,恢复秩序,重整刑名诸事,一时间当地宛若世外桃源。”
“只可惜周围势力不允许此事,他们不知靠什么渠道串联到一起,合力前来绞杀,皆被击退。在这个过程中,主公控制的区域也越来越大,如今已经有一州两府之地。”
310、【回信】
“主公发迹的柴州在南疆,与郎中令被发配处接壤。其人正直有能,故柴州很快被治理的政通人和、秩序井然,俨有复还盛世之貌,这在周围兵荒马乱的地方,十分醒目。”
“而郎中令被发配的平蛮府,由于过于偏僻,并未受到兵灾过多侵害,我们这些江湖人给郎中令打下手,遵循他的指挥,也将平蛮府经营的颇有兴盛之态……”
在天下半壁破落之时,这两地所在位置宛若世外桃源。
于是后面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发生了。
两人如今所辅佐的这位主公,自然也无法忽视旁边平蛮府,仅仅带着十余名亲卫,在征战间隙来到平蛮府,对郎中令进行招揽。
但是这位郎中令拒绝了这份招揽,表示已经心灰意冷,今后无意宦途,只想带着手下的这些人们,将平蛮府经营成为世外桃源,若天下局面不可收拾,还能给一些百姓提供避祸之地。
面对郎中令这有些敷衍的推辞,这位名叫刘旦,特意前来招揽的英杰并未有任何不满,只是礼貌地准备告辞。
不过这也让郎中令有些动容,念及其占一州之地后,行事风格令人称道,遂将身边几位介绍给刘旦,其中就包括作为首领的柳元德和于青菱二人。
互相询问了想法之后,见双方志向颇为一致,有意撮合他们的郎中令便放了手,并嘱托柳元德与于青菱二人,此去一定要以天下苍生为念。
两位主角本就是人杰,到了能够一展身手的舞台上,自然大放光彩。
放手施为之下,他们很快脱颖而出。
于青菱武艺超群、勇猛且甚能服众,到了刘旦麾下,很快便成为战功卓著的将领,算得上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柳元德智慧超群,算无遗策,又极擅处理内政,还会识人、喜教化,也很快因功绩成为刘旦手下群臣之首。
那些护送郎中令的江湖人,有一部分已经金盆洗手,继续跟着郎中令左良平,在平蛮府开山辟田、斫木造屋,享受多年来从未得到过、也是这幅乱世中难得的宁静生活。而剩余大部分江湖人,则已经被于青菱和柳元德彻底折服,忠心耿耿地追随他们,甚至呼朋唤友,越聚越多。
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里面还提道,虽然天下割据一方、正自互相征战的势力很多,但也只有刘旦这里,有大量读书人前来投奔。如此,地方主政人手不缺,让其所据地盘中,经济与民政愈发通畅,给了周围割据方许多压力。
不过两人忙碌得很,这次乃是于青菱征战过后,班师轮换,才到了柳元德住处,才有机会一同书写这封信件。
接下来的内容,无非是和方长交流许多重要情报,顺便询问可有破解之法。
同时,于青菱和柳元德还告诉方长,如今天下有识之士,在不断的互相联络之下,已经有了个松散的组织雏形,这个组织倒是没有太多别的目标,只希望全力消泯掉这次劫数。
好消息是,只要持有相同理念,走遍天下,志同道合之人都不会少。
当然,天下的情况依然诡异,那个处在背后的势力,依靠着强悍的伪装能力,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玩弄着天下各方势力。他们的行为,让人族内耗十分严重,但大势之下,没有哪方能够停下争斗,只能身不由己地向前走。
方长抖了抖信纸,叹了口气。
他将这张已经写满字的纸,顺着打开的窗户,轻轻抛进屋子里。纸张落在书桌上,正好在角落对齐桌角。由于已经写满,它无法再被折成纸飞机,用于传信。
把视线重新转回面前,方长发现食物已经凉了。
不管是锅盔还是炒好的菜肴,都已经在山风里凉透。倒是旁边玻璃盏里面,盛放的炒豆子,并不影响风味。于是他不管别的菜,就着豆子,悠闲地将竹筒杯里面的酒喝完,而后起身收拾桌子。
