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专业事需要专业人士来做
自觉逃得了性命的穿山甲,脱身后朝着山下一路狂奔。
直到远远离开了山脚,它才回转脖颈,留恋的看向后方,云中山极峰峦高低连绵,周围云雾不绝,可是绝不敢再回去,实在太吓妖了。
在周围寻草木茂密之处挖洞藏身,它准备待到夜晚再赶路。
想起方长的样子,以及那副与天地紧密相合的高人姿态,穿山甲心中一阵后怕,又有无尽庆幸:
自己竟然从此等人物手中逃得性命!!
以后就算遇到妖类,也有的炫耀了……
对于接下来的去处,这只大妖心中自有打算,它听说西方千里之外有座山,名为“蚁山”。这个地名听起来甚是美味,不如就投奔此处。
认了认方向,见偏移不远,穿山甲心下稍定,而后钻入新洞穴中,蜷成甲球,用安全感抚慰精神。
…………
……
驱赶了穿山甲之后,方长复又下山,检查被截断水脉的山泉。
泉眼依然干涸,可见地下水脉受损颇重。
穿山甲不擅长梳理水脉,同样,方长也不擅长此事。
他围着山泉绕了两圈,检查了一下周围,发现了那只穿山甲妖之前藏身之处。只是穿山甲挖出的宽阔洞穴,在自己大力一脚下已经彻底坍塌,无法入内查看。
顺着山势下到坡底沟谷,这里草木稀疏,荒无人迹。凌乱的草木间,远观能看到清晰的地层条带,近看,其间有大大小小团团簇簇鲜绿色石头分布。
孔雀石?
方长被这美丽的颜色吸引到,上前掰了一块,掂了掂,分量不轻。手中这块石头呈腰子形,有着清晰漂亮的同心环带,甚是漂亮。
果然是孔雀石。
这种石头是铜矿风化产物,没想到云中山也产铜,果然是物产丰富。
这种石头,含铜品位高,冶炼简单,一般是最早应用的铜矿种类。由于色泽鲜艳,其中致密光泽度高的,还被当作玉石,不过它有毒性,并不适合贴身佩戴。
想到刚刚那只穿山甲妖的话,方长推断,应该就是这里的金属矿藏吸引了穿山甲,从而导致山村水源被断。
不过这个角度……方长仰头看了看这里,和半山腰泉水的相对位置。
那只穿山甲挖错了方向?或者不是铜矿本身,而是里面某种伴生矿脉,在山岭深处,吸引了穿山甲妖?
并未费神思考这个问题,他将其放在脑后。
四周看了看,这座山峰有着明显的断层面,含水层也即山泉所在位置,比铜矿所在地层要高很多。溪水斜斜流向远方,顺着另一条谷出山,到达林溪村,和铜矿没有交集。
还好如此,泉水未受影响,不然被铜矿污染过的溪水该有毒了。
记下这个位置,将手中这块孔雀石扔到一旁,方长拍拍手,慢悠悠的朝对面山顶行去。
那里还有两个人等着自己来着。
…………
……
方长这一通转悠,可急坏了对面山上的林海和二狗。
刚刚两人小心翼翼躲在山顶,见识了方仙长降妖的全过程。
百丈距离较远,看的并不是很真切,但是仙长跺脚让周围几座山都在震动,同时呼喊声好似惊雷般的情形,他们能清晰感受到。
一大一小两位村民心中满是震惊。
他们自怵,如果自己是妖怪,听到这么充满威严正气的质问,说不定就束手就擒了。
面对这幅惊天动地的威势,两人对于方仙长此行,更觉充满信心。接下来,应该只是妖怪抵抗多久的问题。
当巨大的穿山甲从草丛中蹦出来时,年龄较小的林二狗惊呼一声,吓得旁边林海赶紧将他捂住,狠狠瞪了一眼——
虽然林海对方仙长有着十足信心,但是潜意识中,他还是怕吸引到妖怪的注意。
接下来一幕,再次让他们震惊。
从这座山头上,两人能够清晰看到,对面半山腰那只从草丛中蹦出来,一人多高、体型巨大的穿山甲,猛地跪下,朝着方仙长不断磕头。
那妖和仙长对话几句后,举起双爪似是对天发誓,接着又似尾巴着火一般,在背着手的方仙长注视下,高速奔逃,朝着云中山外方向去,很快便不见踪影。
这就解决了?
林海和林二狗又一次震惊,然后心中痒似鼠爪抓挠,他们十分想尽快赶回去,告诉乡亲们妖患已除。
但方仙长未发话,擅自离开太过无礼。
他们只好继续观察方仙长动作,盼望他尽快过来,但方仙长开始在泉水周围转悠,估计是查看水源问题。
说不定仙长已经开始着手解决干涸的泉水?樵夫林海和二狗心里焦急,又不敢喊,只能在山顶默默等待。
过了一段时间,才见方长悠闲的从山坡下方踱步上来,横生的草木对他没有丝毫阻碍。
“方仙长!”
林海赶紧拉着二狗迎上去:“恭喜仙长旗开得胜!多谢您救了林溪村。”
方长简单的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另外现在危机尚未解除,虽然作恶的妖物已经被我驱逐,但泉眼依然未复流,事情不算得到解决,接下来,我准备去章山神那里,请山神出手,疏通水脉。”
“你们两个先回去,告诉村里人一声,这次灾祸的源头已经被解决,顺便盯着溪谷,若溪水复流,就代表危机已经解除。”
见过刚刚降妖时威势,二人对这位“方仙长”奉若神明,闻言立刻听从,行礼拜别。
林海临行时,忽然朝着方长喊道:“仙长,待您成功后,一定要去村中,我等期待当面致谢,不然良心难安!!”
闻言方长笑道:“林溪村我会去的,但是道谢就不必了,举手之劳,你们快回去吧。”
樵夫林海拉着林二狗,朝方长再拜,然后快速朝山村行去。
…………
……
转过几座山头,又是那座半人高的土地庙前。
方长这次并没有以松枝上香,而是冲着土地庙,清声喊道:“章山神,方长求见。”
几息后,山神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现身在山神庙前,他轻轻咳嗦两声,朝方长施了一礼道:“方上仙归来了?不知此行除妖,可否顺利?”
16、 梳理水脉
满脸倦色的山神,带着方长一同来到常坐的树下大石上。
“此行很是顺利,在村民们指路后,那只已然炼化了横骨的穿山甲妖,已经发下重誓,被我驱逐离开云中山,不再为祸。”
方长笑着,简略为山神介绍了此行降妖的过程。
山神吃了一惊,原本对于方长能够顺利降服妖怪,并不意外,因为方长这种合于天地自然、出尘脱俗的表象,非常不简单,山神从不质疑他的修为。
但没想到的是,对方在跺脚赶出妖怪后,竟然不动一根手指,就将已经炼化了横骨的大妖降服。
这实在是有些超乎山神想象力之外,山神知道妖怪的实力,甚至亲手斗过一次法,只是战了个平手,结果到了方上仙手里,只是轻轻松松就解决了问题,甚至逼迫对方发下重誓。
如此说来,这位方上仙道行远超自己预料,估计降服自己,也顶多动一根手指头。
将思绪放回肚里,山神对方长说道:
“上仙修为高深,那妖怪也是咎由自取。”
“没错,此等为祸人间之妖,即使你我不去驱逐,待到恶果酿成,因果业力反噬之下,也大概率被天劫灭杀,只是可怜了山下村民。”剥开壳,吃了两枚章山神拿出来招待自己的板栗,方长拱手道:“这次在下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上仙尽管言说,但有吩咐,义不容辞。”
“林溪村水源断绝之事,虽然那只作乱之源的穿山甲妖,已经被我驱逐,但是被挖断的水脉依然未能恢复。在下并无梳理水脉经验,也不清楚梳理水脉之法,故此来章山神这里求助,不知道山神是否通晓此法,或者认识熟悉疏通水脉的人?”
听到方长的请求,山神笑道:“此正在小神职权内,移石搬山、调理水脉,都不在话下,既然如此,我便前去一趟。”
山神已经很累了。
但是他并未朝方长诉说自己在伤痛疲惫下,梳理水脉颇为费力之事,而是表现出一副欣然接受的样子。
一者,前面上仙深不可测,看行事风格也是道德真仙,这个善缘值得结下,二者林溪村在自己辖区,解决水源断绝属于自己份内职责,三者,上仙实力高强,如果惹恼了对方,说不定会有不忍之事,作为一地山神,没有任何理由去赌一把。
从松柏下大石上起身,章山神拄着拐杖,和方长联袂来到这眼干涸山泉处。
“上仙稍待,且看小神施为。”
说罢,闭眼几息又睁开,然后小幅度挥舞手中拐杖。
并没有什么声光效果。
方长只是能隐约感到脚下震动,他嘱咐道:“章山神,这座山下还有一条矿脉,要小心,水流经矿脉后会有毒。”
“放心,小神省得。”
山神并没有停下手中拐杖,只是幅度减小,动作更加轻柔
噗噜噗噜的声音响起,方长扭头看向山泉,只见其中已经开始喷溅出水花,很快声音变得汩汩,清澈的水激荡着,在阳光下变得银亮,继而舒缓。
水位开始渐渐升高,山神也停下手中拐杖。
当泉中水位恢复到边沿处时,作为山泉出口,小溪有了补充,开始恢复流动。哗啦啦的水顺坡而下,沿着干涸的溪谷,朝着山外流去。
“不负所托。”山神拱手笑道,“这次颇为劳累,在下先告辞回去休息。”
见山溪恢复,方长也很高兴,他躬身朝山神行了一礼:“多谢章山神出手,且返回歇息。”山神朝地面一顿拐杖,消隐不见,已然是回到了洞府中。
…………
……
林海和林二狗回村时,碰到的是在这里等待许久的村民们。
之前大家送别了几人后,众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忧心的在村口等待,炊烟停下许久,连午饭都没人有心思去吃。由于担忧,他们互相之间很少交谈,只是默默杵在那里,就像田地中的一片作物。
直到深山中隐约有动静响起,他们才互相说了几句“是不是开始除妖了?”
而后远方沉默下来,众人也随之沉默。
他们只是在那里等待着……不知道是在等待方仙长,还是同去的海子和二狗。
“是林海!他们回来了!”
忽然有人叫到。
众人立刻定睛看去,有那年轻眼神好的村民,能够发现近处山尖上,有两个细小如蚂蚁般身影翻过山头,朝这边赶来。
看行走动作,是林海和林二狗错不了。
满怀希望的众人,立刻迎上前去,双方在中途山坡汇合。
“怎么样了,海子?方仙长呢?”
“成了!大伯,妖怪已经被方仙长赶跑了,他告诉我们,让我们先回来报喜,他去寻找山神疏通水脉,让我们在溪边等待!”
“太好了!”村民们兴奋起来,大家簇拥着林海和林二狗,重新下坡回到村口溪边。
有人去家里拿来了饭食,众人一起席地而坐,边吃边聊。
林海和二狗啃了几口粗饼子,喝了碗汤,然后在周围人希冀的眼神中,开始添油加醋的诉说方仙长降妖的经过。
在他们描绘中,方长简直成了一尊力大无穷、威严赫赫的神灵,而那反派穿山甲妖,体型硕大无比,满身黑甲刀枪不入,但是在方仙长面前,没撑过半个回合就跪地讨饶,然后发下毒誓,才被心善的仙长饶过一命。
“仙长会来么?”有老人问道,“一定要感谢仙长,即使我们是山里人,礼节也不可废,如果仙长不过来,我们就去仙栖崖下拜谢。”
“方仙长说了,他会来看看。”二狗在一旁快速回答道。
“那我们各自回去准备些谢礼,这可是救了我们全村老少的性命啊。”老者叹着气说,他心里颇感沧桑,差一点就要在年老体衰时,下山做那朝不保夕的流民了。
“水来了!”
