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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关公子     世子很凶txt下载     世子很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算账

    夜。

    潇潇雪花落在龙吟阁外廊台亭榭之间,檐角的灯笼散发着昏暗的光芒,少许没有进入阁楼的文人小姐,在枯叶落尽的枫树下闲谈,街道上的嘈杂车马声传来,更显得阁楼外的宁静。

    巍峨高楼的窗户下发,临街的院墙墙角。

    身着毛茸茸袄裙的松玉芙,背靠着围墙角落,双手放在胸口,个儿不算矮,但把她堵在墙角的男人身材高挑,以至于只能仰着小脸儿,那双杏眼中带着几分紧张,但更多的是‘我没错’的不服气。

    许不令身上的狐裘绒毛落上了几点飞雪,俊朗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恼火:

    “你有毛病?我招你惹你了?”

    许不令发火理所当然,他按照陆夫人的叮嘱,过来‘买诗自污’,绞尽脑汁把李清照的诗都抬了出来,结果被松玉芙搅黄了,能不气嘛?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楼中大部分人都觉得他为陆夫人写了‘风住尘香花已尽,他被怼的哑口无言,还没法解释。

    明天早上指不定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

    而他‘妇女之友’的名声恐怕也坐实了。

    这么了解女儿家心思的温柔才子到哪里去找第二个?

    这事儿明天传到陆夫人耳朵里,许不令已经能想象到下场——哀其不幸,恨其不争,连装猪都能装成柔情才子,你还有个什么用?

    可松玉芙明显不知道这些,作为书香世家出身的女子,从来都是把名誉看的比命重要,没错就是没错,脑袋不要也不会低下头,这叫文人风骨。

    松玉芙面对冷着脸的许不令,没有半点畏惧,反而认真道:

    “许世子,你凭什么凶我?有真才实学,却不愿意和那些人多费口舌解释。常言‘积毁销骨,众口铄金’,你不解释,时间越久便成了真的。我帮你正名,你该感谢我才是……”

    “呵—感谢?”许不令抬起手来作势欲打。

    松玉芙把脸蛋缩进毛茸茸的领子里,微微侧脸,嘴上依旧言辞犀利:

    “你是君子,打女人有背君子之风,所以你不会打我,就是吓唬我,我早看出来了……”

    “……”

    这不明摆着‘我弱我有理’?

    许不令点了点头,从旁边的灌木丛里折了根树枝,走到松玉芙的面前:

    “把手伸出来。”

    松玉芙连忙把手藏到后腰,靠在墙角很倔强:

    “你不能打我,戒尺是纠正错误,我没错,你不能无故打人……就算要打我,你也得先告诉我错哪儿了,不然我不会改,我下次还敢……”

    以松玉芙的文人脾气,估计还真能为了给他‘正名’,到处宣扬他是大才子的事儿。

    许不令眼神微冷:“我的事儿,以后你少插手。”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把我爹叫先生,我就得管……这也是为了我爹的名誉……”

    松玉芙靠在墙角,就是不低头。

    许不令轻轻蹙眉,略微思索,冷声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松玉芙点了点头。

    “我是肃王嫡长子,封地十二个州,手握二十万铁骑,自幼天赋异禀武艺通神,算不上木秀于林?”

    松玉芙想了想,慢慢回过味来,眼前一亮:

    “许世子是想藏拙?”

    许不令松了口气,板着脸:“现在知道你错哪儿没有?”

    松玉芙弱弱点头,不过很快又蹙起眉毛,小声嘀咕:

    “藏拙哪有你这样的,买诗自污,重点在买诗,你自己写一首词装做是买的……”

    “不是我写的。”

    许不令抬起手中小树枝,沉声道:“我又不是寡妇,怎么写这种词?”

    松玉芙‘哦~’了一声,微微眯眼:“原来真是给陆夫人写的,世子殿下倒是长了颗七窍玲珑心……”

    许不令眼神一寒,抬手拉住松玉芙的袖子,把她拉出来一些,手中小树枝就抽在臀儿上:

    “我让你死犟……欠抽是吧你……”

    松玉芙一声惊叫,冬天穿的很厚倒是不疼,可女儿家那有被男人打屁股的道理,她都十六了。

    松玉芙眸子里带着几分羞恼,又不敢打回去,慌慌忙忙伸出手:

    “那里不行……打……打手……”

    许不令用小树枝在她小手上抽了下,力道不是很大。

    松玉芙蹙着眉毛没躲,显然小时候经常被大人打手板,都习惯了。

    许不令象征性的打了两下,便将小树枝扔到一边:

    “知错就好,以后别到处宣扬我是君子才子,让我听到半点风声,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松玉芙把手儿缩进袖子里,脸色有点发红,小手嘀咕:

    “可以和我爹说不……”

    “不行。”

    “那整个长安城,岂不是只有我知道,你是个‘文武双全,城府极深,年少老成……”

    松玉芙说着说着,便发现许不令目光渐冷,她连忙闭嘴,想了想:

    “我替你保密。”

    许不令眯眼上下打量,不确定这姑娘会不会转头就把他卖了,为了以防万一,抬手把她头上的发簪拔了下来。

    发簪白玉质地,无过多雕饰,只刻着‘明月照松,芙蓉如玉’八字,字迹如金钩铁划,绝对出自名家之手。

    松玉芙一惊,急急忙忙就要抬手去抢:“许世子,你把我簪子还给我,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簪子。”

    许不令手掌微翻,玉簪便落入袖子里:“等我离京的时候,自会还你,若是你出去乱说……哼。”

    松玉芙有些焦急,抬手想把簪子拿回来,可又不敢把手伸进男人衣服里乱摸,急的原地垫了垫脚尖:

    “不行,女儿家的簪子,不能给人的……我保证不乱说……”

    许不令淡淡哼了一声:“知道着急就好,我不差一根簪子,守口如瓶,自会还你。”

    松玉芙莫得办法,只得放弃了抢回来的打算,犹豫片刻,又小声道:

    “我保证不乱说,你别把簪子弄丢了……”

    “还有,诗词是从王府的一本孤本诗集上看到的,不是我写的。”

    松玉芙连忙点头,做出心领神会的模样:

    “我懂!”

    许不令做出很凶的模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再给我惹麻烦,把你脱光了吊起来打。”

    松玉芙脸色一红,抿了抿嘴:“许世子,你乃王侯之子,千金之躯,岂能说这种登徒子才会说的言语……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说话之间,远处的街道上忽然传出一阵骚乱的声音:

    “有刺客!”

    “是上次那人,快抓住她——”

    官刀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龙吟阁附近的楼宇之上,瞬息之间出现了几十名狼卫,朝着东南方向追去。

    松玉芙心中一惊,她知道上次缉侦司指挥使张翔被刺杀的消息,没想到这刺客又冒了出来。

    松玉芙连忙回头,想拉着许不令赶快躲到护卫的跟前,转眼看清,却见围墙边的雪地上只剩下两个浅浅的脚印,早就没了人影。

    “咦?人呢……”

第十七章 软柿子殿下

    龙吟阁背靠两坊之间的小街,雪花飘摇没有月光,街面上昏暗无灯。

    许不令飞身越过坊墙,落在街面之上,抬眼便瞧见远处刀光剑影。

    一个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人,手持青锋长剑,与六名天字营狼卫缠斗在一起,围墙、屋顶时而垮塌,引起不少居民的惊声尖叫。

    老萧杵着拐杖,在坊墙上几个起落,便稳稳落在了许不令跟前,眉头紧蹙:

    “此人武艺很高,看剑法像是唐家剑,却有其形而无其意,似是偷学而来,恐怕是过来报仇的江湖人。”

    许不令轻轻点头,对京城出现刺客倒不是很意外。

    十年前先帝病故,皇子宋暨继承大统。

    因大玥以武兴国,两百年下来,催生了无数江湖世家和门派,就连帝都长安城也是武馆扎堆。香火传承、恩怨义气,将各个势力连成了一张大网,其影响不亚于曾经掌控朝政的士族门阀。

    习武之人太多,必然出现铤而走险之辈,烧杀劫掠、以武犯禁之事层出不穷,偏远州县,甚至成了某些世家门派的私有领地,一副国中之国的做派。

    宋暨继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肃清江湖势力,强令江湖上的几个大世家听命与缉侦司,各自派遣门中高手清扫不服管束之辈,史称‘铁鹰猎鹿’。

    ‘铁鹰猎鹿’的初衷明显是好的,扶持成体系的世家大族,打压江湖上各为其主的小势力,引导武人朝利于朝廷的方向发展,约莫就是‘习得文武艺,报与帝王家’的意思。

    可朝廷明显算错了江湖人的反应。

    武人和文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心中有刀’。

    匹夫一怒,无非血溅五步,遭遇朝廷打压,反抗者甚多。

    而各个大小势力几百年下来,必然牵扯着理不清的恩恩怨怨,服从朝廷的世家大族讨伐江湖势力,有的不好下手,有的公报私仇。

    短短一年时间,事情便演变到了难以收场的地步,甚至出现了起义造反的苗头。

    天子一怒的下场,可想而知。

    七王很快接到了御令,调遣兵马八十余万横扫大玥朝,几乎打断了武人的脊梁骨。

    肃王妃出生于东海陆氏,和金陵陆氏千年前同出一脉,一文一武皆是中原王朝传承久远的大门阀。

    东海陆氏当时出了分歧,觉得朝廷举止过激不听调令,结果引来了西凉铁骑的围剿。

    一场大战过后,当时的陆家家主死了。肃王妃郁郁而终,肃王至今不续弦,都与这件事有关。

    连坐拥十二州之地的异姓王都被殃及至此,当时的江湖有多惨烈,可想而知。

    十年时间过去,进京复仇的人络绎不绝,几乎每年都有百余人无声无息死在狼卫的刀下。

    许不令打量片刻,分不出这黑衣女子走的哪一派,只知道身手不凡,轻声询问:

    “张翔死了?”

    老萧摇了摇头:“张翔执掌缉侦司,没这么容易死,方才企图暗杀被张翔察觉,中了一掌,恐怕逃不掉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他要进案牍库打探消息,而案牍库是张翔亲自坐镇,他正在思索这名刺客能不能派上用场,远处忽然传来呼喊:

    “快闪开!”

    “世子殿下当心!”

    许不令一愣,抬眼瞧去,发现那名黑衣刺客,竟然提着剑朝他冲了过来。

    老萧微微眯眼,啧啧有声的来了句:

    “这娃儿好没眼力,把世子殿下当软柿子殿下了……”

    老萧说着便准备上前,许不令却是轻轻抬手制止,然后做出满眼惊恐的神色:

    “护驾!”

    ------

    寒风呼啸。

    黑衣刺客手持长剑,在钩镰枪与雁翎刀的夹击之下节节败退,方才暗杀不成,后背中了张翔一掌,纤薄嘴唇呈现乌青之色,步伐逐渐不稳。

    眼看围过来的狼卫越来越多,再拖下去便成了必死之局,黑衣刺客双眸中显出几分决然,正想拼死冲回龙吟阁,却不曾龙吟阁外的墙角下,一个身着狐裘的绝美公子和老家丁,正凑在一起观望。

    她曾在孙家铺子见过这位贵公子一次,气色虚浮中了毒,所以印象比较深。方才从路人口中听说是王爷的儿子,地位超然。

    换在平时,她肯定不会理会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公贵子,可此时身陷绝境,看到这么大个人质摆在眼前,她还能怎么选?

    黑衣刺客没有半点犹豫,绣鞋猛踏长街路面,几乎震碎青石地砖,身形在风雪中拔地而起,眨眼之间冲出十余丈的距离,来到了俊美公子眼前。

    “护驾!”

    年轻公子满眼惊恐,慌不择路的想要逃跑。

    年迈的老家丁大惊失色,丢下拐杖掉头就跑,完全不搭理身旁的主子。

    黑衣刺客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一把抓住年轻公子的肩膀把他拉进怀里,手中长剑架在脖子上,面向追过来的狼卫。

    “住手!”

    狼卫的百户骇的是魂飞魄散,急急制止还在往前冲的属下。他们知道许不令武艺不错,但中了锁龙盅,不可能是这名刺客的对手。若是肃王世子死在刺客手上,恐怕从指挥使张翔到在场的狼卫都得给这位小王爷陪葬。

    百户此时只能持刀在三丈外停步,急声道:

    “大胆贼子,放开世子殿下!”

    黑衣刺客个字比许不令矮一点儿,一手抓住许不令的肩膀,一手把剑夹在脖子上,姿势有点困难。她呼吸起伏不定,扫视围过来的狼卫:

    “都给我让开。”

    声音带着几分轻灵空旷,只闻起声便能感觉出那份清冷气质。

    呼吸吹拂耳畔,带着幽兰暗香。

    许不令表情紧张,举着双手,示意狼卫别冲动:

    “都让开,别冲动……”

    “别说话!”

