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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关公子     世子很凶txt下载     世子很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 百密一疏(274/597)

    下午时分,许不令和钟离师徒相伴出城,来到了南郊墓关岭一带。
    南疆山脉遍地,出了城便再难见平地,关押犯人的大狱,也修建在一个山坳之间,后方是采石场,站在山岭上方,遥遥可见不少带着脚镣的囚犯在其中劳作,周边修建有高墙箭楼,两营官兵驻扎在外面,四面八方都有岗哨巡视。
    三人在墓关岭上方止步,趴在满是秋叶的灌木丛里,许不令拿出望远镜打量了下,又递给钟离玖玖:
    “守卫还挺严,看看有没有桂姨他们。”
    钟离玖玖接过望远镜,在采石场的囚犯中搜索许久,摇了摇头:
    “没有,会不会关在牢房里面?”
    许不令不会透视,自然不清楚,他思索了下:
    “先等等,天黑了我潜进去找找,如果在的话,就把人劫走送出去,如果不在,就回去找陈炬,问出下落。”
    钟离玖玖点了点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九月中旬的太阳很柔和,趴在树林之中甚至带着几分凉意。
    钟离玖玖安安静静地潜伏着,刚等了片刻,忽然想起楚楚方才的话,偏头小声道:
    “相公,你别摸我腿哈,待会又打草惊蛇被发现,可就出事儿了。”
    钟离楚楚本来老老实实的趴着,听见这话也严肃道:
    “也别摸我,我本来武艺就低,要是暴露了行迹,你可别怪我。”
    许不令略显无奈:“我是那种人吗?老实蹲着别瞎想。”
    师徒俩半信半疑,当下也不多说。
    只是还没过多久,钟离玖玖又觉得不对。她现在应该撮合楚楚和许不令才对,宁玉合和宁清夜都开始大被同眠了,她若是再没点进展,估计老九都坐稳不稳,得当老十!
    念及此处,钟离玖玖迟疑了下,悄悄摸摸的把左手绕过许不令的后腰,在楚楚的臀儿上戳了下。然后偷偷查看楚楚的表情,楚楚果然猛地瞪大眸子,转眼不可思议的看向许不令。
    钟离玖玖心中暗笑,偏过头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另一侧,钟离楚楚纹丝不动的趴着盯梢,还没过半刻钟,便发现腰下多了只手,顺着腿侧轻轻磨蹭。
    这混蛋,当着师父的面都敢……
    钟离楚楚暗暗咬牙,想说许不令几句,可转眼看去,却见许不令面色冷峻不凡,单手持望远镜观察着下方,神色很专注,放在腿侧的手,好似是无意为之。
    “……”
    钟离楚楚抿了抿嘴,不太相信许不令是无意的,但有时候能找个借口骗自己也够了,她犹豫了下,全当许不令是不小心,继续忍受着古古怪怪的摩擦。
    只是,钟离楚楚还没忍多久,便发现有什么东西,在她臀儿戳了戳,硬邦邦的……
    ?!
    钟离楚楚猛地瞪大眼睛。上次她在闺房里瞧见过许不令的那什么,此时自然联想到了那凶神恶煞的物件,难以置信的转头,看向许不令。
    许不令察觉到目光,疑惑询问:“楚楚,怎么了?”
    “色胚,你……你没穿裤子?”
    “嗯?”
    许不令略显莫名,他就随便蹭蹭罢了,和裤子有什么关系?
    钟离楚楚瞪了片刻,也发觉不对,许不令又没翻身,那玩意总不可能拐弯儿。
    钟离楚楚稍显疑惑,看了看单手持望远镜的许不令,又看向另一边全神贯注的师父,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这什么师父啊!
    钟离楚楚又气又恼,还未曾发火,许不令便迅速低头,眼神示意别动。
    钟离楚楚还是很识大体的,见状连忙屏住呼吸,顺着许不令的目光看去——下方山坡上,一个很不明显的黑影,在树林之间移动,走的不是很快,无声无息的连草木枝叶都没扰乱,若不是许不令提醒,她估计都发现不了。
    钟离玖玖瞧见这身法,便晓得不一般,轻声说了句:
    “是个高手。”
    许不令没有说话,只是用望远镜跟随着那个黑衣人,逐渐到来的大狱侧方的一道小门处。
    黑衣人用藤杖轻敲木门,里面出来了一个身侧高挑的年轻人,躬身一礼,把人给迎接了进去。
    稍微等待了片刻,又有几个人从里面出来,手上拿着各种工具,在大狱周边的埋地刺、拉铁丝。穿着斗篷的黑衣人,则在灌木丛、墙角等地,安放着什么东西。
    许不令瞧见此景,心里着实惊了下,他方才已经在心里安排好了潜入、撤退的最优路线,这黑衣人下绊子的地方,把他所想的路径全部涵盖在内,若是真冒冒失失往进走,百分百吃亏。
    钟离玖玖是潜行的行家,见状也是眼带惊愕:
    “这人好厉害,连你能跳多高都估算得**不离十,肯定是上次进屋子投毒的司空稚。他估计也是刚从飞水岭赶过来,我们现在怎么办?”
    许不令上次全力狂奔赶往阴坡寨,被对方瞧见并不奇怪。他观察了片刻,便提着佩刀起身: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等司空稚布置完陷阱请君入瓮。趁着他们在外面布置陷阱,我现在就进去,你们在外面接应。”
    “好。”
    师徒俩同时点头,把装有各种小包裹递给许不令,便跟着缓步下了山岭……
    -----
    采石场规模很大,但三面环山都是悬崖峭壁,想要进入太显眼。正面有两营兵马守卫,硬冲更不明智,唯一有机会潜入的地方,就是大玥的西南拐角,也是司空稚目前布局的地方。
    单论武艺,司空稚肯定打不过中原一流武魁,可能也就比唐蛟强些,但论杀伐手段,天下十武魁加起来,可能都没司空稚一个人杀的人多。
    司空稚专精炼毒,数十年来,南越境内多起屠村、屠寨的惨剧,江湖人都怀疑是司空稚的手笔,毕竟南越的毒师、巫师也都是收钱办事,就和钟离玖玖一样,治病救人也不在少数,没人会拿深山老林中一穷二白的穷苦人开刀,毒可比药贵多了。
    司空稚不是靠杀人取乐的疯子,但远比疯子可怕,做这些单纯的只是为了炼毒养蛊,需要时间观察,才会挑选偏远村寨,若是有机会,屠城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种会让天下人群起而攻之的事情,有人不允许他做罢了。
    秋日之下,全身罩在斗篷里的司空稚,在角角落落布下各种暗器机关。
    旁边是个腰悬佩剑的年轻男子,面容倒是和皇子陈炬有三分神似,名为上官惊鸿,此时正在轻声询问:
    “二长老,那许不令听说武艺通神,能败司徒岳烬、陈道子、宋英等中原枭雄,我肯定打不过。咱们花这么大力气把他骗来,意义何在?”
    司空稚不紧不慢地布置机关,声音沙哑回应:
    “我百虫谷灭于大玥之手,须血债血偿。许家篡国独揽大权,只要能控制住许不令为我所用,南越起势便简单了。即便南越没法成事,让许不令为我百虫谷正名,替武当为国教,也轻而易举。”
    上官惊鸿思索了下:“许不令绝非凡夫俗子,锁龙蛊都药不到他,二长老确定能控制住?”
    司空稚摇了摇头:“锁龙蛊是用来杀人的,毒性太烈中了十死无生,许不令靠烈酒压制才吊了两年命,得以找到解药。要控制人,肯定不能让人死,得让人生不如死,日夜饱受煎熬,直至心智崩溃,方能任人驱使。
    世上心智坚韧者数不胜数,不怕刀斧加身甚至千刀万剐,但心智再坚韧的人,都怕钝刀子割肉,割的时间够长,心气总会消磨完,届时,只要断了缓解痛处的解药,杀父弑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上官惊鸿微微点头,看向周边的布置:
    “布置这么多陷阱机关,对付两三个武魁都够了,会不会太多了点?”
    司空稚淡淡叹了口气:“许不令武艺是真高,反应也超乎常人,上次已经大意失手,这次把所有路都封死,总好过他过来钻了空子。”
    上官惊鸿轻笑了下:“我可不信,有人能在二长老的手底下钻空子。”
    司空稚不置可否,继续布置着重重机关。
    而两人的不远处,一个布置完陷阱的小喽啰,拿着空篮子,大摇大摆地从路中间,走进了大狱的后门……

第三十四章 防毒宝具

    三人来到山林下方后,钟离玖玖在退路上布置陷阱,楚楚和小麻雀小心潜伏在边缘地带放哨,给玖玖打掩护。
    许不令无声无息打晕了一个在树林中设置机关的小喽啰,然后把外衣脱下来穿在身上,拿着空篮子走向大狱的后门。
    大狱的高墙上有巡楼守卫,但对下方的七八人都是视而不见。司空稚等人认真布置着陷阱,因为都是带毒带刺的东西,神色专注。
    许不令神色自然,如同回家一样走到了墙边,没去看附近的司空稚,直接跨入了小门。
    后门里是大狱办公之所,房间里没有官吏,只有一个中年人,在桌前摆弄着瓶瓶罐罐。
    许不令扫视一眼后,并未惊动配制毒药的中年人,把篮子放下便无声潜入了过道深处,走出不远便瞧见了铁栅栏门,门后有穿着制服的狱卒按刀巡视,守卫森严。
    许不令提着刀无声行走间,袖子里滑出三枚铜钱,屈指轻弹,三枚铜钱先后激射而出,正中三名守卫的脖颈。
    守卫还在彼此交谈,连表情都未曾动一下,便整齐划一地软倒在了铁门后的过道内。
    许不令抽出醉竹刀,刀尖刺入铁链上的铁环,用手扶住全力猛压,直接切断了铁链,继而轻手轻脚的打开铁门,走入过道。
    以此类推,从后面到深处关押囚犯的牢房,共有三道门,值班的加起来有十余名狱卒,全部在无声无息中软倒在地。
    下午时分,囚犯都在采石场干苦力,牢房之中人不多,只有些许带病带伤的囚犯,靠在栅栏后痛苦呻吟,牢房内只有通风的小口,光线昏暗,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许不令提着刀在牢房中依次查看,刚刚走过几间牢房,便在深处的一间囚室内,发现了五个身着囚衣的人。
    五人老少不一,最老的是个头发雪白的老太太,小的是个看起来只是十四五岁的男孩,另外三人则是老头,和钟离玖玖的描述很像。五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稻草上,衣服沾染了血迹,脸上也是乌漆嘛黑,头发散乱遮盖了大半。
    许不令在牢房外顿住脚步,左右看了几眼后,轻声道:
    “桂姨?”
    “嗯?……”
    靠在囚室里浑浑噩噩的老太太,抬眼瞄了下,顿时露出几分喜色,如同见到亲人般,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向牢房围栏:
    “你可算来了,二伯他们人呢?阿虎生了重病,拖不得了……”
    许不令就没见过桂姨,正疑惑对方为何如此亲热之际,心中暗觉不妙,眼神猛然一凝。
    嚓——
    老太太话没说完,刚刚走到牢房围栏附近,昏暗牢房里刀光一闪,还在往前踏步的老太太当即头颅飞起,鲜血喷涌间,两枚毒镖从老太太囚服的袖摆里掉落在地面上。
    许不令一刀出手,转身便往牢房通道出口狂奔,动若奔雷,眨眼便消失在围栏外。
    囚室之中,老少不一的四人,瞧见同伴生死,当即怒喝出声:
    “休走!”
    四人同时起身,其中一人直接踢烂了圆木栅栏,先后从囚室中冲出。
    只是四人刚露头,过道上方一道人影便如同鬼影般落下,手中单刀如风中柳叶,寒光无声而动,轻描淡写扫过四个人脖颈。
    往出狂奔追杀的四人,还未曾反应过来,便同时身首异处,化为了八块倒在地上。
    “什么玩意儿。”
    许不令眉锋紧蹙,闪身避开血水,收刀入鞘,转身走向出口。
    囚室中一声‘休走’,声音极大,明显也是为了提醒外面的同伙。
    牢房外很快传来铠甲摩擦的声响,外面的狱卒已经听见,朝这里赶来,而后门方向全无动静。
    已经钻进了包围圈,许不令却无半点惊慌,在转角处停步,从腰后取下小包裹,取出宝宝精心打造的防身宝具……
    ————
    高墙外,司空稚和上官惊鸿认真布置着机关,同时闲聊琐碎之事,还没说上几句,闹房深处便传来一声“休走!”。
    司空稚手上动作一顿,暗道不妙,身形暴起,提着藤杖如同振翅而起的秃鹫,落在了后门外,干枯手掌探出,藤杖凌空一洒,数十粒黑色小点落入门后的过道,落地便爆裂开来,化为择人而噬的黑色浓烟席卷各处。
    司空稚作为百虫谷的正统传人,又是南越用毒的顶尖宗师,身上有锁龙蛊不足为奇。但拿锁龙蛊封路,这么奢侈的用法也是头一回,可见司空稚对许不令的重视。
    上官惊鸿自然不会和司空稚并肩作战,世上也没人敢和司空稚并肩,当即折身呼喊身边的属下:
    “守住出口,切勿让此子逃脱。”
    周边布置陷阱的百虫谷门众,已经发现了牢狱中的变数,飞速散开,各显神通在周边布下重重毒阵。
    司空稚对过道内的锁龙蛊毒雾视而不见,提着藤杖便冲入其中,关上了大门,整个人与黑色烟雾融为一体,在过道内寻找着许不令的下落。
    每只锁龙蛊都不同,司空稚的锁龙蛊乃自己培养,用了不知多少罕见毒虫为养料,毒性比钟离玖玖那只要猛得多,毒雾直接成了墨黑色,连视线都模糊不清,宗师级的高手进来,毒雾入眼当场就得变成半个瞎子,最多几个呼吸的功夫便会阻塞筋脉,战力迅速衰减。
    司空稚身处毒雾之中作战,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可常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凡事总有例外。
    司空稚身如鬼魅在过道内巡游,刚走出不远,前方就传来狂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速度之快,硬生生将毒雾给卷出了个漩涡。
    ?!
    司空稚斗篷下的双眼稍微愣了下,活了这么大,可能还是又一次见到如此头铁的对手,明知是锁龙蛊毒雾还往进冲,当锁龙蛊的解药是共通的不成?
    只不过一个念头的时间,前方的人影便到了附近。
    司空稚打眼瞧去,又愣了下,只见黑色毒药之中,一个身披褐黄色连体衣的人,带着鸟嘴头套冲了过来,衣服上还写了‘宝宝大人制’五个小字。整个人直接裹成了密不透风的粽子,只有眼睛处有两个圆圆的空洞,能勉强看到里面的双眼,但无孔不入的毒雾却难以侵入。
    ???
    司空稚步伐一顿,稍显茫然。
    而从过道里冲出来的许不令,在皮质头套下还冷声吼了句:
    “锁龙蛊是吧?你锁给老子看看!”
    说话间,便大步冲向了司空稚。
    许不令身上的防化服是用油布制成,虽然不放火,但防水防烟肯定没问题。头上的防毒面具使用兽皮缝制,以系绳勒紧物理隔绝,还用玻璃做了俩镜片,过滤用的是烈酒浸泡的湿棉花,过滤效果肯定不行,但许不令也没想着换气。
    再霸道的毒药,也得接触皮肤才能发挥作用,许不令在楼船上已经试验过,只要不换气,完全免疫锁龙蛊毒雾,他就不信南越还能搞出比锁龙蛊还霸道的玩意儿。
    许不令提着单刀,无视毒雾,直接冲向了司空稚。虽然视野和灵活稍微受限,但在没有毒雾限制的情况下,中原正统武魁在这里都得死,更不用说一个靠用毒吃饭的司空稚了。
    司空稚扫了一眼,心中暗道不妙,当即变招,袖中一把毒针激射而出,洒向许不令全身各处,试图刺破毒雾难以侵入的外衣。
    只是当着面扔暗器,许不令若是能中招也不配称武魁了。他连看都懒得看,单刀急舞身形腾挪,刹那击落了飞来的毒针,人影也到了司空稚近前,当头一刀劈下。
    司空稚饶恕久经江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下弄蒙了,不过手上动作并不慢,迅速抬起藤杖格挡。
    铛——
    刀刃披在藤杖上,却发出金铁交击的声响。
    巨大力道传来,把本就身体偏弱的司空稚震得闷哼一声,借力往后摔倒,在地上滑出一段距离,直接撞入了一间屋子的房门。
    房门内,躲避毒雾的中年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被黑色毒雾吞噬,当即惨叫哀嚎出声,在房间内满地翻滚挣扎。
    许不令一刀没能斩杀司空稚,迅速追击冲入房门,抬眼却见司空稚化为一道黑色残影,直接从房间狭小的通风口钻了出去。
    通风口太狭小,许不令的体格不可能钻过去,在毒雾中没法换气也撑不了太久,当机立断放弃了追杀,从过道冲出,一脚踹开了后面。
    后门外,驻扎的官兵跑了过来,作为底层官兵,不可能知道司空稚等人的身份,只是听从上级指挥,张弓开箭守住出口。
    可惜许不令的动作太快了,官兵尚未全部到位,后门便被一脚踹来,最先冲出来的是如同黑色魔龙般的毒雾,秋风扫过,迅速往周边蔓延。
    百虫谷的诸多门生,包括上官惊鸿在内,瞧见这一幕,哪里有半点冲上去的念头,迅速往山林撤离。而毫不知情的南越官兵则没那么好运了,瞬间被毒雾吞噬大半,哀嚎声四起。
    许不令从牢房冲出来,周身裹挟着毒雾,想找人交手都没机会。他扫视一圈儿,没找到司空稚的下落,没有恋战,大步狂奔冲向了树林。
    从毒雾里淌过来,衣服上肯定沾染了毒素,钟离玖玖也不敢这时候跑去接应许不令,拉着楚楚便往山林深处遁去……
    ----
    先发一章,后面还没写好……

