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诡辩
长夜未尽,黎明未起。
许不令和满枝共乘一马,在官道上疾驰,凌晨时分赶到了承德县附近的唐家庄。
回到幼年长大的小镇,宁玉合温柔的脸颊上显出了几分伤感,应该是想起了幼年和娘亲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清泉双眸中痛恨越来越深,走到长街入口之时,甚至有几分犹豫。
但唐家上下百余口人,幼年之时互相照拂的偏房兄弟姐妹不在少数,宁玉合再恨唐蛟,也不可能坐视祝六把这些无辜之人全杀了,迟疑稍许,还是跟着许不令进了庄子,横穿长街,来到了唐家的大门外。
小镇上所有的酒楼、茶肆都开着门,里面却空无一人,连伙计都不见了。唐家的高墙下面人头攒动,不少人用绳索、梯子爬上了高墙,查看着里面的情况,喊杀声也从庄子里传来。
知道祝六已经动手,许不令没有光明正大过去,带着满枝跃上了长街侧面的房舍,在一栋高楼顶端停下,打量着高墙后的情况。
高墙之中刀光剑影一团乱麻,不少人躺在了血泊之中,却无人关心,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演武台上。
许不令刚刚在楼顶落脚,祝满枝便激动起来,指至演武台上的一道身影:
“我爹!在那儿在那儿儿……”
宁玉合也是满眼紧张,天色漆黑,仅凭里面的灯笼火把,根本看不清战况,正踮起脚尖查看的时候,一身轰然巨响突然传出,演武台后的盘龙壁直接炸开了个豁口。
轰——
如此骇人声势,把许不令都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感叹剑圣之威,便瞧见了站在演武台上的贾公公。
“贾公公怎么在这里?”
许不令脸色微惊,虽然没和贾公公交过手,但能在宫里护卫天子一甲子的人物,绝非浪得虚名,和缉侦司宋英联手,祝六绝对吃亏。
果不其然,在贾公公现身后,高墙后搏杀的打鹰楼众人便四散而走,狼卫和唐家子弟前去追赶,祝六留在了原地。
祝满枝在长安见过贾公公,瞧见老爹杵在演武台上不走,顿时焦急起来:
“遭了遭了,我爹怎么不跑啊,打不过贾公公的……”
“宋英和贾公公合围一人,不好逃跑。”
毕竟是岳父,许不令犹豫了下,想下去帮忙。
只是宁玉合还是清醒的,拉住许不令,急声道:
“你是肃王世子,怎么能去帮反贼祝六对付贾公公,若是被皇帝知道,你就完了。”
这话显然很有道理,许不令是藩王世子,对朝廷忠心耿耿。贾公公和宋英现在是在缉拿反贼,许不令要是跑出去帮祝六解围,准被扣上串通反贼意图谋逆的帽子,跳进黄河都别想洗清。
许不令知道这个道理,过来也只是陪着宁玉合旁观,免得祝六把认识的亲友也一块儿杀了。他猜到唐家会请高手坐镇,但没想到来的会是贾公公,如今形势反转,不是祝六灭门,而是祝六快交代在这里了。
怀里便抱着满枝,许不令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满枝看着亲爹死在面前。
便是这一瞬间的犹豫,下方已经打了起来。
贾公公和宋英联手,一柔一刚相辅相成,世上能挡住的几乎没有。祝六虽然武艺过人,但还是转瞬就落入了下风,持剑的胳膊受到重创。
许不令见势不妙,知道此战祝六凶多吉少,也顾不得太多,手持长槊射向了宋英,同时飞身而起,跃上了高墙望楼,又从望楼跃下。
堂堂藩王世子,肯定不能和反贼混为一谈,但不代表藩王世子,不能为师父报血仇。
许不令转瞬捋清楚了思绪,带着滔天怒火,直接冲向了站在演武台附近发呆的唐蛟:
“唐蛟!你还我师父娘亲命来!”
话有点拗口,不过中气十足,把高墙上围观的江湖客都给震了下。
正在紧张关注局势的唐蛟被惊的一缩脖子,还以为厉寒生杀来了,连忙持剑转过头,哪想到就瞧见西北二十万铁骑的少主,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
这他娘来的还不如是厉寒生!
唐蛟可知道分寸,对藩王世子动刀,那就是把脖子往刀口下送,都不用人家亲自动手,名正言顺的都能把他脑袋摘了。
唐蛟连忙收起佩剑,急急往后退去:
“小王爷!你……你怎么在这里……”
许不令一脸暴怒神色,也不去管演武台附近的贾公公和祝六,怒视唐蛟冷声道:
“唐蛟,你这狗贼,敢杀我师父的娘亲,我既然来了幽州,不取你狗命,还有何颜面回去面对师父,拿命来!”
许不令手中拔出了腰间宝剑‘照胆’,双脚重踏地面,粉碎地面砖石,眨眼冲到了唐蛟近前。
借口虽然是假的,但武魁的实力却是真的。
许不令说杀唐蛟不用近身可能有点夸张,但要灭武魁之耻唐蛟,真不需要花什么力气,近身就是死,连还手的机会估计都没有。
唐蛟早在‘望江台斩龙’的时候,就见过许不令非人般的残暴身手,面对如今已经是十武魁之一的许不令,哪里有半点战意,也不敢还手,骇的脸色煞白,急急往回退去。
忽然发生的变数,惊住了所有人。
高墙上围观的江湖客,被许不令近乎夸张的弹射起步震的无以复加,都在茫然这个年轻俊后生是谁。
宋英也是略显茫然,不知道许不令怎么忽然跑来了唐家,还给祝六解围,这是要光明正大造反不成?
不过不管原因如何,唐蛟都是朝廷对外的门面,没对朝廷不忠的情况下,肯定不能眼看着被砍死。
贾公公见状,松开了手中金丝,身若鬼魅从演武台下闪过,来到了唐蛟面前,抬起双指夹住了许不令的剑锋,右手虚扶,轻飘飘的把许不令送回了原位,然后躬身一礼:
“世子殿下息怒,咱家与宋大人正在缉拿逆贼,为世子清誉着想,还望不要插手此事。”
许不令似是才认出贾公公,长剑斜指地面,眼中带着几分意外:
“贾公公?你怎么在这儿?”
说着又望向演武台下的宋英:“宋大人怎么也在,狼卫在办事儿不成?”
???
差点被一枪射死的宋英,表情略显阴沉,冷声道:
“下官与贾公公围捕反贼祝六,世子为何帮这逆贼解围?若没有一个合理解释……”
“有吗?”
许不令做出莫名其妙的模样,把目光移到持剑而立的祝六的身上,微微挑眉:
“方才乱七八糟的,随便扔了一枪壮声势,没注意是宋大人……还真是剑圣祝六,上次在曹家见过一次,久违了。”
祝六佩剑被金丝缠住,目光放在贾公公身上,没有搭理女婿。
宋英眉头紧蹙,觉得许不令在睁眼说瞎话,方才肯定是故意射他的。
不过祝六是打鹰楼的人,不可能和西北肃王扯上关系,许不令的身份地位,也没必要和打鹰楼扯上关系。
宋英思索了下,也只能当做许不令对天子设局的事儿怀恨在心,故意给他这朝廷鹰犬使绊子。
宋英忍下火气,抬手行了一礼:
“缉侦司行事,世子殿下无权过问,若是不出手相助,还请速速离去,若是放走了剑圣祝六,明天这事儿就能传到天子御书房……”
“我过问什么?”
许不令轻轻蹙眉,扫了宋英一眼:
“你们抓反贼和我又没关系,动手就是了。”
宋英见许不令没有插手的意思,持刀再次逼向了祝六。
站在几人之间的贾公公,眉头轻蹙,迟疑了下,含笑一礼,然后走向了演武台。
“唐蛟,拿命来!”
便在此时,许不令悍然爆发,再次冲向了唐蛟。
贾公公便知道会如此,张开大袖拦住了许不令,微微颔首:
“世子殿下,你这样,咱家不好办事。”
宋英也起了怒意,冷声道:“许世子,你肆意阻挠我缉侦司办事,到底安的什么心?”
高墙围观上的诸多江湖客也满眼茫然,不明白这堂堂藩王世子,怎么忽然和朝廷自己人打起来了。
许不令做出无辜模样,摊开手道:“宋大人,我授业恩师,乃是长青观宁玉合,当年唐蛟打杀了宁玉合的娘亲……”
唐蛟沉声道:“那是她擅自逃婚……”
“这有你说话的份儿?”
许不令眼神微冷,转过头来:
“宁玉合逃婚,和她娘有什么关系?擅自打杀无辜百姓,按律可斩首示众,你想公了还是私了?公了让宋大人彻查此案我监督,私了我替师父报仇天经地义,你自己选一个?”
唐蛟被这话怼的哑口无言,江湖人谁手上没几条命?都按这么算,整个幽州江湖杀干净都没几个无辜的,让他怎么解释?
宋英也被这话弄得有些语塞,说到底是朝廷的衙门,唐蛟打杀家里人,按律是可以管的,他总不能来句‘这是江湖事,和朝廷无关’,那不就被带沟里了。
面对许不令的上纲上线,宋英迟疑了下,沉声道:
“成年旧案,难以彻查……”
“那就别查了。”
许不令剑锋斜指地面,冷眼望向唐蛟:
“师父的血仇便是我的血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子报父仇天经地义,放在衙门里都算壮士,我今天替师父报仇,只杀唐蛟一人,你即便在圣上面前参我一本,我也问心无愧,甘愿受罚。你们抓你们的逆贼,我报我的仇,再干涉休怪我不讲情面。”
“你……”
宋英脸色震怒,怒视许不令,却无可奈何……
第二十九章 摧锋
唐家当年的事儿宋英了解,宁玉合娘亲被打杀是事实,许不令拜宁玉合也是也人尽皆知,现在许不令忽然用‘血亲复仇’的借口跑过来杀唐蛟,真闹到天子面前,估计也只能骂许不令莽撞,唐蛟死了白死。
宋英一个人对付不了祝六,两个人合围许不令就去杀唐蛟,这怎么打?
唐蛟也看出了目前的局势,猜测宋英可能不管他,连忙开口:
“宋大人,贾公公,我唐家对朝廷忠心耿耿,家中子弟皆在军中任职,当年的事儿是二伯唐尊所为,我即便有过错,也罪不至死,您要为我做主啊。”
宋英咬了咬牙,看着好不容易被围住的祝六,冷声道:
“许世子,缉侦司正在办要案,你与唐家仇怨,大可事后再彻查,若再胡搅蛮缠……”
许不令眼神微冷:“你说话再如此放肆,我收拾你就名正言顺了。我不插手你办案,你也别挡我报仇,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非要阻挠我报仇把案子办砸了,也是你自己的原因,关我屁事。”
“……”
局面僵持下来,四个人彼此对视。
祝六也不是傻子,仇可以来日再报,好不容易被女婿送了个脱身的机会,不可能站在原地等死,当下飞身而起往庄子外遁走。
祝六一动,贾公公如影随形,几根金丝从袖中激射而出,刺向祝六各处要害。
宋英单手持刀,迅速逼向祝六。
“唐蛟!拿命来!”
许不令单人一剑,气势如虹杀向了唐蛟。
而唐蛟就算被砍死,也不敢碰许不令一下,不然有理也变没理了,圣上都不好保他,只能满眼惊恐往后退:
“宋大人!宋大人!救我!”
宋英一肚子邪火,可天子亲封的软脚虾武魁,也不能不管,当下只能把祝六交给了贾公公,折身冲到了唐蛟身前,怒声道:
“阻挠缉侦司办事,意图不明,即便你是藩王世子,本官也可带你去长安,让圣上仔细彻查。”
缉侦司有监察百官王侯之责,虽然是私底下的行为,但几乎人尽皆知。
以宋英的官职,确实可以把许不令送去长安让天子政审,不过没有天子允许,一般不敢自作主张碰藩王之子,此时也只是找个合理借口,把许不令撵走罢了。
许不令心里门清,反正在场就四个武魁级的高手,捉对厮杀,祝六就不至于应接不暇。不过这事儿太过敏感,传到天子耳朵里不好解释,戏还是得演足:
“你敢怀疑我图谋不轨?”
“若世子问心无愧,就该暂且避讳,改日再和唐蛟算账。”
“我许不令行事,还需要听你指手画脚?今天唐蛟我杀定了,玉皇大帝来了都没用。”
“世子执意阻挠,就休怪卑职秉公办事有所得罪了!”
大庭广众之下,三番警告无果,宋英动手也就顺理成章,只要不打死打残,肃王来了都没话说。
贾公公单人追杀剑圣祝六,一时难以擒住,宋英也怕到手的大功劳跑了,没有再迟疑,收起雁翎刀,赤手空拳冲向许不令,准备先擒住许不令,再去帮贾公公。
军伍之间打架,是不准动刀的,不然性质就变了。
许不令能杀有问题的御林军,却不好杀没犯错的天子近臣,对方空手,他动利器必然被朝廷抓小尾巴,当下也只能把刀剑丢在了地上,赤手空拳迎向了宋英。
寒风如刀,横斩山野。
长河如龙盘踞庄园之外,大玥境内最强四名武人,在长夜未尽,黎明未起之时,冲杀在了血水横流的广场上。
留守唐家子弟后退百步,围观武人战战兢兢,既怕被高墙下的神乎其技误伤,又怕错过了这场必然传遍天下的对决。
贾公公名震三国一甲子,祝六宋英为当代武人魁首,正处于武夫最强横的年纪,许不令为后起之秀,年轻一辈最强人。
老中青三代最强横的武道魁首,全聚于此,可能往前推百年,都再难找到同等规模的厮杀了。
拳怕少壮、棍怕老郎……
江湖上对高手强弱的区分,有各种结果不同的评价,但争的天昏地暗,不真的打一架,便不会有一个明确的结果。
因为走到世间巅峰的武人,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推算!
嘭——
拳风震开了潇潇而下的飞雪,宋英身上的狼卫黑衣鼓涨,大步前行犹如一架势不可挡的战车,虽然手中无剑,但曹家剑的‘快’依然展现了出来。
黑色衣袍犹如流窜在雪面上的夜鸦,不过眨眼之间,便撞在了白袍如雪的许不令身前。
只是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一拳,除了留下了一道拳风猎猎的爆响,并未碰到任何东西。
广场的青石地砖被踩的翘起,在原地留下两个凹坑。
许不令论灵巧柔韧,可能比不过陈道子之流,但拼爆发力,天下豪雄也不过尔尔。
巨响之后,许不令身形撞碎了风雪,旋身一记‘龙摆尾’,右腿化为势大力沉的钢鞭,抽向了宋英腰腹。
这一腿力道之大,几乎扯碎了腿上的布料,光看其声势,便让远观的江湖人心悸。
宋英知道许不令打趴下了薛承志,心中并无大意,不过曹家剑图快,那必然要至刚至阳,以无与伦比力量催动身体,才能将速度拔升到常人难以企及的极致。
说简单点,就是宋英习武的路数,比走战阵搏杀路数的许不令快一些、力量上弱一些,除此之外区别不大。
在接敌之前,彼此很难意识到这细微的区别。
宋英速度比许不令快上稍许,面对猛龙摆尾般扫来的一腿,自然选择右手格挡、左手擒拿,试图破招的同时反制许不令。
但用单手格挡许不令全力爆发近乎蛮横的一记鞭腿,后果显而易见。
嘭——
闷响过后,宋英身形肉眼可见的一顿。
宋英抬起的右臂挡住了鞭腿,却没能止住其势头,山岳压顶般的力量从胳膊上传来,单臂难以承受,被直接压到了胸口,或者说撞到了胸口。
一击之下,黑色狼卫紧衣后背猛然撕裂,宋英前冲的身形,一瞬间变成煮熟的虾米,弓腰被一腿扫了出去,砸在地面撞裂了石砖,又从地上弹起继续往后横飞。
“哗——”
围观的江湖人,显然没料到震慑江湖多年的宋英,竟然一个照面被踢出去这么远。
如此骇人的一记鞭腿,踢到他们任何人身上,恐怕都得身死当场了。
但宋英也绝非浪得虚名,单拼剑术可能玩不过剑圣祝六,综合战力却比祝六差不了多少。
接了许不令一记鞭腿,从地上弹起后的瞬间,宋英已经在空中稳住了身行,双脚准确无误落在了后方的盘龙影之上。
“呀——”
宋英双膝微曲一个大跳,以比飞出去更快的速度,横着冲了回来。
许不令一腿扫出去,并未站在原地给对方喘息之机,顺势重踏地面,几乎跟着飞出去的宋英冲了出去,意图乘胜追击一套连死。
宋英没有失去平衡从影壁上反弹回来,自然而然就和许不令撞在了一起。
宋英已经察觉到了许不令身体力量有点恐怖,不能以常理待之,冲回来的时候已经变招,在空中跃起一记‘虎登山’,膝盖直击许不令下颚。
**凡胎,能将力量发挥到极致的招式,无非侧踢、膝撞,正面中一下基本上非死即残,在宗师级别的高手身上施展出来,踢断梁柱也轻而易举。
许不令铜皮铁骨,也不可能站着让宋英踢一下,没有和宋英那般托大,双脚扎根于大地,双手交叉挡在胸前。
嘭——
膝盖撞在了胳膊上,如同撞上了城墙。
许不令双臂未动,靴子却往后划出了一段距离,在雪面碎石上擦出两条凹槽。
卸完‘虎登山’中蕴含的力道后,许不令双手顺势收于腰间,通背门看家绝技‘金龙合口’,便在这一瞬间轰了出去。
宋英反应丝毫不慢,膝撞难以破防,右手转瞬间便连刺三下,以手指做剑,点向许不令额头、咽喉、心口。
招招必杀,慢半步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围观的江湖人,包括宁玉合和祝满枝,也就看个热闹,根本弄不清两个人交手用了什么招式。
转瞬之间拳脚相接,许不令两掌冲出,在击中宋英胸口后,转手用胳膊挡住了咽喉和心口要害,硬拼着用额头挨了宋英一下。
只听一声闷响后,宋英再次横飞了出去,撞在了盘龙壁上,直接把残缺的盘龙壁又撞出了一个豁口。
许不令也失去了方才的势不可挡,往后摔在了雪面上,滑出十余步的距离,又掌拍地面站起身来,额头上明显有一道红痕,如同被开了天眼。
虽然只是手指并非长剑,但这一下蕴含的力道可不小,起身之后脑袋瓜仍然嗡嗡的,连视线都稍微模糊了一下。
不过无论如何,这一下抗住了。
高墙上众多江湖的瞩目之下,许不令轻挥袖袍,再次冲向了坍塌的盘龙壁。
而宋英胸口正中一记‘金龙合口’,显然比许不令狼狈的多,撞踏盘龙壁后,摔在地上闷哼一声,才强行提气爬起来,拔出腰间雁翎刀,冲向了正在追击祝六的贾公公:
“贾公公,祝六交给卑职即可!”
