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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奕辰辰     边月满西山txt下载     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柳暗花难明

    顺着汤中松的背影。

    刘睿影的余光忽然映出一片雪白。

    他赶忙转过头一看,发现在左手边不远处的阴地上,竟然还有一大片尚未融化的冬雪。

    而在冬雪之后,却孤零零的耸着一间小屋子。

    “这屋子是何时出现的?”

    刘睿影问道。

    上次他进入博古楼时,也路过了这片乐游原。

    但是他根本没有看到这座小屋。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也没有注意。”

    汤中松摇了摇头说道。

    至于酒三半,他本就是一路混混沌沌的。

    连马都骑不稳,眼前的路都看不清,哪里会有这闲心去关注其他?

    刘睿影突然觉得这片乐游原没有自己看上去那么简单。

    壮美的山水之下,隐藏着惊恐、悲哀,与困惑。

    但这座小屋的突然出现,却又使得他异常激动与兴奋。

    瞬间就抛开了一切沉重,朝着那小屋飞奔而去。

    “若是里面有人,说不定那晚酒三半与两分切磋一事还能多一名目击者。即便这人也没有看清凶手是谁,起码也能证明这两分不是酒三半杀的。”

    刘睿影在心中想到。

    这也正是他激动和兴奋的源泉。

    这一片地方因为背靠博古楼十大奇景之一的‘千峰万仞’山,所以常年照不到太阳。

    再加上乐游原上本就极为湿润,所以这冬雪竟是得以保存了下来。

    虽然远远看上去是一片雪白,和乐游原青绿的地面反差及大。

    但当刘睿影走进一瞧,这片冬雪上已经落满了一层细密的黑色浮灰,颇为肮脏邋遢。

    不过雪地后的这座小屋倒是和这片肮脏邋遢的雪颇为般配。

    因为这座小屋在刘睿影看来这肮脏邋遢的程度为未免要更胜一筹。

    屋顶的瓦片怕是十不存一。

    门框是歪的。

    窗户是破的。

    就连那门口的立柱都快被岁月侵蚀了个通透,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这地方……”

    汤中松说道。

    后半句话他没好意思出口。

    因为他看出刘睿影似乎对这里抱有很大的憧憬。

    他不喜欢打击自己的朋友。

    尤其是在落差如此之大的时候。

    “这地方根本不会有人住,除了耗子以及鸟窝。”

    酒三半说道。

    此时他又变得睿智起来。

    汤中松斜眼瞟了一下酒三半。

    显然,他对酒三半刚才的话很不满意。

    虽然酒三半的话本身没错,甚至一丁点儿毛病都没有。

    但在此刻说出来未免有些太过不合适。

    很多话虽然对,但不分场合的说出来就是错。

    何况刘睿影现在所做的,还是为他洗清冤屈而操劳。

    汤中松觉得酒三半着实不该如此直白。

    果然,酒三半话音刚落,刘睿影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他焉能不知此处破败依旧,早就荒无人烟?

    只是没有到推门的那一刻,他还是对这抱有一丝幻想的。

    虽然这幻想成真的机会何其渺茫,但有幻想也比什么事都变成了板上钉钉要好的多。

    不过这幻想的剧烈程度也是会变的。

    若是没人开口,刘睿影还能保持的住。

    现在酒三半开口一说,却是让他的心气也顿时泄了一大半。

    “不急,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汤中松走上前去拍了拍刘睿影的肩头说道。

    酒三半固然很聪明。

    但他若是不将这聪明藏起来三分,他日后的路不说走不远,也定然会坎坷异常。

    人还是要藏拙的。

    刘睿影想起先前自己的心绪。

    想起那日自己下定决心就算是做错一两件事,也不要继续出风头。

    但一出门,就被银星的那根针和线绣的乱七八糟。

    现在的酒三半,不正是以前的自己?

    一路风雷滚滚,一路风云叱咤。

    不懂避讳,没有敬畏。

    中都查缉司的那位老马倌曾经告诉过刘睿影。

    他说这天下间没有真正的傻蛋,即便是有人不聪明,他也会有自己一个异常鲜明的特点。

    在这个特点之下,他也是聪明的。

    所以聪明人又能如何?

    或许只能得到一身埋怨。

    若是常常骄傲于自己的聪明,就和那些土财主看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得意没什么两样。

    当然,酒三半没有一位老马倌告诉他这些道理。

    而且这些道理也着实不合适由朋友告诉他。

    刘睿影只希望能带他多见见世面,多走走人间。

    让这位本来世故不深的青年多了解些他想不到的事情。

    汤中松已经站在了这间破屋的门前。

    但是他却又后退了几步。

    “怎么回事?”

    刘睿影察觉到汤中松神色有异,开口问道。

    “你看这门框,还有这屋内传来的味道。”

    汤中松共指着门口的立柱说道。

    刘睿影看到门口的立柱虽然腐朽,但却有几道新添的砍削痕迹。

    这是剑痕。

    刘睿影三人都是用剑之人,自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莫非这里不久前还出现了打斗?”

    刘睿影很是不解。

    他伸手摸了摸那立柱上的剑痕。

    发现这用剑之人的劲气力道不大,但却掌控的极为精准巧妙。

    每一剑都砍进这立柱内一寸三分深。

    这是一种习惯。

    用剑之人在长久的时间内养成的一种用剑的习惯。

    仿佛是舍不得浪费一丝一毫的劲气,要让自己出的每一分力,挥砍的每一剑,都要有最大的收获似的。

    平南王域因为紧挨着漠南的原因,水源匮乏。

    针对那里的气候,平南王域的农民们发明了一种极为精妙的灌溉技巧。

    就是用陶土烧成一根根水管,在每一颗农作物的根部开一个孔洞。

    浇水时,水流就会从这些孔洞中流出,直达农作物的根系,不

    会浪费到其他地方。

    这名剑客的剑,也是这般道理。

    刘睿影倒是迟了一阵才闻到汤中松所说的味道。

    不用细说,还是血腥味。

    这血腥味刘睿影在今天已然闻的太多。

    他揉了揉鼻子,似是要唤醒自己的嗅觉,不让他继续麻木下去。

    人有五官,便有五感。

    眼耳口鼻舌,看听尝闻说。

    虽然除了说以外,其余的四种都只能被动的接纳周围的变化。

    但若是不说,这变化也无从表达让旁人知晓。

    刘睿影觉得自己不但看的慢,闻的缓,就连这说也有些迟钝。

    “还是要进去?”

    汤中松问道。

    他看到刘睿影的一只手已经扶在了门框上。

    刘睿影没有回答,伸手推门。

    “吱呀”一声,这陈旧的木门打开了。

    但门框上并没有落下什么浮土和脏灰,这也证明了这道门,前不久也被人开启过。

    该落下的,上次已经落完了。

    新的却还不够时间积累起来。

    所以才是这般干干净净。

    刘睿影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两具尸体。

    两句身穿红袍的尸体。

    这惊的他刹那便拔出了剑。

    这两名红袍客面对面的,趴在地上死去。

    刘睿影从他俩的侧脸认出来,这两名红袍客就是先前杀死了装裱师以及门房的那两名。

    因为其中一人的下颌处有一枚黑痣,另一人的眼角处也有一枚黑痣。

    现在虽然侧着脸,但那黑痣却没有被遮蔽住。

    屋内光线虽然昏暗,但刘睿影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谁干的?”

    汤中松说道。

    “不管是谁,多行不义必自毙。”

    刘睿影说道。

    他看着两名红袍客已然死透,便也放下了心,回剑入鞘。

    他用脚把两名红袍客的尸体翻过来。

    虽然这样对死者很不尊敬。

    但滥杀无辜者,是不配得到尊敬的。

    死活都一样。

    两人留的血并不多。

    只有大多集中在口鼻处。

    眼角也略微有些渗透。

    但是刘睿影却注意到,这两名红袍客的脑门中央凹进去了一块。

    用手一摸,软乎乎的。

    似是被人用重物加以巨力击打过。

    头颅遭重创,自是会震荡出血而死。

    不过这血,大多出在脑中体内,所以流出来的并不多,血腥味也并不浓郁。

    “这应该就是死因了。”

    刘睿影指着两人额头上的凹陷说道。

    汤中松不懂得验尸,但既然刘睿影如此说了,他便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不过……”

    刘睿影欲言又止。

    他在想这两名红袍客的武道修为并不低。

    杀死装裱师以及门房的剑法堪称精妙绝伦。

    金剑在手,怎么就能被人轻易的砸破脑门?

    需知,这脑门处的颅骨,乃是人身上除了牙齿最坚硬的部位之一。

    因为脑袋何其重要?

    所以这保护脑袋的骨头自然也比其他地方坚硬许多。

    还有一个疑点就是,这两名红袍客的的金剑不在身边。

    难道是被杀他之人取走了?

    刘睿影不知道。

    不过他想到那金剑或许比红袍更能象征着红袍客的身份。

    因为红袍坏了,脏了可以随时更换。

    而金剑恐怕已经跟随了他俩不少年头。

    刘睿影努力的在脑海中搜索着。

    想要从记忆中摘取些关于‘大红袍’组织的蛛丝马迹。

    他觉得取走兵器是为了证明。

    只有敌对的组织或赏金杀手回去复命时才需要证明。

    若是他俩得罪了一般的高人,杀了便杀了,何苦还费劲的取走金剑呢?

    他山的玉不如在手的铜。

    就是那金剑再好,用不趁手也是形如废铁罢了。

    “谁!”

    刘睿影猛地转身,盯着屋子的角落,同时再度拔剑。

    他看到一个男人浑身**,连条衬裤都没穿,光着屁股站在那里。

    手上还提着红袍客的两把金剑。

    “你这人,怎么不穿衣服?”

    酒三半问道。

    “这间屋子就是我的衣服,你们跑进我的衣服里来做什么?”

    这男人说道。

    听音色,并不苍老,也就与鹿明明还有常忆山等人持平。

    但此人蓬头垢面,胡子和头发都打结了,不知道有多少时日没洗过澡。

    脸上,身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泥垢,让人看不清真实。

    “我们无意闯入你的……你的衣服,只是这两人身份敏感,我们前来调查。”

    刘睿影说道。

    同时从怀中取出了狄纬泰给他的那枚令牌。

    他想既然这屋中有人,或许也是博古楼中人。

    看到狄纬泰的令牌,也能知道自己等人是友非敌。

    但当这裸身男人看到这枚令牌时,却从喉咙中发出一股嘟囔之声。

    刘睿影以为他在说话,便侧耳细听。

    但等到的只是他从嘴里吐出的一口浓痰。

    “狄纬泰是怎么了?博古楼大令都能交到你们这样的小辈手里……我看这博古楼明天就要完蛋了。”

    裸身男人提着金剑回到了他的床上躺着。

    他没有完全躺平,而是将头靠在墙上,把金剑放在胸前把玩着。

    刘睿影这才看到破屋中竟然还有一张床。

    这张床很大。

    大的竟然占据了整整半个屋子。

    不过他没看到的原因是因为这张床漆黑无比。

    若不是这裸身男人躺了上去,就算是把这张床错认成煤堆也丝毫不会惹人非议。

    “我们不是博古楼中人。”

    刘睿影说道。

    他看到这人见了令牌之后的态度不但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还直呼狄纬泰名讳,言语间颇为不屑。

    想到还是划清界限为好,若是再产生了误会,可就说

    不清了。

    “不是博古楼中人怎么会有博古大令?!”

    这人听闻猛地从床上窜起来说道。

    “算了,这又关我屁事……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就是这博古楼大令交给了通今阁又能怎样?搞得他们就能通过这乐游原似的。”

    随即这人又自语道。

    边说边回到了床上以先前的姿势重新躺好,继续把玩着那两把金剑。

    “敢问阁下是何人?”

    刘睿影问道。

    “在这里还能是什么人?活人!男人!没看到我带把儿嘛?!”

    此人头也不抬的说道。

    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吃了炸药一般,让人极为不适。

    “阁下可是博古楼中人?”

    刘睿影接着问道。

    “这里是哪?”

    此人问道。

    “乐游原。”

    刘睿影说道。

    “乐游原是哪里?”

    此人又问道。

    “博古楼。”

    刘睿影回答。

    “知道你还问?!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傻了吧唧的……”

    此人说道。

    刘睿影无语……

    有人能让他生气,也有人能让他开心,甚至有人还能让他挂念。

    但让他无语的人,却还是生下来头一回碰到。

    “咦?!有酒?!”

    正在这时,酒三半喝了一口酒。

    此人立马回头,盯着三人说道。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锁在酒三半手中的酒葫芦手上。

    “小子,我用这一把金剑换你的酒喝可好?”

    此人说道。

    虽然神色态度还是颇为恶劣,但毕竟是有求于人,这架子却还是放下来了不少。

    “你也爱喝酒?天下酒友是兄弟,给你喝就好了,换什么换。”

    酒三半说着便把酒葫芦扔了过去。

    刘睿影想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此人接过酒葫芦,一饮而尽,一滴都没有洒落在外。

    “好酒好酒……这酒葫芦也挺可爱的!”

    此人说道。

    “酒可以给你喝,但酒葫芦你得还我!”

    酒三半说道。

    “刚觉得你小子还有点意思,怎么转眼就这般小气?你不是说了天下酒友是兄弟?兄弟看看你酒葫芦漂亮又有何关系?”

    此人口中如此说道,但还是做出一副颇为嫌弃的样子,把酒葫芦扔了回来。

    “好久没喝酒了……”

    此人嘟囔了一句。

    “既然爱喝酒为何不喝?”

    酒三半问道。

    “没钱喝。”

    此人说道。

    “你为什么没钱?”

    酒三半又问道。

    “因为我就在这屋子里,从不出去赚钱。不像你在外面,可以随时赚钱喝酒。”

    此人说道。

    语气中竟然还有些羡慕的意思。

    “我也没有赚钱。”

    酒三半两手一摊说道。

    “那你哪里来的钱喝酒?莫不是偷得?!”

    此人说道。

    刚因为喝酒有些欣喜的脸色,却是瞬间又沉了下去。

    “因为我有朋友,我的朋友请我喝酒。”

    酒三半指了指身边的刘睿影和汤中松。

    “朋友……朋友好啊,你有好朋友。不像我的朋友,只会气我。”

    此人说道。

    但他立刻却又笑了起来。

    “不过我现在有钱了,可以去换酒喝!”

    此人扬了扬手中的两把金剑说道。

    随即,把其中的一把拿在手里,从剑尖开始,一寸寸掰断。

    刘睿影看的目瞪口呆。

    这得是如何强盛的指力才能做到?

    红袍客的这柄金剑,在他的手里就好像是一根腐朽的木棍般。

    “咔……咔……咔……”

    只这么一会儿,此人便已经把这柄金剑掰完了大半。

    刘睿影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这两名红袍客是你杀的?”

    看到此人掰金剑的动作,刘睿影联想到了这两名红袍客脑门上的凹陷。

    唯有这般指力,或许才能把这两名红袍客一击毙命。

    “是。怎么,你们认识?”

    此人问道。

    这时他已经把一根金剑全部掰成了两寸长的小块,的确是可以当金银拿出去潇洒了。

    “不认识,和你一样,我们和他俩有仇。”

    汤中松说道。

    这一句话说的倒是很有机巧。

    既撇清了关系,又隐隐的把自己三人和这裸身男人放在了一道战线上。

    就算他与这两名红袍客没仇,但他能杀了两人,起码也会是有点过节才对。

    “他俩鬼鬼祟祟的在乐游原上,不知道在计划什么。我身为这乐游原的看园人,怎么能让他俩轻易得逞?”

    此人说道。

    “不过这俩傻子也忒不中用……这么好的剑拿在手里,我这么大的块头立在面前,却只知道往空中瞎砍。我想让他俩安静下来问个清楚,结果稍微碰了下他俩的脑门儿,这就死了……没意思,真没意思……”

    此人接着说道。

    刘睿影这才知晓,此人竟然是乐游原上的看园人。

    不过这番言语,也着实让刘睿影有些无奈。

    虽然他说的义正言辞,好像有自己看护,这乐游原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样。

    实则这两名红袍客早已顺着乐游原潜入了博古楼。

    游荡一圈,至少杀了两三个人之后准备离开时你这看园人才发现,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这乐游原之上竟然还有看园人倒是出乎了刘睿影的意料。

    看这样子,此人看园定然是不会经常离开,或者根本就从未离开过。

    而且此人的道修为深不可测,单凭弹杀红袍客以及这二指断金剑,就可以看得出来。

    说不定,他对当晚两分之死一事有所知晓。

    刘睿影的心绪不有免又些激动了起来。

第九十二章 今有梦,尽岁暮【一】

    “这两人是你杀死的?”

    汤中松问道。

    虽然这两名红袍客躺在地下,尸身冰凉。

    但他还是不相信这两名红袍客就是被眼前这个肮脏,邋遢的男人杀死的。

    汤中松终归还是个公子哥。

    他总觉得高人也要有高人的样子。

    至于这高人的样子是什么,他却也很难描述个清楚。

    但他知道,至少不会是眼前这人的样子。

    “不是我杀的,难道是你杀的?”

    此人颇为不耐烦的说道。

    “不过我真没想杀人的……都是他俩自己忒不中用……”

    此人又小声嘟囔了一句。

    “难道他俩的金剑袭杀而至时,你就这般赤手空拳应敌?”

    汤中松接着问道。

    事实摆在眼前,但真相往往就隐藏在多问一句中。

    “我有兵器的!”

    此人指了指床边的地面。

    刘睿影看到两截木棍。

    木棍的横断面很是齐整,看样子是被利器削断的。

    “木棍?”

    刘睿影诧异道。

    “我没有剑,更没有刀,只有一根木棍。当时听到外面有响动,我便提着棍子出去查看,结果这俩小子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提着剑就冲我招呼。一剑下去,我这棍子就断了,不得已只能空手顶上去。总不能第二剑再把我的头断了吧。”

    此人说道。

    言毕还很是惋惜的看了看自己已经折断的棍子。

    刘睿影倒对这人没有丝毫的怀疑。

    因为他知道棍比剑要好用的多。

    棍就这么拿着,虽是可以出手。

    但剑不行。

    拔剑和回剑的代价都太大。

    拔剑需要仇怨,回剑需要血命。

    可不能像棍这般随时随地想打就打。

    “前辈,请问您这些时日都在此处从未离开过吗?”

    刘睿影问道。

    先前称呼是阁下。

    虽然客气但却生硬疏远。

    现在的前辈,倒是把自己摆在了低位。

    恭敬的同时更显得亲近。

    “我可不是你前辈,别跟我套近乎!”

    此人翻过身去,背对着刘睿影三人。

    酒三半看着他的屁股莫名的想笑,但被汤中松扯了扯衣角后还是忍了回去。

    “我都没有出去换过酒喝,你说我有没有离开过这里?”

    过了良久。

    此人才悠悠的说道。

    刘睿影一听便立即接着问道:

    “前辈可知两分在几日前死于四季不冻河旁?”

    “两分?是谁啊……名字这么怪一听就不像个好人。”

    此人说道。

    刘睿影无言。

    此人明明自称是乐游原的看原人,怎么会连博古楼楼主狄纬泰的贴身护卫五福生都不知道?

    汤中松这会儿倒是比刘睿影更有了耐心。

    他详细的给此人描述了一下两分的身份以及相貌。

    但换来的还是一阵摇头。

    “既然是狄纬泰的贴身护卫,你就应该去找狄纬泰!来我这里聒噪什么?!”

    此人很是不屑的说道。

    刘睿影有些莫名其妙。

    这乐游原本就是博古楼的一部分,你是此处的看护人,自然也算是博古楼的一份子。

    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这博古楼和他隔山跨海,相距十万八千里似的。

    “等等,你说的那两分,爱下棋?”

    此人突然直起身子说道,好像对此很是在意。

    “对,他是手不离棋的。”

    刘睿影一看有门道,赶忙附和了一句。

    “这么一说我倒是和他很熟,但我确实不知道他叫做两分。他死了?”

    此人问道。

    刘睿影不得已,只能把那天发生的事彻头彻尾的又重复了一遍,捎带着把五福生和狄纬泰的关系,已经博古楼自他来之后发生的事情都蜻蜓点水般的过了一遍。

    “嘿嘿……就是你和那两分打了一架?”

    此人津津有味的听完,随后对着酒三半说道。

    “是,但我俩只是切磋,他和我都没有下死手。”

    酒三半说道。

    “这我相信。喝酒的人心性都单纯,那两分也是如此。”

    此人点了点头说道。

    “两分也喝酒?”

    刘睿影没有想到。

    “当然喝!而且经常来找我喝。”

    此人说道。

    “那两分最近一次来是在什么时候?”

    刘睿影接着问道。

    “我不记得了。”

    此人说道。

    刘睿影有些恼火,他觉得此人是故意捉弄自己。

    “我是真不记得了!我成天就呆在这房子里,不见天日的,哪里有日子的概念?不过最后一次到现在的确是时间不长,有可能就是你俩打完架的当天也说不定。”

    此人说道。

    问来问去,线索还是再次中断了。

    刘睿影揉了揉额头,想要离开,但突然被此人叫住。

    “帮我个忙!”

    此人说道。

    “什么忙?”

    刘睿影回头。

    “帮我去换点酒。”

    此人说着把方才掰成碎块的金剑,用一张破布兜起来,递给刘睿影。

    “监督他!别给我以次充好!”

    此人又不放心的叮嘱了酒三半一句。

    “你和博古楼究竟是什么关系?”

    汤中松在出门前问了一句。

    “我和博古楼没有关系。”

    此人似乎对博古楼的怨念极大。

    “我只和狄纬泰有关系。”

    此人接着说道。

    “什么关系?”

    汤中松问道。

    “情敌关系!”

    此人说道。

    这却是把三人都逗乐了。

    情敌?

    就他这样子还配跟狄纬泰做情敌?

    说出去论谁都是不信的。

    然而这一句话出口,却是勾起了此人的回忆。

    然而这些事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再想起来过。

    就好像绚丽的晚霞迟早归于平静一样。

    天下间的晚霞,大抵都相差不多。

    区别只在于走在晚霞中的人

    ,和发生在晚霞笼罩下的事。

    刘睿影看到他的目光收起了先前的桀骜,转而变得深沉且忧伤。

    眼睛看到不到的地方,好似有马蹄在奔腾。

    嘶鸣有如闪电。

    而每一道闪电,都像一柄绝世好剑般,锋芒毕露。

    只是这剑没有剑鞘,也存在的太过短暂。

    一晃即逝。

    有个舞姿优美的姑娘,站在天涯边。

    可是她却没有跳舞,而是在歌唱。

    她的歌声醉了夕阳,让这晚霞都有些留恋。

    舍不得像往常那样快些离去。

    这歌声不但能撩拨夕阳,更是撩拨了两位少年的新鲜。

    晚霞再留恋,也终将会沉寂。

    夜风起,三人相映成趣。

    不知不觉中,诞生了两个字。

    情与爱。

    随着夜风在这天涯处无端飘荡。

    原来天涯边是有一个小湖的。

    但是这小湖很怪。

    无论夜风多大,它都不会泛起一点褶皱。

    湖上有一片独立的星空。

    星空下有一条孤单的渔船。

    渔船中站着一位看不出年纪的渔翁。

    可是他并不打鱼。

    船上也没有任何渔具。

    他也并不摆渡。

    因为这艘船很小,只能站的下渔翁一人。

    两位少年就这这样站在这片天涯的湖边。

    听着天涯上的少女歌唱。

    其实他二人的心中,都在渴望这少女能够起舞。

    能够在天涯的星空下迎着晚风起舞。

    但直到这位少女从天涯上走下,她也没有跳一下。

    两位少年心中难免有失落。

    但看着少女从天涯处一步步走下来,就好像是仙子下了凡间。

    一位少年明显要胆大些,想走上前去说说话。

    可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此迈出的步子,也僵在了原地。

    “想说什么?”

    反倒是这从天涯上刚刚走下来,尚未站稳脚跟的少女先开了口。

    “我……”

    少年语塞。

    “我想和你聊聊。”

    少年硬生生的,总算是憋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好啊,聊什么?”

    少女性格活泼。

    在少年心中既有仙子的出尘,又有邻家的单纯。

    “我不知道。”

    少年说道。

    “这天可聊,地可聊,天涯可聊,夜风也可聊。实在不行,咱们还能聊聊那湖,那船,那渔翁,或是……你自己。”

    少女说道。

    少年很是欣喜。

    因为他没有想到这少女竟然会一口气和他说了这么多话。

    但另一位少年却有些不甘。

    在心中暗自埋怨自己,为何刚才不大胆一点。

    否则少女的这么多话,岂不是都能对着自己说?

    当情爱萌发时。

    就算是对方和自己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也很让人知足。

    说的越多,越知足。

    “我还是不知道怎么聊。”

    少年摇了摇头,脚下往后退了一步。

    他并不是一个不会聊天的人。

    相反,平日里他很是健谈。

    有他的地方,总是少不了欢声笑语。

    不管年纪多大,他都有办法让你的精神集中在他的话语里。

    不知不觉,你就会听进去,就会笑了。

    另一名少年则要内向得多。

    在他口若悬河时,他往往是低头抽着闷烟。

    虽然他不喜喝酒,但他烟抽的却很厉害。

    少年本是不该抽烟的,也不该喝酒。

    但这两人向来无拘无束,也不在乎这些世俗规矩。

    何况,两人虽然顶着一张娃娃脸,但言谈举止却颇为老成持重。

    所以也没有人说过他俩半个不字。

    反而处处都有人请那位健谈的少年喝酒。

    只是没人请这位内向的少年抽烟。

    两人是如何认识,他俩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过男孩子之间的相处之道本就非常简单。

    即便不能一蹴而就,但三番两次的也就熟络起来。

    何况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去看看天涯。

    可是天涯在哪里,没有人告诉他们。

    他们只知道天涯很远。

    走路需要很多年。

    骑马也需要很多年。

    但他俩没有钱买马,所以只能走路。

    其实两人在路上的时间并不长。

    因为出发的时候是少年,到了天涯的时候还是少年。

    路途上有好几个地方,内向的少年都觉得这就是天涯。

    但健谈的少年却觉得应该再远些,再走远些。

    就这样,一直走到了这里。

    遇见了这位少女。

    他们已经在此地呆了半个月了。

    这位少女每天在晚霞升起时都会来到这里唱歌。

    这半个月以来,少女只跳过一次舞。

    但两位少年就觉得这是人间最美的舞,她是人间最美的少女。

    不过两人向来都是悄悄的躲在一旁,从不敢现身。

    直到今日。

    他俩准备离开了。

    有些话不说或许就再也没机会说。

    所以他俩才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

    想的就算是说错了话,惹得这少女不高兴,也无妨。

    今天在天涯,明天就远隔天涯。

    “那就我问你答。有来有往,才算是聊天嘛!”

    少女说道。

    “你俩从何处来?”

    少女问道。

    “从很远的地方来。”

    内向的少年抢先一步说道。

    他着实想和这少女说句话。

    而且他也不想那健谈的少年把二人的底细一股脑的全倒出来。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

    这防人之心还是不可无。

    “很远的地方啊……那倒是辛苦了。”

    少女说道。

    “那又是为何要来这里?”

    少女接着问道。

    “我们在找天涯。”

    健谈的少年不甘示弱,抢着说道。

    “天涯???

    少女瞪圆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今生最不可思议的话似的。

    “难不成,你俩以为这里就是天涯?”

    少女问道。

    两位少年点了点头。

    少女顿时笑的花枝招颤,不得不用手捂住了肚子,随即又弯下了腰。

    但在这两位少年眼中。

    这位少女就算是如此大笑,也是像极了在跳舞。

    一举一动,一颦一簇,都是极美的。

    “真是俩傻子……”

    少女轻轻的念叨了一句。

    虽然是嘲讽二人愚蠢,但在二人听来却有点打情骂俏的意思,不由得很是沉醉。

    “那条渔船为何大半夜的还在湖上,也不见它捕鱼。”

    健谈的少年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秉性,开口说道。

    这可是他主动找了话题。

    不过也是顺着少女的意思说。

    毕竟少女说这身边的事物都可以聊聊的。

    “那是家父。”

    少女调皮的说道。

    健谈少年立闭了口。

    心中悔恨万分,觉得自己着实说错了话。

    不过那渔船和渔翁就是在湖上打转,好似不知去处。

    和这两名少年一样,也不知自己的归宿。

    若不是夜风还在吹佛,渔船还在划行,心口还在跳动。

    两位少年真就想这样面对着少女一直站着下去。

    不过这三种动态,却是破坏了他俩的愿景。

    好似在时刻提醒着他俩,夜风总会停,船总会靠岸,心口迟早停止跳动。

    果不其然。

    伴着夜风的停滞,渔船也靠了岸。

    可是渔翁却说,船靠了岸,但人和心还在水上飘着。

    每一夜都有新的渡口,每一天都是新的出航。

    只是随处选个让自己稍微能心安理得的地方,歇歇脚罢了。

    夜风一停。

    少女的身后升起一道月牙。

    她身材纤细轻巧。

    远远的看上去,就好似躺在月牙中似的。

    渔翁拿出一壶烫好的酒。

    说夜风停,寒凉起,喝点酒暖暖身子才不会生病。

    内向的少年不好意思多喝,每一口只是浅尝辄止。

    但健谈少年却不管这许多,每一杯都喝了个底朝天。

    他觉得,凡事都要给自己留个念想。

    这念想能念多少次,就该喝多少杯。

    不喝,就会苦涩发愁。

    但喝了,依然是苦涩发愁。

    但至少能让自己的心绪更鲜活一些。

    “你俩这日子过得很像剑客啊!”

    渔翁说道。

    少女也端起了半杯酒,敬了敬这两位新认识的朋友。

    “剑客?剑客哪里有我们这样的。”

    健谈少年自嘲的说道。

    内向少年也附和着笑了笑,面色尴尬。

    “那就是浪子。”

    少女说道。

    虽然两位少年也不觉得自己是浪子。

    可是少女这么说了,他俩便也承认了下来。

    “他们都说,浪子最懂酒,我看你怎么不太懂呢?”

    少女对着一直小口咂酒的内向少年说道。

    “可能是因为我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浪子。”

    内向少年说道。

    “哈哈,你可真是有趣的紧。这浪子哪里还有合格不合格一说?”

    少女笑着说道。

    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而后当着内向少年的面一饮而尽。

    随后把空空的酒杯对着内向少年挥了挥。

    内向少年顿时有些无地自容。

    但他的面前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这手上端着一杯满满当当的酒。

    稍有歪斜,就会倾倒出来。

    这杯酒是健谈少年替他倒的。

    内向少年抬头看了看他,但健谈少年却并不言语,只是示意他把这杯酒喝光。

    后来。

    天涯不在。

    舞姿优美的少女不在。

    没有渡口的渔翁不在。

    晚霞在。

    夜风在。

    酒在。

    但两位少年却也互相不在。

    只是他俩还是喜欢在晚霞时朝着远处看看。

    不过无论是博古楼内,还是乐游原上,都是看不见天涯的。

    但他俩已经习惯了去眺望远方。

    内向的少年还是没有习惯大口喝酒。

    健谈的少年却沉默寡言起来。

    云深时不知处,酒醉时不见你。

    既然见不到,那健谈少年却是再也没醉过酒。

    虽然他依然喜欢喝酒。

    但是却再也没醉过一次。

    或者说,自从那日见到少女之后,他遍一直都在醉着,从未醒过来。

    ————————

    刘睿影已经重新踏上了乐游原。

    他回头一看,发现在入口处多了两道倩影。

    这两道倩影虽是一高一矮,但差距并不大。

    只是一人莲步轻移,肩膀和上半身都看不见有什么都懂。

    另一人则是蹦蹦跳跳的,欢快异常。

    手里还拿着东西,不停地往嘴里塞着。

    “你不能走!”