第三十五章 三公主

    “啊——”
    “快跑……”
    山岭间惨呼声遍地,毒雾随着秋风往周边蔓延,两营兵马听到响动,朝这边跑了过来,事先没有任何准备,直接一头撞入了毒雾之中。
    锁龙蛊毒性极烈,侵蚀四肢百骸犹如万蚁啃食,哪怕是许不令这样的非人体格,要硬抗都不容易,更不用说南疆的寻常官兵。
    不过一瞬之间,大狱外哀嚎声四起,沾上毒雾的官兵,满地打滚撕扯衣衫,更有甚者,用指甲疯狂抓着脸上皮肉,刹那间就成了一个血人。
    惨绝人寰的场景,让后方官兵急急止步,哪里还有心思关注是否有人劫狱,争先恐后地往四方逃遁。
    混乱持续不久,京城里的禁卫军赶来,辨认出是锁龙蛊后,封死了现场。
    南越江湖最多的便是用毒的高手,朝廷处理起来倒也算在行,疏散下风口的人群,让毒雾自然扩散,同时用各种解毒的法子,治疗已经发狂的官兵。
    只可惜锁龙蛊太过霸道,寻常人中了十死无生,随行军医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百余官兵在地上痛苦翻腾,直至身体扭曲七窍流血而亡。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工夫,中毒的人便死得七七八八,大狱外满地狼藉。
    陈炬得到消息后,乘坐车架快速赶来,看到大狱外的场景,本就凝重的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
    陈炬作为安国公的外孙,在朝堂上的地位也是周勤一手扶持起来,对于周勤要围猎许不令的事儿,心中自然清楚。这些天心烦意乱,也是觉得这个主意太过冒险,若是出了纰漏未能控制住许不令,便等同于给了大玥名正言顺的开战理由。
    而且,百虫谷在南越,也是人人喊打的毒宗,他身为南越的继任者,若是和百虫谷余孽扯上关系,后果不堪设想。
    陈炬下了车架之后,叫过来在路口等待的大狱主官,冷声询问:
    “可曾抓住了作乱匪贼?”
    主官是安国公周勤的亲信,这次负责给司空稚等人打掩护,自然明白陈炬问这话的意思,他上前一步,轻声道:
    “百虫谷的人已经全部逃遁,有几人死在了过道里,已经清理掉了。另一人是单枪匹马,武艺高强不惧蛊毒,强冲了出去,卑职没能拦住。”
    陈炬轻轻点头,转眼看向周边密密麻麻的禁卫军,吩咐道:
    “尸体集中焚烧,消息封严点,别让市井百姓得知司空稚来了京城。”
    主官连忙点头,下去吩咐禁卫军。
    上千禁卫军把大狱团团围住,靠近山崖的开阔处拉起了白帐,里面摆放着上百具尸体,都是已经中锁龙蛊而死的官兵,官吏在旁边清点名册,旁边架起了火堆,准备就地焚烧。
    陈炬站在大狱外观望,还未曾处理完现场,后方便传来些许嘈杂声:
    “公主殿下,不可……”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过来看看怎么了?听说司空稚来了这里,那穷凶极恶的悍匪,怎么会跑到京城附近来?朝廷的探子都是干什么吃的?”
    “公主殿下,里面毒雾未散,切不可贸然进入……”
    陈炬眉头一皱,回头看去,却见禁卫军封锁的官道上,一个身段儿修长的女子,领着两个壮妇强行闯了进来。
    女子年龄不到二十,身上没有珠宝装饰,简简单单的蓝色外裙、白色内衬,腰肢以蓝色腰襟紧紧束缚,上面挂着把银色弯刀,刀鞘上有蛇形纹路,刀柄尾端则是蛇口含绿珠,造型极为精美。
    女子黑发如瀑披散在背上,身下裙子为了骑马方便,两侧分叉,显出云纹长靴和贴身白色长裤,大腿紧绷丰腴,说不上野蛮,却透着力量感。整体看起来干净清雅,让人一瞧便觉得是个很干净的姑娘。
    秋日斜阳洒在女子的脸上,可见皮肤十分细腻,柳叶眉下是一双桃花眼,与许不令桃花眼的锋芒毕露不同,身为女子要稍微柔婉一些;眼形似若桃花,睫毛修长,眼尾稍向上翘,瞳仁黑白并不分明,致使眼神似醉非醉,朦朦胧胧有些暗送秋波之感,哪怕没有什么表情,随意注视男人一眼,恐怕也能让人心荡意牵。
    虽然眼神十分撩人,但女子整体气质比较英气,手里持着一条长皮鞭,不时挥舞一下,发出‘啪——’的一声爆响,谁敢拦就作势打谁,虽然没真打,但这声势着实吓人,周边禁卫军脸色发苦的劝说,却是不敢拦。
    二皇子陈炬,瞧见进来的女子,脸上的阴霾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三分薄怒,快步走到外围,轻斥道:
    “思凝,谁让你跑这儿来的?”
    持着长鞭的南越三公主陈思凝,闻声收起了鞭子挂在后腰,走到跟前,抬手一礼:
    “王兄。”
    虽然外人都称呼陈炬为‘皇子’,但南越君主没有光明正大称帝,陈炬正统的书面称呼应该是‘王子’‘世子’,所以陈思凝叫的是‘王兄’而非‘皇兄’。
    陈思凝是陈炬同父异母的妹妹,生母是南越的王后宋氏,外公则是大玥魏王的亲弟弟。
    二十年前正是大玥和南越关系最密切的时候,南越为了和大玥拉近感情,刚继位的陈瑾,迎娶了魏王的侄女为王后,先后诞下一儿一女,女的便是三公主陈思凝。
    陈思凝是南越正儿八经嫡出的长公主,陈炬则是贵妃所生,只能算庶出子,严格来说,陈思凝宗族地位,比陈炬还高些。
    不过,陈瑾后宫佳丽三千,独宠周贵妃一人,王后宋氏出身大玥又太强势,夫妻之间一直不和睦。在王后宋氏怀上陈思凝的时候,周贵妃突然逝世,陈瑾一蹶不振,甚至把刚出生的女儿都取名‘思凝’,用以纪念周贵妃。此举也彻底惹恼了王后宋氏,两人彻底不再往来。
    后来不知为何,王后宋氏和皇长子,先后身患顽疾故去,只剩下无依无靠的陈思凝一人生活在宫里。陈瑾整日酗酒浑浑噩噩,可能都忘记了有这么个女儿,唯一能照顾得陈思凝的,除开身边的嬷嬷,就只有陈炬这同父异母的兄长了。
    现如今陈炬已经摄政,继承大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嫡出庶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陈思凝对这个兄长,自然十分敬畏。
    陈炬表情严肃,上下打量陈思凝一眼,教训道:
    “明知逆贼司徒稚在此地作乱,你还冒冒失失跑到这里来,若是不小心出了岔子怎么办?”
    话语比较严厉,但明显还是关心的意思。
    陈思凝自幼缺少父母关怀教导,虽然懂事得早识大体,但私下里有点不服管束,很让陈氏的宗亲头疼。
    不过面对陈炬,陈思凝态度十分端正,看向后方白幕遮挡的尸体:
    “我刚刚在南郊打猎,听说这里出了事情,就过来看看。京师周边毒杀近百官兵,实在太过放肆,这司徒稚若是不抓住……”
    陈炬移动身形挡住陈思凝的视线,不悦道:
    “现在就回去,这儿有我就行了。”
    陈思凝话语一顿,迟疑了下,又道:
    “王兄,我帮你处理吧,你整天政务缠身,这种小事儿不用你亲自盯着……”
    陈炬摆了摆手:“回去回去,别添乱。”
    陈思凝见兄长如此坚决反对,知道进去的机会渺茫。不过大老远跑过来,总不能空手而归,她想了想,干脆坦诚道:
    “王兄,听说方才有两波歹人,除了司空稚,还有个神通广大的江湖人,直接从锁龙蛊里淌了过去。锁龙蛊无孔不入,武艺再高都防不住,那人必然有其他秘法。你让我进去看看,说不定我能琢磨出来,只要有了防身之法,今后朝廷剿灭那些邪门歪道,就不需要死那么多人了……”
    陈炬暗暗摇头,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嫉恶如仇,对南越江湖的歹人深恶痛绝,本身武艺很好,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地擅自行事剿匪。这些事说不上坏,但明显不是一个公主该做的,陈炬即便没什么隐瞒的,也不可能答应,更不用说现在了。
    陈炬摇了摇头,看向后面两个壮妇:“送公主殿下回宫,近日京城有贼子作乱,外面不太平,短时间别出宫了。”
    身后的壮妇躬身领命,抬手示意:“公主殿下,回宫吧。”
    陈思凝显然不想走,眼睛瞄着里面的动静,含笑道:
    “方才过来的时候,已经把马放回去了,我在这里陪着王兄,待会一起回去吧。王兄近些日子都在忙着政事,咱们也好久没见面了……”
    陈炬摇了摇头,抬手指向远处的车架:“坐我的车架回去,再多说半句,明天我就和宗人府打个招呼,给你寻个驸马管着,天天陪着你说话。”
    这话还真管用。
    陈思凝话语一噎,知道兄长说一不二,思索了下,轻轻点头,转身走向马车。
    马车停靠在路边,两马并驱很宽大,陈思凝走过车轮附近,不动声色地抬起长靴,准备踢断车轮。
    只是还没来得及动脚,对她甚是了解的陈炬,便警告道:
    “天黑之前不回城,以后就不用出宫了,你自己物色驸马,直到嫁出去为止。”
    “……”
    陈思凝脚尖一顿,强行收了回来,回头笑了下,略显无趣的跃上了马车,带着自己的护卫离去。
    陈炬目送妹妹离开后,摇了摇头,脸上又显出了几分愁色。他招手让禁卫军的统领过来,稍微安排几句后,所用中毒的尸体便集中起来焚烧;余下军队则分散进入山林,搜寻逃遁逆贼的踪迹……

第三十六章 送上门的肥肉

    落日西斜。
    墓关岭侧面的山坳间,钟离楚楚在高处,拿着望远镜注视着周边动静。小麻雀则站在更远处的树梢顶端放哨。
    山坳间的溪涧旁,许不令脱得一干二净,站在水潭中洗野澡。油布缝制的连体衣和皮头套,放在下游的水中冲刷,确保没有任何毒物残留。
    溪水很清澈,秋日下午也不算冷。
    许不令张开胳膊,看着身旁的傻媳妇,眼神略显无奈:
    “轻点儿,皮都快搓掉了。”
    钟离玖玖将裙摆系在腰间,下面只穿着很短安全裤,两条光洁雪白的腿儿站在齐膝深的水里,正全力用粗布搓洗着许不令的腰背。
    钟离玖玖本身武艺不差,洗澡是给许不令消毒,而不是侍奉相公,手上自然不温柔,把许不令后背皮肤都给搓红了。听见许不令反抗,还抬手凶凶的在许不令背上打了下:
    “老实点,司空稚可不是善茬,鬼知道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脏东西沾在身上。姐姐我可是冒着和你一起死的风险给你搓背,你还不乐意……”
    许不令呵呵笑了下,只得老实站着,想了想又道:
    “方才在大狱里,没发现桂姨他们的下落,只埋伏着五个杀手。目前只知道对方冲我来的,可能和二皇子、百虫谷余孽有关,其他的一概不知。对方以有心算无心,步步走在前面,想找桂姨他们,恐怕不容易。”
    钟离玖玖稍微沉默了下,略显忧色:
    “我爹娘出事儿后,桂姨带了我不少时间,去其他寨子学医问药,那些巫女巫师,也都是看桂姨的面子才教我……我没给寨子做什么也罢,如今还给寨子惹祸上身,若是丢下不管,心里过意不去……”
    许不令抬手在玖玖脸上刮了下:“说什么呢。媳妇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又没说撒手不管,只是说比较难找,可能最后找得了,结果也不怎么好……”
    钟离玖玖心里很清楚,桂姨只是诱饵罢了,被许不令找到就失去了作用,最简单的处置方法就是直接毁尸灭迹,省得出岔子。只是知道归知道,桂姨和玖玖的关系,就好似许不令和老萧,没血缘却是正儿八经的长辈,还有恩情,出了事儿怎么可能不查清楚。
    钟离玖玖嫁了许不令,娘家出事,身边能依靠的人,除了许不令便再无外人。此时瞄了许不令一眼,小声哼哼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敢欺负到我们头上,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别说我的人了,哪怕是我的鸟,外人敢打主意,都得把他骨灰扬了。”
    我的鸟……
    钟离玖玖和许不令同床共枕这么久,早就被带偏了,听见这话手上动作一顿,下意识瞄了瞄许不令马甲线下方:
    “除了女人,谁会打你那儿主意?你怕是高兴还来不及。”
    ?
    许不令指的是小麻雀依依,听见这话还愣了下,发现傻媳妇竟然说黄段子,眼神微眯,拉起玖玖的小手:
    “这也搓搓。”
    “呀~你死开……”
    ……
    山涧中响起些许嬉戏打闹声。
    山坡高处,钟离楚楚趴在草丛里,一直用望远镜眺望着山野。听见下方的响动,还以为许不令洗完了,回头看去……
    健壮的胸肌、结实的腹肌、粗大的……
    !!
    钟离楚楚脸色猛地一红,暗暗呸了一口,把脸蛋儿转回去,想斥几句又怕走漏风声,只能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砸进了水潭里。
    噗通——
    水花溅起,打闹的夫妻俩,顿时恢复得正经。
    钟离玖玖脸色涨红,偷偷瞄了楚楚一眼后,又在许不令腰间掐了下:
    “要死啊你?真把你搓火了,难受的还是你。我可不是宁玉合那臭道姑,荒郊野外的都敢和你那什么……”
    许不令嘴角含笑:“这叫‘道法自然’,玉合是道门子弟,喜欢在大自然里阴阳相合,说明身怀道心。你这样就太保守了,拘泥于世俗礼法,反而不如玉合。其实在水里非常舒服,这叫‘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有利于修心……”
    钟离玖玖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傻妮子,岂会被这种歪理忽悠,她轻轻“啐”了一口:
    “当姐姐傻?那她喜欢‘另辟蹊径’该怎么解释?”
    “嗯……大道至简,殊途同归,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呸——”
    钟离玖玖说不过臭相公,便也不说了,把许不令转了个向,继续搓背。只是还没搓几下,旁边的上坡上,便响起了轻微呼喊:
    “师父!”
    钟离玖玖动作一顿,还以为有人追过来了,连忙上岸,把衣服丢给许不令,抬眼看向上方:
    “楚楚,怎么了?”
    钟离楚楚没有回过头,只是拿望远镜盯着远处,抬手在背后轻晃,示意两人赶快过来。
    许不令两三下穿好袍子,提着刀快步跃上山坡,趴在楚楚身侧,朝远方观望。
    墓关岭一带全是不高的小山岭,前往大狱的道路在山坳间,弯弯曲曲大半都被山坡树木遮挡,但有几处转弯的地方能看到道路。
    此时两里开外的山岭下,一辆奢华马车从弯道处经过,旁边有十余名带刀侍卫。
    许不令只是扫了眼,便认出了这辆马车,白天在贵妃街上见过,是二皇子陈炬的车架。
    钟离楚楚盯着马车,轻声道:“是那个皇子的马车,估计是听到了大狱的动静,跑过来查看。看方向是准备回城,咱们要不要……”
    许不令扫了眼周边,他从大狱冲出来后,直接跑到了这里处理衣服,距离大狱已经很远。从这片山岭走出去,就到了京城外的大道,车队商队很多,但这条前往大狱的道路,显然不会有商队进过,若是相对二皇子陈炬下手的话,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肉都送到嘴边上来了,许不令自然也没犹豫个什么,轻拍楚楚肩膀,让她回到玖玖的身边。
    钟离玖玖已经包起了连体衣和头套,背着包裹来到跟前,带着楚楚一起遁入周边山野,注意周边情况,以便随时接引。
    许不令稍微计算了下距离后,提着刀,无声无息的摸向了道路前方……