第三十章 指点
许不令和宋英交手的短暂时间内,贾公公手中金丝,已经在广场侧面连成了一张触之即死的蛛网。
祝六右臂被开了三道口子,战力受损,在其中辗转腾挪,很难近贾公公的身,但贾公公一时半会也杀不了祝六。
贾公公这次出来是帮缉侦司解决麻烦,自然是看缉侦司主官怎么安排,听闻宋英的言语,便停下了手,转而与宋英交换了战场……
“唐蛟!拿命来!”
宋英避战,许不令自然不可能去追杀,按照最初的目的,赤手空拳冲向了已经跑到外侧的唐蛟。
唐蛟见宋英跑了,心里又惊又难以置信,方才还是忌惮许不令身份不敢动手,现在直接是连动手的念头都没了,掉头就往庄子后方跑。
围观的诸多江湖人,瞧见凶名赫赫的宋英,竟然避战把剑圣祝六当软柿子捏,眼中只剩下匪夷所思了。
虽说和宋英不是生死搏杀,但方才两个人明显都用的杀招,只是没动刀兵而已,到了宗师这个境界,手指头都能戳死人,双方都不用兵器拼拳脚,没有什么胜之不武一说。
虽然没看清动作,但宋英两次冲杀明显都吃了亏,别的不说,至少硬实力和基本功上,宋英明显弱于许不令,这就足以定输赢了。
可许不令怎么看也才二十出头,把宋英都打怂了,这是真神仙不成?
不过接下了场景,倒是稍稍让围观的江湖人恢复了清醒,虽然许不令依旧很强横,但至少和大家一样还是凡人,有弱点的。
许不令大步前行,朝着逃窜的唐蛟追杀,尚未走出十步,身侧便生出彻骨寒气,一张大袖无声无息扫了过来,发觉之时已经到了近前。
许不令面对贾公公,可没有丝毫轻视,反手五指如勾,直接抓向了袖袍中的胳膊。
许不令面对陈道子时,一袖袍扇过来,犹如一扇铁板,其中夹住着难以明述的暗劲。
而现在一爪探入贾公公扫来的袖袍,却好似什么都没碰到,若非手指上还有布料的触感,许不令都以为自己抓了个空。
宽大袖袍阻挡了视野,许不令尚未抓住贾公公的胳膊,便瞧见一记收刀从袖子下面探出,直刺胸口心脏位置,快若奔雷。
许不令当即收手后撤,只是刚退出半步,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便从手腕上传来,把他硬拉了回去。
许不令眼神微变,抬起左手硬接住手刀,强行蓄力往后弹出,才把自己从贾公公身前扯了出来,落在三丈之外。
贾公公站在原地,并未追击,不过左手上捏着一根细绳。
红绳在风雪中崩的笔直,另一头系在许不令的右手腕上,勒出了一道红痕。
许不令用力崩断了手腕上的细绳,微微退开两步,摆出一个拳架。
贾公公依旧是平平淡淡的模样,缓声道:
“世子殿下,若是换成金丝,您右手已经没了,认输吧,老奴也好帮宋大人办事儿。”
许不令眉头轻蹙:“我带着兵器,自然不会用手抓,贾公公好像胜之不武。”
贾公公琢磨了下,是这个道理,当下松开了细绳,轻抖袖袍露出干枯的双手:
“世子殿下既然有兴致,老奴便陪世子走两招,唐蛟对朝廷忠心耿耿,杀了世子也不好交差,暂且饶了他如何?”
许不令全神贯注,轻声道:“能挡住我,自然就杀不了他。”
贾公公点了点头,笑容平和。
嘭——
一如既往的动若雷霆。
许不令靴子将已经残破不堪的地面再次震裂,速度拔升到极致,从左侧迂回,右腿扫起地面碎石积雪,踢向贾公公下盘。
这一下声势极大,几乎把地面的碎石落雪扫出了一帘浪花。
贾公公在宫中伺候天子,可能这辈子脸上都没露出个紧张惊讶等表情,此时也是如此,袖子轻轻抬起,扫开了扑面而来的雪沫砂石,往后退了半步,还用一口公鸭嗓感叹道:
“你们这些年轻人,打架总是喜欢和地板过不去,打赢了还好,打输了回头还得给人家修院子,既伤银子又糟蹋东西……”
说话之间,许不令一记横扫已经划过了贾公公的下盘。
只是贾公公退出了一步,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红袍下摆擦着鞋底而过,除了随风摆动了几下,连点污迹都没有,明显没踢中。
许不令一腿贴着地面扫过之后,顺势起身双拳直逼贾公公身侧,拳风猎猎发出爆响,未近身便显出骇人声势。
“力气大好,不过要用到地方,世子还没碰到咱家,就全力以赴浪费大把体力,撑不了多久……”
贾公公侧过身,胸口贴着拳头划过,在许不令变招准备顺势肘击的时候,右手如毒蛇吐信,在许不令肋下点了下。
嘭—
一击即中,精准无比。
许不令只觉肋下钻心剧痛传来,如同被捅了一刀一般,几乎当场岔气。
“哈—”
许不令硬咬牙,拼着强横体魄硬抗,把这记肘击砸了出去。
这次总算是碰到人了,不过贾公公一触即收,顺着势大力沉的皱击往后退去,轻飘飘的落在了丈余距离外,毫发无伤,摇头道:
“过刚易折,打一百下狠的,不如一下准的,杀人就是一下,弄这么多花架子没用。”
贾公公看人打擂,总喜欢说点东西,但说的话,绝不是嘲讽或者取笑,更像是对后辈武人的评价与指点。
许不令身若苍松纹丝不动,不过肋下被戳的有点狠,连气息都略显紊乱,互换一招,显然是吃了大亏。
一击过后,许不令停了下来,并未在追击。
若说打陈道子是大炮打蚊子,虽然有力没处使,但至少还能蒙上两下。
打贾公公完全就是大炮打空气了,通神之力打不着便毫无意义。
许不令脸色严肃了几分,少有的清楚看到挡在面前的瓶颈。
他自幼在边关军伍之中长大,战阵杀敌讲究大开大合,求杀敌数量而非质量,砍掉脑袋和砍掉腿,在战场上没有半点区别。
但这种对敌方式,显然和武人捉对厮杀有天壤之别。他本身武艺并不弱,但和贾公公这种严丝合缝的精准比起来,就有些太毛糙了。
贾公公说的不无道理,杀人说白了就是一下的事儿,打的到和打不到的问题,其他虚招实招,都只是为这一下辅助的花拳绣腿罢了。
但这个道理明白容易,想做到显然难比登天,恐怕也就祝六那一剑摸到了精髓。
许不令没有再急于突进,全神贯注盯着贾公公,片刻后,忽然气势浑然一遍,站直身体,单掌竖于身前,鼻尖、手尖、贾公公三点成一线。
贾公公微微眯眼,轻轻点头:“沾衣十八跌,世子倒是好悟性。”
所谓‘沾衣十八跌’,是江湖上比较少见的短打招式,讲究‘抽身换影,乘势借力,脱化移形,避锋藏锐,以斜击正,以巧制拙’。生死搏杀中,注重抓住稍纵即逝的破绽,消打并举,发劲跌敌。
贾公公这身武艺,明显是从‘沾衣十八跌’取长补短而来,江湖上能破招的估计只有武当的八卦掌,许不令不会八卦掌,那剩下的方式便只有用魔法打败魔法了。
许不令能这么快看出贾公公的门道,还从所学武艺中找到了应对之法,贾公公心里确实惊叹其悟性,不过贾公公既然取长补短自成一派,所习之术,必然比‘沾衣十八跌’厉害,当下又摇头道:
“不过老奴这身‘千层瘴’,共有七七四十九种变数,世子恐怕应付不了。”
许不令缓步上前,余光注意着贾公公肩头鞋尖,平淡道:
“变数再多,杀人就一下的事儿。”
贾公公听见这话,露出几分笑意:
“还真是习武的好苗子,可惜了,出身王侯之家,不然左哲先‘千秋无二’的名号,就要在当代终结了。”
许不令没有再回答,缓步接近贾公公,眼见彼此距离一步半,约莫一臂的距离,猛然出手,右手佯攻贾公公面部。
贾公公轻描淡写的抬臂,架住了许不令拍过来的手掌。
许不令迅速用左手挑开贾公公的胳膊,同时左脚别住了贾公公右脚,抽回右掌,掌心在咫尺距离,拍向了贾公公胸窝。
这一下刁钻之际,掌击以寸劲拍出,远没有往日的骇人威势,甚至没有半点声音,但起力道,并没有弱多少。
只是贾公公是此道的行家,看透了这招式,轻声一叹:
“匠气十足,不可取。”
说话间右手臂上迎,贴住许不令右臂,顺势向侧方一捋,使将许不林身体带歪侧倾,直接就破了招式。
武人交手被破招,那必然就会被反制了。
贾公公抬手的同时,脚尖勾住了许不令后腿,侧身左掌拍向了许不令后背,手脚合力,直接将许不令摔了出去。
不过这次交手,并未到此为止。
许不令倒地瞬间,手指轻点地面,借力上扬,一脚踹向了贾公公腹部,同时以单掌撑地,左手如鹰爪,抓向贾公公脚踝。
“咦?”
贾公公这次,总算是显出了几分讶异。
第三十一章 破晓
许不令忽然变招,贾公公微微眯眼,古井无波的双眸中显出了几分惊讶。
因为许不令用的招数,和‘沾衣十八跌’没有半点关系,硬要说招式的话,似是把弹腿门的‘兔子蹬鹰’,和鹰抓门的‘擒鹤手’硬挤在了一起,强行用了出来。
围观的诸多江湖客中,拳脚行家不在少数,瞧见许不令单手倒立,摆出这么个古怪的姿势,眼中都有点错愕。
若不是许不令是当代武魁,他们都能认为是学徒在瞎打,这种姿势别说发力了,都不用敌方动手,自己先能把脖子摔折。
可许不令强就强在,常年习武下来,身体的平衡性和肌肉爆发力无与伦比,倒立一指禅都轻而易举,单掌着地和脚踩大地,唯一的区别也就是看东西不方便而已。
两套截然不同的招式同时发出,半点没有影响身体平衡,反而动作极为迅猛。
贾公公可能是这辈子头一次遇见这种怪才,左脚后撤,右手压住了许不令的鞋底。
便在此时,许不令支撑身体的手臂,猛然弯曲又绷直,硬生生倒立着跳了起来,双拳如同擂鼓,刹那数拳冲出,自下往上直击贾公公两腿各处,同时一腿下劈砸向了贾公公头顶。
常言乱拳打死老师傅,许不令这种倒立出拳的方式,恐怕古来今往独此一人。
贾公公再次后退半步,手中大袖招展,拍向了许不令的胸腹。
不管正着倒着,身子总是在前面,总不能不防。
可许不令还真就没防,拼着胸腹中了一袖子,身形往后飞出的同时,手指扣住了地面,变成了倒在地上。
落地瞬间,许不令双脚重踏地面,如同烈虎扑食,直接弹向了贾公公胸腹。
方才的招式还是古怪,这一下就可谓是措不及防了。
贾公公此时才看出许不令真实的目的在这里,倒立摔倒便是直接回正,上半身向着对手,几乎不需要起身缓冲的时间,便能再次双脚借力往目标弹过去。
距离太近,速度又太快。
贾公公没时间侧开身形躲闪,脚步抬起移向身后,双掌接住了许不令袭来的拳头。
这一拳,总算实打实砸在了贾公公干枯的掌心中,不再是砸在棉花上无法着力。
嘭——
凝聚全身力量的一拳,声势可谓浩大。
贾公公身上的红色太监袍子瞬时鼓涨,整个人流星般的往后激射而出。
“哗——”
围观的武人,瞧见守护宫城一甲子的贾公公被击退,皆是爆出哗然之声。
虽然只是击退,但这个战绩已经是江湖人无人能企及的成就了,要知道贾公公成名一甲子,可是连与人交手的记录都没有,碰上的人就没有能活着离开宫城的。
许不令方才还摸不着衣角,转瞬之后便找到应对之法,得以还击,这份对武学招式的理解,便足以让在场所有人望尘莫及了。
众人目露感叹,全神贯注关注着战况,连旁边的宋英、祝六搏杀都来不及看。
而许不令回到了自己的节奏,当即双脚重踏地面,紧跟着贾公公的身形,想要追上去,尝试一套连死暂时失去平衡的贾公公。
可就在这个战局焦灼的时刻,高墙上的人群间,忽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娇斥:
“给我散!”
话语气势很足,诸多江湖人还以为某个愣头青女侠没眼力,跑到这儿来拉架。
结果转头便瞧见,一大把小瓷瓶,化为利箭射向了乱战之中的小广场。
“嘶——”
许不令正在追逐贾公公的身形,余光瞥见无差别攻击的小瓷瓶,心里寒气顿生,毫不迟疑放弃了追击,用脚勾住地面,摔在地上往旁边滚去。
祝六胳膊受伤,又亮出了杀招,和宋英一直在僵持,两人追逐之间,发觉有人扔暗器,为防中招,也暂时拉开了些许距离。
下一刻。
嘭嘭嘭——
十几道瓷瓶破碎的响声从广场响起,继而五颜六色的雾气从各处弥漫开来,正中一道漆黑如墨的烟雾,如同择人而噬的厉鬼,迅速往外扩散。
“锁龙蛊?!”
毒雾的骇人声势,能走到宗师之境的,几乎都能认出来,认不出来的听到唐蛟一声惊呼,也就明白了。
宋英脸色骤变,虽说天子手中有解毒之法,但那玩意解不干净会留下病根,武人只要中了锁龙蛊基本上就废了,哪里敢硬抗。连祝六也是脸色微惊,毫不迟疑的跃下了高墙,往外围遁去。
锁龙蛊横在中央,随风迅速往外扩散。
宋英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冲过去追,只能眼睁睁看着祝六扬长而去,回身扶住了刚刚落地的贾公公。
贾公公年事已高,武艺再强体魄也不复当年,正面接许不令一拳,虽然没受外伤,不过脸色明显出现了几分病态,抬袖扫开飘过来的毒雾,望着对面的许不令,眼中显出了几分感叹,还有‘生不逢时’的遗憾。
英雄迟暮,方于英雄。
作为武人,力压天下一甲子无对手,行将就木才遇到刚刚萌芽的苍天巨木,有什么还能比这更遗憾的?
许不令从地上起身之后,也想起了正事儿——他可不是来和贾公公打架的,帮祝六解围才是当务之急。
眼见祝六逃遁,许不令没有留下来的意义,从地上捡起兵刃,便朝着另一侧遁去。
场上烟雾弥漫,各种乱七八糟的毒药混淆了视线。
所有人都在躲避奔逃,唐蛟当年见识过锁龙蛊的霸道,连剑圣沾上了都甩不掉,更不用说他了,迅速往上风口逃遁,只是路过围墙下时,一声尖锐剑鸣从天而降,伴随着一身怒急娇斥:
“唐蛟受死!”
正在飞驰的许不令闻声暗道不妙,抬眼看去,果然是宁玉合从高墙上摸了进来,手持长剑化为一道白虹,直刺唐蛟后背。
宁玉合武艺并不低,能打一个半张翔,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高手。可放在现在的唐家庄,连前十能不能排进去都是未知数。
唐蛟受封武魁,江湖人嘲笑归嘲笑,但也只是嘲笑唐蛟在武魁之中拖后腿而已,最弱十段也是国手,好歹是雄震幽州的龙头老大,一个半路出家的女道士就能杀的话,早就死几百次了。
听见背后传来剑鸣声,唐蛟吓的一缩脖子,可听声辨位发觉声势很弱,不是祝六和许不令,拔剑回头看去,瞧见来的是宁玉合,顿时怒从心起——我打不过祝六许不令,我还打不过你?
