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1 身世2.0
“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沈茶和沈昊林相互对望了一眼,“这个……倒是在意料之中,我们之前也想过,如果他是藤夫人丢失的那个弟弟,很有可能会不记得以前的人或者事。”
“哦?”轩辕靓笑呵呵的看着她,“说说你的想法。”
“很简单。”沈昊林丢掉手里的骨头,“如果他没有忘记之前的事,那么,就不会拖到那么晚才去盐城。他被池阁老捡回来的时候,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像我们之前说的,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如果还记得发生过什么,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跟自己真正的亲人进行联系。”
“但根据池宏自己的说法、以及钱老先生的证言,都可以证实,他是不记得盐城这个地方,不记得有藤夫人这个亲人的。钱老先生曾经说过,这对姐弟最开始的相处很……很拘谨,甚至在第一次见面之后的一年里,两个人彼此没有任何的联系。”
“这个也是那个钱老头说的?”
“是!”沈茶点点头,“他有求于我们,且所处的阵营跟藤夫人势不两立,应该不会帮着藤夫人说话。而且,我们派人去问了经常帮池宏送信的快脚,他说池家少爷频繁的往来盐城的信件是从两年前开始的。推算一下时间,应该是他第五次从盐城回来的时间。”
“也就是他们两年之前才相认的。”看到沈茶点头,澹台平川想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个中间是有什么契机促使他们相认,可以查一下。”
“是,我们会的。”沈茶点点头,“所以,基本可以判定,池宏是那个时候想起以前的事情。”
“你觉得造成他忘记以前的事情是因为什么呢?”
“这个……”沈茶轻轻摇摇头,“暂时还不能肯定,但我们可以稍微推断一下。结合钱老先生给的证言,初步可以判断,藤夫人的弟弟是在灯会上被人拐走的,之后的半个月,盐城进行了大规模的搜捕,却一无所获。”沈茶看向轩辕靓,“那一次的灯会,丢孩子的应该不只是藤夫人一个,应该还有其他在盐城比较有头脸的人家吧?要不然当时府衙也不会下令封城了。”
“这个是肯定的。”澹台平川替轩辕靓说,“人贩子掠拐小孩子,一般是有两种途径的,穷苦人家的小孩呢,基本都是被爹娘、长兄给卖了的。”他看了一眼沈茶,发现脸色没什么变化,又继续说道,“有钱、有权人家的小孩,基本上都是被拐的。”
“你觉得这些小孩子被拐了之后,应该会怎么处理?”
“嗯,要么人贩子带着这批小孩留在城里,把这些孩子藏在一个特别难找的地方,等到外面的风声过去了,再想个万全的办法,把人带离盐城。还有第二个可能,就是人贩子在封城之前,就已经连夜把这批小孩带走了,等到府衙的命令下来,他们已经离盐城很远了。不过……”沈茶看向轩辕靓,“如果没记错的话,每年的灯会,城里都是没有宵禁的,城门也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对吧?”
“是这样的。”轩辕靓点点头,“因为很多来看灯的都是城外村镇上的,灯会结束会到很晚,几乎都是定更之后,这些城外村镇上的人才会三三俩俩的回家去。所以,城门一般都是通宵开着。”
“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浑水摸鱼,混在看灯的人之中一起出城,根本是不可能被发现的。”澹台平川看向沈茶,“所以,你更倾向于他们当天夜里已经离开盐城了,是不是?”
“对,否则,以澹台家的搜索能力,人贩子那点藏人的本事,早就被找到了。”沈茶点点头,“这一路上应该会很艰难,无论多强壮的小孩子,都禁不起这个折腾,生病应该是很常见的,人贩子们也不可能好好的给小孩子们治病,或许还会出现小孩子在途中病死的可能。”
“几年前,我们在嘉平关城抓获了几个人贩子,他们是以家庭作为掩护,把偷来的、廉价买来的小孩子卖到江南的青楼去,据他们的供述,他们从边关运走十个小孩子,等到了江南,能成功活下来的小孩只有两三个,其他的几乎都在路上死亡了。只不过,剩下来的小孩,状态也不是特别的好,比较容易收到惊吓,一点动静就会把自己蜷缩在一块。”沈昊林叹了口气,“那几个人贩子说,他们曾经被买主追杀过,因为有些买主买的小孩子,还不到一年就一命呜呼了。”
“全天下的人贩子都是一样的,毫无人性可言。”白萌打了个哈欠,放下手里的勺子,“我在西京也抓了不少人贩子,这样的情况是非常常见的,否则的话,陛下也不会下旨,只要是人贩子,证据确凿,用不着等着秋决,即刻问斩。”他朝着几个人耸耸肩,“池宏要庆幸自己的运气很好,只不过是不记得以前的人和事而已,命还是保住了。只是,他现在应该已经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来自哪里了,但现在不离开池家,还把池阁老当父亲,应该是要报答池阁老、池家的养育之恩。否则,大可以离开西京,回到藤夫人身边,姐弟情深去。”
“还有一种可能。”沈茶喝完了最后一口汤,伸出一根手指,“藤夫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池宏,池宏恰巧跟她不谋而合,想要……”
“等一下。”白萌打断了沈茶的话,“池宏是在西京长大的,为什么会跟藤夫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大概是因为宁王殿下。”轩辕靓看到对面三个小孩都好奇的瞅着自己,轻笑了一声,“池宏一向看宁王殿下不顺眼,你们不知道吗?”
“这个是知道的。”白萌点点头,“不就是争风吃醋吗?池老头这辈子低三下四的去求人当学生的,不就是只有宁王殿下一个吗?池宏是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严重的影响,所以,才对宁王殿下这么敌视。”
“太天真了,如果只是这样,为什么要特意拍刺客刺杀呢?”
“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内情?”
澹台平川没说话,和轩辕靓相互对望一眼,两个老头儿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坏笑。
762 单向仇恨么?
沈茶看这两个老头儿一脸坏样儿,就知道这个事儿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恐怕不单单是争风吃醋了,或许还夹杂着别的更复杂的原因。
“池宏和宁王叔……”沈昊林看看轩辕靓,又看看澹台平川,“年纪相差很大啊,王叔比他小了至少十岁,两个人勉强算一代人,严格一点可以说是两代人,根本就不应该存在所谓的争宠吧?”
“一旦人要钻了牛角尖,就不会有这么理智的想法了。”轩辕靓指指放在沈昊林身边的毯子,让他给沈茶披上。“何况,池宏一向都是我行我素的性子,只需他犯混,不许别人对他有丁点儿的质疑。”他看看面前的三个孩子,“你们也见过池宏本人了,感觉这个人如何?”
“还算是……有礼有节,但……”沈茶想了一下,“似乎还带着莫名的高傲,很有点瞧不起任何人的样子。”
“京中曾经有过传言,池家的这位小公子清高得很。”白萌冷哼了一声,“想要跟他做朋友,必须要经过他的考验,必须要达到他的要求。”
“什么考验?什么要求?”沈茶好奇的看着白萌,“很苛刻吗?”
“我说说,你听听。”白萌伸出第一根手指,看着轩辕靓和澹台平川,“如果我说错了,两位也请帮忙指正。”看到两个老头儿笑笑,他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说道,“第一个要求是从外形来说的,长相不能比他好看,个头不能比他高,身材不能比他瘦,整体不能比他匀称。我给他进行了一个总结,只要是长得歪瓜裂枣,就有可能跟他做朋友。”
“对自己的外形那么没有信心呢?”沈茶微微一皱眉,“可是他在公堂上说的可不是这个样儿的。”她看看茶室里的其他人,“他说的可是他自己知道长得不好看,之前都是池阁老和他的哥哥们在哄骗他的。”
“这是因为年纪大了,没有年轻的时候那么张扬了,稍微收敛了一点。”白萌摆摆手,“除了外形上的要求之外,第二个就是不跟比他家世好、比他家有钱的人交往,不过,这两点倒是很多人都能做到,毕竟西京的这些清贵人家的小孩,也没几个愿意跟他有什么来往的。所以,他身边的所谓那些同窗都是从外地来三大书院读书的,只有科考一个目标。”
“他知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被利用的对象?”
“肯定是知道的,但不会在意的,只要能出风头,被人小小的利用一下也无伤大雅。”
“池宏基本的情况呢,就是大统领说的这样,我需要补充一个大统领疏漏的细节。”澹台平川看看白萌,“自从池宏来到池家之后,池家上下都对这个小少爷非常的好,只要不是触碰律法的事情,那就是有求必应,可以说要什么给什么。这样的待遇,不仅池老头的其他儿子没享受过,就连他的孙子、孙女都不行。而且,不单单是池家人,就连嫁入他们家的女眷,还有池老头的孙子辈的孩子,都必须要宠着池宏,这一点,差点就被写进池家家规。”
“清贵人家的孩子就是这么的娇生惯养吗?就不怕养出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还是说……”沈茶和沈昊林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看向对面的两个老头儿,“池阁老……其实是故意的?有意把他养成这个德行,即使是他以后的年月想起来以前的事,想要做点什么,但又无能为力。”
“和我们的猜想是一样的。”轩辕靓点点头,“但有一点说不通,当年应该是从人贩子手里救下这个孩子的,应该不知道他的来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要弥补自己感情上的缺憾。”
“是因为觉得很愧对池夫人的那个孩子,所以把所有的遗憾都要弥补在池宏身上?”沈茶微微颔首,“倒是也有这个可能,只是他怎么都想不到,池宏胆子太大了,居然会直接对上宁王叔。”
“宁王殿下从来没有把他当对手的。”
“就是说,池宏的所有仇恨都是单向的,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吗?”
“没错。”轩辕靓笑笑,“他俩的恩怨就是从池老头起心动念要收宁王殿下为关门弟子开始的,或许会往前一点,我们梳理了一下池宏针对宁王殿下的情况,在池老头去给宁王殿下做讲官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那个时候,他应该不是很了解宁王殿下,就明里暗里的在市井上散步了很多的关于宁王殿下的谣言。先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心里都很清楚,他对待宁王殿下是个什么态度,你们也知道,怎么可能让这些宵小败坏他弟弟的名声呢?”