这些菜晚上可以热一热再吃,盘里的大块煮肉倒是不用,晚上可以将其切薄片,洒上蒜末葱花,当凉菜佐餐。
清理完毕回到屋里,方长坐在书桌前,抽出一张自制的竹纸。
桌上的笔墨砚台也很齐全,都是方长用取自于云中山的材料自制的。
笔杆来自于山坡上那片竹林,选的是当年的细嫩竹中,最笔直浑圆的部分,截下来晒干,配上多年来打猎所积累的优质兔毫;砚台是块青褐色的石头所制,来自山中一块崩落斜坡,坚硬且质地细腻,下墨发墨均佳;墨倒是比较普通,仅为常见的松炭墨,也是山中松枝烧烟自制。
他研磨蘸笔,微微顿了下,便在纸上刷刷书写。
内容不多,主要是鼓励和宽慰,除了一些他收集到的情报之外,便是告诉两位主角,自己依然在行动,并且进展还不错,接下来便要去东面、南面、北面搞事。
然后他在信中嘱咐道,一定要像郎中令所说的那样,行事以天下百姓为先、以天下苍生为念,这才是真正消泯劫数的方法。
具体方长也没有解释,因为他要留够篇幅,以便柳元德和于青菱能够用这张纸回信。待墨迹干透,他将其重新折成纸飞机,往开着的玻璃窗外一扔,而后目视其没入崖下。
对于敌人的目的,他已经隐约有了猜测,大致知道他们在图谋什么。
但是这个结果,有些夸张了。
在方长看来,敌人这个势力所图甚大,说不定存了让妖族对人类取而代之的心思。但是这个猜测说出去没人信,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所以他只是藏在心里。
不过相对于敌人的目标来说,敌人的手段倒是足够正确,而且是摆在明面上的阳谋,毕竟以人族作为天地之间主角的地位,只有人类自己,才能够打败人类。
当然,敌人施展这套谋略的手段很隐蔽,这也是他们的一个弱点,利用好了,定然能延缓对方的脚步。
收回思绪,方长看了看窗外远处的地平线。
而后他关上窗户,从旁边书架上随便抽出本书籍,回到榻上卧躺着阅读,打发时间。
311、【龙安府的新鲜事儿】
从玻璃窗里照进来的阳光,很快变得昏黄和倾斜,又是夜幕降临,此时方长才从床榻上爬起来,将书还回书架上。
修行路虽然漫长,但十分闲逸,所有的时间都属于自己,做什么事情随心就好。如此倒也逍遥自在,唯独值得思虑的,便是当今天下并不太平,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容下一张安静的餐桌。
接下来的日子里,考虑到冬天接近,但是此去东海时间并不固定,所以他没有再进行食物和燃料储备,反而将地窖里面储藏的食物,吃掉了不少。
诸如腊肉、咸鱼、风干鸟、风干菜、腌菜,还有这几年收获的粮食,酿造的果酒之类,方长敞开烹食,消耗了大半。同时,他又把储存的高粱留种之后,其余全部处理好装坛发酵,放进鼎上的笼屉蒸,并用竹管冷凝导出,窖藏在后山新开挖的山洞里。
云中山里面从来不缺木柴,方长只是背着背篓、带着斧子漫山转了几天,就将仙栖崖上面几间储存燃料的屋子填满,还在旁边立起了高高的柴垛。煤炭也随着方长不断从山中运回,存量越来越大。
闲暇时候,他甚至又开炉烧了两次炭,并尝试建造窑炉炼焦。
原本的炭窑不适合这样使用,因为烧炭的窑温度高,很容易将窑壁烧塌掉。所以方长只能用比较原始的方式,尝试将煤炭炼成焦炭,但是实验成效一般。
而铁矿石,方长只选择其中品相最好的部分,回来后还过一遍水,洗去浮尘和石末,至少仙栖崖上所堆的那些,含铁量都十分高,冶炼起来必然不会很难。
方长计划,待到这次下山回来,就开炉炼铁。
至少,要给自己弄个铁锅了。
这么多次下山,方长见识到了许多食物的吃法和模样,也学会了许多美食的做法,但往往回来后,发现没有合适的工具,所以没有办法在崖上重现。
毕竟只靠一个青铜质地的大方鼎,很难制作出太多美食花样。