第三十七章 带刺的公主

    车辇行驶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车架轻微摇晃,发出‘咯吱’细响。
    落日余晖洒在窗户上,车厢里干净整洁,以珠玉做装饰十分华美。
    三公主陈思凝,手中拿着雪亮的银色弯刀,用手绢轻轻擦拭刀刃,目光却稍显出神,致使本就似醉非醉的桃花眸,显出了三分迷离与慵懒,看起来颇为撩人。
    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本封皮精致的小册子,上面书写着近些年各种大案要案、各方悍匪的行迹等等,和狼卫的‘无常薄’类似,不过南越并没有无常薄这东西,这些都是陈思凝私下里自己整理而来的。
    陈思凝幼年在深宫长大,唯一的亲人只有母后和兄长,至于父亲陈瑾,她出生后不久周贵妃便过世了,陈瑾思虑成疾连朝政都不顾,整天带着二哥陈炬喝闷酒,哪有心思搭理关心她这个女儿,可能从记事起,彼此都没见过几面。
    后来,陈思凝的母后和兄长先后病故,陈思凝身边唯一的亲人就只有娘亲和哥哥,忽然就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心里如何能接受。
    哪怕宗室那边确认是身患顽疾病故,没有遭遇意外,连外公那边都没话说,陈思凝依旧不相信对,她百般宠爱的娘亲和哥哥会忽然暴死。
    陈思凝从母后和兄长死的时候开始,便怀疑是歹人害了母后和兄长,虽然没有任何依据,但这个想法在心里留下的很深的烙印。以至于从那之后,陈思凝便不再听话了,到处学习武艺、办案的本领,想着长大后,去把那个罪魁祸首找出来。
    这显然是找不到的。
    后来真的长大了,小时候幼稚的想法逐渐变淡,也明白当年的事儿可能真是意外,但从小养成的性子已经没法改了。
    陈思凝改变了初衷,转而去追查那些南越的悍匪,想把为祸地方的歹人都赶尽杀绝,给百姓送去一份太平,避免再有像她这样的孤儿出现。
    只是办案这东西,心理压力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承受的。
    正常人平时接触的东西,都是道德礼仪、仁善之美,而捕快接触的,却是人性最纯粹的恶。
    不去接触,寻常人根本没法理解,有些不能称之为人的‘人’,能残忍、变态到什么地步。
    陈思凝不顾宗族长辈的阻拦,跑去翻刑部的案卷,结果从那之后,就没法放手了。一想到那些屠村、把人当蛊养、甚至直接吃人的恶徒尚活在世间,她连觉都睡不着,誓要把这些人都杀干净。
    而看多了人间惨事,陈思凝也和很多老捕快一样,越来越缺乏安全感,害怕那些令人发指的事儿,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为了应对有可能出现的危机,陈思凝自己研究了很多防身的东西,各种解毒药剂从不离身,身为一个公主,竟然在怀里穿着三天的干粮,甚至还去专门让嬷嬷把自己绑起来,学习逃脱术。
    这些东西,自然从小到大都没用上过。
    陈思凝这次跑来大狱,除开是听说悍匪司空稚的消息外,更大的目的,则是那个能无视锁龙蛊的人。
    怎么对抗锁龙蛊这种蛊王,陈思凝肯定研究过,得到的结果,也和所以江湖宗师一样——武艺比对方高,能跑多快跑多快,武艺比对方低,跑不跑都一样。
    能无视毒雾,直接从狭小过道里冲过去的人,从锁龙蛊出现起,便没有出现过。
    陈思凝很想知道那个人是怎么防的锁龙蛊,但二哥陈炬不让她研究这些,她也没办法,此时也只能从方才看到的些许痕迹,来判断那个人的手段。
    马车摇摇晃晃,逐渐走到一个两边都是树林的小道上。
    陈思凝还未曾想通原委,耳朵便微微动了下,瞬时回神,看向了车厢侧方。
    吱呀吱呀——
    马车依旧在行进,外面十分安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陈思凝明显能听到,马车旁跟随的十二名护卫,只剩下了十个人在走动,再然后是八个、六个……
    几乎只是她探查的短暂瞬间,马车外的脚步声便全部消失了,马侧速度缓缓减慢,拉车的骏马喷了两声略显疑惑的鼻息。
    陈思凝柳叶眉一皱,动作轻柔的放下手绢,银月弯刀倒持在手中,充满爆发力的丰润大腿蓄势待发,左手摸出了三枚雪花镖。
    马车渐渐停顿下来,片刻后,车门上出现了一道高挑的影子。
    影子身体纹丝不动,只有衣袍随秋风轻轻摇摆,平淡却充满磁性的嗓音,从外面传来:
    “皇子殿下,出来吧。”
    陈思凝屏息凝气,盯着车门外的黑影,连眼神都不曾颤动。
    车窗外的黑影稍微等待了片刻,摇了摇头,抬手推开车门。
    飒——
    便在这一瞬间,三枚雪花飞刀,从陈思凝白皙指尖激射而出,直指黑影咽喉与双目。
    陈思凝修长的身段儿,如同从草丛里扑出的雌豹,化弯刀为獠牙,紧跟着飞刀刺向车门,动作行云流水、凌厉至极。
    飞刀带着锐利寒芒,从车门上一穿而过,留下两个空洞。
    只是,陈思凝刚跨出半步,刚刚还在推门的黑影,在飞刀穿过车门后,竟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不见了。
    陈思凝瞳孔便猛然一缩,心中暗道不妙,双脚猛点地面,整个人无声跃起撞向车顶。
    而就在下一刻,一把带鞘直刀从车厢侧面穿过,分毫不差地刺在她方才所在位置。
    哗啦——
    华美车厢瞬间四分五裂。
    身着蓝白裙子的陈思凝,强行撞烂了车厢顶端,从上方一跃而出,刚刚露出身体,便凭借直刀刺进来的方位,左手挥出长鞭往下劈去。
    啪——
    鞭子凌空发出一声爆响。
    许不令站在马车侧面,手中直刀尚未收回,连头都没抬,松开刀柄侧身躲过扫下来的鞭子,惊鸿一瞥,确定鞭子上没毒刺后,又抬手抓住了鞭子,用力猛拉,同时左手抓破车厢,拍向车顶上的人影。
    因为是问话,在没有确认二皇子和事情有关之前,许不令肯定不能下杀手,但他随随便便一掌,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吃得消的。
    许不令手掌击穿了车厢的木板,身体也稍微跃起,准确无误拍在了对手胸口,力道之大,直接把原本很宏伟的衣襟给拍扁了。
    陈思凝措不及防中招,发出一声闷哼,脸儿也白了下。虽然不慎吃亏,但陈思凝反应并不慢,在长鞭的力道传来的瞬间便脱了手,右手银月弯刀划向袭来的手臂,左脚勾住车厢顶端,借着一掌拍过来的力道,强行把自己拉向了道路旁的山林。
    直至此时,车厢才整个四分五裂,得以看到对方的身影。
    许不令一掌拍出,自然发觉了手感不大对,对方是个女人,但以前也拍过九节娘娘,武人交手没什么可古怪的。
    抬眼瞧见陌生的弯刀女子,许不令知道找错人了,不过对方既然坐在陈炬的车架里,看所用宝刀也不像寻常护卫,肯定是陈炬的身边人,估计也知道些许线索。
    念及此处,许不令脚尖轻点地面,身如柳叶无声跃起,右手五指如勾抓向女子。
    陈思凝身在半空,瞧见许不令逼来,没有丝毫慌乱,右手轻旋,蛇口含珠的银色弯刀,便化为飞旋利刃,直劈许不令脖颈。
    弯刀显然是世间少有的名兵,刀锋飞出来,绿色宝珠依旧握在陈思凝的手里,两者之间连着肉眼难见的细线。
    许不令和贾公公交过手,一时间还真不敢大意,偏头躲开刀锋,身形往下落在了已经只剩下车板的马车上。
    下一刻,飞到脑后的弯刀,在陈思凝右手猛拉之下,又飞了回来,若是不避开,正好可以劈在许不令后颈。
    陈思凝逼退许不令的瞬间,已经到了路旁的树林,左手抓住树枝,继而紧绷的双腿一曲一伸,云纹长靴踏在树干上,整个人如同蛙跳般,尚未落地便蹿向了后方道路。
    一跃近三丈,不论其他,这轻功着实了得。
    许不令见对方想逃,身形丝毫不慢,全力重踏车架,把本就只剩下车板的华美车架踩得彻底散了架,整个人如同脱弦之利箭,几乎是横着扑到了陈思凝背后。
    脑后生风,陈思凝双眸中惊愕难掩,显然没想到世上能有这么快的武人,方方面面都超乎了她的认知。
    陈思凝双脚刚刚落地,还未再次跃起,右手弯刀便往后刺去,以大袖为遮掩,角度极为刁钻。
    只是这样的回马刀,许不令不可能不防。眼见对方肩膀有所动作,许不令便先发制人,一爪直接扣在了陈思凝肩膀上。
    不过,许不令显然也小瞧了陈思凝的自保**有多强。
    从小担心被迫害,陈思凝每天都在想着遭遇对手如何脱困自保,脑海里把所有遇险的情况都演练过,许不令这样光明正大抓人的手法,怎么可能忽略。
    就在许不令抓住陈思凝肩膀的一瞬间,尚未把对方拉回来,便觉得手指刺痛传来。
    许不令脸色微变,他方才已经目测过,女子肩膀布料下肌肉动作清晰,不可能藏着东西;肩膀手臂都没有异样,也没法去主动触发暗器,怎么可能阴他一下?
    刺痛传来的瞬间,许不令便暗道不妙,迅速收手瞄了眼——中指上有两个小孔,好像被蛇咬了一口。
    便是这刹那的停顿,陈思凝找到了机会,不管不顾全力往前狂奔,刹那间冲出了数丈,沿途从袖子里扔下几枚烟丸,各色烟雾瞬间炸开。
    许不令不敢贸然进入烟雾,被不知名的东西咬了口,当下放弃了追击,用手捏着手腕,避免气血流转、毒素扩散全身,转身就走向了玖玖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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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天更新18万字,其实不慢,就是没以前快,毕竟还是想写好,质量为主,大佬们体谅一下orz!

第三十八章 胡思乱想

    许不令攥紧手腕,快步来到山坡下的树林中,钟离师徒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别动别动……”
    “伤哪里了?”
    两人方才在附近观望,看到许不令忽然收手,自是知道被阴了。
    钟离玖玖对南越十分了解,江湖上最多的就是防不胜防的偏门高手,下毒手段千奇百怪,毒性也五花八门,但只要是毒药,九乘九都是动得越快死得越快。钟离玖玖脸色煞白地跑到跟前,握住许不令的手腕仔细查看。
    钟离楚楚同样胆战心惊,但心里也有疑惑。她武艺没玖玖高,见识并不低。正面搏杀中下毒,要么涂刀刃、要么泼脸上,比较阴的是在身上穿带刺的软甲,只要碰到就会中毒,不过这玩意容易误伤自己,江湖上用的人很少。
    方才那女子武艺高得可怕,但和人间无敌的许不令比起来,明显还是差距很大,按理说正面搏杀,许不令不该吃亏才对,怎么可能被人暗算。
    钟离楚楚站在跟前,帮忙拉起许不令的袖子,眼神焦急:
    “那个女人明显打不过你,你怎么会中毒?”
    许不令伸着手让玖玖查看,眼神也很无奈。他能从对手的肌肉反应中,预判对方的所有动作,也能从肩膀布料厚度看出,下面只有皮肤没有藏暗器。可百密总有一疏,谁能想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姑娘,能在裙子里面藏条毒蛇,自己跑上来咬他一口?他又不会透视。
    不过,许不令脸上也没什么慌张,他察觉不妙收手很快,只被咬破了皮,目前也就感觉动作有多迟缓。蛇毒这种天然毒素,玖玖百分百能解,即便上致命毒蛇,也没什么可惊慌的。
    见两人如此紧张,许不令摇头道:
    “哦没厮,泥煤泊用……”
    “你没事个锤子,都大舌头了!”
    钟离玖玖又急又气,仔细检查过后,从腿环上取出解毒药丸,塞进许不令嘴里,然后扶着许不令在大树下坐着:
    “还好是青麻蛇,不然你今天非交代在这里。”
    许不令开个玩笑罢了,他只是手麻,怎么可能毒性上头。此时看了看手指:
    “青麻蛇是什么东西?”
    钟离楚楚听闻蛇的名字,才稍稍松了口气,见许不令不认识,解释道:
    “青麻蛇又称‘三步倒’,虽然不致死,但毒发极快,被咬一口,寻常人最多三步就得趴下,算是世上最好的麻药。因为蛇毒好用,都快捉绝种了,一条活的价值不下万金,我都没见过。”
    许不令听闻不致死,暗暗松了口气,含笑道:
    “长见识了。”
    钟离玖玖用系绳把许不令的中指紧紧绑起来,略显恼火:
    “你还笑!要是刚才撤慢点,你跑不出半里地,就被那女人追上宰了。你是不是看人家是你年轻女人,还长得挺漂亮,故意留手?”
    钟离楚楚听到这个,眼神也稍显不对,斜了许不令一眼:
    “是啊,你打男人的时候,嚓嚓嚓就剁成几块了,怎么遇上个漂亮女人这么手软?”
    许不令眼神无辜,他方才可半点没手软,目的是为了打探消息,即便是陈炬本人,他也不可能不闻不问先打个半死。而且武人交手全身心都放在对敌上面,眼睛只会看对方的动作,哪有心思看对方长得如何。
    不过此时回想起来,那玩蛇的姑娘,长得确实不错。
    许不令摇了摇头,解释道:
    “别瞎想,我没留手,那姑娘武艺确实不错。”
    钟离楚楚半点不信:“你对付清夜,一只手就按住了。方才那女人,可是和你正面过了三招,阴了你还全身而退。你杀唐蛟需要三下吗?她难不成比唐蛟还厉害?”
    许不令暗暗对比了下,点头:“真打起来说不准,不过那姑娘太过稳健,见势不妙就跑,浑身上下都是防身的东西,唐蛟肯定拿她没办法。”
    钟离楚楚武艺不行,听许不令这么夸一个女子,心里显然有点不乐意,切了一声:
    “怂就是怂,什么稳健……”
    许不令轻笑了下,倒也没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多说。
    钟离玖玖仔细检查伤口,虽然咬的不深没大碍,但手指里可能有毒液残留,她没有任何犹豫,便把许不令的手拉了起来,准备把蛇毒吸出来。
    许不令的手指,此时已经肿了,又被细绳绑住,又红又粗和胡萝卜似得。
    吸蛇毒不太干净,而且很危险,瞧见玖玖的动作,许不令把手抽了回来,摇头道:“我自己来吧。”说着准备把手指往嘴里塞。
    钟离玖玖连忙拉住许不令的手:“你老实点,我们师徒俩就靠你护着,右手反应迟钝尚能御敌,要是脑子蒙了,敌人找回来怎么办?”
    许不令想想也是,蛇毒只能让人麻痹,只是麻烦并不致命,事关三人安危,便也不再阻止。
    钟离玖玖正要动手,旁边的楚楚却是拦住了,开口道:“师父,我武艺低,本就没什么用,许不令现在身体僵着,最少得个把时辰才能完全恢复,你若再中毒行动受限,要是有强敌过来就麻烦了。你去周围守着吧,我来。”
    钟离玖玖其实也是这么个想法,只是怕楚楚不乐意,见楚楚自己请缨,也没有多说,嘱咐一句后,起身带着小麻雀去了山坡高处,隐匿身形盯着周边动静。
    一番折腾下来,落日沉下山峦,天已经黑了,月光从天边洒了下来。
    满是秋叶的大树下,许不令靠在树干上,蛇毒的作用下,面色稍显僵硬,不过思绪十分清醒,并未影响神智。
    穿着苗疆衣裙的钟离楚楚,在许不令身边侧坐,把右手拉起来,轻撩耳边长发,红唇轻启,含住了许不令手指,场景就像是……
    !!
    许不令本来没胡思乱想,可指尖温热传来,心头没来由的荡了下,看着眼前充满异域风情的绝美脸颊,和自己肿了一圈儿的中指……
    感觉怪怪的……
    钟离楚楚眼神认真,嘴唇轻吮,刚忙活了两下,便发觉许不令的眼神不对。
    钟离楚楚抬起眼帘,碧绿双眸瞄着许不令,稍显疑惑。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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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不令转眼望向月亮:“我没胡思乱想,别误会。”
    此地无银三百两!
    钟离楚楚吮着许不令的手指,稍微迷茫了下。
    垂眼看向唇间粗大的手指,略微联想,忽然想起,前两次看到的那凶神恶煞的玩意儿……
    !!
    “呸呸呸……”
    钟离楚楚猛然回过味来,如避蛇蝎似得抬起头,朝着旁边呸了两口,脸色涨红又羞又恼:
    “色胚!你……你不要脸!”
    钟离楚楚瞪着许不令,实在气不过,又抬手在许不令肩膀上打了下。
    许不令眼眼神无辜:“楚楚,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色胚了?”
    钟离楚楚眼神羞愤,呼吸急促之下,鼓囊囊的衣襟起伏不定,咬牙道:“你……你肯定乱想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乱想什么了?这有什么好乱想的……”
    两人刚争论两句,山坡上的玖玖便听到了动静,回过头来看了眼,轻声道:
    “楚楚,你做什么?别耽误时间。许不令,你别摸楚楚,命都不要了是吧?”
    许不令无奈摊手:“我没摸,我什么都没做。”
    钟离楚楚瞪着许不令,恨不得来句“你还不如摸我”,不过这话显然说不出口。
    钟离楚楚心中情绪百转,最终还是压了下去,她稍微坐远了些,把许不令的手拉过来,准备继续。
    可一看到眼前的手指,钟离楚楚便想起前两次瞧见的玩意儿,心惊肉跳的,哪里肯下嘴,都快委屈哭了。
    许不令也有点不好意思,轻叹道:“算了,我自己来。”
    “你别动。”
    钟离楚楚侧坐在地上,脸颊时红时白,深呼吸了几次后,还是咬了咬牙,红唇轻启,慢吞吞凑了过去。
    这含羞忍辱的模样,比方才更能让人想歪了。
    许不令看着委屈吧啦的楚楚,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古怪,想说点什么,但这玩意儿越解释越污,只能做出平常模样,望向天空的月亮……
    滋滋……