    黑衣刺客冷冷说了一句,便抱着许不令的腰,强行跃上了围墙,朝着大业坊外疾驰:

    “敢追上来,我现在就杀了他!”

    诸多狼卫脸色煞白,想追又不敢追,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刺客挟持着肃王世子,哪里敢光明正大的追,若是把刺客逼急了鱼死网破,在场的狼卫都得死,当下只能硬着头皮跑去封锁道路,避免贼人逃出长安城……

第十八章 醒了?(盟主加更)

    多谢【阿白你站住】大佬的盟主打赏,目前欠债(1/47)。

    --------

    夜色已深,长安城千街百坊灯火寂寂,街上已经没了行人,只余下满城风雪。

    许不令被黑衣刺客抱着在楼宇之间起落飞速穿行,离开大业坊后,脖子上的长剑便移开了。

    许不令身材高挑,又穿着厚实的白狐裘,被女人抱着说实话有点奇怪。

    在房舍之间穿行了一段距离,后面的追兵已经消失,许不令酝酿了下,开口道:

    “女侠,你不会杀我吧?我向来安分守己……”

    黑衣刺客显然受了伤,步伐飘忽,抱着许不令的腰奔逃之间,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

    “不会杀你,勿要惊慌,我逃出去自会放你离开。”

    许不令故作惊慌:“你不要骗我。”

    黑衣刺客显然平时话很少,应该是不想说话,又怕许不令反抗,沉默片刻,才轻声道:

    “上次在孙家铺子,你给了那店小二一锭银子,听掌柜说你为人不错,不会杀你。”

    许不令‘如释重负’,呵呵笑了下:

    “是嘛……姑娘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应。

    黑衣刺客带着许不令在长安城内穿行,时间不久,便有些支撑不住眼前浑浑噩噩,跨越一条巷子时,脚下一软直接摔了下去。

    黑衣刺客猛然惊醒,强行稳住身形,轻飘飘落在幽深巷子之间,一把推开了许不令:

    “走吧!”

    说着捂着胸口,手提长剑快步朝着巷子深处跑去,步伐踉踉跄跄。

    许不令站在原地,拍了拍肩头,狐裘的绒毛上沾染了些许血迹,他望着黑衣刺客跑开的背影,转入巷子拐角不久,便传来一声‘噗通’的轻响。

    许不令稍等了片刻,才在风雪中走到了巷子深处。

    身着黑衣的女刺客倒在地上,手中仍然握着长剑,双眉细长,嘴角纤薄,一张脸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只是脸颊惨白遮掩的原本的绝色,看起来惨兮兮的。

    踏踏——

    脚步声由远及近,老萧杵着拐杖走到许不令跟前,蹙眉打量几眼:

    “没看出来,还是个少有的美人,和小王爷不相上下了。”

    许不令轻轻皱眉,摸了摸脸颊:

    “别把我和女人比。”

    “嘿嘿……”

    许不令蹲下身,在黑衣刺客的腰腹之间摸索了一圈儿,找到了一块玉佩,上面刻着阴阳鱼,背后有‘长青’二字。

    “长青观的牌子。”

    老萧蹲下身,仔细打量几眼:“看这姑娘的年纪和长相,应当是宁清夜,长青观孤秋真人的徒弟。”

    许不令不太了解江湖事,听得似懂非懂:“很厉害?”

    老萧常年泡在三教九流之间,说起这些江湖女侠的事迹,那是如数家珍:

    “据江湖传闻,宁清夜的父母在十年前受到铁鹰猎鹿的波及流落江湖,后被武当山附近的长青观收留,十三岁便崭露头角,长的是倾国倾城。不过宁清夜极少下山,真见过的为数不多,这说法还是从武当一个见多识广的臭牛鼻子嘴里传出来的。

    宁清夜的师父孤秋真人出自幽州唐家,宣和年间也是名传南北的美人,后来出家当了道姑,这姑娘会唐家剑却不得其意,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许不令自然搞不清江湖上乱七八糟的关系,蹲下身打量几眼:

    “怪不得挡住脸,若是被张翔认出来,长青观的麻烦不小。”

    老萧点了点头:“敢入京行刺,和张翔必然有血仇。交给狼卫,可以让祝满枝直接进天字营,不过张翔常年呆在案牍库,祝满枝进去探秘很容易被发现,小王爷你看怎么安排?”

    许不令轻笑了下:“你的意思是,用她来调虎离山,让祝满枝趁机进去找锁龙蛊的消息?”

    老萧摩挲着拐杖,嘿嘿一笑:“主要是我这把老骨头,看不得辣手摧花的事儿。江湖上的花儿,都需要咱们这等好色之徒用心呵护……”

    “打住!”

    许不令无奈摇头,从身上解开白狐裘,盖在了宁清夜的身上,横抱起来走向巷子里一间无人的院落。

    越过老旧院墙,院子里满是落叶,房屋的窗户千疮百孔。

    老萧推开院门扫了一圈儿,确定没啥问题后,便走到水井旁打了桶水。

    许不令把宁清夜放到床板上,以狐裘做被褥盖住全身,坐在床边,将宁清夜的手腕拿出来,修长手指扣在手腕上,稍微探查了下脉搏:

    “受了内伤,短时间恐怕醒不过来,带伤药没有?”

    老萧将水桶放在旁边,从怀里取出个小瓷瓶递给许不令。

    许不令倒出一粒药丸,掰开宁青夜乌青的嘴唇塞进去。

    宁清夜冰冷的脸颊显出几分痛苦神色,眉头紧蹙,不过半刻钟,额头便浮现汗珠,脸色逐渐发红显出血色。

    老萧打量几眼后,转身走出房门:

    “陆夫人恐怕已经知道小王爷被绑的消息,天亮之前得回去,免得闹得满城风雨。”

    “好的。”

    许不令轻笑了下,起身关上了房门,左右看了看,一掌拍碎了老旧的木桌,拿起碎木板,开始修补破破烂烂的窗户……

    ------

    寒风扫过老旧的院落,上了岁月的窗户木架摇摇晃晃。

    “呜——”

    似有似无的呢喃在昏暗的小屋里响起。

    宁清夜睁开困乏的双眸,浑浑噩噩之间,觉得周身暖烘烘的,就是躺的地方比较硬,浑身酸痛说不出的难受。

    稍许,宁清夜回过了身,修长的眸子猛然凌厉,一头翻起来抓住身旁的佩剑,湛蓝长剑呛啷出鞘,剑锋指向窗口。

    咚咚咚——

    床头立着一个火折子,灯火如豆,照亮了身前几尺的距离。

    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可以瞧见窗户旁站了个身材挺高的男子,身着白色长袍,正拿着破木板在窗户上敲敲打打,天气太冷穿的单薄,时而搓搓手。

    男子看起来年级并不大,十七八岁,长得十分俊朗,明显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子,根本不会干这种杂活儿,窗户堵得歪歪扭扭,袍子上也沾了不少灰尘。

    宁清夜平举长剑只维持了片刻,便觉头痛欲裂,重新倒在了床板上。低头看了下,身上盖着雪白的华美狐裘,衣衫完整,就是狐裘太暖和出了些细汗,领口解开了一点点,不知是别人动的手,还是昏迷时自己解开的。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无力躺在床上,手中长剑滑落到了地面。

    许不令修补着窗户,察觉到床边的响动,偏过头来,露出个亲和笑容:

    “姑娘,醒了?”

    -------

第十九章 清灯夜语

    夜色清幽,小屋寂静。

    宁清夜眼中带着几分戒备,但更多的是疑惑,抿了抿嘴缓解喉咙的不适,才虚弱开口:

    “你怎么没走?”

    许不令修补着窗户,随意道:“方才走出不远,便瞧见你倒在地上。天气这么冷,挨到明天早上肯定得冻伤,便把你抱过来了……这间院子应该没人住,生火怕房东跑过来,也没柴火……”

    声音平缓,富有磁性,便如同和多年未见的老友交谈一般,不带半点寻常富家子的倨傲。

    宁清夜闭目凝神片刻,脸色逐渐恢复,气顺了少许,头脑才逐渐清明。偏头看着自言自语的许不令,沉默半晌:

    “为什么要救我?”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略显好笑:“遇见人快要死了,总不能放着不管,嗯……方才你说我是个好人不杀人,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女侠,讲道义那种……”

    宁清夜艰难坐起身,握着身上毛茸茸的狐裘,还是有几分戒备:

    “你报官抓我可是大功一件……救我的话,缉侦司的索命无常,定然会找你的麻烦……”

    许不令听见这话,摇头笑了下:

    “我是肃王许悠的嫡长子,你胆大包天把我掳走,我回头不找缉侦司麻烦就是好的,能有什么麻烦?”

    宁清夜一愣,才想起许不令的身份有多超然,一个缉侦司哪里敢找异姓王许家的麻烦。她想了想:

    “许老将军的威名我早有听闻,今日是迫不得已,得罪公子了……我叫宁清夜,欠你一份人情,日后必会报答……”

    许不令摇了摇头,从腰上取下酒葫芦,递给宁清夜:

    “杀官等同造反,我救你是不想看着人活活冻死,你要是反贼的话最好和我撇清关系,就当今晚上的事儿没发生过。”

    宁清夜接过酒葫芦,微微颔首:“我刺杀张翔只是为了报私仇,十年前张翔害死了我娘,江湖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不是造反……”说着拿起酒壶准备凑到嘴边,想起是许不令的酒葫芦,便仰头搁着倒了一口,手腕不稳的缘故明显倒多了,断玉烧很烈,身体虚弱的情况下喝难免有些受不了,被呛的咳嗽好几声才缓过气。

    许不令勾了勾嘴角:“姑娘长的真漂亮。”

    “……”

    或许是没见过这么直男的撩妹手段,宁清夜眉梢轻挑带着几分莫名。换做往日,定然还以颜色,不过对方有恩与她,此时也只是抿嘴一笑,岔开了话题:

    “你叫许不令?”

    “是啊,姑娘听说过我的名字?”

    宁清夜回想了下,轻轻点头:“以前倒是听江湖上的高人,说西凉那边出了个天才,好像是什么‘龙筋虎骨麒麟劲’,百年难遇的习武奇才……好多江湖人想去收徒,只可惜那人地位太高,瞧不上混江湖的,把人都撵了出去……说的就是你吧?”

    许不令点了点头,以前的他目中无人,确实把不少江湖大佬撵出了门。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若是现在那些江湖前辈再登门……”

    “你会拜师?”

    “会给点路费,让他们走的不是那么尴尬。”

    “……”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头一笑。气质天生清冷,这一笑,到真有几分雪莲初放的冷艳之感。

    宁清夜稍微缓了片刻,力气恢复了大半,将狐裘掀开在木板床边坐下,捡起了地上的长剑,看向站在旁边的许不令:

    “你中毒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姑娘好眼力。”

    宁清夜琢磨了下,忽然伸出手,抓住了许不令的手腕,稍微感受了下。

    许不令倒也没反抗,只是面带轻笑。

    宁清夜号脉感觉了片刻,眉宇之间便露出几分慎重,仔细重新打量几眼:

    “上次在孙家铺子,我见你气色虚浮,又长年喝烈酒,便有所猜测,没想到真中的是‘锁龙盅’……”

    许不令收回手:“姑娘有解毒的法子?”

    宁清夜摇了摇头:“锁龙蛊这种奇毒,中者武艺十不存一,一旦强行动气非死即残,老实躺着也大多活不过三年,没听说过化解的法子……你能行动自如,以前的武艺恐怕很高。”

    许不令笑容亲和:“以前也就比姑娘差一点,也算是大侠,现在和废人区别不大了。”

    武人没了一身本事,等同于豪绅倾家荡产,这种打击没几个江湖人受得了。

    宁清夜眼中显出几分唏嘘,往旁边移了少许,拍了拍床板示意许不令坐下:

    “平时很难受吧?听说中了锁龙蛊会日夜受万蚁噬心之苦,生不如死。”

    许不令在床边和宁清夜并排而坐:“喝烈酒能暂时压下蛊毒,其实也没啥。”

    “是谁害的你?”

    “嗯……”

    许不令蹙眉想了想,轻轻摇头:

    “不知道,正在暗中追查。若是江湖人报仇还好说,若是……”

    许不令说道这里便停下了话语,看了看皇宫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

    若是如他所想,是皇帝为了让肃王一脉绝后或者削藩在背后动的手脚,他可能没命活着走出长安城了。

    宁清夜感觉到了许不令情绪中的那抹担忧,犹豫稍许:

    “你家室这么好,解毒应当不成问题,病由心生,放宽心说不定能多活两天。”

    显然,宁清夜平时不怎么会安慰人。

    许不令点头轻笑,目光转向二人之间的青锋长剑。

    剑长三尺二,剑柄缠绕青绳,剑鞘当是新配得,有点不合适。

    许不令以前好武成痴,对兵器的了解远比诗书多,打量几眼后拿起长剑,手指轻弹剑出三寸,在火折子的微光下显出一道寒芒。

    许不令手指在剑锋之上摩挲而过:

    “好剑……这是伤春?”