    正当刘睿影看的出神时,那看原人却像一股旋风般出现在刘睿影的身侧。

    速度极快。

    快到刘睿影的眼睛都无法捕捉到任何残影。

    但他却又着实没有带起一丁点儿风。

    此人就好像凭空出现似的。

    “为何我不能走?”

    刘睿影说道。

    他的衣袖被此人拉扯住。

    “你要是走了,我怎么知道你们还会不会回来?若是拿了我的金块却不给我换酒,反而自己去潇洒,我又该到何处去寻你们?”

    此人说道。

    刘睿影这才意识到,他竟然是要扣下自己当人质。

    然而这人质的代价也着实太便宜了些……

    只需用一壶酒,便能换取自由。

    无奈之下。

    刘睿影只得叮嘱汤中松和酒三半快去快回。

    毕竟晚上还和常忆山在明月楼有约。

    但就是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刘睿影再转头看向乐游原的入口时,那两道倩影却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九十三章 今有梦,尽岁暮【二】

    “前辈,我们能就站在这里等吗?”

    刘睿影说道。

    他着实不想再回到那阴暗破败又肮脏的屋子里。

    “在这里?我没穿衣服怎么能行?!”

    此人说道。

    手上使出力气,拉着刘睿影往破屋中走去。

    刘睿影在这这股力量的拉扯下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气力,只能任由此人像拿捏着一张纸片般把自己又拽进了那破屋中。

    “把这俩白痴拖到后面去埋了。”

    此人对着刘睿影说道。

    他一进屋,便又回到了床上躺着。

    这天下间就没什么事能让他起来似的。

    “好。”

    刘睿影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句。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凭什么听他差遣?

    但也知道此人过于难缠,故而也不言语,只想寻出僻静的地方待着,等酒三半和汤中松换酒归来。

    不过刘睿影环顾四周,这屋子里除了那一张大床以外,竟是再没一处地方可以落座。

    就连一张桌子都没有。

    看来此人的吃喝拉撒全是在那一张大床上完成的。

    “你为何还不去?”

    此人见到刘睿影就这般杵在哪里愣神,不由得开口催促到。

    “我不想去,这应该是你的事。”

    刘睿影说道。

    “你不是叫我一声前辈?这尊老爱幼的美德都扔到哪里去了?真是够呛……”

    此人不满的说道。

    刘睿影被气笑了。

    尊老爱幼的确是不错。

    但也得看这老值不值得尊,幼配不配去爱。

    像这人如此的倚老卖老,不成体统,想必是万万不值得尊的。

    刘睿影平日里本就讨厌那些明明没有什么德行操守,也毫无过人实力,只是比自己虚度了几年光阴的人处处指点江山,颐指气使。

    就算他过得桥多,吃的盐多,又能如何?

    苦难向来都不是必须的。

    若是能够一帆风顺,平平稳稳,普普通通的成长,何乐而不为?

    这人间繁华,山海锦绣,热烈和冷漠本就是交织在一起的。

    就好像每年都有半数的白日光,半数的冷雨夜。

    都曾有美好的短暂和残缺的长久。

    但你要是只把这些残缺的长久当做自己可以用来说教的资本,那就大错特错了。

    刘睿影害怕和人相处的太过密切,但不代表他心中不渴望拥有这样热烈的关系。

    敷衍虽然会让人失望,但也给了彼此更大的善良。

    就好像眼前此人,虽然行为举止古怪。

    但刘睿影从他先前的眼神中能看出,他曾经的故事一定也是写满了温柔的。

    现在的冷漠桀骜或许都是原先的热血冰凉。

    毕竟没有几个人会在拥有一切的时候用尽全力,所以到头来尽是遗憾和辜负。

    想到这里,刘睿影微微叹了口气。

    心一软,便想要帮他把这两具红袍客的尸体处理了。

    “你小子不是博古楼中的人?”

    此人开口问道。

    他看到刘睿影当真要帮他干活,竟是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不是。”

    刘睿影利索的把两句尸体翻过身来放平,再用他们身上的大红袍包裹住。

    手法熟练又稳健。

    “想来也是……那群书呆子可没有你这般定力和勇气。”

    此人说道。

    “定力都是吓出来的,勇气都是闯出来的,我原先也没有,见的多了,做的多了,自然就有。”

    刘睿影随意的说道。

    手上却仍旧不停歇,准备把这两具红袍客的尸体拖出去掩埋。

    不论功过是非。

    人已死。

    一切尽皆幻灭。

    虽然刘睿影对这两人没有什么惋惜或尊重的心态。

    但挖个土坑埋了,他还是会做到的。

    毕竟这入土为安,总不能让这俩人死不瞑目。

    要怪,只怪这辈子走错了路,入错了行。

    要愿,就愿下辈子走对的路,入对的行。

    “看样子你被吓的很多,闯的也很远?”

    此人说道。

    刘睿影本不想回答。

    因为他正一手托着一具尸体准备出门。

    但听到此人如此问,即便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只是在刘睿影听来还是含着一股莫大的嘲讽。

    “我这辈子吓的都没在这个屋子里被吓的多,吓的厉害,尤其是这两人的死相,简直要吓死我了!”

    刘睿影嘴上不饶人的说道。

    明显,此人不吃世故那一套。

    就算是刘睿影把好词儿用尽,马屁拍穿,也是没用。

    “这屋子有什么好怕的,无非是黑了点,脏了点,乱了点。难道你怕黑,怕脏,怕乱不成?”

    此人问道。

    刘睿影听到这却是再也没心收拾这两具红袍客的尸体。

    开了门,把他俩往门外一丢,便准备和这老家伙好好说道说道。

    “我不怕脏,摸爬滚打的咱没那么金贵。也不怕乱,说实话,我自己的屋子不比你的整齐多少。但我的确怕黑,我不相信你不怕。”

    刘睿影说道。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

    人在没有缺乏信心的时候,手里总会有些小动作。

    喝酒时可以把玩酒杯。

    坐在桌边可以藏在桌子底下搓手。

    但若是就这样定定的站着,这一双手却是放在哪里都不是个滋味,显得异常多余。

    “你说对,我也怕黑……”

    此人说道。

    破天荒的,语气竟有些落寞,甚至说完之后还幽幽的叹了口气。

    虽然那声叹气很轻很轻,不过刘睿影还是听到了。

    不是因为他的耳力变好了,也不是因为这屋中过于安静。

    而是这屋里的昏暗杂乱让刘睿影的注意力除了此人以外,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聚焦的地方。

    精神集中了,耳力自然就会提升。

    “不过刚才出去揪你回来,算是我这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光亮。人若

    是一直在黑影里,那边不会怕黑了。”

    此人说道。

    “这是什么道理……我就是见到黑才会怕黑。”

    刘睿影不屑的说道。

    “你本就傲然于光亮之下,所以当然会怕黑。你觉得黑里总有种深不可测的存在。既然如此,还不如把自己也藏进这黑里去。你看不见它,它也就看不见你。”

    此人说道。

    刘睿影听到了这句话的每一个字词。

    但是连在一起时给他的感觉只有四个字。

    一派胡言。

    有谁曾经不是在光亮中傲然?

    屋外的阳光就算化作了剑雨,也会有人奋不顾身的,冒着被削的血肉模糊的风险,出门去拥抱太阳。

    刘睿影想,这光亮即是剑雨。

    可他的手中亦是长剑在握。

    未必自己的剑就挡不住那剑雨的锋芒。

    若是真挡不住,那便挡不住。

    他死也要死在阳光化作的剑雨下,不要在阴暗的破屋中苟且。

    突然,刘睿影注意到此人躺的这张装,中间有一个鼓包。

    好像是床底下满满当当的塞着许多东西,把它顶起来似的。

    “你这床很特别啊。”

    刘睿影问道。

    他不好意思过于直接,只能如此拐弯抹角。

    希望能借此把话题引到这床上,让此人自己说出口来。

    “无非就是大了点,脏了点,有什么特别的?”

    此人说道。

    他斜着眼看着刘睿影。

    但脸上却充满了戏谑之情。

    “你说的是床面,我指的是床下。”

    刘睿影说道。

    “床下算是床吗?你见过有人睡觉时钻到床下去躺着?”

    此人说道。

    收起了目光,脸上的戏谑也消退了下去。

    “天下这么大,有人像你一样躺在床上不愿起来,自然也会有人夜夜只钻床下。”

    刘睿影说道。

    “我的床下钻不了人。”

    此人说道。

    “这么大的床,床下也定然更加空旷,如何钻不了人?”

    刘睿影问道。

    见此人竟然顺着自己的话开始往下说,不由得很是惊喜。

    “因为我床下东西太多。”

    此人说道。

    “什么东西?”

    刘睿影问道。

    他想这人连衣服都不穿,还能有什么东西会把床下塞的如此饱满。

    “信。”

    此人说道。

    “信?”

    刘睿影不可思议。

    他竟然还会写信?

    虽然从此人的武道修为来看,肯定不会是个文盲。

    但若说他会写信,刘睿影却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

    不过,万一是别人写给他的呢?

    这倒是不能够太过于绝对。

    只是这屋中连个写字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笔墨了。

    人写信就是为了对方回信。

    若是只写不收,任谁都会灭了心气儿。

    可是此人的床下若都是信,定然是不止一封两封,说不定是成百上千封。

    刘睿影不相信谁会有如此的毅力,写这么多信却丝毫不期待回馈。

    “我写的信,写完了就塞下去。”

    此人说道。

    刘睿影惊异。

    信写完就是该寄走才对。

    可他却把写完的信全都藏在了床下。

    难不成还是自己给自己写信?

    要是想要记录些事情,写日记不就好了,何苦非要去写信。

    这本就是一件充满仪式感的麻烦事儿。

    在日记里你可以尽可能的恣意妄为。

    但写信难免要斟字酌句。

    但刘睿影转念一想,就知道此人是在诓骗自己。

    “你写的信?你这连套笔墨都没有,难不成写的都是血书?”

    刘睿影问道。

    “血多珍贵?从来都是我让别人流血!我写的是酒书。”

    此人说道。

    “酒书?”

    刘睿影把酒书等同于了醉话。

    想必是他喝多了之后,一时兴起的写写画画。

    “对,用手沾着酒写,写完了就装进信封塞下去。这不就是酒书吗?”

    此人说道。

    话语末了还有些讥笑。

    好像是觉得刘睿影这个问题太过于白痴。

    血书是用血写的,酒书可不就是用酒写的?

    但血和酒却有本质的区别。

    酒从口入,喝进去之后自会化入血中。

    所以这酒可容于血。

    但除了一些极为邪门儿的阴暗功法以外,刘睿影没听说什么人会去喝血。

    而且这血落进酒里,只会向下沉去。

    看似一体,实则仍是两家。

    关键是,血迹凝干,可以留下血痕,是可以代替笔墨书写的。

    酒迹凝干,只能留下酒渍,然后把纸搞得皱皱巴巴,却是什么都留不下来,仍旧是一片空白。

    用酒写,不就是白写。

    不过刘睿影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朋友萧锦侃就有喝酒时用手站着酒汤,在桌上写写画画的习惯。

    那是一种心里有话不得不说,却又没法说给人听,只能用酒写在桌上,以抒胸臆。

    最后什么都不剩下,因此这说了也等同于没说。

    只有吹干它的风,才知道究竟写了什么。

    但风虽然可以吹拂万物,可它却不会说话。

    谁都能感受到风扑面而来,但谁也不能从风里看到,听到,闻到一个字。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刘睿影以为是汤中松和酒三半换酒回来了。

    心里顿时松快。

    觉得这难熬的时光可算是要过去了。

    “请问有人吗?”

    一道清丽的声音问道。

    这声音刘睿影很是熟悉。

    虽然还没有到魂牵梦萦的地步,但也着实让他不时的想起。

    刘睿影这才知道自己方才在乐游原上看到的两道身影不是自

    己的幻觉,而是彻彻底底的存在。

    说实话,若不是看到这两名红袍客已死。

    那两道身影映入眼帘时,说不得刘睿影已经拔剑了。

    但此刻他却是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门。

    他和赵茗茗四目相对。

    一时间,这赵茗茗好似那位在天涯上起舞歌唱的少女,而刘睿影则是那两位健谈和内向的少年。

    “是你啊!”

    糖炒栗子率先开口说道。

    “对,是我。”

    刘睿影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他看到赵茗茗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微微的点了点头,算打过了招呼。

    想起在装裱师的西跨院中,中了红袍客的精神武技时,那赵茗茗对自己亲人的态度,刘睿影不禁有些害羞起来。

    看来无论是何方的少年都一样。

    面对自己所珍重的人事物,都是只敢远观,不敢亵玩。

    “不让我们进去吗?!”

    糖炒栗子说着就要往门里挤。

    但刘睿影此刻的精神都在赵茗茗身上,却是根本没有顾及到她。

    糖炒栗子便侧着身子从刘睿影的身旁溜了进去。

    直到二人的身体有所触碰,刘睿影才回过神来,把门口让开。

    看到刘睿影闪开了身子,赵茗茗也瞬势走了进来。

    刘睿影没注意到的是。

    那两名红袍客的尸体就在门外四仰八叉的躺着,但是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却没有一丁点儿害怕的意思。

    仿佛是司空见惯。

    “这什么味儿啊!好难闻……小姐你别进来了!”

    糖炒栗子捂着鼻子说道。

    但手掌根本隔绝不了屋内的酸臭。

    糖炒栗子竟然把一枚糖炒栗子摆成两半,堵到了鼻孔中。

    这下,她闻到的就尽是糖炒栗子的香甜。

    “我的天……女人!”

    还躺在床上的看园人,见到进来的是糖炒栗子和赵茗茗,立马一跟头从床上翻下去,钻到了床底下。

    刘睿影觉得好笑。

    刚才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从没钻过床底,还说这天下没人会钻床底。

    这才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却是就破功了。

    没人逼,没人催,自己就钻下去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

    刘睿影问道。

    屋门开着。

    射进的几缕阳光照在赵茗茗的半边身子,半边脸上。

    让刘睿影看的有些恍惚。

    “丁州府城太小了,没什么意思。我本给你写了封信的,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后来我和糖炒栗子又去了定西王城待了一阵子,不过虽是王城,总觉的和丁州府城也是大同小异。”

    赵茗茗说道。

    “嗯……定西王城就是大了点,若说区别的话就是丁州府城只有一家茶坊,那定西王城定然有十家。”

    刘睿影说道。

    “对,可是人在同一时间只能喝一杯茶不是吗?所以茶坊再多对我也来说也只是无趣。”

    赵茗茗说道。

    “那你觉得什么才有趣?”

    刘睿影笑着问道。

    “你啊!”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先是一怔,继而竟是想要拔剑。

    他以为自己又中了那红袍客的精神武技,眼前这两人或许还是红袍客也说不定。

    “但我也不知你去了哪里,所以只好先打听了个有趣的去处。他们告诉我说博古楼和别处都不一样,我就想来看看。没想到却是碰上了你。”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听到赵茗茗如此说,已经握紧剑柄的手却是又松了几分。

    “不过也对,有趣的人就该去有趣的地方。”

    赵茗茗婉儿一笑接着说道。

    “博古楼有好吃的糖炒栗子吗?”

    糖炒栗子对着刘睿影问道。

    “这个……我确实不清楚。”

    刘睿影说道。

    “那你为啥不提前打听清楚?”

    糖炒栗子有些不依不饶。

    “我也不知道你们会来啊。”

    刘睿影无奈的说道。

    “今晚一起喝酒吗?”

    赵茗茗问道。

    刘睿影当然是想和赵茗茗一起喝酒。

    但先前已经答应了常忆山晚上一道相聚明月楼。

    而且明月楼那地方,刘睿影也着实不觉得带着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去合适。

    若说是欧小娥,到还好。

    毕竟她的气概要比男人还足。

    去了不但不会尴尬,反而大家都能更加惊醒。

    可是赵茗茗在刘睿影心中就是一朵莲花。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怎么能去那种烟花之地呢?

    不过感性总是能战胜理智。

    与其去担心那些未曾发生的尴尬,不如瞅准机会和赵茗茗多多相处。

    “晚上和几个朋友有约,若是你们不嫌弃,就一起去吧?”

    刘睿影试探的问道。

    “怎么,我们小姐想和你喝酒,你还不能单独抽出点时间?”

    糖炒栗子却是很不满意的说道。

    “没事,只要方便,我们同去就好。”

    赵茗茗温和的说道。

    过午的阳光总是移动的很快。

    这才几句话的功夫,阳光已经从赵茗茗的身上移开,转而笼住了刘睿影的半边身子。

    刘睿影听到赵茗茗这么说,开心的笑起来,用力的点了点头。

    赵茗茗依旧是一副温婉的样子。

    只是她在心里想起来,她的母亲曾经告诉过自己,看男人不能光看面貌。

    更重要的是心和指尖。

    刘睿影面对自己时,总是腼腆爱笑。

    只有喝了点酒,才能自如洒脱。

    说明他的心,极为善良。

    刘睿影面对自己时,总是小心翼翼。

    即便喝到大醉,指尖也会对自己秋毫无犯。

    说明他的指尖,很有品格。

    何况,这样一个善良又有品格的男人,还难得的有趣。

第九十四章 今有梦,尽岁暮【三】

    博古楼中,欧雅明的住处。

    “家主,您准备何时离开?”

    欧小娥问道。

    “怎么,有了朋友就要赶我走了?”

    欧雅明笑着说道。

    “不不,我就是问下您……”

    欧小娥连连摆手。

    “有朋友是好事,你的朋友也可以当我的朋友啊。不过要是情郎就没办法了,这只能是你一个人的。”

    欧雅明说道。

    欧小娥被欧雅明说的面红耳赤,支支吾吾的回不上来一个字。

    “我本是来找鹿明明的,没想到他却是回了博古楼。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让鹿明明入我欧家,哪怕是挂个供奉头衔也好。现在看来怕是没有任何机会了……不过现在我却是还和狄纬泰有些事要谈,你不用在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欧雅明说道。

    欧小娥点了点头。

    她看着眼前这一位和蔼可亲的家主,心中的坚定不自觉的有些动摇。

    欧家的人都以为她忘了,但只有欧小娥自己知道,她从未有过一瞬忘却。

    那本用血写满了名字的本子,欧小娥每晚都要拿出来看一遍。

    醒来时带在身边,睡觉时放在枕下。

    比自己的影子还要形影不离。

    “想起什么了?”

    欧雅明看到欧小娥有些愣神,出言问道。

    “没什么家主,那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欧小娥说道。

    欧雅明笑着点了点头。

    直到欧小娥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小院中,他的脸才阴沉了下来。

    欧雅明向来都是谦谦君子,温文尔雅的样子,说起话来也让人如沐春风。

    这幅面孔,没有人见到过。

    欧雅明也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展现。

    一个人只有在独处时才会暴露出自己最终真实的一面。

    欧小娥走出院子,抬头看了看天。

    才知道这一日已经过去了大半。

    先前一直在和欧雅明说话,倒是没有任何感觉。

    何况,即便他与欧家之人并不亲近。

    但面对着家主,焉能没有几分紧张?

    欧小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直到这会儿她才想到自己这大半天竟然是米水未进。

    所以他想找刘睿影和酒三半一起去吃点东西。

    欧小娥向欧雅明问了很多关于博古楼的事。

    先前她对博古楼并不了解。

    以她的性格来看,本就不会主动去了解博古楼的。

    博古楼饮食清淡,讲究本味,是不会有最辣的菜给她吃。

    博古楼规矩众多,很多地方不但不能骑马,就算是走路也得三步一叩首,自然是也没有最快的马让她骑。

    这样一个清欢之处,和欧小娥简直是格格不入。

    唯一让她有些满意的,就是那晚狄纬泰的宴席上喝到的酒。

    没有最辣的菜,没有最快的马,起码还有最烈的酒。

    这倒是让欧小娥没有对这博古楼彻底失望。

    不过这几日待下来,她倒是觉得去往不同的地方挺好。

    越不同,和自己反差越大,越好。

    她虽然个性极强,但适应力也很强。

    无论到什么环境,她都能活下去,甚至活的很好。

    第一是因为,她是女人。

    而且还是个极其漂亮的女人。

    一个漂亮的女人无论在哪里,都能过的很好的。

    就算是躲进了深山老林中,想必也是访客盈门,赠礼满床。

    第二是因为,她这个极为漂亮的女人还很有个性。

    有个性是个好事,但往往却会带来很多的苦难。

    没有个性的人虽然不起眼,但大多都能安安稳稳的渡过一声。

    可是有个性的人就不同了。

    有个性,代表她主见大,主意多。

    人之主见,大多都是逆流而上的。

    逆流而上便难免会吃亏。

    人之主意,大多都是听不进劝慰的。

    听不进劝慰也难免会吃亏。

    但欧小娥不同。

    不同在她是个极为漂亮的女人。

    无论有多大的主见,多么奇怪的主意。

    都会有人听,甚至还会有人听了就去做。

    可能欧小娥自己也习惯了那种四面八方都对自己点头哈腰的日子,所以碰到刘睿影和酒三半这两位“不解风情”的人才会如此合得来。

    人在一个环境下呆久了,和一类人接触久了,总是想要些新鲜感。

    现在博古楼就是一个充满新鲜感的环境。

    刘睿影和酒三半就是两位充满了新鲜感的人。

    所以欧小娥想要去找他俩吃饭。

    欧雅明的住处离酒三半的屋子更近。

    所以欧小娥顺路走了过来。

    但酒三半此时定然不在屋中。

    他正和汤中松两人,拿着看原人掰断的金剑碎块去换酒呢。

    毕竟刘睿影还被当做人质扣押在那里。

    汤中松和酒三半二人正在窃喜。

    若是换成被扣押的人是自己,还不知道这段时光该怎么熬过去呢。

    欧小娥眼见酒三半的屋子是空的,便觉得酒三半肯定是在刘睿影的屋中。

    因为酒三半在这里谁也不认识,身上还没有一分钱。

    除了找自己,就只能去找刘睿影。

    而自己一大早就来拜会家主,他定然是找不到自己的。

    不过欧小娥转念又想到。

    会不会二人因为寻不到自己,就先去吃饭了?

    若真是如此,欧小娥的心里闪过一股失落。

    既然三人是好朋友,又是一同来的博古楼。

    那便应该做什么都在一起。

    就算是男女有别,这睡觉不能同屋。

    可是吃饭喝酒总是可以在一起的吧?

    若是这两人真把自己扔在了一边,说不得欧小娥非得发脾气不可!

    她走到刘睿影的住处前,看到小院的门和屋门都关着。

    心下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坐实了七八分。

    当下却是连走进院子去敲敲门都不情愿了。

    把手握着紫

    荆剑,不断的开合。

    发出一阵“啪啪啪”的声音。

    以此来掩盖自己内心的烦躁。

    其实这烦躁不仅仅是因为刘睿影和酒三半不在,更多的是因为她这会儿已经很饿了。

    毫不夸张的说,欧小娥觉得自己现在能吃得下一整头牛外加两个羊后腿。

    人在饿的时候总会很烦躁。

    何况她面前只有绿油油的藤蔓,和空荡荡的屋子。

    欧小娥喜欢吃牛羊肉。

    但她自己并不是牛羊。

    不过在这一刻,她到情愿自己变成牛羊。

    若是真能如此,那这小院中可是长满了湛清碧绿的草,足够让她饱餐一顿。

    想到这里,欧小娥自嘲的笑了笑。

    她使劲的晃着脑袋。

    似乎是想要把脑中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全都晃出去一般。

    不过欧小娥却还是有些气不过。

    她随后捡起地下的一块石头,朝着刘睿影住处的窗户砸了过去。

    虽然没什么用,但人总是需要发泄的。

    尤其是在这种又气又饿的时候。

    “哐当!”

    欧小娥手上使得力道极大。

    这石头竟然是砸破了窗户,径直滚到了屋中。

    毕竟是做了坏事。

    虽然是小坏事,欧小娥也一阵心虚。

    她赶忙底下了身子。

    只透过稀稀疏疏的藤蔓看着那窗户上被自己砸出的破洞。

    就在这时,欧小娥却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了响动。

    “有人?!”

    欧小娥心一惊。

    难道刘睿影还在屋中不成?

    欧小娥站起身子,轻轻咳嗽了两声。

    虽然自己砸破了窗户,那也是情有可原。

    虽然这理由完全由他自己牵强附会的。

    但起码这气势不能落下。

    欧小娥推开院门,走到了屋门口。

    隔着门,她听道屋里的响动越发激烈起来。

    “刘睿影!”

    欧小娥开口叫到。

    但屋内并没有人回答。

    只是那响动声依旧。

    欧小娥等了片刻,却是在也没有了耐心。

    也不管这男女有别,礼教大防,当即一脚踢开门,闯了进去。

    “你是谁?!”

    刘睿影并不在屋中。

    刘睿影还被当做人质被看原人扣押着。

    但他的屋内却还有旁人。

    一个高瘦的,浑身上下全都缠着绷带,只漏出一双眼睛,一对鼻孔,两只手的人。

    就连耳朵也被裹在厚厚的绷带里。

    头上没有头发,但是却布满了疤痕。

    这绷带怪人像是一个聋子。

    对欧小娥的说的话好似没有听见一样,手上依然做着自己的事。

    欧小娥本以为或许是博古楼中之人,前来打扫。

    但他看到这绷带怪人并没有在打扫,而是翻箱倒柜的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先是屋中的柜子。

    而后是刘睿影的床头床下,甚至枕下。

    最后连刘睿影的随身行囊也没有放过。

    “贼?”

    欧小娥心中想到。

    但是天下间哪里有如此光明正大的窃贼。

    一般的窃贼听到有响动,定然是屏吸静气的躲起来。

    怎么会在欧小娥都大大方方的站在面前了,还仍旧不紧不慢的偷东西呢?

    何况,欧小娥知道这刘睿影的屋中怕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若是真想发财,也该去偷狄纬泰。

    因为他们都是外来人,谁会带一堆沉甸甸的宝贝东奔西跑的?

    就算是家主欧雅明也不会。

    欧雅明的屋中最值钱的,就是他那个人,其次是他的剑。

    虽然说偷狄纬泰过于冒险。

    但这富贵险中求,本就是人间至理。

    “你再不停手我可要拔剑了!”

    欧小娥说道。

    因为她已经能确定,这绷带怪人的确就是个贼!

    而且是一个极为执着,大胆的贼。

    不但对来人不惧怕。

    而且有条不紊的在屋中一遍又一遍的翻找。

    光是那床头处的柜子,欧小娥看他已经是打开了第三遍了。

    不过欧小娥的恐吓显然是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但这绷带怪人的手却是微微顿了顿。

    这让欧小娥知道,他是能听到的。

    只不过自己的威慑不足。

    别人根本不在乎罢了。

    欧小娥本就饥渴难耐。

    “姑奶奶我好不容易来找你们吃饭,人不在就算了,这是个什么怪东西,竟然还如此无视于我!”

    好不容易找到了发泄的对象,欧小娥怎能错过?

    她正愁这几日的生活过于平淡。

    远没有曾经自己在江湖上闯荡的快意。

    那时,每日总有几个不长眼睛,自视甚高的登徒子前来骚扰。

    光教训这些人,都给了欧小娥不少乐趣。

    现在,这绷带怪人岂不就是一个极好的出气筒?

    欧小娥拔出了紫荆剑。

    那绷带怪人看到欧小娥拔剑,手上才停了下来。

    “现在知道怕了?”

    欧小娥得意洋洋的说道。

    但是这绷带怪人并不言语。

    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欧小娥手中的剑。

    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欧小娥打出了一枚暗器。

    欧小娥没想到对方竟然真敢出手。

    但她仍旧是一剑劈开。

    暗器落在地下。

    欧小娥看到竟然是一枚棋子!

    一枚黑色的棋子!

    被欧小娥一剑劈成了两半。

    “你是谁?为何会这般打子之法?!”

    欧小娥心中惊惧。

    因为这般打子之法他只见过五福生用过。

    可以说是五福生的独门武技。

    但眼前这绷带怪人竟然也会用。

    欧小娥虽然没有同五福生交过手。

    但是方才劈开这枚飞子时,从飞子上传来的劲气却让她虎口一阵,紫荆剑都险些脱

    手。

    这种感觉,自他离开欧家之后还前所未有。

    一是因为她着实没有遇上过什么强敌。

    就算是有人刻意为难,看到这紫荆剑之后也会给欧家几分薄面。

    二是以欧小娥的武道修为境界,除了地宗境巅峰或以外,能为难她的人本已不多。

    至于那更高的层次,又有什么理由去对付她这么一个小姑娘?

    得罪欧家总是不明智的。

    欧家的武力并没有那么可怕。

    但欧家掌握的手艺却是武者的根基命脉之一。

    就是那些天神耀九州之境的人遇到了欧小娥,都会想着帮衬一把,结个善缘。

    也好日后去欧家买剑时能行个方便。

    绷带怪人在打出了一枚飞子之后,便转过身去继续翻找。

    这一枚飞子似乎是警告。

    他在告诫欧小娥不要多管闲事。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

    事毕之后各奔东西,不要再有这过多牵扯。

    欧小娥的心中也有一丝犹豫。

    从刚才的那一招的感觉,此人定然是在地宗境巅峰左右。

    而且看他那平平无奇的样子,似乎根本没尽全力。

    但刘睿影是她的朋友。

    这么多年来,欧小娥难得有一个认可的人。

    虽然还没有过多的交心,但着实已经算是朋友了。

    人生如江海泛轻舟。

    这知心能几人?

    虽然说越是亲密的人,往往伤害自己越深。

    但若是因此就把自己封闭起来,关上了交际之门,岂不是如同因噎废食一般,可笑至极。

    欧小娥对待人的态度简直比阴阳还要分明。

    要么是仇敌,要么是朋友。

    他和刘睿影无仇无怨,而且刘睿影对她也照拂甚多,自然是不算仇敌的。

    所以就是朋友。

    即便这朋友日后会让自己受伤,她也认了。

    欧小娥也认定了刘睿影就是自己的朋友。

    朋友的事就是自己的事。

    朋友的安危,比自己的安危还要紧。

    若是现在饿肚子的是她的朋友,欧小娥哪怕只剩半张饼,也会毫不迟疑的分给他的朋友吃。

    虽然欧小娥是女人。

    一介女流行走江湖自然是有诸多不便之处。

    但欧小娥对待朋友的气概,男人也做不到。

    何况此时本就无关性别。

    但一个女人说和一个男人是好朋友,本就是一件招人非议的事。

    不得不说,那些非议之人的目光太过于狭隘。

    朋友可以变成恋人。

    友情也能演化成为爱情。

    但谁说,这友情不能就此止步于友情,而后一点点变得深刻?