“这么说,先帝是警告过池阁老或者池宏?”
“对,警告过池阁老,要好好管教自己的孩子,不要把心思都用在这种不正经的地方。”轩辕靓叹了口气,“但池阁老不在意,觉得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回家之后也只是随口说了两句,但被池宏记在心里了。随后的一段时间,他确实是收敛了不少,但池老头三顾代王府,一定要收宁王殿下为徒,他又开始折腾,这回吸取了教训,不去散播谣言了,而是开始跟宁王殿下比试学问。宁王殿下做了一首诗,他要做两首、三首,宁王殿下做了一篇文章,他也要做两篇、三篇,甚至还为了压过宁王殿下一头,特意自己掏钱办了一份小刊,专门是给读书人的,接受所有学子的投稿,把大家的诗作、文章都刊登在上面,任由所有的学子对这些文章、诗作品头论足。”
“这个手段……倒是比散播谣言要高明了。”沈茶点点头,“但宁王叔一点都不在意吧?”
“他那个时候已经开始接触朝政了,自然不会在意这个,反正他也不参加科考,随便那些读书人怎么折腾都行,对于所有的质疑的声音、挑衅的声音,都不予任何的回应。”澹台平川耸耸肩,“你们知道最能气死别人的是什么吗?”
“池宏一心一意要找宁王叔一较高低,却被宁王叔无视了,他觉得受到了冒犯,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所有的人都应该以他为中心,万事都要以他为重,他的人生里容不下像宁王叔这种无视他、漠视他的人。”沈茶摸摸下巴,“所以,池宏对于宁王叔的仇恨是一点点积攒起来的,而且还是他单方面、自以为是的仇恨?积攒到了他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就想让他的亲姐姐为他撑腰?”
“他俩之间虽然没有见过,但发生过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轩辕靓看看沈茶,“宁王爷曾经公开在早朝的时候,点了二十几个大臣的名字,说他们对自己的孩子管教不严,给禁军、巡防营造成了很大的麻烦。着重点名了几个流言比较集中的茶楼、酒楼,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点名的这几个地方,背后的老板之一,都是池宏。”
763 更接近真相的推测
“哟,还真不能小看这个池宏,这么有钱呢?”白萌看看沈昊林,又看看沈茶,“他不是号称读书人嘛,一向清高自傲得很,居然肯沾染铜臭,真是没想到啊!”
“有什么想不到的?读书人不也得过日子,也得吃喝拉撒?”澹台平川轻轻挑挑眉,“读书人更费钱,他们有各种名目可以举办宴会,只有你没听过的,没有他们想不出来的。如果没有额外的收入,根本就无法支撑他们庞大的开销。”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他们这种文弱的书生呢!”轩辕靓淡淡的笑了笑,“想要在西京城真正立足,没有点银钱是绝对不行的,你们今天审的那个案子,不就是因为缺钱闹的吗?勋贵们、武将们、皇室子弟都是有御赐的庄子,不愁吃喝,不愁衣食,但文官就不行了,他们如果不做点买卖什么的,是根本支撑不下去的。所以,池宏会去做生意,也是不难理解的。只是,宁王殿下在朝堂上点了这几个酒楼、饭庄、茶楼的名儿之后,生意就变得不大好了。”
“因为收益的问题,所以,他更记恨宁王叔了?”
“不单单是影响到了他的收入。”澹台平川摆摆手,“而是连续四天的早朝,所有的弹劾都是冲着礼部、冲着池老头去的。倒也不是有意针对,正好池老头撞在了宁王殿下的刀口上。那段时间,他负责清理户部的帐目,六部和其他衙门都有问题,但是礼部是比较突出的,亏空金额很大,宁王殿下不拿他开口,是不可能服众的。所以,池老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郁郁寡欢,一方面是礼部的帐目问题,一方面是池宏的问题,弄得他是焦头烂额的。虽然他回家之后,对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但池宏还是从他那些狐朋狗友的嘴里听到了一些消息,知道他父亲这段时间过得不太好,源头是宁王殿下,所以,更加上蹿下跳了。”
“他是认为宁王叔不敢跟他正面对决,转而对他父亲下手?”看到轩辕靓和澹台平川同时点头,沈茶微微一皱眉,“户部的亏空是关乎国库的大事,怎么能跟个人恩怨扯上关系呢?”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格局差别了。”白萌托着腮帮子,冷笑了一声,“之前一直都有传言,说池家的这位小公子心眼小的出乎意料,如今一看,此言非虚,估计这位的心眼儿也只有……”他伸出自己的自己的小拇哥,“指甲盖这么大了。”
“你还是高看了他,大统领,能有一半大就已经很不错了。”澹台平川哼了一声,“你们都想不出他在知道老池头陷入困境之后都做了什么,变本加厉的在他自己办的小刊上指桑骂槐,继续在市井散播宁王殿下的谣言,之前的谣言最多也就是说说宁王殿下的学识不怎么样,这一次倒是变换了方向,开始攻击宁王殿下的人品,说他公报私仇。哪怕后来户部专门出了告示,说明了礼部在亏空这件事上需要承担的责任,也没能让池宏收敛一二。”
“宁王叔不在意自己被诋毁吗?”沈茶从桌上的小碟子里面挑了一个用抹茶做的糯米团子,小小的咬了一口,“这完全可以去京兆府衙门告他了吧?”
“开始没怎么在意,后来确实是告了,但告的不是池宏,而是他手里的那家小刊和酒楼、饭庄、茶楼。因为证据确凿,所以,这几家就被勒令关门停业了。”
“到了这个时候,池老头才觉得自己的小儿子好像走火入魔了,才把他找来狠狠的教训了一顿,据说,这是池宏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池老头痛骂。”澹台平川耸耸肩,“因为不想让自己的父亲再生气,就暂时的偃旗息鼓,不再针对宁王殿下,双方进入了一个相对于比较平和、互补干扰的时期。双方再次起矛盾,就是宁王殿下出事前的三个月,西京城里关于宁王殿下的传言突然变多了。先帝派人追查传言的来源,禁军、巡防营还没有一个头绪,宁王殿下就出事了。”
“等一下!”沈茶打断了澹台平川的话,她刚才突然想到了一点,虽然有点异想天开,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很有可能是一个更接近宁王殿下那桩案子真相的推测。她瞅瞅身边这几个正盯着自己看的人,朝着他们摆摆手,“等一会儿,我捋一下思路,现在有点乱。”
沈茶慢慢的站起身,缓缓的在茶室里踱步,一点一点的捋清自己的思绪。她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是对的,宁王叔以及被他所牵连的这些人所遭受的悲剧,或许都只有一个源头,而这个源头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家族世仇,其实只有一个源头,就是池宏。
在她的这个推测里,藤夫人应该是很早就知道池宏的存在,毕竟两个人从长相上来看,还是很相像的。虽然这个世上,长得很像、却没有任何血脉相连关系的人也有,但能真正碰上的机会是很少很少的,能遇得到,这两个人冥冥之中是有一定的联系的。
沈茶认为澹台家既然很早以前就在西京城布了很多的眼线,一部分是要获取西京城的消息,还有一小部分大概就是藤夫人想要找弟弟,而且,沈茶猜测,找弟弟的这个目的要比前一个急切得多。
根据现在所得到的消息,池宏曾经在西京相当的活跃,藤夫人的眼线肯定见过他不少次,应该有知道内情的,把他的画像送到藤夫人的手上。
沈茶无法猜测藤夫人拿到画像或者收到消息时会做出什么反应,也许会派人来偷偷摸摸的看,也许会亲自来看,总之什么样的可能都会有。如果她在那个时候确认了池宏就是自己丢失多年的弟弟,那么,池宏的一举一动、衣食住行等等所有的一切,都在藤夫人的掌握之中,同样的,也包括池宏跟宁王叔之间那可笑至极的恩怨情仇。
764 道貌岸然
“你的意思是,藤夫人早在十年前……不对,算时间的话,至少应该是二十年之前就已经知道池宏是她的弟弟,她对宁王叔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她弟弟出气?”看到沈茶微微点头,沈昊林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那她为什么不主动认亲?怕给弟弟带来麻烦?”
“这应该是一方面吧?”沈茶也不是很理解,“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她手里的权力还没有那么的……大?又或者是跟池宏有关系,她不确定自己的弟弟是不是记得她,也不确定自己的弟弟愿不愿意认祖归宗。”她一摊手,“以池宏的性子来看,是不太乐意住在那种深山老林里吧?”
“有道理。”沈昊林点点头,“如果这才是正确的方向,之前那些我们说不通的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也是这么想的。”沈茶看着轩辕靓和澹台平川,“所谓的那些阴谋,一开始也都是意气用事,并没有想要人命的意思,到了后来才演变成了那种无法收拾的局面。这样的一个结果,恐怕是藤夫人也想不到的。无法收拾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也许摔着摔着,就真的能摔出一条路来?”
“摔出一条路……”轩辕靓哭笑不得,“不是一条把自己逼死的路吗?”
“那也是他们自己选的,无论最后结了什么果子,是甜还是苦,都是要他们自己吞下的。”沈茶耸耸肩,“我想说的是,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涉及到人命,就是一点惊吓或者小伤、还有骚扰什么的,我觉得应该就是对宁王叔和他身边人的一点警告。”
“警告?”白萌插了一句,“藤夫人给宁王殿下的警告?”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大概是想让宁王叔痛改前非,正视他跟池宏之间的矛盾,或者……”沈茶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要跟池宏道歉,请求他的原谅。”
“白日做梦?异想天开?宁王殿下是君,池宏连个臣都不算,就是个普通的读书人。”白萌呵呵冷笑,“谁见过主君什么都没做,就要给普通读书人道歉,还请求原谅的?脑子被狗啃过了?”