    宁清夜瞧着细长剑刃,双眸中露出几分伤感:

    “我娘的剑,十年前死在张翔手上,剑被朝廷拿走了,今天才抢回来。”

    许不令把剑收回剑鞘,想了想,却也无话可说。

    宁清夜明显话少,而许不令同样话不多,屋子里就这样安静下来。

    宁清夜抬起手,勾了勾耳畔的发丝,又拿着酒葫芦小口抿着驱寒解渴,或许是觉得现在的气氛有点古怪,不知如何与这位位高权重的亲王之子交流。

    折腾半晚,时间已经到了凌晨。

    许不令没有久留,拿起酒葫芦站起了身:“先告辞了,御林军为了找我,很快就会搜城。我给御林军打个招呼,就说你已经潜逃出城,这几天就在这里休息吧。”

    方才昏迷的时候没祸害宁清夜,宁清夜自然是信这话的,犹豫少许,轻声询问:

    “为什么帮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人嘛,都这德行。”

    许不令随口说了一句,便出去关上了房门。

    宁清夜愣了下,少许才反应过来,清冷面容显出几分恼火,若有若无训了声“登徒子”后,便躺下了。

    只是很快,她便发现身旁还放着毛茸茸的狐裘,想起许不令中毒身体虚寒的事情,她又连忙坐起来,身受重伤脚步不稳,踉跄走到门口:“诶~等等……”

    打开房门,外面风雪潇潇,落叶之上的雪面,只剩下一串脚印,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抱着华美的狐裘站了一会儿,最终也只是摇头笑了下,或许是觉得这小王爷涉世不深,有点太傻了……

第二十章 哦豁

    天蒙蒙亮。

    青石小巷间,许不令在小雪纷飞之中行走,脱了狐裘便只穿着一身白袍,在冬日凌晨的寒风中,周身能感觉到刺骨的冰凉。体内中了锁龙蛊导致身体虚寒,此时受环境影响,胸腹间隐隐作痛确实不太好受。

    许不令拿起酒葫芦摇了摇,本就所剩不多,方才全都送进了宁清夜的嘴里,一滴都不剩。

    “还真是不客气……”

    许不令把葫芦挂回腰间,走到了巷子深处的孙家铺子外,不曾想只看到成就的酒幡子在寒风中摇摇晃晃,铺子的门却是关着的。

    许不令有些意外。市井间的手艺人,无论大小都很讲究,哪个时辰开门,哪个时辰打样,基本上一辈子都不会变,这是对客人的尊重。

    而孙家铺子这种名气颇大的老店自不用说,孙掌柜可能这辈子都没晚起过一天,也没早走过半个时辰。

    如果开门的时间不规律,就会出现他现在这样,急需要酒的时候跑过来,却吃了闭门羹,除了站在外面等,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许不令双手拢袖,站在酒幡子下面安静等待,按理说孙掌柜这样的老人,不会耽搁太久时间。

    可惜,许不令等到天色大亮,脸色已经发青,巷子里来了几波酒客,又走了几波酒客,孙掌柜依旧没来。

    许不令轻轻蹙眉,也只能暗暗说一句:可能是家里出事儿了。

    之后,许不令走出了巷子,在酒肆中打了壶寻常酒水,和满街巡查的御林军打过招呼后,便返回了燕王府……

    -----

    另一侧,天色刚蒙蒙亮。

    文曲苑的一间书房内,松玉芙顶着黑眼圈,整理着一堆宣纸。

    松玉芙每天帮着父亲代课早读,虽然明知那些王公贵子不会提问,可每天朗诵的内容还是得提前仔细琢磨,免得到时候有人问答不出来。

    放在平时松玉芙早就起来了,可昨晚一场龙吟诗会让她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得知许世子被贼人掳走,她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好不容易有了倦意天便亮了。

    虽然担忧许世子的安危,可事儿还是得做,今天除了准备讲课,还得整理昨晚诗会上比较出名的诗稿,由人送进宫里供天子赏阅。

    当今天子重文人,为了表现出对学子的重视,闲暇之余也会长安年轻才俊写的诗词,偶尔也会从宫里传出来两句夸奖,写诗的文人自然也就成名了,说起来长安城的才子还很重视这事儿。

    本来这些事儿是国子监几个老夫子做的,可她爹不喜欢这些追名逐利的东西,自然也交给她了。说起来她这当闺女的还挺可怜。

    送给天子的诗稿,自然不能随便挑几分,若是出现‘藏头诗’‘含沙射影’之内的,可是杀头的大事儿。

    松玉芙借着油灯认真对比,只是有些诗实在不堪入目,比如萧庭这首《我的宰相爹爹》,写的乱七八糟还不能说坏话。

    松玉芙看了片刻便心烦意乱,只能从桌子旁边拿起一张诗稿打量,用来洗洗眼。

    没有署名的诗稿上面,写的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等。据传当今天子也是个痴情人,皇后病故后一直没有再立后,若是看到这首词想来也会感慨颇深。

    只可惜许世子警告在先,松玉芙肯定是不敢把这几首词送上去的,到时候天子龙颜大悦问是谁写的,可就惹大麻烦了。

    松玉芙拿起来看了会儿,怎么看都觉得这几首诗词,不可能是别人代笔。大玥朝就没有文采这么好的人,而她与许世子接触这么久,倒是觉得许世子藏了好多东西,写出这些诗词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许世子硬说是抄的,松玉芙也没办法,也只能独自欣赏了。

    从灯火寂寂,一直坐到天色微明。

    松玉芙一宿没睡,渐渐的就开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的钟声。

    咚咚——

    松玉芙猛然惊醒,一瞬间吓的脸色煞白。

    晨钟响起应该是早读开始的时候,大部分学子都到了国子监,她迷迷糊糊的,明显是迟到了。

    夫子为人师表,迟到可不是小事,若是被她爹发现,还不知把她骂成什么样。

    “糟了糟了……”

    松玉芙手忙脚乱的站起来,便朝着文曲苑的学舍中跑,此时也只能指望爹爹没发现。那些个王公贵子从来不在乎早读,想来也不会多说……

    很快,不远处的书舍中便传来了朗朗读书声。

    许久过后,本是给夫子休息的书房,又传来的咚咚的脚步声,

    松柏青背着手快步走过游廊进入书房,后面还跟着个小太监,擦着额头的汗水,公鸭嗓一直催促:

    “松夫子,再过个把时辰早朝就该散了,按理说半刻钟前就该把送进宫的东西拿到国子监门口。我这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若是待会圣上来了兴致想看两眼,我非得挨板子……”

    松柏青眉头紧蹙:“知道了……这个丫头,越大越没规矩……”说话间走进书房,环视一眼,屋里没人,书桌上乱七八糟。

    松柏青走到跟前,在两堆诗稿上打量一眼,便把质量高的一沓诗稿收拢在一起,递给了小太监。

    小太监是当今皇帝的身边人,接过诗稿后,想了想又询问道:

    “圣上平时不出宫,也就看看这些东西解闷,我刚在外面等候,听太学生说昨天龙吟诗会出了首好词,还是肃王世子写的,可有此事?”

    松柏青眉头微皱:“尚未定论,学生瞎猜罢了。昨夜龙吟阁出了刺客,许世子被掳走下落不明,缉侦司压着消息正在寻找,先别惊动圣上。”

    小太监想想也是,便没有再多问,抱着一沓诗稿,快步出了国子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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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恨钢不成铁……

    天色大亮,许不令昨夜一宿没睡,国子监显然是去不成了。

    本来‘抄诗’是为了自污,结果被半路杀出来的松玉芙强行扭转局势,差点名满长安,后来又被宁清夜‘掳走’,这要是被陆夫人知晓,也不知会气成什么模样。

    许不令想想便有些头疼。

    回到王府,八名贴身护卫出去寻找他的下落,可能还没赶回来,老萧‘护主失职’,也不知躲在那个勾栏妓坊里面喝小酒,诺大王府静悄悄的没有人。

    许不令准备补个觉,直接回后宅推开了卧房的门。

    卧房比较简洁,除开屏风、桌榻等物,便只剩下两架雕虎兰錡,虎口衔一刀一剑,左侧刀锋如银线,右侧剑气寒三尺。

    以前的许不令好武成痴,常言‘穷文富武’,所用的兵器自然是来历不凡,刀名‘黑潮’,剑名‘照胆’,皆是江湖上的名刀名剑。

    许不令关上房门,把袍子扔在一边,便掀开幔帐准备跳上去。哪想到藕色幔帐掀开,里面却躺着个人。

    雕花木床上铺着厚实被褥,陆夫人蜷在被褥上,头戴发簪衣裙并未离身,仅用被子盖住了腰腹,绣着花纹的鞋子伸出床沿,手上拿着一张宣纸,紧紧攥在手里。看起来应当是在这里等着,时间一久撑不住睡着了。

    许不令摇头轻笑,想了想,轻手轻脚的蹲下身,握着陆夫人的绣鞋准备取下来,让她可以睡的舒服一些,避免天气太冷受了凉。

    只是手刚握住陆夫人的脚踝,绣鞋还没动,陆夫人便轻轻“呜—”了一声。

    继而……

    “啊——”

    一声尖叫,响彻诺大的肃王府。

    还好府上没人,若是让下人听到,还不知联想到哪里去。

    绕是如此,也把许不令吓的够呛,差点起身把陆夫人的嘴捂住。

    也不怪陆夫人这么大反应,一个寡居在家的妇人,半睡半醒之间,忽然发现脚被人碰了下,睁眼便瞧见一个男人在面前,是个女人都会吓傻。

    陆夫人一头翻起来,清醒过来发现身旁的是许不令,尖叫又戛然而止,似是怕外人听到。满眼都是错愕、难以置信,嗫嚅嘴唇,半晌没说出话来。

    许不令满脸尴尬:“陆姨,你醒了,我……”

    “我是你姨!”

    陆夫人短暂的懵圈儿后,眸子里便涌现出羞愤与怒火,她打死都没想到视如己出的乖侄子,竟然……

    陆夫人心里五味杂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想了想便拿起枕头想砸人:

    “你给我出去。”

    许不令起身把袍子披在背上,有些无力的解释:“这是我的房间,方才见你睡着了,本不想打扰……嗯……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先出去了……”

    陆夫人用被褥把自己紧紧裹住,稍微坐了会儿,才想起她昨晚上跑过来久等不归的事儿。

    陆夫人左右打量几眼,这里确实是许不令的房间,脸上的羞愤化为了尴尬,稍微平缓情绪,又连忙开口:

    “不令,等等。”

    许不令顿住脚步,又走了回来,在床边的凳子上正襟危坐,含笑道:

    “怎么了?”

    陆夫人轻咬薄唇,有意无意打量了许不令几眼,见许不令眼中没什么作贼心虚的情绪,才暗暗放心下来,柔声道:“我……我错怪你了,以后……嗯……男人头女人脚,摸不得……虽说我们没有血缘,但毕竟你把我叫姨,王侯之家本来就乱,若是风声传出去……”

    许不令越听越不对劲,抬了抬手:

    “清者自清,是我莽撞了。”

    陆夫人侧坐在床上,觉得姿势不雅观,便把腿伸出了被褥,整理裙子双手叠在腰间,端端正正的坐着:“对了,你昨晚上去哪儿了?我听说你被人掳走,御林军满城都找不到……”

    许不令呵呵一笑:“我虽然中了毒,自保还是没问题,昨天有惊无险,陆姨不用担心。”

    陆夫人前前后后仔细检查,确定许不令没有受伤后,才稍微松了口气,眸子里显出几分恼火:

    “你啊你,明知自己身份特殊,还大晚上往出跑,多危险啊……”

    许不令对于这个,自然是反驳了一句:“我又不是姑娘家,总不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去龙吟阁也是按照您的吩咐……”

    陆夫人双眸微凝,脸色严肃起来:“你还好意思说?让你去龙吟阁抄诗自污,你干了些啥事儿?”

    许不令顿时语塞,酝酿片刻:“嗯……我抄了……”

    “你抄什么了?一词盖全场,现在都快传遍长安城了,昨夜不知多少女子为你这首词落泪,风声压都压不住,过几天那些个官家小姐都该找上门求见了……”

    许不令心中有愧:“陆姨,你相信我,我真是抄的。”

    “你抄谁的?”