青铜鼎的底部过于方过于平,不适合用来炒菜,只适合烹炖。至于将鼎颠起来不是问题,方长又不缺那点儿力气,倒是随随便便就能达成。
然后就是各种工具,也要进行升级一下,比如工棚里面挂的各种铲、锯、锄头、锤、凿、斧等等……变成铁之后,它们会获得比以前更加优异的性能,使用起来会节省更多力气。
不过方长短时间内没法这样做了。
灵觉中,下山时候就在这几天。
这次,方长要离开仙栖崖后,一路向东,去东海上面看一看,去寻找下,妖怪们的青龙堂的位置。如果找到青龙堂,并且时机成熟,他会出手将其拔除。
如此,则能斩断敌人们向中原补充人手,弥补他们目前最大短板的渠道,减缓和阻挡他们的所有意图——毕竟无论计划多么好,都要考虑去执行的人手够不够。
……………………
方长下山的速度很快。
崖上没有什么需要他告别的,他只是用木棍将无名殿的门窗闩上,又解开了鸡舍的栅栏门。这次下山估计时间不会短,一段时间不喂养,会将这三只鸡饿死的。
所以方长将栅栏门打了开,把里面的鸡放养在仙栖崖旁的山丛中,至于再次回来的时候,是否还需要重新抓捕这两只下蛋鸡和一只报晓鸡,到时候再说。
他一身白衣,腰间挂着葫芦,头上没顶着斗笠,只是简单地插了根银簪。他身后背了个青布双肩包,很是合身,从里面取东西也方便太多,不需要再将包裹卷好的边拿出来重新处理。
最后扫视了遍崖上,方长转身就在悬崖边上跳了下去。
崖边的雕和山林里的话猴群,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人类的行动,不过它们互相间交流后,早已经明白,这个人跳下去并不会有事儿,所以只当个乐子瞧。
从崖上落下去,比从崖边走到栈道上,再一级一级走下去,要快许多许多。
渐起的少许尘埃落定,方长屈膝站在地面上,看了看旁边瀑布冲出来的小水潭。水潭里面的水十分清澈,有龟鳖游来游去,十分热闹,这是方长以前在南面江上带回来的品种,目前看来他们对此处适应的还很不错。。
他紧了紧双肩包背带,大步朝山外东面走去。
方长前行的速度不算快,毕竟他们没有全力赶路,只是用惯常那种,比平常人快一些的速度,沿着官道前行。
天气渐渐转寒,几场秋雨下过,周围人们都穿上了袍子挡风。
由于尚未真正转入冬天,此时又是农闲,故而这段时间里南来北往的人数十分多。好些都是处理好家中事情,又有了些闲钱的百姓们,开始出门探亲,或者进城玩耍。
出门在外自然避免不了各种事情,所以来往过程中,对各地的经济促进是免不了的。这导致天下许多地方,都一片欣欣向荣,但是在这份天下普遍衰落的背景里面,显得有些虚假。
龙安府样子没有什么大变化,但是方长走进城之后,却发现了与上次很有不同的地方。
有一家商号,招牌醒目,立在显眼的地方。
周围人潮汹涌,似乎都是排队涌入这里,不知道在做什么。虽然方长耳力极好,能够听清楚其中事情,但他还是拽住一位路人,问道:
“这位老哥,在下刚来龙安府,不知道这里面是在做甚么?”
被叫住的中年人原本有些不耐,但是看到方长的样子,听到方长的问题之后,他下意识的感觉到十分亲近,所以他的态度,也瞬间变得和蔼起来。
这个中年人指手画脚的回复道:
“老弟是从远出来的吧?这里的事儿在左近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是在龙安府周围居住久了,还不知道这个,可真是白来世上走一遭儿。”
方长接下了这份卖关子,满足了对方虚荣心,笑着追问道:
“那么,里面到底是什么好事情?还请老哥为我解惑。”
312、【一场骗局】
见到对面的白衣年轻人如此上道,被方长抓住的这个中年人十分高兴,他彻底将注意力转了过来,开口解释道:
“这可是来自于广平府的好东西。”
“广平府有两位奢遮公子,合伙开了好大事业,他们的商号遍布许多州府。”
“最近几个月,这家商号开始了惠民生意。”
说到这里,中年人的话语停顿了下,方长会意,立刻问道:“是什么样的生意?”