有孩童指着溪谷,细声喊道。
众人立刻朝小溪看去,一层薄水已经浸润了溪底卵石,继而不断增大。
欢笑声瞬间在村民们中间涌起,大家纷纷上前触摸水流,失而复得,很多年轻人头一次感觉到水的珍贵。
老人双手在胸前拄着木拐,高兴地看着溪流,他脸上深深地皱纹都变得浅了些:“这下我们可算脱离了危险,不用离开这里颠沛流离了。”
“是啊,大伯,多亏了方仙长。”林海在一旁扶着老者,说道。
“嗯,多亏了方仙长。”老人点头。
17、 腊肉配村酿
送别了山神后,方长背起手,慢悠悠的顺着溪谷前行。
这不是和林海他们来这里时所走的路,山神疏通后,泉水变得更加茁壮,他准备看看恢复流动的小溪,是否会沿着之前水路流淌。
溪谷两边甚是难走,草木茂密,只是偶尔会有小块空地,那是野生动物们的乐园,它们往往会有序的来这里饮水,甚至默契的不在溪边空地处互相捕食。
很多时候,方长只能在溪流中前行。
还好他最近修为颇有精进,行走在水中,却不必湿鞋。一路走来,即使一身粗布麻衣,也满是逍遥出尘的仙家气象,可惜这幅模样在荒山之中,没有任何人看得到。
他背着手,一路走到了林溪村,确认溪水依然在沿着原有路途行进。
然后在村口,碰到了在这里等他的人们。
“方仙长!”
林海搀扶着一位老者,迎上前来,率先喊了一声。
他们身后,是一群在此等待了许久的村民,溪流恢复后大家都不愿离去,执意在此等待。
“水通了。”方长对林海笑道。
“是的,方仙长,水通了,多亏您法力无边,降服了妖怪。”林海满脸感激回应着。
这时旁边老者补充道:“仙长请进村,大家想好好招待您,表达下谢意。”
“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方长摇摇手,“我只是确认一下这溪水状况,顺路过来看看——这水流大了很多。”
“从这里往下,几里处就是白沟河,这条山溪直连到河里去,中间再无村庄。”林海说道。
方长点点头:“那就好,既然事已妥帖,你们就好好生活。我要回崖上继续修行,有心的话不要过多靠近,在下喜欢清净。”
“必不敢惊扰上仙!”
老者高声说道,而后以手加额,俯下身顿拜道:“仙长此次出手,活我全村人性命,林溪村愿为方仙长造像建庙,四时祭飨。”
“使不得!”
“此事更是不可。”
加重了语气,方长出声阻止。
山村贫穷,这种徒费民力之事,必沾恶因果,于修行有巨大害处。
“我不走香火成神道,建庙于吾修行无益,而且在下也毋须人祭拜。多说一句,若无祸事莫求神,须知,好日子还是要靠双手创造。”
“此次平灾,本地章山神出力甚多,尔等可于农闲时前往山神庙祭拜一下,有条件就简单修葺,也算还了山神疏理水脉之恩。”
农闲时山村乡祭并不费力,只是耗些自制香烛,供品用于祭拜后,也不影响食用,故方长对此并无担忧,而且章山神此次出力甚多,也确实需要香火补充神形。
在场众人纷纷行礼,连称省得。
见方长要走,老者赶紧推开林海,上前两步叫住方长,然后让乡亲们把准备好的礼物带上来。
村民们飞速的返回家门,或背或抱,取出家中久藏的珍贵事物,堆积在村口空地。
看着快速穿梭忙碌的村民们,老者对方长道:“听林海说,仙长生活极为简朴,大家特意准备这些,希望能让方仙长舒适一些。”
方长皱眉看去,见一兜兜一担担,都是村民们平时不舍得吃用,积攒下来的好物件,米面腊肉,山珍干果,工具布匹,油盐茶砖,干菜酒坛,甚至还有一些崭新的餐盘碗筷、锅釜家具。
见到这一幕,他心中大为摇头。
“大家有心了,但是这真不必,那是我为与自然相合,所选的修行之法。”
“自从修为小成之后,在下不觉饥馑,寒暑不侵,不需这些。”
想到自己毫无所求,会让淳朴的山民们满心不安,方长对大家说道:
“这些已经足够了,我自己选罢。”
招呼大家住手,他低头看向前方场地,然后伸出手,从中砍下巴掌大小一小块腊肉,再摘下腰间用藤条系留的竹筒,拽开木头段所做塞子,掀开酒坛伸手一指,一缕酒水飞起窜入竹筒中,塞上塞子。
接完这小竹筒高粱酒,他又在装有瓜果的担子上,拿了枚乡间极其常见的新鲜甜瓜,笑道:
“这些足矣。”
前面村民们静静看着这一幕,从酒坛中施术取酒的手法,震慑住了大家。
另有那被仙长选中谢礼的村民,大喜过望,满脸都是自豪。
将竹筒重新挂在腰间,方长朝众人一拱手,道:“多谢大家好意,从此双方并不相欠,愿大家好生过日子,安享太平。”然后趁着村民们还在发愣,转身飘然而去,几个呼吸间,就已去得远了。
见仙长只是意思一下,老者依然在那里叹气,心中颇感不安。
旁边扶着他的林海说道:“大伯,我之前就说,仙长是真正的世外有道高人,自然看不上咱们这些俗物。”
“或者说,我们林溪村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在方仙长面前拿出手。遇见仙长,是我们的福分,太过拘礼,只会让仙长难做。”
如若方长听见这番话,定会赞扬林海,他才是解了方长真意的村民。
…………
……
带着山民们的敬意,方长从山间寻路,返回仙栖崖。
降妖救人过程中,反馈的少许功德,他并不在意。自己修行并不走这条路,不会有很大助益,但也算是有些许正面作用,不是坏事。
太阳西斜。
回到自己的地盘上看了看,见之前所躺竹床被褥,依然摆在空地上。
方长转过身,看向山下林溪村。
水源问题解决后,林溪村上方云气重新恢复了活力,他轻松一笑,没想到自己才是林溪村的生机所在。
感叹了下后,他把外面的床板重新搬回屋里。
火塘早已熄灭,中间灰烬已无余温,拿出取火弓摆弄了一会儿,重新将火塘燃起,方长寻来一块光滑石头洗净放进去,准备烧热。
他把腰间竹筒摘下,解开藤条,放在火边温上,然后将村民们所赠腊肉洗净,掏出直背小玉刀,切成薄片。
等待石头烧热的过程中,方长先将袋中那只甜瓜吃掉。
瓜香四溢,甜脆爽口。
真是好瓜?
其中种籽掏出不扔,放在劈开凉拌的竹筒中,于屋内空旷处晾干,待到天色好时,可以种下去。
接下来,方长准备将腊肉烤熟,配上那筒山村自酿高粱酒酒一起享用,作为晚餐。
18、 第一批陶器
腊肉,就是经过特殊步骤处理过的腌肉,农家制好后,往往会到了腊尾春头时候拿出来吃,所以得此为名。
它本就是农村特产,可以长久存储,既以自奉,兼可待客,故真正上好的腊肉,向来要到人家里才能寻到。
这块就是如此。
乡村养的猪,喝的是溪中天然泉水,吃的是山间野菜,喂得是柴火煮过的熟糠食,味道自然是特特别的地道。
制作腊肉,最重要的一个步骤就是烟熏,而云中山多产松柏,获取方便,是日常做饭烧火惯常的木柴来源。
将抹了盐的肉条挂在灶台上方,累月烟熏火燎下,日久肉类变得焦黑,但是松柏烟气的特殊味道都熏进去了。
待石头烧热,将洗净切成薄片的肉,一片片贴上去煎烤。肉中油脂丰富,随着煎烤慢慢渗出,开始滋啦滋啦的响,肉香弥漫开来。
此时,竹筒中高粱酒已温。
方长抓起竹筒,小抿一口,又以松枝做筷,挟起烤腊肉片送入口中。
嗯!好吃。
肉香浓郁,皮脆肉软,口感上佳,带着一丝松柏熏烤味道。由于盐渗入其中,略有点咸,但是更凸显风味,果然是好腊肉。
高粱酒也不错,农家自制品出酒时没有过滤或掐头去尾,但由于高粱酿酒需要蒸制,故颇为清冽。饮两口,甘醇爽口,齿颊留香,香醇余韵久久不散。
不多时,酒肉皆下肚,惬意。
将火塘中石头取出,方长靠在一边歇息了会,又看了看书册,背着手走出茅顶竹木屋。
外面星光洒下。
黑色绸缎一般的天幕上,繁星点点,月亮尚未升起,周围一切都黯淡了下去,薄雾轻飘飘似细纱在山间缠绕。身后小屋里散发着烟火气,走到崖边,远方大地有零零落落的灯光,那是山下人间。
面对此景方长笑了笑,转头回去,查看之前的陶坯。
这回它们应该彻底干透了。
所幸晚间无事,自己不是为了调整呼吸,入定修行的话,也不是那么需要睡眠,柴禾积攒也够多,干脆现在就开炉烧制。
清理了下之前的炉膛,检查了下没有裂缝后,方长开始将柴禾掰断,填进其中。
而后取出陶坯,小心放入炉膛,又在周围细密的填上柴禾。
火塘里正在燃烧着,取一段松枝将火引来,点燃炉中燃料,方长开始照看,并不断掰开木柴,小心放在炉中。
天色越来越深。
山下远方的点点灯火逐渐熄灭。
只剩下仙栖崖上炉中火光,从炉口从灰膛透出来,将周围一小块地面映的红彤彤。
夜风渐起,空气更显寒凉,深呼吸了几口,方长从火炉口中看进去,见几件器皿已经烧得红热。他小心地保持火势,维持炉中温度。
茅屋内火塘渐渐熄灭,远近鸟兽皆已睡去,周围草丛中虫鸣清晰。
一弯银月升上半空。
夜色真美。
直到东方发白,方长才停止加柴,等炉中温度慢慢降下。这次烧制,将自己收集的柴禾消耗了大半。
先去崖边大石上,趁着清晨第一缕阳光,五心向天,盘腿吐纳。
修习一番后,又找了几个水果做早餐,方长钻进山林里,重新将柴禾补齐。早间的木柴还带着露水,略有潮湿,需要堆在空地上风干,然后才好贮藏起来。
待到炉中温度降低,可以触摸时,他小心的拨开灰烬,从中取出几件器皿。
碗、盘、罐,由于没有轮盘,造型并不够平滑对称。拿到溪边逐一装上水,差看是否有裂纹渗漏,有损坏的可以碾碎加入下一炉。
小溪离着屋子还是稍远,回头应该抽出时间,将溪水引过去,会方便太多。
这一炉成功率挺高,方长不仅有了餐具,还有了烹饪器皿。
寻几块石头,将装水陶罐支在火塘边,他把早上剩下的水果切成小块,扔进其中煮,水花翻滚之间,罐中水果汤渐渐变得好味。
完美!
用竹筒做的长柄勺舀了汤在碗里,方长品尝着,在心中夸赞自己。
将炊具餐具洗好放好,他将背篓背在背上,朝山下竹林行去,他准备再伐些回来,竹子是种非常好用的材料。
…………
……
山民们或挑或抬,带着香烛酒水、五色祭品、简单乐器,顺着小路,纷纷攘攘朝山上行去。
听闻此事后,也有一些人从邻村,从附近小镇上赶来,就为凑个热闹。几个小贩更是闻风而动,像追赶集市一样,挑着担子跟随人群贩卖,由于这里人多,他们生意还不错。
现在正是农闲时节,林溪村的人,得到方长嘱托后没有等待太久,简单准备下就全村出动,来山神庙祭拜。
罕有人至的山坡,再一次变得热闹。
小路在众人踩踏之下,重新变宽变实,山间本是没有路的,从这里走过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给小庙饰上红绸,摆好供品,几个会村野乐器的后生开始吹打。这条中间结了一朵花的红绸布,已经用了很多年,祭拜后还要取下来,明年还得用。
正在自己洞府中歇息,平复这些天来伤痛疲惫的章山神,被外面动静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观察外面情景。
他们来干啥的?