唐蛟顿住脚步,回身一剑便劈向了背后,用的正是唐家剑的杀招之一‘余霞成绮’!
剑出如晚霞,斩天地一线,分上乾下坤。
唐蛟不行,可不代表唐家剑不行。
这记传男不传女的杀招,和曹家‘龙门三叩’一样,都是一个剑学世家最精华的招式,由唐蛟使出来,声势半点不逊色方才交手的四个宗师。
宁玉合没学过这招,方才见唐蛟化身‘唐跑跑’,谁都能欺负两下,一时间也上头了,此时跳下来才心中一寒,明白自己托大了,半空收剑插入围墙,想要把自己拉回去。
唐蛟今晚憋了一肚子火,低三下四还被杀了不少家族子弟,逮着个软柿子哪里还有半分理智,当即便跃起逼向了宁玉合。
可上头显然是没好下场的。
唐蛟直接跑宁玉合追不上,这一回头,直接就断送了自己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性命。
“狗日的!敢打我的女人!”
许不令这次是真的身若怒雷,大步狂奔,距离数丈便已经跃起,腰间刀剑同时出鞘,靴子猛踢剑柄刀柄,化为两把飞刃先行破风而出,手中长槊在后,枪若游龙直取唐蛟中门。
飒——
三道破风声响前后一起逼来,呈排山倒海之势。
唐蛟刚刚跳起来便反应过来,骇的脸色煞白,连头也没转,便用剑劈向声音来源,同时吼道:
“宋大人……”
只是‘自作孽不可活’,锁龙蛊横在中间,又离这么远,宋英即便是真神仙也救不了。
叮叮——
破晓黎明的晨光中,爆出了两点火星。
唐蛟如绝境病虎,挥舞长剑挑开了两杯飞来的利刃,可接踵而至的两尺槊锋,就不是他能轻易挡住的了。
许不枪出如龙,仅仅三下便挑飞了唐蛟手中的宝剑。
唐蛟侧身扑出想要逃遁,却被槊锋刺穿大腿直接钉在了围墙上。
“啊——”
一声惨呼响起。
宁玉合握着剑柄挂在围墙上方,瞧见此景,杀母之血仇几乎染红了双眼,娇呵一声从空中落下,双手倒持长剑直接扎向唐蛟后颈。
唐蛟察觉到死亡的寒意席卷全身,强行提气,想要把被刺穿的右腿从槊锋上扯下来躲避,一只靴子却已经到了胸口。
嘭——
许不令手持龙纹槊杆,旋身一记侧踢,正中唐蛟胸口。
胸陷,骨裂。
背后的围墙当即显出一个巨大凹坑,一脚几乎踹穿了唐蛟的胸口。
宁玉合一剑落下,差点把郎君的腿刺了个对穿,连忙变招,抬手一剑斜拉,劈在了唐蛟的脖子上。
惨叫戛然而止!
赤色黎明中血光爆绽,一颗斗大的头颅,飞上了半空,又砸在了雪面之上,滚出极远,眼中依然带着几分惊恐。
宁玉合一剑辟出去后,看着身前爆出的血光,竟然愣在了当场,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背在身上这么多年的血仇,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终结在了剑下。
许不令可没发愣,眼见锁龙蛊毒物已近被风吹了过来,迅速拔出刀剑,抱住宁玉合的腰,两个大步跃上了高墙,在旭日东升的晨光中,朝着小镇外飞驰而去……
第三十二章 古道热肠(197/515)
“爹……”
“你好大的胆子……”
“许不令,你竟然……”
小广场上一团乱麻,众人逃避躲闪间响起了一串呵斥声,转瞬又在各色烟雾中消散一空。
不久后,混杂的毒雾慢慢消散。
赤色黎明洒在尸骸遍地的小广场上,围观的江湖人被锁龙蛊骇的作鸟兽散,唐家子弟都逃到了庄子后方。
残缺不堪的盘龙影壁前,唐蛟的无头尸体趴在地上,头颅落在几丈外。
“咳咳——”
贾公公用袖子扫了扫石块上的雪沫,慢悠悠坐下,看着眼前的凄凉场景,沉默了片刻,轻声叹了句:
“这就是江湖呀……其实也没甚意思……”
宋英虽然没受重伤,不过方才的搏杀,确实有点走钢丝的惊险,此时脸色还带着几分薄怒。瞧见唐蛟死了,祝六也跑了,他沉声道:
“许不令肆意妄为,阻挠缉侦司办案,导致打鹰楼贼子逃脱,还杀了唐蛟,此举与谋逆无异……”
贾公公坐在石头上歇息,抬了抬手:
“咱家老了,不是神仙,剩下的事情,宋大人自己安排。咱家也出身幽州,当年打仗的时候,跟着兵马走南闯北,事到如今,也该落叶归根了。”
宋英话语顿住,虽然缉侦司确实需要一个能对付祝六、厉寒生的高手,但无论是朝堂资历还是武人辈分,宋英都没资格号令这位服侍三人国君的老太监,当下也只能附身一礼,手按雁翎刀无声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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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洒在千里雪岭之上,山野河岸时而还爆发出厮杀,打鹰楼门众四散而走,狼卫精锐和唐家子弟在后方追赶,骚乱并未随着唐蛟的身死而结束。
不过从唐家庄逃走的江湖人,已经把今天发生的大事儿,以惊人的速度往外扩散了出去。
先打宋英,再战贾公公,后杀唐蛟!
此等匪夷所思的战绩,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少在当代,无人能出其右了。
不管胜负如何,连战这三人没有吃大亏,已经足以让人瞠目结舌,更何况,许不令明显还占了便宜。
江湖人的名声是一拳拳打出来的,仅凭现在的战绩,许不令位列武魁已经当之无愧,连今天大展剑圣之威的祝六,都被遮蔽了锋芒,成了新人出头的陪衬。
不过,正如很多人说过的那句话,许不令什么都好,独独错在不该出身于王侯之家。
以王侯将相的角度来看,许不令今天干的就全是蠢事儿了,为了帮师父报私仇,非但不帮朝廷办案缉拿贼子,还出手捣乱,不仅和贾公公、宋英动手,还硬杀了对朝廷鞍前马后的唐蛟。
这要是传入了天子的耳朵里,哪怕不被扣上和祝六串通一气意图谋逆的帽子,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当然,许不令也不在乎这个,至少和目前状况比起来,千里之外的天子是什么心情,他根本就不在乎。
雪岭的山坡上,晨风簌簌,冬日的暖阳让天气稍微暖和了几分。
宁玉合搂着许不令的胳膊,以泪洗面,不停的在哭,却不伤心,反而带着几分喜极而泣的笑意,语无伦次的说着些:
“令儿……谢谢你……娘亲泉下有知,肯定会瞑目的……唐蛟这王八蛋终于死了……”
背负多年的血仇得以血偿,还是手刃的仇家,宁玉合心中的担子放了下来,彻底变成了一个小女人,抱着丈夫的胳膊,有千般心声想吐露,却不知该怎么表达,眸子里只剩下感激。
许不令心里暖暖的,杵着长槊在雪岭上行走,甩开尾巴的同时,也在寻找满枝她们的下落。
瞧见宁玉合喜极而泣,许不令抬手搂住了她的肩膀上:
“师父,我顺手为之,没什么好感谢的。”
宁玉合摇了摇头,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带着点点泪花,把许不令的胳膊抱在怀里,抱得很紧,柔声道:
“没有你,我杀不了唐蛟,反正就是谢谢……以后,以后我就退出江湖隐姓埋名了,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许不令听见这话,哪怕方才再凶险,此时也心满意足了,眉眼弯弯笑道:
“真的?”
“真的。”
宁玉合满心情绪不知该怎么表达,咬着下唇左右看了下,便踮起脚尖在许不令脸色啵了一口,仍觉不够,又把许不令往地上摁,轻声道:
“令儿,你累了累?我伺候你一下吧……”
???
许不令本来还不累,听见这话顿时累了,喘了口气在雪岭上的一棵大松树下靠坐着,摇头笑道:
“师父,你想什么了你,大半天还在外面,你怎么伺候我?”
“我……我……”
宁玉合内心激动与感激并存,什么礼义廉耻、长幼尊卑都给忘到了脑后,连道士和师父的身份抛去了一遍,在许不令旁边跪坐着,柔声道:
“你想让我怎么伺候,我就怎么伺候,什么都可以……”
“……”
许不令轻咳一声,左右看了几眼,四下无人。方才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本来就让人热血上头,此时来点放松情绪的小战斗,好像也不是不行……
“呃……师父,你来月事了……”
“我知道……我……我知道怎么弄……”
宁玉合脸色红了几分,盯着许不令的面容,犹豫了下,便将风韵身段儿骑在了许不令腿上,抬手解开衣襟的细绳,露出绣有荷花的牡丹肚兜。
晨光之下,佳人如玉,美艳不可方物。
只是光天化日,荒山野岭,许不令反倒是有点不自然了,抬起手来:
“师父,你自重……”
宁玉合解开背后肚兜系带的动作一顿,疑惑道:
“嗯?不要嘛?”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嗯……我就说说,欲拒还迎嘛,你继续就是了……”
“哦……”
宁玉合柔柔点头,稍许过后,又略显尴尬的道:
“令儿……坐不下去……”
“算了,师父趴着吧……”
“好……”
------
红日不知不觉挂在了雪岭上空,天气暖和起来,山野间的些许残兵也彻底销声匿迹。
白袍铺在地上,给白雪皑皑的雪岭带来了几分春意。
“叽叽喳喳——”
不知何时,一只小麻雀停在了大松树光秃秃的树枝上,好奇的看着下方姿势古怪的男女。
大松树下,宁玉合脸颊上挂着汗珠于泪珠,正躺在许不令胳膊上休息,瞧见树上冒出了鸟儿,推了推男人的胳膊:
“令儿,来人了。”
许不令这次是真累了,嘴里叼着草根晒太阳,不怎么想动弹。
不过小麻雀先到,钟离玖玖必然马上冒出来,总不能在玖玖姑娘面前和师父睡觉觉。
许不令一头翻起来,穿上了袍子,微笑道:
“师父,你真是太贴心了。”
宁玉合经过一番受刑,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性格的温柔和腼腆重新恢复,脸色红了几分,有点后悔方才的一时冲动。
不过事情都做了,只要许不令高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宁玉合系好了衣袍,暂时把唐家的事儿抛之脑后,看向上方的小麻雀,柔声道:
“令儿,你是不是看上钟离玖玖了?”
刚刚体会了师父的细心呵护,许不令脸皮再厚,也没好意思说宁玉合不喜欢的事儿,顾左右而言他道:
“嗯……玖玖姑娘本事挺大,今天若非她出手,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去,想脱身很难……”
女人心思都是很敏感的,宁玉合也一样。瞧见许不令没有直接否认,便晓得钟离玖玖这婆娘肯定用手段勾引了许不令。
不过宁玉合娘亲便是唐家的偏房,受尽了那些得宠女人的刁难,从心底便讨厌那种仗着夫君宠幸欺负其他人的行为,犹豫了下,只是轻声道:
“令儿,你若是喜欢,我不会阻难的,哪怕是喜欢清夜……我老实当师父,偷偷陪着你就是了……不过钟离玖玖这婆娘,心术不正还诡计多端,进了你的后宅肯定兴风作浪,你要是看上她的姿色,随便接进门即可,千万不要搞大场面,也不要让她骑在别人头上,让她当老幺就行了,不然你那些姑娘,非得被她欺负死……”
“呃……”
许不令呵呵笑了下,对此没有评价。
宁玉合就是不喜欢钟离玖玖,见许不令还犹豫,便蹙起了娥眉:
“令儿,我说真的,她什么手段都会,讨好男人的本事想来也不差,你现在就惯着她,以后她还不得上天……”
“呦呦呦……”
正说话间,一阵娇滴滴的声音传来,踩着积雪小跑过来了的钟离玖玖,出现在了山岭上方,探头看了一眼:
“宁玉合,你在和徒弟交代什么?不会再说我坏话吧?行走江湖得讲道义,姐姐我今天可是帮了你们大忙……”
说话间,钟离玖玖眸子扫过二人脚下的雪面,明显能看到某些部位压出来形状,膝盖、手肘什么的,这姿势……
宁玉合察觉不妙,用白色绣鞋扫了一下,便把犯罪现场给破坏了。表情恢复了往日的不食人间烟火,不冷不热的道: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喜欢在背后给人使绊子?”
这话也算问心无愧,在宁玉合看来,她方才算是给钟离玖玖说好话,并没有把钟离玖玖往出撵。
钟离玖玖眼神显出几分古怪,不过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瞄了谦谦君子般的许不令一眼。
许不令坦然自若,拿起靠在大松树上的兵刃,走向了山坡上方:
“玖玖姑娘,多谢了。”
钟离玖玖眼底怪怪的,神色倒是颇为正常,走到许不令跟前,并肩而行,把兵器也接了过去,笑道:
“别光嘴上感谢,姐姐我的便宜可不是白占的。一共就三瓶子锁龙蛊毒雾,送你那瓶不算,这瓶可是我保命的东西,看在咱们交情的份儿上,给你打个折,要你五万两银子不过分吧?还有哪些奇门毒雾……”
宁玉合眼中显出几分不满,走到二人之间,把钟离玖玖挤开,冷声道:
“你怎么不去抢国库?有蛊虫在手,毒雾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哪儿有你说的这么贵重?”
“嘿—”
钟离玖玖这就不服气了,将刀剑丢给宁玉合:“你个外行懂什么?你知道攒一瓶毒雾要多久嘛?毒虫那是用血养的,我光吃补气生血的药材,每年都得花不少银子……”
许不令不想两个人见面就吵架,自然得当和事老,微笑道:
“请玖玖姑娘当门客,所有花销自然由我包揽,这没什么好说的。不过玖玖姑娘,方才为什么要丢锁龙蛊,我感觉还没到那程度……”
钟离玖玖叹了口气,摇头道:“你是没啥事,祝六被贾公公开了三道口子无法止血,又被宋英缠住难以脱身,再打下去就得失血过多拖死了,满枝求我帮忙,我才出的手,不然也想看看你能不能打过贾公公。”
说起贾公公,许不令回想了下,无奈摇头:
“胜在年富力强罢了,论武学造诣,差的不少,不过贾公公今天也教了我不少东西,受益匪浅,回去钻研一段时间,应该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无计可施了。”
宁玉合轻轻点头;“贾公公武魁一代人杰,又正好克制你这种走刚猛路数的武人,能打过才奇怪了,你还年轻,习武是一辈子的事情,只要不松懈,总有睥睨天下的一天。”
许不令点头,又询问道:“满枝她们在哪儿?”
“在承德县住下了,贾公公打祝六可没留手,金丝拉出来的三道伤口很长,我给他缝合上了,不过短时间肯定没法再动武。”
许不令轻轻点头,带着两个姑娘走出一段距离,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朝及远的东方看了一眼。
宁玉合察觉到许不令的目光,跟着看了看,并没有什么东西,便询问道:
“怎么了?”
许不令沉默片刻,轻笑了下:“没什么,走吧……”
“哦……”
宁玉合和钟离玖玖不明所以,便也没有过问,先后跟上了许不令的脚步……
红鸾御海,岁岁潮升!
哗——
哗——
碧蓝如洗的东海,肃王府接亲的楼船,破浪而行,在天海一色的湛蓝大幕上,划出一道常常的白色尾迹。
船头甲板,身着墨绿长裙的陆红鸾,披着毛茸茸的披肩,迎风而立。
海风吹拂着长发,风韵脸颊显出三分失落、七分思念,痴痴望着视野尽头的海岸线,久久默然不语。
记得去年今天,还待在长安城的景华苑别苑内,清晨的时候,令儿穿上了她亲手缝制的衣袍,自己和面揉了个五颜六色的大馒头出来,上面还插着几个蜡烛,说是叫‘蛋糕’来着,给她‘贺寿’。
那‘蛋糕’的卖相着实磕碜,看着没有半点食欲,不过好歹是令儿亲手做的。她和月奴很郑重的拿回了屋里,然后三个人坐在一起,切开大馒头一个人分了一块儿,然后……
比看起来还要难吃……
陆红鸾抿了抿嘴,心中有些好笑,不过虽然不好吃,她当时还是吃完了,为此胖了二两都没在意,因为是令儿做的吗……
恍惚之间,又到了这一天,可惜此时此刻,令儿已经不在身边了。
去年的时候,陆红鸾可能做梦都想不到,这辈子还能走出长安,还能出现在现在这个四面全是波涛、没有任何山河楼宇的地方。
在位于西北的长安待久了,站在海面船头,看到的景色自然是壮美的。
未曾到过海边的松玉芙,甚至放下了往日的知书达理,变得和祝满枝差不多,拿着湘儿磨出来的‘千里眼’,整天站在露台上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大海上有什么看不完的美景。
可眼前这些波澜壮阔的景色,放在陆红鸾眼中,却没什么吸引力。
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许不令,许不令在的地方,哪怕是家徒四壁、满地荒凉,也是世间罕有的人间仙境,反之,即便身处月宫仙阙,也不过是一堆垒起来的石头罢了。
转眼已经很多天没见到令儿了,又到了岁岁年年都会经历的这一天,陆红鸾从醒来开始,便很想念那张带着明朗笑容的脸颊,想回到去年冬天,坐在一起切大馒头的小日子。
那是家,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小家!