    朋友之间,友情才是主路,爱情只是旁支罢了。

    可惜大多数人都分不清主次。

    于是,为了朋友,欧小娥再度提起了紫荆剑。

    “我叫你停下!”

    欧小娥冷峻的说道。

    此刻的她,已不是先前那样抱着发泄的目的而出剑了。

    此刻的她,是为了维护朋友而出剑。

    心绪不同,目的不同。

    出的剑也不同。

    绷带怪人听到欧小娥说的话,看到她再度指向自己的剑尖。

    转手又摸出了一枚棋子,朝着欧小娥打来。

    这枚棋子速度极快。

    快到欧小娥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

    闪电虽快。

    但闪电明亮。

    划破夜空的一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这枚棋子却是要比闪电还快。

    欧小娥看不见。

    看不见的飞子又该如何去劈断?

    她没有办法。

    只得用剑护住自己的上半身要害之处。

    绷带怪人接连打出了数枚飞子。

    奇怪的是。

    这些飞子却没有一个是奔着欧小娥的身体来的。

    它们的方向只有一个。

    那便是欧小娥的剑。

    无论欧小娥的剑挡在哪里。

    总有一枚飞子能够准确的击打在这紫荆剑的剑身上。

    无论绷带怪人打出多少枚飞子。

    每一枚打在剑身上的位置,却是都分毫不差。

    欧小娥苦苦支撑。

    她感觉到每一枚飞子,都比上一枚的劲气多了一分。

    但是这绷带怪人打子的速度极快。

    即便是如此一分一分的累积,却也让欧小娥难以为继。

    不得已,她只得双手持剑。

    欧家紫晶剑是短剑。

    欧小娥记得自己刚拿上紫荆剑时还发过牢骚。

    因为这短剑终究是没有长剑帅气。

    但是现在,她却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手里是一柄短剑。

    若是换成了一柄长剑,那此刻必然是雪上加霜。

    短剑利于操控。

    就算是剑尖处,距离剑柄的握力点也不算太远。

    欧小娥瞪圆了眼睛,紧咬着双唇。

    体内阴阳二极飞速旋转。

    源源不断的劲气朝着她的双臂奔涌而来。

    但即便如此,却还是不够……

    不得已,欧小娥右脚后撤了一步。

    足尖蹬地,想要以此来稳住身形。

    她一无暇顾及为何这绷带怪人的飞子只打自己的剑了。

    “哐!”

    又一枚飞子袭来。

    欧小娥死命抵住。

    但后撤的右脚,却把地面铺的青砖都踩碎了一块。

    她深知这样硬挺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但对方的飞子一刻不得停,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时机。

    急中生变。

    欧小娥心生一计。

    她竟然是移开了紫荆剑,让自己的上半身的要害尽皆暴露。

    随即把紫荆剑高高的聚过头顶。

    “成败在此一举……”

    欧小娥在心中想到。

    他甚至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反正睁着眼也是看不见。

    不如闭上。

    安静祥和的等待裁决。

第九十五章 今有梦,尽岁暮【四】

    果不其然。

    这绷带怪人的飞子,竟是舍弃欧小娥胸前大开的门户于不顾。

    越过头顶,打在她高举的紫荆剑上。

    欧小娥并没有将紫荆剑的剑锋对准前方。

    而是以剑身横面相抗。

    就在这时,一束阳光从方才欧小娥打破的窗户中照射进来。

    照射在紫荆剑的剑身上。

    欧小娥把剑身微微一侧。

    这股阳光便被剑身反射到了绷带怪人的眼睛处。

    强光耀眼。

    绷带怪人虽没有伸手格挡,但还是将脑袋偏了偏。

    只是一瞬的功夫。

    对欧小娥而言已是足够。

    下一枚飞子因为偏头躲强光,所以出手略微慢了一分。

    欧小娥抓住时机。

    抢前几步。

    缩短了和绷带怪人之间的距离。

    对付这般暗器飞子的功夫,缩短距离是头等要务。

    酒三半和两分切磋时明白这个道理。

    欧小娥乃是欧家‘剑心’,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况且,紫荆剑本就是短剑。

    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太长,反而发挥不出威能。

    自从这紫荆剑传到欧小娥的手中时,她便开始修炼这紫荆剑所附带的紫荆剑法。

    紫荆剑法的要义是在自身的阴阳二极中,用劲气炼化出一朵紫荆花。

    紫荆花。

    虽不是情花但却胜似情花。

    因为它象征着矢志不渝的爱情。

    其果实有毒。

    正如这剑一般。

    拿起剑的时候,便中了剑的毒。

    拔出剑的时候,便是这毒发的时刻。

    只是这‘毒’,发作时要么毒死敌人,要么毒死自己。

    其实这紫荆剑在原来并不叫紫荆剑的。

    直到欧雅明上位后,这紫荆剑才改了名。

    欧雅明是‘剑子’,他的剑也叫做剑子。

    所以原来欧家‘剑心’的剑,就叫做剑心。

    为何欧雅明要把这‘剑心’剑改成紫荆呢?

    这一点没人知道。

    欧雅明也从未开口解释过。

    不过既然家主这么定了,无非也就是换个名字而已。

    没有人会去深究。

    但欧小娥不同于旁人。

    虽然她的外在很是豪放,比男人还有气概。

    但她的内心却比那些大小姐还要玲珑的多。

    任何事情,她都喜欢刨根问底。

    如果没人可问。

    她便会用被子蒙住头一个劲儿的想。

    想不通时,不吃也不喝。

    直到想通为止。

    但对紫荆剑为何叫‘紫荆’。

    她却是到现在都只想通了一半。

    另一半,是再遇欧厨的那一天,晚上狄纬泰的演习中,欧厨告诉她的。

    “你知道为何要把‘剑心’改成紫荆吗?”

    欧厨问道。

    “我不知道。曾经我想了很久,但却是没有想明白。”

    欧小娥说道。

    “没有想明白就不想了?你倒是变了很多。”

    欧厨说道。

    “我没变,只是这件事如果再想下去,我就要饿死了。要是饿死了,那便永远都没有机会想通了。”

    欧小娥尴尬的说道。

    “没错……无论什么时候,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管受了多少委屈,多少打击。只要活着,就总有希望能改变,能翻身。想问题也是一样。”

    欧厨说道。

    欧小娥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现在的欧厨已经不是从前。

    不是那位和蔼可亲的大哥哥,不是那位欧家最为出色的铸剑师。

    他已是欧家的叛徒,欧家的敌人。

    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

    要说变。

    或许变的是他才对。

    “那你知道为何要改名为‘紫荆’吗?”

    欧小娥问道。

    “你知道紫荆花的象征吗?”

    欧厨反问。

    “知道,是矢志不渝的爱情。”

    欧小娥说道。

    “那你懂得爱情吗?”

    欧厨接着问道。

    欧小娥有些脸红。

    豪放如她,在大庭广众下被问及这个问题是,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她也有个怀春之时。

    心中自是有倾慕的男子。

    只不过,她的确是不懂爱情。

    倾慕不是爱。

    那只是一种崇拜带来的吸引。

    若是抛开那些能够让她崇拜的优点,她所倾慕的人和其余的路人没什么区别。

    爱情的本质就是接纳。

    无论好坏有缺,全都能接纳。

    一个人站在光环下。

    光芒万丈时,倾慕之人也会很多。

    只有褪去了光环。

    还仍然对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牵肠挂肚,有所倾慕的。

    才是爱情。

    欧小娥至今还没有遇到一个能让她如此的人。

    所以她还不懂爱情。

    “爱情是这个人间最为柔软的东西。而剑相反,它最锐利。剑与爱是两种极端。”

    欧厨说道。

    欧小娥点了点头。

    这句话她倒是听懂了。

    而且他也明白这物极必反,两个极端定然不可共存。

    “所以要么用你手里最锐利的剑,去斩断柔软。要么就放下剑,全身心的去扑向柔软。这就是紫荆剑‘紫荆’之名的含义。”

    欧厨说道。

    欧小娥愣住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紫荆剑。

    突然觉得向来短小精悍的它,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柔软和锐利。

    正常人当然都想选择柔软。

    就是一把木椅子,坐的时候也习惯往上面放一个垫子。

    不为装饰,只是这样坐上去更加舒服罢了。

    柔软总是让人舒服。

    锐利总是让人艰难。

    欧家别的‘剑心’有何种境遇欧小娥并不清楚。

    但是她的这把紫荆剑,杀过鸡,宰过羊,也刺过人。

    或许这柔软已经被她的每一次出剑,一点点的消磨殆尽。

    只剩下最后的几缕情丝,萦绕在剑身。

    友情,爱情,亲情。

    各有一缕。

    三缕情丝互相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若是连这三缕情丝都断了,那欧小娥便也不是自己了。

    难道想当天下第一的剑客,就非得变得无情甚至无我才可以吗?

    自从欧厨告诉了她这些之后,欧小娥就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今早她去拜会欧雅明的时候,很多次她都想把这件事问个清楚。

    欧雅明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纠结和犹豫。

    所以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剑在你手。何时该拔剑,何时该杀人都由你定。拔剑为何人,杀人为何目的,也都由你定。”

    这句话说得极为模棱两可。

    对欧小娥而言,等同于没说。

    因为她想要的是明确的答案。

    然而欧雅明告诉她的,却是仍旧让她凭一己之力想通透。

    但在此刻。

    欧小娥却对欧雅明的话认识的更深了一步。

    因为现在她拔剑是为了友情。

    目的是为了捍卫刘睿影这个朋友。

    情丝是斩不断的。

    虽然情丝的存在会让剑变得不那么纯粹。

    可正是这种不纯粹,让她的心柔软的同时还不失锐利。

    这么多年来,欧小娥一直都是为了自己出剑。

    这是她头一回为了旁人。

    说不上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但是他的剑上却从此多了一份责任与守护。

    若是欧雅明看到,他定然会极为欣慰。

    因为欧小娥总算是学会了担当。

    紫荆剑的剑法共有七层。

    分别是有紫荆,见紫荆,催紫荆,开紫荆,动紫荆,入紫荆,掩紫荆。

    第一层,‘雕栏玉砌有紫荆。’

    乃是重招不重意。

    拔剑后,紫光漫天。

    气势恢宏。

    犹如在一座雕栏玉砌的高台之上,傲然着一朵紫荆花。

    美丽,妖冶。

    众里寻它千百度。

    蓦然回首。

    一朵紫荆。

    只在那朱红深处。

    第二层,‘落尽潇湘见紫荆’。

    当追寻探访的人,走进了这一片剑光中后。

    拨开这雨幕纷纷。

    裁断这烟雾朦朦。

    好像一根绣花针。

    一寸一寸的朝着那紫荆靠近。

    只不过。

    究竟是自己是手握绣花针的绣娘?

    还是绣娘手中锦缎上还未完成的鸳鸯?

    这天地已然颠倒。

    只为了一窥那紫荆全貌。

    第三层,‘东枝憔悴催紫荆’。

    刚能一窥真容。

    却发现这紫荆略显病娇。

    枝叶生愁。

    花蕊含泪。

    照水扶风中似喜非喜,似忧非忧。

    即便再进一步,就能将其摘下。

    却也要止步不前,不敢高声。

    唯恐惊动了这片刻紫荆的顾影自怜。

    人们对弱小的事物往往会新生悲悯。

    对这弱小之下的的锋芒却尽皆视而不见。

    若是最终能够死在自己的悲悯之下。

    想来也只有些许后悔。

    不会夹杂任何憎恨。

    如此,也算是释怀了大半。

    第四层,‘白地旌旗开紫荆’。

    初知惊艳。

    初见犹怜。

    未开之时犹抱琵琶半遮面。

    全开之时银瓶乍破蕊浆迸。

    不但是眼中看到了盛况。

    鼻中也传来了花香。

    甚至耳中,还听到了花瓣慢慢绽放的声音。

    口中,尝到了蕊蜜的香甜。

    紫荆剑法行到了第四层。

    人之五感已被尽数剥夺。

    对于这眼前之花,只能是予取予求。

    第五层,‘回风暮天动紫荆’。

    一静不如一动。

    静美不如东美。

    一位佳人,若只如花瓶般静立。

    不说不笑,不吃不喝。

    三日之后,待看遍了美好,便只能用来接灰。

    若是佳人时而秀美微蹙,时而嘴角微嗔。

    便犹如水墨画中的钓叟突然提竿起鱼。

    怎能不让人欣喜?

    其实这紫荆花没有动。

    四周也并没有风来袭。

    动的,只是自己的内心。

    二人交战之时。

    无论你拔剑前是何等的犹豫,彷徨。

    可一旦出剑,剩下的只能是一往无前的坚定。

    剑如何动,心都不能动。

    到哪若是自己的剑,能让对方心动。

    那高下胜负乃至生死,也就变得一目了然了。

    在离开欧雅明的住处时,欧小娥已经处在这第四层的瓶颈。

    她只欠缺一个契机。

    然而在她刚刚再度抬起紫荆剑,并用剑尖指向这绷带怪人时。

    她知道,契机已至。

    就好似她用石头砸烂窗户时“啪”的一声。

    欧小娥的紫荆剑法,在此刻突破了第五层。

    至于后面两层的‘动’和‘掩’。

    她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现在,紫光漫天已成。

    欧小娥一步步,一层层的推进到了第五层。

    但对面的绷带怪人,却似乎是毫不在乎。

    无论这紫荆如何娇艳动人,他也不在乎。

    不得已。

    欧小娥只能重头才来一遍。

    这一遍。

    她的心却先动了。

    因为她有些烦躁。

    一是因为她的身体,的确是没有能量支撑他如此剧烈的战斗。

    二是因为她的思迅,的确是急于用新突破的剑法来将对方斩于剑下。

    烦闷和急躁两种情绪从心底里生发出来,渐渐蔓延到全身。

    也蔓延到了他的剑上,以及剑中的紫荆花上。

    欧小娥看到绷带怪人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但他还是没有动手。

    也没有向后退去,以此和欧小娥拉开距离。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欧小娥的剑。

    紫荆剑法没有攻招。

    也不全是守招。

    对方若是不动。

    这紫荆剑法就好像戏台上的刀马旦舞弄华枪一样。

    除了对自己的消耗急剧增加以外,却是不能伤及对方分毫。

    但是天下间有几个人,面对紫荆剑的凌厉繁杂,还能无动于衷。

    显然

    ,这绷带怪人就是。

    欧小娥有些心虚。

    若是对方就这般和自己僵持下去,那输的定然是自己。

    因为她耗不起。

    其实这也是紫荆剑法唯一的破解之策。

    或者说前五层的破解之策。

    若是欧小娥练成了后两层,集紫荆剑发大成的话,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第六层,‘不放西风入紫荆’。

    乃是紫荆剑法中唯一的攻招。

    西风只是个象征。

    西风起,花叶落。

    它总是意味着凋零与衰败。

    只不过。

    这凋零的不是紫荆,而是对方的生命。

    紫荆花,有花瓣万千重。

    可是对方的生命只有一条。

    紫荆花,即便是凋零之后来年还能复生。

    可是对方的生命却是一去不复回。

    人站在紫荆花前。

    西风环绕着紫荆花打转。

    不放它进来,这西风自然是入不了紫荆花中。

    既然入不了,便无法使得紫荆花凋敝。

    但西风绝不会空手而归。

    西风为永恒,紫荆花又生生不息。

    凋敝的对象,只有这花前之人。

    这可不是读书人酒后醉卧花下的浪漫。

    虽然死在紫荆花下也很浪漫。

    但这浪漫的代价太大。

    从身上流出来的鲜血,只会把紫荆花浇灌的愈发鲜艳。

    就算是欧小娥只练成了紫荆剑法的前五层。

    他也不相信这绷带怪人能够一眼堪破其中的玄妙。

    紫荆剑发的关键在一个‘欲’字。

    无论哪一层,无论多少层。

    也都是为了逐步加身这‘欲’罢了。

    天下间没有无欲之人。

    所以这欧家的紫荆剑法才能无往而不利。

    第三遍。

    欧小娥已是用出了第三遍。

    她第三次的,把这紫荆剑法从第一层使到第五层。

    这一遍,她更加的烦躁。

    阴阳已然颠倒。

    但结果却是欧小娥变成了锦缎。

    对方才是绣花针。

    他也不一定要绣那习水鸳鸯。

    或许他只想绣出一个‘死’字。

    第三遍行至第三层。

    欧小娥已经感到自己体内劲气不支。

    她想速战速决。

    所以铤而走险,临时变招,笔直的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欧小娥把浑身上下能调动的劲气全部浓缩于剑尖处一点。

    豆大的紫光。

    比之先前,已然十不存一。

    可是其中蕴含的杀机却不是此前的漫天剑光所能比拟的。

    紫荆花彻底绽放。

    露出了它隐藏在花瓣与花蕊间的锋芒。

    紫荆剑在欧小娥的手中快速的刺向绷带怪人的咽喉。

    不知道为什么。

    剑客总是对人的咽喉情有独钟。

    虽然咽喉是人的要害。

    但人之要害却不止这咽喉一处。

    心,肾,肝,脾,胃。

    这些位置若是中了剑,也定然会身死道消。

    但剑客却偏偏选择了咽喉。

    就好像这紫荆剑的以剑之名,是由最柔软和最锋锐构成的一样。

    人的咽喉,起步就是人身上最柔软的部位。

    用天下最锋锐的利器,刺进人身最柔软的部位。

    如此手法带给剑客的成就感远胜于其他任何部位。

    所以剑客只喜欢用剑刺进对方的咽喉。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只有刺向对方咽喉时,剑才是近乎于平的。

    曾有人说过:

    “背后伤人的人,不配用剑。”

    所以这剑本就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之器。

    即便是杀人,也要堂堂正正,平平整整。

    总管人生,只有刺入咽喉才算是最为君子的行为。

    况且,剑入咽喉。

    带出的血并不多。

    在剑离开咽喉之后,才会有大股大股鲜血冒出来。

    不过往往还伴随着中剑之人的“咳咳”声。

    这往外涌出的鲜血,被气流融入。

    渐渐的化成血沫。

    所以这从咽喉中拔出的剑,只会带起一串飘零的血花。

    并不会弄得稀里糊涂的,过于腌臜。

    这既是给自己尊严,也是让对方死的体面。

    欧小娥的脸上浮现除了一抹笑意。

    按理说,杀人时是绝对不该笑的。

    无论对方和自己有多么大的愁怨,都不该笑。

    因为任何一条生命的逝去,都值得被严肃对待。

    就好像刘睿影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那两名红袍客掩埋了一样。

    不过欧小娥笑的并不明显。

    她只是轻轻的扯了扯嘴角。

    可是她的心中,却笑的要比紫荆花盛开还要壮丽。

    因为欧小娥的剑尖已经点到了绷带怪人的咽喉。

    对方竟然直到自己的咽喉被紫荆剑点住,也没有出手。

    虽然很是奇怪。

    但欧小娥已经无暇于此。

    她开心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是她突破了第五层紫荆剑法。

    说起来,这还是刘睿影的功劳。

    若不是和刘睿影在定西王城的祥腾客栈中,机缘巧合的结识了,也不会生出后面这些故事。

    没有故事,羁绊也无从谈起。

    没有了羁绊,她也不会再饿肚子时想找他一起吃饭。

    吃饭看似小事,但一个人吃饭未免过于孤单。

    况且吃饭和睡觉一样,都是人最舒服,最享受的时刻。

    这般私密且痛快的时光,欧小娥自然是想与她最认可,最亲近的人分享。

    这便是她第二件高兴的事。

    她总算是能放下架子,卸去伪装,踏踏实实的交了一个朋友。

    其实是两个。

    只不过她现在刘睿影的屋中。

    只不过这次为刘睿影而拔剑后,酒三半却是也要略微靠后一些。

    这种兴奋和激动是掩饰不住的。

    所以她才会犯了大忌,在杀人时笑起来。

    但是,这笑容比紫荆花绽放的时刻还要短暂。

    一闪而逝,至少还有一闪的时光。

    欧小娥的笑容,却在脸上还未闪过,就已然凝结凋零……

第九十六章 今有梦,尽岁暮【五】

    无论是紫荆花,还是樱花,桃花,杏花。

    努力的绽放过一季之后,都难免衰败的命运。

    不过一个冬天的深藏与酝酿,使得他们在下一年的这一季仍然会开放。

    若是人的笑容也能如此,那该有多好。

    可惜人的笑容都是刹那的直觉。

    它没有酝酿的时间,也没有再笑的机会。

    这次笑过了,不知道何时能够再笑。

    不过庙堂江湖间都有一个传闻。

    就是位置做的越高,笑的越少。

    刀剑拔出的次数越多,笑的也越少。

    因为这个人间出乎意料的事,总比计划之中,情理之中要多得多。

    欧小娥的剑尖是点到了绷带怪人的咽喉。

    但仅仅是点到为止。

    她使尽了浑身劲气也不能得以寸金。

    所以欧小娥笑不出来了。

    这还是人的咽喉吗?

    欧小娥觉得自己仿佛刺到了一块铁板。

    但即便这真的是一块铁板。

    以紫荆剑的锋锐,和她如此孤注一掷的一击所裹挟的劲气,也应当能一剑破之才对。

    绷带怪人用两指轻轻的捏着紫荆剑的剑尖,把它从自己的咽喉处移开。

    继而似笑非笑的看着欧小娥。

    虽然他的脸全都被绷带覆盖着。

    但欧小娥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表情是似笑非笑的。

    欧小娥紧咬双唇。

    嘴角渗除了丝丝鲜血。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害怕了。

    而是怨恨。

    明明已经以担当与守护之名出剑。

    奈何自己的本事确实有限。

    无法扛起如此沉重的目的。

    现在,却只能任人宰割,悉听尊便。

    绷带怪人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了一枚飞子。

    他把这枚飞子夹在指间玩弄着。

    不知道为什么,欧小娥觉得这绑带怪人要比先前更有人味了一些。

    这个人味,不是指人情味。

    有些人生性凉薄,人味不浓。

    有些人一片热忱,人味浓郁。

    欧小娥说的人味,是指他做事的方式。

    这绑带怪人简直就像是一台上了发条的机括装置。

    一举一动皆是一板一眼。

    杀人显然不是他今日的目的。

    对欧小娥出手也是因为欧小娥对自己正在做的以及将要完成的目的有所妨碍罢了。

    欧小娥看着这枚飞子在他的两指尖转了几圈,继而打在了自己身前十寸处的位置。

    这一枚飞子落地,仿佛划出了一道生死线。

    若是欧小娥不识抬举的越过这一枚飞子,说不得他就要下死手了。

    绷带怪人眼见欧小娥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的这枚飞子发呆,满意的转过身去,又开始在刘睿影的柜中、床上翻找着。

    欧小娥看着地上的这枚飞子。

    想起了那一夜……

    那一夜,是所有人都以为她早已遗忘,或根本不记得的一夜。

    那一夜,是她进入欧家的前夜。

    那一夜一开始。

    欧小娥就看到一柄短剑刺进了他父亲的咽喉里。

    那是她的亲生父亲。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才知道剑刺入人的咽喉不会出太多血,只会带出一串飘零的血花。

    她的娘亲看到自己的丈夫倒了下去,先是慈祥的摸了摸她的头。

    继而坚定的走上前,捡起他父亲的刀,守在门口处。

    欧小娥的父亲是用刀的。

    但在此夜之前,欧小娥根本不知道他的父亲会用刀。

    只是觉得他的父亲很忙,每次出门都要过很久才会回来。

    上一次父亲离开家时,欧小娥刚刚学会说话。

    她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问娘亲,说父亲去了哪里。

    娘亲说父亲去了平南王域的下危州办事,办完了就会回来。

    随后娘亲便开始教她练刀。

    只是她当时用的刀,并不是真的刀。

    而是一柄匕首。

    说是练刀,也不过是拿着匕首对这一个塞满棉花的垫子胡乱捅上一阵罢了。

    不过,有哪位娘亲会把匕首当做玩具给自己的刚会说话的女儿玩?

    小女孩都喜欢玩过家家,都喜欢布偶娃娃。

    欧小娥也是同样。

    她有一个兔子状的布偶娃娃。

    她不记得是这娃娃是哪里来的,只是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它在躺在自己的身边。

    当时的欧小娥并不喜欢这个布偶娃娃。

    因为她的样子一点都不漂亮。

    两只耳朵不一样大,一只手还断了一半,只连着几根儿线头。

    她知道自己很喜欢这个布偶娃娃的时候,是她已经用匕首把那塞满棉花的垫子捅成了稀巴烂之后。

    娘亲拿走了垫子,换成了她的这只兔子形状的布偶娃娃。

    欧小娥下不去手。

    她双手拿着匕首哭了起来。

    娘亲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她,不安慰也不催促。

    只是在她哭完之后,用手揩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继而说道:

    “生命中会有很多陪伴你很久,看似珍贵不可舍弃的东西。但你必须要学会舍弃,因为若是不这么做,你就会死。你想死吗?”

    欧小娥哪里懂得什么是死?

    这个问题也着实对她这个年纪来说太过于残酷了一些。

    娘亲看欧小娥默不作声,依旧在隐隐抽噎。

    她便从欧小娥手上拿过了匕首。

    回手一刀,砍下了那兔子布偶的头。

    欧小娥哇的一声再度哭了起来。

    “这次我帮你做了,下次你要自己来。不然的话头掉了,你就不能吃饭也不能喝水,也不能说话了。”

    娘亲说道。

    随后她拿走了那兔子布偶,把头重新和身体重新缝合好。

    就连那早就断了很久的手臂,也缝了起来。

    不过娘亲的针脚很密,还正反缝了两边。

    却是要比以前更加的结实。

    同样也更加难以砍断。

    欧小娥是个很活泼的孩子。

    从她会说话起,每天都要说很多话。

    所以她对于不吃不喝倒没有什么概念,因为她不知道不吃不喝会发生什么。

    但是不说话,却是会让她极其的难受。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看着娘亲放在那儿的匕首。

    自言自语了一番,便再度拿起了它。

    欧小娥觉得自己这一次握着匕首,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握的紧。

    兔子缝好之后,她看到娘亲在原本的脖子上加了一块儿花格子布。

    这一抹亮色在欧小娥的眼中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她的家里不论什么都是黑色的。

    桌子是黑的,椅子是黑的,碗筷是黑的。

    就连娘亲的衣服,也全部都是黑的。

    有时候娘亲带欧小娥去市集上买东西,很多人都误以为她的娘亲是刚刚守寡的妇人。

    听到这些议论,欧小娥总是据理力争的说:

    “我是有爹的!只是他现在出远门了,过一阵子就会回来!”

    议论的众人总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因为谁家都会在至亲亡故时告诉小孩子,他只是出远门了,等你再长大点就可以去找他,或是等你再长大点他就会回来。

    欧小娥曾问过娘亲,为什么家里的东西都是黑色的,为什么她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

    娘亲告诉她说,因为黑色很贵。

    因为黑色是死色。

    活很容易,想死有时却很难。

    越是困难的事越贵。

    后来,欧小娥已经能熟练的用匕首把兔子布偶的头砍下来。

    就算是娘亲用线来回缝了两遍也没用。

    所以娘亲换了一只真兔子。

    所以欧小娥到现在都极其的讨厌兔子。

    并不是她杀的兔子太多。

    而是因为当时她每杀一只兔子,当天的三餐就得吃掉这只兔子。

    以至于她看见兔子,就能想到那只兔子被剥了皮切成块,被娘亲放进锅里的样子。

    以至于她看见兔子,就能想起兔肉的味道。

    爹亲回来的时候,是一个午后。

    那一天娘亲似乎有预感一般。

    本来每日清早让她杀的兔子,却挪到了下午。

    爹亲进了门。

    她正在擦拭匕首上的血花。

    欧小娥看着匕首上的血花出了神。

    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爹亲已经默默的站在了自己身后,一脸微笑的看着她。

    她伸出食指,沾了沾匕首上的血花,放入口中。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爹亲慌乱的面孔。

    后来欧小娥才知道。

    那把匕首上是喂了毒的。

    那毒,只有用热油才能解。

    这也是每次她杀死兔子之后,娘亲都会用热油把兔子炒熟再吃的缘故。

    但欧小娥想不通的是,为何自己杀兔子的手法已经如此的炉火纯青,娘亲却还是要在匕首上喂毒药呢?

    可惜,娘亲却是再没有机会给他回答这个问题。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这段回忆一开始的那一幕。

    娘亲终究也倒了下去。

    只不过欧小娥没有看清她的死法是不是也像爹亲那般,被剑刺入咽喉。

    但她看到了二人的尸体倒在地上,互相重叠着。

    好似一对新婚夫妻在恩爱一般。

    一个人走了进来。

    蒙着面,她看不清。

    况且欧小娥虽然醒了,但是身上的余毒还未除尽。

    整个人依旧是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蒙面人将她抱起,把她带离了这个只短短生活过几年的家。

    后来蒙面人带着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欧小娥第一次知道,这个世间还有如此遥远的地方。

    当马车停下时,她从门帘的缝隙间看到他们来到了一座城池。

    城池上面写着两个笔力苍遒的大字:下危。

    蒙面人虽然蒙着面,但欧小娥却在他的身边闻到了到了一股春日暖阳的味道。

    这样的味道出现在一个杀人灭门者身上,难免怪异。

    但小孩子的直觉一向准确。

    欧小娥定然不会出错。

    从那时起,她无论见到谁,看到什么,都觉的像兔子。

    因为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一切尽皆可以舍弃。

    “小娥?你没事吧?”

    欧雅明的声音把欧小娥的心绪拉扯了回来。

    欧雅明看到欧小娥的嘴角在渗血,双手的虎口也在渗血。

    只是虎口处的血要比嘴角多的多。

    已经顺着剑柄流了下去。

    在剑身上形成了一道极细的血线。

    还有几寸的距离,就要在剑尖处凝成一滴血珠,砸在地上。

    欧雅明想要从欧小娥的手中接过紫荆剑。

    但欧小娥看到欧雅明站在门口,背对着阳光。

    脸上像蒙了一层黑巾。

    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两部,举起剑指着欧雅明。

    欧雅明虚点一指,打在了欧小娥的手腕上,紫荆剑应声落地。

    “发生了什么事?”

    欧雅明急切的问道。

    欧小娥这才看清,来人是家主。

    她想要张嘴说话,但却不小心扯痛了嘴角。

    她想要抬手指一指那绷带怪人,却又让虎口处的伤口流血更甚。

    欧雅明的目光定格在了那绷带怪人身上。

    “伤我欧家之人?阁下总得给个说法吧!”

    欧雅明说道。

    凡是先礼后兵。

    虽然欧雅明在心里已对此人判了死刑,但这句话却是不得不说。

    杀人者哪有什么说法?