第三十九章 巴掌印

    皇城内灯火萧条,宫女内侍在游廊之间走动,除开最深处的君王寝殿偶尔传出几声哀呼,便再无其他声响。皇城左侧的福延宫,本是王后宋氏和皇长子的居所,在宋王后和皇长子病逝后,便只剩下三公主陈思凝,一个人住在宫里。
    陈思凝的寝殿很宽大,和其他公主的金玉满堂不同,屋子里摆满了弓弩刀剑、铠甲护具、假人工具等等,打眼看去就像是个军器作坊。
    不过整体以防具居多,连睡觉的床榻上面,都挂着个铁笼子,下方有机关暗道,只要搬动枕头,铁笼便会落下,罩住床榻抵御外敌,床榻则会翻转,让睡在上面的人,可以落入暗道内逃遁。
    虽然杂七杂八的东西极多,但整体非常整洁干净,收拾得井井有条,想要找什么东西的话,基本上一眼就能找到。
    寂冷秋夜,廊道飞檐下挂着几盏宫灯,十几个宫女站在寝殿外,低着头小心翼翼不敢出声。
    门窗紧闭的寝殿内亮着烛火,时而能听到女子气急败坏的斥责声:
    “这个大胆包天的逆贼,别让我找到他,不然,非把他阉了送宫里刷马……武艺那么好,来偷袭我一个十几岁的女儿家,他要不要脸?讲不讲武德?……”
    三公主陈思凝,和寻常姑娘截然不同,从来都不是文文静静的性子。
    虽然痛失至亲自幼坎坷,性格早熟独立,但并没有和寻常小孩那样自我封闭。
    小时候为了满足各种不符合公主身份的愿望,陈思凝经常跑去长辈那里软磨硬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久而久之,还养成了话痨的毛病,只要是不顺心的事儿,能说上一整天不太停的。
    便如同现在一样,下午遇刺回来后,从吃饭到洗澡再到就寝,陈思凝嘴就没停过,翻来覆去地骂着那个刺客。
    从小伺候公主长大的宫女,都已经习惯了公主的性子,说得越久表明心里也越堵,千万不能劝公开想开点,一劝就更想不开了。此时都是默然不语地站在外面,让老嬷嬷安抚。
    寝殿之内,自幼把陈思凝带大的宋嬷嬷,坐在床榻边,倾听陈思凝的絮叨,说一句便点一下头,也不回应,只是帮陈思凝擦着伤药。
    陈思凝躺在床榻上,脸蛋儿带着几分怒意和后怕,说话间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似乎是担心,那个武艺高得吓死人的刺客,又冒出来收拾她。
    一条白色小蛇,也盘在枕头的旁边,吐着粉红蛇信,寻找着周围不存在的敌人。
    陈思凝身上的蓝白衣裙已经脱了,仅仅穿着白色薄裤,赤着上半身,肌理均匀的身段儿,完美呈现在烛光下。
    美人衣衫半解,本该是十分动人的画面,可此时看去,却让人有几分心疼。
    只见陈思凝锁骨下,左边玉碗倒扣似的白团儿上,有个很清晰的巴掌印。
    巴掌印大小勉强盖住团子,呈青紫之色,便如同洁白无痕的羊脂玉,被人用脏手摸了一把。
    宋嬷嬷用白布沾了些许药酒,轻轻涂抹着伤处,动作很轻,但每碰一下,陈思凝便会微微蹙下眉,明显是吃疼。
    陈思凝看着胸口的掌印,眼中除开恼火,更多的是屈辱。
    身为金枝玉叶的公主,武艺再高,也不可能天天挨打;打她这种地方也罢,下手还这么重,肚兜系绳都被崩断了,她都不敢和官吏说伤在哪里,如此狼狈的场面,可能还是头一次。
    越想越气,陈思凝咬着牙道:
    “他被阿青咬了一口,阿青记得味道,已经出去找了。只要还在京城,肯定能找到。敢袭击王兄车架,还莫名其妙打我一顿,等我找到他,我非把他阉了……”
    说了半晚上,可能也有点累了,絮絮叨叨半天后,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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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嬷嬷见状,知道公主说累了,此时才摇头叹了口声:
    “这些日子外面乱得很,公主还是别出宫的好。抓贼的事儿有衙门捕快,您千金之躯,若是出了差错,婢子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王后娘娘交代?”
    陈思凝今天短暂交手,已经知道武艺不如那个男人,为了安全考虑,应该别去招惹。
    可看着胸脯上的巴掌印,陈思凝心里就压不住屈辱和愤怒,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陈思凝待伤势处理好后,把薄毯拉起来盖着,轻声道:
    “我知道分寸,不会轻易涉险,嬷嬷放心好了。”
    宋嬷嬷知道公主的脾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可自幼都劝不住,这时候也一样,只能摇头轻叹,收起药酒托盘,无声退了出去……
    ----
    皇子车架在京城附近遇袭,肯定不是小事儿,邕州城内已经戒严,官兵四处巡视,搜寻着逆贼的下落。
    皇城外的贵妃街,安国公府外戒备森严,百余护卫在门外等待。
    大宅的客厅内,安国公周勤坐在主位上,手中端着茶杯,慈眉善目,犹如关心子侄的温厚长辈。
    二皇子陈炬在客厅中来回走动,俊朗的面容上满是怒意,强行克制语气,诉说着:
    “……我再三叮嘱,此举太过冒险,切勿和朝廷扯上关系,若是出事,就把事情推到百虫谷身上。外公说找的人绝对可靠,现如今可好,那个许不令,直接冲着我来了,若不是今天思凝坐在车中,我已经死在路上了……”
    也无怪陈炬发这么大火。把许不令引来南越,想办法控制的主意,是安国公周勤出的。
    许家已经‘挟天子以令诸侯’,陈炬知道双方国力的差距,这个举措无异于玩火,起初也严词拒绝。
    后安国公周勤提议,让百虫谷动手,陈炬才答应下来。
    现如今许不令不找周勤,直接来找他,陈炬心里如何不怒?
    不过,即便心中恼火,陈炬的态度依旧很尊敬。
    在周贵妃死后,陈炬便和外公周勤走得很近,慢慢也得知了自己这个外公,绝非履历上所写的寒门学子,甚至猜到了,周勤很可能就是传闻中,百虫谷的掌舵之人上官擒鹤。
    但陈炬知道这些,却从来不闻不问,甚至想听周勤的话。
    因为,若没有安国公周勤的狠辣手段,陈炬就只是个旁系庶子,不可能拥有现在的位置。
    陈炬是周勤的亲外孙,周勤脸上的慈眉善目,也是不是假的。
    眼见陈炬受了惊吓,周勤抬了抬手,安慰道:
    “炬儿,稍安勿躁。此事我自会安排妥当,你先回去休息……”
    陈炬坐立不安,哪里睡得着,他咬牙道:
    “我怎么休息?那许不令什么武艺,外公莫非不清楚?思凝已经是少有的高手,一个照面都没撑住!就凭外面那百十号护卫,和把大门敞开,等许不令过来削我有什么区别?”
    周勤摇了摇头:“放心,许不令杀不了你,回去照常作息即可。未来的天下之主,遇点小事便乱了分寸,成何体统?”
    “……”
    陈炬可不觉得这是小事儿,但也相信周勤的本事,犹豫了下,只能抬手行了一礼,快步走了出去。
    陈炬离开后,客厅里安静下来。
    周勤端着茶杯,慈眉善目的脸色逐渐消去,眉宇间带上了几分阴霾和怒意。他把茶杯放下,快步回到了书房。
    后宅书房门窗紧闭,三只乌鸦依旧站在笼子里,房间中弥漫着难闻药味。
    头发稀疏形如枯木的司空稚,此时好似更苍老了几分,盘坐在地上,脸色青紫,藤杖靠在墙边,中间有一道很深的豁口。
    在毒雾中狭路相逢,许不令那一刀可是准备杀人的,没有丝毫保留,若非藤杖结实,司空稚当场就被分了尸。
    即便硬抗下来,司空稚苍老的身躯,也难以承受那股巨力,受了很重的内伤。
    书房门打开,周勤脸色阴沉走了进来,负手在房间里踱步,并未言语。
    虽然两人看起来年龄悬殊,但实际上,司空稚比周勤还要年轻两岁,此时率先开口道:
    “许不令动作太快,已经率先查到了大狱,而且身上有件奇形怪状的衣裳,不惧毒雾。若非如此,我不会失手。”
    事后说这些,显然无用。
    周勤沉思良久,询问道:
    “连锁龙蛊都难以对付,其他毒物更难以近身,可还有法子,控制住许不令?”
    司空稚闻言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锁龙蛊被称之为‘蛊王’,便是因为毒性太过霸道,不管外用内服,只要有任何接触,都会中毒,武魁宗师都扛不住。
    其他的毒物,要么见效慢,要么好解,要么就是必须刺破皮肤见血,像锁龙蛊这样,沾上便没得解的,基本上没有。
    司空稚思索了下:“用毒重在敌明我暗,正面下毒就那么三板斧,许不令有所防备,很难找到机会。还是得想办法,从暗处下手。”
    周勤自然知道投毒最好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现如今许不令已经知道了,想在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可谓难比登天。
    周勤来回踱步几次,沉声道道:
    “许不令已经查到了二皇子,近些时日必然会去查探消息。去守株待兔,先追踪到许不令的确切下落,再找机会控制住。”
    司空稚点了点头,撑着拐杖起身,缓步走了出去……
    -----
    白银是起点活动白嫖了,就不感谢了……

第四十章 触景生情

    月上枝头。
    城南的小街上,原本充满欢笑的勾栏赌坊都停了业,小街上鸦雀无声,只有更夫偶尔进过客栈窗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多到让人觉得过去了很久。
    直到三更半夜,钟离楚楚沐浴更衣,浑身疲惫的躺在了床上,才想起是今天早上来的京城,时间也仅仅过去了半天而已。
    东奔西跑了一整天,身体已经很累了,连手都不太想动弹,钟离楚楚却有些睡不着。
    不过,无心安眠,并非源于少女的春心萌动,虽然傍晚时分,把许不令的手指含着嘴里,确实让人又羞又恼,但躺在客栈的小床上,钟离楚楚却没心思去想那些事情。
    辗转难眠,只因为触景生情,想起了过去。
    小时候,被人贩子像畜生一样关在铁笼里贩卖,然后被牙婆装在暗无天日的马车里;几经易手,车船辗转上万里,来到了南越的千重山岭之间;落脚的地方,就在这间客栈的不远处。
    那时候,她不过几岁,手上拴着麻绳,赤着脚站在院子里,看着围墙外从未见过的‘巍峨’城池,眼中没有惊叹,只有忐忑。
    其实像她这样出身异域蛮荒之地的孤儿,在荒原上的价值,还不如一斤肥肉,哪怕是在这里的青楼勾栏里过日子,也是从地狱走到天堂了。
    这也是为何,和她一同被卖过来的小姑娘,会那么勤奋学习技艺的原因,因为在青楼里面,再难总不会无故被人像畜生一样砍掉脑袋。
    不过,与卖笑为生的歌妓相比,钟离楚楚还是想做个人,做个有家的自由人。
    所以在进入客栈附近的那栋院子后,钟离楚楚就很认真的讨好管事嬷嬷,想方设法的学习一切能学习的东西,想找机会从那里逃出去。
    其实如今想来,那时候还是太幼稚了。
    常言‘婊子无情’,妓坊的管事嬷嬷,岂会真的对手底下的姑娘有感情,那些笑脸只是表象罢了,几岁的她,耍再多花招,也不可能逃出那条街。
    所以,钟离楚楚对把她抱走、让她重新做了一回人的师父,心里只有感激和依恋,特别是躺在这里的时候。
    若是没有师父,她此时可能也躺在这座城里,躺在相距不远的另一栋房子;但所经历的事情,可能就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了。
    钟离楚楚睁着双眸,看着窗纸上的月色,随着思绪加深,睡意越来越淡了。
    此时很想和小时候一样,钻进师父的怀里,享受那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和安宁。
    只可惜,师父怀里,现在躺的肯定是另一个人。
    “唉……”
    钟离楚楚幽幽叹了口气,睡意全无,便坐起身来,把衣裙套在身上,缓步走出了房间。
    客栈中住宿的人不多,夜深人静,已经熄了灯火。
    钟离楚楚走向二楼沿街的围栏,想去看看月亮,路过隔壁的房门时,又顿住脚步,侧耳倾听了下:
    “……死小子,你不是鹰指散人吗?你现在‘鹰’给我看看?啊——相公我错了……”
    “我有两只手,没手我也有嘴,敢在相公面前放肆,知错没有?”
    “知错了知错了,啊~……”
    “别这么大声,楚楚在门外听房呢。”
    ……
    钟离楚楚一愣,连忙把脸颊从房门上移开,小声道:
    “我……我就是路过,师父,你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楚楚……我和他就聊天呢,没做别的……”
    “是嘛……做别的也行,我不打扰了。”
    钟离楚楚柔声回应了一句,没有再干扰师父的好事儿,快步离开的房门,来到二楼靠街的围栏旁。
    银月如钩,举目是满天星海。
    钟离楚楚在围栏旁站了片刻,忽然又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可这时候转身回屋,就会打扰师父,估计也睡不着。
    稍微迟疑了下,钟离楚楚轻轻跃起,靠着廊柱,坐在了围栏上,从腰间取下了随身携带的冰花芙蓉佩,和两个小铃铛。
    绣鞋踢着裙摆,在半空摇摇晃晃,铃铛随着摩挲的动作,发出细微轻响。
    钟离楚楚猫眼般的绿色眸子,闪耀着些许光泽,其中意味,可能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
    三个人一起过日子……
    该怎么过呢……
    彼此在一起已经很久了,但楚楚至今,都没找到自己的定位,特别是这次和许不令一起出来后,更是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在长安带着许不令自己杀自己。
    在肃州为了快玉佩害的许不令独创黑城。
    在江南害的许不令孤身灭匪寨。
    在幽州害的许不令独闯官府去救她。
    甚至到今天,还是许不令和师父之间的绊脚石。
    从始至终回想了一遍,她好像就没做过什么有价值的事儿。
    武艺不如清夜,文采不如玉芙,性格不如满枝,与几个大姐姐比起来,更是相差甚远。
    她好像除了长得漂亮、身材最火辣、皮肤最白、眼睛最好看外,一无是处!
    “唉……”
    钟离楚楚靠在廊柱上,看着手中的玉佩,愣愣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背后有脚步声响起。
    继而熟悉的男子气息从背后传来,绕过了她的肩膀上,低头看去。
    钟离楚楚握紧了玉佩和铃铛,轻轻用肩膀挤了下:
    “你来做什么?去陪着师父,我想静静。”
    许不令披着外袍,右手中指还抱着纱布,不过早已经没大碍了。他嘴角带着微笑,凑在楚楚身后,略显醋味儿地说了个老笑话:
    “静静是谁?男的女的?”
    ?
    钟离楚楚显然第一次听这种俏皮话,本想解释,可转瞬间又明白许不令在逗她,她稍微紧了紧衣裙,平淡道:
    “男的,青梅竹马,和你没关系,你回去吧。”
    许不令刚伺候完玖玖,被玖玖撵出来哄楚楚,自然不急着回去。他想了想,抬起手来,环住了楚楚,下巴搁在楚楚的肩膀上:
    “是嘛?”
    这个姿势,明显过于亲密了,甚至有点放肆。
    楚楚坐在围栏上,后背贴着许不令的胸口,身体微微一僵。继而恼火偏头:
    “你做什么?”
    许不令来南越,其实还有个目的,就是把楚楚和玖玖之间的关系处理好。不然玖玖每天都和受气小媳妇似的,楚楚也不远不近黯然神伤,对彼此都不好。
    楚楚已经对许不令表露过心意,许不令也没有再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他环着楚楚的腰,稍微拉进了几分:
    “楚楚,想清楚没有?”
    钟离楚楚用肩膀挤了几下,发觉许不令和平时不太一样,心里有点慌了,蹙眉道:
    “我想清楚什么?”
    许不令表情认真:“以后三个人一起过日子。”
    “你想得美。”
    钟离楚楚没去看许不令的目光,只是低头掰着腰间的手指,想要从怀里挣扎出来,但动作又没什么太大的力道。
    许不令抱了片刻,忽的凑近的楚楚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
    楚楚一个激灵,直接半边身子都麻了,脸色红了几分,咬牙小声道:“你做什么呀你……”
    “占你便宜,为老不尊。”
    许不令很坦诚地回应了一句,然后便凑过去,在楚楚脸颊亲了一下。
    二人相识两年多,时间可能也就比满枝清夜短几天,但彼此最亲密的接触,也只是抱着和背着,亲亲这种事从未经历。
    钟离楚楚猛地一颤,差点叫出声,又连忙捂住嘴,碧绿双眸中满是慌乱和惊愕。她迅速从裙下的腿环上,取出毒针,转头作势欲扎。
    只是还没动手,就被握住了手腕,顺势被拉进许不令怀里,嘴唇碰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
    钟离楚楚措不及防,瞪大眸子,盯着近在咫尺根本看不清的面容,彻底僵硬下来。
    月色寂寂,小街寂静无声。
    女子坐在围栏上,裙摆随风轻轻飘荡,回首和男子四唇相合。
    天地好似都定格了下来,若非女子手中捏着几根针,肯定是一幅既浪漫而又唯美的画面。
    时间过了很久。
    钟离楚楚蒙了很久,大脑一片空白,可能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许不令的手偷偷放在了衣襟上都没发现。直到太久没换气,快要憋晕过去,楚楚才猛然回过神来,眼神由茫然变成了错愕:
    “你!”
    钟离楚楚偏开头,肩膀都在发抖,冲着旁边:“呸呸呸—”了几口,用手擦了擦嘴唇,怒视许不令,眸子里却是水蒙蒙的,满是委屈。
    许不令心满意足,抬手在楚楚高挺的鼻尖儿上刮了下:
    “好了,回去睡觉吧,别胡思乱想了。”
    说着转身走向了房间,还抬手摆了摆。
    “你……”
    钟离楚楚呼吸急促,瞪着许不令,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直到许不令的身影消失在房门里,廊道中又恢复了寂静。
    这个混蛋……
    钟离楚楚脸儿时红时白,方才的伤感回忆早不知忘哪儿去了,心中只剩下羞愤。
    她跳下围栏,快步跑到了门口,抬手用力敲了几下房门。
    咚咚——
    房间里,一直在暗处偷偷观察的钟离玖玖,此时自然不敢露头,做出刚睡醒的模样,迷迷糊糊询问:
    “楚楚,怎么啦?”
    钟离楚楚脸色涨红,咬牙道:
    “师父,许不令占我便宜,他亲我,你到底管不管他?我是你徒弟,也就是他徒弟,真是……呸呸呸……”
    “什么,他敢亲你?……许不令,你怎么回事?敢欺负我徒弟,我打不死你……”
    啪啪啪——
    屋里传来清脆声音,不知打的是哪里,也不知是谁打谁,反正光声音听起来,弹性就很好。
    ???
    钟离楚楚眼神错愕,刚刚对师父的感激之心,又被这明目张胆的助纣为虐弄没了。
    她咬着银牙,憋了半天,实在无话可说,用力在房门上踢了下,扭头跑回了房间里。
    瞧这模样,估计明晚上都睡不着了。