    “……”

    许不令无话可说。

    陆夫人满眼‘恨钢不成铁’,把手中的宣纸摊开,看了几眼,嘴唇轻抿,又幽声一叹:

    “不令,我知道你才气过人、文武双全,让你藏拙,也是为了你好。年轻人爱出风头理所应当,但也要分时候……”

    许不令摊开手:“陆姨,你还不相信我?”

    “我信你什么?让你抄诗、买诗,你非要自己写诗!写就写吧,还被人当堂指认出来是你写的……”

    “这次是意外,下次绝对不会出岔子!”

    “还下次?短短半个月,又是‘许青天’又是‘许才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名声。你还是回曲江池钓鱼吧,省得我提心吊胆……”

    陆夫人不停说教,许不令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心中有愧也不好还嘴。

    过了很久,直到晨曦洒在窗纸上,陆夫人才停下话语,把目光重新投向宣纸,看着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想了想,声音才稍微柔婉了几分:

    “不令,你……这首词是给为我写的?”

第二十二章 言出必行

    “真是我抄的。”

    “不承认也罢……”

    陆夫人淡淡“哼~”了一声,抚摸着宣纸上娟秀的字迹,风韵如玉的脸颊上显出几分感慨:

    “你没来长安之前,我从你娘的书信中,得知你以前是个呆头呆脑的傻娃儿,经常把你爹气个半死。后来你娘……唉~……肃王让我代为照顾你,我还担心来着,要是管不住怎么办……却没想到不令早就长大了,不仅文武双全,还知道心疼人……我还没看透你,你倒是先把我看透了……”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这次倒是没有反驳,毕竟他不是十七八的小孩子,早经历过了世间人情冷暖。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其实,只要你安安稳稳的,我那有什么愁怨……”

    陆夫人声若幽兰,不知是唏嘘还是感动。

    许不令侧目注视片刻,见陆夫人目不转睛盯着宣纸,无奈轻笑:

    “陆姨喜欢就好,我以后不抄诗了,也不闯祸,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

    陆夫人娥眉轻蹙,嗔了许不令一眼:“什么夹起尾巴做人,你堂堂藩王世子,要嚣张……当然,也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具体什么分寸,你自己把握就好……

    ……唉,你爹当年在京城读书,那才叫标准的不学无术,先帝踏春的时候跑去曲江池野游,喝醉酒了爬到金殿上睡觉,把自己挂在魁寿街的大牌牌坊上……”

    许不令听的满头冷汗,摸了摸下巴:

    “嗯……这也太拼了些,要不我表演个‘铁锅炖自己’?”

    陆夫人稍微琢磨了下:“算了,太傻了些……你以后不要乱来即可,若再冒出什么好名声让我听到……”

    许不令认真点头:“放心,我如果再有半点好名声传到圣上耳朵里,就用铁锅把自己炖了。”

    陆夫人略显恼火,抬手掩住许不令的嘴,左右看了下:

    “声音小点,当心隔墙有耳,圣上可从未亏待过你们父子,这些毕竟只是你我猜测,自己知道就好。”

    冰凉的手儿触及脸颊,许不令自然是本能往后躲了下,露出几分笑容:

    “我耳目通达,周围没人。”

    陆夫人点了点头,自然而然的收回手,站起身来:“昨晚没睡吧?早点休息,你身上的毒还没化解,可不能再染了风寒,我先回去了。”说着便步履缓缓出了门。

    许不令无奈摇头,翻身躺下抱着后脑勺,被褥里面还带着些许余温,幽兰暗香若有若无。

    不知为何,方才还涌上头的睡意,此时反而没了……

    ------

    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睡房外传来了敲门声。

    许不令迷迷糊糊睁开眼,稍微适应片刻才彻底清醒,转眼看去,窗外灰蒙蒙的,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小王爷,大门外有个姑娘来来回回,看模样是来找您的,已经转了半天,长的挺不错,要不要叫进来坐坐?”

    老萧带着三分调侃的话语传来。

    许不令翻身而起,拿着酒葫芦灌了一口,有些疑惑——难不成还真有女粉丝上门?

    许不令穿好衣袍打开房门,老萧杵着拐杖站在门外,呵呵轻笑:“好像是松大祭酒的闺女,犹犹豫豫想登门又不敢,瞧着模样就是看上小王爷了。”

    许不令在旁边洗漱过后,把长剑挂在腰间,便快步出了门。

    ----

    天色渐暗,街坊之间又飘下了点点白雪,街道上已经亮起灯火,肃王府外的两尊石狮子之间,松玉芙披着红色斗篷,在风雪中来回渡步,手儿放在腰间,时不时想转身离开,又想进入王府,来回几次,便垫了垫脚尖,幽幽叹上一声。

    今天晨读结束后,松玉芙才想起送诗稿进宫的事儿,回到书房之中,便瞧见爹爹站在书桌前描丹青,原本桌上乱七八糟的诗稿已经消失不见。

    松玉芙本来松了口气,可忽然又发现偷偷抄下来的几首诗词也不见了。当时询问爹爹,回答说有用的送去了宫里,没用的糟粕拿去生火了,省的占地方。

    她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也不知那张诗稿被爹爹塞进了哪一堆,旁敲侧击问了一句,爹爹却说是没印象。

    这可出大麻烦了,被拿去生火倒还好,大不了重写一份儿,若是被送进了宫里,当今圣上瞧见上面的诗词必然惊喜,到时候几句夸奖传出去,想见见这位才气通天的大才子……

    “再给我闯祸,把你脱光了吊起来打!”

    想起这句话,松玉芙缩了缩脖子,又急得跺了跺脚。

    诗稿已经送进宫里,不可能追回来,许世子知道必然生气。她听闻许世子安然无恙回来,急忙忙跑到肃王府,却又不知该怎么道歉。

    若是诗稿已经被烧了就好了,谁都不知道这事儿……

    松玉芙咬了咬牙,自幼出生书香门第,觉得不该心存侥幸,还是得提前打个招呼。只是她还没下定决心,背后就传来了清冷的嗓音:

    “松姑娘,找我有事儿?”

    松玉芙一个哆嗦,急急忙忙转身,便瞧见许不令站在台阶上,略显疑惑的望着她。

    “世子殿下。”松玉芙盈盈如水般的福了一礼,走到台阶下方,欲言又止。

    许不令莫名其妙,吹了声口哨唤来马匹,牵着缰绳:“我还有事,直说吧。”

    松玉芙勾了勾耳畔的发丝,纠结片刻,还是没敢直接开口,而是先探探口风:

    “许世子,你说话算话嘛?”

    许不令眉头紧蹙,上下打量几眼,以为是过来要簪子的,便点了点头:

    “我向来言出必行,从不骗人,也没必要。”

    “啊~~”

    松玉芙脸色一苦,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眸子里显出几分柔弱。

    许不令吸了口气:“别来这套,我软硬不吃,只要你守口如瓶,我自会把簪子还你。若是再给我闯祸,说脱光了吊起来打,就脱光了吊起来打,我可不在乎什么名声。”

    松玉芙顿时语塞,方才不敢说,现在更不敢说了,犹犹豫豫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要是犯了错,你可以骂我啊,岂能用这种方式羞辱女子……”

    许不令可没心思听这些大道理,翻身上马,偏头看了一眼:“别抱有侥幸心理乱来,到时候你说什么都没用。明天有事不去国子监,你给夫子打个招呼,再会。”

    话落轻夹马腹,朝大业坊小跑而去。

    松玉芙往前走出两步,鼓起极大的勇气,还是没敢叫住许不令。在原地转了两圈儿,也只能抱着几丝侥幸,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魁寿街……

第二十三章 青石巷酒客(盟主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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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不令纵马疾驰,来到大业坊内,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

    长街上雪花纷飞,行人皆踏上归途,沿街勾栏酒肆内欢笑声不停,时而能听见几句: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许世子真是个柔情万种的男人,听说长得还貌比天仙……”

    “许世子不承认这是他写的……”

    “唉~这叫君子气度,不爱出名罢了,和那些个世俗文人不一样……”

    看模样,昨晚龙吟阁的事儿已经传开了。

    许不令无话可说,在巷口下马,走向孙家酒铺,准备打一壶断玉烧再去找祝满枝。

    牵着追风马穿过狭长的青石小巷,遥遥便瞧见酒铺昏黄的灯笼下,酒幡子在寒风中摇摇晃晃。

    天色不算太晚,铺子里的三张桌子少见的没有客人。

    孙掌柜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已经开了几十年的酒铺门口,手中拿着一个酒壶却没有喝,眼神混浊没什么精气神,只是望着青石小巷的尽头。

    许不令牵着马走近,‘踏踏—’的马蹄声在风雪中很清脆。

    孙老掌柜尚未转头,脸上的愁绪便已经收起,换上了一如既往的和气笑容,撑着膝盖站起身来:

    “公子来啦,还是老规矩?”

    “嗯,打一壶酒。”

    许不令取下酒葫芦,递给已经走到酒缸后面的孙老掌柜,左右打量铺子几眼。板凳都倒着放在桌子上,原本装下酒菜的碟子也空空如也,明显是没开门。他略显疑惑:

    “孙掌柜,今天没做生意?”

    孙掌柜脸色依旧带着笑容,用酒勺在酒香浓郁的大缸中打着酒,轻叹了一声:“家里出了点事儿,本来今天不做生意……经常在铺子里打酒的老钱是个老酒虫,跑上门问缘由,顺带说起公子早上的时候,在门口等了一个时辰……唉~是小老儿粗心忘了这茬,实在对不住公子。”

    许不令轻轻蹙眉,想清楚缘由后,笑了一声:

    “所以孙掌柜就跑过来,在这里干巴巴等了我一天?”

    “呵呵……”孙掌柜笑了下,认真打着酒水:“做生意讲个诚信,公子每天一壶断玉烧雷打不动,不是自己过来就让下人过来。能在门口等小老儿一个时辰,是看得上小老儿这点手艺,我又岂能让公子白等一场。”

    “酒铺不止一家,换做寻常人白等一个时辰,肯定就不来了,孙伯怎么知道我还会过来?”

    孙掌柜摇了摇头:“我开了一辈子酒铺,江湖上的豪侠、朝堂上的大人、市井间的泼皮都见得多了,甚至先帝和当今圣上,都见过几次。人活的久了自然就看得清人,公子是讲规矩的人,早上失望而归,晚上肯定会过来看看出了什么事儿。小老儿岂能再让公子白跑一趟。”说话间,孙掌柜装满了一壶酒,递给许不令。

    许不令接过酒壶,想了想,第一次走进了酒铺,把长凳翻下来放好,在靠着巷子的酒桌旁坐下:“孙伯也是个讲规矩的人,天色尚早,一个人喝酒没意思,要不坐下来喝两碗?”

    孙掌柜拿白毛巾擦了擦手,看了许不令一眼,倒也没有拒绝,走进里屋装了盘花生米,又取了两个酒碗,放在了酒桌上。

    长路无灯,风雪飘摇。

    孙掌柜在围栏旁的酒桌旁坐下,一如既往的客套:

    “公子喝酒,应该是有其他用途吧?您这样执着的酒客,老头我卖了几十年的酒,也是头一回遇见。”

    “生了点小病,得用酒做药引子。”

    许不令拿起酒葫芦倒了两碗酒,其中一碗放到了孙掌柜面前。酒桌上不论身份,年长的为兄,年幼的为弟,三教九流通用的规矩。

    孙掌柜接过酒碗,仔细打量许不令几眼:“小老儿在巷子里卖酒这么多年,以前倒是遇见过一个和公子长的有几分相似的人,是个姑娘,听说是东海陆家的闺女,同样是风华绝代,所以记得比较清楚。那姑娘后来被一个王爷的儿子给拐走了,去了西凉那边。”

    “那是我娘。”

    许不令略显意外,想了想:“几年前生了病,没能治好……小时候对我很好。”

    孙掌柜露出几分唏嘘,刚端起的酒碗又放下了,最后又端起来,和许不令碰了下,才叹了一声:“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人之常事,都得经历一次。公子能看开便好。”

    许不令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是啊。孙伯年长晓得这个道理,又有什么看不开的?”

    孙掌柜端着酒碗同样一饮而尽,擦了擦嘴,无奈笑了下:

    “公子好眼力……唉,小老儿活了一辈子,本以为能看透人,却不曾想老来,还是被鹰啄了眼,养了匹白眼狼……”

    许不令既然天天来这里打酒,铺子背景自然是查清了的。孙掌柜只有一个儿子,在外地做官几年不回来一次,身边除了学徒便没别人。

    念及此处,许不令微微蹙眉:

    “上次听闻三才好赌,出事了?”