    唯一的说法就是要你死罢了。

    杀死了,说再多也无用。

    没杀死,也根本不顾上多说。

    但欧雅明却是第一次见到有人面对自己举剑时,还能如此淡定。

    狄纬泰不可以,五王也不行。

    本事心疼欧小娥受伤而为其讨回公道的剑,现在却变成了欧雅明捍卫自己的尊严与地位的剑。

    同样的一柄紫荆剑,欧小娥出剑的目的换了两次,欧雅明也换了两次。

    人心,果然是七窍玲珑。

    此窍不通彼窍通。

    见对方如此无礼。

    欧雅明便也不再顾及‘用剑者不可背后伤人之说’。

    仗剑欺身,直刺绷带怪人肩甲要害。

    剑未至,劲气已然先至。

    没想到绷带怪人竟是头也不回,掌心握住一枚棋子,反手扣住这一剑。

    劲气四散,棋子碎裂。

    竟然是和欧雅明打了个平手。

    欧雅明看到对方的路数也是心头大惊!

    不过眼下的时局已经顾不得他多想。

    因为绷带怪人掌心一弹。

    那本已碎裂的棋子却朝着欧雅明的面门袭来。

    欧雅明本想侧身躲过。

    但一想到欧小娥正手无寸铁的站在自己身后,只好挺剑抵挡。

    他用剑抄起一把椅子,朝绷带怪人扔去。

    棋子碎块将木椅打的稀碎。

    在两人之间扬起一片木屑。

    趁此机会,欧雅明示意欧小娥赶紧离开。

    欧小娥匆忙中却是踩到了先前绷带怪人打入地面的那枚生死棋。

    眼见那枚棋子被踩。

    绷带怪人的喉中发出一阵“咳咳”声。

    仿佛是在嘶吼。

    紧接着,他双手平举,掌心向面。

    左右手中指叠落在食指上,用力一弹。

    欧雅明想要出剑抵挡。

    但却发现眼前着实空无一物。

    正在暗自诧异时,突然看到眼前的空间竟然犹如一只落地的酒杯般,寸寸碎裂开来。

    绷带怪人的这一弹,竟是用劲气震碎了这屋内的整个空间。

    “羁旅故国掩紫荆!”

    欧雅明用出了紫荆剑法的第七层。

    既然是故国,怎么会是羁旅?

    休对故人思故国,赤诚全为游子心。

    故国是归宿,是安慰。

    羁旅是远游,是异乡。

    失路之人的确可悲,但却无人问悲,毕竟这关山难越。

    他乡之客的确飘摇,但却无人叹惋,毕竟是萍水相逢。

    一个人远在他想,若还有故国可思,也好比酒后清晨一碗粥。

    若是回到了故国,还仍旧如同羁旅天涯,那天下再大,也真没有一席之地可以容身。

    唯一值得在乎的,便是身边盛开的这朵紫荆花。

    不是因为这紫荆花珍贵,也不是因为对这紫荆花有多么喜欢。

    只是不想连自己这最后的些许惦念都化成了一撮灰。

    现在欧小娥就是欧雅明的紫荆花。

    不单单是她。

    身为欧家家主。

    整个欧家所有人都是他的紫荆花。

    而他只有一人一剑。

    虽然难免会有紫荆花凋零。

    但在欧雅明坐上这个位置之后,他总是在不遗余力的避免。

    何况欧小娥本就是欧家‘剑心’。

    下一代家主,‘剑子’的继承人选。

    这朵紫荆花,自然要比旁的更娇艳,更值得呵护。

    欧雅明也知道,若一直生长在自己的庇护下,这些紫荆花是无法真正茂盛起来的。

    所以他才会让这些‘剑心’走出去,行走人间。

    但若是还未历练,便已经亡故。

    未免有些太不值得。

    欧雅明自己心中,也会觉得过于亏欠。

    生死有命。

    那是自己看不见,够不着的时候。

    现在他就站在欧小娥的面前。

    逆天改命,修武者就应只争朝夕。

    紫荆剑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

    这道弧线把绷带怪人震碎的空间尽皆笼络到了一起。

    随即欧雅明手持紫荆剑朝着地面一指。

    先前剧烈的震荡,化为了一阵微波。

    就好似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枚石子后荡起的涟漪。

    欧雅明双目微阖。

    静静的等待着一圈圈涟漪彻底平定。

    直到最后一圈水波也消失了踪迹,他才重新提起了剑。

    这一剑,欧小娥没有见过。

    不是紫荆剑法,也不是欧家剑阁中有所记载的任何剑法。

    这是欧雅明自己的剑。

    是属于他自己的剑法。

    欧小娥甚至觉得欧雅明手中的紫荆剑都没有移动过。

    只是轻轻的抖了抖手腕。

    绷带怪人的一条左臂便掉落在地。

    在欧小娥完全沉醉于欧雅明这一剑的精妙时,欧雅明却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看到这绷带怪人即使被切掉了一条手臂,浑身上下也没有一点触动。

    他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武道修为再高,也无法封闭自己的感官。

    但这绷带怪人对自己这条手臂的态度就好像是不经意间丢了些散碎银两似的。

    他只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条掉在地上的手臂,继而用右手指尖再度摸出一枚飞子。

    这是欧小娥的精神才注意到了这绷带怪人的异样。

    她看到那伤口处不但没有流出鲜血,反而流出了一大滩腥臭的墨汁。

    就在绷带怪人手中的飞子即将要打出时。

    他却突然怔在了原地。

    欧雅明以为他是准备中途变招。

    没曾想,这绷带怪人却时一个闪身,奔向了窗口处。

    在欧小娥用石块砸出了一个破洞处的窗户前纵身一跃,继而不见踪了影。

第九十七章 今有梦,尽岁暮【六】

    乐游原上的破屋中。

    刘睿影和赵茗茗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先前的烦闷一扫而空。

    就在这时,汤中松和酒三半换酒归来。

    刘睿影气哼哼的看着两人,默不作声。

    酒三半觉得奇怪。

    他想自己为了早点用酒吧刘睿影这人质赎出来,一路上都是小跑着来回。

    怎么刘睿影却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汤中松却是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觉得自己二人回来的或许还真不是时候。

    他自己早就说过,这扰人清梦,阻人喝酒,棒打鸳鸯,是人世间的三大罪过。

    当时这话,使用在银星身上的。

    现在一看,自己却也是做了回恶人。

    不过汤中松还是惊异于赵茗茗的气质。

    漂亮姑娘他见得多了。

    赵茗茗虽是绝色。

    但漂亮若是到了一个地步,相差的也就不多。

    区别只在于气质。

    赵茗茗的气质自然是那些浓艳场中的姑娘十辈子也没法儿拥有的。

    所以汤中松才掩饰不住自己的倾慕,不自觉的一直盯着赵茗茗的脸。

    没想到赵茗茗竟是毫不羞怯。

    她大大方方的迎着汤中松的目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他人呢?”

    汤中松问道。

    他在屋内环视了一圈,没有见到那看原人的身影。

    刘睿影指了指床底下。

    “哟,原来躲在这里了啊!”

    汤中松趴在地上,对着床底下调侃道。

    “不是这整间房子都是你的衣服吗?何必躲到床底下去?”

    汤中松接着说道。

    看园人气呼呼的哼哼了两声说道:

    “没错!你们就是爬进别人衣服里的蚂蚁,不,跳蚤!臭虫!”

    “我们是谁什么无所谓,可是你现在躲在床底下,难道不像是王八缩壳?”

    汤中松说道。

    这一句话却是逗的糖炒栗子也哈哈大笑起来。

    刘睿影轻轻的碰了碰汤中松,意思是让他见好就收。

    毕竟这看原人古怪的紧,若是真把他惹毛了,自己等人怕是没好果子吃。

    “哎呦!”

    看原人的确是被汤中松说急了。

    不过无论是谁,被人说成是一只王八都会着急的。

    何况还是一只缩进壳里不敢露头的王八。

    王八已经是很重的话了。

    缩壳王八却是要比王八更加显得没有出息。

    酒三半原先根本不知道王八是可以用来骂人的。

    他还在刘睿影面前据理力争,为王八打抱不平。

    不过刘睿影给不出他合理的解释。

    争辩道最后,只能说一句,大家都是如此用的。

    一向如此,那便对吗?

    酒三半还是没能想通。

    但他和欧小娥不一样。

    欧小娥认死理。

    每一件想不通的事,她都一定要用常理的角度去想通。

    酒三半不是,他的心绪倒是颇为灵活。

    从来不想着大众常理,只求自己欣慰。

    遇上想不通的事情时,酒三半往往会为此编个理由,哪怕写一段儿小故事来把它解释清楚。

    比如这王八。

    酒三半对此的想法竟然是人们出于嫉妒,所以才对它如此包含恶意。

    一是因为这王八寿命长,活得久。

    而这光阴短暂,时日无多,自古就是武修以及读书人叹惋的永恒话题。

    所以人们嫉妒它能够拥有更多的时间。

    二是因为这王八有壳。

    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何种情况,怎样的颠沛流离,只要把脑袋和四肢缩进壳中,就算是到家了。

    自此风吹不着,雨打不怕。

    安稳难求,所以人们自然也会嫉妒。

    不过,这蜗牛也有壳,为什么人们不用蜗牛来骂人呢?

    因为蜗牛毕竟没有王八长命。

    所以这两个原因是相辅相成的。

    嫉妒久了,便会生出恨意。

    生出了恨意,就要想去毁灭。

    但谁能杀的光这世间所有的王八?

    只能让他的名声变丑,图个嘴上心里都痛快。

    想到这里,酒三半也很痛快。

    因为他终于是把自己说服了。

    刘睿影不知道他脑中的这些弯弯绕,反正只要他不再纠结于此,那便是好的。

    没人想到的是,酒三半进来却是在琢磨着另外一件事。

    那便是人们在祝寿时通常都会说一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福如东海尚且还能理解。

    可是寿比南山却过于牵强。

    毕竟这山是死物。

    死物怎么能用来祝寿?

    还不如祝人寿比王八好。

    只不过这个问题他还没有完全理清楚,所以他还没有对刘睿影说起过。

    “缩壳王八,你的酒在这里!怕你不够喝,给你多买了点儿。”

    汤中松把三个酒坛子推进床底下说道。

    随后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

    “还没给你二人介绍……”

    刘睿影指着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说道。

    “别别别,这儿不应景!”

    汤中松连连摆手,打断了刘睿影的话。

    “应景?你要什么景,怎么应?”

    刘睿影笑着问道。

    他知道汤中松见到这赵茗茗如此的女子,自是少不了要卖弄一番口舌。

    “至少也得好酒好菜的摆上来,舒舒服服的坐着才行啊。这里脏脏乱乱,万一在下听漏这位姑娘秀口朱唇中说的一个字,岂不是太过于可惜!”

    汤中松说道。

    “那是不是还得沐浴,焚香,斋戒三日?”

    刘睿影打趣的说道。

    “这……倒是不必。自古只有豪杰等美人,若是让姑娘等我三天,岂不是罪过?”

    汤中松说着还朝门口的方向拜了拜。

    嘴里念叨了一

    句不知道是何方真神的名讳。

    不过以刘睿影对他的了解,知道这八成是他现编的。

    汤中松长这么大,估计连神庙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怎么还能记得住名讳?

    不过这一点刘睿影倒是想错了。

    汤中松还真是知道这神庙的门朝哪儿开。

    因为丁州府城甚至丁州境内的神庙,几乎都被他折腾了一遍。

    红白漆,墨汁,以及种种腌臜之物他都提着桶往神庙的门上泼过。

    所以他是知道这门的朝向的。

    “你这朋友,倒是比你会说话的多。”

    赵茗茗说道。

    “小姐,那哪里是会说话!分明就是油嘴滑舌!”

    糖炒栗子说着挡在了赵茗茗的面前,似是要让汤中松离自家小姐远一些。

    “还是你这个嘴笨的好。会说话的,花花肠子都多!嘴笨的人,一般心眼儿都实在!”

    糖炒栗子转而指着刘睿影说道。

    刘睿影尴尬的摸了摸头。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高兴还是该落寞。

    嘴笨不是好事。

    常言说会说话才有饭吃。

    嘴笨的人,只能吃剩饭,甚至还要常常饿肚子。

    可心眼儿实在,却又是一句地地道道的好话。

    五人走出了破屋。

    原本活跃的汤中松却一个人独自走在最后面。

    他看着赵茗茗的背影,越看越像自己心中深藏的一个身影。

    那身影也是一位姑娘。

    虽然不如赵茗茗身上天生而来的冷清气质,却也是一身温婉。

    当时她打着一把油纸伞。

    穿着一袭青衫。

    静默的走在丁州府城的街头。

    汤中松正好在街边的酒楼中喝酒。

    他的位置永远是一处沿街的包厢。

    好巧不巧。

    他竟是突发奇想的推开窗子想要看看外面的长街。

    好巧不巧。

    他看到了这位一袭青衫,打着油纸伞的姑娘。

    当时正值初冬。

    丁州府城本来也没有多少雨水的。

    这位姑娘打着伞本就很是怪异。

    伞盖遮挡。

    汤中松看不清这位姑娘的面貌。

    但仅仅是一个身影,却也把他吸引的无法自拔。

    好似不和她说句话就不行一般。

    汤中松翻身从窗中跃下。

    站在这位姑娘身前。

    “姑娘何方而来?”

    汤中松问道。

    “南边而来。”

    姑娘说道。

    “平南王域吗?那离州城可是远得很。”

    汤中松说道。

    姑娘的伞盖压的很低。

    即使面对面,汤中松还是看不清面貌。

    “嗯,是很远。”

    姑娘轻轻的说道。

    “来丁州城有事?”

    汤中松问道。

    他想人出远门,不是办事,就是探亲。

    丁州城里的人,几乎没有人家在平南王域有亲戚。

    所以汤中松才会如此问道。

    “来看雪。”

    姑娘说道。

    “看雪?哪怕是还得等一段时日……现在才刚刚入冬,头场雪估计还有个三五日才会来。”

    汤中松说道。

    “再说,这雪有什么好看的,不……”

    汤中松本是想说,不如和他去饮酒。

    但初次见面,还未看清脸庞,就冒然相约,实在有些不妥。

    所以他把这后半句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见了太多的烟雨冷淡,小巷深幽,自然就想看看雪。”

    姑娘说道。

    “定西王域的雪倒是南边儿看不到的。不过南边儿的古城风月,万家灯火,岂不是更让人欢喜?”

    汤中松说道。

    他从没有去过南边儿。

    更没有到过平南王域。

    最远,也只是到了定西王城罢了。

    所以他也有些佩服这姑娘,竟然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

    但汤中松觉得任谁都会想念自己的故乡,所以才瞎编了两句南边儿的风物,想要以此来让这姑娘有所伤感。

    他知道。

    女人只有在两种时候最容易放下戒备之心。

    一种是酒醉时。

    一种是伤感时。

    现在没有酒,这姑娘显然也不是会轻易喝醉的人。

    那便只好让她伤感了。

    谁料,这姑娘默不作声。

    周身的气质也没有丝毫改变。

    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婉。

    “也是……没有见过定西雪,就不算真正到了定西王域。不过看雪之后呢?”

    汤中松不想冷场,再度开口问道。

    “都说定西雪像极了三月的梨花,是真的吗?”

    姑娘问道。

    却是巧妙的避开了汤中松的问题。

    “是,二者很像。姑娘见过三月梨花?”

    汤中松问道。

    “没见过。我是来看雪的。梨花再像,终究也不是雪。”

    姑娘说道。

    “是极是极,想看的东西一定要亲眼看到才行,若是只寻到了替代品,未免有些过于敷衍。”

    汤中松搓了搓手说道。

    “待看到了雪,我会装一罐回去。”

    姑娘说道。

    “装一罐雪带回南边?”

    汤中松觉得不可思议。

    每到冬季雪天,家家户户最头疼的就是扫雪。

    汤中松自然没有这个头疼。

    因为他从不会亲自动手扫雪。

    但他还是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不远万里的来到此地,只为了装一罐雪带回去。

    “带回去煮茶喝。”

    姑娘说完,便从汤中松的身边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天上却突然下起了雪。

    这要比汤中松推算的头场雪早了五天。

    而且这场雪竟然不喘息的下了三天内三夜。

    开始有多大,落幕时也同样。

    汤中松

    看到那位姑娘的背影隐于雪中,此后再也没有重逢。

    想到这里,他自嘲的笑了笑。

    自己竟会对一个没有看清脸庞的姑娘如此念念不忘,说出去真会没出息到让人笑话。

    “可有住处,让我二人放一下行装?”

    赵茗茗问道。

    刘睿影看到赵茗茗的手中还提着一个行囊。

    想必是为了照顾糖炒栗子吃东西。

    遇上这样的小姐,糖炒栗子也真是三生有幸。

    “别的去处我也不熟悉……要是你不嫌弃,可以先放在我那里。”

    刘睿影说道。

    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让两位姑娘把随身行装放在他自己的住处,这是何道理?

    要是有好事之人,指不定就能演化出无数是非。

    不过赵茗茗却是毫不在意的点了点头。

    这让刘睿影有些莫名的激动。

    “怎么这么吵?”

    刘睿影心头疑惑。

    自己在博古楼的住处,本是极为安静的。

    毕竟这博古楼的楼主狄纬泰也住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想必没有人敢在这里方四聒噪。

    又走了几步,刘睿影看到自己的小院中人头攒动。

    “唉……”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经验告诉他,这里又出事了。

    刘睿影想不通,怎么自己在也出事,不在也出事?

    莫名其妙的鞋垫,莫名其妙的长诗。

    明明是个博古楼的局外人,但却有人硬要把枷锁套在他的脖子上,似是要强行扯入局中。

    酒三半却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溜烟的冲了过去。

    他拨开人群,看到欧雅明正在和狄纬泰说着话。

    欧小娥站在一旁,面色苍白。

    嘴角,双手都在流血。

    酒三半一阵心疼,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绕着欧小娥跳着脚的着急。

    “行了行了,安分点……我死不了!”

    欧小娥说道。

    她抬起手来对着酒三半的头就是一砸。

    伤口处,本来血痂已经凝固。

    不料这一砸却又是震裂了伤口,鲜血咕咕的流了出来。

    流到了酒三半的头发上,还甩在了他的衣襟上。

    酒三半看着愈发着急,竟是一口把欧小娥流血的虎口处含在了嘴里。

    “你干什么?!”

    欧小娥先是身子一怔,继而把手从酒三半的口中抽了出来。

    “我……我给你止血!”

    酒三半说道。

    “止血?我看你是吸血还差不多……是不是嫌我死的不够快?!”

    欧小娥气氛的说道。

    “不不,这样很管用的。我以前在村子里放羊牧牛时,也经常磕磕碰碰,只要出了血我就含着伤口,一会儿就不疼了,愈合的还快。”

    酒三半说道。

    话音刚落,竟是拉过欧小娥的手还要往嘴里含。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自己含!”

    欧小娥说道。

    虽然自己的虎口上还有酒三半的口水,但欧小娥好不嫌弃,张嘴就含了进去。

    酒三半看到欧小娥听了自己的话,憨憨的笑了。

    “傻样……”

    欧小娥看着酒三半的样子,在心里默默的骂了一句,随即朝他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不再理会。

    “手上的伤可以含到嘴里,那嘴角的伤该怎么办?”

    刘睿影走来说道。

    他远远的看见欧小娥还能用手砸酒三半,就知道她并无大碍。

    欧小娥却是被刘睿影这句话气的要死。

    自己的嘴怎么能含得住嘴上的伤?

    若是酒三半真听了他的话,岂不是就和自己亲上了?

    欧小娥不嫌弃酒三半的口水,是因为大家都是一个盘子里吃菜的朋友。

    谁能说那一盘菜就是干干净净的?

    总是会混进互相的口水才对。

    但要是真让酒三半这么亲了上来。

    饶是以欧小娥的脾气,也说不得要拔出紫荆剑追他个八百里。

    不在酒三半身上捅出几个透明窟窿来,誓不罢休!

    “你先忙,我和糖炒栗子先进去放下东西。”

    赵茗茗说道。

    她看到这里的情形也知道是出了乱子。

    所以也不好过多的打扰刘睿影,便带着糖炒栗子径直进了屋。

    “怎么,我家的小娥不好吗?怎么出去一会儿功夫就又带了俩姑娘回来?”

    欧雅明看到刘睿影后笑着说道。

    刘睿影刚想解释,却被欧雅明一个停的手势止住了话头。

    “别的不说,小娥这次受伤全怪你们二人。”

    欧雅明指着刘睿影和酒三半说道。

    “怪我?”

    刘睿影指着自己的笔尖,很是诧异的问道。

    “小娥本是要来找你们去吃饭的,没想到你俩谁都不在。”

    欧雅明说道。

    接着就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他俩讲了个清楚。

    “这是两分的手!”

    酒三半看到地上放着的一条左臂说道。

    “两分的手?怎么可能?!”

    刘睿影质疑道。

    两分的尸体,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而且两分早已下葬,怎么会突然多了一条左臂在此?

    “我知道两分死了,但这就是两分的手!”

    酒三半坚定的说道。

    五福生其余的四兄弟也在。

    他们听到酒三半再次提起亡兄,正要发作。

    可是细细一看,发现这条左臂的手的确是像极了两分。

    其实他们兄弟五人的手因为自幼下棋,练习飞子的缘故,都长得很是相像。

    五指修长。

    尤其是食指和中指的第一指节因为常年执子的关系,向外突出,还生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现在和自己的手一对比,这只左臂上的手简直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不明就里之时,四人的目光却是都望向了狄纬泰。

第九十八章 了心自了事【上】

    景平镇中。

    叶伟看着霍望远去的马蹄扬起的尘土笑了笑。

    “走吧?我都不看了你还看啥!”

    他踢了踢脚边那一只瘸腿的大雁说道。

    其实霍望本不想走。

    他还想在这里同叶伟再说说话,喝几杯酒。

    虽然这几天,他俩并没有说多少话。

    因为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喝酒。

    叶伟和霍望喝酒很奇怪。

    他俩喝酒时似乎并不太愿意说话。

    只是这么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只要这么面对面坐着,就会很舒服。

    虽然两人差一点点就有二十年没见过了,本该有很多话要说,但还是愿意如此静静的坐着。

    做朋友的最高境界莫过于如此。

    那便是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相比于刘睿影为了不冷场而不断地寻找话题来说,显然是要自然得多。

    叶伟虽然嘴上说着要走。

    但还是看着霍望的背影离开了景平镇,重新踏上定西王域的土地后才回头。

    “是不是耽误你了?”

    叶伟忽然凭空冒了一句。

    脚边的瘸腿大雁抬头疑惑的看着他。

    相处久了,即便是牲畜也能心有灵犀。

    叶伟没有理它。

    只是再度用脚尖戳了戳那瘸腿大雁的屁股,示意它离开。

    这次瘸腿大雁没有任何不满,甚至连翅膀都没有支棱一下,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离开,往饭堂的后厨走去。

    “不耽误,想做的事早晚会做到。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没什么差别。”

    一道声音响起。

    一袭红影落在叶伟面前。

    “没想到昔日的最高阴阳师‘太白’竟能够如此耐得住寂寞。”

    此人说道。

    他一身黑衣,黑衣外裹着一件大红袍。

    显然也是一名红袍客。

    但他又和先前的红袍客不同。

    在乐游原上被看原人杀死的红袍客身上的红袍,更像是一件外套。

    可以把整个身子全都罩在里面。

    而他身上的红袍,只是一件披风。

    披风只能盖得住后背,却是罩不住前身。

    “我早已把人间看透,还图个什么功成名就?”

    叶伟说道.

    “倒是你,何苦还要来插手这人间世俗?”

    叶伟接着问道。

    “你说你已把人间看透,难道你就没有牵绊?”

    此人问道。

    “我没有牵绊。”

    叶伟说道。

    “有!你和霍望喝酒,霍望就是你的牵绊。即便你自己一人喝酒,这酒也是你的牵绊。”

    此人说道。

    “照你这么说,只要活在世间,是不可能没有牵绊的。”

    叶伟说道。

    “没错,只要活着就有牵绊。”

    此人点了点头。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何况你……”

    叶伟话说道一半却突然收了声。

    因为对方既然站在了自己面前,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你想在景平镇中杀了霍望?”

    叶伟问道。

    此人摇了摇头。

    “那你想在景平镇中杀了我?”

    叶伟再次问道。

    此人还是摇了摇头。

    “我是来向你要一样东西的。”

    此人说道。

    “还有什么是你铁观音得不到的?也就是五大王域的王位了吧。”

    叶伟笑着说道。

    虽然他曾经是五位至高阴阳师之一,但现在他只是个在景平镇中开饭馆,无聊时喝酒度日的糟老头子。

    “我来找你要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传承。”

    铁观音说道。

    他便是红袍客所隶属的组织,大红袍之主。

    只有他身上的这件大红色的披风,才是真正的大红袍。

    其余的那些红袍客,无非只是个象征罢了。

    “传承早已传人,我现在什么都不是。”

    叶伟摊了摊手说道。

    “写在纸上的传承能给,可是脑子里的传承怕是这辈子都会留下。”

    铁观音说道。

    “脑子里的传承我又该如何给你?”

    叶伟反问道。

    “纸上的传承也是根据脑子里的东西写的,既然你脑子里有,自然也能再写出一份。”

    铁观音说道。

    “你说的对,可惜……”

    叶伟说道。

    “可惜什么?”

    铁观音以为他说动了叶伟,极为迫切的问道。

    “可惜我没空。”

    叶伟说道。

    言毕,便拖着那一条不太灵便的左腿,朝前走去。

    刚踏出半步。

    他便看到铁观音的黑衣红袍中,闪除了一瞬金光。

    铁观音出剑了。

    他用的剑,和红袍客用的剑一样。

    都是金剑。

    只是他的金剑要比红袍客用的金剑光芒更胜。

    虽然金剑的金光更加耀眼。

    但是他的红袍却没有丝毫血腥味。

    相反,却隐隐传来一股栀子花香。

    叶伟看到他出剑,低着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朝着自己的饭堂方向吹了一声口哨。

    哨声刚落,就见那瘸腿的大雁叼着后堂中的那把锈迹斑驳的柴刀,飞了过来。

    原来它是会飞的。

    景平镇中的人还以为这大雁不仅腿瘸,或许翅膀也折了。

    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它真正飞起来过。

    最多是扑棱几下翅膀,上蹿下跳的闹腾。

    最高只能飞到饭桌或者灶台上。

    或许是和人待久了。

    这习惯便也向人类看齐。

    不过这轻重缓急,瘸腿大雁心中还是有数的。

    毕竟叶伟用哨声呼唤它的次数并不多。

    最开始,是叶伟在草丛中见到它时。

    当时它的翅膀的确是受了伤。

    大雁都是群居的。

    一同吃饭作息,一同南来北归。

    翅膀一旦受伤,它便无法跟上大部队的速度。

    只能自己孤单单的在草丛中落寞。

    叶伟看到它时,它刚刚经过了一夜生死拼搏。

    因为草丛中的野猫早就盯上了这只落单受伤的大雁。

    都是为了生存,谁能放过这样一顿肥美的盛宴?

    往常的时候,野猫只能抬头看着雁群。

    心里幻想一下这些大雁每日振翅飞翔,身上的筋肉该有多么的美味。

    现在,这美味尽在咫尺。

    如何能不动心?

    大雁失去了飞翔的能力,要比老鼠还可怜。

    老鼠起码还有鼠洞可以钻进去避嫌。

    但是大雁却是再也不能飞翔在天空之上。

    不过它还算是幸运。

    只丢掉了一只脚掌。

    命还是保了下来。

    但这只是一夜罢了。

    若是没有碰到叶伟,它是无论如何都活不过今夜的。

    叶伟看到它时,大雁已是奄奄一息了。

    叶伟冲着它吹了一声口哨。

    显然也是惊异为何会有一只大雁孤零零的卧在草丛中。

    它把自己的伤腿压在羽毛下。

    受伤的翅膀耷拉下来,从侧面将其遮住。

    所以叶伟只能看到大雁身边的草丛中有血迹。

    叶伟伸手将其抱起。

    大雁挣扎着,想要再一次提起力气用自己并不尖锐的嘴去叨他的手。

    但它却连这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腿断了?这可怜……”

    叶伟看着大雁耷拉下来的断腿自语道。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腿。

    叶伟最终把这只大雁带了回去。

    一人一雁,就如此在景平镇中生活了下来。

    在它的心里,叶伟的口哨声总是很急促。

    旁人吹口哨或许是因为心情大好。

    但叶伟不是。

    他只要在最着急的时候才会吹响口哨。

    叶伟对此的解释是嘴笨脑子慢。

    一着急就想不出应该说什么,所以只能吹一声口哨。

    瘸腿大雁把柴刀扔在叶伟面前。

    叶伟凌空握住。

    冲着柴刀轻轻的吹了口气。

    吹掉了柴刀上的落尘,却没法吹去柴刀上的铁锈。

    “这是你的刀?”

    铁观音戏谑的问道。

    “你不如直接问,这难道也算刀?”

    叶伟说道。

    他的嘴并不笨。

    脑子也并不慢。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开得出玩笑,自我嘲讽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嘴笨脑子慢的人呢?

    或许他只是觉得语言太过于贫瘠,有时候还不如一声口哨来表达心意更加准确。

    “难道你这也算刀?”

    铁观音立马改口,重新问了一遍。

    叶伟咧嘴笑着。

    他没有想到这名动天下的铁观音竟然还是一个如此幽默的人。

    因为大多数人都以狠厉出名,并不懂得幽默。

    霍望也是名动天下。

    但是他就不懂得幽默。

    尤其是不懂得叶伟的幽默。

    叶伟觉得自己成为五位至高阴阳师之一‘太白’那几年,只看透了这人间的一个道理。

    那便是,幽默的人一定能名动天下,然而名动天下的人却不一定幽默。

    幽默的人一旦名动天下,这名一定比不幽默的人大,动的也比不幽默的人长久。

    用这条道理一看,铁观音的确是符合的。

    “我现在只有这一把刀。”

    叶伟说道。

    “你从前的刀呢?”

    铁观音问道。

    “从前的刀太长,砍柴切菜都不方便。你总不会用锄头铁锹做饭吧?”

    叶伟说道。

    “锄头铁锹做的饭味道一定不一般。”

    铁观音说道。

    叶伟的嘴咧的更大了。

    他觉得这铁观音当真是非同一般的懂得幽默。

    而且与自己还甚是合拍。

    只可惜,他现在却一心只要自己不能给他的东西。

    不然的话,叶伟倒真是想和他一起研究研究如何用这锄头和铁锹做饭。

    “你吃过?”

    叶伟问道。

    “我没有。”

    铁观音说道。

    “若你不是拿剑对着我,我倒是愿意试一试做给你吃。”

    叶伟说道。

    他想到什么就会说出什么。

    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掩饰。

    因为他的双眼已经看透了太多,双手也浸染了太多。

    到如今,也着实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

    “若我不是拿剑对着你,我也的确要吃一下你做的饭。不用锄头和铁锹都可以。”

    铁观音说道。

    “那只要让你死心,你就肯和我一起研究研究用锄头铁锹做饭了吗?”