中年人略带夸耀地说道:
“一门上好的生意,每个人都可以参与。弄好了发家致富乃是寻常事情,说不定就能从此攒下够吃几辈子的家私,光耀自家门楣呢!”
“商号从海外进来了大批罕见的货物,价值连城,但是一时间卖不掉。于是专门开了个代卖业务,只要交上些保证金,就可以领货自己去售卖。”
“这可不是虚的,只要缴纳够了保证金,比保证金贵重许多的货物,便能领到自己手里,童叟无欺。而且这些货物的价格一直在上涨,可不是虚假的。”
“我们现在在这里的人,都是领了号牌排队的。”中年人拍了拍自己的腰间,那里鼓鼓的,随着拍打发出铜钱相撞的声音,“只要交钱领了货物,随便一转手,便是大笔银钱。”
“大家都想买一些,持有几日,卖出去便能有利润。便是价格有些微回调也不怕,商号承诺,只要持有期满两个月,尚未卖完的货物,他们统统用进价的三倍回购。”
“简直就是白给的钱啊!只要买上一批货放在手里,不管是零散售卖出去,还是到期转手给别人,都抵得上平常干上一两个月的活,所以最近很多人家辞了工作,专心来这里等号牌。”
“真羡慕广平府的人啊,由于那两位贵公子是广平府人,所以这事儿便是在广平府率先开展的,那里的民众都因此得了大好处。”
“我也算消息灵通的,据说那里只要参与了此事的,现在各个都是腰缠万贯的殷实人家,走路都带风,说话更是腰杆子挺得笔直,嗓门声音高得很!”
“如今终于来了咱们龙安府,此事可不能错过,据说周围许多州府都在兴建分号,这天下的百姓们,有福了!只可惜,许多地方听闻遭了兵灾,度日艰难呢。等我也有钱之后,定要去那兵灾消泯后的地方,开个粥棚,活些人命权当积德。”
方长听得神色凝重,微微劝道:
“这位老哥,我看此事不太妙,不如观望些许……”
“不可能的!”中年人摇头说道:“大家都在买,怎么会有假?小兄弟,既然赶上了此事,便是缘分,赶紧去领个号牌吧,只要买上一批货物,比你在这里做什么营生来钱都快,如此好事儿,说不定这辈子就能遇到一次,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方长无言,沉默了下,问道:
“不知道这家商号,从海外贩售回来的货物是什么,如此贵重和好卖?”
“檀木香。”中年人说道:“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我年轻时候曾经在大户人家做过工,见过此种物事,富贵人家每天都要点上些,既能清心养神,又能让屋里整天香喷喷,还能驱蚊虫。”
“等以后我发了家,定然也要囤一批檀木香,弄个好香炉,每天点上些,哈哈。”
不待方长说什么,远处商号门口处,忽然起了巨大的喧哗声。
接下来有个伙计打开门,开始讲话,人群里爆起了欢呼声。
“喏,放号了!”中年人兴高采烈地说道,“不枉我从前天晚上等到现在!终于又开始放号了,富贵就在今日!”说罢他起身猛地蹿了出去,挥舞着手中号牌,加入了欢呼的人群中不见。
他说的倒是没错,此事遇上了,便是缘分。
方长摇摇头,内心暗道。
两生两世这么多见识,他何尝看不出这是个巨大的骗局,只可怜如此多淳朴百姓入了套,此事解决起来有些棘手,但是不解决,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若是任由其愈演愈烈,接下来的景象,说不定不比兵灾蔓延过来差。
他想起之前从云中山出来,向西去南屏山路上,经过的那个小镇里面,发水破家后想借钱财翻身,却因为此事欠了巨债,年老孤零零去世,连收殓都要靠隔壁好心邻居父子的那位老人。
没记错的话,他进的那批货物也是檀木香,答应回购又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伙骗子,亦是来自广平府,是“两位公子所开的商号。”
这应该是同一伙人,方长没有忘记,当时他掐算了一番,却发现天机收到影响。目前这幅局面,十有**是敌人势力所为,如此更不能让其成事。
说不定,当初那个小镇的事情,就是当前局面的预演。
只是当时方长没有头绪,又有去西域探查一番的目标,于是继续上路,去南屏山寻了桑子平,一起出发去西域探查。如今再次遇上,方长感觉自己不能不管。
不过,怎么样下手,是个大问题。