山神莫名惊诧,现在又不是什么时节,咋就开始祭拜了。
不过有香火就收着,对于神来说这种东西是多多益善,而且这回质量不错。狠狠收了一大波香火后,山神感觉自己身躯稳固神魂茁壮,疲惫和伤痛大都不翼而飞,仅余少许。
在村民们燃香烛祭拜时,年长主持者站在最前方祷告,从他自己编的祷词里,山神方知是因林溪村水源之事。
明白了事情原委后,章山神对于方长好感倍增:方上仙这番行事,让人如沐春风,果然是有道高人。
山中贫瘠,节日更是过的少,一年之中,山神很少这么肥过。他颇感自己赚了,决定有机会,一定要当面道谢。
祭拜之后,山民们并未离去,山神庙前空地上,热闹依然在继续。
众人分了供品,收了红绸布,而后一些身强力壮的后生,从挑来的担子里,取出工具和一些砖瓦石灰,开始为这座小庙加高加固,前后加深。
这番修葺加固,对以此安身立命的山神来说,有着无穷好处。
19、 缘分式捕猎
闲来无事,方长又来山下伐竹,顺便挖点竹笋烤着吃。
竹林中向阳坡下,洞穴中的竹鼠正肥,但他暂时不准备捉来烹饪,先放过它们几天。
嘡嘡嘡的石斧斫竹声,再次响彻山坡竹林,声声下下,都仿佛砍在竹林中某竹精的妖魂上,一下一哆嗦。
随着声音不断响起,坡下的竹鼠,也早已缩回洞穴中,不敢露头。
方长将砍倒下的粗细竹子拖到一边,用藤条捆好,竹笋已经挖采完毕,在身后背篓中放着。
他准备砍伐两捆竹子运回去,每一捆都三人合抱才能抱过来,自己力气奇大,搬运这些不在话下。
这些有粗有细有长有短的竹子,背回仙栖崖上后,足以让他很长一段时间内不缺这种材料用。
将用于捆扎的藤条系紧,方长抬头看了看竹林边上,乐了。
走到竹林边上,看着眼前这颗像上次一样,在扭曲发抖的大竹,方长围着绕它了一圈,用斧柄敲了敲,笑道:
“又挪地方了?”
听到这话,竹精猛地一震,而后一动不动。
山风吹过竹海,让竹林间翻起绿色波涛。但这吹动竹海翻滚的山风,都无法让这根大竹晃动一丝。
满足了恶趣味,方长哈哈一笑,往回走去。
许久之后。
竹精缓缓转动,朝向了那人离开的方向,观察了一会儿见毫无动静,它才似松了一口气般,变得柔韧松弛下来。
刚刚被围着转圈看时,竹精被打量的根叶悚然。
太吓妖了,都快吓裂开了……
天天来这里砍竹子……
让不让妖活了……
斟酌了甚久,竹精如下定了决心一般,将根茎从土中窸窸窣窣地抽出来,然后似脚一样摆动着,冲太阳方向悠然跑去。
由于这片山坡向阳,竹精逃离的路线是一路下山,还好它颇有灵性,懂得昼伏夜出,没有惊吓到人,也因此没有被人砍掉。
…………
……
汪——
扛着竹捆走在山路上,方长忽然听到一声吠叫。
望过去,却是樵夫林海那只黄犬,它颇通人性,见到方长后不断摇着尾巴。看起来,樵夫应该正在山上砍柴,这也意味着,林溪村已经恢复了以往平静地生活。
轻轻吹了下口哨,黄犬奔过来,在一旁欢快地摇尾巴,方长放下竹子,过去抚摸了下狗头。
狗子舒适的晃了下头,又摇了下尾巴,消失在山林中。
看着黄犬消失的身影,方长笑了笑,将竹捆捡起放回肩上,返回仙栖崖。
大块的好木头很是耐烧,由于离开不久,屋中火塘依然燃着。方长拨了拨火,加了点柴,然后取陶罐去溪边灌满溪水,架在火塘边上烧。
几天过去,山洪的影响已经全然不见,流经仙栖崖边那条溪水,也已恢复了清澈,再不见一丝浑浊。
等待水烧开的时间里,他坐在火塘边,掏出玉刀制作新器具。
已经提前用石凿劈开成宽条的竹子,被方长用玉刀分开外皮,成为细薄的竹篾,然后交叉成网格状,再在外面用竹条圆圆地围上一圈,绕编而成。
竹匾。
制作这个,是因为方长想摘些茶叶来晾,鲜茶虽然香气怡人,但终归带着一些青涩滋味。若经过采摘晾晒,用太阳的热量烤干后,茶叶会更适合冲泡。
外面空地上,装有木柴的窝棚边,新开辟了一块瓜地。
很小,只有三步长一步宽。
在这块地里面,方长用石片松地后,将之前掏出的甜瓜种籽,整齐地种了下去。估计只需要两个月,就能吃上自己种出的瓜。
罐里水开了。
将鲜茶叶放进竹筒中,舀入开水。
比直接煮开的茶水味道好一些。
…………
……
从崖边采茶,需要一定的技巧。
还好方长修为小成,身态轻盈,能够灵活的在崖边茶树上采摘。
而且以他现在这种情况,即使从崖上失足坠落,也不会有凄惨不幸的场面发生,只是需要时间重新爬上来。
没有考虑采摘时间,云雾围绕之下,任何时候都适合采茶。
装了大约半筐,他才跳回崖上平地。
几个竹匾已经编好,他预知道接下来几天,会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只需将茶叶铺在上面,偶尔翻面使其日照均匀即可。
将新鲜茶叶装满几个竹匾,方长用竹木搭捆了个简单架子,把这些茶匾挨个放在上面,朝着南方。
此时,日头正明媚,阳光很好。
“咦?”
忽然,方长扭头看向空地边缘方向。
树林边缘草木涌动,有黝黑庞然大物冲撞而出,直直朝着木屋窝棚这边而来。
“站住!”
见其来势不减,方长喝道。
然而没有丝毫效果,对方直直冲来,撞倒了一座柴堆,才停下开始四处乱拱,似乎在找吃的。
这是头一人多长的成年野猪,脊背布满刚毛,浑身黝黑,沾满泥泞,竖着两颗尖长的獠牙,如若在山中遇到,大多数猎人都会谨慎放弃,不会与其正面对上。
方长微嗔:“好孽畜!这是要来送晚餐?”
野猪视力不太好,扭头看了下,似是发现了方长,开始转过头来,低首加速,獠牙直指方长,跑动间气势惊人。
“呵,有意思。”
见野猪凶猛地直冲过来,方长摇摇头,然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
这头野猪原本气势如虹的冲锋,在他看似纤弱的手掌前,就像撞在了山壁上一般,不得寸进。被这只手按住后,任是野猪如何挣扎,就算有千钧蛮力,也无法脱身。
方长左手按住野猪后,伸出右手,二指如剑,在其脑门上快速一点,将其了结。
他松开手,任由野猪尸体倒在地上,而后摇摇头,开始收拾被野猪撞散的柴堆,将其重新码好。
还好瓜田、茅屋、柴棚、晾茶架都没有受到伤害,至于自己空地上的桌凳……野猪撞在巨石桌凳上,估计也是个头崩脑裂的下场。
突兀出现的这头野猪,除了带来小麻烦外,也送来了大量肉食。
陶器出炉后,有了烹饪器皿的方长,对此完全不虚。
云中山物产丰富,他在周围草木间寻找了下,发现了野生的野葱野姜。野姜味道鲜美,野葱更是兼具葱蒜功用,它们能代替普通葱姜蒜进行烹饪。
这几样调料或其替代品,能够去腥提味,还有方长用不上的解毒效果,烹饪肉类不可缺少少。
20、 借宿的行人
万事俱备后,方长拎起这头大野猪,去溪边洗剥处理干净,切成几大块剔好。
现阶段无法处理的部分,远远地丢弃不要,作为山中野兽的食物。
把大块的肉放在洗干净的背筐里,他回到自己的竹木茅屋,然后以几根洗干净的木头作支架,将肉从筐中掏出来,放在上面准备处理。
给火塘里又添了些柴,方长先从带回来的野猪肉中,挑大块的分成厚长条,单独放在一个竹匾上。而后将剩下的部分切小块,放进陶罐里,支在火塘中烧水焯一下,换水后,野葱野姜切成段放入,将水烧开,接着把火苗移开,小火慢炖。
锅盖是用薄竹片简单编制,它并不严密,有不少缝隙和孔洞,于是蒸汽从其中溢出来,带着满满弥散开的肉香,飘荡在屋中。
由于方长手中没有糖,无法红烧,他目前条件,只支持清炖这种做法。
野猪终日运动,瘦肉多肥肉少,但是肉质鲜美。
等待间,方长一边品尝竹筒中茶水,一边取过两段竹条,使直背小玉刀开始削。这段时间,他一直随手折树枝当筷子,并不好用。
今日恰逢其会,正好制作两双竹筷。
屋里香气渐渐浓郁,待到猪肉块可以用筷子轻松扎穿时,代表肉已软烂,方长打开上山时带来的袋子,取出一点粗盐,将盐粒捏碎后洒进罐中。
盐是烹饪的灵魂。
而后,方长在背筐中翻了翻,找出几枚植物块茎,削皮后切成块,扔进罐子里。将更多燃着的柴火拨过来,快速将罐里半成品烧开,再小火焖一会儿,烹饪结束时机正合适。
方长双手不怕烫,从火上将罐子端下,他拿起自己的粗陶碗,用长柄竹勺盛了大半碗炖肉。
阳光正好,从窗户映进来,照在碗中食物上。
熟肉的原色配上块茎,显得清淡不油腻,配上它不断散发的香气,以及碗中淡淡色泽的汤汁,显得诱人无比。
待其稍凉,用新做竹筷挟起碗中美味,送入口中。
长时间炖煮,让肉宛若入口即化,只留下满口鲜香,放了野葱野姜后,不仅腥气全无,更是带有特别的风味。块茎已经熟透,但是咬下时却有脆利感,然后就在口中松散开,留下软糯甜香,滋味恰到好处。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粗盐的咸味并不够正,带着丝微苦涩。
可惜上次从林溪村得到,捎上仙栖崖的酒被一次喝完了,不然配上高粱酒,肯定吃得更欢畅。
下顿餐食,方长考虑使用上次煎腊肉那块石板,煎新鲜肉片吃。
同时,剔下来的大骨,能用来熬汤喝。可惜调料不足情况下,猪肉不太适合烤,少了现阶段一种主要烹饪方式。
虽然这次获得的肥肉不多,方长还是尽可能积攒了一些,准备接下来用来熬油。
油渣是一种美味,猪油更是可以用来简单烹饪菜蔬,在生活中还有多种效用,很是提升生活品质。
吃饱喝足后,他开始处理竹匾上,刚刚切出来那些肉条。
下面垫上猪皮,碾碎袋中粗盐,将长厚肉条放在上面,用盐慢慢揉搓。待感觉应该入味后,使细藤条系好,挂于屋顶上,垂在火塘上方。
方长平常所用木柴,也是松柏居多,这些燃料产生的烟气,很适合用来熏制腊肉。
带来的盐消耗了大半,剩下的还足以用一段时间。
但找盐这种事,也要考虑提上日程。
…………
……
林溪村其实不算特别偏僻,因为几里外,就是官道。
所谓官道,即是朝廷所修道路,因生产力落后,多用土、沙子、石头等垫高,两旁简单做上排水,就是一条好路,一般能够并行两辆马车,也意味着可以容许两辆马车相向对行时交错而过。
这种路,在下雨下雪时,会湿滑泥泞难以行走,这也是世间常态——石板路太过昂贵,只有城里或者富裕村镇的街上,才用得起。
太平年景,官道修葺频繁,上面来来往往行人车马也较多。
骑着驴子的衣袂如风,挑着担子的颤颤巍巍,赶着牛车的庸庸碌碌,背着包裹的来来往往,众人皆都不紧不慢,缓缓而行。
活动了下肩膀上的扁担,谢姓脚夫走了几步,抬头看了看天上日头:
“今天下午太阳真烈!”