“是因为他们一贯的目中无人,认为所有的主君都要跟梁王一样,对他们低三下四、卑躬屈膝。”澹台平川无奈的耸耸肩,“这种认知都刻在骨头里了,根本就去不掉的。”他伸出自己的拳头晃了晃,“跟他们讲理是不行的,只能把他们打服。”
“宁王叔大概跟您是一个想法,压根就没当回事,准确说,根本不认为这是由池宏引发的。在他意气风发的那段时间,应该树敌很多,有很多人都针对他,对吧?”看到澹台平川和轩辕靓同时点头,沈茶又继续说道,“看吧,估计当时他也不清楚自己都得罪了什么人,是谁对他下了手。”
“这倒是事实。”轩辕靓呵呵一笑,“最严重的时候,一天遇到三五次的刺杀都是家常便饭,确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何况池宏跟他之间的矛盾……”他扯扯嘴角,“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多最多就是给人当茶余饭后的笑谈,不值一提。”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老将军作为一个公允的旁观者都这样认为,身在其中的宁王叔和他身边的幕僚是怎么想的,就一目了然的。”沈茶叹了口气,“在大多数人的眼中,池宏就是个被池家人宠坏了的小少爷,一不顺心就上蹿下跳,哄好了就没事了,不会引发出大麻烦的。”
“可没想到这个任性的小少爷背后,会藏着一个别有用心的人。”白萌点点头,“只是,藤夫人为池宏抱打不平,为什么要针对老夫人和薛伯母呢?这种找场子、拔份儿的事扯到了女眷的身上,有点无耻了吧?”
”大统领,你忘了完颜萍的生母吗?“沈茶淡淡一笑,”藤夫人不就是借着完颜萍为母报仇的急迫之情,才通过完颜萍差一点掌控了金国的大权吗?幸好,完颜萍醒悟得很及时,在最关键的时候收手了。“她深深的叹了口气,”这样的手段,恐怕她用了不止一次,而且屡屡得手。藤夫人在派人调查宁王叔底细的时候,发现了宁王叔生母的家族跟澹台家之间长达数百年的恩怨,她借此来蛊惑澹台云任,将他为首的这一脉正式拖下水。“
”倒是说的通,不过……“白萌看看沈茶,又看看澹台平川,“在此之前,她又是怎么动用澹台家的力量去调查宁王殿下?老前辈,女眷可以插手族内的事务?可以调用族内的人手?而且,她还是一个下属的女眷,这么做,没有人会质疑吗?”
“不用动用澹台家的力量。”澹台平川轻轻挑挑眉,“她是澹台云任的岳母,只需要告诉自己的女儿,有可能找到了她的弟弟、女儿的亲舅舅,需要一些人手去确认一下,打探一下自己的弟弟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根本用不上澹台家的人,只需要澹台云任私底下派一些信得过的心腹就可以。”
“没错。”沈茶很赞同的点点头,“在那个时候,藤夫人还维持着她的假面目,没有人看穿她,所以,澹台云任并不知道自己的岳母心里想的是什么,盘算的是什么。表面上是疼惜弟弟,实际上是包藏祸心。”
沈昊林和白萌对视了一眼,跟着补充道,“或许一开始的时候,藤夫人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或许就是想要找回自己的弟弟,给他天下最好的一切,来弥补这些年的缺失。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了如果可以彻底掌控澹台家,甚至是让澹台云任这个人和他的势力都消失,她的心愿更容易达成。”
“她在帮助她弟弟的过程中,应该是出现了阻力,或者有人提出了什么反对的意见,这才动了这个心思。”沈茶摸摸下巴,“以她身边人现在的这个反应来看,这个的可能是非常大的。”
“按你们现在的这个说法,这个案子应该是多重因素掺杂在一起的产物。”澹台平川也站起身来,走出茶室,从隔壁的屋子拎了一个小板子进来,放在了桌子上面,拿起炭笔在板子的最上端写下了池宏的名字。“假设这个悲剧的起因就是池宏,她的姐姐,也就是你们提到的这个藤夫人,在集合了多方面的消息,甚至如小茶说的那样,亲自来西京城,确认了池宏就是她丢失多年的弟弟。然后又在集合消息的这个过程中,得知她弟弟一直跟宁王殿下闹的不愉快,她不希望弟弟受委屈,打算替弟弟讨个说法。”
“这一出悲剧,从这里正式拉开了帷幕。”轩辕靓看着小板子上的内容,“到现在为止,这恐怕是理由最为充分的一个推测了,但这个推测还是有缺陷的。”他看看沈昊里、沈茶,又看看白萌,“必须从池老头、池宏那边确认他们跟藤夫人的关系,否则,推测也只能是推测了。”
“池阁老跟藤夫人的关系?”三个小孩看向轩辕靓,“您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个之间,还有来往?”
轩辕靓笑笑,朝着澹台平川扬扬下巴,“把那个拿出来给他们看看,让他们这些小孩也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道貌岸然。”
765 太糊涂了
沈昊林、沈茶和白萌看着桌上摊开的卷宗,脸色都不是特别的好,三个人很默契的同时陷入了沉默。
看完这些卷宗里的内容,三个人很震惊,他们没想到池阁老表面上不声不坑的,背地里做的事情却是这么的骇人听闻,京兆府、大理寺、刑部封存的一些无头公案,都跟他多多少少有些关系。
其中,有一桩案子,他们的印象是非常的深刻,那是大约三年前的冬天,正好也赶上沈昊林、沈茶回京过年,就在正月里,西京城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案,每一个死者都是喝醉酒之后被溺死在浴桶里的。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外人进来或者出去的痕迹,就仿若一个密室一般。
这个案子之所以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是因为沈家军协同巡防营、禁军、京兆府衙门调查了整整十天,居然没有找到凶手留下来的任何蛛丝马迹,最后也只能束之高阁,让这桩案子变成一个悬案。
可谁能想得到,在这桩案子变成悬案后的三年之后,他们居然找到了策划这一系列杀人案的真凶,而真凶就是看上去很无害的太学院长。
已经看过这些资料的轩辕靓和澹台平川,特别理解能理解这几个小孩,当初他们看完这些的时候,心情也是很复杂的,连澹台平川都无法想象,像池老头这样一个在大夏土生土长的读书人、深受两代君王深恩的大夏文官之首,心里居然对大夏的恨意是这么的浓烈,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居然做了这么多对大夏有害的事情,甚至近十年来,大夏发生的很多严重的案子,很多悬案的背后都有池阁老的影子。
“两位老将军……”沈昊林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他端起手边的茶盏,将里面已经冷掉的茶水喝掉,让自己变得清醒一点,“为什么要把这些交给我们呢?这些都已经是确凿的证据,应该交给陛下,由陛下圣裁才是。”
“已经送到宫里去了,这一份是交给你们的。具体怎么做,自然是要听陛下的。”轩辕靓朝着沈昊林笑笑,“说来也真是巧了,先是太学出事,然后池宏指使刺客刺杀宁王殿下,又牵出了池宏的身世。”他冷笑了一声,“明天的朝堂上,应该会非常的热闹。”
“已经可以预想到了。”白萌点点头,“不过,今天已经提前把池府控制住了,连池阁老其他的儿子也被看管起来,就等着明天早朝结束,全都丢进刑部大牢。”
“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您二位。”沈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您二位是怎么想起来调查他的?池阁老已经致仕多年,只剩下一个太学院长的虚衔,要不是太学的先生们被算计了,今天也不会露面。就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就引起您两位的注意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澹台平川微微一笑,“不是我们要查他,而是宁王殿下要查他。”
“宁王叔?”沈昊林、沈茶相互对望一眼,同时看向澹台平川,“宁王叔是想知道,池阁老在他落难的那个时候,背着他偷偷摸摸的做了什么,可没想到,竟然查出了这么多。不过,宁王叔什么时候请您查这件事的?”沈茶伸手翻了翻那些资料,“这么多消息,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收集全的?”
“他回来的第二天晚上,鹰王爷和代王爷陪着他到我这里来了一趟,请我们帮忙调查宁王府的所有人。”
“所有人?这个范围很广啊!”
“对,从他身边的心腹到宁王府的打杂、丫头什么的,不管在宁王府待了多少天,都要一一的查清楚。”轩辕靓看看沈昊林,又看看沈茶,“他们之所以没有找你们,是因为他们会觉得这个调查可能占用你们太多的精力,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本身就人手不足,没必要在这个上面浪费了。”
“这个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暗影在西京活动,多多少少会有些捉襟见肘的,不如澹台前辈的人在这里游刃有余。”沈茶点点头,“这份东西是不是已经交到宁王叔的手上了?”
“还没。”澹台平川轻轻摇摇头,“事关重大,我们先要跟你们、跟陛下打个招呼,毕竟……”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宁王殿下对池阁老的感情还是很深的,一旦把这个东西贸然交给他,他要是接受不了,旧病复发的话,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前辈,您的这个担心,现在已经不存在了。”白萌把白天酒楼上宁王殿下的反应跟轩辕靓和澹台平川说了一下,“宁王殿下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甚至接受了他跟池宏合谋找刺客刺杀他的事情。”他一摊手,“其实,从他答应可以调查宁王府的人开始,他就接受任何可能会出现的结果了。”
“按照宁王叔的说法,在看守皇陵的这些年,他已经想通了很多的事情。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把自己从这个迷局里面摘出来,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看曾经发生的事情,会得到一些新的线索。”沈茶拿起一份卷宗,又开始从头翻,“只是,池阁老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夏人,一个从来没有出过西京的人,怎么跟这么多外族搭上关系的?而且,他怎么会对大夏有这么强烈的恨意?”
“不算土生土长吧,池家是一百年前从江南迁到西京的望族,那个时候,西京的人口数量很少,无法撑起一个皇城,所以,当时的皇帝下令进行人口迁徙,首当其冲的就是人多且富庶的江南地区。”
“这个我也听说过。”沈昊林接过澹台平川的话,给沈茶和白萌解释了一下,“当时被迁徙过来的,有的家族是高高兴兴的,有的则是迫不得已。那些被迫离开故土的,心里有恨是很正常的。”他指指沈茶手里的卷宗,“跟池阁老接触比较密切的那几个家族,几乎都是当年一起从江南迁过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心结一直都没有解开,一直都是存在的。”
“这就是他们勾结外族、背叛大夏的理由吗?”沈茶不可置否的摇摇头,“太糊涂了!”