    叶伟问道。

    “只要能让我死心,就算是你煮屎给我吃我都愿意尝一口。”

    铁观音说道。

    “尝一口可不行,你得全都吃完!”

    叶伟说道。

    “我不但会全都吃完,还会把用来煮的锅再添点水涮一涮喝了。”

    铁观音说道。

    竟是比叶伟说的还彻底。

    有些人对自己幽默,外在狠厉。

    有些人外在幽默,对自己狠厉。

    铁观音明显是后者。

    但叶伟从未见过一个人,外在狠厉,对自己也狠厉;或是外在幽默,对自己也幽默的。

    外在狠厉,对自己也狠厉的,是恶人。

    叶伟从不觉得这个世上有真正的恶人。

    大家只是都有自己的选择,不同的境遇罢了。

    外在幽默,对自己也幽默的,是傻子。

    叶伟也从不绝的这个世上有真正的傻子。

    除了先天的以外,其余的只是因为他不想懂得,懒得明白。

    “你要不要磨磨刀?我可以等你。”

    铁观音说道。

    “不必了。”

    叶伟说道。

    “我真可以等你的。”

    铁观音说道。

    “我不是说我不必磨刀,我的意思是天下间恐怕再也找不到一块比你这金剑更好的磨刀石。”

    叶伟说道。

    铁观音也咧嘴笑了。

    虽然他是个很幽默的人。

    但他的笑点明显要比叶伟高得多。

    叶伟已经咧嘴笑了两次。

    他却是只有一次。

    “所以是咱俩是怎么个打法?”

    叶伟问道。

    “先让你磨刀!”

    铁观音说着,红袍飞扬。

    金剑自上而下劈出一道劲气。

    柴刀的刀头有一个上翘的弧度。

    叶伟倒转刀锋。

    用刀尖上这一上翘的弧度轻轻一勾,便钩住了这一道金色剑气。

    随即,叶伟向下一拉。

    这一道凌厉至极的金色剑气便像是一根筷子般,被生生折断。

    “不够……”

    叶伟看了看自己的柴刀,摇头说道。

    “什么不够?”

    铁观音问道。

    “力度不够,摩擦也不够。你要知道,这磨刀不但要使劲,磨刀石还得足够粗糙。尤其是对我这把锈成这样的柴刀来说,刚刚的力度和摩擦都不够。”

    叶伟说道。

    “还差多少?”

    铁观音问道。

    “至少还差一大半……具体多少,我也说不上来。毕竟这把柴刀我从来都没有磨过,只能一点点慢慢尝试。”

    叶伟说道。

    “好的。”

    铁观音点了点头。

    这哪里像是两位处于争夺之中的人?

    简直就像是两位好朋友在玩了一般。

    铁观音再度劈出一道劲气。

    叶伟照旧用刀尖的倒钩轻轻的勾住,而后用力一拉。

    “嗯?”

    叶伟感觉到这道剑气的坚韧成都要比上一道远胜不少。

    “怎么样?满意否?”

    铁观音仗剑问道。

    “比刚才好多了,可是柔韧有余刚强不足。却是还差了点……”

    叶伟摇了摇头说道。

    铁观音听了这话也漏出了为难的神色。

    他挠了挠头。

    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像他小时候初学剑法的样子。

    “我再试试……”

    铁观音说道。

    毕竟说了要先帮他磨刀,自然就要做到。

    能够名动天下的人除了幽默以外,还有一个特质就是说一不二。

    说了什么样,就要做到什么样。

    不会多一点,但也绝对不会打折扣。

    铁观音调整了一下用剑的姿势。

    甚至还一度把剑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快点儿啊!你磨蹭什么?!”

    叶伟不耐烦的说道。

    “稍微有点紧张……抱歉抱歉,就来!”

    铁观音说道。

    这场战斗没有旁观者。

    若是有,一定会惊异的连下巴都脱臼。

    曾经的五位至高阴阳师之一的‘太白’与大红袍之主铁观音对决,竟会是如此嬉闹般的开场。

    而且叶伟还因为铁观音出手太慢而出言责备。

    铁观音却自认紧张,还因为叶伟的责怪而出言道歉。

    话本小说都没有这样传奇的桥段。

    但在现实中确实真真正正的发生了。

    铁观音终于调整好了自身。

    他再度劈出一剑。

    这一刀剑气没有先前的势起恢弘。

    反而极为细小。

    像是绣花针,毛毛雨般。

    以至于叶伟根本都用不上刀尖上的倒钩。

    他只是略微测过刀锋,迎着这道剑气砍去。

    “当啷!”

    柴刀上的铁锈应声掉下了米粒大的一块。

    “有门儿!”

    铁观音看到铁锈掉下来后刀身上冒出的一星寒光兴奋说道。

    “对!有门儿!”

    叶伟看了看刀身高兴的说道。

    “但你这也太不成样子……”

    叶伟话锋一转说道。

    “又怎么啦?这不是已经掉了一块?”

    铁观音不解。

    “是掉了一块,但你看看这是多大的一块?你是不是没吃饭啊?”

    叶伟问道。

    铁观音点了点头。

    他今天的确是没吃饭。

    只喝了点景平镇中的井水。

    “吃饭能一粒米就吃饱吗?同样,这一粒米大的铁锈掉了,这刀何时才能磨好?你不赶时间,我可着急晚上会去做饭!我要赚钱的!”

    叶伟说道。

    “怕是把你我累死了,这刀也磨不好。”

    铁观音撇着嘴说道。

    “不如你用的剑直接把上面的铁锈都刮去?”

    铁观音说着便把自己的金剑递了过来。

    “不不不,那就没意思了。”

    叶伟摇着头说道。

    看他皱着眉,似乎是也在想着别的办法。

    “用你的剑磨刀,自然是剑要在你手中才算。若是我拿着直接刮去铁锈,还不如到镇中的水井井沿上磨掉。”

    叶伟说道。

    “有道理,那再来一次!”

    铁观音说着便又举起了剑。

    “当啷!”

    有一块铁锈应声而落。

    这次却比米粒稍微大了些。

    赶上一粒玉米粒的大小了。

    虽然这对于整把柴刀而言,依旧是杯水车薪。

    “这一块大!”

    铁观音激动的说道。

    “没错,有进步!”

    叶伟点头称是。

    “只要有进步总是好的!”

    铁观音说道。

    “可是你这进步也太慢了……上一剑是米粒,这一剑是玉米粒,你能不能进步的速度快一点,进步的跨度大一点?”

    叶伟埋怨道。

    铁观音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生死不惧的他竟然只使了这么几剑就出了一头的汗。

    他咬了咬压牙,接二连三,一鼓作气的劈出了五六剑。

    虽然每一剑都打掉了柴刀上的一块铁锈。

    但每一块铁锈的大小都是和玉米粒差不多。

    竟是再没有进步分毫。

    “你这柴刀有古怪!”

    铁观音指着叶伟说道。

    “有什么古怪?若是到现在都没有掉一块,那才是古怪。可是明明都已经掉了这么多,要说怪只能怪你自己的金剑。”

    叶伟说道。

    铁观音想了想,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

    又觉得方才自己说的话着实有些幼稚……

    没奈何,只能继续出剑。

第九十九章 了心自了事【中】

    铁观音把金剑插在地上。

    自己倚着剑柄气喘吁吁。

    “怎么样了?”

    铁观音对着叶伟问道。

    “差不多了。”

    叶伟说道。

    他举起柴刀,目光平视的看了看刀身。

    随后又用手拨了拨刀刃。

    “来,开始吧!”

    叶伟兴致盎然的说道。

    但是铁观音却对他摆了摆手。

    “这是何意?”

    叶伟不解的问道。

    “我饿了……能先吃饭吗?”

    铁观音问道。

    “我把你喂饱了,你岂不是更有力气来对付我?”

    叶伟问道。

    “我吃饱了自然会更有力气对付你。”

    铁观音说道。

    “那我不能给你饭吃,我要现在就和你把事情了断,刚好我的刀也磨好了。现在正是最为锋锐的时候。”

    叶伟说道。

    “你若是想现在就了断,我只能随着你,但我必输无疑。不过我即便是输了,也不会死心。迟早还要再来找你!”

    铁观音说道。

    “那等你吃饱了饭,若是再输了呢?”

    叶伟问道。

    “那我也不会彻底死心。”

    铁观音说道。

    “你说我古怪,明明是自己耍赖!”

    叶伟指着铁观音气愤的说道。

    “常言道事不过三,若是我只一次就放弃了,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铁观音说道。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何来的天下人?”

    叶伟反问道。

    “天下不在地方大小,也不再人丁多少。若是原因,你我也能自成一方天下。”

    铁观音说道。

    说完还颇为嫌弃的摇了摇头。

    似是在诧异叶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你说的有点对……不过你当真事不过三?传闻你可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

    叶伟说道。

    “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前提是我知道这目的一定能达到,只是要费些周折罢了。但你我之间的事,达不到就是达不到。费尽周折也没有用。”

    铁观音说道。

    “当真三次?”

    叶伟反问道。

    “最多三次,说不定两次,也有可能一次!”

    铁观音说道。

    “空口无凭,你得发誓!”

    叶伟说道。

    “怎么发誓?你我二人还用得着来这套?”

    铁观音笑着说道。

    “用的用的,虽然这办法很幼稚,也很俗套,但我就是喜欢这样幼稚且俗套的东西。”

    叶伟说道。

    “巧了,我也喜欢。”

    铁观音说道。

    “不,我是只喜欢。你只是有一部分喜欢。你若是和我一样,就不会来像我要传承了。”

    叶伟说道。

    “你怎么不说,正是因为你有了传承,才会变得‘只喜欢’?大俗之前必定大雅,大愚之前必定大智。我还没有大雅过,也没有大智过,你怎么能要求我直接大俗大愚?”

    铁观音说道。

    叶伟听闻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低着头似是在沉思。

    “好吧,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我可以给你饭吃,但你还是得先发誓。”

    叶伟说道。

    “你说怎么发?”

    铁观音问道。

    “我不知道,你自己看着来吧。但是得具体些!”

    叶伟说道。

    “那我就发誓若是超过了三次,今后的日子里我只能天天饿肚子。”

    铁观音说道。

    “行!这个好!”

    叶伟说道。

    铁观音照此发了誓。

    把金剑从地上拔了出来,回剑入鞘。

    “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吗?”

    铁观音问道。

    “你想吃什么?”

    叶伟问道。

    “我想吃燕窝点豆腐。”

    铁观音说道。

    “后堂没水了,你先去镇中水井处打两桶水来。我先回后堂准备。”

    叶伟说道。

    “好的!”

    铁观音痛快的答应下来。

    “记住,先把水桶扔进去搅一搅,把水面上的杂物搅开,然后再打水。不然的话,这水味道不对。”

    叶伟说道。

    “景平镇中的水,不是甘甜的很吗?”

    铁观音问道。

    “水甘甜倒是不假,可是你要吃的是燕窝点豆腐。带有杂物的水你的舌头尝不出来,点出的豆腐可是骗不了人。”

    叶伟说道。

    铁观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张了张嘴似是还想问些什么。

    但叶伟已经把柴刀别在腰间。

    背着手,拖着腿,往饭堂去了。

    铁观音只能把话咽回了肚子,继而往水井处去按照叶伟的吩咐去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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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古楼中。

    刘睿影蹲在地上,细细的比对了一下这一条左臂和五福生剩余四兄弟的手。

    发现竟是惊人的一致。

    无论是骨骼结构还是皮肤肌理,都是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刘睿影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布疑阵。

    但当下最好的方法,就是开棺。

    开两分的棺材,看看他的左臂还在不在。

    不过很明显,这个方法遭到了五福生四兄弟的一众反对。

    他们觉得自己的二哥两分已经死的很惨了。

    刚刚入土为安,怎能再度开棺去扰他长眠?

    这是万万不可的。

    刘睿影心下没了主意。

    但他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件事要比给两分开棺更加敏感,所以刘睿影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很平静的对着狄纬泰问道:

    “敢问狄楼主,这博古楼之中可有档案所在?”

    “档案?你是指人之档案还是事之档案。”

    狄纬泰问道。

    “人和事还是分开的吗?”

    刘睿影有些诧异。

    因为事都是人做的。

    人和事本就是一体,怎么能分开?

    中都查缉司中的档案,就是如此分类的。

    没想到博古楼却是如此奇怪。

    “人和事的档案自然是分开的,不过都在一个地方。只是……”

    狄纬泰有些犹豫。

    刘睿影也觉得自己这话问的有些贸然。

    毕竟档案会牵扯许多隐秘。

    博古楼很多外人不知道,或是见不得光的事都会记录在档案里。

    “狄楼主不必介意,若是不方便,就当在下有些冒失了。”

    刘睿影说道。

    “既然我给了你令牌,自然不会介意这些。我想说的是不知你要查询档案是何用意?”

    狄纬泰问道。

    “在下也是有些突发奇想,想要去印证一二。毕竟承蒙狄楼主信任,定当竭尽全力。”

    刘睿影说道。

    这句话可谓是滴水不漏。

    甚至让狄纬泰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毕竟自己有言在先,给了令牌就是不介意任何。

    那刘睿影如此顺水推舟的往下一说,也是合情合理。

    狄纬泰给刘睿影指明了档案所在之处后,刘睿影便告辞了众人。

    刘睿影本不想让汤中松前去。

    因为他的身份分过于敏感。

    狄纬泰或许也不愿意自己博古楼的档案暴露在定西王霍望的徒弟眼前。

    但汤中松却丝毫不理会刘睿影的暗示。

    就如同一块狗皮膏药一般,非要跟着一同前往。

    “我也要去!”

    欧小娥说道。

    她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充足。

    这掉下左臂的绷带怪人伤了自己,所以她也是当事人之一,自然应该前去查个明白。

    刘睿影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觉得这博古楼一行牵扯的人和势力真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广。

    明明自己只是想来查明一下究竟是谁或什么组织要来抢夺自己的《七绝炎剑》。

    结果现在不单是自己和背后的中都查缉司。

    就连定西王域以及欧家都被一同拖入了泥潭。

    不过刘睿影记得在查缉司学过的一句话。

    越复杂的表象,拥有越简单的真相。

    当时的刘睿影并没有听懂。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有人可以问。

    老马倌告诉他。

    世间发生的事就如同夜晚一样。

    总是在不知不觉中降临。

    没有任何预防的方法,只能被动的去接受。

    以前的侠客总是喜欢穿一件披风。

    潇洒的甩开披风时,总以为能将整个人间都包裹进去。

    自己的面容也能在披风甩开的一瞬间变得模糊。

    而后自以为能两脚踢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

    但即便那件披风上镶嵌着无数华贵璀璨的珠宝,它也无法和夜晚的星辰争辉。

    但人们往往以为那些点缀之物就是夜晚的星辰。

    所以便会不知不觉的陷入彀中。

    原本应该是仰起头,面对着苍穹,面对着点点繁星许下的心愿。

    全都拜托错了地方。

    这样一来,自是会越来越迷失。

    但总会有人,在夜深人静时,独自走在长街上感受这个人间。

    他会拦住那位侠客,用剑指着他的鼻尖。

    责令他脱下这件披风,再用剑将披风上的璀璨一颗一颗挑去。

    披风不见了。

    璀璨也消失了。

    侠客也逃走了。

    剩下的只有夜晚时千篇一律的沉睡的脸。

    和沉睡的脸上传来的鼾声与梦呓。

    他却开心的笑了。

    但是他却不敢笑出声。

    他只是微笑的抬头看看星河。

    直到夜晚走到尽头。

    他也就离开了。

    下一个夜,还会有这么一位穿着如此披风的侠客出现。

    但责令之人却不一定是他。

    刘睿影问老马倌,会是谁。

    老马倌笑了笑。

    抬头透过马棚棚顶的空隙看了看天。

    继而又看了看刘睿影。

    “其实他不是要赶走那位侠客或是破坏那件披风。这人只是守护了夜晚的纯粹。”

    老马倌说道。

    “夜晚为何纯粹?”

    刘睿影不解的问道。

    “人力无法阻挡之事,都很纯粹。既然无法阻挡,就让他自然的发生再消失就好了。人生可以有幻光,但夜晚不可以有除了月亮与星辰之外其他的任何光辉。若是你觉得这夜晚过于耀眼,那便拿上剑,逼走那位穿着披风的侠客,再把披风上的耀眼消灭。”

    老马倌说道。

    “若是逼不走也消灭不了呢?”

    刘睿影问道。

    “那也不要因此而畏惧的不敢出剑。就算失败了,也总有人会捡起你的剑,继续你未完成的事。”

    老马倌说道。

    “一个人若是总是在夜间孤零零的做这件事,难道不会孤单吗?”

    刘睿影问道。

    “活着本就是一件孤单的事,但你若是想让这孤单变得与众不同,那就要找些事去做。有些事只能让孤单不同,但有些事却能让孤单深刻。要怎么选,你得问问自己的心。”

    老马倌说道。

    随即他就把刘睿影赶走了。

    因为他要开始干活了。

    刘睿影本是想来偷偷骑马玩的。

    但到头来却是连缰绳都没有碰到。

    现在刘睿影倒是有些理解老马倌的话。

    而且他发现黑夜中不但有穿着璀璨披风的侠客,还有将至的骤雨,以及纷飞的大雪。

    骤雨和大雪都会遮蔽住月光与星辰。

    但他却不能后退一步。

    黑夜中的大雪和骤雨,都是墨色的。

    远比白日里看上去沉重的多。

    但是它门却遮蔽不住那件披风上的璀璨。

    反而会让那些璀璨更加璀璨,更加晃人耳目。

    刘睿影觉得自己就是那位用剑逼走侠客,消灭璀璨的人。

    夜已来临。

    剑已握在掌心。

    是成是败?谁也不知

    但刘睿影知道,不论成败,夜都会过去。

    他要做的,只是像老马倌说的那样。

    守护住夜的纯粹罢了。

    档案存放的地方离狄纬泰的住处并不远。

    只相隔了一座小丘。

    “请问这里可是博古楼档案所在?”

    刘睿影看到门前有一张躺椅。

    躺椅上坐着一位年轻人。

    年轻人正在看书。

    只是他看书的速度很快。

    与其说看,不如说他只是在翻。

    一页一页的,毫不停顿,就这么翻过去。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他已经翻了大半本书。

    刘睿影看到他的脚边还放着高高的一摞书。

    显然都是要用来这么翻的。

    “是。”

    年轻人头也不抬的说道。

    他已经把这本书翻完了。

    刘睿影看到他把翻完的书放倒了右脚边。

    而后从左脚边的书堆上,再抽出一本书继续翻着。

    “你这样看书,能记得住吗?”

    酒三半问道。

    “我没有看书,我只是在翻书。”

    年轻人说道。

    “既然不看,为何要翻?”

    汤中松接着问道。

    他觉得这年轻人很有趣。

    看来博古楼中也不全是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虚伪之士。

    眼前的这年轻人就很有趣。

    说起有趣。

    刘睿影想到赵茗茗竟会说自己是个有趣的人。

    不知若是让他看到这年轻人又会作何感想。

    但刘睿影却又有些不想让赵茗茗看到。

    万一赵茗茗觉得此人的有趣超过了自己怎么办?

    每个人都想要一份独一无二的感情。

    既然赵茗茗觉得自己有趣,刘睿影便只想让她觉得有趣之人只有自己。

    “因为我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年轻人说道。

    “你看管档案,不就是在做事?”

    刘睿影说道。

    “档案是死的,又不会跑跑跳跳。何况档案也不能让我随便翻翻。”

    年轻人说道。

    “那你总可以跑跑跳跳,为何一定要坐在这里翻书?”

    刘睿影说道。

    “跑跑跳跳太累了,坐在这里吹风晒太阳翻书多舒服?”

    年轻人说道。

    “你这是自己骗自己!”

    汤中松撇了撇嘴说道。

    “若是自己都不骗骗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年轻人说道。

    “这里面的档案我全看过,也基本都记住了。档案够真实吧?但真实很可怕,我不想活的那么真实,所以我才假装看书。既能骗骗自己,还能让这无聊有些意义。”

    年轻人说道。

    “这里面的档案你都看过?全能记住?”

    刘睿影问道。

    若是当真如此,倒是省去了很多查找的时间。

    毕竟博古楼立楼这么多年,档案繁杂一定是浩如烟海。

    要一点点的查找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直接问这年轻人,自会轻松很多。

    “基本都能记住,除了我自己的档案以外。”

    年轻人说道。

    “你为何不看自己的档案?”

    刘睿影问道。

    “我觉得他们写的不好,所以我抽出来烧了。等我死前,我会写一份让自己满意的放进去。”

    年轻人说道。

    “难道你就准备在这里看守一辈子档案?”

    汤中松问道。

    他觉得这年轻人也有些过于不思进取了。

    不但不思进取,还有些老气横秋。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守着一堆真实,而自己虚假的过活更痛快的事?如果有,也是换一个地方继续看守档案罢了。”

    年轻人合上了书说道。

    “好了,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年轻人问道。

    刘睿影掏出狄纬泰交给他的令牌递给年轻人。

    “说实话,我没见过这东西……也不知道做什么的。不过你说是这就是吧。门没锁,直接进去就行。”

    年轻人说道。

    “你这也有些太不负责任了吧?”

    刘睿影对年轻人的所作所为有些哭笑不得。

    “档案罢了,全是已经发生过而且无法更改的事情。就算你都知道了又能如何?只能让你叹叹气,感慨几句造化弄人,人间无奈罢了。没什么值得小心的。”

    年轻人摇了摇头说道。

    “你说你看了所有档案,基本都能记住。我想直接问你。”

    刘睿影说道。

    “问我什么?”

    年轻人问道。

    “问你一个人。”

    刘睿影说道。

    “什么人?”

    年轻人问道。

    他打起了一丝精神。

    无论是谁。

    只要在对方有求于自己的时候,总是会变得精神一些。

    毕竟人之天性的其中之一,就是好为人师。

    “五福生你可知道?”

    刘睿影问道。

    “我当然知道五福生。你是问他们其中的人?还是全部人?”

    年轻人问道。

    “我想问你的是五福生五兄弟死去的大哥。”

    刘睿影问道。

    “不知道。”

    年轻人直截了当的说道。

    随即又失去了性质,再度拿起一本书翻着。

    刘睿影以为他是不愿意说。

    叹了口气候便抬脚想要进屋自己寻找。

    “屋里也没有。”

    年轻人说道。

    “却是为何?”

    刘睿影不解的问道。

    “这里的档案都是博古楼中人和事的档案,五福生是博古楼中人,自然有他们的档案。可是他们的大哥在五福生加入博古楼前,或者说五福生成立之前,就已经死了。没入博古楼,就不算是博古楼中人,自然是没有他的档案。”

    年轻人说道。

    刘睿影皱着眉,立在原地。

    看来自己这想法,是无从印证了。

第一百章 了心自了事【下】

    博古楼中,狄纬泰的住处。

    狄纬泰处理完了那条断臂之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剩下的,则是全都交给了鹿明明。

    “你来了?”

    狄纬泰说道。

    他刚刚坐定,就发现门前站着的一道人影。

    只是他根本没有抬头。

    但从他的话语中,不难看出他与此人很是熟识。

    “其实时间早就到了。”

    此人说道。

    他边说边走进了屋中。

    正是乐游原上那位住在破屋中的看原人。

    “酒一直给你留着的。”

    狄纬泰说道。

    起身准备走进屋中去拿酒。

    “不必了,来之前我已经喝了不少。”

    看原人说道。

    他身着一袭青衫。

    头发也仔细的梳洗过。

    满脸的胡茬也尽皆刮去。

    “倒是很少见你这么精神。”

    狄纬泰微微一笑说道。

    “不是很少,是根本没有。第一我从不精神,第二你我已经很久没有见面。”

    看原人说道。

    “清秋,你还是如此记恨于我?”

    狄纬泰问道。

    “沈清秋。”

    看原人纠正道。

    一般舍弃姓氏,只叫名字的方式,只在互相极为亲密之时才会发生。

    看原人叫做沈清秋。

    狄纬泰显然和他很是亲密,不然也不会直接称呼他为‘清秋’。

    只是沈清秋并不想和狄纬泰如此亲密。

    所以他才会开口纠正道,不是‘清秋’,而是‘沈清秋’。

    “沈清秋,难道你还是如此记恨于我?”

    狄纬泰静默了片刻,再度开口说道。

    有时候一句称呼已经能够代表所有。

    多说无益。

    无论如何解释,也都是徒劳挣扎。

    狄纬泰在心中安慰自己说,只是一个称呼罢了,毕竟这人还是好端端的坐在自己面前。

    “当然不。”

    沈清秋说道。

    “那就好。”

    狄纬泰说道。

    神情又恢复了轻松。

    “这些年辛苦你了。”

    狄纬泰说道。

    他还是走进了屋中,抱出了一坛酒,给沈清秋倒了一杯。

    “不辛苦。愿赌服输。”

    沈清秋说道。

    虽然他嘴上说着不喝。

    但是他没有拒绝狄纬泰的这杯酒。

    “愿赌服输也是要感谢的。何况能够持之以恒的维持赌约,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狄纬泰说道。

    “你的境界太高,我比不了。我只知道这世间事,答应了就要做到。”

    沈清秋说道。

    “你做到了。”

    狄纬泰说道。

    言毕又给他添了一杯酒。

    沈清秋看着这杯酒,却没有一饮而尽。

    他用手轻轻的叩击着桌面。

    微微的震荡,把杯中的酒水搅起了层层涟漪。

    酒汤清澈。

    清澈到沈清秋可以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但涟漪起,倒影也破碎了。

    “天下人都说喝茶精心。什么心态就能泡出什么样的茶。可是酒呢?”

    沈清秋问道。

    “酒?酒已经酿好了。就是这么倒出来罢了。难道心情不同倒出来的酒还有区别吗?”

    狄纬泰反问道。

    “酒倒出来自然是没有区别。酿酒的事我也不懂。但不同的心态即便是喝相同的酒差别也很大。”

    沈清秋说道。

    “我不懂。”

    狄纬泰说道。

    “你只懂茶,而我爱喝酒。注定不能相容。”

    沈清秋说道。

    酒能醉。

    茶也能醉。

    解酒的只能是醋。

    然而茶却无从可解。

    茶与酒,本就是天生的冤家。

    虽然人在喝酒时往往也会叫一壶茶。

    但又有几个饮者,会真的在喝酒时喝茶?

    有那肚量,不如多装几杯酒进去。

    茶终归只是摆着做样子的。

    “可是曾……”

    “曾经只是原来。什么都会变的。”

    沈清秋打断了狄纬泰的话说道。

    “茶会淡,会凉。酒也会跑味。一切本就都在变。”

    狄纬泰说道。

    “所以你我也会变,没必要再提什么以前。”

    沈清秋摇了摇头说道。

    “你准备离开了?”

    狄纬泰问道。

    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我是准备离开。但你不用慌张。我替你做的那些脏活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也的确是我愿赌服输的后果。向来这天下还没人能撬开我的嘴。而我也不是那长舌妇人。何况这些事本就不是什么可以拿来炫耀的。”

    沈清秋说道。

    “我不是在担心这些。”

    狄纬泰说道。

    他方才紧绷的眼角,此刻慢慢松懈了下来。

    “无须否认,不管你是不是在担心这些,我都会这么告诉你。这些话是我早就想好的。”

    沈清秋说道。

    “早就想好了?”

    狄纬泰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提前考虑事情,着实不是沈清秋的作风。

    不过,一切都是会变的。

    曾经的沈清秋不会,不代表现在的沈清秋还是如此。

    “啪!”

    沈清秋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拍在了桌子上。

    “这是什么?”

    狄纬泰问道。

    “打开看看你不就知道了?我要是告诉你,那就不是信了。”

    沈清秋说道。

    他写了很多信。

    这些信都塞在他破屋中的那张大床底下。

    不过那些信都是用手指头沾着酒写的,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只有这一封,是实打实用笔沾着墨汁写的。

    狄纬泰打开一看,发现信中的内容就是方才沈清秋说的那一番话。

    所以他抬头疑惑的看着沈清秋。

    既然已经说了一遍,为何还要写一封信给自己?

    狄纬泰觉得沈清秋或许原本没有想来见自己,面对面的亲口说出这些。

    所以才会写一封信。

    但不知为何,他却是改变了心意

    不但自己来了,把这封信也带来了。

    “你总是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算计。尤其是我,从没有算计过你。”

    沈清秋摇了摇头说道。

    他看出了狄纬泰心中的疑惑。

    狄纬泰在思考问题是,总是喜欢把手上拿着的东西捻来捻去。

    这个习惯,他一直没能改掉。

    所以方才沈清秋看到狄纬泰开始搓捻着信笺时,便知道他又开始计较了。

    “咳咳……我知道。”

    狄纬泰似乎是有些尴尬。

    轻咳了两声说道。

    “我只是为了给你证明,我是提前准备过的。”

    沈清秋说道。

    狄纬泰这才知道,原来这封信,只是他的草稿。

    不过这也是沈清秋的习惯。

    他无论写了什么,都喜欢装在信封里。

    不是信,也要装进信封里。

    对他了解不深的人,总是觉得他写了很多信。

    其实并没有。

    看来一切虽然会变。

    但总写东西是不会变的。

    不光是搓捻物品或是装入信封。

    沈清秋爱喝酒。

    狄纬泰喜饮茶。

    这两样也没有变过。

    “所以我会让他们一直留在我肚子里。有些愁,喝酒可以化解。但有些事,还是等我死了之后,随着尸身棺材一起烂掉好。前提是如果能有人给我收尸的话。”

    沈清秋接着说道。

    “你准备何时动身?”

    狄纬泰把信笺装回信封,又把信封放回桌上说道。

    沈清秋并没有回答。

    他拿起信封,打了个响指。

    指尖竟然平白无故的升起了一小束火苗。

    沈清秋用这束火苗,把信封连带着信笺一起烧了。

    看着他们一点点化成飞灰后才“呼”的一口,把指尖的火苗吹灭。

    狄纬泰只是这般静静的看着,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沈清秋会给自己一个解释的。

    “现在唯一知道那些话的人,除了天地,只有你我。若是再有了第三人,那便是你的问题。”

    沈清秋说道。

    “为何就不能是你的问题?”

    狄纬泰笑着问道。

    “因为我已经说过了,我的嘴很严,而且我不长舌,那些也没有什么好炫耀的。”

    沈清秋说道。

    “走之前我们能好好喝一场吗?”

    狄纬泰问道。

    “不必了。你本就不爱喝酒,我也不喜欢勉强别人。”

    沈清秋说道。

    “可是你总是在勉强自己。”

    狄纬泰说道。

    他的神色有些落寞。

    显然被人拒绝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换做谁,都一样。

    狄纬泰刚才的那句话倒不是在计较。

    是发自内心的。

    他着实想在沈清秋离开博古楼前,与他痛痛快快的大喝一场。

    醉不醉另说。

    只要喝的痛快就行。

    狄纬泰本以为沈清秋会答应。

    即便有些犹豫,最后也终将会答应。

    可是沈清秋却很是坚决。

    似是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地步。

    “同样的车轱辘话要我说几次?愿赌服输这个词不需要我向你这位博古楼的楼主解释清楚吧?”