第四十一章 花开花谢

    九月深秋,随着一场阴雨落在湘江之上,天气越发寂冷。
    楼船停靠在湘江沿岸,丫环都躲在船楼里避雨。
    祝满枝孤零零地坐在船沿上,烟雨蒙蒙中撑着油纸伞,钓着秋天的大肥鱼。
    两条狗前腿趴在船沿上,吐着舌头翘首以盼。大白鹅则直接被丢在了水里,在水面上冲着上面耀武扬威。
    楼船二层,萧绮坐在窗口的书桌畔,看着各地探子送过来的消息。
    小秘书松玉芙,拿着一封书信,坐在旁边轻声道:
    “绮绮姐,南越送了封国书过来,说我们调兵去西南,让南越百姓心中不安,询问缘由。该怎么回应才是?”
    南越的国书,应该是送到大玥的国都长安。但大玥太子才九岁,肯定没法自己做主,最终也是肃王说的算。
    肃王忙着内整朝堂、外御北齐,哪有心思搭理南越这边疆小国,决策权自然就到了许不令这里。为了免去不必要的奔波,南越朝廷的国书,刚入关就直接送到了楼船上。
    萧绮对书信的内容,连看都懒得看,只是平静道:
    “就说秋季练兵,在南疆随便逛逛,让他们别慌。”
    松玉芙点了点头,取出宣纸,开始认真斟酌词句,酝酿草稿。
    书房下方,楼船一层的房间里。
    陆红鸾坐在软塌上,手里拿着缝制到一半的袍子,在上面绣着花纹。在长安城便是长年独居,此时倒也没什么烦闷的,只是偶尔望向窗外,看看远在南方的宝贝疙瘩回来没有。
    月奴在软塌旁侧坐,手里拿着针线搭手,白皙脸颊较之往日,多了几分淡淡的惆怅意味。
    月奴和陆红鸾同龄,自幼一起长大,既是主仆也是闺蜜,在高门大族之中,甚至比亲姐妹关系还近几分。
    陆红鸾心思细腻,自是发觉了月奴的不对,柔声询问:
    “月奴,怎么了?又被巧娥欺负了?”
    月奴低眉顺眼,看着手中的针线,迟疑了下,才轻轻摇头:
    “倒也没有,嗯……就是巧娥昨天晚上,找我说了些话,我觉得挺有道理。”
    陆红鸾把袍子放下,略显无奈:“有话直说即可,拐弯抹角的作甚?”
    月奴脸儿红了几分,竟是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
    “再过个半月,又到了小姐寿辰,眨眼一年又过去了,感觉时间过得好快。”
    陆红鸾眨了眨眼睛,仔细回想,好像确实如此。
    上次过生日的时候,还是在东海的海面上,她还是雏儿;不知不觉又大了一岁,连后面都给令儿了。
    不过陆红鸾已经嫁作人妇,对这个倒也不是很看重,只是点头笑了下。
    月奴见自家夫人不开窍,想了想,又道:
    “巧娥那妮子,想男人都快想疯了,整天发愁照镜子,生怕年老珠黄,以后嫁不了人。夫人,你说巧娥急个什么?她比我还小一岁,我马上都三十了,也没像她这般着急。”
    这么直接的话,要是再听不明白,就出问题了。
    陆红鸾闻声愣了下,她心里一直想着给许不令生娃儿的事情,倒真忘记照顾身边的丫鬟了。
    陆红鸾打量月奴几眼,此时才惊觉,自幼陪着她长大的玩伴已经熟透,再不采摘就荒废了。
    “月奴,你有中意的人了?”
    月奴连忙摇头:“我说巧娥。我只是丫环,婚嫁这种事儿吧,全凭夫人做主。我都陪夫人二十多年了,离开夫人也活不了,也不想嫁到外面去。”
    不想嫁外面去……
    那就是想嫁到家里!
    陆红鸾微微眯眼,瞄了月奴两下:
    “我可是令儿姨,按理你也比令儿大一辈,我和他乱了礼法也罢,你也跟着,心里不别扭?”
    我高兴还来不及!
    月奴略显扭捏地低下头:“夫人说什么呀!这怎么好意思……不过小王爷想要婢子,夫人又不吃醋的话,我当丫鬟的,又能说什么呢。”
    陆红鸾听见这话,顿时不高兴了,抬手在月奴胳膊上掐了下:
    “你是我丫环,我吃什么醋?你本来就该是通房丫头,令儿想要你不是应该的?我岂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月奴抿了抿嘴:“夫人不吃醋就好,既如此,那……那婢子的终身大事,全凭夫人做主了。”
    ??
    陆红鸾眨了眨眼睛,觉得哪里不对。
    可话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当下只能顺势点头:
    “知道了,等令儿回来,我和他说一句便是。”
    “嘻……”
    ————
    满江烟雨,秋色萧条。
    船楼后方的露台上,金黄花瓣依旧艳丽,但随着秋日渐深,慢慢显出了些许憔悴。
    身着素色长裙的女子,靠在躺椅上面纹丝不动,目光盯着露台外面的烟雨,也不知已经看了多久,连手中的红木小牌掉在了地上,都没有发觉。
    房间内,萧湘儿裹着大红长裙,在桌前认真雕琢着小铃铛,五颜六色近十套,整整齐齐地放在做工精巧的小木盒里,算是给姑娘们准备的新年礼物。
    虽然彼此就在窗里窗外,但崔小婉越来越少言寡语,萧湘儿工作时又十分专注,屋子里安静得只有窗外的风声。
    “咳咳——”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声轻微的咳嗽,从露台上响起。
    萧湘儿一愣,稍微茫然了下,才连忙放下铃铛,从旁边取来披肩,来到了窗外的露台,关切道:
    “小婉,下这么大雨,你在外面作甚,着凉了怎么办?”
    “谢谢母后。”
    崔小婉抬手接过毯子,裹着了自己身上,嘴角弯弯带着微笑:
    “我没着凉,就是觉得下雨很好看,不想进去。”
    萧湘儿打量几眼,又抬手握住小婉的手腕查看了下,没发现什么异样后,才在旁边坐下,稍作酝酿,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不令离开前,曾嘱咐萧湘儿多陪陪崔小婉,为此她连麻将都不打了,整天和小婉住在一起。
    可故事再多也有讲完的时候,船上又没什么事儿,小婉没有任何爱好,连种花都没兴趣了,还能说什么?
    崔小婉其实很善解人意,能看出人心里的想法。瞧见母后有点发愁,便率先挑起了话头:
    “许不令都走了二十天了,现在应该进南越了吧。”
    萧湘儿微笑了下:“几天前就进去了,听传回来的消息,正在查什么东西,都跑到南越京城去了。”
    崔小婉看了看南方,思索了下,好奇询问:
    “母后,你说许不令这次,会不会又带个好看的姑娘回来?”
    “嗯……”
    萧湘儿肯定想过这个,临行前还警告过许不令,此时自然信心满满:
    “不会的,他只是去玖玖娘家办点事儿,怎么可能又带姑娘回来。他说过就现在这么几个……十几个,不会再拈花惹草了。”
    “十几个?”
    崔小婉用手撑着脸颊,好奇询问:
    “有十几个那么多吗?”
    萧湘儿叹了口气,伸出纤长玉指,板着指头算了下:
    “我、姐姐、醋坛子、大白、小九、满枝、玉芙、清夜、楚楚……”
    算到这里,萧湘儿觉得不对,抬眼瞄了崔小婉一下,不再往下说了。
    崔小婉看出了萧湘儿的想法,并未介意,展颜笑道:
    “其实不多啦,就是老出去乱跑,有点没意思。”
    小婉看向旁边的两个花盆:
    “就和花一样,种上了花,却不在跟前打理呵护,久而久之,花就养死了。”
    这句话,自是说到了萧湘儿的心坎里,船上的姑娘,谁不想天天待在许不令跟前?
    可男人总是要去做正事的,不出去乱跑,哪有机会安安稳稳地待在一起。
    崔小婉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和母后稍微倾诉下罢了。说了两句后,便用脚尖轻点地面,让躺椅开始摇摇晃晃,继续看着雨幕发呆。
    萧湘儿坐在跟前,陪着坐了很久,但思前想后,也没能找到合适的话题,只能摇了摇头,起身回到了屋里,继续摆弄着小物件。
    露台上微风依旧,吹拂着金黄色的花朵,花枝在风中轻轻摇曳。
    也不知是风的缘故,还是到了落花的季节,艳丽花瓣,无声掉落了一片,落在了躺椅旁边。
    崔小婉俯身捡起花瓣和红木小牌,握在手心看了许久,似有似无的幽声轻叹,随着秋风消散在满江烟雨之间……

第四十二章 剑客(盟主加更)