他想了想,涉及到的百姓如此之多,无法正面莽上去,所以目前最好的策略,还是先行调查一番。
方长默默给自己身上加了“相逢何必曾相识”的状态,而后迈步朝前面那个商号走去。
商号门口被挤的死死的,大量手举号牌的百姓堵在那里,只待里面写了单子出来,便画押后去不远处货场领货。
得到单子的人各个欢天喜地,也不管旁边诸多扯着问“卖不卖”的人,只是闷头朝前走,就为了尽快将货拿在手里。毕竟多拿上一天,就是一天的暴利。
方长朝商号门里面走过去。
拥挤的人自动让开一条路,导致两边显得更为拥挤,不过他们完全无视了方长,根本察觉不到有个身着白衣、背着长剑的危险人物,从自己身边走过,进入了这家让人亲近的商号正门。
走进商号里,方长回头看了看,门口处依然堵成一团。
他摇摇头,看了看四周,在方圆几里内的巨量声源里面,找出自己关心的那条,而后迈步上了里面楼梯,缓缓地朝那个方向前去。
313、【旁听者与指数】
商号里面没什么人,或许里面的伙计们,都被派去了门口和货场,那里对人手的需求更大。
所以方长轻易地在其中穿行,宛如走在空旷的大街上。
里面不止一层,方长顺着楼梯,登上二楼,而后绕了两圈,来到一间屋子外头。屋里有几个人正在聊天,门没有关,所以方长直接走进去,坐在一个无人的座位上,甚至从旁边盘子拿了个水果啃。
屋里的人对方长宛若无睹,只有个细瘦的似乎察觉到什么,扭头要往这边瞅,方长反应极快,轻轻一指,对方便只是往这里看了眼,便毫无察觉地把头转了回去。
水果不错,刚过了秋天,加上这家商号经过这段时间的运作,财大气粗,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省钱。更何况,屋子里面正在聊天的,是此商号在龙安府分号的核心人员。
分号的掌柜正端着个酒杯,倚靠在窗前,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下面汹涌翻滚的人潮。
屋里面其它几个人,正围坐在一张大桌子边上。
桌上杯盘狼藉,酒肉菜肴香气扑鼻,但依然剩余许多。旁边靠墙的小桌子上,还扔着几个打开的食盒,看来这些人刚刚大吃了一顿从外面酒楼订的宴席。
最让方长注意的,还是刚刚那个察觉到他进门的人。
那个细瘦的人包着褐色头巾,坐在比较靠上首的位置,但是沉默寡言,很少说话,只是不停地在席间看来看去。
方长倒是看得分明,这人明显是未化形的小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变化成人类的样子,只是依然有特征残留,需要用布包住,免得太过惊世骇俗。
过了一会,靠在窗台边的分号掌柜,忽然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接着叹口气说道:“离场的时间还久,因为总号有要求,咱们得照顾下天下其它铺开慢的地方,收手时间不能相差太多。”
唔,看来是知罪而犯,旁边方长听着心想。
他探身在桌子上,于没人动过的盘子里,扯了个猪肘坐回去啃,顺便听听这群人接下来说什么。
席间无人发现少了坨猪肘肉,听到分号掌柜开口,他们们瞬间停下了聊天,放下手里的酒杯和筷子,专注地听着。
待其话音落下,有人赶紧回应道:
“应当的,这幅局势乃为一体,不分哪个府哪个县,都是同一盘棋,那么收宫自然也要统一步调,一起行动。”
众人一齐点头。
倒是窗边的分号掌柜叹了口气,回到桌边,从温酒的容器里,拿起个精致的白瓷瓶子,给自己的杯中倒上。他重新走到窗边,站直看着下面踊跃来排号取货的百姓们,过了几息才说道:
“话虽如此,但这幅情形,对咱们这铺开比较早的地方,压力会很大啊……”
无人插言,分号掌柜继续说道:
“接下来还希望大家同心尽力,维持当前这个局面,不要过早崩掉。”
“如今我们降低了放号频次、放号数量,又以普惠的名义,限制每个号牌的买货数量,以避免体量太大的人入场,就是为了延缓这个时机,以和天下其它地方分号的步调一致。”
众人皆称赞道:“是掌柜的指挥有方,提前安排了诸多事宜。”
分号掌柜刚刚站在窗边,背对着诸人,听到这番恭维,他摇摇头转过身来,又叹了口气,端着酒杯说道:
“但是,这些还不够!”