只可惜到了现在,家里来的新人越来越多,她不再是唯一,令儿也多了很多和她无关的琐事。
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向往日那般,在只有两个人的长安城内,相濡以沫、相敬如宾了。
陆红鸾的失落来源于此,但对此也早就看清了,对她来说,能陪着令儿共白头,直到合眼的那天,便已经心满意足。
至于在哪里、身边多了些什么人,只是环境稍微改变了而已,心自始至终没变过,更何况,现在的环境,并不比以前两个人在一起差多少。
“红鸾,你就不怕冻死?大早上站外面当望夫石作甚?”
娇柔话语,从船楼而层的窗口传来。
海风徐徐吹起船上的旗子,一袭艳丽红裙的萧湘儿,头戴金簪、娇颜如玉,抱着胳膊靠在窗口,呼唤了一声。
萧绮端着个托盘,里面放着两样小菜,和长安夫人小姐最喜欢的‘清玉酿’,从窗后显出脸颊,柔声道:
“红鸾,快上来,我亲手炒了两个小菜,你尝尝味道如何……”
萧绮的话语,明显是温暖人心的。
不过正在往上走的松玉芙,和靠在窗边的萧湘儿,眼底都显出了几分畏惧。
萧大小姐什么都好,就是自幼性格太强势,整天想着天下大势、推演算计,对女儿家该学的厨艺、女红可半点没学过。
如今出嫁上了婚船,卸下在身上压了十多年的重任,萧绮自然准备做好一个妻子,学会女人家该会的东西。
可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地方,萧绮才智过人不输天下任何男儿,做饭的本事,却实在让人一言难尽。
偏偏萧绮气势很强,陆红鸾和萧湘儿都是敢怒不敢言,松玉芙就不说了,闷头吃饭话都不敢说一句,没人敢挑萧绮的错。
自从上船之后,三个女子几乎都没吃过一顿好的。湘儿受不了,偷偷让巧娥开小灶,还被洞若观火的萧绮发现了,询问之下,只能说:
“姐姐做的菜太好吃,被红鸾抢光了,我没吃饱,就让巧娥再做些……”
结果不言而喻,萧绮备受鼓舞,狠狠的给湘儿补了补身子,都感动哭了。
陆红鸾常年给许不令做饭,厨艺很好,也怕萧绮动手做的饭。
不过今天,陆红鸾心里却暖暖的,反正再难吃,也没令儿做的难吃,也算是家里的一点小习俗吧!
陆红鸾眉眼弯弯,从船头转过身来,走向了船楼:
“大小姐有心了。”
萧湘儿目光望着海岸,轻轻‘切~’了一声:
“那是,今天可是大日子,红鸾你可得多吃点,要是瘦了,许不令回来非得说我们姐妹俩亏待你了。”
松玉芙也连忙点头:“是啊,以前都把菜夹给我,我再吃就比祝姑娘还胖了,还是夫人多吃点好些……”
“你年纪小,多吃点补补身子是应该的……”
陆红鸾抿嘴笑了下,走近船舱之时,回头看向了北方。
旭日东升,晨曦初放。
冬日暖阳洒在碧蓝海面和千里雪域之上,天地浩渺,空旷无垠。
迎着徐徐海风,陆红鸾很认真的看了一眼,可能看不到什么东西,但她知道,目之所及的视野的尽头,肯定有一双眼睛,也在看着这个方向。
毕竟,她最想着令儿的时候,令儿怎么会不想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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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桃花海畔
唐家庄一场乱战暂时平息,但带起的余波不可能就此消散。
渔阳郡,平谷县。
绵延近百里的平谷桃林海,坐落在山峦雪岭之间,东西不见尽头,南北不见边际。
距离桃花海五十与里的金湖沿岸,‘萧陆崔王李’中的幽州崔氏,宅邸便修建于此。
崔家作为五大门阀之一,香火传承并不比萧家短多少,说起祖上人物能数到春秋时期。不过幽州在春秋时期地属燕国,燕国的存在感在诸侯国中也很稀薄,崔家真正拿得出手的祖宗其实也没几个。
幽州崔氏数代传承下来,走的都是中庸之道,不争不抢不树敌,谁当皇帝辅佐谁家,几次朝代更替下来,地位都变化不大,在五大门阀中一直都是‘老好人’的代表。
不过门阀世家发展壮大,没有一个是靠着当墙头草起家的,表面上可能碌碌无为,背地里却必然有不为人道的阴暗一面,不弱肉强食,别人凭什么把五大姓之一的位置拱手相送?说到底都是踩着其他家族,甚至皇族的尸山血海爬起来的。
便说当代,差点卸掉肃王一脉手脚的锁龙蛊迷局,就是崔家和当今天子合谋的手笔,远点的还有暗杀宁玉合抢皇后等等。
能做这些事情,就足以看出五大门阀中,崔家几乎是最功利的一个,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超越淮南萧氏,成为朝堂上的执牛耳者,乃至于天下间第一门阀世家。
不过锁龙蛊迷局,被许不令用‘将计就计’‘声东击西’‘暗度陈仓’的法子破了后,崔家明显被宋暨冷落了几分,目前正处于沉寂期,一直没有在掀起什么风浪。
对于崔家这样的门阀来说,幽州乃至整个江湖,都只是个脚下的小鱼塘罢了,偶尔会低头看一眼,但绝不会放在心上。
不过再超然于世,家在幽州,命也只有一条。
十年前铁鹰猎鹿,崔家作为朝廷栋梁之一,对同在幽州的祝家动了手,虽然当时只是一件连家主都没惊动的小事,但人家儿子杀过来报仇,总不会因为崔家觉得事儿小便算了,崔家还是请了天南武林第一人司徒岳烬,来家中做客,以防不测。
晌午时分,金湖沿岸的水榭内,崔家大伯崔怀羽,焚香煮茶,款待着两位客人。
水榭临湖而建,旁友琴女奏曲,湖岸的道路上,时长可以瞧见崔家的少爷公子,跑到远处朝水榭里观望几眼。
水榭内的茶案前,‘刀魁’司徒岳烬手肘放在膝盖上,席地而坐,坐姿豪放,手中端着一个酒碗,酒槽鼻子发红,正豪迈的说着话:
“……这个许不令,着实厉害,老夫本以为他最多和宋英战个平手,不曾想直接乱拳把宋英打怂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刀魁、剑圣、枪神之类的称号,算是江湖人能获得的最高荣誉,比武魁都难拿,其含金量,从三届剑圣‘祝稠山、陆百鸣、祝六’的名声,便能瞧出个大概。
剑圣名号在十年之间易手三次,枪神则由薛承志和陈冲争了多年,未出结果,如今薛承志倒下,许不令又冒了出来,依旧还没能定下。
而刀魁,从二十年前开始,便落在司徒岳烬头上,未曾有第二人接过去。
司徒岳烬如今年不过五十出头,从三十出头开始,就成了大玥刀魁,至今无人能争锋。
茶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讲的最多的江湖事迹,便是司徒岳烬的。什么‘单刀追砍坤云子’‘单刀直上武当山’‘单刀大破洞庭湖’等等。
天南千刃门本是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司徒岳烬出山之后,凭借一把九环刀,从南砍到北,从东砍到西,硬生生把千刃门,砍成了现在和**门等并列的顶尖门派,火爆豪迈的脾气也是人尽皆知。
与陈道子这些江湖名宿的出尘世外不同,司徒岳烬草根出身,身上的市井气很重,坐在幽州崔氏的待客之地,也是唾沫横飞,拍桌子瞪眼没半点武魁的风度。
世人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司徒岳烬就是这性格,崔怀羽也没有显出什么不满,只是谈笑应对。
司徒岳烬旁边,刚刚从唐家赶过来的宋英,脸色依旧带着几分阴沉。听完司徒岳烬的点评后,宋英才看向了崔怀羽,开口道:
“崔先生,此次宋某奉命来幽州缉拿打鹰楼众贼子,肃王世子无端生事阻挠,致使逆贼祝六逃脱,唐蛟也命丧当场。此等大过,肃王世子若不给个交代,我缉侦司日后还如何行事?”
崔怀羽带着几分笑容,微微颔首:“肃王世子此举,却又有些孟浪,不过他打着为宁玉合报仇的由头,和打鹰楼逆贼也扯不上什么关系,宋大人参他一本,圣上也顶多责问他几句,不痛不痒。”
崔怀羽是御史中丞崔怀禄的胞弟,淮南崔氏的两根主心骨之一,凭借崔皇后这层亲家关系,崔家和当今天子关系密切。宋英则是当今天子心腹,和崔家统一战线,言语也没有什么生分的。
宋英在唐家吃了亏也办砸了案子,回去必然不好和天子交差,当下沉声道:
“参许不令一本,圣上对他也无可奈何,我给圣上休书一封,请示将许不令带回京城,由圣上亲自询问缘由,崔先生觉得如何?”
崔怀羽听见这话,稍微迟疑了下。他自然是明白宋英的意思,当今圣上和肃王一脉暗中已经形同陌路,说是把许不令带去长安问话,但许不令只要进了长安城,这辈子就别想出来了,宋暨再豁达,也不可能把到手的人质再放回去一次。
现在许不令公然扰乱朝廷办案,又私杀对朝廷忠心耿耿的‘良民’,趁此机会让许不令去长安陈述动机缘由,确实算得上一个法子。
不管能不能成,总是能恶心肃王一下,有种你理亏的情况下还抗命?那就继续解释为什么不敢去长安。
崔怀羽稍微思索了下,轻声道:
“此举事关重大,先请示圣上再说。不过圣上即便准许,想要把许不令带回去,也不容易。”
宋英是等的就是这句话,抬手道:“给圣上的折子宋某来写,不过此次来幽州,携带的人手难以对付许不令和潜在威胁,崔先生可否祝下官一臂之力?”
崔怀羽就知道宋英是跑过来借人的,想了想,看向司徒岳烬:
“那贼子祝六在唐家负伤,想来不会再来崔家,司徒公可否协助宋大人?”
司徒岳烬和关系朝廷极好,弟弟、儿子都在朝廷任职,对此自然是爽快抬手:
“只要圣上应允,某自然义不容辞。”
宋英听见这话,心中稍安,轻轻松了口气……
第三十四章 翁婿闲谈
已经入了腊月,年关将近,承德县内百姓摩肩接踵,唐家刚刚发生的大事儿并未影响百姓作息,只有江湖人聚集的勾栏酒肆,谈论着足以震动整个江湖的变数。
县城北侧,位于平民区的胡同里盖着厚厚的积雪,人际罕至,周边的房舍宅院也比较破败,只住着几个上了年岁的老人。
许不令扛着黑布包裹的龙纹长槊,走向巷子深处,长槊顶端还挂这个酒坛,是承德县当地最好的桃花酿,专门给老丈人带的。
宁玉合走在许不令右侧,帮忙拿着刀剑。
宁玉合虽然常年习武身体柔韧,但女儿家武艺再高,也不是每个地方都坚不可摧。上次在客栈是被迫,她反抗的厉害,许不令只是尝了个鲜也没太过火,方才却是她主动要求的,等后悔了已经来不及,只能委屈吧啦强忍着,虽然没受伤,但直到现在还有点不舒服,心里更是古怪,反正就是不好意思说话。
钟离玖玖走在许不令左侧,因为早就知道了宁玉合和许不令的事儿,心里也没什么波澜。此时手上抱着一件价格名贵的银狐裘,发髻上也多了几根簪子,在金钱的抚慰下,痛失压箱底宝贝的肉疼也消散了些,笑眯眯说着:
“许不令,这点小恩小惠,休想把我打发了,这是利息,该给的银子一文钱都不能少……”
许不令给玖玖买这些东西,自然不是为了还人情,上次亲玖玖两口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不过钟离玖玖非要算账划清界限,他自然也不会随便献殷勤,只是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
宁玉合瞧见钟离玖玖这模样就有气,回了一句:“贪得无厌,迟早栽跟头。”
钟离玖玖‘切~’了一声,对此全然不搭理。
闲谈之间,来到巷子深处一栋荒废的宅院。夜莺提着水桶正进入院子,瞧见三人后,便小跑了过来,满眼赞叹:
“公子,你真厉害,还有玖玖姐。”
钟离玖玖笑意盈盈,点头道:“那是,姐姐我可是帮了大忙,不像那谁,提这把剑跑去杀武魁,拉都拉不住,被徒弟抱着才逃出来……”
宁玉合脸色红了几分,可她确实上头了,也不好解释,只能冷冰冰的哼了一声。
几人进入荒废小院,抬眼便瞧见祝六胳膊上缠着绷带,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闭目凝神。不过闭目凝神,可不是在打坐调理气息。
许不令进入院子,便瞧见小满枝叉着腰,站在老爹旁边,瞪着大眼睛凶巴巴的唠叨:
“爹!你为什么瞒着我?你为什么离家出走?你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吗?朝不保夕、简衣缩食,每天三更睡五更起,连买件过年的衣裳,都得打算盘琢磨半天,省下来的银钱,全为了找你们花干净了……”
朝不保夕、三更睡五更起……
许不令回想了下小满枝天天泡茶馆听评书的模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
剑圣祝六,此时威严尽失,坐在板凳上闭目装死,半天都不说一句话,一副‘我在打坐,别打扰爹’的模样。
只是两年多没见面,满枝从十四岁找到十六岁,心里有多少委屈和思念不言而喻,叉着小腰喋喋不休,一副要把亲爹烦死的模样。
不过瞧见许不令回来后,祝满枝的话语便停了下来,凶巴巴的脸蛋儿猛然红了下,和偷偷处男朋友被老爹撞见一样,左右瞄了几眼,趁着祝六没睁开眼睛,慌慌忙忙的就跑进了屋里,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宁玉合和祝六不熟,微微颔首一礼,便跑去找小满枝了。
钟离玖玖是大夫,管你是剑圣还是武魁,受伤了都得对她言听计从,对祝六没有那种看到前辈的敬畏,举止自然的走到了屋檐下,给许不令拖了张凳子过来:
“过来坐下,我给你看看受伤没有。”
许不令不是第一次和祝六见面,也没有什么可紧张的,提着酒坛在祝六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让玖玖检查身体,开口道:
“祝伯父,伤势如何?”
烦人的闺女终于躲进屋了,祝六才长长吐了口浊气,睁开眼睛,声音平淡:
“谢了。”
许不令笑容亲和:“举手之劳罢了,凭我与祝伯父的关系,遇见那种情况,自然是义不容辞。”
钟离玖玖坐着小板凳,把许不令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仔细号脉,闻声打趣道:
“你就能吧你,若不是姐姐我,你们翁婿俩都得被打个半死。”
“……”
许不令表情一僵,想了想,倒也没话说。
祝六对此没有否认,点头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贾公公此人,武艺出神入化,常人难以匹敌。我即便单打独斗,也很难在他手上占到便宜,至于许世子,赤手空拳尚能近身,若是动刀兵,恐怕摸不得贾公公衣角。”
许不令点了点头:“贾公公活了一辈子,守护大玥三位帝王,若是没这本事才叫匪夷所思。不过贾公公年纪确实大了,力不从心,等我能追上的那天,恐怕也很难再交手,说起来挺遗憾的。”
祝六淡淡哼了一声:“自古以来,江湖上代代出人杰,百尺竿头每进一步,遇上的对手便越少,但永远不会缺,世上哪有什么真无敌,等你走的够远,便明白了。”
许不令听见这话,轻轻蹙眉:
“世上还有剑术比祝伯父厉害的人?”