766 挺狠的
沈昊林、沈茶和白萌当晚就在轩辕小院住下来了,轩辕靓和澹台平川早就给他们安排好了屋子,准备好了一切,等他们安顿下来,两位老人家就回自己的院子去休息了。
三个人洗漱完了之后,已经是后半夜了,虽然很晚,但完全没有睡意,这几个封存很久的悬案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凑在一起,把这几个悬案的卷宗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遍。
“这几个案子跨度长达二十年之久,虽然手法不太一样、受害者的死法也不太一样,但风格却是大同小异,无一例外,受害者都是家里的嫡长。”沈茶打了个哈欠,将手里的卷宗放到面前的小桌上,抱着个靠枕,半眯着眼睛说道,“这些都是可以说明,这几个案子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至少是共同拥有一个主谋。”
“家里的嫡长?”沈昊林伸手拿起其中一份卷宗,“主谋为什么这么痴迷对嫡长下手?据我所知,池阁老是池家的嫡长,按理说,他们这些人心里最忌惮的不应该是家里的庶子?”
“那就不知道了。”白萌轻轻摇摇头,摸摸自己的下巴,看看沈昊林,“今天闹腾这么一出才发现,咱们其实对池阁老并不是很了解,是不是?我们跟他之间的交集几乎没有,即使是见面也是打个招呼,随便寒暄两句,嘘寒问暖一下,仅此而已吧?”
“离开西京之后,几乎没有什么打交道的机会。”沈昊林表示同意白萌的说法,“哪怕回京,不是特别重要的宫宴,也很少见池阁老出来走动。”
“你们两位等一下。”沈茶伸出手拍拍沈昊林的胳膊,“我记得你们之前说过,池阁老曾经在东宫讲学,小珏哥哥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曾经跟他学习过。你们二位可是小珏哥哥的伴读,怎么会没有任何交集?”
“这个嘛,说来话长。”白萌瞄了一眼沈昊林,两个人对视一眼,露出一抹尴尬的微笑,“他确实是在东宫讲学,但也就是那么一两天。”
“时间确实是不长,可是……”沈茶很好奇的看着他俩,“你俩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因为,池阁老在东宫讲学的那一两天,他跟陛下压根就没有听,从头睡到尾,从白天睡到了傍晚。”沈昊林轻哼了一声,“舅舅好不容易请了池阁老来讲学的,结果他俩是这个反应,简直都要气炸了。”
“确实是很不像话。”沈茶点点头,很不赞同的看着白萌,“不过,倒也是你俩的风格,后来呢?”
“老爷子被气得敲断了他的拐杖,无论舅舅怎么劝,都拒绝再来东宫。舅舅没办法,也担心把老爷子气个半死,只能放弃了。不过,倒是没饶了这两个家伙,罚他们在宫里的小佛堂跪着,整整抄了三天的佛经,每天就给一顿饭、一壶水,为的是让他们两个长记性。”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我真的是一肚子的气。先帝给我们一顿饭、一壶水,罚我们抄经静心,我们都认,但那个池老头居然落井下石,认为我们太过顽劣,应该罚的再重一点。”
白萌也学着沈茶的样儿,找了个靠枕抱着,把下巴放在靠枕上,恶狠狠的磨着牙。
“哟,都磨牙了?这得有多大的恨意?”沈茶好奇的看着白萌,“他做什么了?”
“建议舅舅把小佛堂的火盆撤掉,让他俩体会什么叫做饥寒交迫。”
“这么……”沈茶目瞪口呆,“这么狠的吗?”
“最巧的是,我们被关进佛堂的当天晚上就下了大雪,国公爷虽然偷摸着给我们塞了厚的皮裘和手炉,但依然很冷很冷。小佛堂那个地方,就算是烧十个火盆,都不觉得暖和,何况一个火盆都没有啊。我们两个生生抗过了三天,最后两个人冻得都没有任何感觉了。”
“何止没有任何感觉了。”沈昊林轻轻的叹了口气,“是舅舅亲自把他俩从小佛堂里抱出来的,两个人已经昏迷不醒了,接下来的半个多月,一直都在床上躺着。”
“居然这么严重?”沈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白萌,“确实是深仇大恨了。”
“可不是嘛!”沈昊林叹了口气,“高热不退,药也喂不进去,喂多少吐多少,把舅舅和太后、还有白老爷子都急疯了。最后还是请了惠兰大师出马,才及时的把两个人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幸好,他俩底子厚,这一次生病没动了筋骨。否则,舅舅是不会饶过池阁老的。”
“害他俩大病一场,也不能放过他啊!”
“是没放过他。”沈昊林点点头,“禁足一个月,发俸半年。”
“这个惩罚还是轻了。”沈茶有点不太高兴,“也难怪师叔和代王叔都看不上他,这手段……确实是不够光明磊落,颇有点小人行径。”
“确实是很小人。”沈昊林赞同的点点头,“从那儿以后,他俩就没去过小佛堂,甚至连经过那里都不肯。即使是要多走几步路,也绝不接近。”
“这是在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沈茶叹了口气,“那个时候,你们几岁?池阁老多大年纪?”
“池阁老……岁数不小了,也有个五六十?至于我们,嗯,我们差不多四五岁的样子吧!”白萌的下巴在靠枕上蹭了两下,“正是人嫌狗不待见的年纪,后来长大了两岁,就不怎么折腾了。”看到沈昊林斜着眼睛瞅自己,他又改口道,“是在宫里不折腾了,改在西京城里乱溜达了。”
“岂不是更让人头疼?”沈茶笑呵呵的看着白萌,“你俩还真是混世魔王。”
“别扯上我啊!”白萌连忙摆摆手,“我可不是,我是被迫的。不过……”他看看沈茶,“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基本上就没怎么见过池阁老,除了过年时的两次宫宴,其他的时候很难再见到他。”
“按理说不应该啊,他不是太学的院长吗?平时不用去太学吗?”沈茶微微一皱眉,“你们巡逻的时候,多多少少也是可以在街上遇到的。”
“也就是最近一两年,他才从太学搬出来的,之前一直都住在那里,碰不到也是正常的。”
“原来是这样。”沈茶点点头,“所以,你们也不是很清楚,他平时都跟什么人有来往。”
“从他致仕之后,跟他来往的人也就是他曾经的那些门生了。”白萌一摊手,“所以,他策划了这些案子,真的挺让人想不到的。何况……”他伸手点了点那些卷宗,“这里面还有两三起是他在太学居住的时候发生的,如果太学当时有什么可疑的人进出的话,禁军、巡防营早就收到消息了,不可能拖到这会儿才被发现的。而且,案发之后,我们也竭尽所能的寻找凶手的线索,却一无所获。”他看看桌上的卷宗,冷笑了一声,“没想到,这家伙的手段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高了。”
“第一起案子是十年前的夏天,对不对?”沈茶看看沈昊林,又看看白萌,“明天找钱老先生问问,十年前的夏天,藤夫人是不是曾经派人或者亲自来过西京。”
“你是说……”
“嗯!”沈茶点点头,“直觉告诉我,池阁老并非如他所说,对池宏的事情完全不知情。”
767 不着急
池阁老看看坐在自己面前的沈昊林、沈茶,还有睡眼惺忪的宋其云,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殿下、国公爷、大将军,再有什么急迫的事情,也应该吃了早饭吧?看你们这个样子,是不是又熬了一晚上呢?”他轻咳了两声,“你们的年纪虽小,但也应该好好的照顾自己身体,要不然,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有的发愁了。”
“真是劳您费心了,我们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一定会非常康健的,保证活得比您和您儿子久。”
宋其云的语气非常的不客气,他昨天晚上在宫里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轩辕靓和澹台平川送到宫里的卷宗,他们兄弟两个忙活了整整一个晚上,得出了跟沈茶同样的结论。所以,当他再次面对池阁老的时候,态度非常的强硬,一点面子都不给池阁老留。
“殿下这是何意?”
池阁老感受到了宋其云隐隐的怒气,觉得有点不对头,自己虽然早就致仕,但曾经在宫中当过讲师,声望还是有的,这些皇室、高门子弟见到自己还是毕恭毕敬的,像宋其云这样明目张胆的跟自己对着干,特别不尊敬自己的,他几乎没有碰到过,所以,才会觉得很意外、很震惊。他有些不解的看着宋其云,不晓得这位王爷是不是早饭的时候吃了什么不对付的东西。
“今天本王是代陛下来审问你的,那些客套的废话就不多说了。”宋其云朝着池阁老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本王问你一句,你回答一句,如果说谎的话……”他朝着身后一挥手,两个拿着狼牙鞭的暗影走到池阁老的两侧站好,“就别怪本王不尊老了。”
池阁老看看自己左右两侧的暗影,又看看他们手里的狼牙鞭,表面上特别的乖巧,朝着几个人点点头,表明自己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心里却不以为意,说句老实话,他还真不相信宋其云敢对自己动手。如果真的用了刑,后果可不是这几个小孩能承担得起的。
沈茶看出池阁老心里的想法,冲着两个暗影一挑眉,两个暗影接收到大将军的指使,挥起手里的狼牙鞭朝着池阁老的后背抽去。
还在洋洋自得的时候,突然背上挨了几鞭子,痛得池阁老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厥过去。他万万也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三个孩子是一点情面都不讲,直接对着自己下手。
“你们……你们……”
“池阁老,您现在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您已经不是太学的院长了,您只是阶下囚。”沈昊林很冷漠的看着池阁老,“您的那些威风,还是省省吧!”
“对了,忘了告诉您,池府现在已经被抄了,您的那些得意门生的家里也被禁军、巡防营给看管起来了,他们现在已然自顾不暇,没有闲工夫来救您。”沈茶淡淡一笑,“所以,您还是老老实实的听我们的,要不然,我们可不知道会对您做出什么举动来。”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个样子,太过分了!”