    沈清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我倒是洗耳恭听。”

    “好,那我就解释给你听听。愿赌服输的意思就是没有任何勉强,也没有任何旁的感情。就和一场交易一样,愿买愿卖,遵守约定罢了。”

    沈清秋说完就站起了身来。

    “现在就要走?这么着急?”

    狄纬泰也站起身子问道。

    “不,是到了你该愿赌服输的时候了。”

    沈清秋说道。

    狄纬泰怔了怔。

    而后面露苦笑。

    他的确不是一位合格的赌徒。

    一位合格的赌徒是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赌约与手上的筹码的。

    而他却忘记了。

    直到沈清秋开口时也没能想起来。

    所以这苦笑不是为难,而是愧疚。

    即是对沈清秋的愧疚,也是对自己的愧疚。

    沈清秋走到了屋外的院子中。

    狄纬泰跟着他走了出来。

    他还是没能想起自己有什么需要愿赌服输的事。

    但沈清秋如此说了,定然就是有的。

    沈清秋从不算计,也向来不曾骗人。

    这也是一直未变的事。

    不是他不会,而是他不想。

    沈清秋觉得算计太麻烦。

    如果不算计只能普通的活着,他就会这样简简单单的。

    如果不撒谎不能有任何惠便,他就会这么艰艰难难的。

    “我知道你忘了。”

    沈清秋说道。

    “我的确是忘了……对不起。”

    狄纬泰认认真真的鞠了一躬说道。

    沈清秋微微侧身,让过了这一礼。

    “忘记没事,只要你承认就好。”

    沈清秋说道。

    “你说的我都承认,即便我忘记了我也承认。”

    沈清秋点了点头。

    “出手吧!”

    霎时。

    一段记忆如风起云涌般冲进了他的脑海。

    越是激烈的记忆,越是让人头疼。

    沈清秋也并不着急。

    背着手静静的等着狄纬泰理清思绪。

    “好!”

    狄纬泰说道。

    饶是他也不能只用这片刻的功夫就把这段如此驳杂的记忆理清楚。

    所以他直接跳到了最后,看结果。

    结果就是,他与沈清秋早约好了一战。

    这一战就在沈清秋离开博古楼时,也就是现在。

    不论胜败,也没有赌注。

    沈清秋打完就走。

    狄纬泰继续在博古楼做他的楼主。

    只是日后,二人便是彻底的天涯陌路人。

    相逢也不曾相识。

    “再等几日,可好?”

    狄纬泰却是突然止住了身形问道。

    “多几日少几日没有差别的,也不能让你我更舒服。”

    沈清秋说道。

    没想到狄纬泰在此时竟然会优柔寡断起来。

    离别本就是一件让人很是踌躇的事。

    很多人都会说些场面话。

    什么后会有期,有别有聚。

    对于旁人来说。

    离别或许真的是为了下次的相距。

    为了下次更长久的相聚,就不要吝惜此刻短暂的离别。

    两情若在长久时,又何必朝朝暮暮?

    男欢女UU小说且如此。

    何况是朋友之间。

    但狄纬泰知道。

    他与沈清秋的离别,是彻底的离别。

    来生来世,没人能够说得清楚。

    但今生今世,恐怕绝对没有机会再相聚了。

    何况,沈清秋本就不想与自己再相聚。

    即便自己盼着,想着,去寻他,找他。

    只要沈清秋一门心思的躲着自己,不断远离。

    就算他是博古楼楼主也没有办法去和沈清秋相聚。

    狄纬泰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继而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其实他是既可怜,又可笑。

    只是可笑稍微比可怜多一些。

    他写了那么多的千古文章。

    这些千古文章中可谓书尽了世间的道理与唯美。

    可是这些道理,他在真正的生活中从来没有用上过一条。

    那些唯美,他也从来没有拥有过任何。

    老天爷还是很公平的。

    一个人越是对什么大书特书,他便离这些东西越行越远。

    狄纬泰在书里和文章中,不止一次去的强调友情之珍贵,以及为人之忠义。

    可是他从未拥有过珍贵的友情,他也并不是一个忠义之人。

    若说以前,是因为九族压迫,身不由己,还尚且情有可原。

    但后来发生的种种,却是连他自己都找不到任何借口来遮掩。

    就只是一场算计罢了。

    至于这算计的究竟有何意义?

    他不知道。

    狄纬泰只是想出所有可能性,然后从中找出一个最坏的。

    然后根据这个还未发生的最坏的可能,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他说这叫防患于未然。

    但沈清秋说,既是未然,又何必去防患?

    这件事两人说的,做的都有失偏颇。

    狄纬泰过于极端。

    沈清秋过于放任。

    若是二人能中和一下彼此的想法与做法,定能每件事都处理的极为圆满。

    但开朗的少年,极为倔强,从来不肯反思自我。

    内向的少年,自尊心极强,从来不肯低头弯腰。

    隔阂一旦产生,只会越来越大。

    从一道裂缝,渐渐的化为天谴鸿沟。

    ——————————

    档案处门口。

    刘睿影仍旧站在发呆。

    因为他没有下一站的目的地。

    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要不,先回去吧?你的朋友还在屋中。”

    汤中松说道。

    刘睿影猛地一拍脑袋!

    想起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还在自己的住处里,心下有些着急。

    “那就先回去吧。这一条线又断了,只能再次重新来过了……”

    刘睿影很是无奈的说道。

    “先别回去了!”

    就在四人准备离开时。

    萧锦侃突然从房山头走出来说道。

    “嗯?你怎么来啦?”

    刘睿影看到萧锦侃在此有些惊诧。

    “我来接你们。”

    萧锦侃说道。

    “接我们?哈哈,你害怕我们会迷路不成?”

    刘睿影笑着说道。

    “迷路倒不至于。虽然我是个瞎子,但我还是怕你们走错了路。”

    萧锦侃说道。

    “你要接我们去哪里?”

    刘睿影问道。

    他正了正神色。

    知道萧锦侃如此说,定不会是无的放矢。

    “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坐坐。不会太久的,什么都不会耽误。”

    萧锦侃说道。

    话音刚落他便转过身去,领着众人往那个房山头处走去。

    拐过弯,刘睿影看到这里竟然摆着几张小桌子。

    每张桌子还都配了四把小椅子。

    只是这桌子很小很矮。

    所以这椅子也很小很矮。

    坐在上面,跟席地而坐没有什么差别。

    “我们就这样坐在这里?”

    刘睿影问道。

    虽然他知道萧锦侃不会无的放矢。

    但他的确不知道为何萧锦侃不让他们回去,却一定要坐在这里。

    “你想看看吗?”

    萧锦侃凑过头来问道。

    “看什么?”

    刘睿影反问道。

    四下里东张西望了一阵,并没有看到什么违背常态之事发生。

    萧锦侃没有言语。

    之时伸出手来,轻轻的点了点刘睿影的额头。

    “这是?!”

    刘睿影看到眼前传来的画面,顿时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嘘!观棋不语真君子!”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虽然心中还是惊异不已,但却老老实实的闭住了嘴,却是连一个感慨的字都没有。

    “你先还是我先?”

    刘睿影眼前看到狄纬泰和沈清秋二人面对面站着。

    沈清秋背着手,淡淡的对这狄纬泰问了一句。

    “对于你我而言,先后还有什么讲究吗?”

    狄纬泰问道。

    看样子今日这一战在所难免。

    沈清秋是铁了心,即刻就要离开。

    “有道理。我们已经不需要先出手来抢那一瞬的先机了。”

    沈清秋说道。

    “依我看,同时出手如何?”

    狄纬泰说道。

    “好,同时出手!”

    沈清秋说道。

    “只出一招如何?”

    狄纬泰说道。

    “好,只出一招!”

    沈清秋说道。

    他高高的举起了右臂,并指成剑。

    明明只有两根手指,却仿佛有三千根。

    “我出三千剑指!”

    沈清秋说道。

    狄纬泰也高高的举起了右臂。

    不过他只伸出了一根食指,立指为笔。

    “我出春秋笔法!”

    狄纬泰说道。

第一百零一章 天下文宗序

    狄纬泰散漫的坐在门口的台阶处。

    右手搭在膝盖上。

    食指指尖,有一滴还未凝固的鲜血。

    下颌处的胡须上,也挂着丝丝血迹。

    他的的眼睛没有了往日的精明。

    变得异常浑浊。

    本来时刻都充满着希望,现在也只剩下一地颓唐。

    狄纬泰伸手将胡须上的血迹轻轻拭去。

    转身走进了屋中。

    沈清秋已然不见了踪迹。

    想必是走了吧。

    也好。

    狄纬泰终归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若是他不走。

    就那般静静的待在乐游原上的破屋中。

    对狄纬泰来说,终归是个念想。

    现在他走了。

    这念想便也断了。

    狄纬泰到屋中洗了洗手,随即又捧起水,看样子是想要洗洗脸。

    但水捧在手里。

    他却没有往脸上扑去。

    而是就这么看着自己的脸在水中的倒影。

    随着水一点一滴的从指缝间流走。

    他的脸也渐渐的变得扭曲可怖起来。

    狄纬泰看着竟然有些害怕。

    索性松开了手。

    让剩下的水全都落回了盆里。

    狄纬泰看着盆子里的水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神光。

    只是比先前的精明更多了一层沉稳与深刻。

    虽然他已足够老成持重。

    但老成持更重岂不是要再好上些许?

    不过这沉稳与深刻,并不代表狄纬泰便会从此放弃沈清秋口中的算计。

    反而会让这些算计更加深沉,更加不易被觉察。

    ————————

    萧锦侃再度点了点刘睿影的额头。

    刘睿影眼前的画面消失了。

    继而看到的便是真真正正发生在眼前的。

    不过眼前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所以他看到的只是萧锦侃冲着他微笑的脸。

    “他……输了?”

    刘睿影说道。

    他花了好一阵功夫才缓过神来。

    因为他看到的内容着实太过震撼。

    萧锦侃没有回答,依旧是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直到这一刻。

    刘睿影才体会到语言文字的匮乏。

    即便是让他说,他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描述。

    “沈清秋这个名字倒是很好听。”

    刘睿影沉闷了半晌后接着说道。

    “名字而已,不分好听难听。”

    萧锦侃笑笑说道。

    “说起来,你为何会叫‘锦侃’?”

    刘睿影问道。

    “不知道。爹娘起的。可能是希望我日后不要嘴太笨,能够侃侃而谈的同时多说出写锦上添花的句子吧。”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这么解释倒也说得通。

    只是很少有人把‘侃’这个字用在名字中。

    不过父母之心,总是好的。

    他们的希望总是要比旁人更加殷切。

    不过这样的殷切虽然是关心与疼爱的表现,很多时候也难免会做错事。

    因为殷切之心,往往会使人变得急躁。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静静的等待那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但这世上的事情,却也没有几件是能够一蹴而就的。

    饭要一口一口吃,日子要一天一天过。

    拔苗助长的结局人尽皆知。

    但却没几个人能忍得住这般功利的诱惑。

    说起来刘睿影觉得自己的名字也很怪。

    而且根本无从解释。

    睿影。

    睿为睿智。

    影是影子。

    睿智的影子,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地方。

    若是牵强附会的话,影子这一东西倒是能和中都查缉司的查缉之事沾点边。

    不过夜晚是没有影子的。

    按照老马倌说的话,夜很纯粹。

    但这般纯粹的夜,为何会偏偏让人没有了影子呢?

    刘睿影没有想明白。

    不知不觉,又是一盏茶的功夫。

    刘睿影就这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萧锦侃站起身子时碰响桌椅的声音让他回了神。

    “你要去哪里?”

    刘睿影问道。

    “回屋子。”

    萧锦侃说道。

    “这样就结束了吗?”

    刘睿影问道。

    似是意犹未尽。

    “难不成你觉得还应该发生些什么?”

    萧锦侃你微微转过身说道。

    “我不知道,因为我不了解他们。”

    刘睿影摇了摇头说道。

    “你也根本没有必要去了解。”

    萧锦侃说道。

    “那你为何要让我看到这一幕?恐怕这二人不愿意旁人看到吧。”

    萧锦侃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要让你看到。甚至我也不该去看。只是当时我的心里有一种冲动,让我不得不看,而且不得不找个人一起看。”

    萧锦侃说道。

    “所以你找了我,是因为没人可找,还是因为非我不可?”

    刘睿影问道。

    “你觉得呢?”

    萧锦侃笑着说道。

    他被刘睿影的话逗乐了。

    果然每个人都想自己变得重要。

    就算已经很重要了,却是觉得还不够。

    总得要更重要些才好。

    “当然觉得是后者,非我不可!”

    刘睿影撇了撇嘴说道。

    “那就是因为非你不可!”

    萧锦侃说道。

    “你知道关于五福生早年死去的大哥之事吗?”

    刘睿影突然问道。

    他知道萧锦侃一定是知道的。

    他也隐约猜出了萧锦侃的身份。

    虽然不是那么清晰。

    但大致上已经有了轮廓。

    “我知道。”

    萧锦侃说道。

    “甚至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背后的因果是怎样的,我都知道。”

    萧锦侃顿了顿接着说道。

    “但你不能告诉我?”

    刘睿影反问道

    “对。处于朋友当然想帮你。但很多时候我的立场只能是站在规则一方。”

    萧锦侃说道。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在不违背规则的情况下,还能助我一臂之力?”

    刘睿影问道。

    因为这几档子事,已经让他心力憔悴。

    每件事都好似一个小线头儿。

    刘睿影都抓住了这每一个小线头儿。

    本以为只要顺藤摸瓜,把这小线头儿拽出来,就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但他却没有想到,这小线头儿就真的只是一根短短的小线头儿……

    它门的背后没有任何隐情,互相之间也没有任何干系。

    在萧锦侃没出现之前,刘睿影没有想到去找他。

    毕竟自己说了,要在解决完所有事情之后再去找他喝酒的。

    现在却是自己食言了。

    不过当下却是萧锦侃主动找了自己。

    要说食言,也是他俩一人一半。

    谁都不全对,但谁也不是全错。

    “唉……”

    萧锦侃叹了口气。

    目光望向乐游原的方向。

    “我去问问我师父吧。”

    萧锦侃说道。

    “你的师父?他会有办法吗?”

    刘睿影问道。

    “不好说……但既然是师父,办法总会比我多。”

    萧锦侃说道。

    “只是他最近很忙,一件事开心,一件事糟心。所以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空来想办法。”

    萧锦侃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酒葫芦,喝了一口说道。

    酒三半眼睛一亮!

    因为这个酒葫芦明显要比他的精致的多。

    只是容量太小。

    中看不中用。

    “我酒量小,所以这个刚刚好!”

    萧锦侃对着酒三半说道。

    同时扬了扬手上的酒葫芦。

    “哈哈,要是真比酒量,谁还会用葫芦喝酒?无非是图个样子可人儿罢了。”

    酒三半笑着说道。

    “不过我还是会去问的。虽然问了也不一定会有办法,但若是不问,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萧锦侃把酒葫芦收了起来,对这刘睿影说道。

    “那我等你消息?”

    刘睿影问道。

    他的心头又燃起了些许希望。

    “不必。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萧锦侃说道。

    “该做的太多……只是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做,或者说根本没法儿做了。”

    刘睿影很是颓败的说道。

    “你屋中还有朋友在等你,今晚不是还和常忆山有约要去明月楼喝酒?这些事总是该做又能做的吧。”

    萧锦侃说道。

    “我却是把她二人忘了……”

    刘睿影一拍脑袋,站起身来说道。

    他却是把赵茗茗和糖炒栗子二人还在自己屋中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常言道‘生怕情多累美人’,你这情也不多,难道就要做那般健忘的无情之人吗?”

    萧锦侃调笑着说道。

    刘睿影很是不好意思。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拱了拱手,算是做了告别。

    随即小跑着返回自己的住处。

    “那两人是什么人?”

    欧小娥问道。

    “反正极其漂亮,两位都是美人!”

    汤中松说道。

    “哼……”

    欧小娥从鼻中轻轻的哼了一声。

    女孩子都有爱美攀比之心。

    这是刻在骨血里的。

    即便欧小娥的气概与肚量比男人还要大也不能免俗。

    不自觉的,她也加快了脚步。

    想要去看看刘睿影这两位美人朋友究竟有多美。

    虽然先前已经打过照面,但当时欧小娥的心思却并不在这里。

    只能记得大体的衣着颜色,至于眉眼鼻子什么的,却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

    狄纬泰从里屋走出来时。

    全身上下都换了一套衣裳。

    只见他穿着一件栗色雨丝锦袄子,上绣龙纹。

    腰间系着一根无青色宽腰带吗,上绣凤纹路,还有三块玉牌点缀其上。

    左边的一块玉牌,上刻百子嬉闹图。

    一群光头胖娃娃,只穿着一件肚兜,在一处大院子里打闹玩耍,好不热闹。

    右边的一块玉牌,上刻乐游原秋景图。

    四季不冻河在下缓缓流淌,千峰万仞山高耸入云。

    青青草已然微微泛黄。

    但树上枝头处还有些叶子在兀自倔强着,不肯落下。

    远处有一片房舍。

    房舍上方的空中腾起阵阵炊烟。

    中间那块玉牌,却是只是一块干净平整的玉牌。

    上面没有任何雕刻。

    但打磨的异常光洁。

    以至于都可以映出人脸,当镜子使。

    这样华美的服饰,狄纬泰有很久都没有穿过了。

    狄纬泰还在外面套上了自己八品金绫日的文服。

    越是好的衣裳,针脚却是细密,质地却是轻薄。

    纱绸总比棉花贵。

    先前的穿的那一身老农布艺,被他整整齐齐的叠在柜子中。

    上面放了一张小纸条。

    写着二字“浆洗”。

    先前他虽然穿的很是素朴。

    但这件布衣上却连一丁点儿弄脏的痕迹都没有。

    即便他每日都会去后院中,给那些种植的蔬果浇水施肥。

    但布衣竟是没有一个泥点。

    狄纬泰走到桌前,把杂物信手推到一旁。

    随后桌上平平整整的铺了一张宣纸。

    他没有用镇纸压住四角。

    但这张轻薄的宣纸竟然好似有千斤重一般,牢牢的压在桌面上。

    他拿起了一跟

    笔,放在砚台里,看着笔头吸满了墨汁。

    这纸,只是普通的纸。

    笔也,也只是普通的笔。

    狄纬泰从来没有用过高级的文房。

    他不是没有,而是不愿意用。

    这诗文的关键,还是诗作与文章本身。

    若是写得好,就算是写在一块树皮上,也能让天下人争相传抄。

    若是写的不好,就算是卸载绢帛上,再用最上等的木材装裱起来,也是无人问津。

    待笔头吸饱了墨汁,狄纬泰提笔在纸张的最上端写下了三个大字。

    ‘无题序’。

    而后,他闭眼稍稍酝酿。

    随即便文思泉涌。

    身后霎时绽放七色神光。

    犹如孔雀开屏般,绚烂夺目。

    这七色神光,冲出了屋子,冲出了小院。

    在整个博古楼中蔓延。

    就连乐游原上也不例外。

    “楼主,开笔了?!”

    一时间,博古内议论纷纷。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望着这一片祥和厚重的七色神光。

    继而纷纷对着七色神光升起之地,狄纬泰的住处方向,跪倒膜拜。

    就在这七色神光大盛之时,狄纬泰动笔了:

    有词曰:春意苍翠倾楼城,茫茫人间悠悠。昔年嘉华梦不空。河山依旧在,手中笔墨浓。独自凭栏高楼上,邂逅丹史青风。斜阳晚照江湖翁。诗词曲赋凌云,天下文宗。

    九族遗迹,博古新楼。势凌定西,地接震北。饰千峰而带万仞,控太上而引四季。物华天宝,文光映乐游之地;人杰地灵,才水袭征伐故址。汗青烟云,慨当以慷。背临双王之交,面朝中都之伟。昔年九族雅望,纵观文坛;今者一展新楼之雄风,文宗安泰。亭台高耸,楼榭飞花,池水星罗,奇观棋布;庙堂江湖,制令参差。阴阳和合,谋洪荒之无极;王化正道,立有教之无类。

    时维四月,序逢清明。春风吹而化白雪,文采起而灭淫邪。鼎力天下于文道,大醉千年于文章。妙得文曲星之极乐,巧获临江仙之楼台。黄金榜上,偶失风流;龙翔九天,乏善可陈。鲲难展身长游,鹏难振翅高飞。群雄并起,逐鹿于中原,怎奈他人嫁衣,西风碧树?民不聊生,奈何烟尘四起,谁料造化伟略,秉笔如刀。

    跨琼楼玉宇,渡雕栏玉砌。朱颜不再,人面已改。太平博古,南北不相望;盛气弥瑞,朗月照未央。学子来朝,屹立西北;乾坤一统,环宇皆享此荣光。丹月流转与朝日争辉,春水霜天共山海同存。林木幽蔽,川泽回绕,凌云青霄,江河渲浩。文风兮袅袅,盎然兮婆娑。日起夺人纸醉金迷梦,月落迎人千里奏笙歌。

    嗟乎!时运不济,命运多桀。诗仙灵才动京华,柳生不遇惹涕下。皇朝八大家,推发文章之极致;文道七圣手,写尽繁衰之世事。

    悲,闭楼锁园,茫然然,不知日新月异。

    哀,利令智昏,浑噩噩,不顾大厦将倾。

    惜,博古英烈,血肉躯,强挡九族利刃。

    文坛风雨飘摇,处处断壁残垣。日薄西山,苟延残喘。然,博古儿郎阅沧桑无数,历百世荣辱,得祖宗佑护,拼文坛之前途,终踏复兴之路。

    今者,四季不冻,改自然之样貌;险峰万仞变地理之架构。楼阁壮美,盘龙昂首入屋脊;石桥长亭,三星璀璨如连珠。

    诗词曲赋,视天下若泥丸;丹青史卷,跨天涯若盈寸。秉笔如刀,渡大洋如浅滩。词锋见血,冲天宫,拜嫦娥。惊玉兔捣药不成,扰吴刚砍桂不能。

    一笔一划,执文坛牛耳,壮博古声威,集天下好物,取他方长处。灭硕鼠,窃楼者人恒诛之;清蝜蝂,还举楼一片清明。是谓文宗之开端,书声郎朗;崛起之必然,斗志昂扬。

    感,我博古盛世祥和,登攀之路与时俱进。

    慨,我博古意气风发,风流无数越之龙门。

    赞,我博古英才济济,龙虎斗时方显真章。

    纬泰,一介书生,酸臭迂腐。念念叨言,尽皆平生之衷言;虚怀若谷,桃李无言自成蹊。涤荡污浊于滚烫,扬俊秀于人间,罢九族于天下,举贤能于四海。他日放歌郊野,静待金榜提名。悬梁刺股,寒窗苦读,切记莫要班门弄斧。浮生若梦,纵使神通盖世也尽皆枉然。老朽虚度光阴已过一甲子,每念及此,感慨丛生,涕泪聚下。但乐行无憾,乐文无悔。斗转星移,自是沉浮悲欢;天道无常,自是书尽千古。

    紫电清霜,英雄何曾气短?但为君故,只愿气冲霄汉!夜以继日,夜风望北,心藏宙宇,百川兴发。龙能腾挪变化,兴云而吐雾;凤能高飞低伏,隐身而藏行。泰山崩而不变色,麒麟兴而不改颜,腹有诗书,气自华然。烟花景致如旧,忘却覆水难收。峥嵘绮丽,功名荣辱。飞驰定西震北之荒凉,凌驾平南安东之敞煌。

    诗曰:千年沧桑话沉浮,物转星移又几度。

    寒窗求索千百日,归来便踏金榜路。

    书页微开现巨变,大千世界任蹁跹。

    吾辈当有鸿鹄志,龙虎一斗展宏图。

    狄纬泰写到这里便停了笔。

    若是按照他的本意,是准备再写几段的。

    但细细斟酌了一番,却是觉得没有必要。

    他只想在中都文探路虎斗之前激励一番博古楼中的读书人,若是太过,则显得凌厉有余而厚重不足。

    这就如同写文章一样。

    若是用典过于稳妥老道,则显得创新不足。

    但若没有典故来支撑,则又显得太是轻浮。

    狄纬泰把笔悬停在文章题目的位置。

    他将‘无题’两个字划去。

    改成了博古楼。

    只是他仍觉得有些不妥,继而又将‘博古楼’三字划去。

    他放下了笔,在屋中来回踱步。

    不知过了多久,但纸上墨迹已干。

    狄纬泰终于是再度回到桌边,将题目改成了《天下文宗序》。

    直到最后一个‘宗’自写完,搁下了笔之后。

    那璀璨夺目的七色神光也渐渐随着夕阳与晚风一同隐去。

第一百零二章 寂寂之境【上】

    刘睿影正在回屋的途中。

    他也看到了这阵磅礴雄浑的七彩神光。

    虽然他不知道其中的原委。

    但狄纬泰每写一个字。

    这字就会顺着神光的牵引,直接流淌进刘睿影的心里。

    每一个字似是都在重重的叩击着他的心门。

    让他不得已而停下了脚步。

    只能痴痴的望着那一片神光腾起的方向发呆。

    其实不光是他。

    汤中松与欧小娥也是如此。

    唯有酒三半站在一旁,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喝着酒,左顾右盼的觉得刘睿影他们三人突然住了脚好生奇怪。

    待神光隐去,刘睿影回过神来,看到酒三半一脸疑惑。

    “你们刚才怎么了?”

    酒三半问道。

    “你没有看到刚才的七彩神光?”

    刘睿影问道。

    “看到了,怎么了?”

    酒三半轻飘飘的说道。

    “难道你没有感觉到什么?”

    刘睿影问道。

    一字一句直接入心的感觉太过诡异奇绝。

    他不知道别人是否和自己想通。

    因此只好这样模棱两可的问了一句。

    “没有……就是那片光还挺好看的。”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和汤中松以及欧小娥分别对视了一眼。

    从他们的眼中,刘睿影能感觉到这二人一定和自己是相同的感受。

    不过从他们二人的眼中,也能看出他们对酒三半丝毫不为所动的诧异。

    “或许是人不同吧。”

    汤中松有些感慨的说了一句。

    刘睿影点了点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

    人不同,难以情投。

    狄纬泰,八品金绫日的文道修为,证明他的文心足够坚定和强大。

    以至于,UU小说生造化。

    竟是能够如此的勾动天地大势。

    刘睿影自问自己,他没有文心。

    即便有,也早就被狄纬泰的这一篇大势神章所击破。

    但酒三半的文心,难道就坚定如此?强悍如斯?

    竟是连狄纬泰的大道篇章都无法勾动半分?

    刘睿影不相信。

    他觉得这其中定有旁的缘由。

    虽然酒三半自己都说不清楚原因。

    不过事实摆在眼前,不由得刘睿影不承认。

    方才那七色神光让斜阳都有些黯淡。

    现在一望天边,发现确实离华灯初上还有些许时辰。

    刘睿影和汤中松还有欧小娥,酒三半约好时间,便独自回了屋中。

    一进屋,她便看到赵茗茗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望着后院的春色发呆。

    其实后院中是没有春色的。

    这本就是一处空屋。

    后院早已无人打理。

    不像是狄纬泰或是萧锦侃的后院那般,绿意盎然。

    所以刘睿影着实不知道赵茗茗在看什么。

    “嘘!”

    刘睿影刚准备开口致歉。

    毕竟赵茗茗远来是客。

    自己把这主仆二人晾在屋中许久,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虽然刘睿影也是远来之客。

    不过毕竟是要比赵茗茗早来几日。

    糖炒栗子对他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随即又指了指赵茗茗。

    好像是让刘睿影不要吭声,免得惊扰了赵茗茗欣赏后园景致的心情。

    刘睿影挠了挠头。

    随即也望向了后院之中。

    他的目光沿着墙根扫边每一寸土地,石墙,小径。

    却没有发现任何一处能够让他停留片刻的地方。

    “你没有看到吗?”

    赵茗茗突然开口问道。

    “嗯?”

    刘睿影被赵茗茗这句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上话茬。

    “你是不是觉得这园子中光秃秃的,了然无趣?”

    赵茗茗接着问道。

    “哈哈,我倒的确是没有发现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

    刘睿影笑着说道。

    虽然在笑。

    但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罢了。

    “我小时候就不喜欢过于臃肿的景色。满园绿,不如荒中绿。你看那土墙的凹凸处,以及小径旁的小草,是不是要比那郁郁葱葱的园子更显得春色盎然?”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顺着赵茗茗的话,目光再度朝着院子内游移了一圈。

    发现果然如此。

    不过这些赵茗茗口中的‘春’,的确是太过渺小。

    小到若不定睛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人活着就和这小草,嫩苗一样。不需要有太多夺目的颜色。但只要它长在那里,冒头了。就算是再渺小,谁敢说它就不是春?”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心中有些震撼。

    他本以为赵茗茗只是个门阀势力的大小姐。

    但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有这般的想法与体悟。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相比狄纬泰或是萧锦侃园中那些枝繁叶茂的树,以及盘根错节的藤蔓。

    刘睿影这后园中的小草,嫩苗倒真是更能体现出这‘春’。

    “赵小姐这番言论,着实倾心脱俗。”

    刘睿影说道。

    “你可看到刚才的七色神光?”

    刘睿影忽然问道。

    “什么七色神光?”

    赵茗茗回过头来茫然的反问道。

    “没事,就是刚才远处突然亮了一阵,估计你在屋中没有看到吧。”

    刘睿影虽然心头大惊,但还是如此镇定的说道。

    不过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怀疑。

    因为那文道的七彩神光,感天动地。

    只要是人类,凡是习过字,读过书之辈,尽皆能够感受的到。

    可是如此大的动静,赵茗茗却是一无所知。

    如此不寻常,如何能不让刘睿影多想?

    除非……

    “刘省旗!”

    就在刘睿影将心里对赵茗茗的怀疑一点点放大时,屋外传来了呼喊声。

    “什么事?”

    来人一身短打装扮。

    头发高高的束起,在头顶挽成一个团子。

    俨然是个书童。

    刘睿影这几日紧绷的神经没有一刻得以清闲。

    突然那看到生人在前,不自觉的握住了剑。

    “刘省旗,有查缉司之人前来找您,现已抵达了乐游原。”

    这位书童说道。

    刘睿影心头有些疑惑。

    因为他手中关于大红袍的资料以及摘星楼楼主上官摘星身死一事的情报还没有传送出去。

    查缉司怎么会如此贸然的派人前来?

    “我知道了。”

    刘睿影略略沉吟了片刻,便将这通报的书童先行离开。

    继而有些歉疚的转身看着赵茗茗。

    “晚上是该如何?”