    孙掌柜用筷子夹了颗花生米,点了点头:

    “三才住在我家对门,小时候好吃懒做又染上的赌瘾,每次输的精光,赌坊的人过来要债,都是老两口给清的。三才这娃儿,次次跪在地上磕头认错,却又屡教不改……

    ……后来,房子田产都没了,媳妇也跑了,老两口先后病故,他娘临死前是拉着三才的手,求着他不要再赌了……

    ……从那之后,三才算是改了,当车夫力夫干苦活累活。都是街坊邻居,我便让他到铺子来帮忙打酒端菜学个手艺,倒也勤快……”

    “生活安定下来,有了闲钱,又忍不住了?”

    “是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前些天不知干什么去了,回来之后便跪在我面前哭,问我借银子……我自是不能借他,还劝了他几句,他便走了。本以为三才生了气,只当作没收这个徒弟,却不曾想晚上回去……唉~罢了……跑了就跑了。”

    许不令眉头紧蹙:“三才偷了你的积蓄?”

    孙掌柜手指轻敲桌案,一碗酒下肚,布满褶子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沉默片刻,长声一叹:

    “二百两银子,也不算太多,小老儿我留着也用不上,只要三才这娃儿别再拿去赌了就成……唉,估计不可能……”

    “狗改不了吃屎。”

    许不令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我去和官府打声招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孙掌柜抬了抬手:“小老儿我对公子说这些,不过是借着酒劲说几句心里话。若是麻烦到公子,这酒也就没味道了……三才是我看着长大,报官的话,按律得流放充军,算了……”

    说话之间,酒铺里走过来一个半老妇人,过来打酒。

    孙老头恢复了往日的和煦笑容,佝偻着腰起身认真的打酒,还客套寒暄了几句:

    “张师傅腰上的老毛病又犯啦?”

    “唉~别说了,从小教人拳脚功夫,老来全是病……”

    老妇人看穿着挺贵气,头上戴着一只雀尾花簪,想来是年轻时情郎送的定情信物。老妇人态度十分亲和,拿着酒壶说了几句闲话,才慢悠悠离去。

    孙老头重新坐会酒桌前,摇头苦笑道:

    “这个老妹的男人是个武馆师傅,儿子前些年惹事儿被狼卫打死了,就剩下老两口,张师傅的脾气变得不太好,这老妹儿子没了心疼的要死,还得劝男人想开点,唉!和她比起来,老头我过得算是神仙日子,人还是得往好的地方看。”

    许不令沉默片刻,没有再多说,将酒钱放在桌上后,便出门翻身上马,消失在了巷子里……

第二十四章 打听消息

    小街的灯笼在雪夜中散发着昏黄的光芒,酒肆茶铺中客人渐少,勾栏赌坊中喧闹声嘈嘈杂杂,不时有人红光满面进去、灰头土脸出来。

    祝满枝按着腰刀,在雪花纷飞的小街上来回巡视,黑色锦袍的胸口位置落了些雪花却浑然不觉,尚且稚嫩的脸颊满是愁容。

    上次和许世子一别,给了她七天时间调查白马庄的底细。她白天要巡街不能擅离职守,只能晚上骑马跑到长安城外打探消息。

    只可惜长安城内卧虎藏龙,随便一个小铺子后面都可能站着朝堂上的庞然大物,不归她管辖的地方,根本打探不到半点消息,至今连白马庄是谁的产业都没问清楚。

    想起那句‘把你卖青楼里去’,祝满枝便有点发愁,许世子可能不会真把她卖到青楼里,可若是以为她偷懒不办事不再搭理她,便丧失了进天字营的机会。她其实很努力的,每天过了子时才回来,天没亮就得起床巡街……

    胡思乱想间,时间越来越晚,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超了一些。

    祝满枝从小街的另一头往回走,不停的四处查看,暗暗嘀咕:“不会不来了吧……”刚刚走出没几步,‘踏踏—’的马蹄声便从后方传来。

    祝满枝眼前一亮,连忙回头,便瞧见身着白袍的许不令,驱马小跑到了跟前。脸色比较冷,似乎有点儿心事。

    祝满枝连忙小跑上前,仰着小脸抬手行了一礼:

    “许公子,你来啦!”

    许不令翻身下马:“抱歉,路上有点儿事儿耽误,来晚了。”

    “不晚的。”祝满枝打起精神来,嘻嘻笑了下,然后又有些愧疚,小声嘀咕:“许公子,上次你让我查白马庄的事儿……”

    许不令看她这模样,就知道什么都没查到,随口道:

    “白马庄的事儿放一边,先帮我查一件盗窃案子。”

    祝满枝一愣,旋即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没问题,我就是干这个的,谁丢了东西?”把上面的雪花都给抖落了。

    许不令轻轻蹙眉打量一眼,祝满枝才察觉不对,脸唰的红了,轻轻咳嗽了一声,规规矩矩的站直。

    “方才在孙家铺子,听说铺子伙计偷了掌柜的银子……二百两,估计是掌柜一辈子的积蓄……”

    许不令牵着马行走,把刚才的见闻说了一边。

    祝满枝认真聆听,小脸儿逐渐严肃起来。二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长安城一斗米才三钱银子,哪怕她是待遇颇高的狼卫,有各种拿赏银的路子,用命去拼也得存三年。

    “这个三才真不是东西,忘恩负义……”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在大业坊巡街,可认识道上消息灵通的人?”

    长安城百万人口,三教九流混杂其中,地下的势力盘根错节。在诺大的长安城中找一个赌鬼,官府的眼线自然比不上市井间的泼皮混混。

    祝满枝蹙眉想了下:“嗯……我刚来不久,只听说长乐街的陈四爷消息灵通什么都知道,不过……我是官府中人,上了门人家也不会搭理我……”

    “带路吧,我来问!”

    祝满枝点了点头,殷勤的接过缰绳,带着许不令前往不远处的长乐街。

    前几天龙吟阁出了刺客,许不令被绑走的消息祝满枝自然是听说了,只是级别太低连过问的权利都没有,此时和许不令并肩行走,她犹豫了下:

    “许公子,前几天你被贼人绑走,没事吧?”

    “你觉得了?”

    “看起来没事儿,听说那贼子是个女人,许公子你长这么俊朗,有没有对你……”

    许不令无言以对,用剑鞘直接就在祝满枝的臀儿上拍了下。

    祝满枝一个哆嗦,连忙闭嘴不说话了,眸子里有几分淡淡的恼火,却又不敢发作……

    -------

    长乐街在隔壁的永宁坊,虽然比不上寸土寸金的大业坊,但也算长安城的繁华地段,里面住的多是豪商巨绅,青楼连绵成片,娱乐行业十分发达,有长安‘不夜坊’之称。

    陈四爷是长乐街一家酒楼的东家,年轻时闯过江湖,南来北往黑白两道基本上都认识,手底下眼线极多,算是江湖上的消息贩子,至于背地里有没有和官府搭上线自然无从得知,不过能在长安城呆这么久,想来是有的。

    祝满枝牵着比她还高的追风来到长乐街的一条巷子里,街上的酒楼外站着四五个打手,江湖人进进出出,举止到还算规矩,都在门口放下兵刃。

    许不令从腰间取下长剑递给祝满枝,便独自进入了酒楼。

    雪花纷飞,寒风瑟瑟。

    祝满枝站在小巷子里无事可做,旁边的高头大马十分的乖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连呼吸都很均匀,黑亮的眼睛还有些好奇的盯着她。

    祝满枝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有灵性的马,抬手在马脖子上摸了摸,可惜追风有些嫌弃,‘踏踏—’的移开了两步。

    “切—”

    祝满枝嘟了嘟嘴,又拿起手上的剑查看。

    剑长三尺六,剑鞘用的什么木材没瞧出来,只透着几分古朴庄重。剑出三寸,可见上面铭刻的‘不令而行’四个小字,细小的雪花轻飘飘落在剑刃上,便在无声中一分为二。

    祝满枝眼前一亮,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的宝剑,光握着便觉得爱不释手,本想拔出来试试,不曾想背后远处忽然传来了动静。

    嘭嘭——

    “啊——”

    拳拳到肉的打击声,继而是几个人的惨叫。

    祝满枝心中一惊,转眼看去,便瞧见酒楼外的几个打手从暗处拔出刀,急匆匆的跑了进去。

    祝满枝顿时急了,没想到许不令进去问消息会发生冲突,连忙牵着马往过跑想去帮忙。

    只是还没做出几步,酒楼二层便传来‘哗啦—’的声音。

    酒楼二层的窗户猛然破裂,碎木在落雪中横飞。

    身材高大的陈四爷倒着从窗户中撞了出来,直接摔在了青石路面上,发出一声闷哼。

    一袭白袍的许不令,紧跟着从窗户冲出,凌空便是一脚悍然劈下。

    折身跑出来的打手,皆是如临大敌的退开几步,连上前阻挡的机会都没有。

    命悬一线之际,摔在地上的陈四爷还是清醒了过来,连闷哼的压了下去,惊恐抬手:

    “少侠饶命!”

    嘭—

    凌空一脚还是踩在了胸口,不过明显收了力。

    陈四爷脊背砸在地上,双手抓着许不令的靴子,闷声咳嗽。

    许不令眉头紧蹙,低头看着脚下的市井泼皮:

    “跟我讲江湖规矩,你配?”

    “我不配……咳咳……”

    陈四爷连声咳嗽,抬手让跑过来的打手退开,强行露出几分笑容:

    “我只是个卖消息的,当不起江湖人,有问必答,留小的一命即可……”

    巷子中的祝满枝,眸中全是震惊,完全没想到许不令这么问消息,这也太霸道了些,连她一个捕快都看不下去了。不过想起许不令的身份,她还是默默退了回去。

    许不令松开了靴子,低头看着陈四爷:“可认识一个叫三才的,是个赌棍,前几天忽然一夜暴富,肯定在周边的赌坊出现过。”

    陈四爷半天没爬起来,只能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回想片刻,又看向如临大敌的打手:“去查查,有没有这个人。”

    几个打手不敢怠慢,连忙跑了出去打听消息。

    许不令见不少江湖人在旁边观望,蹙眉扫了一眼,酒楼附近便恢复如初进进出出,似乎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约莫两刻钟后,一个打手跑了回来,沉声道:

    “四爷,老赵的赌档前几天是来了个客人,很肥,半晚上就输干净了,还倒欠了五百多两银子,说是第二天给又拿不出来……”

    陈四爷眉头一皱,略微琢磨了下,从地上爬起来,微微欠身:“少侠,你听到了,在赌坊输干净,银子肯定找不回来了。”

    许不令早料到是这个结果:“人去哪儿了?”

    陈四爷稍微犹豫了下,眼前便出现了一双老拳,整个人被砸的撞入了酒楼的窗户,里面观望的人吓的连忙躲开。

    这一拳并不重,却是吓破了陈四爷的胆儿,急急忙忙翻起来,抬起手:“少侠别冲动,我说……欠了赌坊的银子,肯定是要还的。那三才若是弄不来银子,肯定被朱家带走了……”

    “带去那儿?”

    “这个少侠得去问虎台街的朱满龙,他老人家辈分比我高。”

    许不令点了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丢给了陈四爷,便转身走向巷子:

    “今天的事儿守口如瓶,传出去你第一个死。”

    陈四爷略显意外的拿起银票,旋即显出几分错愕,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

    “少侠,你早都给银子不就完了,我又没得罪您,干嘛平白无故把我打一顿?”

    “直接给银子,你说假话怎么办?”