“速度太快了,太快了……不得不说,总号的人真是天纵之才,竟然相出来这种好生意。”
“可这生意虽好,影响规模扩大的太快了,一传十,十传百,这远不是能够简单控制的增长速度。唉……”
他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似乎借此浇灭心中的担忧。
旁边坐着的方长心里暗笑:人类对于指数增长,总是缺乏足够的理解力。他将啃剩下的猪肘骨头放回桌上,又扯了个鸡腿,继续吃着听。
分号掌柜又转向一人,问道:
“前些日子,我让你去打点下府衙里的上官们,你办的怎么样?”
那人立刻起身,恭敬地回道:
“回掌柜的,县令和各位管事吏员那里,已经无偿送上几份货,连普通差役,也各自有些钱帛送上,所有人都很满意,对咱们商号连连称赞。”
“好,还不错。”分号掌柜将酒杯放在桌子上,旁边人立刻执起瓷瓶,给杯子里面添上酒,却听他继续吩咐道:“无论在何处行事,官面上的人物一定要打点好,不管是成事还是坏事,他们的影响都很强。”
“接下来,你再去之前拜访过的这些衙门人物那里,给每个人再各自送上几份,不要吝惜,务必要办的稳妥。顺便再行查漏补缺,防止之前有遗漏。”
那人恭敬地领命:“是。”
分号掌柜环视了一圈,又看向另一个,问道:“回购情况怎么样?现在应该已经有人家买的货到期,是否有人来找咱们商号回购?”
被问到的人慢悠悠地起身,说道:
“已经有了,不过这情况明显不对,因为外面市价比咱们回购价格还多一点点,就算真的手头缺钱急用,求购者也大把,并不需要来咱们这里卖,而且量也不大。”
“所以我猜测,应当是某些大户人家担心不够稳妥,进行的试探。毕竟他们人手诸多,赚钱的事儿又不肯放过,不知道屯了多少货,担心咱们不够靠谱也是正常事儿。”
“嗯,不管是什么人,按照预定的策略,有人来要求回购,就买下便是,反正转手放号一卖,依然有利润在里头。”分号掌柜说道。
他们商号放号后的货价,乃是随着市价浮动的,但由于只有他们这里有货源,所以多数人依然只能前来排号。而且回购价格比市价低一点点,对于保持盈利,分号掌柜很有信心。
走回桌前,将自己的酒杯端在手里,分号掌柜提升了音量,指着外面纱窗外的人潮,对席间诸人说道:
“咱们这段时间,已经赚得盆满钵满,总号定下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所以,也可以给咱们分号的自己人考虑一下,这点,总号应当是许可的。”
314、【抓住纷杂现象的线头】
分号掌柜顺着墙来回踱步,口中说道:
“咱们这段时间里,收入有两个大头,撑起了分号这段时期的盈利。”
“一个是外面放号卖货,价格随行情上涨,溢价也愈来愈高,这是咱们最基本的收成。然后就是手续费,每次交易,都要来咱们这里变更下货物所有人,咱们按照比例收很少一点费用。”
“由于费用低廉,最后的回购还是层保险,互相交易的客人们没有谁对这点钱有一间。随着外面对咱们商号的货物开始追捧,不停交易,积少成多,这份收入加起来,反而不次于主业。”
“本来想在价格波动时候,低买高卖再赚一笔,谁成想价格除了稳定时候,便是不停上涨,根本没有回落,所以从这方面来说,咱们其实赚少了。”
“不过现在实打实的钱帛,已经积累了许多,总号终归是会允许一定量的损耗,所以我想着,之前许诺给大家的好处,可以再多发放一部分。”
席间几人似乎想欢呼,但想到分会掌柜依然在讲话,生生忍住。
只见前面分会掌柜,停下脚步在自己座位上站定,举起杯来继续说道:
“这是额外的,不影响之前许诺给大家的那些,算是附加奖励。大家应得的那些,将会在此事结束之前发下去,富贵的未来等着诸位,请满饮此杯!”