    秋雨连绵,眨眼三天过去。
    邕州城南的小客栈内,许不令稍微避了下风头,待城内的巡查逐渐松懈后,把目光再次瞄到了二皇子府邸。
    楚地连日阴雨,大军行进速度必然受影响,兵临柳州城下还需要一段时间。
    目前尚未找到桂姨的下落,只要大军开始平推,南越必然一团乱麻,到时候就没机会去找人了。
    而且南越和大玥明面上交好,无理由袭边,很容易让各方诸侯产生‘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想法,能找个正当理由还是得找。
    客栈房间里,许不令摊开胳膊,让玖玖在身上绑着软甲、护臂、绑腿。
    软甲是从城里黑市重金寻来的,以金丝及特制丝线编制而成,中间夹着皮革。
    软甲防护力不算强,也就比皮甲高些,在高手面前和没有一样;不过胜在不影响灵活性,可以防住大部分飞刀毒针,蛇蝎蜈蚣等肯定也咬不穿。
    除此之外,玖玖还用皮革,给许不令缝制了一双皮手套,做工肯定没萧湘儿那么好,但严丝合缝很简洁,同样是防止毒虫蛇蝎叮咬的。
    钟离玖玖把护臂的系带拉紧,嘴上还在调侃:
    “老话说得没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前让你穿铠甲都不穿,现在不也老老实实把防具带整齐了。”
    许不令以前不带防具,是因为要在灵活度和防护之间做取舍,但南越江湖实在不讲武德,暗器毒虫五花八门,让人防不胜防,能省心点自然还是带上的好。他对此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在调侃他的傻媳妇屁股上拍了下。
    钟离玖玖一瞪眼,回头看了看旁边擦拭兵器的楚楚,见楚楚没注意后,才暗暗松了口气。
    钟离楚楚背对着两人,整理着许不令要用的兵器、解毒丹等,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懊恼。
    前几天被许不令夺了初吻,师父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她无依无靠的又打不过许不令,根本没有应对的办法。
    强吻她也就罢了,钟离楚楚还以为许不令按捺不住,或者师父怂恿,准备把她‘生命煮成熟饭’;回房后又紧张又恼火,吓得一晚上没睡着。
    结果第二天,许不令又恢复了平日里冷峻不凡的样子,似乎亲她的事儿从来没发生过。
    钟离楚楚也想和那次被摸臀儿一样,当做没发生过,可许不令明显是温水煮青蛙,一直在得寸进尺,这不明显的欺负人嘛?
    把东西收拾完后,钟离楚楚转过身来,递给许不令,也不去看两人,只是偏头望着别处。
    许不令把黑色袍子穿好,接过直刀斜着绑在背上,各种防毒的东西挂在腰间,然后顺势也在楚楚的臀儿上拍了下:
    “你们在客栈等着,注意周边动静,别被人偷了家。我最多半个时辰就回来。”
    钟离楚楚被明目张胆的占便宜,师父还在跟前看着,脸上自是挂不住,回头恼火道:
    “你摸够没有?你到底什么意思?”
    许不令抬起手来,示意手上的皮手套:
    “带着手套,别瞎想。”
    钟离楚楚张了张嘴,眼神错愕。
    这有区别吗?
    难不成穿着衣裳,就不算摸了?
    钟离玖玖心里暗笑,脸上还得做出维护徒弟的模样,抬手打了许不令一下:
    “快去办事,都这时候了还不忘欺负楚楚。”
    许不令轻轻点头,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窗外的雨幕之中。
    钟离楚楚咬了咬牙,见许不令跑了,又把目光望向旁边的钟离玖玖:
    “师父,你到底什么意思?他如此得寸进尺辱我清白,你都不管,难不成等着他对我用了强,你才想起来我是你徒弟?”
    钟离玖玖心里巴不得许不令用强,赶快把这事儿平了,只是许不令不答应罢了。她带着微笑,把楚楚拉倒床榻边坐下,语重心长:
    “男人嘛,都这样,别往心里去。”
    钟离楚楚略显恼火:“他是你男人,又不是我男人。我就你一个师父,你不管着他,我找谁说理去?难不成就由着他占便宜?”
    许不令已经走了,房间里就只剩下师徒两人,和放哨的一鸟一虫。
    钟离玖玖见没外人,便坐在楚楚跟前,柔声劝道:
    “楚楚,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我已经嫁给许不令了,你也喜欢许不令,要不咱们就一起嫁给许不令得了。”
    钟离玖玖阴人的鬼主意很多不假,但论起这种忽悠徒弟的手段,显然不如心里九曲十八弯的黑心大白,这么说肯定起反作用。
    钟离楚楚顿时恼了,抬手就在钟离玖玖腰上拧了下:
    “师父!你……你怎么回事?被许不令的**汤灌傻了?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钟离玖玖脸儿一红,讪讪笑道:“我这不是瞧见宁清夜和那臭道姑挺美的,就和你随便聊聊……”
    “她们是她们,我……我可是把你当娘看的。”
    钟离楚楚脸儿古怪,望了师父几眼:
    “我是喜欢许不令,但已经和他撇清关系,把他让给你了。你还和他串通一气,把我往贼船上拉,好玩吗?到时候咱们师徒躺一起被他欺负,我管你叫什么?”
    “叫姐就可以了……”
    “???”
    钟离楚楚眼神一呆。
    “不乐意啊?叫我妹妹……也行吧,不过不能让宁玉合知道……”
    钟离楚楚紧紧攥着手,憋了半天:
    “师父,你信不信我改口叫你娘?”
    “只要你乐意,叫什么都行。”
    “……”
    钟离楚楚脑壳都是麻的,抱着胳膊转向了别处,不说话了……
    -----
    满街雨幕萧萧。
    邕州城上空黑云压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雨幕中能见度不过几步,在雨幕遮掩下,连脚步声都很难听见。
    许不令趁着绝佳天时,在楼宇上起落,再次来到了贵妃街,陈炬府邸的附近。
    雨势很大,繁华的贵妃街依旧灯火绚烂,却没了行人。青石地砖上积了一层雨水,随着玉珠落下,击起千万朵雨水构成的水花。
    府邸对面的老酒馆‘念凝轩’,到了快打烊的时刻,老掌柜已经离开,留守铺子的店小二,在酒馆擦拭桌面,把凳子倒过来放在桌上。
    许不令在飞檐上停步,黑色面纱遮住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睛,鹰隼般的双眸,在府邸周边扫了圈儿,也不忘瞄了眼老酒馆。
    确定周边所有明哨暗哨后,许不令身如雨中飞燕,无声无息越过围墙,自房舍顶端,前往陈炬的后宅。
    这世道豪门大户的建筑,都讲究风水、格局,不可能乱修,主人家也不可能住偏房,即便宅子很大,想要找陈炬的所在也不难。
    许不令来到后宅花园处,没有直接进去。
    像玖玖这样的南越毒师,最擅长的就是追踪和反追踪,经常用各种动物的分泌物布置陷阱,只要触碰便会留下味道,然后被饲养的宠物追寻到踪迹。
    这种方法的好处是肉眼难见,人的鼻子根本闻不出哪里有味道,坏处就是水一冲就没了,很难长时间留存。
    许不令冒着大雨过来,便是防止被追寻到踪迹。
    在屋顶上探查的片刻,许不令没有进入廊道,而是直接从房顶上,缓慢移到了书房的房顶上。
    书房布置有暗哨,一个身披蓑衣的护卫,就趴在屋脊后面,扫视着院落。
    许不令在暗哨背后停下,随手敲晕暗哨,在旁边趴着,侧耳倾听下方的动静:
    “……王兄,你都找了三天了,半点消息都没有。要不你让我去抓,我保证,三天之内把人给你押回来……”
    “思凝,你都说了一整天了,速速回宫,别胡闹!”
    “我没胡闹,我真有办法找到那人,那人就在城里,已经有些许线索了,只是还没找到确切位置……”
    “上千禁卫军和捕快搜查三天都没有下落,你一直在宫里,怎么找的?”
    “我……我反正有办法,王兄让我领着兵去抓那逆贼,我就告诉你……”
    “公主,您就听个劝,殿下明早还要进宫主持朝政,天都这么晚了……”
    ……
    书房里有三个人,除开陈炬,还有个陌生女子和一个老太太。
    许不令听见这对话感觉不对劲,他若是行踪被发觉,那可比查陈炬问题严重多了。当下用手指把瓦片移开些许,往下看了眼。
    亮着灯火的房间内,陈炬坐在书桌后揉着额头,显然不胜其烦。
    书桌前,站着个身着蓝白裙子的妙龄女子,腰间挂着熟悉的银月弯刀,墨黑长发披在背上,角度的缘故,只能看到高挺的鼻尖。
    女子打扮和在马车外见到的区别不大,但衣襟的规模,较之上次好像小了两圈儿,应当是中了一掌伤还没好,里面缠着裹胸和伤药。
    此时女子正来回踱步,口若悬河地烦着陈炬。身着宫装的老嬷嬷,则站在旁边,满眼无奈地劝说。
    许不令瞧见这个女子,倒也不意外,上次能坐在陈炬的马车上,肯定和陈炬关系很亲近,听见这声‘王兄’,自然就明白是陈家的公主或者郡主,不过小国的公主郡主太多,许不令不可能全知道。
    能查到我的行踪……
    许不令微微眯眼想了下,如果能查到他,只可能是上次咬了他一口的那条蛇。
    不过京城这么大,一条小蛇跑再快也不可能全跑完,目前肯定还没找到。
    念及此处,许不令从袖子里取出来三枚铜钱,准备在不惊动护卫的情况下,直接打晕三人,进去盘问。
    只是许不令还未曾动手,远处便传来几声嘈杂:
    “谁?”
    “有刺客!”
    许不令心中一惊,还以为被发现了,身形矮了几分,握住了肩后的刀柄。
    可抬眼看去,周边的护卫,并没朝他这边看来,反而是望着东宅的一处楼顶,不少暗处的高手跳出来,朝着那边跑去。
    雨幕之下的高楼上方,一名蓑衣剑客持剑而立,大摇大摆地站在房顶上,三尺青锋斜指屋脊,没有半分遮掩行迹的动作,哪怕在朦胧雨幕中也看得很清楚,此时被发现了,既不杀过来,也不迅速逃离。
    ???
    你有病吧!
    许不令顿时恼火,暗骂了句“哪儿来的三脚猫刺客”后,低头看向屋里。
    房间中的三人已经听到动静,陈思凝最先反应过来,没有半点迟疑,掏出一大把烟丸扔在屋里,烟雾霎时间遮掩了全部视线,继而‘吱呀’几声,好像书房里有暗门开启。
    豪门大户中,书房、卧室藏着躲避歹人的暗室很正常,连商贾之家,多半都藏着躲避土匪的密室。
    周边护卫已经警觉,少数扑向刺客,大半跑向了书房。
    许不令这时候跑进去,即便能抓住陈炬,也没时间问话,掳走的话,更是引来一屁股麻烦。
    许不令思索了下,忽然明白那名蓑衣剑客的意图了——这是没找到他的位置,所以用这种方法,提醒陈炬等人和府上的护卫!
    念及此处,许不令眼神微沉,抬眼看去,屋脊上的蓑衣剑客,在惊动所有护卫后,折身往府邸外飞掠而去,护卫中的高手在后方追击。
    能发现许不令潜入府邸,还跑来坏事儿,肯定不能当作无事发生过。
    许不令扫了一眼后,无声无息飞身而起,从侧方迂回,追向了蓑衣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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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章一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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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猎火

    风雨卷席千街,楼宇之上鬼影重重。
    压城黑云之上电光骤显,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剑客,在房舍顶端惊鸿一现,刹那间又隐入了雨幕,不带起半点声响。
    下一刻,数十道持着刀兵的身影相继越过房舍,瓦片碎裂横梁发出脆响,等房中百姓跑出门查看,外面便只剩下满城雷雨。
    “这人好生厉害……”
    “是啊,追不上了……”
    连忙成片的房舍之上,周勤的孙子上官惊鸿,带着数十名府上好手,死死咬着前方影子的足迹全力追寻。
    上官惊鸿武艺不差,放在江湖上也是一流的高手,也就比宗师之流差一线,但全力奔行之下,依旧很难跟上前方之人。这也让他确信,前面的斗笠剑客,就是这些时日苦苦追寻的‘许不令’。
    毕竟除开许不令,整个京城就只剩下他爷爷有这么夸张的身法,连同为‘南越七星’的司空稚,都不一定能快到这种程度。
    眼见对手越跑越远,上官惊鸿心中暗急,却毫无办法。
    只是,前方的斗笠剑客,快要跑到城墙边上的时候,身形猛然一顿,在城墙下停了下来。
    “停!”
    上官惊鸿可不相信,身法好到这种地步的宗师级高手,连三丈高的城墙都爬不上去。他急急抬手止步,后方的数十名好手,也迅速停步,向两侧散开包抄。
    斗笠剑客站在城墙边的房顶上,剑锋不停有雨水滑下,对身后的追兵恍若未见。
    上官惊鸿知道自己斤两,双手持苗刀站在原地,眼见对方不跑,他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如果对方真是许不令,他们这几十号人,估计也不够人家杀的。
    僵持不过少许,斗笠剑客没有跃上城墙,而是微微偏头,露出被黑巾蒙住的侧脸,沙哑地说了一句:
    “滚,我不想杀人。”
    声音平淡之际,就好像手持利刃的猎户,驱逐一群自己跑上门送死的羔羊。
    上官惊鸿眉锋紧蹙。他其实也不想冒险,但‘许不令’就在眼前,还这么嚣张地站着,若是半句话不说就夹着尾巴滚了,他百虫谷费这么大劲儿把许不令骗来作甚?
    眼见爷爷周勤和二长老司空稚还没过来,上官惊鸿有点心急,为了拖延时间,开口道:
    “就凭你孤身一人,也配让我们滚?”
    飒——
    悲凉剑鸣,在风雨中响起。
    雷云之下寒光一闪,斗笠剑客身形消失在房舍顶端,如在城池上方遨游的黑色猎鹰,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越过了追击的几十名高手,连衣袍响动都未带起,来到了上官惊鸿面前。
    上官惊鸿瞳孔骤然放大,连表情都来不及做出,仓促抬手格挡。
    叮——
    雨夜之中爆出一点火星,没有惊起太大波澜,上官惊鸿手中的苗刀便飞了出去,插在房舍下方的街面上。
    周边追击的护卫只看到一道残影从侧方飞过,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回身想要驰援,看到眼前的场景,又急急停住的脚步。
    只见方才还站在城墙下的斗笠剑客,已经来到了上官惊鸿面前站定。
    三尺青锋,点在上官惊鸿的喉头半寸,雨珠击打在剑刃上绽起点点水花。
    上官惊鸿才后退了不过三步,两手空空,脸色煞白僵立在原地。
    彼此距离这么近,上官惊鸿才得以看清,斗笠剑客手中的铁剑,已经锈迹斑斑,细长剑刃的尾端,依稀可以瞧见一个小字——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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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火为‘狄’,二十年前,唯一被中原三大剑学世家认可的南越剑客朴狄,也是南越的最强游侠,诨号便叫‘猎火’。
    被剑学世家认可,只是江湖上好听的说法,说简单点就是登门递战帖,把对方打趴下,自然就被认可了。
    被三大剑学世家认可,意味着朴狄,单挑赢过年轻时候的陆百鸣、已故的祝家长子、君山曹家的宋英。那时候唐家还是个二流江湖世家,唐蛟都不配成为对手。
    也是二十年前,朴狄在名声最甚的时候,忽然销声匿迹。便如同他的剑一样,在夜色中留下一道最璀璨的剑芒后,消失得干干净净,让世人再难追寻踪迹。
    二十年是一代人,现如今还记得这名剑客的,已经不多了。
    不过,上官惊鸿还记得。
    瞧见眼前的长剑,上官惊鸿愣了下,盯着斗笠剑客,有些不可思议。
    斗笠剑客移开剑刃,斜指街面,黑色面巾下的嘴唇动了下:
    “现在可以滚了?”
    “……”
    上官惊鸿往后退了两步,想了想,抬手行了个礼,转身招了招手,带着人折返回了贵妃街。
    -------
    霹雳——
    电光划过夜空,城中风雨依旧。
    斗笠剑客站在房舍上,目送几十名追兵远去,并未离开,只是手持长剑,如同苍天巨木,立在天地之间。
    啪啪——
    轻微的拍手声,从后方响起。
    斜背直刀的许不令,不知何时出现,略显懒散地坐在墙垛上,黑巾蒙面,眼神带着几分赞许,清朗嗓音在风雨中响起:
    “好快的剑。上次瞧见这么快的还是祝六。好好的剑圣不去争,跑到酒肆里当个小二,学剑的都这么任性?”
    朴狄转过身来,轻抬斗笠,看向上方的许不令:
    “我不想杀人,从现在起,离开邕州城,我不为难你。”
    “事儿没办完,走不了。”
    “你只有一次机会。”
    “你既然惊动护卫来提醒陈炬,说明不是陈炬的人,你和陈炬是什么关系?”
    两句话过后,城墙上下沉默下来,只剩下隔着雨幕的两人。
    朴狄并不认识许不令,但敢袭击陈炬的车架,还潜入府邸图谋不轨,是谁都不重要。
    飒——
    剑鸣如泣。
    朴狄剑锋轻转,脚下房顶骤然炸裂,整个人撞破雨幕,不过眨眼之间,已经来到城墙下。
    许不令轻拍墙砖,身体轻盈如鸿雁,半空中背后直刀出鞘,气势又骤然一变,以开山之势压向青锋在前的朴狄,抬手便是千刃门的看家绝技二十八路连环刀!
    铛铛铛——
    两道人影雨幕中相撞,三点火花闪过,朴狄身影已然落下,踩裂了城墙下的地砖。
    许不令旋身如风,手中刀如浪潮卷起风雨,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朴狄,不留半点空隙。
    “二十八路连环刀?”
    朴狄剑锋急舞,眼中露出几分错愕,不过手上动作似乎不慢,好像并非第一次对阵此招。
    二十八路连环刀,强在环环相扣避无可避,要么快过对方此招自解,要么就是以伤换命强行脱离。
    朴狄连接三刀后没有半点犹豫,第四刀落下没有格挡,强行偏开身形,剑锋直取许不令喉头。
    嚓——
    刀光一闪,血水混入雨幕。
    许不令偏头躲开剑刃,手中刀劈在朴狄右胸之上,直接扫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不过朴狄躲闪及时,以躯干接刀,虽然遭受重创,短时间并不影响战力。
    一剑逼停许不令后,朴狄手中剑刃骤然加快,如暴起烈焰般席卷许不令全身各处,既有陆家剑‘一剑百鸣’的鬼魅,又不失曹祝两家的迅捷与精准,可以说是融三家之所长自成一派;要说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三大剑学世家,把一条道走到极致的纯粹,但也绝对当得起‘宗师’二字。
    许不令步步往后腾挪,连接十二剑后,后背撞到城墙。
    便在此时,朴狄眼神猛然一凝,手中长剑如悍然爆发的毒蛇,猛然刺向许不令咽喉。
    只是剑刚出手,朴狄心中一寒,暗道不妙。
    许不令方才用的一直都是刀的招式,二十八路连环刀一破,便再难重新连起,基本上是被压着打。
    可就在被逼到城墙下再难退让的时候,许不令手中直刀轻转,以刀做剑,抬手就是一剑直刺。
    这一剑,是从满枝那里偷师学来的‘撼山’。
    当代剑圣所创,习尽天下武学,去芜存菁化为剑招,再将百种剑招融会贯通,精炼成一剑。
    在祝六手中,这一剑能瞬杀宋英,贾公公感觉出祝六的杀意,才得以提前把宋玉救下。
    而许不令与人对敌,早已经没了情绪波澜,只是单纯的全身心攻防。他用这一剑,世上何人能挡住?
    夜雨之中,龙鸣骤起。
    许不令一剑递出,直接震碎了袖袍和护臂,笔直刀刃难以承受距离,肉眼可见的颤鸣。
    朴狄和当年的宋英一样惊愕,甚至更为错愕和难以理解,想要收剑回防,却根本没有余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许不令一剑袭来,动作行云流水、无坚不摧,连闪身躲避的机会都没有。
    嚓——
    尖锐剑鸣过后,雨水四溅,斗笠四分五裂,碎片刺入了房舍与城墙砖石。
    朴狄被麻绳束缚的长发被搅得粉碎,花白发丝飞散进了雨幕,又转瞬被暴雨砸落在地面,散乱长发披散在脸上……