旁边背着个土布包裹同行的人,默默走着路,回应道:“是啊好热,不过也就这一阵子,顶多再有半个时辰,晚霞出来后就会舒服许多。”
“嗯。”
速度相近的赶路人,往往喜欢结伴而走,互相聊天不仅能够排解寂寞,还不容易累。
就是需要多带些水路上喝,不然说多话容易渴。
天色渐晚。
夕阳接近地平线,颜色开始转红,由于远近事物的衬托,显得更为巨大。
一行人聊着天,说起晚上的休息问题。
脚夫常走这条路,对该如何投宿很是熟稔:“这里有个林溪村,我们傍晚时分正好能够走到,可以尝试去那里借宿。不过只有两栋废弃老屋可住,每人出一两文钱,还能请村里人给多做一份早饭,很是划算。”
旁边带着书僮,主仆二人各自背着包裹书箱走路的书生,疑惑的问道:
“刚刚路过虎桥镇时,为何不在那里住下?我见那边还算繁华,还有客栈饭馆。”
脚夫笑道:
“阁下有所不知,我们这些走江湖的脚力人士,最怕耽搁时间,故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这样来来回回可以省出好几天。能否多赚这几天,可关系着一家子生计,而且在这里住,很是省钱。”
“现在走的这个方向,可以在林溪村借宿,往回走的时候,傍晚正好能到虎桥镇,那时就在虎桥镇求宿,这样最不耽搁时间。毕竟十几里路,弄得差了,说不得就得多走上一天。”
周围人听到记下,将这充满生活经验的话,默默记在心里。
脚夫笑道:“而且,我们路过时候都听说了,虎桥镇正出事儿呢,还是离远点为妙。”
大家尽皆点头,颇为赞同。
旁边的书生甚至还拽了一句文,小声说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21、 山村夜话
脚夫路途熟,带着几人到了林溪村,自有认识的村民可以寻找。
他敲开一扇门。
片刻后,这家的男主人出来,见是熟人,笑道:“原来是老谢啊,又去东边了?”
谢姓脚夫对村民道:“林二哥,这些人恰好与我同行,今日无处投宿,想借你那个小院歇息一晚。”
“嗯,客人们请随我来。”
这位被称作林二哥的村民,领着大家来到一处旧院落,拔开门闩,请大家进入,然后取来火种:“院里有柴,客人们可以点起火堆烤一烤,能够祛除山间寒凉气,晚上可以睡个好觉。”
大家按人头递上两文铜钱,请村民帮整治下晚饭。
村民接过钱币,很是欣喜,他拱拱手说道:
“诸位客人稍待,我这就让家里婆娘一起开伙做饭,不过山村条件有限,还望大家不要嫌弃饮食粗糙。”
话毕离开这里,自去为几人准备吃食。
这是一座荒废的院落,里面人家,也就是刚刚那位村民一家,已经换到了别处另起新屋。
此处门框窗棂皆无,还好屋里和院落经常有人打扫,算得上洁净。
今日不冷,无需进屋挡风,见星光正好,大家用院中木柴,起了篝火,围坐在一起聊天。
几人互相通报姓名。
刚刚走在路上时,只是一起搭个伴,现在既然一同过夜,当然要更加熟悉一些。
听到这个提议,脚夫先说道:“在下谢广安,怀凤府人士,专门来往于怀凤府和龙安府之间,接受委托为人来回捎货,家里世代做此行当,如若诸位以后有需求,还请打听‘做捎脚的怀凤老谢’就是。”
旁边将书箱放在一边,和书僮一起烤火的年轻书生介绍自己道:“在下周清,自广平府而来,此去乃是过龙安府,出州去阳州访友游学,这是我的书僮周全,此次有幸和大家同路,是在下之幸。”
众人连道客气,而后一旁稍微上了年纪的老者,还有位练家子模样的人,也都简单介绍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互相认识了后,大开始熟络起来,交谈更加自如。
“一路过来,见怀凤府和南云府的禾苗长势颇佳,今年定是一个好收成。”拨拉着篝火闲聊中,书生周清感叹道,看来这位并不属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旁边老者点头:
“龙安府也是如此,看来又是一个好年节。”
脚夫谢广安叹道:“可惜对于农家来说,好处不算太多,多收几斗几石,终究抵不过粮价格下跌,杂货日用只会消耗更多收成,还好大家可以自己食用,喂养牲畜,下面倒是能过一个丰年。”
“嗯,丰收总归是好的。”
几人都熟悉世事,对此倒并不诧异。
这时,刚刚离去的村民,带着一个年轻后生,搬着盆罐碗筷而来,招呼道:“大家来吃饭罢,碗筷已经刷洗过。”
而后将他饭食稳稳放在旁边,给大家盛饭,同来的年轻人小声说了句,告辞离开院落。
几人看了下,陶盆里热气腾腾,是刚蒸出来拌着菜蔬的的粟米饭,隐约还有点腊肉丁。
罐子里是蛋花汤,上面还飘着点油花。
旁边小碟子中,是切得整整齐齐的咸菜条,带着一点芝麻油的香气。
晚饭在篝火照耀下,让几位行路已久的旅人食指大动,接过饭碗就开始猛力填饱自己,只有书生稍显斯文。
一旁村民给大家盛饭后,索性夜晚无事,干脆在旁边陪着,看大家吃饭。众人用完饭谢过村民后,村民也不急收拾餐具去洗刷,而是坐在一旁听着大家交谈。
山村闭塞,新鲜事少,能够听这些走南闯北的人说话,也是难得的生活调剂。
书生忽然转头问村民:“主家这里,经常有人来投宿?”
村民笑道:
“官道上行人,大多会选在虎桥镇歇息。这边每隔三五天,总是会有人来,也不知算不算得上‘经常’。”
“不过我还是每天来这处旧院子打扫,也在家里备好粮油菜蔬,待有人来时招待一下,家中也小有进项。”
提问的书生周清提议:“主家何不考虑在此处开个客栈?也算一项营生。”
村民哈哈一笑:“这位客人,你认为客栈是用来做甚么的?”
“当然是收费接纳远方来客,提供餐宿,给人歇脚的地方。”听到村民的问题,书生周清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客人以为这里正在干啥?”村民敲了敲地面,笑着对书生反问道。
“这儿唯一欠缺的,就是个招牌而已,但是官道上看不到这边招牌时,招牌还重要么?而且这里地方有限,我也掏不起本钱,提供不了几个人的食宿,现在这样挺好。”
理解了村民林二哥的意思,书生一时无语,只好夸赞了对方几句。
围着篝火,说着周边几府的新鲜事儿,无非是哪个大员外摆流水席,哪里新捕获了什么厉害野兽,哪里出了什么可怕案子之类。
聊了一会儿,旁边村民听得津津有味,几人也开始感叹,越是大地方才越热闹,但也常让人无所适从。
脚夫谢广安和村民熟识,遂朝他调侃道:“像林溪村,应该就不会有啥变故,每次过来都感觉和上次一样,无甚变化,这才是真正的清净善地。”
没想到村民林二哥摇头:“老谢你可不知道,这次村里还真有事。”
“噢?”
聊在兴头上的几人见有新话头,纷纷将注意力投过来,看村民怎么说。
村民道:“诸位客人有所不知,差一点这林溪村就没有了。”卖了个关子,见周围人正在认真听着自己说话,他继续讲述这几天的事儿:
“这里地势颇高,无法打井,我们日常用水,皆是取自村外哪一条小溪。但是日前,那条小溪忽然变得腥臭,而后骤然断流……”
他仔细说了下当时情形,待说到村里樵夫入山寻来了仙人,然后方仙长降服穿山甲妖,接着请来山神重新疏通水脉之时,众人连连惊呼。
22、 草丛中的动静
“可惜未竟全功,让那穿山甲妖怪跑掉了。”
脚夫谢广安听完,低头连摇感叹道。
对于老谢这番反应,村民林二哥笑道:
“据海子哥所说,那位方仙长让穿山甲发下了重誓言,从此不得做恶,才饶了它一命,既然发了誓自当遵从,不然应誓可不是闹着玩的。”
旁边的书生周清,关注点则在另外地方,他皱着眉头,用奇怪语气问林二哥:
“这可是真仙,你们就这么错过了?”
“方仙长当然是有道真仙,仙就仙呗,仙又咋了?”村民对于这位读书人的表情,感觉很是奇怪。
对于淳朴山民们来说,方长是仙人这种事,除了会让人更加尊敬他之外,没有别的什么附加意义。
书生被噎住,沉默好一会儿。
旁边脚夫则感叹道:
“林二哥,你们村子实在是走运,如此弥天大祸,竟遇上仙人得到化解,这种百万无一之事,你们村不知道是交了多大好运。”
村民点头道:
“谁说不是呢,所有人都在夸我们运道好,不过最应该感谢的,还是那位方仙长。”
边上又有人问道:“那位仙人所居何处?”
“就在后面云中山里,居住在险峻难登的仙栖崖顶,那里平常人根本上不去。只有一些常年跑山的人才能到。”
“但是能上去也没有人会上去,从小时候,村里老人们就说上面有仙人,不得去惊扰,否则会有祸事。”林二哥回答道。
对于这件事,除了脚夫和书生之外,都将其当做山村怪谈。
脚夫谢广安是和林二哥较熟悉,知道他不会编故事,而书生则是通过推断,得出此事当是真的。
对此事各自发表了几句意见,脚夫笑道:
“仙踪难觅,但是故事里的山神庙可跑不了,我这种常年从云中山路过的人,下次再经过林溪村,得闲也可以去拜一下山神,寻求一下路过时庇佑,说不定就会灵验。”
火堆边几人点头,对于类似传闻,大家向来是宁可信其有。
看了看天空,见弯月已经爬了上来,村民起身说道:
“屋内有干草可以铺垫,整日赶路,大家也都累了,可以考虑早点歇息。我还要去把家火刷洗收起,暂且少陪了。”
而后他收好碗筷盆罐,离开小院,顺便将大门带上。
书生周清见村民走远,继续摇头感叹道:“还是太过无知了,如此天大机缘摆在面前,这些村民们竟不懂得珍惜——”
听了书生这句话,练家子模样的江湖人嗤笑道:
“且不说这个故事真假,知道是机缘你又如何?都说没那缘分的话,寻常人就是神仙站在你面前,也只会利落的错过去。而且以你这身板,估计也爬不上那山崖,弄不好还会惊扰仙人,大好年华,何必做这种事情。”
旁边脚夫也好亲劝阻了两句,让书生不要考虑这种危险问题。
书生点点头,对于周围人的劝诫也是赞同,不好意思地拱手说道:
“让诸位见笑了,在下只是对这些村野怪谈比较感兴趣而已。”
“书中有云:敬鬼神而远之。读了这些年圣贤书,当然是进京应举,齐家治国才是正道,如此方不负大好年华。”
同行几人尽皆赞许,并祝书生金榜题名。
而后话题转换,谢广安率先起话头,谈起了不远处小镇镇上的事情:“说到乡野怪谈,虎桥镇最近可是出了不少事儿,而且颇为奇异。”
旁边许久未说话的老者徐徐点头:“没错,此事我略有耳闻,有人说是闹鬼,不过具体到底是发生了啥?因何而起?”