    赵茗茗开口问道。

    “晚上是在博古楼长街上的明月楼。”

    刘睿影说道。

    “好。那我和糖炒栗子先去那里寻一处客栈落脚。”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虽然他很想和赵茗茗再多说一会儿子话。

    但现在一听赵茗茗要先行离开,心里却没来由的有些轻松。

    这般古怪又矛盾的想法,刘睿影自己也不知该作何区处。

    他带着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走出了园子。

    给她俩指明了去路。

    糖炒栗子这会儿却是出奇的安静。

    刘睿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零食吃完的关系。

    因此有些闷闷不乐。

    不过糖炒栗子这小丫头,脾气总是这么一阵阵的。

    当哭当笑,从来不知愁字几何。

    刘睿影看着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便转过身去准备去往乐游原看看查缉司究竟派了谁来,来人又是何意。

    刚走出没两步,却看到前方不远处站立着一个人影。

    正是先前来传话的书童。

    “还有何事?”

    刘睿影问道。

    他以为这书童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刚才看到有外人在自己屋中怕是不太方便。

    “刘省旗,没有别的事了,我只是在此等候您,陪您一道前往。”

    书童躬身作揖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想必这人是博古楼放在自己身边的耳目。

    明面儿上说是要陪自己去,显得颇为恭敬客气。

    实则是盯着自己,看看这查缉司之人堂而皇之的前来博古楼究竟是有何打算。

    刘睿影孤身前来,虽然也能代表这中都查缉司。

    但一个人终究是一个人。

    不大张旗鼓的,也是给博古楼颜面。

    就好像五大王域的王城之中不设查缉司站楼一样。

    但是现在听闻查缉司有后续人马已经抵达,这如何能不让博古楼中人多心?

    虽不至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起码也要打起些精神头,小心应付才是。

    书童在前,刘睿影跟在后面。

    两人大约相距半丈有余。

    刘睿影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这书童只会逢迎应和罢了。

    他本是想和这书童聊聊天,探探口风。

    看看能不能从他的口中套出点东西出来。

    但转念一想,便觉得还是算了。

    既然博古楼能派他来引领自己,想必也是一番精挑细选之后的结果。

    这书童看着单纯年轻,不谙世事,但实则一定是机敏过人,胆大心细之辈。

    要是开了口,说不定七绕八绕的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刘睿影可不觉得自己的嘴皮子功夫有多厉害。

    即便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书童,但天天跟着那些个文人老爷,好得也算是耳濡目染。

    就好比跑堂的虽然不做饭,但也照旧能熏出一身油烟味。

    不动刀,不起炉灶时,谁能分得清?

    “这不是去乐游原的路!”

    刘睿影突然停住了脚步说道。

    “这当然不是去往乐游原的路。”

    小童说道。

    他也停住了脚步。

    只是尚未转过身来,依旧是背对着刘睿影。

    “查缉司根本就没有来人。”

    刘睿影说道。

    “查缉司人是没有来,不过我来了。”

    小童转过身来说道。

    “你是谁?”

    刘睿影问道。

    “你还不如先问问这是去往哪里的路。”

    小童反问道。

    嘴角扯起一抹邪笑。

    “我想,这一定是黄泉路。”

    刘睿影说道。

    既然对方已经撕破了脸,却让他反倒是更为惬意。

    “刘省旗不愧是中都来的人物!见多识广不说,心思也是玲珑的紧!在下佩服!”

    小童说道。

    同时双手抱拳,深深一揖。

    这一揖,的确是更显恭敬。

    刘睿影看到他的头都快要碰到地面了。

    小童的个子本就不高。

    这一下,好像身体要从腰部处折叠起来了似的。

    突然,刘睿影听到一束破空之声传来。

    情急之下只得猝然拔剑。

    这小童竟是趁着弯腰作揖的功夫,从背后射出了一只弩箭。

    弩箭的通体闪着蓝绿色的幽光。

    不单单是有着劲气的加持,显然通体也淬过毒。

    无论庙堂还是江湖。

    用毒总是被人所不齿。

    剑客决斗,比拼剑技。

    刀客较量,比拼刀锋。

    唯有那根本上不得台面的阴险小人,才会在兵刃上淬毒。

    虽然用暗器已经是相当被卑鄙的行经。

    可是如他这般,在暗器上再淬了毒,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刘睿影一剑荡开这只弩箭后,朝旁侧闪身踏出几丈。

    “黄泉路这样的话,未免太过老套。你不说你用过,就是那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怕是一年到头都得讲个千八百遍。”

    刘睿影说道。

    “黄泉路老套是因为没有人再去给它起别的名字。刘省旗大才,不如来取一个?等您取好了,我再送您上路!”

    小童挺直了背,站起身子说道。

    “还是算了吧。一是在下才疏学浅,做不了这般舞文弄墨的行当。再者,这条路不论叫什么我也不会走。倒是你该考虑一下,起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名字

    。这样一会儿走上去时,还能有点归属感。”

    刘睿影说道。

    小童没有言语。

    只是看着刘睿影痴痴的笑着。

    他从身后摸出了一件奇怪的兵刃。

    刘睿影本以为这小童是一位暗器行家。

    因为方才的弩箭明显是从他背后装着的机括中射出来的。

    但是他现在手中的这剑兵刃,刘睿影却是看不出一点门道。

    一根铁索。

    上面拴着一个圆环。

    这圆环极为轻薄。

    似是能像云朵般飘起来一般。

    但那根铁索却极为粗壮。

    和刘睿影的小臂差不多。

    乍看之下,不难以为这铁索才是兵刃的主体,圆环只是陪衬。

    可是那小童却手持铁索,圆环在另一端悬空,兀自摆动着。

    “您要是一定让我起名,也行。就叫断头路。”

    小童这时才开口说道。

    “断头?这二字过于直白,不好。”

    刘睿影说道。

    “您说,既然都是死路,为何要那么多弯弯绕?还不如直接用死法儿来命名,不是更显得磊落?”

    小童说道。

    “所以,你要让我断头?”

    刘睿影反问道。

    “是极是极,这也是最快最轻松的方法。”

    小童说道。

    “对于断头之人倒是轻松了,咔嚓一切,万事了然。不过对于你来说,怕是没那么轻松。”

    刘睿影说道。

    “您是何意?”

    小童问道。

    “意思是我的脖子硬,骨头也硬。怕你一不留神崩了到,扭了手。”

    刘睿影说道。

    “您这话也显得老套了……想必也是从那些说书先生那儿学来的吧。”

    小童说道。

    刘睿影并不想回答。

    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说了太多的话。

    原本他是没有这么多话的。

    不知和谁学的习惯。

    即便是对方摆明了要杀死自己,却也想和他先聊两句。

    一时间,刘睿影觉得自己是否有些飘飘然了。

    不管一件事的把握有多大。

    自己都不该如此有恃无恐才对。

    但刘睿影转念一想。

    自己这并不是骄傲,也并没有飘然。

    只是他的心气儿已经变了。

    从一开始的恐惧紧张,到了现在的轻松随意。

    换个词来说。

    刘睿影变得比原来更加幽默。

    这么一想,他的心里顿时舒服了很多。

    当下也有心想要再多说几句。

    既然杀他的人都不急,自己这个看似等死的人又何必着急?

    “这句话还真不是学来的,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刘睿影说道。

    “那您真是天资过人,旁的人就算是苦读十年,也赶不上您这一朝顿悟!”

    小童说道。

    “想必你知道我是刘睿影。”

    刘睿影说道。

    “刘省旗。”

    小童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所以你知道我是谁,而我不知道你,岂不是太不公平?”

    刘睿影问道。

    “你想知道我是谁?”

    小童反问道。

    “总不能让我死的不明不白。断头前也得做个明白鬼不是吗?”

    刘睿影说道。

    “嘿嘿……我会在您闭眼咽气的最后一刻告诉您的!听说那一刻听到的东西,听的最清,记得最牢!”

    小童口中这一‘牢’字还没说出口。

    手中劲气便灌输到了铁索之上。

    这铁索突然直挺挺的立起。

    圆环挂在前段。

    宛如猛蛇昂首。

    小童手腕一抖。

    这“猛蛇”的蛇头便直奔刘睿影的头颅袭杀而至。

    刘睿影出剑击中了圆环。

    但小童又在刹那间变招。

    圆环只稍稍一错,便泄去了刘睿影剑上传来的劲气。

    可是刘睿影刺出的这道劲气却并没有溢散。

    而是被这圆环拘在了其中。

    一圈圈的旋转着。

    “本以为你的断头会是干净利索,怎么跟一条泥鳅般如此滑溜?”

    刘睿影嘲讽道。

    “您看仔细了,这可不是泥鳅。这是毒蛇!”

    小童说道。

    “开始的那下的确是有点像毒蛇。可是现在却是只像泥鳅。”

    刘睿影说道。

    “开始一起手,叫做猛蛇昂首,现在的变招,叫做灵蛇出洞!”

    小童说道。

    刘睿影可觉得有些可笑。

    他只听说过宴席之上报菜名。

    却没有见过生死相斗时把自己的一招一式都大大方方说出来的。

    这样的人要么是太傻,要么就是对自己的功法武技有足够的骄傲。

    “巧了,我这剑你可知是什么名字?”

    刘睿影问道。

    “刘省旗的剑自然不会是凡品。”

    小童说道。

    “不,它普通的很。只是名字和你刚好八字反冲。它叫斩蛇剑!”

    刘睿影说道。

    一听这话,原本油嘴滑舌的小童竟是突然那咬牙切齿起来。

    想必刘睿影分析的没错。

    他的确是对自己的这一套功法武技极为骄傲。

    虽然他能够容忍刘睿影说这是一条泥鳅。

    但却接受不了对方说自己的剑叫做‘斩蛇’。

    小童另一只手也搭在了铁索之上。

    双手向下一压。

    这顶端的圆环便将先前拘住的刘睿影的那一束劲气释放了出来。

    圆环转动极快。

    再加上这凌厉的劲气。

    刘睿影不得不以稳妥为上,暂避其锋芒。

    只是这小童一见刘睿影并不相抗,却是驱使铁索,让这圆环如附骨之疽般再度贴了上来。

    “现在这模样倒是有点像蛇了!”

    刘睿影说道。

    斩蛇刺七寸。

    刘睿影看了看这铁索的长度,在心中略微估算了一番。

    继而一剑刺出。

    剑未到,劲气先至。

    精准的打在了这条铁索的“七寸”之上。

第一百零三章 寂寂之境【下】

    “别的蛇有七寸,而我这蛇却是不同。”

    小童说道。

    他眼见刘睿影的剑尖抵住了铁索,却是没有一丝慌乱。

    剑索相触。

    刘睿影的心头蓦然传来一阵悲伤。

    这悲伤来的过于突然,但却汹涌异常。

    以至于刘睿影竟是刹那间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他急忙回剑。

    但出剑易,收剑难。

    这剑尖似是被黏在了铁索之上,进退不得。

    然而这悲伤之韵味,却顺着剑尖传来。

    一波更胜一波。

    刘睿影活到今天,虽然开心的事不多。

    但若要细细的想来,悲伤的事却也没有。

    可是现在,他却开始伤春悲秋了起来。

    这着实不是一个秀武道之人该有的心境与气魄。

    他先是悲哀自己。

    觉得自己很是凄楚可怜。

    因为他来到这世间,好似飘摇一浮萍。

    无依无靠。

    无根无基。

    明明他对自己故去的爹娘没有多少一样的感觉。

    此刻却因为这孤儿的出身,忍不住潸然泪下。

    随后他又觉得中都查缉司这些见不得天光的脏活着实不适合自己。

    为何自己生来就要如此?

    为何自己不能像旁人那样拥有些许选择的权利?

    就算旁人的路,大多也由他们的爹娘定夺。

    可是至少能选择自己的午饭该吃什么。

    刘睿影却是连这都没得选。

    中都查缉司的饭堂做什么,你就得吃什么。

    唯一的选择就是吃或不吃。

    吃了,便是屈服。

    不吃,又饿肚子。

    左右吃亏的都是自己。

    这让他悲哀。

    “嗡嗡嗡!”

    刘睿影抬头看了看那铁索尽头的圆环。

    它正在急速旋转着,向他靠近。

    一瞬间,刘睿影竟是想要把头伸进那圆环之中去。

    仿佛伸进去就能得到诸多解脱。

    这些悲伤所带来的苦闷,原先并不是没有。

    只不过,每次他心不静的时候,总是能找到人说说话。

    那夜温和的下着雨。

    萧锦侃喝多时呼噜声总震天响。

    刘睿影本就心思不稳,这一下却是被扰的睡意全无。

    没奈何。

    他披衣下床,走到门口台阶处,看着点点落雨静坐。

    岁月正如这雨水一般,无痕又有痕。

    只是它经不起念想,更受不了推敲。

    若不是在下雨,他一定会悄悄溜进马棚中,找那老马倌说说话。

    虽然夜已深。

    但他知道那老马倌一定还没有睡下。

    就在这时,身旁走廊的尽头亮起了朦胧的光。

    一人提着灯笼越走越近。

    刘睿影本以为是夜间巡视的查缉司司位,慌得赶紧想要回到屋中。

    结果却是一脚踩在雨水浸漫的台阶上,摔了一大跤。

    来人走进。

    当他看清这人的面庞时,那慌张顿时烟消云散。

    “大半夜的,为何要提个灯笼来吓人?”

    刘睿影对这老马倌不满的说道。

    “大半夜的,为何要坐在门口不睡觉?”

    老马倌反问。

    顺势坐在了他旁边的一级台阶上。

    “睡不着,出来看看雨。”

    刘睿影说道。

    “这雨有什么好看的?年年场场不都一样?”

    老马倌说道。

    刘睿影心中不服。

    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的确是没有在看雨。

    自然是说不出任何能够反驳老马倌的话。

    “我想骑马。”

    刘睿影突然说道。

    老马倌刚刚点燃了一锅烟。

    刘睿影看到那烟雾没有像往常一般溢散开来,而是被雨点打的稀碎,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好。”

    老马倌说道。

    他把烟袋锅在台阶上磕了磕。

    然而这一锅烟他却只刚抽了一口。

    刘睿影瞪大了眼睛看着老马倌。

    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他竟然会同意。

    而且不惜把自己刚刚点燃的烟全部磕了。

    那一夜。

    一向擅长骑马的刘睿影很是狼狈。

    狼狈到他都不记得自己摔了多少次。

    似乎是前面在门口台阶上的一摔给他带来了霉运。

    今晚就是一个只能摔跤的命。

    虽然满身泥泞,但他的心里却无比的畅快.

    “所以还是活着好!”

    刘睿影正准备转身离开马棚时,老马倌冷不丁冒了一句。

    “活着至少还能骑马,虽然难免摔跤,难免狼狈不堪,但若是不活着,连着狼狈的资格都没有了。”

    老马倌接着说道。

    他又给自己塞满了一锅烟丝,点燃后抽了起来。

    刘睿影不知道怎么回答,反正现在他的心情已是畅快。

    想必回去后是能睡个好觉的。

    人在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是可爱的。

    就连萧锦侃那烦人的呼噜声,在他耳中也像丝竹一般悦耳。

    走出马棚,雨已经停了。

    可是当下,天空却下起了雨来。

    刘睿影看着雨渐渐的将自己淋湿了个通透。

    脑中想起当日老马倌说的话。

    悲伤之情一扫而空。

    手上微微一挑,剑尖便离开了铁索的缠绕。

    那小童看到这一幕,神色有些凝重。

    刘睿影只柔柔一剑,便隔开了那逼近的圆环。

    这一剑,他没有用上任何劲气。

    因为那圆环的古怪之处正是能够将对方的劲气化为己用。

    所以刘睿影只是用它的肉身之力,将其隔开。

    没想到,却是异常奏效!

    “断头,你还要磨蹭多久?”

    “嘿嘿……估计到下一场雨来临时,这头还断不了!”

    小童身后传来两声讥笑。

    两道人影自雨幕中缓缓走出。

    刘睿影看到这二人的打扮和这小童一致。

    他心思一转,猜出来人身份。

    “通今阁五绝童子已到其三,剩下两位莫不是觉得我不够资格,所以没来?”

    刘睿影说

    道。

    通今阁与博古楼,并列为天下文宗。

    不过世人习惯称博古楼为北文宗, 通今阁为南文宗。

    这一南一北不仅是依据地理位置的划分。

    更是文风的不同。

    博古楼地处西北,民风粗狂,文风也显得颇为豪迈。

    通今阁地处东南,民风娟秀,文风相较之下则要婉约的多。

    只不过这婉约之中却更显阴狠。

    而这五绝童子正是通今阁的阴狠所在。

    “眼力不错!”

    新到的两位童子异口同声的说道。

    “不过我们可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们只是不放心他!”

    两位童子指了指正与刘睿影交手的童子说道。

    “打了半天却是没认出来断头童子。”

    刘睿影说道。

    “那你认得我俩吗?”

    新到的两位童子指着自己的笔尖问道。

    “谁是谁我分不清。但二位一定是裂皮童子和挫骨童子”

    刘睿影说道。

    “我是裂皮童子!”

    “我是错骨童子!”

    两人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虽然他说的轻松。

    但心里却是沉重不堪。

    “不过最难缠的逆脉童子,阻府童子没有来。我应该还是有周旋余地的。”

    刘睿影心想道。

    五绝童子,名号便代表了他们各自的功法武技。

    断头童子,便是手上这一根断头锁。

    犹如灵蛇,寂静冷酷。

    铁索前面的圆环,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套住对方的脖颈。

    继而轻轻一拉。

    一颗大好头颅便会滚落在地。

    除此之外。

    这五绝童子还对应着人们心中的五种覆灭情绪。

    悲,愤,恐,忧,沮。

    断头童子正是对应着‘悲’。

    这也是刘睿影方才心境游移的原因所在。

    “三位是要一起上吗?”

    刘睿影颇为慷慨的说道。

    “不不不,自己的事自己做。你是他要杀的人。我们自是不会出手。不过他要是不行,或者喊我们帮忙,那就另当别论了!”

    裂皮童子笑着说道。

    博古楼的五福生,同气连枝。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没有想到这通今阁的五绝童子竟是这般互相拆台。

    不过这却是让刘睿影应付起来能够更加自如。

    此刻虽然下着雨。

    可是这春意却是要比先前更加浓郁。

    断头童子看到自己的同伴前来。

    也收敛了神色。

    不再像先前那般随意。

    因为不论是谁,都不想在自己人面前出丑。

    在对手面前丢人是人之常情。

    但在自己人面前如此,说不得要被他们笑话十年有余。

    刘睿影静静的站着。

    他看到地上先前两人的打斗,已经把草丛压出了一条道儿来。

    这条道并不长。

    但却异常的曲折。

    虽然不长。

    可是五人知晓它的尽头是何方。

    因为战斗还没有结束。

    甚至可以说,这才刚刚开始。

    只是那些被压扁的草丛,已经有些枯黄。

    乍看之下,似是到了秋天。

    两人之间,竟是如此的春秋分明。

    刘睿影提起了剑。

    他的目光和手中的剑平视着。

    想起这一路走来的种种,微微一笑。

    其实即便是那逆脉童子和阻府童子都现身于此,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不知道刘睿影的体内已经不是常理的经脉,气穴,甚至气府了。

    阴阳二极崩溃后,这玄之又玄的大宗师法相取代了一切。

    说起来,这里对刘睿影威胁最大的,倒是在一旁看笑话而不出手的裂皮童子。

    他是一位毒道高手。

    在体内的阴阳二极内用自身劲气温养着一捧毒砂。

    只要沾染到了一星半点,皮肤便会寸寸龟裂,继而血肉模糊溃烂而亡。

    刘睿影对毒道并不了解。

    更谈不上精通。

    不过显然这断头童子先前弩箭上淬的毒,也是这位裂皮童子的手笔。

    风吹雨。

    风不大。

    雨更胜。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把地面照的金黄。

    以至于先前打斗造成的那一条小道也不再明显了。

    刘睿影把剑正反看了看。

    但是他的目光始终不离开断头童子手上的断头锁。

    也就是那铁索顶端的圆环。

    盛名之下无虚士。

    刘睿影虽然不知道这断头童子究竟断过多少人头。

    但起码自己的头并没有他说的那般独一无二。

    他的脖子不硬。

    骨头也很普通。

    若是中了这断头锁,想必下场也和旁人无异。

    刘睿影身处左手摸了摸胸口处。

    衣襟之下放着那本《七绝炎剑》。

    好汉不吃眼前亏。

    若是五绝童子齐至,他定会舍弃这本功法武技逃之夭夭。

    虽然对方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目的。

    但刘睿影还是觉得就是如此。

    因为他的确是再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竟然能牵引的天下四方的大杀神都对其穷追不舍。

    但是现在,既然只有这断头童子一人出手。

    刘睿影还是有信心和其一战。

    就算是最后终将落败,到那时候时抛出《七绝炎剑》也不迟。

    刘睿影的脸上闪过一丝明悟。

    并不是他的修为又有了长进。

    而是他的心境多了一份坦然。

    虽然淋了雨,人总是显得和很落魄潦倒。

    但他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到大战将至的憔悴和忧心。

    自从中都查缉司出来,他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这柄利剑或许在先前的岁月中并没有绽放过多少锋芒。

    但此刻他却已然出鞘。

    刘睿影伸直了胳膊。

    把剑尖指向断头童子。

    这一剑依旧没有劲气。

    甚至连肉身的力量都没有用上多少。

    可是断头童子却止不住的瞳孔一缩。

    先前刘睿影的剑和他的铁索相交。

    断头童子

    运起功法,让刘睿影沉浸于‘悲’中。

    当他堪破了这虚无缥缈的‘悲’时。

    断头童子便知道刘睿影的心境不是一般的坚定。

    可是现在看到他这份出剑的坦然。

    剑尖之上虽无劲气,也无劲力。

    但依然能让风和雨都避过这剑刃,绕道而行。

    断头童子觉得,本是自己志在必得的猎物,但眼下自己这猎人却成了猎物成长的垫脚石。

    虽然心头颇为不服。

    可是他依旧把头微微的偏了偏。

    因为刘睿影剑尖上传来的那份坦然让他很不舒服。

    悲伤的原因是什么?

    是因为不够坦然。

    若是对发生的一切不论好坏,皆能坦然处置。

    那竹杖芒鞋,也能轻胜千里马。

    仅需一蓑烟雨,便能任凭此生。

    得之坦然。

    失之也坦然。

    不过这坦然却不是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

    是在顺应自然之下的争其必然!

    所以刘睿影此番出剑,到的确是断头童子的大忌。

    风从刘睿影的身后穿林而过。

    传来一阵“飒飒”之声。

    继而转为了凄厉的呼啸。

    这呼啸之声,让断头童子都又缩了缩脖子。

    刘睿影看到这一幕,心中坦然更胜先前。

    他也是人。

    也是**凡胎。

    没有钢筋铁臂。

    更没有钢筋铁脖。

    他也一样是会断头的。

    虽然不会是被自己的断头锁断头。

    但说不定就是被自己的这把剑。

    刘睿影迎着这阵凄厉的呼啸出了剑。

    他体内的大宗师法相也从太上台上跃起身子,化为一道惊鸿。

    此刻。

    这大宗师法相竟是和刘睿影合二为一。

    心动。

    意动。

    剑动。

    这三动没有先后,没有高低,不分顺序。

    一道剑光笔直的杀向断头童子的咽喉。

    凌厉的剑气。

    划破了夜风。

    斩碎了夜雨。

    天地之间只有一片肃杀。

    断头童子眼看剑光袭来,慌忙操控着断头锁近身抵挡。

    但刘睿影的剑光显然要比那圆环快得多。

    断头童子的断头锁,还需要依仗着一根长长的铁索操控。

    而刘睿影的剑,现在却已是心念合一。

    眼看着剑尖就要刺入断头童子的咽喉。

    断头童子急中生智。

    把手中的铁索一扬,缠在了脖颈之上。

    “当啷!”

    铁索挡住了刘睿影的剑。

    可是刘睿影的剑尖去却透过铁索之间的空隙,刺破了断头童子咽喉上的皮肉。

    刺的并不深。

    只有一道浅浅的印痕。

    流血也不多。

    还不如夏日里上火时出的鼻血多。

    但断头童子的眼中却难掩不可思议。

    就连在一旁静默观战的裂皮童子,错骨童子,也收起了先前嬉皮笑脸的神色,变得庄重起来。

    虽然他们互相看不起彼此。

    可是这断头童子手下的斤两他们却是清楚地。

    那就是和自己不相上下。

    自己这般在一旁观战,自是能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可若是和断头童子换个身为,怕是也只能做到如此。

    断头童子脚下步伐变换。

    向后退了足足十丈有余。

    他摸了摸自己的咽喉。

    看着掌心的一点殷红。

    第一次,有了好怕的感觉。

    这种怕不是怕死。

    而是怕自己被断头。

    谁能想到断头童子有朝一日竟会担心自己被断头?

    这才像是说书人口中的传奇故事。

    刘睿影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

    再出一剑。

    这一剑冲天而起。

    刘睿影的整个身子,仿佛也化为了一柄利剑。

    除了手中的剑是剑。

    他的周身上下无一不是剑。

    劲气纵横间。

    竟是逼停了二人之间的落雨。

    断头童子疑惑的抬头看了看天。

    他根本没有想到这片刻的干爽是被由刘睿影的剑气造成的。

    下雨是自然。

    而刘睿影则是争其必然。

    看来只要足够坦然,足够坚定。

    就连自然都会为自己让路。

    地下的草丛被纷纷掀起。

    露出草坪之下被雨打湿的黄土。

    刘睿影一步踏上去,脚下传来的触感很是泥泞。

    可是他却没有像那一晚般,在台阶上摔倒。

    他趁着身体失衡前,又往前踏出了一步。

    现在,断头童子与刘睿影的距离已经不足五丈远。

    “小心!”

    裂皮童子终究是忍不住呼喊了一声。

    断头童子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刘睿影已离自己如此之近。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走神

    难道就是因为刘睿影破了自己的‘悲’,继而又伤了自己的咽喉?

    这么多年来。

    断头童子一贯奉行着人间皆苦痛,世事尽悲凉。

    从未想过要去谅解。

    一桩一件发生的,总是让他的‘悲’越发浓烈,愈发深刻。

    只是他忘记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如果不知道该原谅什么,那便诚觉世事皆可原谅。

    没有原谅就没有坦然。

    没有坦然。

    断头童子无论如何也担不住刘睿影的这一剑。

    “助我!”

    断头童子大声呼喊道。

    虽然他已把断头锁调至身前,护住了周身要害。

    但他仍然心虚不已。

    眼前似是已经看到自己将要被刘睿影这一剑刺破咽喉的场景。

    裂皮童子虽然口中不饶人。

    但看到自己的同伴陷入了危机之中,手上倒也不满。

    只见他双手高举,奋力一洒。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毒砂朝着刘睿影袭来。

    刘睿影不得不止住了势头。

    手中剑运转如风车。

    把这些毒砂尽数裆下。

    毒砂落入他的身边草丛中,腾起缕缕白烟。

    但很快,又被雨水浇熄了。

第一百零四章 惺惺之念【上】

    “不是说好了只观战,不出手的吗?”

    刘睿影面无表情的问道。

    “这不是我的本意……所以抱歉了。”

    裂皮童子竟然客气的拱了拱手说道。

    “不是你的本意为何还会这样做?”

    刘睿影反问道。

    这世间可没人管你脑子里当初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们只会看你最后是如何做的。

    就算你想的再温柔,再善良。

    只要你做的不够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就一定是恶毒。

    毕竟大家都很忙。

    所以就会如此功利。

    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这样最简单,最直白。

    效率也最高。

    “我着实不想出手的。但他喊我帮忙。”

    裂皮童子叹了口气说道。

    伸手指了指还未缓过神来的断头童子。

    “你的心思这么容易受旁人牵扯?”

    刘睿影问道。

    语气中带着几分讥笑之意。

    “不,我的心思没人能够更改。”

    裂皮童子摇着头说道。

    “可是他一叫你,你就改了。”

    刘睿影说道。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你能拒绝朋友的请求吗?”

    裂皮童子问道。

    “的确是拒绝不了。”

    刘睿影想了想说道。

    其实他本是想说,没看出你们像是朋友。

    “朋友之间会还经常拌嘴,互相拆台。甚至一年到头你也听不到我说他半个好字。但只要他开口了,无论我在做什么,只要能够得着,我就会帮忙。”

    裂皮童子说道。

    “即便是不好的事也要帮忙?”

    刘睿影反问道。

    “既然你认定了他是你的朋友。那他做的事想必你也是认可的。既然你已经认可了他做的事,又何必去硬生生的分出个好坏来?”

    裂皮童子说道。

    “你不出手吗?”

    刘睿影看向一边的错骨童子说道。

    “我在等。”

    挫骨童子说道。

    “你是在等他喊你帮忙?”

    刘睿影反问道。

    “没错。所以只要他们没有吭声,我是不会出手的。”

    错骨童子说道。

    “可是他们一旦开口喊你帮忙,我岂不是也得到了警示?”

    刘睿影反问道。

    “二打一已经有失公允。三打一你更是毫无胜算。所以让你有了预警之先机,也是理所应当。”

    挫骨童子摊了摊手说道。

    刘睿影微微轻笑。

    他没有想到这阴险毒辣的五绝童子,竟然还如此讲规矩。

    “所以现在是二打一了。”

    刘睿影说道。

    “你要是有朋友,也可以叫来。”

    裂皮童子说道。

    “我的朋友?还是算了吧……”

    刘睿影脑中闪过了几张人面,但都被他一一否决了。

    “但我只好奇一件事。”

    刘睿影接着说道。

    “什么?”

    裂皮童子问道。

    “你们不远关山万里的从通今阁来到这里,再冒死潜入博古楼。是为了什么?”

    刘睿影问道。

    “这不是显而易见?”

    裂皮童子说道。

    他觉得刘睿影这问题太过于奇怪。

    自己等人明摆着是来要他命的,怎么他还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刘睿影不再言语。

    裂皮童子从画中掏出一双手套。

    这是一双淡褐色的手套。

    刘睿影只能看到颜色,但却不清楚质地。

    不过从裂皮童子拿在手里的感觉不难看出,这一双手套很是柔软。

    想必戴在手上能和五指与手掌极好的贴好在一起。

    刘睿影不知道他为何要带手套。

    因为先前那一把毒砂撒出来时,他是空着手的。

    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习惯。

    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少人左手持剑。

    向来也有人必要带着手套才能洒出毒砂。

    “我带手套是因为我的毒砂的毒,连我自己都解不了。”

    裂皮童子说道。

    “天下还有这样的事?那不就好比我用剑却总是不经意的想要刺破自己的咽喉?”

    刘睿影颇为惊诧的说道。

    “剑之一道我不懂。但我的毒砂的确是如此。这也是我不愿意轻易出手的原因。因为就算是误伤了他俩,我也是束手无策。”

    裂皮童子很是无奈的说道。

    “但方才你第一次出手时,可没有带手套。”

    刘睿影说道。

    “事急从权。当时是为了救他性命。况且我这毒砂也不是我沾到即死。一两次还是可以抵抗得住的。但多了就不行了。”

    裂皮童子说道。

    他已带好了手套。

    双手用大拇指挂住腰间的系带。

    “多谢!”