    “……”

    陈四爷愣了半天,还真没话说……

第二十五章 踢馆

    大玥朝以武兴国,数百年的传承下来,习武之风盛行于市井之间。

    虽然此举让大玥国力大涨直至横扫天下一统中原,可带来的副作用同样不小。

    常言‘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文人手中握的是笔,又大多是聪明人,除开背后含沙射影骂几句,对掌权者形成不了太大的影响。

    而武人手中握的可是刀,而且大半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莽夫,一个不顺心杀官造反都是常事儿。

    当今天子继位后,大玥朝已经游侠之气成风,传承几百年的江湖世家,甚至到了藐视王权的地步。

    彼此之间的冲突最终引发了几乎摧毁一代江湖人的‘铁鹰猎鹿’,武人才有所收敛,稍微安分守己了些。

    不过习武之风已经传承了几百年,大玥以武立国将门世家众多,也不可能直接扭转,最终也只能筹建了缉侦司监察江湖绿林,彼此保持着默契与平衡。

    习武不是说自个在家里打一套王八拳就算武人,就如同现代的‘咏春、太极’一样,派别划分比文人的流派还要多,其中大半是师传徒、父传子,每家的打法都不一样。

    豪门子弟有名师教授,比如说许不令,可以搜罗各种密不外传的拳谱、刀谱,而寒门子弟自然没这个本事,拜入名家也没那个天资,唯一的选择就是去武馆学艺。

    长安城作为大玥国都,因为以前满大街都是游侠儿,私斗太过频繁有损国威,朝廷便把所有的武馆规划到了长乐坊的虎台街。

    武馆肯定比不上传承有序的江湖世家,大多是各家名师的记名徒弟,地位不怎么高。但敢在京城开武馆教徒弟的,身手绝对不差。

    虎台街十二家武馆的坐馆,皆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从甲子前开国至今都没变过,来一家走一家,能在虎台街站稳了才有资格开武馆。

    想站稳,就得把其他武馆干趴下一半,这就是江湖人的规矩。

    冬夜寒风刺骨,虎台街上人影稀疏,只有各家的门生带着刀四处巡视。

    武人都脾气大,文官那一套学不来,管束太严也削去了锐气,因此这条街上是没有捕快官兵的,只要不随便杀人,朝廷基本上不会过问。

    长街尾端的一间大宅里,公孙禄走出客房,脸上带着几分无奈:

    “这次是我爹照顾不周,朱兄莫要往心里去,日后绝不会发生这类事情……”

    公孙禄的身旁,是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双臂极长手指满是老茧,身着一声黑色长袍,眉宇间带着几分阴霾,是铁爪门坐馆朱满龙的长子朱承烈。

    听见公孙禄的话,朱承烈叹了口气:“无妄之灾,权当这次不走运。可怜我那几个师弟,尚未出师,便就此夭折……”

    公孙禄点了点头,却也不好在多说。半个月前福满楼私盐的案子总算压了下来,代价就是朱满龙交出了几个徒弟背黑锅,进了缉侦司的地牢等候发落。

    朱满龙的本事公孙禄是知道的,十几年前孤身一人来长安,凭借一手鹰爪打趴下六家武馆的坐馆在虎台街站稳,到今天门生已经遍布长安,连狼卫中都有不少人是朱满龙的徒弟,在大业坊周边的势力很大。

    朱承烈是朱满龙的长子,得了一身真传,为人也十分活络,和公孙禄算是好友。拿了这么多年银子,这次没帮上忙,公孙禄也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公孙禄客套几句后,便告辞出了武馆。

    朱承烈送公孙禄出了府门,站在烫金招牌下方目送,直至公孙禄的马匹消失在街道尽头,脸色才渐渐阴沉下来,淡淡哼了一声:

    “光吃不干事,白养了这么多年。”

    诺大的武馆内,两个武师走出来,抱着胳膊带着几分轻蔑:

    “当官的都这样,穿了身虎皮便把自己当个人物,真放在江湖上,给老子擦鞋都不配。”

    “是啊,长安城的官家中人,除开缉侦司那几个前辈和宫里的贾公公,其他都是群窝囊废,也就一张嘴厉害。”

    朱承烈听见这话,抬了抬手:“别这么狂,朝廷藏了多少高手,十年前就看出来了,连武当山、龙虎山都被打的关了山门,咱们这道行还不够。”

    说话间进入武馆,两个武师紧随其后,其中一人蹙眉道:

    “福满楼出了岔子,折损大笔收益,馆主气的不轻。公孙父子俩靠不住,一时半会还不敢把货运过来,公子看怎么安排?”

    朱承烈背着手行走,略微思索了下:“先把货运来,魁寿街的李公子和我交情不错,我过几日去与李公子打声招呼即可。”

    武师听到这个,皆是点头,放心了不少——魁寿街住的全是王侯将相,光王府就有七个。早朝会不站在前三排的人,进魁寿街都不敢骑马乘车,能住在魁寿街的人物,自然是靠得住。

    武馆面积颇大,夜色已深又大雪纷飞,弟子门生早已经睡下,正中的演武台落了层薄雪,几个灯笼挂在飞檐下摇摇晃晃,视线不是很清楚。

    朱承烈正准备回房,眼角余光却发现几丝不对劲,抬起手制止武师的脚步,转眼看去,却见武馆正中的演武台上坐了个人。

    身着白衣,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脸,坐在演武台边缘,姿势略显懒散,肩膀上靠着把剑,手中拿着酒葫芦。

    朱承烈和两名武师脸色一沉,眼中显出几分戒备。

    虎台街上全是武夫,各家的高手云集各自提防,无异议天罗地网,想要无声无息进来可不简单。

    朱承烈打量几眼后,走下台阶,来到落雪纷飞的大院之中,看着演武台上的男子:

    “阁下是何人?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演武台上的男子放下酒葫芦,修长手指挑了挑斗笠,露出下巴,声音清冷:

    “你管的着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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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就这?

    稍早之前,许不令回到长乐街的巷子。

    祝满枝把长剑抱在怀里,满眼都是小星星,跑到跟前打量几眼:

    “许公子,你真厉害。陈四爷可是这条街上的人物,一身横练功夫出了名……”

    “他这样的,三拳都扛不住,算个什么横练功夫。”

    许不令接过长剑挂在腰间,带着祝满枝前往虎台街。

    祝满枝依旧牵着马,稍微琢磨了下,又开口道:“许公子,听说你中了毒,不能大动手脚……”

    “我这是活动筋骨,不是大动手脚。”

    “……”

    祝满枝眨了眨眼睛,觉得彼此好像不在一条线上,便也放弃了联络感情的客套话,转而道:“其实……我有点想不通,公子明明报个名字就能办事情办成,为什么硬要动手?”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报名字人家只是表面服气,打趴下人家才会心里服气。”

    祝满枝‘哦’了一声,跟着走了一截,又询问道:

    “公子武艺这么高,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吧?学武最折腾人了,我小时候每天都哭,我爹硬要教我,我娘就一直护这我,结果罪受了不少,功夫还没学好……”

    许不令回想了下小时候模糊不清的记忆,认真点头:

    “确实受了不少苦,每天辰时就要起床,吃好多东西,然后围着王府跑一圈儿,回来继续吃东西,晚上还要看乱七八糟的武功秘籍,有时候会累的趴在桌子上睡着。”

    祝满枝认真聆听,等了片刻,见许不令不说了,抬起小脸:

    “然后了?”

    许不令仔细回忆了下:“哦,对了,偶尔还得举石锁,我娘说长的五大三粗不好看,为了能练好武艺,我都是背地里偷偷举。”

    “……”

    祝满枝顿住脚步,望着许不令一眼,表情五味杂陈,似乎是想骂人又不好开口,憋了很久,才冒出一句:

    “就这?”

    许不令点了点头:“不然呢?”

    祝满枝吸了口气,又很快泄气:“许世子,你不要耍我,习武是滴水穿石的硬功夫,天资勤奋缺一不可。你在福满楼外的身手已经世间罕见,若是锁龙蛊的毒解开,还有谁打得过你,都能当开宗立派的宗师了。”

    许不令轻笑了下:“这说不准,大玥万里疆域奇人辈出,总有几个比我厉害的。而且当得起‘宗师’二字的人,不光功夫要厉害,更重要的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顶多算个后继者,还谈不上开创者,当不起宗师二字。”

    祝满枝对这个倒是赞同:“即便当不起宗师,也差不远了。我觉得你的武艺来的太容易了些,不够扎实。”

    “我是王爷的儿子,武艺再高也轮不到我亲自出手,打谁都是掉份儿,不掉份儿的又不能下重手。一身武艺除了强身健体,其实没什么用。”

    祝满枝仔细琢磨了下:“倒也是,上位者当居于幕后运筹帷幄,提着把刀出去打打杀杀像个什么话……可惜啦,许公子要是江湖游侠就好了,肯定能名满天下。”

    许不令谦虚一笑:“算啦,别说这些没用的。虎台街的朱满龙,你知道多少?”

    祝满枝按着腰刀走在跟前,稍微回想片刻:

    “朱满龙是虎台街铁爪门的当家,在长安城有些名望,据衙门里的兄弟所说,师承关中的鹰爪门,我们主官张大人评价其‘手上功夫不错,腿脚差点’,算得上很高的评价了。嗯……他儿子朱承烈也厉害,天份好年少成名,是虎台街年轻一辈的领头羊……好像就这些。”

    “手上功夫不错,腿脚差点……呵呵……瘸腿鹰。”

    “嗤—”

    听到这个评价,祝满枝直接笑出了声:“许公子的评价更毒辣,若是朱满龙听见肯定得气死。好歹跟我一样是‘满’字辈的,厉害着了,我们张大人的独门八卦刀,十几年前就打遍天下豪杰,自然是瞧不上一个武馆教头,您可莫要掉以轻心……”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没有回答。

    沿着街道行走,很快来到了虎台街,这里人多眼杂埋着不少势力的眼线,许不令在街边寻了个斗笠遮住脸才和祝满枝进入了人烟稀少的街道,刚来到朱家武馆附近,便瞧见公孙禄从武馆里走出来。

    祝满枝正认真的嘀嘀咕咕,忽然就被一把拉住胳膊钻进了巷子,她吓了一跳,惊呼声还没传出,便一只大手捂住了小嘴,只能瞪着大眼睛,有些茫然无措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许不令。

    距离太近的缘故,淡淡清香扑面而来,没有寻常男人的哪种汗味,反而很好闻。

    祝满枝抬起小手,本想把许不令推开,可又不敢动手,一时间愣在了当场。

    踏踏——

    马蹄声从街面经过,公孙禄的身影从巷口一闪而逝。

    祝满枝瞧见公孙禄,茫然了少许。她在福来楼蹲了三天,被杀的那个打手曾报过朱满龙的名号,联想到后来出现的御林军和公孙父子……

    祝满枝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福满楼这么放肆,私盐的案子几天就结了,原来是中尉府在背后当靠山!

    捂住嘴的手松开,祝满枝急急慌慌就要说话,却见许不令三个大步就跃上了墙头,起落间消失在了围墙之后。

    “诶!等等我啊~”

    祝满枝一急,连忙跟上,可围墙估计有她两个高,没带飞爪肯定爬不上去,只能把马迁过来,叮嘱一句:“乖马儿,别乱动,把我摔死你家小王爷把你宰了吃肉。”

    追风马喷了口鼻息,很明显不满,不过依旧很听话的老老实实站在围墙下面。

    祝满枝用手绢垫在马鞍上,小心翼翼爬上去站在上面,在围墙露出半个脑袋,刚好就瞧见许不令已经坐在了远处了演武台上,摆了个很侠气的姿势……

第二十七章 鹰指散人

    灯笼随风摇曳,大院落雪纷飞。

    演武台的边沿,许不令微微抬头,看着前方的朱承烈和两个武师。

    一句“你管的着吗?”,显然激怒了朱承烈等人,敢在虎台街开武馆教武艺,前来踢馆的人每天都有。但按规矩都得先递名帖定时间应战,这么不讲规矩上门的人还是第一次。

    朱承烈撩起长袍系在腰间,看了看许不令手中的剑:

    “寻仇还是踢馆?”

    许不令把剑放在台子上,手指勾了勾,算是回应。

    “好狂的小子!”

    朱承烈脸色一沉,脚步猛踏雪地,在雪面留下两个脚印,身影已经如脱弦利箭扑出,双手一前一后五指似铁钩,如猎鹰扑兔般袭向坐在台上的许不令。

    常言‘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在围墙上露出半个脑袋的祝满枝顿时紧张起来,光这架势就绝非街头泼皮可比,这是内行与外行的区别。

    两名武师见许不令托大坐着接招,眼中露出几分轻蔑。

    朱家的鹰爪手师承鹰爪门,放在江湖上也是一流的功夫,以灵巧迅猛著称,佼佼者手劲儿足以开山裂石。

    武夫力从地起,坐着难以发力,如何挡住悍然爆发的朱承烈?

    只是两名武师没想到的是,坐在台上的斗笠男子,在朱承烈跻身三步外的时候,靴子轻踩石台的边缘,身体便已经跃起,自然而然不急不缓,却又快的出奇。

    两名武师瞧见这一幕便瞳孔微缩,‘小心’二字尚未出口,便看见不可思议的一幕。

    许不令面对迎面抓过来的两只铁爪,同样五指如勾,却不似朱承烈那般刚猛,胳膊如同游蛇般探出,贴着朱承烈的胳膊缠绕而上,直接袭向了朱承烈的脖子。

    朱承烈顿时错愕,自知轻敌,匆忙变招转攻为守,后仰抬起胳膊扫开抓向喉咙的手指。

    擦——

    衣袖撕裂的声音响起。

    朱承烈急步‘腾腾腾—’后退,拉开丈余远的距离,停步之时,左臂的衣袖已经破开一个大口子,肌肉虬结的小臂上出现四条血痕,如同被猛虎抓了一爪子。

    两名武师眼中尽是错愕,脸上再无轻蔑的表情。

    方才若不是朱承烈反应够快,这一爪子下去,喉咙已经断了。

    “擒鹤手!?”