众人一齐举杯,各个面露喜色。
而后那个沉默寡言的细瘦小妖也站起身来,说了几句话,无外是代表总号支持分号展柜的一切决定,往大家同心同力,将事情办好办漂亮云云。
方长将手里最后一只丸子咽下去,给手上施展了个除垢术,离开这间屋子。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人察觉。
经过这番旁听,方长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严峻性,根据他所听到的和分析出来的内容,这次的事情很棘手,需要费许多力气来处理,所以他准备找些帮手。
…………
由于影响范围太广,这件事情盘绕纠结,已经成为了一团乱麻的状态。
粗暴的快刀斩乱麻,只会伤害许多无辜的百姓。
所以,还是要找到解决事情的那个线头,轻轻抽出来,才能将事情捋顺解开。对此,方长虽然没什么头绪,但却很有信心,他准备立刻行动起来,走一步看一步。
从这家商号后面的仓库里面,顺了两包檀木香拎在手上,方长找到方向,径直向城隍庙去。
上次路过龙安府时,方长曾经拜会过此地城隍。
或者说,每到一个新地方,只要心情好,他都会去拜访一下当地神祇,不管是山神土地还是水神城隍。毕竟这这些神祇交谈,很能增长见闻,而且都是非凡者,共同话题也多。
“李城隍,故人方长求见。”
站在城隍庙前,方长用法术“敲了敲门”,轻声说道。
位置变换,他出现在城隍府邸中。将手里的檀木香交给旁边的差役,待其带着给城隍的礼物退下后,只听前面爽朗的声音笑道:“方先生总是如此客气,不过这檀木香,在龙安府里面最近可很是流行啊。”
方长也拱拱手,微微行礼后笑着回道:“许久不见,李城隍风采依旧。这檀木香,可不只是在龙安府风行,周围许多州府,也都因为此事正闹得激烈。”
“唉,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方先生请进。”李城隍将方长请进屋内,而后吩咐上茶上茶点。
同是神祇,城隍就和山神土地等不同,因为职责内容的缘故,各地城隍都有不少手下可以指挥,故而他们在实质上,也比其他几种神祇高半级。
方长坐定,说道:
“刚刚李城隍感叹,檀木香一事不知道是福是祸,其实在下便是为此事而来——这是祸。”
“祸事?”李城隍很惊讶,刚拿起来的一块糕点也随着手指停在了半空中,“方先生的意思是,这时候会有不好的影响?”
“嗯。”方长点点头。
随着再次确认,李城隍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他将糕点扔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皱着眉头思索,而后才出言道:“还请先生据实以告。”
方长点点头,将之前自己的经历,还有对这个商业模式的分析,统统讲述给李城隍听。随着方长的讲述,李城隍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最后甚至阴沉的像块浸透了墨汁的黑色抹布。
“……如此,这也太可怕了。”
最后,他轻声叹道:“方先生可有什么解决思路?”
看起来,对于这件波及甚广的事情,李城隍也感觉很是棘手,下意识地,他先询问方长是否有什么方案。毕竟李城隍也知道,已经将如此多的百姓卷进来,处理不好便是滔天大乱。
“刚刚说,今天来找城隍,正是为了此事。”方长笑着解释道:“其实还是有些想法,虽然有些走一步算一步之意。在下知道,李城隍交游广阔,不知道是否认识那些同对消泯劫数有兴趣的修行人,以及愿意维护天下百姓的有名望普通人?”
“当然是有的。”
李城隍说道,不过他也有些好奇地看着方长,等待他进一步解释。
“那便好,还请城隍为我引见下。”方长说道,“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要想解决此事,单单靠一人两人是完全做不到的,只有尽力联络起足够的人手,寻找对方薄弱处,一齐发力,方能奏效。”
“而同时找修行人和普通人,是因为此事经过发展,已经不再是单一事件。它后面既有搅乱天下势力的影子,又影响了许多普通人,于两个方面都有影响。局势已经危若累卵,还请李城隍尽快。”
城隍微微放了一点,轻呼一口气道:“方先生有办法就好,由于职责所系,我们这些神祇虽然对人间各种事情焦急得很,却没法直接出手,这种情形,嗯,只能谓之‘干着急’,于形势毫无用处。事不宜迟,我立刻修书阐明事情原委,先生可以尽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