“对待您这样的,是非常的客气了。通常我们对勾结外族以及别有用心的人,都是先打一百鞭子的。”
“我……我没有!我什么时候……”
沈茶伸出手打断了池阁老的辩解,朝着他摆摆手。
“您是不是勾结了外族,是不是勾结了别有用心的人,您心里清楚,我们也清楚,就不必再狡辩了。”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关系,您可以慢慢想,我们不着急。”沈茶朝着暗影一挥手,“如果您想不起来的话,我们不介意采用一些手段,帮您回忆回忆。”
池阁老的态度还想要继续强硬,但看到沈茶脸上嘲讽的浅笑,以及身边这两个暗影手里蠢蠢欲动的鞭子,张了几次嘴又闭上了。想了好半天,才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们想知道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们的。”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非得要挨两鞭子,你们这些读书人骨子里就喜欢犯贱的吗?”宋其云哼了一声,看到负责记录口供的梅林朝着自己做了一个已经准备好的手势,轻轻敲敲桌面,“第一个问题,池宏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是你在外面捡来的,没错吧?”
池阁老听到宋其云的话,迟疑了一会儿,慢慢的点了下头。
“没错,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是我在无意中救下来的。”他深深的叹了口气,“那年冬天,我奉皇命陪同当时的五城兵马司的甄大人去西南边关看望边关的将士,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群劫匪。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在,收拾劫匪是不在话下的。把这群劫匪一网打尽之后,我们才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劫匪,而是一群人贩子,从盐城拐了很多的小孩子,要卖到江南去。”
“这其中就有池宏?”
“是!”池阁老轻轻点点头,“根据这群人犯的交代,他们从盐城一共带出来二十三个小孩,其中七个是他们在灯会上拐来的,剩下的十六个是他们从这些小孩的父母手里买来的。只是天气寒冷,路途又遥远,这些孩子禁不住长途跋涉,二十三个小孩只剩下了十五个。”
“已经不少了。”沈茶看看沈昊林、看看宋其云,“也是因为阁老你们把他们救下来的地方距离盐城不远,否则,数量应该会比这个要少很多。”
“大将军说的不错,甄大人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即使是这样,这些孩子的情况也不是特别的好,绝大多数的小孩因为吃不饱、穿不暖,又被人贩子打骂,生了很严重的病,有三五个小孩高热不退,虽然后来及时救治了,但是也留下了一些病根儿。”池阁老看看面前的三个人,“有不记得以前的事的,有一个耳朵听不到声音的,还有几个说不出来话,不跟人来往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小宏就是病好了之后,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亲人……”他看着面前的三个人,解释了一下,“知道自己叫什么、家在那什么地方、又迫切要回家的,我们都派人送回去了,只剩下几个不想回家、想不起来自己以前的事情的小孩,除了小宏之外,其他的都妥善的安置了。”
“为什么会除了池宏之外呢?”
“他病好了之后,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能接近,所以,我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把他给带回了家。”
“这样,他就成为了池家最小的孩子。”宋其云点点头,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您其实是从这个时候就已经知道,池宏其实是藤夫人……不,应该说,这个小孩跟那个神秘的澹台家族有关系,对吧?要不是因为您确认这一点,您也不会将他抱回家的,没错吧?”
768 不打自招
池阁老望着眼前的宋其云,恍惚间看到了刚刚被解救出来、因为生病而烧的满脸通红的小儿子。
无论多么铁石心肠的人,看到这样无助、脆弱的小孩子,都会生出恻隐之心的。
池阁老自认是善良的、有同情心的,再加上因为一些不可说的往事,对小孩子更加的心软,再加上那个蜷缩在大大床铺上的小小身影,仿佛让他看到了那个曾经因为他的偏执、他的执念而无辜死去的孩子,所以,当时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走进了那间屋子,将那个浑身发烫的小孩抱在了怀里。
从此,他们两个没有任何血脉关系的人,命运就紧紧的连在了一起。
池阁老从回忆中走出来,看看眼前的三个人,缓缓地点了点头。
“殿下说的不错,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的,但并没有告诉小宏。后来小宏和他的姐姐相认,也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以为这件事情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
“任何事只要发生了,就不会不被人发现,何况这还是跟血脉相连有关,更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掩盖住的。”沈茶淡淡的看了一眼池阁老,“不过,您又是怎么知道池宏的身份的?不是说,他在病好之后就仿若换了一个人,根本不记得他自己的身世,也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任何事情吗?”
“是这么回事,我也不是从他的嘴里知道的。”池阁老重重的叹了口气,“我们审问了那几个人贩子的小头目,他们说早早就盯上了几个盐城商贾家的孩子,小宏家就是其中之一,本来是想要拐他姐姐的,但发现他姐姐身边的护卫太多、太厉害了,才把目标转移到了小宏的身上。”
“他们拐人之前,难道没有打听打听对方的底细吗?”宋其云微微一皱眉,“藤夫人未出嫁之前,家里也是不好惹的吧?”他看向沈茶,“还是说那会儿她已经订下亲事了?”
“即使没订下亲事,她在澹台家也是有点名气的。她跟余老夫人、澹台老夫人是闺中密友,否则,后来的事情发展的也不会那么的顺利,她也不会把女儿嫁给澹台云任。”沈茶叹了口气,看向池阁老,“至于你说的,人贩子在拐人之前会不会打探底细,会是一定会的,但他们不会打探那么多,只需要知道这家人有钱,小少爷养的很水灵,如果拐了可能会卖出一个高价,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嗯?”宋其云不是很理解,“怎么会足够呢?他们不怕被拐的这些高门大户跟他们算帐吗?”
“这个肯定是不怕的,人贩子活动比较猖獗的,通常都是在混乱的边关,像盐城这种相对比较平缓的地方,人贩子不是经常去的,一般就是拐一波就换个地方。”看到宋其云还是不怎么明白,沈茶笑了笑,解释道,“说得更明白一点,他们在盐城拐了人,被盐城的高门大户记恨,被盐城府衙通缉,对他们都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只要离开盐城管辖的地界,他们就是安全的,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趁着灯会没有宵禁,直接把拐的孩子连夜带出城的最主要原因。无论这笔买卖他们能赚多少钱,他们未来数年、甚至是数十年,都不会出现在盐城的地界上。”
“这是……”听完了沈茶的解释,宋其云总算是明白了,“他们已经做好了干一票就永远不回来的准备?这还真是不用打探太多的细节,也不用在乎对方会不会找他们算账。”他看向池阁老,“不过,照这么一说,他们应该也不是很清楚池宏的来头,那么,阁老又是怎么通过人贩子了解到池宏的真正身世呢?”
“小宏胳膊上有个标记,你们都应该见过的。”池阁老看看沈茶,看看沈昊林,“那个标记,甄大人说觉得古怪,但从来没见过,我当时也确实是不认识,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家会在小孩子的手臂上刺那么一个图案。但人贩子首领中有一个承认曾经见过那个标记,知道是属于一个姓澹台的神秘家族。”
“他怎么知道的?”
“那个人的祖父曾经是澹台家族的其中一员,其实,说是一员也是抬举他了,就是个打杂的,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赶出了主家,后来没了生计,才干了这个缺德的买卖。虽然是个打杂的,但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事情,他的祖父对曾经的主家一直都心怀不满,直到病逝都要求自己的儿孙有机会为自己报仇。那个人在盐城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小宏手臂上的标记,想起祖父曾经告诉过他的一些往事,决定要对这个小孩下手,让澹台家也体验一下失去亲人的痛苦。但他不知道,他拐的小孩,并不是本家的小孩,只是本家手下的小孩。”池阁老看看沈茶,“直到问斩,他都不清楚自己报仇其实是找错了对象。”
“既然阁老知道池宏的身世,为什么不把孩子送回到盐城、送回到他姐姐的身边?”沈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您应该知道,他的姐姐一直都在找他。”
“我知道,但我不能把孩子送回去。”池阁老叹了口气,“大将军不要误会,如果能送回去,肯定是送回去了,主要是小宏不乐意,或许因为他病好、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我,就认准我了,除了我之外,包括甄大人在内,都无法接近他,一旦有人靠近,他就像个受惊的小兽一样。所以,只有我才能把他给带回家去。”
“当初藤夫人亲自来西京见他,确认他是不是自己的弟弟,阁老也是知道的,对吧?”
“没有!”池阁老摇摇头,“她没有亲自来,只是写了封信托人给我,谢谢我对小宏的照顾,如果日后有需要的话,她会帮我解决一些问题。”
说完,他抬起头看到面前三个人脸上的冷笑,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
“池阁老,您知道您这叫什么吗?”宋其云站起身,走到池阁老面前,冷哼了一声,“您这叫不打自招,表面上对池宏的一举一动都不关心、不在意,实际上,都跟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对吧?本王是不是由此可以推断,池宏行刺宁王叔,您也是有一份的啊!”
769 真难为他了!
御书房的气氛很凝重,用死气沉沉来形容也不为过。
书房里除了垂首站立、大气儿也不敢出的几位中枢重臣之外,早就已经不上朝的代王爷和鹰王爷,还有几位尚在京中、没来得及回自己封地的闲散王爷也都出现在御书房里,默默的坐在御案的两侧,在他们面前的桌案上都摆着几摞信件,还有几封已经摊开了。
垂首站立的重臣们一个个都恨不得把脑袋都塞进胸膛里,尽量假装自己不存在,尤其是池阁老的门生,以及平日里跟池阁老走动频繁的,更是想要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只能祈祷着御案后面坐着的那位,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不要询问自己的意见,否则,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宋珏的眼睛往下面轻轻一扫,就知道这帮大臣们打的是什么鬼主意,无奈的摇摇头。
他生气归生气,但也不至于迁怒其他无辜的人,毕竟冤有头债有主,池阁老才是真正的罪魁。哪怕御书房里的人真的给池阁老传递过消息,或者无意中传递了消息,也不是他们的错,毕竟人心隔肚皮,他们也不知道池阁老跟他们结交是别有用心的。
代王爷看完了自己手里的信件,漫不经心的丢在了桌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们……”代王爷捧着茶杯,看看站着的各位重臣,“你们有谁知道,这几个案子的死者,跟池家到底有什么关系?池老头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们,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
各位大臣们相互对望了一眼,都频频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这回事,跟自己无关。
“甄大人!”代王爷朝着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的兵部侍郎招招手,“别躲了!说说,你家跟池家可是世交,令尊甄老大人可是知情人,他知道池小公子是池老头的养子,却一直帮着他隐瞒。光是这一点,就够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了。”
“王爷……”甄大人站出来一步,看看代王爷,又看看宋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这事,臣是真的不知道,从来没有听父亲说过。而且,虽然我们两家是世交,但也只是外面的人传我们是世交,家父……”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家父在世的时候,耳提面命不许跟池家有任何的实质性往来。”
“为何?”宋珏微微一皱眉,“是从什么开始的?”