其余几人俱都精神一振,仔细听着。
脚夫谢广安道:“原本我出发比你们要早,还要快一些,路过虎桥镇的时候,和那里的熟人攀谈了几句,这才和你们碰到一起走——”
“他告诉我,虎桥镇那位庞员外,家中最近连连出事,六畜不宁,正在广寻法师巫觋化解厄难。”
“庞员外?那可是个势利人家。”
“可不是么,周围乡人对其是颇有怨言,不过也只敢私下里说说,传到庞员外耳中可了不得。”
“唉……太平年月,也不是处处太平……”
书生周清在一旁叹气。
几人皆摇头。
老者率先打了个哈欠,精力有些不济地说道:“天色渐晚,大家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一齐赶路。从这里到龙安府,要走到明天傍晚才行。”
“且睡且睡。”
“确实是困了。”
“大家晚安。”
走进屋里,谢广安调整了下自己背后货物担子,取出出门惯常携带的薄铺盖,整理好地上稻草,在上面展开,和衣沉沉睡去。
…………
……
方长背着背篓,行在山间。
不过他没有带石斧,只是将直背小玉刀随身装着,他简单寻了柔韧树皮,给小刀做了个鞘。
之前送上门来的野猪,提供的肉已经被吃完,骨头之类也已经炖汤喝掉,而挂在火塘上面的腊肉,离着完成还早,所以最近会打猎作为食物。
还是肉好吃。
有了烹饪器具,哪怕只是一个陶罐,也大大提升了饮食品质。
炖煮过后的食物,口感更好,味道层次更加分明,还能够将植物和猎物炖在一起,组合出多种吃法。
使用熬出的动物油脂,青菜也变得更加美味,更不提油渣洒上些许碎盐,让人欲罢不能。
行走间,方长看到几株低矮植物,上面结着野果,呈现出诱人的剔透深红色。轻轻走上去,他将野果摘下来,也不管是什么,就往口中放。
噫,太苦了。
满是苦涩,并不好吃,白白浪费了这好卖相。
这种苦味倒是有些像药材,可惜自己并不会分辨种类,而且药物这种东西,对现在的方长来说,没什么用处。
以他现在的条件,倒是能够分辨灵草。
这些日子里,他碰到了好几株植物,都散发着或强或弱诱人灵气,方长俱标记下位置,准备等成熟后过去采摘。
“哪里走!!”
见到前方草丛动静,方长飞身而上,按住猎物。
这是一只毛发雪白的兔子,普通野兽,看起来就美味。
处理掉兔子,放进背篓里,方长准备折身回返,这只兔子加上一些野菜和块茎,已经够自己两天的食用了,多抓也无益。
旁边就是山神庙,看起来最近被修葺一新,由于并不知章山神是否已经痊愈,方长最近没有上去打扰过。
前面草丛又有了动静。
23、 狐谷
“嘿,躲着干啥,又不吃你。”
方长走上前去,伸手拨开那草窝,从中拽出了只瑟瑟发抖的狐狸。
小狐狸被拽出来时,用前爪紧紧捂着双眼,似乎是不敢看接下来的惨事。
看见狐狸这样子,方长差点笑出声来。
云中山真是物产丰富,连成了精的小妖都盛产。
此狐狸修为还不错,方长仔细看了下,见它竟然已经炼化了横骨,能够人言。这种半大狐狸,就能够到达这水平,令人有些惊异。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倒也不算出格。
见拎着自己的人不做声,狐狸慢慢放开双爪,而后在半空拱手连拜,同时用不太流利的话,尖声喊道:“肉少!”
方长笑出声。
估计它是看到了之前自己猎兔的情形,被吓住了。
毕竟一只鲜活的兔子,就在眼前被人类按住,并随之殒命,而那人类身手速度自己决挡不住。对于这种见识颇少的半大狐狸来说,这幅场景冲击力很强,让它意识到自己似乎处于危险之中。
见到这人类抚着自己皮毛哈哈笑,狐狸更是害怕,边拜边大声喊曰:
“上有老!”
方长对手中灵狐笑道:“你放心,我不吃开了慧的生灵。”
听到这话的狐狸身躯一软,然后就觉被人放在地上,遂转头看了眼,记住这位刚刚提着自己后颈的人,然后撒开腿朝山谷深处跑去。
开了智慧的飞禽走兽,和普通的野兽完全不一样。
不管是刚从懵懂中觉醒,还是已经炼化横骨可以人言,亦或是已得人身者,统统已不再属原有物种——虽然现出原形状态没有生殖隔离。
对于方长来说,打猎吃肉很正常,毕竟他所修自然之道,需要贴近自然,但绝不等于极端环保主义者。
这个“自然”,更倾向于顺应本心体悟天地。
如灵兽这种,虽然明面看起来大补,食之甚至无故杀之,却也于修行有损。
盖因世间凡开启智慧之生灵,皆有有喜怒哀乐,有交流就会被因果相缠,杀之食之会有怨愤加身,缠堕灵性。
同样,妖怪吃人也是如此。
作为被天地眷顾,生而有灵的人类,其更是被万千密杂因果缠绕,妖怪若多杀久食必戾气缠身,灵性蒙蔽,直至疯狂,永不得脱。
见小狐狸跑远,方长转过身来。
面前山坡上,章山神正拄着拐杖徐徐而下,笑道:
“上仙真是宅心仁厚。”
看着章山神行走自如精神矍铄,方长拱手为礼,问候道:“原来是章山神当面,看起来可是已经休息完毕?”
“此事还要多谢上仙,林溪村人们特意过来祭拜,其间香火颇丰,小神得以快速痊愈。”
“这是章山神庇佑一方山水,应得之福。”
这里离着山神庙所在的山坡很近,山神将方长让过去,在惯常待的两块大石上坐下,略带歉意地说道:“最近卧床不起,没能收集些零嘴儿,无物可拿来招待。”
方长好奇的问道:“章山神之前的栗子和松子很不错,不过附近松树多有,却没见过栗子树,不知道山神于何处摘得?”
章山神伸手一指:
“从此处往正北数,第五个山头上,漫山都是栗子树。那座山头不高,且和这里间隔的几座峰山势不低,故从此处无法望见。”
闲聊了一会儿山中地理,方长说道:
“这云中山果然是灵秀之地,刚刚那只小狐狸,看起来出生没多少年,就开了智慧,虽然我见过的妖怪不多,但也知这算是一桩奇事。”
“这个啊。”山神哑然失笑,“那狐狸的情况,确实是有其原因,在下恰好知道。反正无事,不如和我一起去探访一下?”
对于山神的邀请,方长欣然接受。
二人同行,来到山神庙西北一条山谷中。
此地居于满是高茂青松的山坡之下,长草繁密,土地却因向阳颇为干燥,对于山间生灵来说,也是个宜居好地方。
山神走到谷口,顿了顿拐杖,朝着谷中喊道:“胡风老友是否在府中?故人章泽清来访。”
几个呼吸后,谷里传出声爽朗尖利,但中气不足的回应:“当然在,章山神暂且稍待,在下这就出来迎接。”
过了阵,却见谷中大小两只狐狸出来。
旁边那只小狐狸,正是刚刚方长捉过的那条,此刻见了方长还有些畏畏缩缩。
另一只远较其它狐狸要大,皮毛柔顺金黄,只有四足为黑色,却明显上了年纪,行动间颇为不便,还需小狐狸帮助。
“稀客稀客,呃,这位是……”,比起旁边的小狐狸,这只老狐狸明显更有见识,见到两人周边情形后,立刻过来拜道:“小妖胡风,携孙胡云参见这位上仙,见过章山神。”
“你也叫云?”方长挥挥手,算是回礼,而后瞅着旁边小狐狸道。
见旁边山神好奇,他笑着解释:“仙栖崖上有只开了灵的小猴子,日前炼化了横骨,过来拜见,于是我赋其名曰孙,取名曰云,没想到这里又碰到个胡云。”
小狐狸眼神闪烁,没有应答,老狐狸推了两下,只好歉意的行个礼。
山神介绍道:“胡风是只狐妖,他曾经在当年帮过我颇多,我们每隔两年总会来往,旁边那个小的,是它的孙子胡云。胡风,这位是方仙长,就住在不远处的仙栖崖上,是位有道真仙。”
胡风祖孙将一人一神请进谷中,拿出酸甜浆果招待二人。
交谈中方长得知,刚刚章山神在不远处注意到方长捕捉了胡云,正准备上来求个情,还好方长只是将小狐狸拿起了看一看,就将其放掉,这让山神很是松一口气。
胡风这只老狐狸精,已经成妖百年,如今已经衰老将亡。
对于此事,这只老狐狸倒是很看得开:
“世间万物都逃不过衰老与轮回,天地尚且有终时,何况在下一只小狐妖。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未曾得人身,但这也是我与大道无缘罢了。”
“唯愿来生投胎成人,享一下那红尘繁华,若能有幸重走修行路,那就再好不过。就是我这几百后辈皆是浑浑噩噩的蠢物,只有这胡云比较争气,成功开灵。”
“或者说,这是我唯一传人,还望章山神看在你我交情上,多为看顾一下。至于死后,我提过多次,胡云你记得,将我葬在旁边那片开满鲜花的山坡,这里是我的家乡也是我长大的地方,希望我这一辈子,也在这个美丽地方结束。”
24、 天象变化 前身遗愿
仙栖崖上,落英缤纷。
后山坡上的漫山花朵,一夜之间凋零大半,尽剩些青枝绿叶,小溪中不时有花瓣顺流飘下,有香气顺着山风飘来。
方长放下水罐,抬头看着这幅景象,心中颇有些喜欢。
忽然意动,他从附近寻了快细高大青石,搬到溪边立稳。
后退看了看,对于放置的位置很满意,而后方长运指如剑,在这块石头上书写。
虽然只有两根手指,但是被他写出了笔墨之感,瞬息之间,随着石屑纷扬显露沟痕,铁画银钩般三个字“浣花溪”,出现在石面上。
“从此你有名字了,就叫浣花溪。”方长对这条小溪笑道。
潺潺流水声和着山风,轻灵欢快,似乎在呼应他。
给身上几个竹筒灌满水塞好,又抱起水罐装满水,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目前这种打水方式,颇有些浪费时间。
以后可以考虑烧个水缸,然后做几只水桶,用水缸贮水喝,这需要一个很大的窑,暂时不具备条件。
还有个方法,就是为这条浣花溪,开一条支流,绕过自己那座茅草屋,这样既能提供近在咫尺的水源,还能提升周围景致。这倒是可以考虑尽快做起来,就算没有高效工具,也可以使用石片,反正——自己有的是时间。
在心中略微对比了下,方长暗自笑道:凡人才做选择,修行人要么是全都要,要么是全不要。
这两项都可以做,只需要看心情行动,顺从心意就是了。
走到在屋子前面空地上,他将水倒进一个泥土堆中,土堆顶部做成了凹陷,用于装水,来回几趟后,用长木棍搅合、光脚踩踏,就有了一堆和好的泥土。
方长准备用这些扩充一下窑炉,给炉子加个烟囱,同时烧点石灰。
仙栖崖上深厚的林地,给方长提供了近乎无尽的木柴。
丰富易得的燃料,让仙栖崖上终日有烟,还好云中山里向来云雾缥缈,在近处稍高山头就难以窥见,不会让人对仙栖崖上的烟生疑。
石灰原料易得,普通青石就好,这在山里很常见,刚刚方长用来给浣花溪刻下名字的那种即是。
挑选大小合适、质地均匀的青石,放进炉中,加柴煅烧,即可得生石灰。
但是用作地基防潮,还要充分消解。
附近不远处一个石台凹陷处,成为天然灰坑,将石灰放进去,充分加水,需要待上七八天。
将消石灰掺进屋中地面,能有较好的强度和抗水性,这对居住环境是个很好的改善,同时生石灰还可以给屋顶防潮,还能用来粘合砖石。
有了它,让很多东西更耐用,无形中大大减少制造工具和用具的时间,提高劳动效率。
灰坑中厚厚一层石灰,被倒入水后,石灰块吸水放热、哔啵爆开,倒入的水也开始沸腾,腾起阵阵白雾,声势煞是强烈。
不远处的鸟儿和小兽受到惊吓,纷纷冲突奔跑,暂时远离此地。
石灰消解过程还需要七八天。
方长暂时并不想闲下来,他干净利落的拆掉了之前的窑,然后扩大了一倍直径,造了个更大更好的炉窑——同时能烧三十二块砖。
砖头用处同样很多,盖房搭屋铺路做地板,或者当做一些支撑物。由于没有量具,他只能使用同一个框架来脱砖坯。彻底晾干的土坯可以垒炕,可以砌灶,可以当做临时墙壁,不过方长暂时并不准备使用。这次,他计划先制作百来块砖,存起来待用。
这几天中,方长总是和泥土打交道,这让他变得有些灰扑扑,毫无仙家气象。
若是之前那些喊他“仙长”、“上仙”的现在看到他,定会彻底拧碎心中原有形象,还好仙栖崖上并无人来,方长之前的马甲一个都没掉。
窑炉一旦点火,则不能熄灭,需要照看至结束。
入了修行后,方长并不需要睡眠,对此毫无压力,他慢慢在周围溜达,隔一段时间就去添些柴,维持炉中温度。
茅草屋旁边,又新建了个棚子,只有四根支柱和一个茅草顶,用于放置一些东西,比如多余的柴,还有即将出窑的砖块。
山风和缓却清凉,方长背着手,仰头看那美丽夜空。
“咦?”