    刘睿影说道。

    他知道这裂皮童子告诉自己这么多。

    无非是想给这一场并不公平的生死杀局一点补偿罢了。

    所以即便对方是一心要致自己于死地。

    但这一份善意的提醒之心,还是要感谢的。

    “不必。”

    裂皮童子说道。

    他张开右掌虚空一握。

    手呈碗状。

    刘睿影看到些许毒砂已经在他的手中缓缓凝聚。

    一旁的断头童子此刻也是重新打起了精神。

    铁索在手似是一根钢鞭。

    只是旁人的鞭法一般如疾风骤雨,或是万壑雷鸣。

    而他的鞭法,却是风雨似起非起,雷鸣似至未至。

    却是再没了一点先前的刚强之态,尽显阴柔。

    原本高昂的圆环断头锁,此刻也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裂皮童子微微回眸看了一眼断头童子。

    张嘴叹了一口气。

    虽然刘睿影没有听到他的叹气之声。

    但他敢肯定,这裂皮童子定然是在叹气。

    因为他看出来,这断头童子已经输了。

    这种输,不是断头,或伤了四肢筋脉。

    而是从内到外的。

    先输心,

    再输人。

    后输阵。

    即使现在想打起精神想要重新来过,却也是如一根面条般软绵绵的。

    裂皮童子朝旁边移了移身子。

    把断头童子彻彻底底的挡在自己身后。

    刘睿影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虽然断头童子仍在。

    不过此刻的对决,却已是刘睿影和裂皮童子之间。

    刘睿影的剑。

    裂皮童子的毒砂。

    虽然对方看似赤手空拳。

    实则这毒砂变化无常,要比刘睿影的剑更加难以捉摸路数。

    “老伙计,你也得出出力啊!”

    刘睿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

    他在对大宗师法相说话。

    大宗师法相听到了他精神传来的讯息,可是他却只将下巴微微一扬,颇为不屑的背着手走来走去。

    原本手中的真阳玉京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刘睿影心想不好。

    若是没了这大宗师法相的加持,他还能使出方才逼败断头童子的那一剑吗?

    这一瞬的刹那,刘睿影有些动摇。

    大宗师法相不出力是常态。

    但他动摇的这一瞬实属不该。

    剑已出。

    只能一往无前,有进无退。

    这会儿动摇,还不如直接跪地求饶来的爽快。

    裂皮童子抓住了刘睿影这一瞬的游移。

    身子猛地向前窜出。

    即便是在雨中,身后也划出一道残影。

    这裂皮童子不但手上的暗器毒砂了得。

    身法武技竟也是如此的出神入化!

    刘睿影还没看清他的身形去向。

    就看到一支棕色的利剑从他的身前飚射而出。

    没有人能躲开这一支毒砂利剑。

    刘睿影站在原地仿佛是一个活靶子。

    天色已然完全黯淡了下来。

    远处的,有一大片阴云正在缓缓靠近。

    若是等那片阴云笼罩在了二人头顶,刘睿影必将更加被动。

    所以他必须速战速决。

    就在那毒砂利剑即将打在他的胸口时。

    刘睿影突然劈出一剑。

    不是刺。

    而是劈。

    毒砂利剑毕竟不是一柄完整的剑。

    一颗颗毒砂凝聚而成虽然紧密,但刚硬程度比起刘睿影手中的星剑还是要差的太远。

    他一剑劈在了毒砂利剑的正中央。

    前半段毒砂因为没有了裂皮童子的劲气支撑,如雨滴般落在了地上。

    后半段的毒砂利剑,也因为和刘睿影相隔的距离变远,从而被他轻松避过。

    刘睿影侧身再度出剑。

    七炎绝剑剑招涌出,将空气之中的雨滴和潮湿都蒸发了不少。

    剑光一闪。

    竟是绕过裂皮童子,直逼他身后的断头童子。

    这一剑刘睿影出的有些愧疚。

    因为他挑了软柿子捏。

    断头童子现在明显没有再战之心力。

    然而他又知道了这两人之间的情谊。

    只要自己这一剑逼杀而去。

    不管结果如何。

    都得使得裂皮童子放弃先前的招式计划,转身回首营救。

    但刘睿影却低估了断头童子的心力。

    他眼见刘睿影剑光杀来,便将这断头锁高高甩起。

    圆环飞速旋转着,嗡嗡作响。

    竟是赶在刘睿影的剑光刺入自己的咽喉前,先够到了刘睿影的头颅。

    刘睿影很是后悔。

    现在前有断头锁。

    后有毒砂利剑。

    腹背受敌。

    进退不得。

    没奈何,他只能侧身拍出一掌,想要略微阻挡片刻毒砂利剑的势头。

    继而一剑挑开那嗡嗡之声一剑萦绕耳畔的断头锁。

    刘睿影并不会什么掌法。

    他只是将自身劲气凝聚于掌心,而后一股脑的打出去。

    不得不说。

    这般使用劲气的确是太过于浪费……

    尤其是生死相斗时。

    唯有斗的长,斗的久,才能出现转机。

    可是此刻刘睿影却也顾不得这许多。

    好在,这局势的发展,的确是按照他计划的发生。

    躲开了这一前后夹击的必死之局。

    他翻身倒地一滚,滚到了两人的侧面。

    虽然姿势极为不雅,但这局终究是破了,命也终究是保住了。

    但就在这翻身一滚中。

    刘睿影突然发现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自己的劲气有限。

    裂皮童子和断头童子的劲气也有限。

    况且自己还有大宗师法相在身。

    剑和断头锁是消耗不完的。

    可是毒砂却不行。

    “果然厉害……”

    刘睿影看到自己的衣袖之上,被毒砂腐蚀除了一个小窟窿。

    幸好这查缉司省旗服的质地极佳,没有伤到皮肉。

    否则,怕是自己只能躺着等死了。

    裂皮童子狠狠的瞪了一眼断头童子说道:

    “不行就一边儿呆着去!哪里都是淋雨,难不成你想淋血雨?”

    “我没有不行!”

    断头童子梗着脖子为自己争辩着。

    刘睿影看着自己袖子上的窟窿。

    越看越觉得生气。

    这一件省旗制服,他向来是颇为爱惜的。

    但是现在袖子上却有了一星瑕疵。

    虽然不醒目。

    外人也很难看到。

    但既然自己知道了,就是让他颇为恼火。

    这毒砂虽然没有接触到刘睿影的皮肉。

    但他还是中了毒。

    因为裂皮童子这毒砂之毒,除了能让人皮肤寸寸龟裂,血肉模糊以外。

    还有一种毒。

    ‘怒’毒。

    怒本就是一种常见的人之情绪。

    怎么会成毒?

    刘睿影明明知道这五绝童子,每人都对应着一种负面情绪。

    但不知不觉间,还是着了道。

    刘睿影也不是一个烂好人。

    他也时常会怒。

    事实上这个世间没有人不会动怒。

    所谓的老成持重。

    只是见得多,识得广,懒得再去思量。

    不思量,自然不会动怒。

    不过不思量,人也不会开心。

    有开心的事,自然也会有愤怒的事。

    岁月就是在这般一次又一次的开心和愤怒中度过的。

    没有人能例外。

    死人也不

    行。

    临死前的最后一刻,想必没有人会不生气的。

    生气是总会难免要骂人。

    更有甚者,还会摔杯砸碗的发泄一通。

    临死前的人张不开口骂人,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发泄。

    但他的心里也一定埋怨着老天,为何不能多给他一点点光阴。

    刘睿影也会骂人。

    只是他极少骂人。

    他愤怒的时候,会把萧锦侃的酒坛子砸个稀碎。

    不过,都是他喝空的酒坛子。

    那些有酒的,刘睿影从来不碰。

    虽然有酒的坛子,砸碎了让人更觉爽快。

    可是一旦砸烂,便会满屋酒气,却是熏得人连觉都睡不着。

    萧锦侃倒是想体会一下,在满屋子酒香中安眠的感觉。

    他也曾趁着刘睿影发脾气时,偷偷的把一坛酒混进床边摆着的空酒坛中。

    没想到刘睿影一拿起,便觉得分量不对。

    掂量了片刻后,还是放了回去。

    不过这坛子一旦放下,再想拿起就不那么容易了。

    因为砸坛子发泄的心情,已经失了一大半。

    当时萧锦侃眼睛一亮,发现这是一个能让刘睿影消气的好办法。

    但凡事总有例外。

    直到有一日刘睿影把那一坛混进其中的满满一坛子酒砸了个稀碎。

    不过砸东西毕竟还是少数。

    这么多年,也就那么三四次罢了。

    更多的时候,刘睿影还是会选择去骑马。

    他骑在马背上。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道路两旁的景色因为骏马奔驰的速度而被拉的很长,直至模糊不清。

    唯有眼前的那片天始终敞亮着。

    刘睿影便看着这片天。

    狠命的催赶着胯下的骏马。

    恨不得下一刻就让马蹄踏在那云端之上。

    跑着跑着,马累了。

    速度慢了下来。

    刘睿影也累了。

    不是因为骑马骑累了。

    而是因为生完气的人总是很累。

    但每一次愤怒之中的骑行,都让他变得愈发的坚定。

    虽然坚定什么,就连刘睿影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他的确是觉得自己又沉稳了一些。

    回去的路,他总是慢悠悠的牵着马走回去。

    往往背对着夕阳。

    虽然他走的并不是古道。

    天地间也没有刮起西风。

    查缉司的马也个个膘肥体壮。

    但他还是有一种断肠人在天涯的感觉。

    从日落走到月升,刘睿影才刚刚回到马棚。

    老马倌看到刘睿影走进来,点上了一锅烟。

    刘睿影不知道为什么这老马倌只要见到了自己就一定要抽烟。

    所以他便开口问了。

    “碰巧罢了。”

    老马倌随意的说道。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平日里我远远的看见你的时候,你也没有抽烟!”

    刘睿影说道。

    “那你就觉得,我见了你就想抽烟。”

    老马倌深深的咂了一口说道。

    “为何见到我就想抽烟?萧锦侃说他见了我就想喝酒。”

    刘睿影说道。

    “他那是借口。因为他无时无刻不想喝酒。而我的确是见了你才想抽烟。”

    老马倌说道。

    “你不告诉我原因,我今天就不走了!”

    刘睿影赌气说道。

    “不走正好,明天一早还能帮我干点儿活。”

    老马倌淡然的说道。

    他根本不惧刘睿影的威胁。

    事实上,这句话也着实威胁不到任何人。

    马棚地方大着呢。

    只要他不嫌脏,不嫌臭。

    就算是窝在马粪堆里睡觉也没人管他。

    “你当真不说?”

    刘睿影问道。

    “你当真要知道?”

    老马倌反问。

    刘睿影重重的点了点头。

    “因为我很久没有看到像你这么性情的年轻人供职于查缉司了。”

    老马倌说道。

    “我有性情,和你抽烟有什么关系?”

    刘睿影不满的说道。

    他觉得老马倌是在敷衍自己。

    “有性情则代表棱角分明。而这烟雾却是比水还要轻柔得多。”

    老马倌说道。

    “地势低的地方会有积水,但无论我这样吐向何处,它总是能蔓延到四面八方。虽然有时会很慢,但它总是能够做到。”

    老马倌又吸了一口烟,对着刘睿影徐徐吐出。

    刘睿影被这一口烟,呛得咳嗽了起来。

    “所以朦胧一点,轻薄一点没有问题。厚重的东西能让人觉得实在,但掉落下去的时候也会比旁的更快。朦胧与轻薄看似浪费了不少时间。但只要有方向,慢一点,晚一点,又有何妨?”

    老马倌说道。

    他把烟袋锅子递给了刘睿影。

    刘睿影不会抽烟。

    他只是学者老马倌的样子轻轻的吸了一口。

    烟雾入肺。

    再随着呼吸,从唇齿之间喷薄而出。

    这种感觉很玄妙。

    刘睿影似是感悟到了什么

    “这对身体不好!”

    刘睿影说道。

    即便如此,他也不忘口头上争个痛快。

    随后蹲在地上,把这烟袋锅子磕灭了才还给老马倌。

    裂皮童子看到刘睿影闭着眼。

    微张着嘴。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吐出。

    开春的雨夜,总是要比白日里寒凉的多。

    刘睿影吐出了一口白气。

    好似真的吸了一口烟一般。

    继而睁开双眼,看向对面二人。

    “你是如何做到的!”

    裂皮童子惊惧的问道。

    他的毒明明已经起了效果。

    但却被刘睿影在这一呼一吸之间尽数化解。

    “攻体之毒需要解药。攻心之毒需要心药。你没有解药,可是我有心药。”

    刘睿影说道。

    他仗剑立身。

    丝毫不在乎半边身子上的泥泞,和袖口处的小窟窿。

    “没有解药,我们都是对等的。但我没有心药,所以是你赢了。”

    裂皮童子摇了摇头,颇为痛苦的说道。

    毕竟没有人能愉快地接受自己的失败。

第一百零五章 惺惺之念【下】

    “怎么?不继续了?”

    刘睿影问道。

    “我已经认输了。”

    裂皮童子说道.

    “你还有朋友可以叫来帮忙。”

    刘睿影指了指一旁的错骨童子说道。

    “我和他不一样,我不是一个喜欢寻求帮助的人。”

    裂皮童子摇了摇头说道。

    “难道你向来什么事都自己做?”

    刘睿影反问道。

    “基本如此。不过他救过我的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更不会去麻烦他。”

    裂皮童子说道。

    “朋友之间难道不就是应该互相麻烦?”

    刘睿影说道。

    他觉得裂皮童子的话有些自相矛盾。

    裂皮童子没有再言语。

    他转身拍了拍断头童子的肩膀,准备离开。

    “我的命还在,回去怕是很难交代吧。”

    刘睿影说道。

    “这是我们的事。难不成你还能主动把命给我们?”

    裂皮童子说道。

    “朋友之间,这个忙都很难帮。更何况我们不是朋友。”

    刘睿影说道。

    “所以你应该痛痛快快的转身离开,去找你的朋友喝酒。”

    裂皮童子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今晚有约?”

    刘睿影望着三人的背影问道。

    “我不知道,瞎猜罢了。不过你也不要喝的太多。因为我们并不会走的太远。反正你最不希望我们出现的时候,我们自然就会出现。”

    裂皮童子说道。

    随后几个起落,身形便隐在雨幕之中。

    断头童子稍稍落后了一步。

    因为他把断头锁上面的铁索连环拆下来了一个,扔给了刘睿影。

    刘睿影接过这连环,不解其意。

    抬头疑惑的看着他。

    “凡是能从我断头锁下活着走路的人,我都会把这铁索拆一截子送他。”

    断头童子说道。

    “若是第二次我还是能活着走路呢?”

    刘睿影掂量着这一节连环问道。

    “若是你第二次还能活着走路,我便再送你一截。”

    断头童子说道。

    “你这铁索总共有多少节?”

    刘睿影问道。

    “六十六。”

    断头童子说完,便腾起身法。

    一晃眼,也隐在了雨幕之中。

    刘睿影看着三人离去。

    仰头让雨点尽情的砸在自己的脸上。

    随即回剑入鞘,往长街的方向走去。

    今晚他的确是有约的。

    虽然常忆山还算不上刘睿影的朋友。

    可是同去的人中,总有人是他的朋友。

    “明月楼啊……”

    刘睿影轻轻的念叨了一句。

    他捋了捋鬓角边发梢上的雨水。

    脚下的步伐顿时轻快了许多。

    ——————————

    景平镇中。

    叶伟的饭堂里。

    “吃饱了吗?”

    叶伟问道。

    “没有……”

    铁观音摸了摸肚子,很是难为情的说道。

    “吃了整整一锅豆腐,还没有吃饱?”

    叶伟瞪圆了眼睛,吃惊的问道。

    “正是因为只有豆腐,所以才没有吃饱。”

    铁观音说道。

    他把目光转向了那只瘸腿大雁。

    似乎是感觉到了铁观音目光中的不善。

    大雁扑棱着翅膀有些害怕的躲到了叶伟身后。

    “这你就别想了,它是我兄弟。”

    叶伟说道。

    “你和一只大雁做兄弟?”

    铁观音鄙夷的说道。

    并不是他看不起这只瘸腿大雁。

    而是他看不起叶伟这番信口开河的态度。

    人的朋友可能会很多。

    但兄弟却不会那么多。

    说过几句话,还算谈得来。

    喝过几杯酒,还算能尽兴。

    这就算是朋友了。

    但兄弟可是得用几车话,几屋酒才能换来的。

    这大雁不会说话,也不会喝酒。

    怎么就能成了他叶伟的兄弟?

    “擎中王刘景浩把一颗梨子树封为中都傲雪侯,我又凭什么不能和一直大雁做兄弟?”

    叶伟说道。

    “中都傲雪侯那棵梨子树,可是救过刘景浩的命。这只大雁对你有过什么恩情?”

    叶伟反问道。

    “先前他不是给我递来了柴刀?”

    叶伟反问道。

    “这也算?”

    铁观音不以为然的说道。

    “你问我要我不想给的东西。说不得咱俩就得打架。可是你有金剑,我却空手。它给我递刀,岂不也是救命之恩?”

    叶伟说道。

    铁观音略微思索了片刻,竟然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他觉得这递刀一事看似很小.

    但发生的场合不同,起到的效果也不同。

    的确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还想吃点什么?”

    叶伟问道。

    “我想吃的东西很多,只是你这里都没有。”

    铁观音说道。

    “那就是不想吃了。”

    叶伟起身说道。

    “雨比先前大了还是小了?”

    铁观音看了看外面问道。

    “不知道……雨大雨小难道还会对你我有什么影响吗?”

    叶伟说着,已经出门站在了雨中。

    “我身上的这件红袍不能沾水。”

    铁观音说道。

    他很是疼惜的摸了摸自己身上这件大红袍的下摆。

    “但它却可以沾血。”

    叶伟说道。

    “没错,他可以沾血。”

    铁观音莞尔一笑说道。

    “那你就把这雨当成血。”

    叶伟说道。

    “雨水无色无味,不痛不痒如何能当成血?”

    叶伟说道。

    “把灯吹熄了之后,四下里漆黑一片。雨和血都如墨色,你怎么能分的出来?”

    叶伟说道。

    显然,铁观音又被他说服了。

    竟是真的把饭堂的几盏小油灯全部吹熄,随后步入了雨中。

    “我没吃饱,但你的刀却磨好了。”

    铁观音说道。

    “我这没有你想吃的东西,你的剑也就只能把我的刀磨成如此。所以不要说得好像我亏欠了你一样。”

    叶伟翻了个白眼说道。

    “好。我们扯平了!”

    铁观音说道。

    “不,你吃了我做的饭。所以你还是亏欠了我。”

    叶伟说道。

    “那我该怎么还?”

    铁观音问道。

    “下次做饭给我吃。”

    叶伟说道。

    “没问题。”

    铁观音痛快的答应道。

    “而且要用锄头和铁锹做。”

    叶伟接着说道。

    “也没问题。我一定找来顶好的铁矿,亲自锻造一把锄头,一柄铁锹,然后用你的那口大黑锅给你做饭吃。”

    铁观音说道。

    叶伟点了点头。

    铁观音也点了点头。

    两人都收起了脸上轻松的神色。

    一言不发。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彼此。

    原本幽默的两人,此刻竟是变得异常之严肃。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因为幽默的人一旦变得严肃起来,说明他们要开始认真了。

    认真之后会发什么什么后果,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但老天爷是很公平的。

    幽默的人平时给旁人带来了多少嘻嘻哈哈。

    他们在严肃认真时就能闹出多大的动静。

    两人在平时,都是天下第一没规没矩,没大没小之人。

    所以现在严肃认真起来,倒是要比比看谁在平时更加没规没矩,没大没小。

    “我的剑长。”

    铁观音说道。

    “我的刀短。”

    叶伟说道。

    既然这兵刃是双方自己的选择。

    那这长三分还是短三分的后果,也要自行承担才是。

    夜色深沉。

    黑暗中铁观音拔出了他的金剑。

    虽然黑暗。

    但是金剑的光芒依然万分耀眼。

    在这漆黑的雨夜里就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绚烂且危险。

    叶伟也出了刀。

    只不过他的这柄柴刀并没有刀鞘。

    他只是把它从腰间抽了出来。

    柴刀上锈迹已然除尽。

    散发出一阵阵幽蓝。

    像是一块冰。

    让四下里的气温都骤然下降了不少。

    两人面对面站着。

    一冰。

    一火。

    只是这冰,雨水淋不化。

    这火,雨水浇不灭。

    突然,一道闪电亮起!

    继而又有一道闪电出现在叶伟眼前。

    第一道,远在天边。

    第二道近在眼前。

    第一道是电光。

    然而第二道,却是剑光。

    铁观音出剑了。

    剑光山洞中,身形也袭杀而至。

    叶伟看到这凶猛狠厉的剑光,竟是不闪不避,径直挺刀向前。

    取出了锈迹的柴刀仿佛有一种魔力。

    这种魔力在漆黑的夜,尤其是漆黑的雨夜更加浓郁。

    叶伟稳稳的抵住了铁观音的这道剑光。

    也瞬时抵住了他的金剑。

    叶伟微微一笑。

    可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了脸上。

    扯起的嘴角,还没顾得上收回。

    就这般被冻结。

    因为他的余光看到,自己的右边不知何时又腾起了一道金色的剑光。

    叶伟只有一把柴刀。

    可是铁观音也只有一把金剑。

    那这道剑光是从何而来的?

    叶伟不知道。

    他也来不及去想。

    一个连自己的微笑都顾不上收起的人,怎么会有时间去思考这些?

    这道剑光极快。

    好在叶伟的反应也不慢。

    他歪了歪脖子,避开了这一剑。

    但头顶的一撮翘起的头发,却被这金色剑光斩断。

    紧接着被雨点打湿,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要是有旁人看到叶伟竟然面带微笑的避过这一剑。

    怕是会以为他多么的胸有成竹。

    其实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方才这一刹那是多么的凶险。

    叶伟后撤了几步。

    跳开了铁观音金剑的范围。

    他有些懊悔的摸了摸头顶。

    觉得自己着实不该喝那么多酒的。

    若是放在原来。

    自己不旦有时间把微笑收回,还能不伤分毫的避开这一剑。

    但是现在却少了一小撮头发。

    虽然无关痛痒。

    可他的反应毕竟还是慢了。

    人总是喜欢把自己的问题归结于客观。

    叶伟也不能例外。

    所以他觉得自己反应慢的原因,就是因为酒。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这酒可是他自己愿意喝进去的。

    没人逼他。

    只有他自己再喝不下去的时候,看到坛子里还剩一点儿,便勉强自己再喝两口。

    主观客观,谁能分的清?

    “好剑法!”

    叶伟说道。

    虽然他并没有看出刚才那一剑的端倪。

    但是并不妨碍他为此喝彩。

    幽默的人即便是在严肃的时候,也非常真诚。

    叶伟是打心眼儿里觉得那一剑很不错。

    “分金剑。”

    铁观音说道。

    “什么?”

    叶伟问道。

    他不是没有听清。

    只是想再确认一次。

    “那一件,叫做分金剑。”

    铁观音说道。

    他的金剑,的的确确只有手中的一柄。

    可是他却能用自己的劲气催化出一柄一模一样的金剑,从对手注意不到的死角处出击。

    好处是出其不意。

    坏处是一击不成,便能被对方有所防备。

    “这名字……”

    叶伟说道一半却突然停住。

    “这名字不好吗?”

    铁观音问道。

    这可是他自创的剑技功法。

    想当初,为了这名字还着实费了一番脑筋。

    所以他很是迫切的想要知道叶伟对此的态度。

    “有点俗。”

    叶伟咽了几口唾沫,把没说完的半截说了出来。

    “俗?哪里俗了?!”

    铁观音大叫着说道。

    若是这话由旁人说出来,铁观音定会嗤之以鼻。

    甚至还会让他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可是这话却是从叶伟口中说出来的。

    不由得他不重视。

    “事实上,你的金剑就很俗……金子,黄灿灿的,多俗啊……”

    叶伟说道。

    “是吗……我可是前面还听到有人给我哭穷,说自己没钱。怎么这会儿又清高起来,说金子俗气?”

    铁观音说道。

    “……我缺钱是却银子!银子多好,像那月光一样,皎洁纯净!比那金子雅致多了!”

    叶伟自知理亏,但还是耿直了脖子说道。

    “行,改日我定换成银剑。”

    铁观音笑着说道。

    叶伟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

    当下脸一红,气鼓鼓的也不再接话。

    弯腰的同时欺身上前,劈出一刀。

    柴刀最短。

    刀罡却长。

    这一刀的锋芒足足八丈有余。

    铁观音本离着叶伟只有三四丈的距离。

    可是在这一刀的锋芒逼迫下,

    只得再退了四丈来闪过。

    不是他招架不住。

    而是他不想招架。

    因为他想看看这嫌弃了自己分金剑的叶伟,刀法究竟如何。

    “你这是什么刀法?”

    铁观音问道。

    剩下的最后一抹刀罡,被他用剑尖轻轻一捧,就破碎了。

    “我这叫断玉刀!”

    叶伟说道。

    其实这一刀哪里有名字?

    叶伟只是极为认真的,调动劲气劈了一刀罢了。

    但一想到自己方才嘲讽了叶伟的分金剑,可不得想出一个更加伟岸高雅的名字才能不落了下风。

    “我的叫做分金剑,你的却叫做断玉刀。妙极妙极!倒的确是比我的雅上三分。”

    铁观音说道。

    “你这名字……不会是现编的吧?”

    铁观音转念一想说道。

    自己的剑技功法叫做‘分金’。

    叶伟的叫做‘断玉’。

    断玉分金本就是浑然一体,断玉还在分金之前。

    时间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

    刚好能压过自己一头。

    而且还是在自己告诉了他这叫做‘分金剑’之后。

    “当然不是,我早就想好的!已经练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叶伟说道。

    他自然是不会承认的。

    “你若是能再劈出一刀一模一样的,我就承认你是早就想好的。而且我还承认你的‘断玉’的确比我的‘分金’要好听的多,高雅的多。”

    叶伟说道。

    “一刀算什么,一百刀我也能劈的出来!”

    叶伟说道。

    虽然他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很是发虚。

    因为方才那一刀完全没有章法可言。

    纯属无心之举。

    无心之举行巧合之事。

    次次无心,次次巧合。

    可是每一次的无心,都会对应一种新的巧合。

    想要再现,却是难上加难!

    但话已出口,却是覆水难收。

    叶伟凌空跃起。

    竟是对着铁观音当头劈出七刀。

    每一刀都劲气鼓荡,刀罡凌厉。

    每一刀都极尽刁钻古怪,出没在常理最难以寻摸的角度。

    但铁观音却没有出剑抵挡。

    红袍虽然被雨水打湿。

    但在他伸手一扬,却是依然潇洒至极。

    铁观音手握红袍挥洒中一个转身,便闪过了这七道刀芒。

    但叶伟却不给他丝毫的喘息之机。

    一刀接着一刀的劈出。

    霎时,便是七七四十九刀。

    最开始的七刀。

    铁观音辗转腾挪,应付自如。

    但到了第八刀时,先前的刀罡未消,新钢却已至身。

    他只能出剑抵挡。

    叶伟的四十九道刀罡在空中编织成为一张刀网。

    铁观音不得不双手握剑才能勉强抗衡。

    “断玉刀果然厉害。只是这每一刀都有些不同啊!”

    铁观音话里有话的说道。

    “有不同吗?我怎么没发现!”

    叶伟说道。

    他听出了铁观音的弦外之音。

    但到了如此地步,只能事死扛着不认账才行。

    铁观音知道叶伟的小心思,当下也没有深究。

    事实上无论这刀法叫什么名字。

    能杀人,就是好到刀法。

    先前叶伟这七七四十九刀,若对手不是自己,恐怕早就死了七七四十九次了。

    一套刀法能杀人已经可以算是好刀法。

    若是刀刀都能杀人。

    那岂不已经算是神刀?

    不过铁观音的‘分金剑’自他创出来之后,只在叶伟这里吃过一次亏。

    其余的时候,也是一剑杀一人。

    所以,二人却是再度扯平了。

    “看好了!方才那是断玉刀法第一式,现在我要出第二式了!”

    叶伟说道。

    “第一是就七七四十九刀,第二是还不得九九八十一刀?”

    铁观音说道。

    “那是第三式。第二是可是八八六十四刀,你还能接的住吗?”

    叶伟问道。

    “我的‘分金剑’遇强则强,遇刚则刚。”

    铁观音说道。

    叶伟虽说第二式有八八六十四刀。

    可是他却只出了一刀。

    这一刀划破了整个夜空。

    甚至将头顶的整片阴云也从中剖开。

    透过刀罡划出的一线天。

    铁观音看到了云层后面的月亮。

    还有月亮周围几颗闪烁的大星。

    这画面很美。

    还很有诗情画意。

    可惜铁观音并不会作诗,也不会画画。

    就连多看两眼,感慨一番的功夫都有没有。

    因为刀罡袭已经杀而来。

    铁观音卷起红袍,朝空中一挥。

    红袍顺势绽放,把叶伟刀罡破除的一线天遮住。

    随即一剑平刺。

    分毫不让。

    针尖对麦芒。

    刀剑相交。

    竟是没有传出任何响动。

    红袍落下。

    二人依旧相对站立。

    铁观音拄着剑。

    两手握住剑柄。

    劲气灌入,以此来让自己的金剑不再抖动。

    叶伟提着刀。

    左手背在身后。

    不断的攥拳,再张开。

    以此来缓解方才柴刀上传来的反震之力。

    “你有朋友来了。”

    铁观音歪着头看了一眼叶伟的身后说道。

    “我在这里没有朋友。”

    叶伟说道。

    “那就是客人。来吃你饭的客人。”

    铁观音说道。

    “我的饭也还没有名到那个程度,让人在冒雨来吃。”

    叶伟说道。

    “掌柜的,还有饭吗?”

    叶伟话音刚落,身后便想起一声问询。

    “好吧,可能我的饭还是稍稍有那么一丁点儿名气的!”

    叶伟对着铁观音说道。

    “有的有的,想吃什么都有!”

    叶伟转过身说道。

    “你方才不是说没有别的东西吃了?”

    铁观音问道。

    “那是对你。你不是顾客。况且我的饭可是要卖钱的!”

    叶伟说道。

    “我要吃鸡,整只的炖鸡!然后在用鸡汤下面。”

    铁观音从腰间摸出一个荷包扔给叶伟说道。

    “几位客官里面儿请!随意坐!”

    叶伟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荷包,顿时眉开眼笑的说道。

    叶伟打量了一下这雨夜新至的顾客。

    是三人。

    皆为书童打扮。

    叶伟把他们迎进了饭堂,便独自去往后堂忙活。

    只留铁观音一人坐在前厅,想着自己一会儿就能吃到的炖鸡和鸡汤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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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月满西山介绍:
如今这五王共治的世道,百业兴旺。闲来无事太上河画舫上点位花魁吃杯酒,上头了就在祥腾客栈睡到隔日晌午。为了相好的硬着脑门讨个云台的海货,确要记得在闺房中都千万别议论坛庭。漠南的蛮子最讲义气,草原的人比狼更兽性。不过这天下大势怎可一直分而不合?就如那绣花针,牛毛雨般,一个看似浮萍般的小线头从下到上,将这边月满西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月满西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