“具体是因为什么,臣父从来没有说过,不过从臣记事开始,就记得家父的话,不要跟池家有任何牵扯,面儿上能过得去就行。”
宋珏摸摸下巴,这么一看,老甄大人是知道一些什么,所以才严令自己的家人与池家保持距离。
“这几个案子的死者,甄大人不认识?”
“回陛下,有一个是听说过。”甄大人快速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宋珏,“这个姓曾的死者,他的祖上曾经力主人口迁徙,也是提出将江南富庶地区的人口迁徙到西京的言官之一。”
宋珏恍然大悟,池家的祖上曾经是江南有名的清贵人家,被迫离开故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西京,虽然是京城,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家,心存怨恨也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居然记恨了这么多年,倒是让人想不到,池家人的心眼儿,还真是小的可怕。
“陛下,想要如何处置?”代王爷挥挥手,让甄大人退下,侧头看了一眼宋珏,又看了一眼站立在旁边的白萌,轻笑了一下,“行了,你也别纠结,就算没这些事,池小公子昨天的所作所为,朝堂上也没了他们的立足之地。现在翻腾出来的这些,不过就是让他们死得更痛快一点就是了。”
“王叔看得通透,是我想岔了。”
宋珏被代王爷的话逗笑了,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即使池阁老真的如他自己所说,完全的无辜的话,也会被池宏的身世、池宏做的事给牵连,会不会送命不知道,但一定会灰溜溜的离开西京,至少往后三代,无法出现在这里,无法出现在朝堂之上。而现在,池阁老手上沾了人命,又跟别有用心的人勾勾搭搭,给他们传递西京的消息,这个下场就不言而喻了。
“既然做了这样的事,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朕想池阁老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宋珏看向下面站着的重臣们,“各位爱卿,事情都了解了,证据也确凿,池家上下应该如何处置,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一切任凭陛下做主。”
宋珏没说话,目光一一扫过御书房里站着的每个人,在他们脸上都停留了一会儿。看到各位重臣心里发毛的时候,他才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去。
被宋珏放了出来,各位大臣长出了一口气,像是白捡了一条命似的,忙不迭的从御书房退出去,仿佛慢了一步,就会被追在后面的巨兽给吞了似的。说实在的,当今圣上登基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可怕的样子,今日的陛下,再一次印证了那句老话,脾气好的人发起火来,那真的是可以摧毁一座城的。
“就他们这样的,整日里还好意思以国之栋梁自居?真是太丢人了。”宋珏看着这帮人离开,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向代王爷和吴清若,“池宏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是澹台家藤夫人丢掉的亲弟弟,宁王叔可是知道了?他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他只说了一句话,当初败得这么快,必然跟他这位好师父脱不了干系。”代王爷冷笑了一声,“池家的人,从骨子里就是恨大夏、恨宋家的,巴不得大夏亡国,宋家落败,这样才能报了他们背井离乡之仇。只不过池家几代都没有特别出色的子弟,好不容易才出了池老头一人,可不是要在他这一代把这些年的恩恩怨怨都了结干净嘛!”
“辰辰还有一句话要转告给池老头。”吴清若看向白萌,“真难他忍辱负重多年,现在终于可以解脱了。”
770 绝不姑息
“难为您忍辱负重这么多年!”
听完了白萌讲述完御书房发生的事情,宋其云对着池阁老说出了跟宁王殿下同样的话。
池阁老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默默的看着前面,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白萌看看池阁老的反应,轻轻摇摇头,转头看看宋其云,心里暗道不愧是宋家的人,讽刺人的口气都是一样一样的。
“怎么了?”宋其云看看白萌,“那儿说错了?”
“没。”白萌轻轻摇摇头,“你说的都对。”
他转过身再看看专注于看那一筐信的沈昊林和沈茶,看到他们脸上凝重的表情,轻轻地叹了口气,今天定然是很难忘的一天。
“池阁老,真人不露相,没想到您慈眉善目的一个人,居然手上沾了这么多条人命。”宋其云抱着双臂,慢悠悠的溜达到池阁老跟前,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微笑,“池家从江南迁到西京,少说也有百年的时间了,这一百年的时间里,你们池家受到的皇家恩惠还不多吗?还不够弥补你们背井离乡的损失?还需要这些无辜者的性命作为补偿吗?都说文人的心眼小,可没想到小到这个地步,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无辜?”池阁老冷笑了一声,“他们哪里无辜了?所谓父债子偿,如果不是他们先祖出了那样的馊主意,江南十数个名门望族,何止于千里迢迢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这十数个名门望族又何至于凋零到只剩我池家一门?王爷,上百人的大族,就这么的没了,换成是你,你会怎么想呢?”他恶狠狠的瞪着宋其云和白萌,“而造成这一出悲剧的罪魁祸首,他们的后人却活得精彩纷呈,难道不是一件讽刺的事?池某身负这血海深仇,若不报,有负先人重托,百年之后、黄泉之下,又有何脸去见他们呢?”
“人死不能复生,就算你报了仇,又如何?”白萌微微歪头,“他们的后人一定会来找你的后人报仇,冤冤相报,仇恨越来越深。”
“那就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后人会怎么样,我也是无能为力的。”池阁老看了一眼宋其云,冷笑了一声,“王爷刚才说什么恩惠、什么补偿,我想问问王爷,池家用了一百年,到了我这一代才混到今天的地步,靠的可都是我们自己,我们受了什么皇家的恩惠呢?莫非王爷所说的这个恩惠和补偿,指的是当年我们迁过来给的那几栋破房子和那几亩荒地吗?”
“阁老饱读诗书,难道就忘了诗经有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宋其云居高临下的看着池阁老,“人口迁徙是国策,岂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望族可以随便非议的?”他眯起眼睛,“你们不乐意就不想来,置国家社稷于何地呢?阁老的那些书,莫非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还是说……”白萌哼了一声,“阁老也因此记恨皇室,记恨陛下,想要叛国、谋反不成?”
“大统领,阁老可不是想要谋反,而是已经谋反了!”
看完了大部分信件的沈茶,站起身走到宋其云身边,接过暗影递过来的狼牙鞭,示意众人往后退。
“大将军何意?”池阁老梗着脖子,怒视沈茶,“没有任何证据,可不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沈茶铁青着一张脸,“池阁老,您是不是可以告诉本将军,当初宁王殿下的身世是怎么泄露出去的?老夫人的行踪又是谁捅出去的?还有,金国的人、澹台家的人是怎么进入西京的?是怎么在西京站住脚的?这背后是什么人在帮扶他们?池阁老,您跟您的两位公子,本事还真是不小呢!”
说完,她也不听池阁老的辩解,抡起手里的狼牙鞭劈头盖脸的一顿猛抽,整个牢房里就听到了鞭子的呼呼声以及池阁老越来越凄厉、越来越痛苦的哀嚎声。
白萌是第一次见到沈茶这个样子,也是第一次见她动手抽人……不,准确说来,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发狠、把人往死里抽,想要过去拦着,却被宋其云给抓住了胳膊,拖到了沈昊林的身边。
“你拽我干什么?”白萌看看宋其云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又看看气定神闲的沈昊林,“你俩不劝劝她吗?看她这个样子,怕是要把池老头给抽死了!我跟你们说啊,这个老头儿可真的不能死,我们还要从他身上找当年那桩案子的线索呢!”
“大统领,稍安勿躁!”宋其云搂着白萌的肩膀,轻轻的拍了两下,“不用担心,大将军手下是有准头儿的。如果她想要池老头死的话,第一鞭下去,那老头就一命呜呼了,可就没有后面这么多鞭子了。”
“可是……”白萌看了一眼已经被抽得浑身是血、完全看不出人样的池阁老,“看上去很严重。”
“皮肉之伤而已。”沈昊林摸摸手边的茶杯,感觉里面的茶水还是有一点温度的,端起来喝了一口,“看着可怕,其实并没有伤筋动骨,喝两天汤药就好了。”
“只是……”白萌看看还没有停手的沈茶,“池老头可不是那些武将,不一定能扛住这顿揍。”
“没关系啊!”宋其云不在意的耸耸肩,“小茶姐姐会看情况停手的,剩下的鞭子会由池家三位公子替他们的老子继续挨。”他看了一眼不停哀嚎的池阁老,冷哼了一声,“他不是一直都说父债子偿吗?那就让他的儿子们替他受过好了。”
抽了小一盏茶的工夫,沈茶才停手,池阁老已经是气息虚弱了,她朝着旁边的暗影打了个手势,暗影拿起旁边小桌上的小葫芦,从里面倒出一颗黑色药丸,掰开池阁老的嘴,塞了进去。
白萌看着沈茶把鞭子丢给暗影,洗过了手,走到自己身边,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没事吧?”瞅着狱卒们把池阁老抬走,白萌看看沈茶,“下手挺狠的啊!”
“大统领,我这还没下狠手呢!”沈茶坐在沈昊林的身边,吩咐暗影把池家的大公子带过来,“他为了那一点点的私人恩怨,不顾家国大义,泄露不该泄露的秘密,差点儿毁掉整个大夏,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姑息的。如果不是看到他身上还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会直接抽死他的。”
池家的大公子一进来就听到沈茶最后这句话,吓得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771 串起来了
池睿,池阁老的大公子,今年刚刚过了五十岁的生辰。
他出生的时候,正巧赶上了池阁老高中的那一年,新科状元的名声在外,各种的应酬,各种的交集,各种的钻营,让池阁老错过了大儿子成长的阶段。等他忙完了这几年,好不容易在朝堂上站住了脚,终于可以喘口气儿了,腾出时间可以教儿子了,却没想到儿子压根儿对读书没什么兴趣,准确说来,这位大公子是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丝毫的兴趣。
“什么叫做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沈茶很好奇的看着白萌,“三五岁的小孩就厌世了吗?看大公子的样子,也不像是了无生趣的那种人呐!”