第四十四章 前尘往事

    许不令单手持刀,左手双指夹住了剑尖,看着眼前的剑客。
    他学这一剑‘撼山’,是因为老司徒说,世上有能破连环刀的人。
    这一剑,原本是给贾公公、厉寒生、左清秋准备的杀手锏,杀朴狄,其实没必要用这招。
    但都是剑客,特别是出类拔萃的剑客,都讲究一个‘干净利落’。
    遇上值得的对手,若不痛痛快快一展所学,既不尊重对手,也不尊重自己这身武艺。
    毕竟能让许不令全力以赴的对手,实在太少了。大玥已经快死绝了,今后还有没有,都是个未知数,杀一个少一个。
    许不令从朴狄头顶上收回长刀,倒持在手中,眼神平淡:
    “身手不错,荒废太久,可惜了。”
    朴狄胸口在淌血,却好似没有半点感觉,把剑收回了剑鞘,看着许不令的刀:
    “好剑法,这是撼山?”
    许不令点了点头:“你是朴狄吧?南越能把剑用这么好的,好像就二十年前的南越剑魁了,我在说书先生口中听说过,还以为你早就死了。当年好歹也是年轻一辈的天纵奇才,怎么混成这模样?”
    朴狄提着剑,看了看胸口的刀伤,必死无疑。他沉默了下,轻声一叹:
    “喝酒吗?”
    许不令把醉竹刀收回了背后的刀鞘,转身走向贵妃街。
    朴狄摘掉了脸上的面巾,擦去了脸上的雨水,又把散乱的花白头发绑了起来。
    贵妃街距离城墙边不算远,两人无声走过小巷,直至来到了老酒馆的后门。
    朴狄解开蓑衣挂在墙边,打开了后门,两个人进入其中,身后留下一串血迹。
    烛火亮起,二十年未曾变过的老酒馆内,稍微明亮了几分。大门紧闭,依稀还能听到对面府邸的嘈杂声。
    许不令在酒桌旁坐下,解开面巾,擦去了脸上的雨水。
    朴狄又恢复了二十年来店小二的模样,再无半点气势,在炉子上温了壶酒后,端着来到酒桌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又给许不令倒了一碗,拿起了一饮而尽。
    许不令未曾言语,喝了口酒后,平淡看着朴狄。
    一碗酒下肚,朴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看着烛火良久,才轻声道:
    “二十多年前,我在南越江湖闯荡,小有名气,有次路过灵山县,遇上了一个小姑娘,灵山县令家的小姐,长得很漂亮。”
    许不令自然明白那个姑娘是谁,端起酒碗抿了口:“然后呢?”
    朴狄摇了摇头:“一见钟情,经常偷偷在灵山相会,从她十五岁,一直陪到了十七岁,互定终身,约定她十七岁那年的秋天,一起出去浪迹天涯。结果到了那一天,她失约了。我在灵山上等了很久,按耐不住,又跑去她家里找他,结果她已经准备嫁人了,只给我了一封信。”
    朴狄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眼睛红了几分。
    许不令安静聆听,轻声道:“信上说什么?”
    “信上只说要入宫,从此断了往来,祝我在江湖上出人头地。我当时年轻,心气傲,也没去见她,拂袖而去跑到了中原。
    走之后其实就后悔了,但拉不下脸回去,便一心练剑不去想这些。走了一万里,练了百万剑。走路在练、吃饭在练,连做梦的时候都在练,为了剑连命都不要,用了三年时间,学会了祝陆曹三家的剑,风头一时无两。
    等待功成名就,发现还是忘不掉她,觉得当年的事儿太仓促,怎么也得当面听她说一句才行,便回到了南越。”
    许不令叹了口气:“然后呢?”
    朴狄眼中满是哀色:“然后,我就来了京城,打听到了她经常来这小酒馆。我就在这里守株待兔。那天,她就坐在这张桌子上。我在窗口露了个面,她独自来到了后面的巷子。
    再次相逢,却早已经物是人非。我和她问了信的事儿,她说,当年是她爹逼着她嫁人,把她关了起来。她爹是百虫谷的人,怕她爹为难我,只能那么写信骗她爹。她不是那么绝情的人,以为我能明白她的处境,会偷偷跑去找她。没想到我就那么一去不回了。
    当时,我和她说话都很平静,好像都看开了。
    我心里其实很愧疚,无颜面对她,什么都没说,独自走了。
    只是没想到,她回宫之后,很快郁郁而终。故去的前几天,她每天都会来小酒肆等着。
    后来我才明白,她这些年在宫里,一直在等我接她走,我回来了什么都没做,她没了盼头,自然就活不下去了……”
    朴狄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不觉间已经泪如雨下。
    许不令沉默了片刻,端起酒碗抿了口:
    “那这事儿怪你,真不能说人家姑娘什么。”
    朴狄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转过头,看向关上的窗户,窗户对面是陈炬的府邸:
    “现在,她就一个儿子活在世上,唯一和她有关系的人,就是这个儿子。我能死,她儿子不能。你到底要做什么?”
    许不令想了下:“有人要对我下手,要查清楚,还得找几个人,被百虫谷抓了。”
    朴狄摇了摇头:“陈炬性子瞻前顾后,难以独自掌事,无论朝野大小事,都是安国公周勤在背后安排,他答不答应,都拒绝不了。他知道百虫谷的存在,但从来不过问,你即便对他动手,也问不出什么。”
    许不令放下酒碗:“若真是如此,我留他一命。”
    朴秋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看着桌上的烛火,不再言语。
    许不令看着窗口,略微出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滴答——
    滴答——
    朴狄胸口的刀伤深可见骨,难以愈合,不停的淌血,血从衣衫流到凳子上,再滑落到地面,直至渗入地板的缝隙之中。
    武艺再高,血总有流干的时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老酒馆里,传出‘咚’的一声轻响。
    朴狄好似喝醉了一般,倒在了酒桌上,手中握着两缕用红绳系在一起的头发。
    许不令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抬手在朴狄的脖子上摸了下,确定死透了后,转身走出了老酒馆。
    门外风雨依旧,酒幡子和街边的灯笼,在屋檐下摇摇晃晃。
    老酒馆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少了个人之后,便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老酒馆了。
    许不令来到前街,看了眼‘念凝轩’的招牌,迟疑良久,摇了摇头,转身走向了皇城。

第四十五章 夜探深宫(276/601)

    深宫秋夜,大雨连绵。
    护卫森严的车架在宫墙外停下,宫门已经关闭,不过陈炬经常夜间进宫,夜间不能开门的规矩早就破了。三公主陈思凝和宋嬷嬷,回到宫城内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真是胆大包天,都跑到王兄府上去了……那群护卫整天拿着俸禄,关键时刻半点用都没有……今天若不是我在,王兄指不定出什么事儿……”
    刚从贵妃街回来,陈思凝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怒容。
    方才在书房里闲谈,竟然能被那神出鬼没的刺客打上门,这里可是京城,陈炬摄政已经和君主无异,相当于皇帝在御书房被人刺杀,先不说其他,光这件事传出去,都能让南越国威尽失。
    雨幕太大,陈思凝身上的蓝白长裙打湿了些,躺得不舒服的小白蛇,从袖口里爬了出来,缩在陈思凝的肩膀上,吐着粉红蛇信安抚主子。
    宋嬷嬷撑着油纸伞,走在陈思凝的背后,摇头一叹:
    “公主,都劝你别出宫,几十号护卫追出去,连影子都没逮到。您就算找到了那贼子的下落,又能如何?”
    陈思凝知道打不过那个贼人,她摇头道:
    “世间武学宗师,武艺再高也有个限度,‘以一挡千’已经是极限。哪怕是中原的许不令、贾公公、厉寒生之流,也最多挡一千二三,可能还没杀完就累死了。只要王兄把事儿交给我,再给我两千弓弩兵,我有百分百的把握,把那个逆贼抓住……”
    宋嬷嬷知道劝不住,反正二皇子不答应,她当下人的也不劝了,只是安静听着陈思凝絮絮叨叨。
    富延宫内,宫女都忙活了起来,在浴池内等候陈思凝沐浴更衣。
    陈思凝在浴池内梳洗干净后,来到了寝殿。
    胸脯上的乌青还没消退,陈思凝把宫女都撵了出去,独留宋嬷嬷在身边。然后把睡袍褪去,仅仅穿着贴身的白色薄裤,躺在枕头上。
    垂眼瞄着右边白团儿上的五指印,陈思凝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武艺那么高的男人,偷袭我一个妇道人家,还下手这么重,无耻……等有机会,我非还他一掌,让他尝尝这滋味……”
    宋嬷嬷用棉花轻柔擦着药酒,看着公主羊脂玉般的肌肤,摇头道:
    “习武本就不是女儿家该沾染的事儿。他偷袭公主,是公主吃亏;公主拍他一下,不还是公主吃亏。”
    陈思凝明白宋嬷嬷的意思,认真道:
    “武人交手,肢体接触在所难免,他虽然拍我胸脯,但武当的八卦掌,按照当时的情况用出来,确实该打在这里,也不算故意的……其实那人的武艺高得有点可怕,如果想杀我,拍我这一掌力气大些,我当时就死了,刻意留手,应当不是冲着行刺来的……”
    宋嬷嬷自是不清楚这些,把奶香味的团子,涂成药酒味儿后,便收起了药酒,端起托盘:
    “公主早点休息。”
    “嗯。”
    宋嬷嬷出去后,偌大寝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窗外的雨声。
    陈思凝白皙双臂探出薄毯,交叠放着肚子上,露出锁骨和半抹雪腻。
    最近事事不顺,心里有点烦躁,根本睡不着。
    陈思凝虽然话痨,但独处的情况下,脑子没病都不会自言自语,只是在心里复盘着上次和那个人交手的经过,寻找漏洞和破解之法。
    只可惜,想了这么多天,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当时的反应、对敌策略,都没有任何瑕疵。而那个男人明显留了很多次手,刀没出鞘、掌不尽全力、甚至追到背后,也只是单纯地抓她。在这种情况下都打不过,只能说明对方硬实力超出她太多,再遇上一百次,结果都是一样。
    陈思凝本身武艺绝对不低,半步宗师的水准肯定有,只是身为公主要顾及皇族威严,没法在江湖上出名罢了。突然遇上个难以企及的对手,心中其实更多的是挫败感和好胜心。
    窗外夜雨幽幽,就这么安静地躺了没多久。
    陈思凝正认真思索对策的时候,窗户旁忽然传出沙沙的响声,盘在枕头旁的小白蛇,抬起小脑袋望向了那边。
    陈思凝眼神微喜,坐起身来,看向窗口:
    “阿青,找到人了?”
    窗户下方,一个两指宽的小门开启,长不过两尺的小青蛇,从窗户外面爬了进来,浑身都是湿的。
    进入房间后,小青蛇并未回应主子的呼喊,而是吐着蛇信,在屋里移动,慢慢跑到了堆满防具的墙壁旁。
    成排摆放的铠甲、盾牌挂在架子上,占据了半面墙壁,小青蛇从侧面爬到了木架后方,然后就没了动静。
    陈思凝微微蹙眉,稍显疑惑,长年养成的警惕性,让她连去探查的心思都没生起,直接就抬手去搬动枕头。
    只是陈思凝刚有所动作,木架后方便传来了轻柔嗓音:
    “劝你别动,不然这条蛇就死了。”
    “……”
    陈思凝动作一顿,先是扫了眼上方的铁笼和枕头旁的弯刀,确定对方没法在她落入暗道前杀过来后,才抬手把薄毯稍微拉起来些,遮住了两团,冷眼道:
    “你是上次那个刺客?”
    木架后方,许不令站在一套铠甲后面,带着皮手套的右手,捏着小青蛇的七寸;而小青蛇则是张开血盆小口,咬着他的手指,这自然是没咬穿。能找到他藏身之处,明显就是上次那条蛇。
    许不令为了避免行踪走漏,得处理掉这条咬过他的小蛇。而且要追查桂姨的下落,在书房里和陈炬扯皮的公主可能也有点用处,在离开老酒馆后,便跟上了陈思凝的车辇,进入了皇城之中。
    许不令连长安城的皇城都能进,这边疆小国的皇城,自然不在话下。来到福延宫后,趁着陈思凝沐浴的时间,在寝殿里寻找了一番,没找到饲养动物的笼子,只能在这里守株待兔。
    陈思凝回来后,便开始脱衣服擦药酒。许不令不是没见过女人,占便宜从来光明正大,对于没关系的女人,也没有欺暗室的念头,在这里安静等待,想等着陈思凝睡着后,再过去制住。只是没想到,小青蛇自己找回来了。
    许不令捏着小青蛇,见陈思凝没有异动,从木架后面走了出来,在寝殿的圆桌旁坐下,没有去看床榻:
    “上次误伤了姑娘,情非得已,还请姑娘勿怪。”
    陈思凝还是未出阁的公主,这间屋子里进来男人,可能还是自生下来头一回。她心中隐怒,表情却表现出了该有的镇静,手放在枕头上,淡然道:
    “你好大的胆子,袭击王族车驾,还敢往宫里跑……”
    “你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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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陈思凝话语一噎,盯着许不令手中的青色小蛇,把这些没用的话压了回去,冷声道:
    “你要什么?要钱财自己拿,把蛇还我,我当没见过你。”
    许不令整理了下言语后,摇头叹了口气:
    “我不图财,跑去麻烦二皇子,实在是无奈之举。公主应该也看出我没有杀人的意思,以我的武艺,想杀你的话,那天你走不了,现在也一样。”
    陈思凝明白这是实话,她迟疑了下:
    “你有冤屈?”
    许不令点了点头:“没错,若非走投无路,谁会铤而走险。我本是柳州飞水岭十八寨的人,前些时日官府抓壮丁,要的人太多,寨子里凑不齐,被官府杀鸡儆猴,带走了寨主在内的五名父老。我多方追查依旧没有下落,才来到京城。”
    陈思凝皱了皱眉:“那你应该去告御状,跑来打我一顿……冒犯王兄作甚?几个偏远之地的小民,王兄可能都不知道这事儿。”
    许不令把玩着光滑如玉的小青蛇,轻叹道:
    “若是告官花点银子,能把人赎出来,我何必大费周章;即便劫狱,以我的武艺也轻而易举。但现如今,寨子里的五名父老犹如人间蒸发,根本不知被带去了哪里。这对公主乃至二皇子来说,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但寨子按时交岁赋,从未有作奸犯科之举,被官府不明不白地抓了人,寨子上下如何能当小事儿看?”
    陈思凝只是公主,没机会接触朝廷,对这种偏远之地的小事儿自然不清楚,不过也了解南越朝廷有多少见不得的弯弯道道。她半信半疑,思索了下:
    “我向来秉公办事,你若是此言属实,我会帮你查此事。”
    许不令点了点头,又道:“朝中有人在抓我,公主最好别透漏我今天说的话,包括你的王兄。蛇我先带走了,给你三天时间,三天能查出来蛇还你,查不出来就只能抱歉了。”
    陈思凝听见这话,心里一急:
    “你把阿青还我,你会把它养死的。若你说的话属实,即便得罪过我,我也会秉公办事帮你伸冤,我拿性命担保,若是食言,你直接来取我性命即可。”
    “养不死,公主放心,告辞。”
    许不令站起身来,走向窗口。
    陈思凝焦急起身,又低头看了眼,用薄被掩住脖子下:
    “等等,你还没说你和百虫谷余孽的关系,上次你们在大狱交手,害死了百余人!”
    “我没杀一个官兵和狱卒,杀的都是对付我的杀手。司空稚和安国公周勤是一伙儿的,整个朝廷都在百虫谷的控制下,公主应当不知情,所以最好小心点,别乱打听。”
    陈思凝浑身一震,显然不相信这胡说八道的言词,开口想要追问,许不令却已经消失在了窗口。
    枕头旁的小白蛇,显然有点担心阿青,滑到了地上,想去追。
    陈思凝弯身把小白蛇捡起来,确定许不令走远后,才握着弯刀起身,坐在床榻上蹙眉沉思。
    “周勤……百虫谷……”
    陈思凝根本不相信许不令的话,但娘亲和皇兄蹊跷的死讯、周勤、陈炬之间的关系、陈炬目前的地位、乃至父王疯疯癫癫的事儿,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个很大胆的联想。
    但这件事儿太大了,陈思凝独自思索了片刻,还是觉得这一面之词的说法太儿戏,当下也只能暂且记在了心里……

第四十六章 雨夜

    沙沙沙——

    小街上暴雨如注,两侧房舍都熄了灯火,也不知到了几更天。

    客栈屋檐下,许不令停下脚步,用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出门到现在,天上一直在下暴雨,潜入陈炬府上又不能打伞,浑身上下基本上都湿透了,虽然不影响身手,但不舒服是必然的,特别是手上还拿着个金贵的小宠物。

    低头看去,两尺长的小青蛇,已经松开了他的手指。小青蛇被捏着脖子太久,缠在他的胳膊上有点发蔫儿,发觉他望过来,又吐了吐蛇信,一副‘我很毒,别碰我’的模样。

    许不令知道这小蛇的厉害,也不敢轻易松手,只能就这么拿着,飞身跃上了客栈二层,从窗户进入了厢房里。

    房间中已近熄了灯火,两双绣鞋在床边整齐摆放,衣裙叠着,放在床头的凳子上。

    钟离楚楚被师父软磨硬泡的半晚上,刚刚才睡下,可能知道许不令会回来,并未脱干净,依旧穿着贴身小衣,面向里侧熟睡,只露出雪腻香肩。

    钟离玖玖睡在外侧,依旧环着楚楚的腰,保持着认真开导徒弟的姿势。在许不令进来前,玖玖便已经醒了,有些困倦的转过头:

    “相公,说好半个时辰,怎么才回来?”