比起昨晚,今日夜空中几颗星辰,明显移动了位置,而且大放光明,散发着惨白光芒。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心底有感,简单掐算了一下,天象已显,以他现在浅薄的掐算水平,也能得出结论:这世道接下来,不会很太平了。
微微叹了口气,方长继续回去干活。
砖窑还要照看,火不能熄。
…………
……
随着砖窑也进入冷却,方长忽然发现自己又陷入了空闲。
看着屋里和棚子里堆积如山的柴草,他感觉还是烧制些木炭的好,木炭比木柴更加纯粹,热值也更高,用炭烧出的陶器,由于温度更高、杂志更少,质量会更加优秀。
建造木炭窑,有多种方式,效果和适用情况各有不同。
方长不准备建造那些可复用的窑,他只是在砖头冷却空隙里,找点事情打发时间,能够将木柴烧成炭,就可以了。
选择粗细合适质地紧密的木棍,朝上立起,堆成篝火堆样子,而后将泥糊在外面作为窑体。
在炭窑最底下,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自留出两拳大一个通风孔,最上面也留一个孔洞,而后从屋内火塘引火,在半圆形炭窑最上方孔洞处点燃。待到从底部四个通风孔能够观察到红光时,将上方孔洞和底部通风孔依次封堵。
接下来就比较无聊了,需要用泥土不断地填充裂隙,哪里冒烟填哪里。
此为方长前世学来的技术,但这是第一次实践。
当年一睁眼一闭眼,就换了个世界换了个环境,出现在这具尚温热的身体上,让方长也曾略显惆怅。
不过本就是随遇而安的性格,让他顺利适应了新身份,甚至在奇遇后,走上了修行路。
这具身体的前身,之前走得很安详,让他接收过程很顺利。
但他也有遗愿,对于方长修行道路来说,若不能顺利解决,也算是个不小的难关。
25、 最短路径下山法
方长在从这具身体上醒来时,也接收了原身过往记忆,只是回忆起来,皆如另外视角般,时刻提醒他这些记忆并不属于自己。
在此之前,他只是孤零零生活在一座小镇上,和邻居们一样,每天荷锄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抚养他长大的老人,说不清楚他的来历,只知道当年是被人送到了这里,老人离世后更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所以原身一直盼望找到父母,弄清楚为什么会被送走,同时再看一眼他们。
甚至这想法已经成为执念,萦绕在这具身躯之上,虽逝不散。
方长知道,自己需要寻找时机,代替原身完成这份遗愿,不然于修行之路上前进时,这份执念会成为大阻碍。
只是灵觉告诉他,现在机缘未至,不合适下山,强行寻找也不会有结果,尚需静待时机。
这种顺其自然的等待,倒是比较适合自己修行道路。
炭窑冷却需要更久,方长先去看了看砖块,里面砖头尚未彻底冷却,不过已然成型,他伸手从炉窑中拿出一块,手指轻敲听了听声音。
好听就是好砖。
当然,质量和真正砖窑里烧出来的无法比拟,只是达到“可用”程度而已。
将砖块叠到一起搬进旁边新棚子,他考虑了下,准备用这些砖,在棚子下面正中间先干砌个砖池,里面洒上生石灰。
等木炭出窑后,可以将合适的炭放进池子里存下,避免将黑色炭粉弄得到处都是。
直起身来,看着崖下远方,方长忽然心头一动。
那方向,应该是个小镇?
炭窑还烫着,不过这个放不坏,过段时间再来收取也是一样。
方长先打开个竹筒,给窝棚旁瓜田里瓜秧浇了些水。崖上土地甚肥,刚长出的甜瓜秧不高,但很是茁壮,绿色的嫩芽冲天空张开,生机勃勃。
等到这次出行回来时,应该寻细竹子,给瓜秧支个架子,说不定会长势更好。
方长准备下山一趟。
刚刚他收完砖瞅向山下时,灵觉忽然被触动,似乎那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要跟着感觉走,正好下山去看看,顺便在渡过山上这段时间后,重新看一眼红尘百态、人间烟火。
这于修行有益。
并不需要太多准备,方长回屋,要简单收拾下,当即下山,正所谓:逍遥人行逍遥事,心无牵挂心自清。
将外面架子上茶叶收进长竹筒塞好,而后拿过自己来时的青布包袱皮,将一件替换衣服和自己那两本书,一齐放进去。
这《修行道》和《修行法》是必带物品,一是可以随时研习,二是能驱蚊虫。
想了想,方长又从床角拿起猴子送的璞玉,在上面掰了一块,当初猴子孙云送了两枚当做见礼,看起来应该是云中山所产。其中更加细长那枚,已经被他打磨成了身上那把直背小刀,另外一枚则放在床角一直没有用过。
他又将两块熟鹿肉拿阔叶包上两层,用细藤捆上装进包裹,方长还打包了两个植物块茎,这应该是某种薯,之前还用它炖过野猪肉。此薯烤过之后味道香甜,口感随着火候不同,或呈脆爽或呈软糯,很是不错。
将包袱皮随便一裹,系在背上,方长将栅栏屋门往后一带,便朝外行去。
阳光正好,让人被照到的这面暖洋洋的。
从仙栖崖上下去,要从山崖侧面越过山谷,然后翻过三个山头。
看了下周围,方长灵机一动,童心大起,他走到自己每天早上盘腿坐着修习的大石上,看了看下面缥缈的云雾,而后——
——纵身便跳!
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云雾丝丝缕缕,想对着自己朝上飞速而行。
云雾被下落的方长微微搅动,半刻钟后才恢复平静。
轻飘飘从崖上落下,享受了一把自由落体,方长暗自笑道,这才是从仙栖崖上下来最快最近的路,中间既没有崎岖乱石,也没有横生的草木,只是唯有自己才能如此。
下面是个斜坡,落地后,方长简单拍打了下衣服,只朝外行了百十丈,便就见到一条隐约的小路。
这小路明显是为人类所踩出来,由于经过不够频繁,小路上还是遍布杂草,只是长势不如路两旁,能够明显分辨出来。
朝下走不远,就是林溪村。
方长紧了紧背上包裹,朝山村行去,穿过山村不远,就是官道。
不久前水源断流那次灾祸,并未对这个小山村造成过多影响,这里已经恢复了曾经那种宁静祥和。
唯一的区别,就是山民们全都记住了,仙栖崖上有位善良的方仙长,帮他们渡过了一次大难,而旁边山神庙中那位山神,也为此出力甚多。
最近是农闲时,接近正午时分,村里和下面山坡梯田里,并无人在劳作。
上次来到林溪村,方长只是在村口看了看,和村民们交流了两番,并未进去。如今只身一人路过此处,他饶有兴趣地仔细观察这里。
太平年月,林溪村中房屋还算整洁,不过也多为土石茅草所做,见不到砖瓦。
各家房屋炊烟处处,屋外玩耍的孩童不多,想来这个时间,他们都已经被喊回家中吃午饭——拜几百年来世道未大乱所赐,如今连平民也已经普及了一日三餐。
由于紧挨着物产丰富的云中山,村里牲畜不少,多喂草料。
最常见的是猪和羊还有鸡,珍贵的牛很少。
另外,山村的鸡很珍贵,或者说,天下间鸡也很珍贵,尤其是城里需要米粮喂养的那些。
大家常年养着它们,是用来打鸣报时和下蛋的,只有贵客到来时才会宰杀,若无故杀之必招全村人痛恨敌视。
由于方长时时刻刻融于自然天地,村里几位互相聊天的山民,下意识就忽略了他,于是他得以平静地路过,朝着山下不远处那条官道行去。
身后林溪村里,一位在家门口玩石子的孩童,忽然将手中石子一扔,扭头对旁边大人说道:
“阿爹,刚刚我遇到神仙了。”
“什么神仙??”
26、 虎桥镇前伏虎桥
“就是之前溪水断时,来过村口那位方仙长啊,你们说是居住在仙栖崖上那个,之前还叮嘱我不要靠近。”
孩童稚音未脱,声音清脆。
“刚刚方仙长从你们身边走过去,但是你们都没看他。”
“怎么会?”
“他朝山下去了,你们看,那不是?”见大人们不太相信,孩童朝着村外山下方向一指。
旁边几位正聊天的山民很是惊疑不定,有那眼力好的人,朝孩童指着的方向看了一阵,果然看到一人正朝远方行去。
需要仔细盯着才能发现对方行踪,不注意的话,会下意识忽视掉。
身形很眼熟,果然是方仙长。
村民们略惋惜。
…………
……
朝下山方向走不远,就是官道。
道路修葺的还算平整,细薄的黄土铺在道上,随着行人车马路过,飘起阵阵浮尘。
河水从山下绕过,在桥下通过官道,一直朝南流去。
仙栖崖边浣花溪,以及那条从林溪村边经过的小溪,都会汇入这条河,一同奔流入江入海。
方长轻快的走上官道,顺着路慢悠悠朝西面行去。
看着路上匆匆的各色行人,他感觉自己是最悠闲的一个,也是因此,他不断被路人、驴骡、车马超过。
逍然行走间,有一辆马车路过他身边。
车上人见到方长这幅样子,不知怎地就心生亲近,于是吩咐车夫减慢,而后倾斜身子对方长说道:
“这位先生,正是同向而行,是否需要捎上一程?马车教程更快。”
“好啊,那就多谢了。”
方长爽快地答应,而后跳上车去。
这辆车装饰的很是精致,虽然并不豪华,也不贵重,但也颇显车主底蕴,而且还算宽敞。
其中有位中年人正在车中乘坐,此人留着山羊胡子,一身干净棉布衣袍,显得很是精神。
马车重新加速,车主对于方长身上粗旧衣服毫不在意,拱手行礼道:
“兴庆府简正初,欲往怀凤府探亲,不知先生准备前往何处?”