“小茶,有关于池大的一切,都是老头儿自己说出来的。”白萌冷哼了一声,“他是池大的爹,他说池大不争气,说他不如弟弟,说他一事无成,旁人除了附和,还能说什么呢?所以,这就落下了一个池大公子无用的印象。而大公子是不是真的无用,天知、地知、池老头知。”
“池阁老说的,也未必不是真的。据坊间传闻,这位大公子性情敦厚,老实得有点过头,即便旁人欺负到头上来,也从来不与人发生争执,只是默默的承受着。”
“这个我倒是相信。”沈茶点点头,“这位大公子虽然能力不济,没有入朝为官,听说人品还是不错的。前些年跟父亲、母亲回京,在宫宴上见过那么一面,倒是觉得这人除了老实得有点窝囊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缺点。”她冷笑了一声,伸手指指那一大筐的信,“可是这窝囊的人要是干出点什么事来,那一定是惊天动地的,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家居然出了通敌叛国的内鬼。”
“池家上上下下,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无辜的。”沈昊林的脸色非常的凝重,“眼皮子下面,出了一个贼窝,这是打了先帝、陛下的脸,也是打了文武百官的脸。”
“国公爷说的是,若不是我拦着,陛下恐怕要亲自来抽池老头一顿,那应该就不是什么皮肉之苦了。”
“是该让皇兄来过过瘾,不过,若池老头出了什么岔子,倒是脏了皇兄的手,那就不值当的了。”宋其云打了个哈欠,看看还在晕着的池睿,“就池大这个胆子,还敢做这样的事情,就不怕回过神来,哪天晚上睡不着,被自己做的事给吓死吗?”
“池大的胆子小是真的,这一点,我可以亲眼见过的,倒是可以确定。但是他父亲、他弟弟的胆子可是不小,他父亲、他弟弟想干的事,以他的性子,怕是拦不住,管不了的。何况,他们家的情况复杂,池大的夫人,算是那些江南望族的幸存者,身上也背着同样的深仇大恨,自然不会站在池大这一边。”白萌重重的叹了口气,“池大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果他可以把父亲的谋划提前告知,也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了。”
“大统领,此言差矣,池大公子未必没有提前告知。”
“什么意思?”白萌看着沈茶从那筐信里面翻出一封,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条,“这是什么?”
“大公子写给大理寺的匿名信,告发他父亲的不轨之举,但……”沈茶叹了口气,“不知道被什么人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给退了回来。”
“还能是谁呢?”白萌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连我这种不怎么跟池大有交集的,都能认出是他的笔迹,大理寺负责这种事情的推官唐晃,曾经是池老头的学生,对于池家人的笔迹都很熟悉,必然是他给退回去的。”他看看沈昊林,又看看沈茶,“有一点你们可能不知道,池老头所有的学生,除了宁王殿下之外,都对这位池大公子嗤之以鼻,异常的嫌弃。”
“很正常,一个状元父亲却养了一个废物儿子,儿子还要诬陷爹心怀不轨,没指着鼻子骂,就已经算他们有涵养了。”沈茶手里的笔轻轻的在桌案上敲了两下,“池家的这个局布得真不赖,棋中圣手果真名不虚传。这一百年来,池家虽然只池阁老这一辈出了头,但作为百年书香世家,又是从江南那边过来的名门,在西京的名声不差,大公子贸然说他的父亲跟奸人勾结,意图颠覆大夏,哪怕不是池阁老的学生,都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的。”她看了一眼白萌,“大统领,搁着你,你会相信吗?会不会认为是池阁老对大公子的要求太严,导致大公子心生怨恨,报复他父亲呢?”
“会!”白萌肯定的点点头,“处在当时的那个环境,不要说我了,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想。西京城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池老头是恨他这个儿子不成器,见天儿的找人抱怨。所以,无论池大说什么,都没有人相信的。”他看看沈昊林,又看看沈茶,“这就是池老头布局中的最重要的一环?”
“只是其中一环,算不上最重要的。”沈昊林点点头,“从江南迁到西京,池家的这几代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故交、故旧都一个个的离开人世,看着自己的世交家族一个个湮灭在历史之中,他们的悲恸、他们的愤恨,都集中在了大夏、宋家以及那些支持迁徙的百官身上,在他们看来,无论用了什么手段,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遗臭万年,只要能报仇,他们都在所不惜。”
“兄长说的是,从他们迁到西京那天开始,就没有了忠君报国的心,他们的心都被复仇占据了。”
“池宏的到来应该是个意外之喜,他终于有了一个在他看来强而有力的后盾,他借由池宏,跟藤夫人、跟澹台家搭上了线,进而又跟完颜萍有了一定的关系,复仇就开始了。”沈昊林接上沈茶的话继续说道,“他们发现,他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的、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人,他们就围绕着这个人制定了一个计划。而在这个计划里面,还有一个计划。”
“还有一个计划?”白萌和宋其云相互对望一眼,“你说的那个共同要除掉的人,就是宁王殿下,这个我听懂了,那么,计划中的计划又是什么?”
“计划中的计划,应该是瞒着完颜萍的。”沈茶看看已经快要醒过来的池睿,轻轻一挑眉,“一旦事情败露,立刻祸水东引,把所有的事情都栽赃给完颜萍,以保全他们自己。”
772 局外有局
在池家覆灭的同时,远在盐城的澹台别院,藤夫人正在密室会见一个戴着面具的神秘年轻人。
“尊使,您辛苦了,请用茶。”
藤夫人对待这个神秘的年轻人非常的客气,甚至是很尊敬,如果是熟悉藤夫人的人,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非常的惊讶,毕竟能让她这么卑躬屈膝的,真的特别特别的少。
“夫人不用客气。”戴着面具的年轻人看向藤夫人,“您所说的情况,主上已经了解了,既然完颜萍有了反心,也就没了继续拉拢的必要了,找个机会除掉就可以了。”
“不瞒尊使,如果能轻易的除掉她,属下也就不像主上求救了。据属下所知,完颜萍身边的护卫非常的严密,属下的人根本就混不进去。而且,完颜萍对属下派过去的人都已经有了戒心,绝大部分都被清洗干净了,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这个不劳夫人费心,主上已经做好了安排,夫人静待佳音即可。”
“多谢尊使,多谢主上。”藤夫人微微欠身,表达了自己的谢意,“还有另外一件事,属下想了很久,都拿不定主意,想请尊使代为转告主上,请主上为属下拿个主意。”
“夫人请说。”
“是关于属下弟弟的事情。”藤夫人看着那个年轻人,“属下想要将弟弟接到身边来。”
年轻人盯着藤夫人看了好一会儿,因为他戴着面具,藤夫人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等了好半天,年轻人都没有给出一个回答,只是缓缓的站起身来,走到了密室的门口。
“夫人的请求,我会源源本本转告主上,请主上为夫人做主。”
“多谢尊使,尊使慢走。”
年轻人站在门口,转过身看了一眼跟过来的藤夫人。
“夫人留步。”他停了一下,“不要忘记主上的任务,尽快掌控澹台家,您已经让主上等的太久了。”
“是,属下会尽快办妥的,请主上安心!”藤夫人深深的行了一礼,“恭送尊使!”
听到密室的门轻轻被打开、又被重新阖上的声音,她慢慢直起了身子,看着门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轻轻的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细汗,在心里暗想,不愧是主上身边的人,虽然年纪小,但威压还是有的,自己被他压制得死死的。
不过,她轻轻叹了口气,从这位年轻人的语气可以判定出,如果她再搞不定澹台云任,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毕竟她的那位主上一向是没什么耐心的,能容忍她现在还没搞定澹台云任,也不过是因为这个任务真的很耗时、很困难,否则,自己早就被取而代之了。
再次叹了口气,藤夫人揉揉有些发酸的肩膀,为了她自己、为了她的弟弟,无论这条路多难走,也是要走下去的,谁让她早就身陷这个漩涡,没有办法抽身了呢!
西京大理寺的地牢里,池睿缓缓睁开眼睛,忍着剧烈的头疼,慢慢坐直了身子,缓了好半天,才稍微看清楚自己是身在何处。
昏暗的烛光下,他隐隐约约看到自己身边一左一右站了两个穿黑衣服的人,这两个人,中等个子,精瘦精瘦的,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武人,至少和巡防营、禁军的人是不一样的,应该是上过战场的。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之前就听说,小弟刺杀宁王殿下的时候,被镇国公府的那两位撞了一个正着,自己家里的这个案子,十有**是被陛下交给了沈家军负责。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的父亲、他疼爱的弟弟,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哟,醒了?”宋其云一直都注意着池睿的动静,看到他睁开眼睛,马上就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大公子现在的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本王找个郎中给大公子瞧瞧?”
“……”池睿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只能求救似的看着宋其云。
宋其云接收到了池大公子传递给自己的讯息,朝着身边的一个暗影一摆手,让他倒了一碗润喉茶来。
就着暗影的手,小口小口的把润喉茶都喝了,池睿感觉到他的嗓子虽然还是隐隐作痛,但比刚才要好多了。他稍微缓了一会儿,才看向宋其云,向他道谢。
“多谢王爷!”
“池大公子不必客气!”宋其云看了一眼跟过来的白萌,朝着池睿微微一挑眉,“大公子是明白人,大概也猜到了,我们把你请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我知道的。”池睿点点头,“也请王爷宽心,草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看看宋其云和旁边的白萌,又看看后面坐着的沈昊林和沈茶,“不瞒各位大人,草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哦?”宋其云和白萌对视一眼,“大公子是话中有话啊,莫非池家今日的结局,大公子已经预料到了?”