    朱承烈胳膊血流不止,握了握拳头缓解疼痛,死死盯着许不令: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鹰爪门的功夫?”

    鹰爪门顾名思义,练的便是手上功夫,‘鹰爪、擒鹤’皆是其绝学,一刚一柔,其中擒鹤手要更高明一些,以柔克刚用的全是巧劲儿,算是鹰爪门撑门面的东西,从不外传,连朱满龙都没学到。

    眼前这斗笠男子‘擒鹤手’用的炉火纯青,自然让朱承烈疑惑其来历。

    许不令挑了挑斗笠,没有回答,双脚猛踏地面便腾空而起,一记迅猛至极的边腿便扫向了朱承烈,白袍卷起满天飞雪。

    朱承烈脸色骤变,毫不犹豫后仰躲避,左手撑在身后雪地之上,右手抓向许不令的裤裆。

    许不令眼神略显轻蔑,凌空收腿落在了地上,躲开了掏裆的阴招。

    朱承烈一招落空,后翻尚未站稳,许不令便算双拳收与腰间,继而如同两枚铁锤般轰出,直接砸向了朱承烈的胸口。

    朱承烈应接不暇,只能抬起血淋淋的手臂格挡。

    嘭——

    衣袖猎猎被扯出爆响,朱承烈正中两拳,胳膊砸在胸口,整个人便往后飞了出去。

    许不令一拳轰出,身形没有半分停顿,紧跟着便冲了出去,一把抓住朱承烈的小腿把他给拉了回来,继而变拳为掌,双手合拢,一式标准的老猿挂印,袭向腾空的朱承烈。

    “留手!”

    两名武师脸色煞白,老猿挂印是形意拳的杀招,这一下若是中了非死即残,他们急急扑出去想要拦下,却没那么快的速度冲到跟前。

    嘭——

    刚刚跑出几步,朱承烈便正中两掌一膝盖,整个人如同炮弹般飞了出去,砸在雪地上滚出老远,停下之时已经满口是血,沙哑咳嗽声不断。

    两名武师勃然大怒,却没敢直接上前,而是怒目而视:“少侠,你好不讲规矩,切磋岂能下死手!”说着跑到朱承烈跟前搀扶。

    朱承烈趴在地上闷声咳嗽,手在雪地青砖上抓了好几次也没爬起来,双目充满血丝望着许不令:

    “弹腿门的龙摆尾,通背拳的金龙合口,形意拳的老猿挂印……你到底是什么人?”

    “鹰指散人,许闪闪。”

    许不令收拳站定,从台子上取来酒壶灌了一口,眼神平淡:“留你一条命,是有话要问你。三才你可认识?前几天输了二百两银子的那个赌棍。”

    朱承烈在武师的搀扶下站起身,嘴角全是血渍,咬牙盯着许不令:

    “他是你什么人?”

    许不令提起长剑,靴子踏过雪面,声音平淡:“我问,你答,开赌场、贩私盐的货色,在我眼里不算人。”

    朱承烈咬了咬牙,看着许不令手中的长剑,憋了许久,才是沉声道:

    “欠了我的银子,送去白马庄抵债了。”

    许不令眉头一皱:“白马庄是什么地方?谁的产业?”

    朱承烈冷哼了一声:“你惹不起……”

    话没说完,许不令手中长剑‘呛啷’出鞘,如白蛇吐信般一触即收。

    朱承烈身旁的一名武师只觉得胸口一凉,刺痛刚刚传来,惨叫尚未出声,一只手便掐住了武师的脖子,变成了‘呃呃——’的闷哼,胸口一条血线,慢慢浸透了衣袍。

    “不止血医治,最多半柱香他就得死这儿,你想好。”

    许不令单手掐着武师的脖子,斗笠露出下巴,不带半点情绪。

    朱承烈话语戛然而止,看着面色狰狞不停抽搐的武师,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愕,显没遇见过这般心狠手辣的人。他持续片刻,还是沉声道:

    “白马庄是魁寿街李天戮李公子的庄子,经常要些把命都输出去的赌鬼,我也不知用途……”

    许不令眉头微蹙,他听郑三刀说起过长安城经常有赌鬼消失,和城外的白马庄有关,没想到饶了一圈又回到了.asxs.。

    至于李天戮,许不令倒是知道,忠勇候李宝义的次子,就住在街尾,祖上没什么大功,也就为了救孝宗皇帝被乱刀分尸才受封功勋,几代人下来,也算是长安城顶流的家族了。

    念及此处,许不令松开了武师:“该怎么进去?”

    “李公子只认熟人,寻常人根本就进不去。”

    “熟人……”

    许不令思索了一圈,轻轻点头,转身便跃上围墙离开了武馆。

    朱承烈松了口气,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在地上。

    武师扶着受伤的兄弟,望着许不令离去的方向:

    “这人不简单,能有这身武艺,非富即贵,不过‘鹰指散人’的混号没听说过,当是随口报的,该怎么办?”

    朱承烈不是傻子,一身过人武艺还敢在长安城横冲直撞,不是天字营狼卫就是某个势力的门客,无论那个都不好惹,当下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看他的意思,是要去查李公子,先给爹说一声,静观其变……”

    --------

    巷子之中,祝满枝旁观全程,见识过好多次许不令的狠辣作风后,都已经不惊奇了。瞧见许不令从围墙里翻出来取下斗笠,连忙奉承道:

    “许公子,你方才的身手好厉害,特别是那句‘我问,你答’,老霸气了……”

    许不令轻笑了下:“别拍马屁。”

    “嘻嘻……”祝满枝背着手跟着行走,想了想:“公子为什么自称‘许闪闪’?”

    “bulingbuling……算了,你听不懂。”

    “哦……那‘鹰指散人’又是什么?”

    “加藤鹰……你还小,以后再跟你解释。”

    许不令看了看天色:“已经过子时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给缉侦司告一天假,换身寻常衣裳,中午在大业坊的房门等我,去白马庄看看。”

    祝满枝‘嗯’了一声,想了想,便按着腰刀往外走,走出几步,还不忘回头:“天黑路滑,许公子一路小心!”

    许不令抬手告别后,便驱马飞驰而去……

第二十八章 话不投机

    东方发白,连夜的大雪在街面上积了厚厚一层,街巷的百姓拿着扫帚清扫着门前的积雪。

    无人的院落中,宁清夜裹着雪白狐裘走出房门,看着北风中夹杂的鹅毛大雪,轻轻呼了口雪白的雾气。进京来寻仇,看起来是没机会了,缉侦司的张翔无愧宗师之名,她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不过能把娘亲的剑拿回来,也算一种收获……

    宁清夜低头看向狐裘下面的佩剑,冷风透了进来,身体有伤尚未恢复,又很快合拢了狐裘。摸着毛茸茸的狐裘,不觉间又想起那个傻公子。长的倒是俊俏非凡,就是脑子不太好使,哪有被人绑了,反过来救绑匪的……或许这就是君子和江湖人的区别吧……

    江湖人重情义,讲究个滴水之恩两肋插刀。

    拿回了剑,本该就此回长青观继续陪着师父,不过欠对方一个人情,总得想办法还了才是……

    念及此处,宁清夜偏头看了看院门。她本以为许不令会再过来,毕竟那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带着几分目的性,按理说还会跑过来献殷勤,她还想着要不要换个地方藏身。结果等了一天一夜,人家根本就没再来的意思,看来那句话也只是玩笑,这倒是让她产生了几分古怪,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不知为何会想起这句话,宁清夜自嘲的笑了下,从屋里取出披风替代了狐裘,带着斗笠出了院门,前往大业坊的孙家铺子。

    欠了人情,无论如何都是要还的。

    她知道许不令中了锁龙蛊,需要喝酒压制寒毒,每天都会打一壶断玉烧,在孙家铺子应该能再遇上。

    穿街过巷,抵达青石小巷的酒肆外,已经天色大亮,孙家铺子的客人少了些,只有几个大户的家丁在门口排队给主人家打酒。

    宁清夜裹着披风进入酒铺,在空着的桌子旁坐下,偏头打量几眼后:

    “孙掌柜,今天就你一个人?”

    “是啊,徒弟跑了。”

    孙掌柜端着小菜和暖好的酒壶走过来,依旧是笑容热络,将酒菜放在桌上:

    “姑娘今天倒是来的早,再晚点小老儿就忙不来了。”

    宁清夜微微颔首,拿起筷子小口吃着酒菜,刚等了没多久,忽然听见酒客的交谈声:

    “三才真不是个东西,白眼狼……”

    “老孙给他口饭吃,反手就偷了老孙半辈子的积蓄,二百两……”

    “赌棍哪来的好人,我早知道三才这孙子会反咬一口……”

    “算啦算啦,事儿都过去了,说这些啥用……”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自是听出了事情的缘由。偏头打量一眼,孙掌柜倒是看得开。商人丟了钱,不亚于官吏丢了官、武人成了废人、文人没了名声。这份拿得起放得下的态度倒是颇为让人佩服。

    宁清夜坐在酒桌旁,等到了日上三竿,许不令始终没有过来。酒肆时常有客人进来,瞧见没了位置便离开,占着座位虽然没人催,她却有些不好意思了,便从腰间的荷包之中取出了一张银票放在桌上用酒碗压着,拿桌上的长剑出了酒铺。

    江湖人嘛,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才能称之为‘侠’。

    只是宁清夜刚刚走出不远,后方的酒肆便传来了呼唤声:“姑娘,等等……”回过头,却见孙掌柜肩膀上搭着毛巾,拿着银票小跑过来,眼中还有几分恼火:

    “你这姑娘,老头我开了一辈子酒铺,酒喝好了多赏几钱银子是客气,拿着也舒心。你一次给这么多,是想把酒肆盘下来不成?”

    宁清夜停下脚步,在风雪中亭亭玉立,稍微酝酿了一下:“方才听说,铺子里的伙计偷了老伯的积蓄……我父辈以前在京城闯荡,也喜欢到您的铺子来,曾经穷困潦倒之际,还在你这儿暂住了半个月,这个人情,我帮他还。”

    孙掌柜听到这个皱了皱眉,偏头回想了片刻:“住了半个月……看你年纪,约莫十七八岁……你爹是个秀才吧?我倒是记得以前有个落魄秀才,科举考了三年不中,最后连吃饭都是问题……”

    宁清夜听见父辈的事儿,脸色不带半点表情,只是缓缓点头:“是他。”

    孙老头露出几分唏嘘:“那酸秀才整天好高骛远的,倒是生了个好闺女……这银子你拿回去吧,当年他住我这儿,每天擦桌子打酒,人情早都还了。”

    宁清夜看了看银票:“我不差银子。老伯年纪大了,一生积蓄被宵小偷走……”

    孙老头听到这话,抬手摆了摆:“姑娘,看你是个江湖人,咋这么不懂规矩,这不是差不差银子的问题。客人到铺子里喝酒,说些家长里短,开心也罢唏嘘也好,这都是下酒的故事。觉得小老儿可怜,你劝个两句多来两杯酒,小老儿自然舒心了,没了积蓄又不会饿死。

    你抬手就甩二百两银子,你心里是舒坦了,觉得做了件大善事,可小老儿凭白欠你个大人情,心里记一辈子还没法还,这酒喝着便没了意思,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宁清夜迟疑了下:“我没指望老伯记我的人情……”

    “那我不跟三才一样,成了白眼狼?”

    孙掌柜摇了摇头,把银票递给了宁清夜:“老头儿我在巷子里开了一辈子酒铺,天下间有名的人物基本上都见过,你爹虽然不成器,却比你会办事儿……”

    宁清夜眉头微蹙,抬手接过了银票:“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不过他也不是个东西,和我没法比,告辞!”

    话落,便裹紧了披风,转身快步离开了巷子。

    看起来,是有点生气了。

    孙掌柜目送宁清夜离开,思索片刻,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多好的女娃,入什么江湖。江湖上横死街头是善终,妻离子散是常事……可怜这姑娘了,遇上了个心比天高的爹,唉……”

第二十九章 工具人

    大雪压城,巍峨皇城盖上了一层雪被,朱红高墙之间的甬道,陆夫人与太后并肩而立,同样披着火狐披肩,便如两团在皑皑白雪见含苞怒放的牡丹。太后久居高位,眉宇间多了几分贵气,而陆夫人则要温婉一些。

    “红鸾,让你管教许不令,你好像没放在心上,前几天龙吟诗会又把萧庭打了,萧庭好歹是许不令的长辈,岂能如此不讲情面?”