方长也不谈自己跟脚,只是回礼后说道:“在下方长,一介散人,欲往前方小镇一行,只有十几里,多谢主家捎脚。”
“那正好,待到前方小镇,请方先生自去下车便是。”
这位简正初也并不多问,他一口一个“方先生”称呼方长,方长也回称“简先生”,两人简单交谈。
双方聊得很浅,多是些无根由无由来的趣事,不过方长的谈吐,还是让这位简先生大为惊异,并认为此次出行遇到这位方先生,很是幸运。
官道两侧有排水渠,但并未铺满行道树,荫凉总是隔一段才有,每当路边有大树,总能看到三两人于树下歇脚,或饮水进食。
朝下走不远,便已经离开云中山范围,进入平原区。
对于马车来说,这需要步行近两个时辰的路程,只用两刻钟就走到。
见前方小镇已然临近,方长笑道:“前方我就到地方,多谢简先生捎我一程,愿山水再逢。”
简正初回道:“与方先生交谈很是令人愉悦,有机会还望再会。”
两人拱手作别,然后方长从车上跳下,冲着远去的马车挥挥手,而后紧了紧包裹,朝镇中踱去。
下车的地方是一座石桥,桥头离着镇子几十丈,云中山下那条河流分了个叉,横亘在小镇前面,而官道经过这座桥,从小镇中穿过。
交通便利活跃了经济,让这里还算富裕,也让官道穿过小镇这一段,变成了干净结实的石板路。
此处因临近交通要道而起,故靠路吃路,石板路两旁高挑着招牌,一半都是餐饮住宿,很是繁华。
镇口桥头矮栏杆柱子上,刻着“伏虎桥”。
一块大石头戳在镇口官道旁,上用应试体刻着三个大字“虎桥镇”,里面涂着朱砂。
唔,这应该是位举子的手笔。
就在这块写着小镇名字的大石下,有几位行人正在闲谈,对话声飘进方长耳朵里:
“柱子,我跟你讲,这虎桥镇的名声,可是有来由的。”
“怎么讲,三叔?”
“看见旁边那座桥没?那是伏虎桥。相传,许久许久之前,云中山里曾经有一只吃人猛虎,它伤人无数,且力大无穷,甚至有传言它已经成了精,专挑精壮活人进补。”
“那恶虎凶猛难敌,却又精明异常,陷阱、下毒、围攻……尽皆无效,多少从外地招募来的好猎手,都折在了它手上,县里为此广发招募令,高额悬赏,却来了一位普通人应榜。”
“普通人?三叔,下面呢?”
年轻人见自己三叔忽然停顿话头,忍不住问道。
卖了个关子,那位年长一些的行人,继续兴致勃勃地指点道:“那位普通人,却是一名走街串巷的炊饼郎,他告诉当年的县令,之前他曾经因做饼放的糖油过重,差点吃死人惹上官司。”
“糖油过重也会吃死人?”
见到侄子很为这个故事着迷,这位中年路人更是兴奋,他比手画脚唾沫横飞地讲述流传下来的故事:
“当然,重油重糖虽然美味,但难以消化,于胃肠有极大害处。之前也对恶虎用过毒药,但是从未生效,县令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让小贩试试。”
“这个炊饼小贩连夜赶制了几大筐重油重盐的炊饼,使几位猎户抬了,倒在恶虎必由之路上,而后隔着几个山头眺望,只见那恶虎路过时为香气所诱,一口气吃光了几大筐,卧地休息。”
“一两个时辰后,那虎忽然大声咆哮,又蹦又跳,一路摧折树木山石,直闯到这座桥上,气绝身亡。县令命人剖了那虎,见其已经肠穿肚烂,正是吃多了重油重糖的炊饼死于非命,大家一齐称赞那炊饼郎奇思妙想。”
“当年这里还是座木桥,这座镇也叫别的名字,那恶虎死后,县尊特意出钱重修了一座石桥,命名为‘伏虎桥’,小镇也被人称为‘虎桥镇’,渐渐没人再叫镇子本名,最后小镇索性改了名字。”
年轻人好奇地问道:“那位小贩呢?”
“他完成了别人没法完成的事儿,还了一方安宁,因而拿了县里很多赏钱,又娶了娇妻美妾,在这里开店,专门卖他家那特色炊饼。”
“据说这也是现在这儿的名吃,伏虎饼的由来,不过那位壮士姓甚名谁,如今已然不可考证,或许你识字的话,可以去县志中找一找。”
27、 黄尘百戏多
伴随着年轻路人啧啧惊叹,他的三叔又换了话题,开始给他讲述远方城里各种美食,听得年轻人不住咽唾沫。
方长从他们二人旁边缓步经过,微微发笑。
上年纪路人所讲述的这件事,明显年代久远,加上讲述者夸张的表情和动作,必有些水分,无法判断真假。
不过想来,如果这个故事是真事,里面那只伤人无数的恶虎,定然已经成妖。
毕竟在这个故事里,它可以分辨各地捕猎好手的毒药和陷阱,与专业人类斗智斗勇,而且‘力大无穷’也是明显标志。只是这只虎妖伤人过多,蒙蔽了灵性,于是这样简单的着了道,用极其可笑的方式殒命。
对于这故事本身,没必要深究,方长也不想深究。
不过此地有这座伏虎石桥,想来并不是毫无来由,应有猛虎在此殒命,至于是否为重油重糖炊饼所伏……
嗯,倒是可以尝一尝这里的名吃,伏虎饼。
方长重新向镇中踱去,顺便看着这里人间百态,见那成人奔波,孩童嬉戏,滚滚黄尘之中,倒是颇为生动。
买吃的要用钱。
方长现在身无分文,当初变卖家产之资,已经在离乡进山时全部用完,一文不剩。
他现在也算修行有成,人间钱财不能随意拿,否则沾染过多因果,会有损修为。
但他自有办法。
看了看石板路两侧,方长寻了间金银质铺走进去。小镇虽然很繁华,但和大城没法比,虽然行人众多,这儿依然开不起专门的珠宝店。
倒是金银质铺这种,兼做典当、金银饰物制作兑换,有珠宝店职能,甚至会兼职卖点杂货的,在这人来人往的小镇上,经营得风生水起。
“客官可是要点什么?”
入内只见一排排大柜布满墙壁,颇有些年头,唯有柜台像是新制,金银质铺掌柜正靠在柜台后,用食指拨弄着算盘,看见方长走进来,立刻挂上笑容,出声询问。
看面前这人背着青布包裹,当是官道行人,即使对方身上衣服粗糙,作为专业掌柜,他很有职业素养,不会慢待。
“不知此处可收玉料?”
“自然是收的。”掌柜正色道。
看来会是个不小的生意,考验自己眼光时候又要到了?既然对方说的是“收”,应该不是来质当物品,而是要来售卖……
“帮我看看这块璞玉。”
方长伸手从包裹中,摸出来时掰下来那块玉,放在柜台上。
待玉块放稳,掌柜才伸手拿过,借着窗口光线仔细照看,看玉质和内中纹理。
“好玉!”掌柜先是称赞一句,然后说道:“剔透晶莹,毫无瑕疵,可惜个头不大,而且只是璞玉,未曾经过工匠雕琢,价值不会太高……我出八百文,不知客官对此价格是否满意?”
“可。”
并未谈价格,方长简单应下。
“如此,请客官稍待。”说罢取了钱和一纸简单文契,问道:“客官是否需要契书?会写明这块璞玉样式大小和售价。”
“无需如此。”方长摇头拒绝。
“好的,客官请收好,这是八百文官钱。”八百铜钱颇有些分量,掌柜用双手拎过来,递给方长。
简单看了一下,数量大致不差,遂和掌柜致谢后,装好出门。这次交易,金银质铺肯定赚了一些,但是方长并不在意。
用对方所需去等价交换,也是一个正常来钱的路子,这样沾染因果不多。
如果此次没有宝物换钱,方长甚至考虑在镇上打个短工,为来往行人客商扛扛货物。
镇上没有成衣铺,那在大城中才有。
不过衣食住行这四大行业,算得上是百姓必需,故小镇上还是有一间“邵家绸缎庄”,方长从周围人口中听闻,此处还兼做裁缝。
门口斜挑着一根旗杆,上书一个“布”字,里面倒是和铺名严重不副——摆着的都是寻常布匹,连一块绸缎都没有。
“客官要点什么?”
“我要作身衣服,就用这种布就好。”方长拍了拍旁边一匹皂色细布,对里面人说道。
裁缝过来,以尺为方长量了身长肩宽腰围四肢长短,又议好价格收了定金留下姓名,双方约好三天后来取。
衣服是贵重品,方长这一番定制,卖玉得来的钱去了一半。
作为本地有名特产小吃,售卖伏虎饼的到处都是。
有正式店铺挂着伏虎饼招牌,门口有伙计招揽顾客;有街边所支小摊,多为夫妇二人忙忙碌碌。
方长选了个人最多的摊子,上前排队,花十几文买了几个饼。
咬一口,果然又脆又香。
面饼放了白糖猪油,烤的酥脆,上面还点缀着芝麻,用一张薄草纸夹着。
走到街边角落,方长找地方打开背上包裹,拿出从崖上带下来用阔叶捆扎的熟肉。
肉有些凉,但是依然美味,被阔叶捆扎包裹了段时间,还带有一丝清香。将炊饼劈开成两半,在把凉肉切开,塞进热气腾腾的炊饼中,热饼凉肉,端得美味。
不远处摊主还在不断告诉顾客们:“大家放心食用,这饼已经比当年伏虎时减了糖油分量,只是不可贪吃。”
闻听此言,方长一笑而过,将手中几个夹肉炊饼一扫而尽。
接下来,他在虎桥镇上闲逛。
南来北往车马行人,多有在此歇息待上半天一宿者,或者中午路过打个尖儿垫垫肚子。街面上摊铺棚子鳞次栉比,蔚为热闹,交谈声、叫卖声、骡马嘶声、车轮嘎嘎声、梆子铃铛声不绝于耳。
虽然修为小成后听力很棒,但是这片嘈杂对他毫无影响,对于虎桥镇这片繁华,他就像局外人,单零零的走在石板路上。
方长很享受这种心境。
前面有个酒馆,门口杆子上挑着一个“酒”字,正在随风飘卷,隐约有酒香飘来。
想起了林溪村那筒高粱酒,他准备过去问问价格。
这时,旁边身着襦裙端着簸箕的妇女,和邻居谈话声传入方长耳朵。
“……庞员外家的怪事,闹得可是越来越凶了。”
“是啊,寻了好几位法师巫祝,都无功而返,他们连原因都弄不清楚,有的说有鬼,有的说有妖。”
“真是可怕,还好只有他一家出事……”
28、 沽酒望气
这家小酒馆看上去生意兴隆。
里面有两三张小桌,参差不齐地摆在屋中,旁边围着四五条长凳,俱都被人满满当当坐着,觥筹交错间酒香扑鼻。
桌边有的明显是一伙人,围着桌边喝酒吃菜,还有几位陌生人打了酒,正在拼桌,甚至招呼间开始分享酒菜,更有穿着各异的人,坐在桌边对着小碟,一个人细斟细饮,颇为得趣。
也有人端着酒,靠在掌柜所在长柜台上自顾自地喝,有人还握着几粒花生米咀嚼,一粒粒数着吃。
酒馆门口,还有几位光膊赤脚的粗壮汉子,端着粗瓷碗小心又急促地饮着。
不时有人进来打酒,也不时有人抹一抹嘴,将杯碗交给掌柜,便就拿起一旁工具,重新开始讨生活。
方长轻轻迈进门槛,走柜台前。
旁边小桌边,除了那群同属一伙的人在小声交谈,其余大都在闷头喝酒吃菜,很少见劝酒,让小店里并不嘈杂。
看了看,这里售卖的酒菜大都是卤制品,猪牛羊的头肉、口条、蹄、耳朵等,炖了一大锅,价格各异,随点随捞,而后细细切了装盘端上桌。
然后就是传统的花生米、豆腐干、蚕豆、皮冻等等,都是上菜简单快捷,无需烹饪那些种类。
不过能够围坐在桌前,喝酒吃菜的人,还是少数,大多数人都只是端了酒,要上一点花生,或靠在柜台或站在门外,细细品饮。
也有人会要些最劣的酒,什么菜都不用,站在当场一饮而尽,图的是个爽利。
方长甚至看到,有衣衫褴褛的闲汉,在门口立着吮吸铁钉,以之下酒。
“掌柜的,这里有些什么酒?”