祝六干脆摇头:“没有。”
“……”
得,意思就是泰山大人您能装逼,我这当女婿就只能怀着敬畏之心,不能目中无人呗……
许不令也不能和老丈人顶嘴,当下虚心纳谏,认真点头。
钟离玖玖武艺在二人之间只能算‘长了手’,但对武艺的见解并不低,含笑插话道:
“当代剑圣,自然剑术举世无双,不过江湖上奇人辈出,真正的生死搏杀,没人能有百分百的胜算。便比如我,我拼拳脚招式,肯定打不过你们俩,但往脚底下丢个锁龙蛊,你们俩肯定逃……”
祝六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人力终有穷尽之时,武艺再高也不过一人一剑尔,解决不了所有事情。遇上锁龙蛊尚且能逃,遇上边军弩阵,床子弩一箭可射一千五百步,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许不令含笑道:“那是自然,若非如此,统御天下的就是武夫了,哪里轮得到用笔杆子的文人。”
随便交流几句习武心得,钟离玖玖检查完了气血内息,平稳无异样后,又开始检查许不令身上的伤口是否崩裂。
只是钟离玖玖刚刚拉下许不令肩头的衣袍,便发现许不令的后肩上,有几道指甲抓出来的红痕,不禁奇怪道:
“这是什么招数留下的?伤好奇怪……”
祝六是武道宗师,对于天下武功招式都见解颇深,当下偏头瞄了一眼,准备帮钟离玖玖解惑,结果看到自个未来女婿后肩上的抓痕,锐利如剑锋的双眸,明显僵了一下。
这伤势,只要不是黄毛小子,都能知道是怎么抓出来的,更不用说祝六闺女都满天下跑了。
许不令表情一僵,常年冷峻不凡的老脸,此时也稍微红了下,轻咳一声拉起了袍子,平淡道:
“局势混乱,应该是不小心擦伤的。”
钟离玖玖还是黄花闺女,对男女之事的了解都在医书上,医书上可不会写男女行房后,肩头后背会留下指甲印,当下蹙眉道:
“你当我傻不成?这明显是被人抓的,从角度来看,应该是从肋下绕到背后,不过力道很轻……”
说道这里,钟离玖玖总算是反应过来是什么姿势,娇媚脸颊蹭的一红,二话不说起身,在许不令腿上踢了一下,转身跑进了屋里。
屋檐下沉默下来,尚未正式结亲的翁婿两人,都是目不斜视,看着庭前积雪,相对无言。
许不令很想抽玖玖屁股两下,可此时显然没机会,迟疑片刻,轻笑道:
“今年雪挺大……嗯……伯母怎么没来,满枝很想念来着……”
岳父看待女婿,即便再优秀,也和看拱白菜的猪差不多。更何况许不令这厮,表面玉树临风文武双全,背地里却是个花心大萝卜。
祝六没法一剑削了许不令,亲闺女又在屋里偷瞄着,此时还能如何?
“雪是挺大……满枝她娘武艺不高,隐居了,等我忙完江湖事,没死的话,再去找她。”
“哦……”
许不令正襟危坐,想了想:“对了,厉寒生应该已经去了菩提岛,按时间推算还没到。前几天我在龙潭,遇见了陈道子和一个高手,是楚王派来的人,没在唐家露面,必然也去了菩提岛……”
祝六听见这话,眼神微凝,偏过头来:
“确定?”
许不令点头:“千真万确,我身上的剑伤,都是陈道子留下的,当时还了他几下,不过只伤了左臂,应该没影响战力。”
祝六眉头紧蹙:“此事不该有其他人知晓,厉寒生去菩提岛只带了两人,把楼中精锐全留在了我这边,若陈道子去的是菩提岛,恐怕要出事。”
许不令自然知道要出事,而且要出大事,他询问道:
“吴王找的是不是传国玉玺?”
“江湖规矩,不传二人。”
“那个剑客想来就是楚王麾下第一剑客丁元,身手不算差,厉寒生带的人,打不打的过二人联手?”
祝六思索了下,摇头:“敌暗我明,武艺再高遭暗算也得阴沟里翻船。”话落站起身来:“我去寻找打鹰楼余部,江湖再会。”
正在拉着大白偷听的祝满枝,见亲爹连她名字都没怎么提就准备走,顿时不乐意了。从屋里跑了出来,又急又羞的道:
“爹,才刚见面,你怎么说走就走……”
祝六和所以父亲一样,对闺女的儿女情长都不太好处理,回头看了满枝一眼,轻声道:
“女大不中留,爹还有正事儿,有些事儿你自己做主即可,你娘不会阻难。”
说罢,便潇洒起身跃上了围墙。
祝满枝脸色焦急,但更多的是舍不得,跑到院子里,带着几分委屈:
“爹,你跑什么嘛,我会武艺,又不是帮不上忙……”
宁玉合知道事情轻重,江湖上本就很难阖家团圆,祝六事情没做完,便不可能留在满枝身边,当下走出门来,拉着满枝:
“日子长着,总有重逢的时候,满枝乖,送送你爹。”
祝满枝鼓着腮帮,盯着祝六的背影,大眼睛明显湿润了几分,沉默半晌后,才似有似无的‘哦’了一声。
许不令也站起了身,走到满枝跟前,看向围墙:
“祝伯父伤了右臂,不加以修整难以御敌,当心才是。”
“能活着,没人想死,等你们大婚之日,我会到场喝喜酒。”
祝六回应了一句后,便从围墙上跃下,几个起落,消失在了房舍之间……
第三十五章 嘻嘻
废弃宅院内安静下来,夜莺在土灶上生火做饭,锅里升腾着白色雾气,饭菜的香味飘进小院里。
宁玉合拉着祝满枝的胳膊,嘴唇轻抿,想要安慰几句,可她自幼都没感受过什么父爱,也不明白满枝现在的心情,一时间不好开口。
祝满枝眼圈红红的,盯着祝六离去的方向,半晌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我爹又不要我了……”
许不令叹了口气,拉起祝满枝的小手,微笑道:
“哭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怎么和没长大的小丫头一样……”
祝满枝可能是被亲爹气到了,委屈巴巴的哽咽道:
“爹都跑了,肯定哭呀,还能笑不成……哼—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了,再也不找了……”
许不令无话可说,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也算是安慰吧。
祝满枝心里有点委屈,但不喜欢被当做小女孩似得哄着,稍微哽咽了几下,便抬手擦了擦眼泪,自己岔开了话题:
“算了,不说他了……许公子,你在唐家救大宁姐的时候,好像说了句‘敢碰我的女人’,听起来怪怪的……”
宁玉合表情一僵,才想起这事儿,脸色瞬时涨红,瞪了许不令一眼。
许不令表情十分自然,呵呵笑道:“当时情况比较乱,师父是女人嘛,又是我师父,顺口就那么喊了……”
“是嘛……”
祝满枝小心思可活络着,瞄了瞄宁玉合,心里有点古怪,可她知道宁清夜被许不令嘴对嘴亲过,不太敢想象大小宁洗白白躺一起的场景,最终还是没多说。
宁玉合不敢在这种事儿上多聊,柔声岔开话题:
“令儿,我们现在怎么办?唐家的事儿已经平了,是去滨州还是……”
许不令来幽州的目的是弄清楚吴王在做什么,现在楚王也插了进来,肯定不能半道离开,轻声回应道:
“还得去菩提岛一趟,师父你带着满枝先去滨州等着,我带着玖玖和夜莺过去,忙完了事情就回来。”
宁玉合听见这话,柔美脸颊显出几分犹豫:
“我会武艺,在唐家只是上头了……”
祝满枝这时候倒是很识时务,拉了宁玉合一下:
“大宁,你会个什么武艺呀,一上头拉都拉不住……”
钟离玖玖压下了心中的羞臊,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笑眯眯打趣道:
“还是满枝懂事,合合,你这身武艺真没什么用处,和武魁扳手腕,还得靠姐姐我,你就回去歇着吧。”
宁玉合苦修剑术多年,岂能在钟离玖玖面前,承认自己不如对方,略显气闷的道:
“你又有什么用?锁龙蛊都没了,到时候丢痒痒粉不成?”
钟离玖玖抱着鼓囊囊的胸脯,挑了挑细长眉毛:“蛊虫还在,毒雾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哪有没了一说?”
“你……”
宁玉合被自己的原话怼回来,蹙眉道:“那你还敢要那么高的价钱?”
“关你什么事儿?这是我和许不令的买卖……”
祝满枝瞧见两个死对头又吵起来了,许不令做出看风景的模样装死,很懂事的推着宁玉合往屋里走,笑嘻嘻道:
“好啦好啦,我一个人去滨州多危险,我可是剑圣的闺女,仇家可多了,大宁姐护着我,许公子放心些……”
这话还差不多,宁玉合淡淡“哼~”了一声,拉着满枝进了屋,不再搭理钟离玖玖。
许不令暗暗松了口气,暗暗夸了小满枝一句,便坐回了屋檐下面,让钟离玖玖继续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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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无所不能小夜莺做好了饭菜,放在了荒废院落的石桌上。
五个人坐在一起,简简单单吃了个便饭,天色也慢慢黑了下来。
所有人都紧赶慢赶忙了两天,早已经疲惫不堪,随便收拾了下荒废院落的房间,便各自休息了,准备明日启辰继续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许不令两天来,又是赶路又是打打杀杀,还给师父‘另辟蹊径’,废了老大功夫,身心早已经疲惫,躺在四面透风的小屋里,把夜莺当做抱枕,躺着便睡下了。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不令感觉到胸口被拍了拍。
睁开眼睛,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深巷废弃院落没有灯火,伸手不见五指。
夜莺缩在胸口,把许不令当暖炉抱着,小声嘀咕道:
“公子,大枝不好好睡觉,跑外面坐着吹冷风呢……”
许不令睡的深,还真未曾注意,此时侧眼看去,才发觉小院的屋檐下,有昏黄火光。
许不令迟疑了下,掀开了薄被,又重新盖好,免得夜莺着凉,然后披着袍子走出房屋,来到了院子里。
破败小院里,小板凳依旧放在屋檐下,一根蜡烛放在台阶上,两块立起来的瓦片挡住了冬夜寒风,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祝满枝坐在她爹坐过的板凳上,可能天气太冷,身上裹着鹅黄小袄,双手捧着脸蛋儿,缩在毛茸茸的领子里,在微弱火光下看起来颇为可爱,充满灵气的眸子亮晶晶的,盯着脚下的火苗,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不令缓步走到跟前,低头瞄了一眼:
“满枝,做什么呢?”
祝满枝手儿托着脸蛋儿,抬眼瞧见许不令过来了,稍微坐直了几分:
“没什么……就是见到爹爹前,特别想来着,真见到之后,好像又不怎么想了。”
许不令把凳子拖过来,放在满枝身边坐下,把身上的袍子展开,搭在满枝背上,用手环着她的肩膀:“不想爹娘,那在想什么?”
祝满枝瞄了眼,见其他人都睡下了,脸儿微红嘻嘻笑了下,靠在了许不令肩膀上:
“还能想什么嘛……我爹好像不讨厌许公子,让我自己安排来着,我……我稍微想了下……”
许不令轻轻皱眉:“祝姑娘,咱们可是异性兄弟!”
“什么兄弟呀~”
祝满枝终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袍子裹紧了些,靠在许不令怀里,柔声道:
“我……我们都这样了,亲也亲了、摸也摸了,许公子要是不认账,我爹会打断你腿的……”
许不令眼中显出几分笑意:“也是哦,那祝姑娘,准备怎么安排?”
祝满枝盯着两人身前的蜡烛,琢磨了下:“嗯……小姑娘里面,咱们也算最早认识的……”
“芙宝比你早。”
“哎呀~她……她就是个教书的,近水楼台,当时还没和许公子那啥……我可是为许公子出刀山入坟地,过命的交情……”
“倒也是哈。”
“自然是了。”祝满枝很认真的道:“小宁比我后来,楚楚那小狐狸就不说了,到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杵着。以后呀,我……我要是嫁给许公子,怎么也算是小姑娘里的大姐吧……”
“不是老幺吗?”
“什么老幺~”
祝满枝蹙起小眉毛,很是认真的道:“江湖规矩,先来后到,许公子不也得把小宁叫师姐嘛,我凭什么是老幺,夜莺那小丫头片子才是老幺……”
许不令笑容亲和,手搂紧了几分:“那我们家满枝,想当老几?”
“老大……肯定是不行的……”
祝满枝偷偷瞄了许不令一眼:“算了,许公子让我当老几,我就当老几,谁让我那剑圣爹爹不要我了……”
声音越来越小。
许不令低头瞄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凑近了几分。
满枝对视了下,又连忙低了下去,稍微扭了下,想起身回屋。
“呜……”
昏暗烛光下,冬夜小院中,四唇相合。
两人相视这么久,从长安街头的初次会面至今,祝满枝被占了很多次便宜,但就是不让许不令亲嘴,一直用手捂着,拿‘我还小、不行不行’之类的话语搪塞。
此时此刻,祝满枝终于没有再阻挡躲避,紧紧闭着大眼睛,身体僵硬的仰着小脸儿,连喘气都不敢,脸红红的憋着。
稍许后,脸上的紧张和身体的僵硬放松下来,软软靠在许不令的怀里,轻轻吸了口气,然后继续憋着。
许不令眼中带着笑意,察觉小满枝快把自己憋死了,才抬起手捏着脸蛋儿,分开稍许,把红彤彤的小脸拉成了圆圆的大饼:
“好啦,回去睡觉吧。”
“嗯……”
祝满枝望了许不令一眼,也抬手捏住许不令的脸拉了拉,然后便飘飘然的跑了回去。
许不令摇头轻笑,看了眼台阶上的蜡烛后,起身回到了屋里。
简陋小院的房间中,宁玉合正在听墙根,发现满枝跑回来,连忙闭上眼睛,做出熟睡的模样。
祝满枝关上房门,便‘咿咿呀呀’的扑倒了床板上,把平躺的宁玉合压的差点岔气,继而便是翻来覆去打滚,把被褥都给卷开了。
宁玉合没法再装睡,睁开眼帘,有些好笑的看着不老实的姑娘:
“满枝,你做什么呢?”
祝满枝用手捂着脸颊,在宁玉合身上滚了半天,才缓过来。带着三分扭捏,爬到了宁玉合面前,羞答答的说道:
“大宁,许公子刚才亲我了,你知道亲嘴啥感觉不……哦,你是道士来着……反正就是很怪,我一下就懵了……”
宁玉合眨了眨秀美双眸,看着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你就嘚瑟,以后有你受罪的时候。”
“嗯?什么意思呀?”
“没什么……睡觉了。”
“哦……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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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天海无垠
翌日清晨,承德县东门外。
钟离玖玖站在官道的分叉口,从马侧的行囊里取出了几包药粉,用小称仔细称量,一分为二。
祝满枝裹着鹅黄色的小袄,小脸儿满是认真,和夜莺站在一起,目不转睛的盯着,还小声嘀咕:
“大钟,你可不能偏心,她跟着你们出去,近水楼台肯定会想办法开小灶,若是问你要的话,你可不能给她……”
夜莺环着小胳膊,大辫子自脑后垂下,身形笔直,表情平淡:
“我们是去打架,又不是冬游,哪有时间弄这些。”
“反正就是得公平,江湖人得亲姐妹明算账,咱们可还不是姐妹……”
嘀嘀咕咕。
官道另一侧,许不令牵着马行走,从怀里去了一封亲笔信,递给宁玉合:
“师父,回去之后,让萧绮把这封信尽快送给我父王。”
宁玉合接过信封放进怀里,清泉双眸中明显带着几分不舍,回头瞄了眼三个姑娘后,稍微靠近了几分,紧贴着许不令的袖子:
“遇事莫要逞强,注意着清夜……还有,钟离玖玖那婆娘,你一定要防着些,莫要被她骗了,她可是给个梯子就敢上房揭瓦的性子……”
许不令笑容亲和,见满枝她们没注意,袖子下的手偷偷放在了宁玉合的身后,捏了捏:“知道啦。”
“令儿,你正经些……”
宁玉合柔婉的脸颊显出几分红晕,却没有躲闪,任由徒弟轻薄着,低头瞄了一眼:“还有……还有守宫砂的事儿……你不在跟前,我连洗澡都得偷偷的,时间久了满枝肯定怀疑……”
许不令想了想:“师父小心藏着也行,若是藏不住,就去找湘儿,颜料都是她配的,她可以帮师父先画上。”
宁玉合听见这话,脸色微惊,蹙眉道:“湘儿……她知道了?”
“湘儿聪明着,天天和我睡一起,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师父你别担心,湘儿不会笑话你的,等回去后,咱们三个人一起……”
“啐—”
宁玉合连忙摇头,离远了几步,翻身上马,回头道:“满枝,走啦。”
许不令耸了耸肩膀:“一起坐下来聊聊而已,又不是一起那啥,师父你紧张个什么?”
宁玉合如今可是了解了许不令的真实模样,真到那时候,还不是许不令说什么是什么。宁玉合表情略显古怪,迟疑了下,见满枝跑了过来,小声说了一句:
“湘儿同意,为师又能说什么……”
话落便连忙骑着马,一把捞起了跑过来的祝满枝,往官道远方跑去。
祝满枝抱着小包裹,被夹在宁玉合胳膊底下,咿咿呀呀有些恼火的道:“大宁,你做什么呀,我还没和许公子道别呢……”
许不令看着好笑,遥遥抬手挥了挥:
“满枝,路上慢点,照顾好师傅。”
祝满枝很吃力的翻到宁玉合背后坐下,抱着宁玉合的腰,回过头来笑眯眯道:“许公子一路顺风……”
马蹄奔波,声音渐行渐远。
许不令目送两人一马消失在官道尽头后,转身跨上了追风马,踏上了前往辽西郡的官道:
“玖玖姑娘,走吧。”
钟离玖玖侧坐在大红马上,宿敌宁玉合跑了,她神态举止又恢复了仙子姐姐的高冷模样,温婉点头,驱马走在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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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涛拍岸,天海无垠。
幽州算是大玥的偏远之地,辽西郡则是幽州的边缘之地,地广人稀、乡野贫瘠,除了山海相接的壮丽美景,便没了什么可圈可点的东西。
中午时分,宁清夜骑着抢来的马匹,在滨海的旷野上漫步行走,寻找着雪面上的蛛丝马迹。
出生在蜀地,又在长青观长大,宁清夜并没有来过海边,瞧见视野尽头的天海一色,眼中却生不起什么兴趣。
范阳郡惊鸿一瞥,发现厉寒生的下落后,宁清夜便跟着追了过来。厉寒生的马太快,只能看到背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沿途抢了几匹马硬追,可跟到辽西郡后,还是失去了厉寒生的踪迹,只能漫无目的的四处寻找。
她知道自己杀不了厉寒生,也不知道追上厉寒生后该做什么,拼尽全力追过来,只是想看看那个连妻女陷入绝境都不顾的男人,会对她说些什么。
虽然没追上,不过此时此刻,宁清夜好像也明白了。
无话可说。
连停下来当面接受质问的勇气都没有,还能指望他说出什么东西?