    太后语调严肃,不过年纪与陆夫人相仿的缘故,看起来更像是抱怨不听劝的姐妹。

    萧庭跟在后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啊,我一忍再忍,忍了又继续忍,可不是怕他……”

    “你闭嘴。”太后杏眼微沉,瞪了这个怂包侄子一眼。

    陆夫人完全不想正眼看萧庭,只是一如既往的轻轻颔首:“回去定会管教不令,姑姑放心便是。”不过看陆夫人的表情,明显是没放在心上。

    太后说了几句,见陆夫人没放在心上,也只得作罢。她十年前被长兄萧楚杨送入宫当皇后,结果刚戴上凤冠先帝便驾崩成了太后,叫她‘母后’的天子都比她大十来岁,根本就管不住人。

    稍微敲打做做姿态过后,太后便带着宫女离去。陆夫人欠身恭送,待太后的风韵身影消失在宫墙之内,脸上的表情才沉了下来,蹙眉看向萧庭。

    萧庭穿的单薄,双手笼袖冻的哆哆嗦嗦,瞧见陆夫人的目光,顿时无辜起来:

    “嫂子,我是被打的。”

    陆夫人淡淡哼了一声,转身往宫外走去:“不令是你晚辈,打你一顿怎么了?小孩子哪有不调皮的……”

    “……”

    萧庭满眼错愕,小跑着跟在后面:“许不令还比我大个把月,他是小孩子,我……”

    “你是长辈,当老成持重,整天嘻嘻哈哈游手好闲,算个什么萧家男儿?”

    陆夫人一副‘我就是偏袒许不令’的模样,半点不怕人瞧出来。

    萧庭早就知道陆夫人的脾气,颇为受伤的叹了口气:“我进宫也不是专程来告状……”

    陆夫人眼中带着几分轻蔑:“那你进宫来做什么?你还有其他正事儿?”

    萧庭松松肩膀:“我堂堂萧家嫡子,岂会是那种小人。今天进宫是想找贾公公打个招呼,上次龙吟诗会我不是写了两手佳作嘛,松祭酒都夸我写得好,肯定点名夸我……”

    陆夫人微微眯眼:“松柏青都夸你?你还去买诗了?”

    萧庭脸色一僵,旋即露出几分不服气:“大嫂,我好歹出生书香世家,写两手词还不是手到擒来。再者怎么能说买?我又没花银子,读书人的事儿能叫买嘛?那叫借鉴……”

    陆夫人吸了几口寒气,最终只是哼了一声:“要是不令有你一半的本事就好了。”

    萧庭眼前一亮,满眼的不可思议:“大嫂,您竟然会开口夸我,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早就觉得许不令不如我,除了有把子力气,论长相、论文采、论品性……”

    “云泥之别。”

    “对啦……还是大嫂您会说话。”

    萧庭长这么大,可能是第一次被如此‘夸奖’,整个人有点飘飘然,在腰上摸了摸,可惜没带扇子,只能悻悻然拍了拍手。

    陆夫人两天没见许不令,心中想念的紧,没时间搭理这二货,转而道:

    “方才听太后说,朝臣最近都在忙川蜀大旱的事儿,圣上品鉴诗词必然被言官说玩物丧志,你现在打招呼没用,回去老实呆着。”说着便带着丫鬟上了马车。

    萧庭依旧有点飘飘然,虽然明知道这几天圣上不会品鉴诗词,还是跑去和大内总管打了个招呼,免得下次诗会的诗稿送上去把这次的诗稿给挤掉了。

    只要圣上看到他那首《我的宰相爹爹》,肯定会顺嘴夸两句,毕竟连松大祭酒都说写的不错,那可是长安有名的大儒……

    萧庭自顾自琢磨着,刚刚走出宫门,家丁还没把马车牵过来,就听到‘踏踏—”马蹄踩过白玉石道路,朝着他疾驰而来。

    萧庭一愣,暗道:谁这么大胆子,皇城奔马,圣上出来了不成?

    抬眼看去,便瞧见一袭白袍的许不令,骑着追风雪蹄踏过白玉石大道,白袍猎猎和将领单骑冲阵似的,皇城外的御林军连忙避让,连挡的的都没有。

    “我滴个娘诶!”

    萧庭脸色骤变,以为许不令知道他来告状的事儿,要过来当街砍人,吓得的魂飞魄散,急急忙忙想去追陆夫人早已远去的马车。

    只可惜萧庭还没跑出几步,便觉得身体一轻,被人向鸡仔一样拎着架在了马背上,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萧庭吓的脸色煞白,大声吼叫:“许不令!你疯了不成!我乃当朝太后侄子,你要是敢动我一根头发……”

    许不令抬手就在萧庭脑门上揪了几根头发:

    “你能咋滴?”

    “我……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萧庭被颠簸的胸腹翻江倒海,见许不令不是要杀人,心里稍微放心了些:“你又喝醉了不成?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忽然把我带着做甚?”

    许不令纵马狂奔,很快就离开了宫城周边,平淡道:“你在长安城长大,可认识李天戮?”

    “李天戮?”

    萧庭皱了皱眉:“街尾忠勇侯李家的儿子,整天打打杀杀,和你一样是个莽夫,我和他认识倒是认识,交情不多,也就偶尔大家一起喝喝花酒……”

    许不令点了点头:“白马庄是什么地方?”

    萧庭趴在马背上,稍微回想片刻:“白马庄……那是孝宗皇帝赏给李家的农庄,李天戮经常邀请京城的高门子弟过去玩,以前还邀请过我一次,我嫌那是庄稼汉呆的地方没去。怎么?你准备过去给李天戮当长工?”

    “回去换身衣裳,我陪你去趟白马庄。”

    “我不想去。”

    “给你当车夫。”

    “嘶——没问题……一言为定……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第三十章 严阵以待

    晌午时分,许不令架着马车穿过车马如龙的朱雀大街。身着护卫常见的武服,腰间的宝剑换成了一把四尺长刀挂在背上用黑布包裹,头上戴着斗笠,脖子上还挂着黑巾可以蒙面。

    车厢之中,萧庭正襟危坐,颇为享受的嘀嘀咕咕:

    “不令,当年我祖父给你祖父牵马,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你给我驾车,这叫什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许不令随口回了一句。

    萧庭眼前一亮,稍微琢磨了一会儿:“嗯……不错不错,年纪轻轻便有这种感悟,孺子可教也……”

    许不令懒得搭理这工具人,略微琢磨,转头叮嘱:

    “今天我去白马庄的事儿,别让陆夫人知道了。”

    萧庭轻轻一笑:“小意思,只要本公子玩开心了,自会替你保密……”

    许不令架着马车在大业坊的坊门处停下,冲着四处观望的祝满枝招了招手。

    祝满枝按照许不令的安排,也换上了便装,暖白点缀桃花瓣的上衣,红底白花的裙子,梳着双平髻,耳垂还挂着翠绿的两个耳坠,二八之龄的缘故,看起来如同邻家小姑娘,很是青涩,就是胸口鼓囊囊的和年纪不太相符。

    瞧见马车后,祝满枝眼前一亮,提着裙摆跑过来,很远便嬉笑道:

    “许公子,这身打扮可以吧?”

    “可以。”

    许不令往旁边坐了些,祝满枝便干净利落的跳上了马车,在外沿坐下,抬手去接马鞭:

    “这种事儿我来就行啦,您千金之躯驾车不合适……”

    萧庭听见声音,掀开车帘露出脑袋:“怎么就不合适?给我驾车是他的福报……”

    偏头瞧见祝满枝,萧庭一愣,上下打量几眼,表情浑然一变,做出翩翩佳公子的做派:

    “是我冒昧!小生萧庭,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祝满枝没想到马车里还有人,回头瞧了眼,微微蹙眉:

    “许公子,这厮谁啊?”

    “萧相的次子,当朝太后的侄子,淮南萧氏的嫡系。”

    “……”

    祝满枝脸色一变,淮南萧氏可是顶流门阀,硬说起来,眼前这傻子身份和许不令相差无几。

    祝满枝坐姿端正了些:“原来是萧大公子,久闻不如一见,果真长的玉树临风、气质出尘。”

    萧庭一副谦虚模样,勾了勾额前垂下了一缕发丝:“过奖,都是朋友瞎吹的,本公子最是平易近人……对了,许不令,方才陆夫人说我和你是‘云泥之别’。”

    “那是自然!”祝满枝诚恳点头:“萧公子和许公子,自然是云泥之别。”

    “是吗?我还以为陆夫人骗我……”

    许不令表情怪异,抬手把车帘拉上,才解救了不知该怎么接话的祝满枝……

    ------

    白马庄位于长安城北郊,良田千亩皆是李家的产业。忠勇候李家因为誓死护主封侯,祖上没什么战功,将门世家没战功傍身,再受恩宠其他将门也不认,所以一直没能担当重任。

    李家也没想和大玥几个军阀世家争抢,老老实实呆在长安发展人脉,现如今家主李宝义官拜从三品云麾将军,在武人地位较高的大玥,也算是朝堂大员。

    李家的长子如今在南越镇守边关,次子李天戮按照世家的规矩,负责打理家族产业和魁寿街的豪门子弟攀交情,作用倒是和萧庭差不多。

    白马庄说是农庄,经过李家多年的修建,如今已经和园林无异,因为是私园不对游人开放,只有拿了请帖才能进去。

    下午时分。

    白马庄内的建筑群安静祥和,扛着锄头的佃户在田野小道上来回走动,正中的大道时常有车架、骏马飞驰而过。

    庄子的牌坊外,持刀的护卫来回巡视,暗处也不乏盯梢的高手,有客人过来,在庄口等待的管事便会上前热情迎接。

    不过,看似宁静的农庄,今天的气氛却有些古怪。

    白马庄正厅内,两人在侧面太师椅上就坐,鹰爪门的朱承烈站在一名头发斑白的老者身后,面向七八分相似,不过老者手指关节粗大,浑身肌肉比朱承烈还扎实,一双鹰眼炯炯有神,正是有‘擒龙手’美誉的朱满龙。

    对面的则是虎台街通背门的坐馆张潮。张潮打的是通背拳,以‘两臂相通,冷弹脆快’闻名江湖,师承幽州祁家。与朱满龙的孤身闯长安不同,张潮是幽州祁家专门派过来教拳的师傅,算是正儿八经的武林名门出身。

    正厅雕梁画栋装饰奢华,上首的主位坐的是名年轻男子,坐姿闲散,眼神桀骜,手中拿着酒杯轻轻晃荡,聆听着二人的对话:

    “朱门主,你确定昨日那人,用了通背拳中的‘金龙合口’?”

    说话的自然是张潮。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世家也好门派也罢,武学的传承都不是小事,父传子师传徒,德高望重的名家宗师,若是觉得徒弟儿子心性不正,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教出去害人。

    而各门之中基本上都有几手绝学,不是光看别人打一遍就会的,没有师父言传身教,一辈子都是花拳绣腿。

    通背拳中的‘金龙合口’,便是其中之一。

    朱满龙端着茶杯,偏头示意。

    脸色依旧病态苍白的朱承烈,走到大厅中央解开了身上的武服,浑身腱子肉在寒冷的空气中展现,可见后背、胸口、胳膊皆有淤青伤痕。

    张潮放下茶杯,起身走到跟前仔细打量伤势,眉头紧蹙:

    “确实是金龙合口,没有十年苦练,用不出这火候。”

    朱承烈合上衣衫,看向上首:“那人在追一个赌鬼,询问了白马庄的事儿,李公子您看……”

    晃荡酒杯的李天戮,轻轻哼了一声:

    “可能是被赌鬼骗了银子的江湖人……听你们说武艺很高,以防万一,两位门主在这里呆上几天,他只要敢闯进来,就不用出去了。”

    朱满龙和张潮轻轻点头:“李公子放心即可。”

    朱承烈稍微犹豫了下:“此人所学驳杂,来历恐怕不简单,若是官府的人……”

    “在长安城,只要不是魁寿街三座八角牌坊后面的人,都得给本公子几分薄面。”

    李天戮眼神桀骜,轻轻哼了一声,起身走向大厅外面:“两位放心出手,不用瞻前顾后,出了事本公子替你们兜着。”

    “恭送李公子!”

    朱满龙和张潮皆是点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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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很凶介绍:
世如棋,人如子。庙堂尔虞我诈,江湖爱恨情仇,市井喜怒哀乐,无非是一颗颗棋子,在棋盘上串联交织,迸发出的点点火光。昭鸿年间,坊间盛传有藩王窥伺金殿上那张龙椅,皇帝召各路藩王世子入京求学,实为质子。许不令身为肃王世子,天子脚下,本该谨言慎行‘藏拙自污’。结果……群众:“许世子德才兼备,实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许不令:“我不是,别瞎说。”群众:“许世子算无遗策,有平天下之大才。”许不令:“我没有,闭嘴。”群众:“许世子文韬武略,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许不令:“你们TM……”————PS:完本人品保证,更新暴力,能宰直接宰吧!闲聊吹水群:940890538(满)667413480(空)世子很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子很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子很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