    许不令关上窗户,含笑道:“去了宫里一趟,耽搁了。”

    小麻雀本来缩在玖玖怀里取暖,被吵醒后,晃了晃脑袋,准备飞过去看看,结果发现了许不令手里凶神恶煞的大青蛇后,吓得又缩了回去,‘喳喳—’叫了一声,好似再说:‘你这没良心的,怎么什么人都往屋里带?’。

    钟离玖玖也瞧见了小青蛇,狐狸般眸子亮了下,就好似小女娃看到了亮闪闪的珠宝。她连忙坐起身来,衣服都没穿,赤脚走到了跟前,惊喜道:

    “相公,你从哪儿捉来的?送我的?谢谢相公……”

    钟离玖玖自幼便喜欢和山中鸟兽打交道,以前在武当山附近,就用招来鸟群松鼠的手段惹的许不令大为惊叹,对这种罕见小动物可不是一般的喜欢,连小麻雀都觉得不香了。

    许不令不太敢松手,捏着小青蛇,小心翼翼转移到玖玖的手里,才摇头道:

    “抓来的人质,让那姑娘帮我们找桂姨的下落,找到了还得还给人家。你喜欢的话,我派人去给你搜罗一条,这世上应该不止一条。”

    钟离玖玖听见这话,明显有点小失望,爱不释手的握着小青蛇:

    “青麻蛇罕见的很,即便有,也是江湖人保命的杀手锏,而且毒素取之不尽,就和锁龙蛊一样,是能生财的金疙瘩,不可能有人卖,品相这么好的,世上恐怕没有第二条了……”

    说到这里,钟离玖玖眼珠转了转,询问道:

    “相公,你什么时候还回去?”

    “三天后,如果她找到下落了,就还给她,找不到就等离开南越的时候还。”

    钟离玖玖微微点头,抬手摸了下小青蛇的脑袋:

    “三天够了,到时候相公还回去,它自己要跑回来,就不算言而无信了吧?”

    ??

    许不令眼神稍显古怪,不过与一条蛇比起来,自然还是傻媳妇重要。他含笑道:

    “你要是能三天把它养熟了,到时候它自己跑回来,自然和我没了关系。”

    小麻雀一直躲在楚楚跟前偷听,发现主子有了新欢,顿时有点委屈了。又回到了玖玖肩膀上,凶巴巴的叽喳了两句,小青蛇一抬脑袋,又吓的飞了回去。

    许不令看的有点好笑,摇了摇头,解开了身上打湿了的外袍,在凳子上坐下,换掉湿透了的裤子长靴。

    和朴狄单挑时,许不令右手护腕崩断了系绳,袖子也有破损。

    钟离玖玖瞧见后,脸色微变:

    “你受伤了?和谁打架,打到这份儿上,南越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许不令把身上的软甲褪去,随意道:“遇上了南越七星中的朴狄,已经死了。”

    钟离玖玖听见这个名字,明显是愣了下,身为南越的江湖人,对朴狄可谓是如雷贯耳,她好奇询问:

    “朴狄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失踪了嘛?”

    许不令把朴狄说的事儿,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然后道:

    “……反正是件挺糟心的事儿。若朴狄的话全部属实,那这次对我动手的,肯定就是安国公周勤,也就是百虫谷的上官擒鹤;目的嘛……估计是想控制住我,从而控制住大玥朝堂。君主陈瑾疯疯癫癫,可能也不单单是酗酒过度那么简单,这个周勤,心够大的。”

    钟离玖玖不太懂这些,稍微想了下:“照这个说法,南越朝廷岂不是被百虫谷渗透成筛子了?那现在怎么办?去杀了周勤?”

    许不令摇了摇头:“现在杀他做什么?兄弟之邦奸党当道,我大玥看在眼里,出兵帮南越清君侧,名正言顺、合情合理,事后陈氏还得谢谢我。现在就把周勤宰了,等西凉军到了柳州怎么入关?先找桂姨的下落,顺便把这个消息确认了再说。”

    钟离玖玖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多问。她前后仔细检查,确定许不令没受伤后,才回到了床榻旁,取来装首饰的小盒子,把小青蛇放在里面,然后从腿环上取出一个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价值不菲的药丸,放进了盒子里。

    小青蛇挣扎了一路,明显是饿了,嗷的一口就咬住了小药丸。

    钟离玖玖趁此机会,松手关上了盒子,用银针在上面钻了几个透气孔;为防聪慧过人的小青蛇自己脱困,直接锁上了盒子,等着明天在慢慢调教。

    缩在薄被里旁观的小麻雀,瞧见此景,胆子立刻又肥了,扇者翅膀飞到了木盒上,用鸟喙轻啄盒子,发出‘咚咚—’的轻响,明显是在挑逗小青蛇。只可惜还没敲几下,就被玖玖给凶了一眼。

    小麻雀满眼委屈,只能跳到了许不令的肩膀上,用脑袋蹭来蹭去寻求安慰。

    许不令抬手在依依的脑袋上摸了摸,来到了床前。东奔西跑半晚上早就累了,本想倒头躺下,可瞧见幔帐里的场景,倒是犯了难。

    钟离楚楚也不知醒没醒,反正面向里侧纹丝不动,好像睡的很熟。楚楚睡在玖玖的房间里,许不令总不能把楚楚叫醒撵回去,可他出去吧……

    许不令瞄了眼旁边,钟离玖玖俯身折腾木盒子,本就只穿着很短的安全裤,一弯腰崩的紧紧的,又大又圆,让人实在舍不得。

    钟离玖玖安放好小青蛇后,转过身来,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走到跟前,用肩膀轻轻撞了下许不令:

    “想什么呢?还想让我们师徒俩一起伺候你?”

    许不令肯定是挺想的,不过现在肯定不行,楚楚明显在装睡,敢乱来肯定炸毛。他搂着玖玖的腰,往门外拐:

    “走,我们去隔壁睡。”

    “……”

    钟离玖玖自然明白相公的意思,瞄了瞄楚楚,脸儿发红,却挡不住相公的诱惑。她犹豫了下,还是乖乖的跟着许不令出了门。

    不久后,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便响起了老旧家具摇摇晃晃的‘吱呀’声。

    床榻上,钟离楚楚睁着双眸,眼神异常古怪。她早就醒了,只是不想和许不令说话,才没起来。

    此时听着旁边的声响,钟离楚楚脸色越来越红,呼吸也稍微不稳,感觉身体很不舒服,憋的慌。

    钟离楚楚忍了许久,实在难受,抬手在墙壁上敲了两下,然后翻了个身,用薄被盖住了脸颊,闷声道:

    “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楚楚……嗯……为师在给他治伤呢,马上就回来……呜……”

    “……”

    -----

    今天状态奇差,脑子是空的,这章还是昨晚写的,从四点到现在一个字没码出来。正在写,如果写出来,明天白天更新,写不出就明天晚上了,实在抱歉……

第四十七章 线索

    翌日,雨幕未停。

    贵妃街上,二十年如一日,天没亮便开门做生意的老酒馆,少有的关着门。街上铺子大半没开张,本来不该引起注意。可从街上走过的文武朝臣、市井百姓,途经老酒馆,都是疑惑地瞄了眼,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问题在哪里,皱眉仔细思索后,才想起来,这家酒馆的门外,少了个坐在凳子上发呆的店小二。

    就和回家的路上有棵树一样,来来往往二十年,从风华正茂走到华发老叟,每天都从树旁经过,都不会去注意,只有在树不见的时候,才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不过树也好,店小二也罢,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行人看过一眼后,便匆匆走了过去。

    老酒馆对面的府邸,在天色刚亮的时候打开了大门,护卫鱼贯而出,二皇子陈炬,和往日一样,乘坐车辇前往宫城上朝。

    陈炬起初也未曾注意,在护卫的搀扶下上了车辇,刚刚弯身准备进入车厢,动作却忽然一顿,偏头看向了老酒馆。

    彼此两对门,从陈炬住到这里的那天起,每天早上,就能瞧见对面的店小二。早晨上朝的时间,店小二会在窗户里擦着桌子,瞧见他后会很尊敬地憨笑一下,已经记不清持续了多少年。

    陈炬眉头紧蹙,偏头看了很久,直到护卫提醒,要误了上朝的时辰,才回过神来。

    终究只是个店小二罢了,国事在前,耽搁不得。

    陈炬收回了目光,附身进入车厢,平淡道:

    “走吧。”

    车架在雨幕中缓缓离去,一切如常。

    不久后,老掌柜过来开了门,看到里面的场景,吓得又跑了出去;继而上官惊鸿带着人过来,抬着一个布袋离开,送去了贵妃陵。

    等到中午,老酒馆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没人会去关注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因为老酒馆的故事,在昨天晚上已经走完了……

    ————

    天空阴雨连绵,让城中多了几分萧索。

    文武百官井然有序的进入宫城,开始一天的朝会,讨论的议题,都集中在西凉军无缘无故向南疆行军的事情。本该坐镇朝堂做出决策的君主陈瑾,此时显然没法坐在那张属于他的椅子上。

    雨幕之中,陈思凝走出富延宫,脸上仍然带着几分恼火,不过这次,显然不能和话痨一样向嬷嬷吐苦水了。

    想起昨晚的事儿,陈思凝只觉得牙痒痒。

    等许不令走后,她才想起来,睡觉前没穿衣服,让嬷嬷给她擦胸脯上的伤处。

    那个恶贼一直藏在木架后面,肯定大饱眼福看得干干净净,出来时竟然还装作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

    看她也罢,还绑走了阿青。

    阿青自幼娇生惯养最是金贵,被个野男人折腾三天,不死也得掉半条命,光是想想就觉得心疼。

    暗暗琢磨间,陈思凝在后宫内穿行许久,来到了陈瑾的寝殿。

    寝殿外,本就不多的宫女,待在各自的位置,重复着毫无盼头的日子。太监在寝殿外躬身静立,对大殿里的哀呼恍若未闻,毕竟听了好几年,都已经习惯了。

    陈思凝让宫女嬷嬷在外等候,独自推开了大门。殿内,陈瑾依旧躺在病榻上,形如枯骨,嘴里发出似有似无的呜咽,也不知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陈思凝作为女儿,哪怕自幼都没和这个父亲说过多少话,但血浓于水的关系在,心里何尝不揪心。

    她缓步来到榻前,仔细看了几眼父亲。

    陈瑾目光浑浊呆滞,似乎没有发现旁边的女儿,只是嘴唇张合发出难以听清的呼声。

    陈思凝想起昨晚那人的话,和自己的猜测,犹豫少许,跪坐在榻前,开口道:

    “父王,你是不是被下毒了?若是的话,就眨眨眼睛。”

    陈瑾没有任何反应,也只有在面对陈炬的时候,才会唤醒些许微不可存的神智,对这个女儿,可能连是谁都已经忘了。

    陈思凝眼中明显有几分失落,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幼稚,在旁边陪伴良久后,才起身离开的寝殿。

    行走间,陈思凝一直在思索昨晚的对谈。她不相信那人的话,毕竟那些无凭无据的言语太夸张了。如果在朝廷上耕耘二十载的安国公周勤,都是百虫谷的人,那南越朝廷还剩下什么?直接就成百虫谷的傀儡了。

    周勤的履历十分清晰,灵山县的百姓,至今都记得往日的周县令,时而还有当年的同窗,跑到京城来投靠。周勤为官说不上一清如水,但也绝没有贪污纳贿,辅佐陈炬处理朝政,虽说没让南越一飞冲天,至少内部井井有条没出过大乱子,算是南越朝堂的顶梁柱。

    周勤都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再过几年陈炬继承大统,就该荣退告老还乡。

    这时候说兢兢业业,为南越朝堂贡献了一辈子的老臣子,是江湖上的悍匪枭雄,不是胡说八道嘛,人家都位极人臣了,哪有时间混江湖,图个什么?

    陈思凝思前想后,觉得昨天那人肯定在故布疑阵,可阿青在那人手上,也不能置之不理,还是得去查那五个失踪百姓的踪迹。

    陈思凝独自思索良久后,屏退了宫女,换上了武人装束,独自离开皇城。

    安国公周勤如今辅佐皇子陈炬执政,如果南越有什么绝密消息,那肯定放在周勤的书房。不过陈思凝也留了个心眼,如果周勤真是‘上官擒鹤’,她敢进书房,人肯定没了。

    为了安全起见,陈思凝直接来到了老酒馆的对面,陈炬的府上。

    陈炬此时正在宫里上朝,护卫大半都带走了,府上防卫稀疏。

    陈思凝经常跑过来唠叨,连书房密室都知道,自然对府上的防卫很清楚。而且陈炬代为处理朝政,知道的消息肯定也很多。

    虽然那五个边疆百姓的事儿太小,很难出现在陈炬的书房里,但有的找,总比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要好。

    陈思凝以薄纱遮面,持着油纸伞走进后巷,来到了没有暗哨盯梢的位置,前后看了几眼后,便身轻如燕地进入了府邸,熟门熟路来到后宅,直接从书房的后窗进入其中。

    书房大门紧闭,外面还有护卫走动,屋内没有人影,桌子上收拾得整整齐齐,旁边书架上整齐罗列着奏折、书信、书籍等等。

    陈思凝经常过来,对这些都很熟悉,但从未擅自翻过这些东西。她轻手轻脚地来到书架前,找到了近期各地官吏呈报上来的事项。

    南越东至福州西到交趾,地方还是很大的。能送到这间书房的事情,自然不是偷鸡摸狗之类的小事儿,多半都是各地税赋、水利、农耕的情况,还有某些地方叛乱等等。

    陈思凝找到了柳州知州送上来的折子,不过扫了一眼,上面连‘飞水岭’这小地方提都没提,只是禀报关外西凉军大局往南侧移动,还有抓了多少壮丁等等。

    陈思凝先是把柳州近三个月送过来的案卷全找了出来,逐一查看,但从头翻到尾,都没找到关于飞水岭的记载,不免觉得有点头疼——芝麻大的小事让她来查,她能怎么查?这事儿应该跑去柳州的知府衙门,在府库里面翻才对,这地方哪里能找到线索。

    不过爱宠还在人家手上,陈思凝不查也得查,当下只得把所有的卷宗,从头到尾全翻一遍。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找到和‘飞水岭’有关的消息,但翻到钦州的卷宗时,陈思凝双眸微眯,轻轻‘咦’了一声。

    案卷是一个多月前呈上来的,事情不大不小,上写的是钦州那边有猎户在鱼龙岭打猎,瞧见身份不明的人,押着五名老幼妇孺进入深山,报官后,派捕快前去查探,结果有去无回,请求京师派人过去调查。

    陈思凝想起昨晚那人的形容,觉得两件事可能有关联,拿起卷宗往后翻看,只是上面已经有了廷尉府送给陈炬的结果——京城已经派了精锐前去钦州调查,没有异样,捕快是中瘴气身亡,猎户看到的人也葬身其中。

    钦州和邕州接壤,鱼龙岭就在百里开外的东方,位于崇山峻岭之间,听说里面有瘴气,以前便在山里发现过中毒身亡的鸟兽和猎户。

    事情有头有尾没什么问题,但陈思凝总觉得有点蹊跷,主要是那句‘可疑之人押着五名老幼妇孺’,只是用一句‘皆染瘴气而亡’解释,根本没有交代其中的关系,连身份都没查出来。

    陈思凝思索了下,觉得这是个很关键的信息,仔细记下了后,把卷宗放回了原位,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后,无声退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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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刚把昨天的写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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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很凶介绍:
世如棋,人如子。庙堂尔虞我诈,江湖爱恨情仇,市井喜怒哀乐,无非是一颗颗棋子,在棋盘上串联交织,迸发出的点点火光。昭鸿年间,坊间盛传有藩王窥伺金殿上那张龙椅,皇帝召各路藩王世子入京求学,实为质子。许不令身为肃王世子,天子脚下,本该谨言慎行‘藏拙自污’。结果……群众:“许世子德才兼备,实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许不令:“我不是,别瞎说。”群众:“许世子算无遗策,有平天下之大才。”许不令:“我没有,闭嘴。”群众:“许世子文韬武略,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许不令:“你们TM……”————PS:完本人品保证,更新暴力,能宰直接宰吧!闲聊吹水群:940890538(满)667413480(空)世子很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子很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子很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