海风清冷,不知不觉间,旷野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宁清夜牵着马来到了一个树林间,爬上苍天古木,靠坐在树枝上,抱着胳膊扫视眼前的无尽滨海野原。
身上的裙子不厚,彻骨的寒风夹杂着风雪,让四肢冻的有些难受。看着眼前的大雪天,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件很暖和很暖和的狐裘,还有送她狐裘的人。
那好像是她第一次接受除师父之外,其他人送的礼物。
宁清夜不到十岁,便上了长青山,成了一个女道士的徒弟。相依为命,待在香火惨淡的小道观里,可能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外人,对感情方面的概念,都只存在自己的想象里,比较迟钝,不通人情世故,但恩怨分明。
许不令有恩于她,她自然就得还。想要为许不令做点什么报答救命之恩,却发现许不令武艺高强、位高权重,似乎什么都不缺,只贪图她的美色!
宁清夜长这么大,从没想过男女之情的事儿,虽然没有出家,但被师父带大,已经把自己当成道士了,男人那种东西,是另一个物种,怎么可能以身相许……
可是许不令太过分了,她好心好意打听锁龙蛊的下落报恩,转手就亲了她一口。
记得当时跑掉,独自缓了个半月,才缓过来。
心里藏了很多话,不知道该怎么办,很想和师父说说,可师父也不见了,只能一个人待在小道观里,抱着那件狐裘,思索该怎么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后来……
后来怎么样,宁清夜倒是记不清了,去了君山曹家,和许不令再次重逢,无波无澜、不远不近,好像也没有预想中那样遇到什么麻烦事儿。
如今和满枝她们待久了,倒是喜欢上人多的生活了,一大堆人住在一个院子里,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和长青观里的日子截然不同,师父好像也挺喜欢的,所以她就留下来了。
以后会怎么样,宁清夜从来没去想过,可能真的不会再回长青观,而是跟着师父、许不令去肃州,重新修一个小道观,然后就这么过下去吧……
坐在海风簌簌的雪林间,宁清夜修长的胳膊抱着膝盖,现在和未来的迷茫无助交织在一起,让清冷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正在出神之际,宁清夜忽然听到了纸张被风吹动的声音。
沙沙——
雪林中没有活物,这个声音显然太突兀了。
宁清夜回过神来,握住了佩剑的剑柄,看向声音的来源,却瞧见下方树林的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个中年书生,左手撑着黑色油纸伞,右手持着画笔,在宣纸上勾勒,宣纸挂在树干上,被海风吹起了一角。
“徐丹青?”
宁清夜稍微愣了下,上次在萧家庄,远远瞧见过徐丹青一眼,不明白这个名传天下的画圣,怎么莫名其妙来了这里,还把她给找到了。
宁清夜正想跳下去问问,正在作画的徐丹青,连忙抬起画笔,含笑和煦道:
“姑娘别乱动,就方才那样挺好看,马上就画完了……”
画完了……
宁清夜僵在树枝上,双眸中显出几分奇怪意味。她自然明白徐丹青现在在做什么,可能从明天起,她就要名扬天下了!
师父是宣和八魁之首,宁清夜从小见多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厉害的,远不如剑圣实在,她自幼艳名远扬,也一直不把这个放在心上,成了新八魁不稀奇,没成也不稀罕。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能在这种远离中原的犄角旮旯发呆了时候,被徐丹青给找到了。
宁清夜稍微迟疑了下,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满枝和芙宝羡慕楚楚的小眼神,最终听从的劝告,没有动弹,继续抱着膝盖靠坐在树上,询问道:
“徐前辈,你怎么找到我的?”
徐丹青执笔作画,时而抬头看一眼:
“碰巧路过,就给撞见了,也算运气好吧。”
宁清夜性子直,但是不傻,看了看这帝国边疆的荒凉地域,询问道:
“徐前辈怎么会来这里?”
徐丹青呵呵笑了下:“过来看看风景,许不令好像也快过来了,姑娘是在这里等他?”
宁清夜听见这话,稍微愣了下。
许不令抵达范阳郡的时候,宁清夜已经离开,因此在宁清夜的认知里,许不令应该坐着船回肃州结婚去了。
“许不令怎么会来幽州?是为了唐家的事儿不成?”
“唐家的事儿已经解决了,唐蛟被你师父摘了脑袋瓜,到这里来,应该是为了找样东西吧。”
宁清夜不明所以:“找什么东西?”
徐丹青摇了摇头:“反正是个挺重要的物件儿,我也不清楚。”
“哦……”
宁清夜略显疑惑,不过也没有多说,老老实实抱着膝盖坐在树上,等了片刻后,又问了一句:
“徐先生,我算是第几美人?”
徐丹青听到这个,露出几分明朗笑容,摇了摇头:
“所有入画的姑娘,除开崔小婉,都问过类似的话,就姑娘你最直接。”
宁清夜柳眉轻蹙:“是吗?我师父也问过?”
“那当然,你师父当年十五六,打了一套剑舞,问的是‘我和前面七个姐姐比起来如何?’,萧湘儿说的是‘我是天下第一,明白没?’,钟离楚楚说的也是‘要么不画,要么天下第一’,呵呵……”
“那先生怎么回答的?”
“还能怎么回答,世间独有呗,说别的肯定被打死,只能离开后私下里偷偷说……”
宁清夜微微偏头,琢磨了下,明白了意思,没有再问排第几的问题,转而道:
“崔皇后为什么没问这个?”
徐丹青画笔顿了下,略微思索,摇头轻声一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总有例外。那姑娘太孤僻了,可能从来都没注意自己长得如何,当时其实不该画的,酒后误事,把人姑娘害惨了……”
宁清夜听师父讲过‘徐丹青酒后误入桃花林’的事儿,当时是崔家暗地里放的风声把徐丹青引来的,后来进宫成为皇后,又年纪轻轻郁郁而终。都是帝王将相的算计,其实和崔皇后、徐丹青关系不大,也改变不了结果。
宁清夜稍微沉默,却也不知该如何评价。
片刻之后,徐丹青收起了御赐金笔,拿着画卷走到树下,递给宁清夜。
宁清夜从树枝上跳下来,接过画卷,仔细看了眼——画卷上飞雪连天、孤枝向海,浩渺天地之间,女子靠坐在树枝上,手边放着长剑,眺望远方,只能看到一张侧脸,虽然笔法简练朴素,但神韵却刻画道了骨子里,哪怕是她自己看起来,也有很深的熟悉感。
不过宁清夜自幼很少接触这些文人的雅玩,除了看起来舒服,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当下把画卷起来,郑重收好。
徐丹青拍了拍手掌,又抬手把停在远处的马匹唤了过来,从马侧取下一个包裹,包裹不大,约莫双手刚好捧起来,四四方方的,里面装的应该是个木盒子。
徐丹青把小包裹递给宁清夜:“既然遇上了,你顺便给我带点东西,交给许不令。”
宁清夜接过小包裹,入手还有点沉,她略显疑惑:
“辽西郡这么大,我到哪儿去找他?”
“我给你说个地方,你在那里等着便是……”
“哦……”
第三十七章 乐亭县
昼夜飞马疾驰,两天后的傍晚,许不令抵达乐亭县城,距离海边只有十余里之遥。
临近海边,地势偏远,乐亭县在十几年前还算繁华,很多商贾的船只从这里卸货,在经由陆路进入崇山峻岭,绕过边军防线,把各种货物送往北齐。不过被商路被朝廷打掉后,来这里的船便锐减,直至现在码头都荒废了。
许不令进入略显荒凉的县城,入目除了一条河流外,便再无其他可以让人驻足的进屋,滦河两岸有很多荒废的库房,依稀还能感觉到当年商客往来时的影子。
钟离玖玖在幽州走动过一段时间,此时自然担任起了导游的职责,走在前面讲解着:
“这里便是乐亭县,菩提岛在海边,和六里开外的月坨岛承阴阳鱼之势遥遥相望。以前这里挺热闹,当地还有个大镖局,不过看情况已经被朝廷灭门了……”
寒风簌簌间,钟离玖玖缓步行走,穿着水蓝长裙,外罩银色狐裘,配上亭亭玉立的高挑身段儿,华美贵气、妩媚撩人,特别是那宽厚狐裘都遮掩不住的傲人下围,随着走动在狐裘下勾勒出充满张力的弧线,时而转过身来,又能看到狐裘系带下的衣襟,鼓囊囊的似是不满狐裘和裙子束缚,呼之欲出,想要出来透透气。
从背后看去,宛若一个刚刚从王侯宅邸出来透气的妖娆贵妇,不过媚人脸颊看不出年纪,甚至带着几分少女的稚嫩感,说是王侯宅邸里养的小狐狸出来透气,可能要更合适些。
如此撩人的风景,让天地雪景都失色了几分,夜莺身形笔直牵着马儿,虽然做出认真严肃的模样,灵气十足的大眼睛,却总是落在钟离玖玖的身段儿上,然后又低头看看自己,满满都是‘切~狐媚子……~’的意味。
周边景色也没什么可看的,许不令的目光自然也没放在别处,和夜莺并肩而行,或许是想安慰一下夜莺,还开口道:
“别着急,等你长大就好了……”
夜莺凑近了几分,望向钟离玖玖的腰臀,认真道:“公子,我长大,也能那样?”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摇头一叹:“嗯……体型是天生的,葫芦再怎么也不会长成梨,等你十六七的时候,估计和芙宝差不多,个子要稍微高一点点……”
夜莺听见这话,眼底更酸了。
钟离玖玖自顾自说了半天,见背后这对儿主仆完全没听,还聊起‘葫芦、梨’来了,便也不再浪费口舌。
反正她是按时辰收费的,做没做事儿都得给银子。
三个人牵着马来到了镇子中心地带,街面上稍微多了些人,也有些许风尘仆仆的江湖客。
常言‘富贵险中求’,朝廷越是打压,便代表收益越高,总是有人敢走这趟险路,不过显然不敢大张旗鼓了,都是行色匆匆、财不露白,街上唯一有些喧哗声的地方,只有开在街边的勾栏妓坊。
傍晚时分,娱乐场所已经开了门,几个半老徐娘站在勾栏门口,浓妆艳抹笑容谄媚,瞧见衣冠楚楚的许不令走过去,如同瞧见了行走的金疙瘩,抬手招呼:
“公子,进来玩玩儿,物美价廉,包您满意……”
钟离玖玖可不是什么婉约派女子,听见这话便顺嘴回了句:
“没看见姐姐我不成?有你们这样招揽客人的嘛?”
“哟~家花哪儿有野花香……”
“呸—”
钟离玖玖懒得和窑姐儿争,牵着马便走了。
许不令看的有些好笑,摇摇头也没说什么。
在钟离玖玖的领路下,许不令来到了镇子中心的一间客栈内,要了两个房间,放下行礼后,钟离玖玖便把小麻雀放了出去。
想要找人,世上没人能比得过专精邪门歪道的钟离玖玖。偌大岛屿加上整个乐亭县,靠人力搜寻厉寒生、陈道子等人的下落,显然天方夜谭。小麻雀则方便多了,在空中飞了两圈儿,只要发现踪迹便能回来禀报。
把小麻雀放走后,因为天色已晚,又长途跋涉,三个人都累了,直接回房,明日再去菩提岛探查情况。
临街的房间里,夜莺先是换上了自带的床单被套,洗漱一番,自个敷了面膜,规规矩矩的躺进被窝暖床。
许不令并未休息,从行囊里取出了大玥舆图,点起油灯,在桌子旁坐下,用毛笔仔细在上面圈点。
行军打仗,地理环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军用舆图是禁物,记载边军准确布防的更是禁中之禁,估计只放在边军帅帐之中。
许不令对西凉边军的布防很了解,但幽州位于东线,距离好几千里,朝廷不可能把这些东西给他看,在幽州没有门路,也弄不到详细的。许不令只能按照西凉边军的布防习惯,在舆图上猜测东线的大概布防。
身为肃王世子,优势估计就在这里了,大玥的兵马几乎都跟着大将军许烈打过仗,许烈百战百胜开了国,战绩无可挑剔,后辈军伍自然就有学有样,按照许家军的经验走,六十年下来虽然有所变革,但也不会变动太多。
借着昏黄灯火,许不令在舆图上勾出了横贯吕梁、太原、定州、云州、幽州的千里战线,这片地域是南北主战场,朝廷对外宣称陈兵百万,实际数字肯定没这么多。而北齐右亲王的兵马,主力常年都盯着云州、幽州一带,肯定是朝廷布防的重要方向。
许不令和萧绮商谈的结果,是边军可能出乱子,幽云二州就在辽西都护府眼皮子地下,应该不会出问题。吕梁山地势太差,不易于大规模骑兵行进,朝廷有足够的时间缓冲。唯一可能出乱子的地方,恐怕就是太原至定州一带了,城破便是长驱直入,直到开封一带都无险可守。
许不令对着舆图仔细看了半天,只是猜测,也想不明白会出什么乱子,因此也只能暂且记下,把目光放在就近的菩提岛上。
以目前局势来看,厉寒生已经到了附近,乐亭县既然风平浪静的,要么是没找到,要么就是找到了没被陈道子发现,不然肯定打的惊天动地。
陈道子和丁元既然消息这么聆听,不可能到了地方抓瞎,估计没找到的可能性要大些。
许不令上次在龙潭,和陈道子、丁元打了一架,谁都没能奈何谁,如果陈道子和丁元稍微长点心眼,为了提防他和厉寒生两个人,肯定还会找帮手确保万无一失。
想到这里,许不令微微有点头疼,他和厉寒生不是一伙儿的,不可能联手。对付陈道子加丁元已经很费力,若是再冒出个拳皇、锤帝啥的,还不得把他锤个半死。
许不令思索了下,还是觉得有备无患,先去找‘绝命毒师’玖玖姑娘商量下,看有没有什么比较阴险的东西以防不测。
县城不大,地广人稀,天色一黑街面上便没了声音。
许不令合上舆图,偏头看去,夜莺顶着绿色面膜闭目凝神,也不知睡没睡着。他把舆图收起来,吹灭了油灯,来到小客栈的廊道里。
还未走到钟离玖玖的房间门口,便听到房间里传来细微的水花声,还有“嗯哼哼~~~”的曲调,哼歌的声音很好听。
在洗澡……
许不令脚步一顿,稍微迟疑了下,还是走到了门口,抬手敲了敲。
咚咚——
“玖玖姑娘?”
房间里的歌声一顿,水花声也停了下来,继而便想起了钟离玖玖的娇柔嗓音:
“大晚上的,你来做什么?姐姐我可不是那种女人,上次偷亲我的事儿,还没找你算账……”
许不令微微眯眼:
“我进来了。”
“等等—”
似是怕许不令又以‘一时冲动’的借口乱来,钟离玖玖立马老实了。
屋里响起‘哗啦啦’的水花声,应该是从浴桶里出来了,只是马上又传来一声:“哎呦!”的轻呼,好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有瓷瓶碎裂的声音。
许不令脸色微变,钟离玖玖的瓷瓶里面装着都是些什么玩意,人尽皆知,这要是踩爆什么奇门毒雾,可就出大事了。他毫不迟疑屏息凝气,抬手就退开了房门,准备进去看看情况。
推开房门的同时,屏风后面的钟离玖玖便焦急惊呼:
“你别进来!”