“普通的一文钱一大碗,好一些的一文一提,中等的三文五文一提,上等的十文一提,还有那最极品的,是从京州城进来的小坛百花酿,这个按两卖,不知客官需要哪种?”
方长观察下,闻了闻,对酒馆掌柜说道:“给我来这上等酒,我要带走。”
掌柜看了一眼方长,问道:“客官,本店并无外带器皿提供,您准备用什么来盛酒?”
“唔……”
方长忽然感觉,自己没有带一个竹筒下山,是个错误,他想了想,道:“掌柜稍等,我去去就来。”
然后快步走出酒馆。
外面门口两侧,很多小摊贩,其中一个摆摊人穿着是农家模样,前面铺着一张破草席,上面大大小小都是葫芦,个个圆滚滚胖乎乎,煞是好看。
他来到小摊前蹲下,问摊主:
“请问这葫芦怎么卖?”
“大的两文一个,小的一文,都是自家后院所种,拿出来换个灯油钱。”
“那我来个不大不小的。”方长笑着说,而后挑了只中眼的葫芦,个头不大不小,皮还是青色,刚好挂在腰间,可以当酒壶用。
见生意上门,朴实的摊主赶紧说道:“不大不小的也一文。”
听到摊主表示降价,方长笑道:“那不用,不能让你吃亏。”遂丢下两枚铜钱,转身离开,留下身后摊主甚是欢喜。
把玩着手中葫芦,掏出小玉刀比划了下,总觉不合适。
他叹口气,将直背小刀插回刀鞘,而后运力于指,捏住葫芦口,将青葫芦在手中轻轻一转。
剑气细如丝,从葫芦口处,朝里剖了一圈,将葫芦嘴切下。
运力一吐,把葫芦中籽和瓤震开,找无人处,轻轻倾倒,便将长得瓜子模样的葫芦籽,和已经成为粉末状的瓤倒出。
葫芦种子他没有丢,而是用之前包伏虎饼的草纸包好,塞进包袱里。
由于切割方向,葫芦嘴能够当做塞子塞回去,但是这样做的酒葫芦并不耐用。
一是葫芦尚青不耐携带,二是未曾水煮和上浆阴干,而好的葫芦嘴,也应选用软木或者牛角等物制作,缺了这些步骤,让酒葫芦只能临时用用……
“掌柜,帮我加满。”
回到酒馆内,方长递上葫芦,对酒馆掌柜说道。
后者爽快地答应:“好嘞客官,上等好酒加满。”同时拔掉葫芦嘴,取出个小漏斗插于上面,接着推开个齐腰高大酒坛的盖子,拿起酒提,打了三四提才将葫芦灌满。
“客官,您给三十五文就好。”
方长点点头,爽快掏了钱,而后讨了半尺草绳,将葫芦腰一栓,拎在手上走出酒馆。
看了眼对面天空上面,已经偏斜向西接近对面房檐的日头,他打开葫芦,轻轻抿了一口。
果然好酒。
比自己从林溪村得到的那一竹筒,还要好上很多。
这里是京州治下,一般小镇进货,应该都是会去府城或者临近府,便就是有手段。
这家酒馆老板能去更远处京城进高档货色,自算的上是个有门路的人,那些小坛中的好酒百花酿,应当是为那些有更高要求的路过人所准备。
虽然没有多少人会买,但是这又放不坏,还能提升酒馆层次。
估计那从州府进货,装在小坛里的酒,比起葫芦中这些会味道更佳,但肯定没有这种烈。
方长并不嗜酒,只是看到了,便就随心而行打上一份,所以也不挑剔。
之所以不买另外两种更便宜的,是因为那些都掺了水,不掺水的话,和现在他手中这葫芦一模一样,但掺水是个公开的秘密,大家都知道,但是没人计较。有钱的自会去买好酒和,而若不掺水,酒贵的会让很多人买不起,会让那些只是图个酒味图个爽利的人被拒之门外。
又抿了一口,让高粱酒在舌根转一圈,轻轻咽下。
醇烈之意不过舌尖,却更显沉厚。
石板路前方不远处,有一处宅院明显比周围高大豪华,应该就是这虎桥镇上富户所居。
方长要过去看看,瞅瞅传说中那里发生的怪事,到底是为何。
一路行来冷清不少。
虽然临近官道,却没有人在这所宅院附近开店铺,也没有人在这大门两侧摆摊,甚至连歇脚行人都少。
走到附近,方长抬头望去。
却见宅院上方,所生之气颇显凶恶,看来这家似乎不太好惹。
但同时,这缕气又有不虞,稍显衰败,张牙舞爪间似为淡淡怪气所缠绕。那怪气飘渺不定又坚韧非常,翻滚灵动又有几分呆滞,似是妖,又像鬼。
确实怪事?
29、 羊肉面小摊
“来一碗羊肉面。”
“好嘞~!”
听到方长的要求,摊主欢快地应和着,手上动作更是麻利,揉面揪面,往正开水花的大锅里扔,夕阳映红了他的双手,也映红了不断飞舞的面片。
摊主一边做一边说道:
“客人您真是幸运,再来晚些就没有羊肉面了。”
方长也闲来无事,他摘下葫芦抿了口酒,对摊主问道:“老人家在此摆摊多少年?”
“有三十多年了吧。”摊主陷入回忆,但手上丝毫不停,“这个摊子,其实是我父亲支起来的,那时候我跟在他后面,一直在帮忙。”
“没几年,我父亲过世,我就自己接过了这个摊子,以此为生,给每天南来北往的客人们做面吃,唉,时间过得真是快啊,一转眼,我也到了父亲当年的年纪,子女也已经长大成人。”
听到摊主感叹,方长笑道:“原来是几十年的老手艺了,怪不得生意兴隆。”
“那可不,我这里回头客很多,有些更是十年如一日的来吃。很多经常走这条官道的人,每次路过镇上,总是要从我这里买碗面吃。”
“我这面啊,软、嫩、滑、香,吃的时候极其顺溜,暖和又饱肚,最适合那些劳累一天的人。”
看了看周围吃面人,果都风尘仆仆,一个个埋头吃着,速度又快声音又大,脸上各自带着满足神色。
摊主看着在锅中翻滚的薄面片,继续笑道:
“不过,刚刚说客官您幸运,也不是虚言,我这里羊肉面卖的非常好,但是我从来不敢多做,小本生意,经不得风波。”
“肉贵啊,若是做多了,哪天路途不好来客少,第二天味道就变了,所以客官您再来晚一点,羊肉面就没了,不过豆腐面麻酱面,倒是要多少有多少。”
说话间,摊主将面用大笊篱捞起,流畅地倒进粗瓷大碗,又从旁边桶里捞出几大片汁水淋漓、肥瘦相间的羊肉,盖在面上,洒上些葱花滴上两滴芝麻油,再浇上一勺面汤。
接着,他像店小二一样吆喝道:
“您的面来嘞!”
“多谢。”
方长接过面,听摊主继续说道:“桌上有调料和小菜,您可以按照自己口味增添。”
桌上有酱油醋蒜泥韭菜花盐粉辣椒香菜,放在陶瓶和小木盒里,供食客随意取用。
方长什么都没加,从竹筒里抽出两根竹筷,直接开始品尝。
“果然好味!”他吃了几口,面就像摊主说的一样软嫩鲜滑,进嘴后不由自主就进了喉咙,回味无穷,羊肉卤的很透,滋味非常足。
听到顾客夸奖自己作品,摊主有些得意:
“每一个吃我面的都会这么说,这几十年,面的做法我改进了十几次,说不定再过上几年,我会把面调的更好吃。”
“这虎桥镇上从老到少每个人,都知道我老徐做面手艺好,我这面的名声,并不比伏虎饼差多少。”
方长吃着面,笑道:“说到虎桥镇,掌柜的是否清楚,那庞员外家的怪事是啥情况?”
“来一碗羊肉面。”旁边有顾客过来,朝摊主说道,然后转身在方长这张桌子坐下。
“好嘞~!”
摊主赶紧应和,然后继续在面团上忙碌。
他一边扯面片,一边侧头对坐在桌边吃面的方长笑道:“可不敢称掌柜的,我这没有柜台,只有一个旧面摊——那庞员外家的怪事,大家都知道,但可不敢多说,传到员外耳朵里就祸事了,我一大家子,还要继续在这虎桥镇活下去呢。”
“唔,也对。”
闻言方长继续吃面,这面非常棒,就这一小会儿,他已经吃了大半碗。
旁边新来的顾客正在等自己的羊肉面,他听到了方长刚刚和摊主的话,看了看方长。
见这人即使是穿着破旧衣服,坐在街边小摊上吸溜面片,也无法掩盖那份出尘气质,遂心生好感,拱手为礼,问道:
“这位朋友请了,不知尊驾贵姓?来自何处?”
方长抬起头看了下对方,那是一位风尘仆仆的行人,就像这个面摊上大多数食客一样。
一条扁担斜靠在桌边,常年劳作让他的手上有着粗大老茧,日曝风寒,让对方的脸上已开始显现皱纹,胡子之间夹杂着几根花白。
咽下口中面片,他回应道:“免贵姓方,人间一散人而已。”
对面人也介绍自己:“在下怀凤府谢广安,人称怀凤老谢,关于庞员外家里的怪事,我倒有所耳闻,却不知方先生询问此事,所为为何?”
“只是好奇罢了。”
点点头,谢广安笑道:“那就好,此事不要多探究,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庞员外遭的报应罢了。”
“遭报应?”方长挑着面片,有些惊奇。
“嗯,我不是本地人,也不用像虎桥镇上人一样惧怕庞员外家势力。从我朋友那里听说,这庞员外素来行事蛮横,手段酷烈,最近更是谋害了一家人。”
听到谢广安的话,方长停下手中竹筷:“害了一家人?为何。”
“据说这家有两块很不错的田地,庞员外想出价买下,这家人以此为生坚决不卖。然后不知怎地,家主就被镇上差役抓了去,这家也就散了,那两块好田地,自然也落到了庞员外手里。”
“官府不管么?这家人也没去告?”
“差役背后,听说是县衙中的吏员,这座虎桥镇去怀凤府龙安府很顺路,但是到管辖此地的宁河府府衙,却是路途不便。”
“而且到了那里又如何,还不是吏员来接待,这种事儿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之前有被刺配的,还有被枷残疾的,最终还不是人财两空,唉……”
很俗套的故事,但是对当事人来说,无吝于灭顶之灾。
谢广安搅了搅碗中面,继续说道:
“不过几乎就在那同时,庞员外家也频频出现怪事,有时候是家里物品不翼而飞,出现在奇怪的地方,有时候是家中仆役人员忽被击倒,出现在房顶上水沟里。”
“为此这庞员外不堪其扰,花费重金,去州府里寻求高人解围。但高人们来了后,纷纷表示此事难解,盖因连具体情形都弄不清楚,只能简单做个法事后离去,而怪事在此后一直不停,大家私下里都说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