嘭——
提醒明显晚了。
许不令推开门的瞬间,房门上方便爆出了一团粉末,近在咫尺贴着脸,根本就来不及躲闪,直接被洒了一身……
第三十八章 最美不过灯前目(199/522)
夜色寂寂,北风吹拂房舍,传来‘呼呼—’的响声。
灯火昏黄的房间里水雾蒸腾,屏风后的大浴桶旁,钟离玖玖蹲在地上,蹲下的姿势,使得胸口压在腿上,边缘挤出不堪重负的弧度,如同被压扁的大白馒头,水珠从白洁雪背滑落,沿着起伏曲线一路往下,最后落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轻响。
长裙和狐裘搭在屏风上,地面上扔着皮质腿环,应该是进木桶的时候随手就滑了下去,没弯腰去捡。
许不令忽然过来,钟离玖玖显然出浴比较急,此时带着水迹的赤足踩在腿环上,踩爆了一个小瓷瓶。
装毒的瓶子和装药的瓶子,质量肯定是不一样的,破碎小瓶里的金疮药洒了出来,沾染了几点血迹。
钟离玖玖蹙着眉头,小心翼翼抬起雪腻香足,脚底被瓷片刺了道小口子,影响不大,但还是有点疼的。
听到外面‘噗通—’倒地的声音,钟离玖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蹲着从屏风后面探出脸颊,瞄了一眼,便瞧见衣冠整洁、风度翩翩的许不令,直挺挺扑倒在了地上,俊美脸颊已经铁青。
许不令强行偏转脑袋,看向屏风方向,咬牙道:
“狗狗古港,呢没似吧……”
“……”
钟离玖玖抿了抿嘴,憋了半天,想笑又不合适,只能说了一句:
“我没事,都说了别让你进来了,吃亏了吧?还武魁……”
说话间,钟离玖玖从屏风后面站起身来,垫着脚尖,取下了搭在屏风上的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
身形印在屏风的布帘上,朦朦胧胧却又分毫毕现,玲珑曼妙,妙不可言。
只是许不令气血紊乱,和吃了毒蘑菇一样,天旋地转,视野忽近忽远,哪里有心思慢慢欣赏。
片刻后,钟离玖玖换上了暖白睡裙,披着头发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依旧赤足垫着脚尖,致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来到许不令身边,钟离玖玖收了收裙子蹲下,打开解药的小瓶子,放在许不令鼻子前面。
刺鼻气味直冲天灵盖,旋即往外扩散,手脚的麻痹感迅速恢复,视野也逐渐清晰。
“呼——”
许不令长舒了口气,迅速起身,蹙眉道:
“这是什么鬼东西?憋气都没用。你没事在屋里放这些作甚?”
钟离玖玖盖上瓶子,起身走向房间里的凳子,有些好笑:
“明知道我在洗澡,谁让你自作主张进来的?想占姐姐便宜,吃了亏还赖我?”
许不令拍了拍身上的袍子,有些不满:“听见你把瓶子踩破了,万一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毒药,难不成还顾忌男女之防,看着你死?”
“你不趁着我洗澡的时候跑过来催,我怎么会把瓶子踩破……”
钟离玖玖轻轻哼了一声,不过许不令不管是不是打了其他注意,明知可能有毒还不假思索跑进来,这份关心至少不是假的。她又接了一句:
“谢谢啦,我不会被自己毒死,以后不用这么紧张,行走江湖,肯定会在屋里埋伏点东西的。”
说话间,钟离玖玖在桌旁的小圆凳上坐下,侧着裸足打量几眼小口子,轻轻蹙眉,却没有动手去处理。
毕竟把脚掰起来查看脚底的姿势,对女儿家来说很难看。
许不令摇了摇头,来到桌旁的圆凳跟前,把油灯移近了几分,然后半蹲着,伸出了手:
“我看看……”
钟离玖玖连忙把脚缩到了轻薄睡裙底下,盯着许不令:
“做什么了你?你们中原人,不都说‘男人头、女人脚,摸不得’,有你这样的嘛?”
许不令表情平静,抬手握住了钟离玖玖的脚踝,硬拉了出来,凑到跟前打量上面的小伤口:
“你又不是中原人,我出生在西域,也不是中原人,讲究这么多作甚?”
“……”
钟离玖玖狐狸般的眸子里显出几分古怪,总觉得许不令是在轻薄她。
不过许不令表情认真查看伤口,也没有什么过线的动作,钟离玖玖犹豫了下,还是任他握着了,手肘撑着桌子,左手压着裙摆避免走光:
“也是……不过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南越还是讲究的,可不是谁都能碰,看在你出于好心的份儿上,不怪你了。”
“明白就好。”
昏黄烛光下,身材曼妙的佳人穿着宽松睡袍,微微侧身的坐姿很是优雅,洁白赤足从裙摆下探出,握在男人手里,另一只脚儿微微垫着脚尖,从线条到光影都唯美到了极致。
许不令没有盯着钟离玖玖乱看,只是握着带着几分软滑的雪白脚丫,抬手把金疮药取过来,仔细涂抹在伤口上,说起了正事儿:
“玖玖,你有没有比较好用的药?专门对付武魁的,去菩提岛以防万一,方才那个我觉得就可以。”
钟离玖玖觉得脚有点痒,却也不好做出什么反应,平静道:
“方才是你自己不小心才中的药,武魁也是人,中了最普通的耗子药照样死,只是寻常人没法下毒罢了。你要是能贴着身把药粉洒人家脸上,为什么不直接给人家一刀?”
许不令想想也是,方才他确实是没注意才中招,若是有防备的情况下,撒东西的动作出来,人家已经一袖子扫开了。
“那怎么办?”
“没办法,这都看运气。锁龙蛊够厉害吧?你和老剑圣中锁龙蛊,都是大量人手消耗,才趁乱扔在脚底下中的毒。到了宗师境界,饭菜酒水里面下毒都能察觉出来,飞刀暗器能躲开,主要作用还是用来防身,江湖上比较阴险的手段,是涂在兵器上,不过一般的武学宗师,不屑于用这种宵小手段,传出去名声不好。”
许不令见此,也明白了意思。用毒要点在防不胜防,他不是专精此道,能当面对武魁下毒,直接把对方砍死估计还简单些。
房间里沉默下来,极为安静。
钟离玖玖右手背撑着侧脸,借着桌上的灯火,看着许不令冷峻不凡的脸颊。
最美不过灯前目,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明显是很好看的。
只是这个居高临下的姿势,显然不该是女人面对男人时的场景,现在的动作,就像是男人半蹲着,给坐在凳子上的女人穿鞋一样,可能很温馨,但让人看见了,肯定骂女人不懂规矩。
钟离玖玖是懂规矩的,知道中原男子的地位很高,哪怕是夫妻之间睡觉,男人也是睡在里侧,女人不能从男人身上跨过去,不然就是坏了规矩,被休了都有可能。
看着万人之上的王侯之子,半蹲在身前握着脚尖,钟离玖玖哪怕再玩世不恭,心里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嗯……紧张、惶恐,就和做了不该做的事儿一样,想要就此停下,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察觉到打量的目光,许不令抬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钟离玖玖回过神来,抬起脸颊,稍微坐直了几分,含笑道:
“许不令,你还真是没架子,若是让外人看见,定要说三道四……”
“我做什么事儿,没人敢说。规矩是给寻常人讲的,我是定规矩的人。”
“切~……你就狂吧你……”
钟离玖玖轻轻哼了一声,瞄了瞄许不令的眼睛,又移开了,望向了别处,可能是觉得气氛有些无聊,便又瞄了一眼,想说些什么开玩笑的话,却少有的词穷了。
许不令用纱布把基本没啥问题的脚丫包起来,又顺着脚踝,往上滑去,认真道:
“其他地方没受伤吧?我看看……”
钟离玖玖愣了下,这稍微的迟疑,就被许不令顺着暖暖的腿肚,手已经探入了裙子下面,还在继续。她略显感动的脸色顿时一沉,猛地把腿收回来,啐了一口:
“许不令!你怎么这么没脸没皮?”
许不令摊开手来,做出无辜模样:“怕你其他地方受伤,给你看看而已。”
“有你这么看的吗?”
钟离玖玖站起身来,把裙子弄整齐,一副想打人的模样:“你再占姐姐便宜,我可和你翻脸了!真当我是那些个小丫头,被你几句话就给勾走了?”
许不令站起身来,笑容明朗:“开个玩笑罢了,玖玖姑娘别生气。”
“你这哪是开玩笑,恨不得把我一口吃了……”
钟离玖玖明显有点羞愤,抬了抬手道:“出去出去,不然姐姐我放毒了。”
许不令见好就收,也不多说,告辞之后,转身走出房间。
“我门上下毒了,窗户上也有,你再中毒,我可不给你解了!”
钟离玖玖走到门前,待许不令出去后,把门关上,又插上了门栓。
咚咚咚——
清幽夜色中,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钟离玖玖在门后站了片刻,确定许不令回去后,才轻轻呼了口气,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低头瞧去,裙摆下的左脚上,整整齐齐的包着白色薄纱,在脚背上系了个蝴蝶结,手法十分认真,看起来还挺漂亮的。
“大男人的,怎么比女人都仔细……”
钟离玖玖轻声念叨了一句,又仔细看了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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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不令的粑粑】大佬的五万赏,成为本书第二十六位盟主!
第三十九章 有了消息
彻夜风雪几乎淹埋了小小县城,东方初明之时,窗外已经化为了雪原,铺子伙计持着大扫帚,将齐膝积雪扫道到沿街两岸,扫帚摩擦街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客栈厢房里,许不令睁开眼帘,连日奔波后舒舒服服睡上一觉,疲惫感散去,浑身舒畅,不禁长长呼了口气。辽西郡地处北域,寒冬腊月气味恐怕已经零下十几度了,露在外面的脸冻得发僵,厚实被窝里却是暖烘烘的,让人不由自主的想缩进去。
许不令平躺稍许,思绪逐渐恢复清澈,用手感觉了下,小夜莺和鹌鹑似得缩在胳膊底下,把他当成大暖瓶抱着,左腿还架在他身上,半点丫鬟的模样也没有,也不知道是谁给谁暖床。
许不令挑开被褥一角,低头打量一眼,夜莺穿着绣有鸳鸯的白底蓝花小肚兜,大辫子搭在肩膀上,双眸紧闭,呼吸平稳。
被子掀开寒气透了进来,夜莺顿时微微皱起了柳眉,又往下缩了缩,然后就醒了,睁开眼睛往上瞄了下:
“公子……”
“还早,没睡醒就再睡会儿。”
“醒了……”
夜莺睡眼惺忪的回应了一句,又闭上眼帘,准备赖会儿床再起来。
冬天早上太冷,许不令也不着急,闭目凝神,按照武当运气法门,先走两个周天。只是大早上的,男人难免有点不方便的地方。
夜莺缩在许不令怀里,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又扬起脸颊:
“公子,我到你这当丫鬟前,丁香嬷嬷教给了我些东西,说公子要是不方便的时候,我要长眼色……”
许不令轻轻蹙眉,低头瞄了眼:“长什么眼色?”
夜莺小脸满是认真,轻笑了下,露出两颗小尖牙,然后就往被褥里钻,扒自家公子的裤子。
许不令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就在夜莺小脑袋瓜上弹了下:“都给你说了多少遍了?女娃要含蓄一点,羞羞怯怯、扭扭捏捏那种,才讨男人喜欢。”
夜莺揉了揉脑门,闷闷的“哦~”了一声,然后脸红了下,眨巴着大眼睛,有模有样的道:
“公子,你坏死了~……”
我坏死了???
许不令差点一口气憋过去,无话可说,什么念头都被弄没了,坐起身来:
“好啦好啦,起床吃饭,还得忙正事儿。”
稍许后,洗漱穿戴完毕的的主仆二人走出了房门。夜莺出了客栈,去集市上买些吃食。
许不令独自来到了钟离玖玖的门口,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十分规矩,没有直接推门而入,抬手轻敲房门:
“玖玖姑娘?”
“进来吧。”
带着几分慵懒的嗓音响起,应该是刚起来不久。
许不令推开房门进入屋里,抬眼就看见钟离玖玖坐在桌旁,狐裘裹在身上,摆弄一堆小瓶子。
屋里有‘嗡嗡’翅膀煽动的响声,许不令抬眼看去,天花板下有只乌漆嘛黑的虫子飞来飞去,有点像瓢虫,乌亮乌亮和黑宝石一般,长得还挺好看。发觉有人进来后,小虫子便飞了过来,绕着许不令转圈圈。
许不令知道钟离玖玖会‘通灵之术’,养了些小动物,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小虫子,不由仔细打量了几眼:
“这是什么东西?”
“锁龙蛊。”
“哦……啊?!”
许不令身体猛地一僵。
他在长安城多方打探,传闻中的‘百蛊之王’,在说书先生口中,都是身长几尺的千年蜈蚣万年蝎子,方圆百里尸骸遍地瘴气成云,却不曾想这让无数武人谈之色变的蛊王,竟然是只这么小的虫子,还满屋子乱飞,这要是被碰一下……
许不令眼中显出几分惊悚,盯着围着他飞来飞去的小虫子:
“喂喂喂!你快收了,这玩意怎么能放出来……”
“怕什么,它又不咬人。”
钟离玖玖慢条斯理,用金针刺破了手指尖,一滴血珠落入小瓷瓶里,然后拿起了晃了晃。
在许不令跟前撒欢的小虫子,便煽动翅膀飞进了瓶子里。
许不令满头冷汗,暗暗松了口气,旋即又有几分恼火:“玖玖姑娘,你再这样吓唬人,会没朋友的。”
钟离玖玖盖上盖子,脸色带着几调笑:
“这么怂,还武魁。”
许不令都不知道说什么,他是知道解毒的方法,钟离玖玖又在跟前,才没方寸大乱撞出门。换成其他武道宗师,被沾之即死的锁龙蛊绕着飞,当场不吓死也得吓个半死。
许不令心有余悸,却也不好多说,恢复了正常神色,走到跟前坐下:
“盖着不透气,你就不怕把它憋死了?”
钟离玖玖转过身去,背对着许不令,把小瓶子塞进衣襟里,夹在了两团儿之间,言语颇为自得:
“能称‘蛊’的,都是从百种毒虫之间弱肉强食杀出来的,寿命极长,埋在墓穴里千年都能伤人,怎么会憋死。你以前中的那只锁龙蛊,是甲子前百虫谷的镇派之宝,估计百来岁了。我这只锁龙蛊可是自己养的,才十岁,整个天下间恐怕也只有这么两只。”
许不令对这些东西自然不了解,瞧见钟离玖玖背过身塞东西的动作,便晓得放在哪里,微微挑眉:
“锁龙蛊喜寒惧暑,应该是太热的时候会变得很暴躁,你放在那里,就不怕它炸毛?”
钟离玖玖轻轻捋平衣襟,转过身来:“它不炸毛,哪儿来的毒雾?你怎么什么问题都问,当没看见不行?”
许不令轻笑了两声:“就是觉得不合适,万一别人一不小心碰到了……不过能碰到,就算被咬一口,好像也没啥……”
钟离玖玖微微眯眼,自然晓得许不令什么意思,藏在衣襟下面还能碰到,那估计已经在解毒了。她轻哼道:
“真被它直接咬一口,我估计你来不及解毒。解毒得女子阴元泄体,男子再猛,至少也得小半个时辰,你半盏茶就凉透了,怎么解?”
许不令摇了摇头,认真道:“这可不一定。”
钟离玖玖微微眯眼,虽说是大夫,也不想在这种女子必然吃亏的事儿上多聊,没有再搭理许不令。
两人稍坐了片刻,尚未等到夜莺回来,窗户外便传来煽翅膀的声音,一个小黑影在窗户外面扑腾,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
钟离玖玖抬手撑开窗户,挨饿受冻一整夜的小麻雀,‘咻’的一下飞了进来,钻进的钟离玖玖的狐裘下面缩着,瑟瑟发抖,看模样昨晚上差点冻死。
许不令见状,询问道:“找到人了?陈道子还是厉寒生?”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会说鸟语,估计是看到什么东西了。”
钟离玖玖掏出了一把松子,放在手心让冻成傻子的小麻雀啄食,等夜莺回来后,便跟着许不令下了楼,在小麻雀的指引下,朝海边行去……
第四十一章 三龙聚首
小山丘下距离半里外的雪面上,三个人影呈三角之势,拿着木棍慢慢往前行走,大摇大摆的,偶尔还彼此之间交谈,显然没想到会有人从暗处摸过来。
许不令瞄了一眼后,停下了身形,靠在了钟离玖玖身边,稍微松了口气:
“是厉寒生,看模样陈道子他们还没找到这里。”
“现在怎么办?”
“等着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厉寒生找到东西,若是传国玉玺,我想办法抢过来,若是其他的,也看看是什么东西。陈道子要是杀出来,也能报个仇。”
钟离玖玖微微点头,下巴放在手臂上趴着:
“许不令,你抢传国玉玺做什么?想当皇帝?”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传国玉玺代表皇统,落在吴王、楚王手上,肯定天下大乱,放在我手上,至少主动权在我,这和当不当皇帝没关系。”
“切~男人都喜欢权势,等你有机会的时候,肯定经不住诱惑。”
“这怎么能叫诱惑,这叫‘大势所趋’,当皇帝这种事,不是说你想不想,就能当或者不当的。”
许不令趴在钟离玖玖跟前,稍微琢磨了下,微笑道:“玖玖姑娘不喜欢我当皇帝?”
钟离玖玖听见这话,眼神稍微认真了几分,瞄了许不令一眼:
“你当不当皇帝,和我有什么关系?……只是挺可怜你身边那些姑娘的,我听说,皇宫里面的女子特别惨,为了见夫君一面,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心肠狠的如鱼得水,心肠软的能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那就没意思了……如果是我,我宁可粗茶淡饭,在市井间相夫教子,至少活的像个女人……”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怎么?怕进宫之后,被皇后、贵妃什么的欺负?”
“……”
钟离玖玖略显不满,往旁边稍微移了半寸:“许不令,你别太自以为是,姐姐我可没看上你……上次和你说提亲的事儿,是因为你对我动手动脚,我不好收拾你,才给你出个合乎规矩的注意。结果你倒好,上来就让我当‘老七’,我在寨子里可是有身份的女人,想娶我的男人大把,比你高大威猛的又不是没有,你一点诚意没有,凭什么说服寨子里的长辈?”
“玖玖姑娘想要什么诚意?”
钟离玖玖上次已经说过了,自然不会再重复,轻轻哼了一声:“这是你的事儿,问我作甚?反正我也不会答应。”
许不令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也没有再多问。
孤岛上飞雪连天,看着三个人在雪地上戳来戳去,实在有点枯燥。
许不令等了片刻,可能是觉得有点无聊,手不动声色的贴在了钟离玖玖身侧。
钟离玖玖感觉到有人蹭她的腰,微微眯眼,偷瞄了下,见许不令目光谨慎直视前方,好像不是故意为之,便也没有在意,继续盯着厉寒生等人。
只是片刻后,贴在腰侧的手便得寸进尺,和想取暖似得,伸进了斗篷下面,贴着裙摆轻轻摩挲。
异样触感传来,钟离玖玖眼神怪异,稍微往旁边缩了缩。
只是那只手明显是故意的,又跟了过来,在腿上轻轻摸索,偏偏许不令还一副全神贯注盯梢的表情。
钟离玖玖可不是唯唯诺诺的女子,被光明正大吃豆腐,心里如何能忍,蹙眉道:
“你别摸我腿~!”
声音带着些许羞愤,比方才大了点,不过半里外肯定听不到。
许不令略显尴尬的把手收回来,正想解释几句‘没注意’,便瞧见山坡下方的雪面翻了起来,一个大脑袋忽然出现,望向了这边。
山坡是个斜面,许不令在上面,距离对方不过四十来步,放在偌大孤岛上几乎近在咫尺了,连对方眼中的震惊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
钟离玖玖连忙闭嘴,却也来不及了,眼中露出震惊和惶恐,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不令也是吓了一跳,他已经非常谨慎,可风雪这么大,地面又凹凸不平,还真没注意到下面还爬的有人。
这可咋办……
对方虽然蒙着面遮挡呼吸,但凭借眼睛,许不令还是认出了此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丁元,丁元在那陈道子也在,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许不令手握腰间剑柄,寻思要不要悍然爆发,在陈道子发现前先秒了丁元。
只是接下来的场面,就让许不令和钟离玖玖心凉了半截。
丁元听见声音忽然回头,自然就已经暴露,再藏匿毫无意义。陈道子和北疆陈冲也没有再装,同时回过头来查看。
“嘶—”
许不令瞧见陈道子就在跟前,旁边还有个面容硬朗的汉子,心里便暗道不妙,虽然不认识是谁,但能被陈道子和丁元拉来当帮手的人,肯定不会是杂鱼。
陈道子瞧见是许不令,也是目光微沉,可并没有动作,毕竟只要起身动手,远处的厉寒生等人必然察觉,那就打草惊蛇了。
五个人就这么视线交汇,一时间僵在了当场。
钟离玖玖娇媚的脸颊略显僵硬,眼见强敌在前,弱弱的说了一句:
“你摸吧,我……我不说话了……”
许不令哪有心思摸腿,脑中急转,也在思索着该怎么解决现在的僵局。
双方僵持不过稍许,山丘下方,离的最远的打鹰楼仇封情,忽然抬起了木棍,大喊道:
“寒生,老郑,找到了!找到了!”
此言无疑是一根导火索,解决了目前所有难题。
丁元毫不犹豫回头:“别被厉寒生抢了先,拿了东西立刻遁走。”
陈道子和陈冲不用吩咐,当即从雪面拔地而起,以近乎恐怖的速度飞驰下山丘,朝着仇封情疾驰。
许不令听见找到了东西,自然不会放任陈道子等人去抢,同样从雪面起身,动若狂雷冲下山丘,钟离玖玖紧随其后。
山丘下方,厉寒生和郑玉山松了口气,正准备往仇封情哪里汇合。
而刚刚用木棍探到地标的仇封情,面带喜色正招着手,便瞧见侧方的山坡上,五个人不约而同的跳出来,皆是身披白色披风,在风雪中以惊人速度逼了过来。
仇封情脸色微变,连忙高声提醒:
“当心!有埋伏!”
厉寒生已经听到了背后传来的破风声,脸色微沉,身形一闪便直接从雪面上消失了。
郑玉山拔出了腰间佩剑,回头瞧见来的人有点多,其中四个速度快的不像人,便知道遇上了强敌,飞速后撤往仇封情所在之处聚集。
“当心厉寒生!”
陈道子发现厉寒生直接消失在了雪面上,眼中便是一惊,奔跑间扫视松软雪面,不过转瞬之间,便发觉右侧雪面猛然炸裂,一道鬼魅般的黑影从雪地中窜了出来,快若奔雷,凌空一爪便抓向了冲在最前的陈冲。
北疆陈冲绝非浪得虚名之辈,手中钢枪猛拧,震碎了套在上面的白布,墨黑长枪如游龙出海,直刺凌空扑来的厉寒生。
陈道子知道打鹰楼在场的高手只有厉寒生一人,只要杀了他,即便许不令在也无碍大局,当下没有丝毫迟疑的拔出了背后长剑,身若柳絮腾空而起,和陈冲一上一下逼向厉寒生。
行家一出手,便能看出个大概火候。
厉寒生眼神微凝,发觉来人是陈道子和陈冲后,并未露出惊惧之色,准确无误抓住了刺来的铁枪,身形如同缠绕枪身的布匹,近身抓向陈冲咽喉。
只是陈冲显然不可能被一击毙命,一枪刺空,当即便横扫铁枪,砸向了旁边的陈道子。
陈道子顺势一剑直取厉寒生心口,彼此配合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流便天衣无缝,可见搏杀的经验和反应有多恐怖。
许不令本就离得近,速度又快的出奇,此时已经超赶丁元,追到了陈道子后方。
至于局势也不用分析了,和厉寒生可以谈,和陈道子丁元却是有旧仇,肯定是先灭一队人再说。
“臭牛鼻子受死!”
‘醉竹刀’出鞘,在风雪中带出一抹锐利寒芒。
许不令左手持刀旋转如风,继而脱手化为飞旋利刃,右手持长剑照胆紧随其后,两把利刃几乎同时到了陈道子背后。
叮——
陈道子察觉背后杀气逼人,目光微沉,迅速收剑回身劈开了飞旋的醉竹刀,又挑开了袭来的剑刃。
厉寒生松开长枪轻飘飘落在地面,见后面跟着的是许不令,瞬间懂了,抬手一掌便拍向了陈道子。
三龙聚首,无需沟通便形成了二打一之势。
陈道子瞬间腹背受敌,对手还都是当代人杰,他即便有通神的本事,也不可能游刃有余,转攻为首,脚尖轻点在陈冲扫过来的长枪上,迅速侧身躲闪,拉开了距离。
许不令对其他人不管不顾,手中长剑脱手直追陈道子,同时接住了被劈开的醉竹刀,倒持细长刀锋,奔腾如飞马,连续三刀便劈向了陈道子。
叮叮叮叮——
空中爆出一连串火星,陈道子失去先机便直接陷入被动,被逼得连连后退。
厉寒生则被收枪的陈冲缠住,扭打在了一起。
剑士丁元速度稍慢,又避让了扑过来的许不令,此时刚刚加入混战。
郑玉山和仇封情察觉势均力敌,自然不会有迟疑,也跟着跑了过来。
只是还没跑出几步,远处的雪面上再次冒出了三人,同样手持铁枪,朝着仇封情和郑玉山围了过去,试图在师父斩杀对手前托住援兵。
“杀——”
“呀——”
刚刚还只有狂风飞雪的荒凉雪原上,霎时间刀光剑影四起……
第四十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海风裹挟着鹅毛飞雪,落在四面环海的孤岛上。荒草枯木、顽石峭壁被积雪遮盖,方圆数里的岛屿上看不到任何飞禽走兽。
嚓—嚓—嚓—……
凌冽寒风吹拂着厚实的羊皮裘,郑玉山手持长木棍,在厚厚的积雪上刺探,靴子在地面上留下长长的一串脚印,直至岛屿的边缘。作为青城派的老掌门,郑玉山往日都生活在气候温热的蜀地,忽然来了这天寒地冻的辽西,哪怕武艺再高,也有点吃不住这彻骨风寒,胡子眉毛上都凝结了厚厚的雪霜。
八极门传人仇封情,差不多的打扮,站在距离数百步外的地方,右手木棍刺探,在风雪中只剩下一个小点儿。
两人之间,厉寒生手上拿着罗盘,站在高处仔细的观察着周围的地势。
天寒地冻,郑玉山口鼻中喷着白雾,停下来稍作歇息,从腰间取下了酒囊,猛灌一口才让胸腹间舒坦些,偏过头来,高声道:
“寒生,岛太大,三个人用脚踩,两天了也才找完了东边,看模样没个七八天搜不完,六郎那边也不知什么情况,可有快点的法子?”
厉寒生看了看罗盘,双眸扫向荒芜大地,轻轻摇头:
“沧海桑田,左哲先三百年前留下的簪子,草木横生大水冲刷,如今地势天差地别,很难找到当年的参照物。”
郑玉山听见这话,轻轻叹了口气。这次过来携带的人手,全部给了祝六去围剿祝家,三个当家过来,武艺再高也看不到地底下的东西,恐怕也只能慢慢找了。
岛上荒无人烟消息闭塞,连外面什么情况都不了解,郑玉山想了想,又道:
“六郎去唐家,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肯定会出岔子,别把人引到这里来就好。”
“唉……”
郑玉山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把酒囊系在腰间,拔出长木棍,继续在雪面之下刺探寻找。
岛上风雪连天,地势崎岖不平。
距离厉寒生等人半里外的小山丘上,三个雪白的小点,匍匐在雪面之上,目光锁定着远处的人影。
天寒地冻,为防呼出的白雾引起顶尖高手的注意,三人脸上都蒙着棉布,依仗绵长的内息,很久才换一次气,身上也已经盖上了一层积雪,和雪面融为一体,即便走到跟前,肉眼也难以发现。
丁元长剑背着雪白斗篷下,稍微打量了片刻,轻声道:
“是郑玉山和仇封情,这两人已经入了打鹰楼,中间那个恐怕就是厉寒生了。二位勿要打草惊蛇,等他们找到了地方再下手。”
陈道子同样打扮,盯着远处的厉寒生:
“上次在龙潭和许不令交手,左臂受了小伤。厉寒生绝非泛泛之辈,贫道非全盛之时,胜负难料。”
两人的左侧,是个身侧修长的中年汉子,身侧放着用白布包裹的铁枪,应当是常年在北疆走动,不惧风雪,只穿着简单的武服,手腕胳膊皆有绑腿护臂。
听见陈道子的话语,中年汉子开口道:
“厉寒生我来对付,陈道长走内家路数,对付八极门的仇封情即可,郑玉山年事已高不复当年,丁元和我那三个徒弟,对付起来应该也容易。”
此话显然是有点狂的,而且还不怎么看得上丁元。不过身为楚王麾下第一剑客的丁元,却没露出什么不满,因为他旁边这位,便是前些日子刚单枪匹马入北齐、与北齐剑仙燕回林决战天山之殿的北疆枪神陈冲。
枪身薛承志是江湖上的老一辈,一手**枪纵横半辈子无敌手,直到陈冲出山,才变成了‘铁枪双雄’的局面。
陈冲是后起之秀,目前也才四十岁出头,正值当打之年,体魄、爆发力肯定都比年逾花甲的薛承志强,只是一直未曾去过江南,才没有分出高下。
陈冲走的是‘五虎断门枪’,和六和枪的四平八稳不同,以迅捷和爆发力极大著称,攻守兼备重速度与身法,在战阵上不太实用,但单打独斗,几乎是长兵器巅峰了。
丁元在龙潭遇到许不令,还没打过后,就知道此行必然要出岔子,急忙飞鸽传讯,把刚刚回到北疆的陈冲给招了过来。
楚王好武,喜欢结交天下豪杰,又有协防边关之责,以前去太原等地代天子巡边的时候,便和陈冲结识了。陈冲年轻时杀人犯了命案,也是楚王和缉侦司打招呼摆平,才得以在北疆扎根开了武馆,如今有需要帮忙的机会,自然义不容辞,把亲传弟子都带过来了。
让北疆陈冲去对付从不显山露水的厉寒生,虽然不一定能完胜,但田忌赛马的道理人尽皆知。
丁元这边就他一匹下等马,左右都是武魁。陈道子杀仇封情恐怕用不了半盏茶的功夫,只要灭了仇封情,陈道子便能协助陈冲围杀厉寒生。
到了宗师这个境界,几乎都是经验、天赋全拉满的天纵奇才,差距很难大到一人单挑两个武魁的程度,当代现存的人中,估计也只有年轻时的贾公公有这个本事。
厉寒生很少显山漏水,即便真是江湖人猜测中的天下第一,陈道子加陈冲也是有很大把握击杀的。
丁元稍微分析了下,觉得胜算很大,便没有再多说,安静趴在雪面上继续等待。
菩提岛上风雪连天,浪涛拍岸和狂风嘶吼的声音近乎凄厉,根本听不到其他声响。
丁元三人在山坡上纹丝不动趴着,注视厉寒生在雪面上一寸寸的搜寻,约莫过了的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背后的风声中,忽然传来一句女子的:
“你别摸我腿~……”
声音似有似无,带着几分羞恼,被风声几乎遮掩干净了。可在场的都是顶尖高手,还是听的清清楚楚。
陈道子和陈冲目光一凝,后方的人既然说这无关紧要的话,必然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因此并没有动。
可丁元显然没这定力,急忙握住剑柄回头看了眼。
这一眼望去,天地仿佛就此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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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不令和玖玖、夜莺一起,跟着冻得瑟瑟发抖的小麻雀,来到了海边。
因为要大雪天登岛搜寻潜在敌人,必然要隐匿行迹,许不令也有准备,披着白色披风,没有携带长槊,刀剑交错在腰间,用白布包裹着。有上次在荒郊野外差点饿死的经验,这次还带了点熏肉和大饼当干粮。
海边的港口已经荒废,大雪天显然也没有渔民出海,只有两条废弃的小渔船扔在港湾之中。
许不令下到水边,把不知放了多久的小船拖出来,虽然风吹日晒久了有点陈旧,但菩提岛就在一里开外,即便沉了也能游回来,便也将就用了。
钟离玖玖和夜莺上了小船,许不令找了根旧船桨,将小船驶出了港湾,在波涛中朝着菩提岛行进。
海风很大,波浪起伏。
小船跟随着小麻雀的指引,很快到了菩提岛的一片礁石附近,黑色礁石下挂满了贝类,可以瞧见一艘比较新的渔船停在两块礁石之间,藏得很隐秘,船锚用石头压住,上面除了船桨没有任何东西。
许不令划到跟前,仔细检查船只,并未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钟离玖玖手掌托着小麻雀,轻声询问:“你看到有人坐船靠岸?”
小麻雀煽动两下翅膀:“叽叽喳喳—”
许不令不明所以:“它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
钟离玖玖有些无奈的撇了许不令一眼,想了想:“它肯定看到了见过的人从这里靠岸,才回来报信。一个时辰前回来的,也就是说刚刚上岸没多久,看来我们来的挺及时。”
“去了什么地方?”
钟离玖玖摇了摇头:“大冬天出现只鸟太突兀,肯定是有人看了它,它才回来,不然就跟到底了。”
小麻雀煽了两下翅膀,虽然不会说话,但也能猜出是‘我聪明吧’的意思。
许不令思索了下,便带着钟离玖玖登上了礁石,回头道:“夜莺,你把两艘小船都藏起来,藏远些,然后带着依依在在暗处盯着,只要有人回来,便让依依过来报信,千万别擅自动手,情况不妙就跑。”
夜莺武艺很高,自保足以,当下摆了摆手:“公子小心。”
许不令点了点头,带着钟离玖玖爬上了礁石,在茂密的树木枯草间查看足迹。
地上的痕迹都被大雪掩埋,根本看不出有几个人,走出一段距离后,直接连痕迹都没了。
钟离玖玖裹着白色披风,猫着腰跟在许不令身侧,对手不明底细,但最少都是武魁,稍有不慎便是命丧当场的下场,免不了有点紧张。小瓶子握在手里,跟的很紧,几乎贴着许不令。
敌暗我也暗的环境,许不令也不好想其他的,全神贯注盯着四周,朝着岛屿深处前行。
约莫走了半刻钟,来到了岛屿的一座小山丘上,山丘上视野很好,但也容易被其他地方的人发现,许不令换成了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这时候,女子为什么走江湖不方便的地方就体现出来了。
钟离玖玖衣襟鼓囊囊的,又不喜欢用肚兜、裹胸束缚住,趴在地上往前爬明显有点不方便,小声嘀咕道:
“周围没人的样子,需要趴着走吗?”
风声和海浪声很大,方圆十几丈外估计就听不见了,许不令扫视一圈儿,确定没什么异样后,轻声回应:
“小心驶得万年船,乖,委屈一下。”
“什么乖……”
钟离玖玖略显无奈,趴在雪面上,跟着许不令慢慢往前蠕动,爬到了山丘的边缘,探头看了一眼,便吓了一跳,连忙贴在了雪面上,眼神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