“不瞒王爷说,确实是这样的。”池睿很坦白的点点头,“自从知道我父亲在做什么之后,草民就没有睡过一天的安稳觉,大概也有快三十年了。”看到宋其云和白萌惊讶的表情,他苦笑了一下,“草民家里的情况,大统领应该是了解一些的,王爷……”他看了一眼后面的沈昊林、沈茶,“还有沈国公和大将军,不常在西京,不是很清楚我家里的情况,我还是稍微解释一下。”
“大公子,都说家丑不外扬,你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要把家里的这些事情说给我们听,你就不怕被令尊知道,又招来一顿责骂吗?”白萌看看池睿,“这些年,你虽为池府的大公子,令尊却从未在乎过你的感受,万事都是跟你二弟商量的,你这个大公子,可是有名无实。”
“大统领,不瞒您说,这数十年来,我做的最有成就的就是这个有名无实,这样才能不掺合他们的那些破事里面去呢!”池睿重重的叹了口气,“从我十岁那年开始,无意中发现父亲在做的时候,劝也劝过了,告发也告发过了,却依然不能阻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着池家走到今天这个山穷水尽的地步。现在他既然事发,我也没必要为他藏着掖着,或许我坦白了,还能为他减轻一点罪责。”
“是不是能将功抵罪,这样看大公子说的东西,是不是我们所需要的。”
“王爷!”池睿抬起头看着宋其云,“我知道的,一定会比王爷知道的要多得多。”
“哦?”宋其云和白萌对望一眼,“这么有自信吗?”
“只说一点,王爷就知道我并没有在打妄语。”
“大公子请说。”
“王爷,大统领,你们都以为我小弟的那位亲姐姐是幕后之人吧?无论是多年前宁王殿下被冤枉的案子,还是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那些意外,你们都认为是那位夫人的手笔吧?”
“大公子,如果你真的知道什么就直说,不需要用这种方法来勾起我们的好奇心。”白萌把手搭在宋其云的肩膀上,“这样的方法,对我们没什么用。”
“大统领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池睿轻轻摇摇头,“我只是想说,不管是我父亲,还是那位夫人,斗不过是棋局上的一颗棋子,真正执子的、主导这盘棋局的,另有其人。”
773 大公子的陈述1.0
池睿看看面前的宋其云和白萌,眯起眼睛又看看沈昊林和沈茶,因为隔着太远,烛火昏暗,看不清楚他们是个什么表情,但也感觉到了他们的平静,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冒。
事实上,大公子的话确确实实是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藤夫人背后还有主谋这件事,其实并没有让他们感到特别的意外,他们更关注的是,这个背后的主谋是什么人,是什么来路。
沈昊林和沈茶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想起了昨天晚上在轩辕小院,他们跟轩辕靓和澹台平川的讨论。
“两位前辈,我不认为藤夫人可以凭着一己之力,能布下这么大的一盘棋局。”
沈茶记得自己是这样说的,而这个说法也得到了轩辕靓的支持,但沈昊林和澹台平川持不同的意见。
这两个人认为,藤夫人的手段、心机、谋略都是一等一的,完全可以布下这样一个局。
“如果像茶儿说的这样,在藤夫人背后还有另外一只手的话,那是很可怕的。”
沈茶想起沈昊林说的这句话,再看看坐着的池大公子,转头朝着自己的兄长一挑眉。
“可怕也不能逃避,国公爷。”她将声音压到最低,轻笑道,“这不是被我说中了吗?”
沈昊林没回答她,只是伸手拍拍她的胳膊,示意她继续看着。
“你们……”池睿看看几个人,“不觉得惊讶?”
“没有什么可惊讶的。”白萌同样想起前一天晚上在轩辕小院的讨论,微微侧身看了看坐在后面的两个人,又转过身来,轻轻地叹了口气,“单凭藤夫人,哪怕是背后有澹台家的全力支持,她未必有能力布下这样的一个大局。藤夫人的出身、见识都不足以支撑她能干出如此大事,大公子认为我说的对吗?”
“你们……已经知道了?”
池睿的表情有些黯然,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手里的大杀器,居然没有任何用,根本不能作为交换条件,这完全打乱了他原本的安排,完全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所以,大公子,不要想那些没有用的东西,如果你不能提供给我们一些消息,那么,就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我们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好吗?”
宋其云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发出嘎嘎的响声,目光略带着一丝丝的威胁。
“……好。”池大公子不自觉的往后仰,朝着宋其云微微点点头,“王爷请说,还是那句话,草民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宋其云微微一笑,“说说池阁老和池夫人的恩怨。”
“恩怨?”池睿听到宋其云的话愣住了,朝着对方轻轻摇摇头,“王爷不要把外面的传闻当真,虽然父亲、母亲并不十分恩爱,但也是相近如宾,并没有所谓的恩怨。”
“是吗?”宋其云一挑眉,“你的三弟……我是指池夫人亲生的那个,为什么会在野外丧命呢?”
“那个孩子跟我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池睿稍微停了一下,“不,准确说,确实是跟我母亲有关,但并不是我母亲的孩子,更不是外面所传的什么私生子。”他抬起头看了看众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个事说出来也确实是挺丢人的,这是外祖母的孩子,也算是我的小舅舅,只是生父不详而已。”
774 大公子的陈述2.0
众人没有料到,那个传说中给池阁老、池夫人带来严重隔阂又离奇死亡的小婴儿,身世竟然是这样的。
沈昊林和沈茶交换了一个眼神,难怪池阁老对这个孩子总是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无论外面的风言风语传得多么的离谱,都不肯为自己辩解一句,甚至就连跟池阁老最亲近的人都不清楚里面的内情。
如今听大公子这么一说,他们才恍然大悟,这个孩子的来历不是不能说,而是家丑不可外扬,实在没有办法对外人解释。如果孩子是家里旁的什么人的也就算了,是池阁老的岳母、池夫人的亲娘所生,无论如何也是张不开这张嘴的,受多大的委屈都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可是大公子,这个生父不详又是何意?难道老夫人都……”
宋其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的白萌拍了一下,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让大公子为难。
“大统领不必这样,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要几位……”池睿看看后面的沈昊林、沈茶,“别让太多人知道就行。”
“这个是肯定的,我们也不是那种爱嚼舌根子的人。”宋其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大公子,你对这个所谓的小舅舅了解多少?”
“印象不是特别深刻,他在我家里住了也没有多久。”池睿微微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小舅舅的生父,确实除了外祖母之外,好像真的没什么人知道。母亲和当时在京中的三舅舅、五舅舅都问过几次,外祖母就是咬紧了牙关,死活都不肯说。既然外祖母不肯开口,母亲和舅舅们也不好再啰嗦,所以,直到现在,这个小舅舅的身世还是个谜。”
“或许老夫人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宋其云点点头,“只是,当时为什么要选择池夫人来抚养这个孩子?而不是留在自己的身边,以自己孙儿的名义来抚养呢?如果留在老夫人的身边,总好过无辜丧命,好过刚刚出生不到半年就不幸夭折,是不是?”
“父亲、母亲曾经也说过这个问题,但当时在京中的两位舅母都不肯答应,尤其是五舅舅的夫人,年纪尚小,刚刚跟五舅舅成亲,莫名其妙多一个儿子,心里却是也不大舒服,哪怕这个儿子是自己婆婆生的。何况,如果当作孙儿抚养,还要告知自己的亲家,平添麻烦,还不如请外嫁的女儿帮忙。”
“这倒也是。”白萌轻轻点点头,“只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池夫人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吧?”
“两位姨妈早就随着自己的相公在外地任职去了,当时不在西京,自然是指望不上的,能真正帮上外祖母的,也只有母亲一人。”说到这里,池睿轻轻地叹了口气,“父亲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曾反对过,他认为还有别的方法可以选择,如果这样的话,对母亲的名声不好。”
“这样的顾虑是对的,但为什么后来又妥协了?”
“因为外祖母亲自来求他,甚至都要给他跪下了,他被外祖母弄得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能真的看着自己的岳母给自己跪下,是不是?只能同意了。”
“照大公子这么说,池阁老、池夫人的感情还不错,并没有外面传得那样不堪,是不是?”看到池睿点头,宋其云又继续追问道,“还有一件事,如果大公子不知道或者不愿意说,也可以不回答。”
“王爷请说。”
“池阁老对池夫人的那位表哥是一个什么态度?”宋其云摸摸下巴,“外面的传言说的可是这个孩子是池夫人的私生子,而生父则是池夫人的表哥呢!”
“这个流言……”池睿看看宋其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父亲、母亲跟表舅和小姨妈商量过之后,又经过外祖母的同意,才放出去的。”
“啊?”宋其云第一次见到这种自己给自己造谣、传谣的,有点懵,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王爷,不说您觉得诧异,我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池睿苦笑了一下,“不瞒几位大人说,我跟二弟还猜测过,那个小舅舅的生父来头肯定不小,要不然家里人不会下这个力气来保住他的身世。甚至我们以为……”他小心的看了一眼宋其云,轻咳了两声,“我们以为……”
“不用吞吞吐吐的,不就是以为可能跟皇家有关系吗?”白萌翻了个白眼,“你们完全想多了。”
“大统领说的不错,后来发生劫杀的时候,我们就知道是想多了。”
“对了,你那个表舅就愿意你母亲遭受这样的污名?你母亲不是他的心上人吗?”
“都说了是谣言。”池睿摇摇头,“表舅从一开始喜欢的就是小姨妈,一直跟外祖母求娶的也是小姨妈,跟我母亲完全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样啊!”宋其云点点头,“既然都已经把谣言放出去了,都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了,又为什么把那个小孩给送出去了?这不合理啊!”
“是因为外祖母改变了自己的主意,说不能委屈自己的女儿女婿,想要把孩子交给娘家的兄长抚养,就请父亲派人将小舅舅送出去了西京。可没有想到,才出了西京城没两天,就遇到了意外,一行人,包括小舅舅无一幸免。”
宋其云和白萌对望一眼,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将这个孩子送上死路的居然是他的亲娘。
“噩耗传回来之后,老夫人的反应是什么样?”
“反应?”池睿微微扬起头,想了好一会儿,“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应该是很平静,反正不哭也不闹,弄得全家都还挺担心的,觉得她是把所有的悲伤都埋在心里。但母亲和两个舅舅看顾了几个月,也没有发现她的异常,这件事就过去了。但直到外祖母去世,都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小舅舅。不过……”
“不过什么?”
“我记得母亲说过,外祖母回光返照的那一小段时间,曾经拉着她的手不停的重复一句话。”
“老夫人说的是什么?”
“她说,看错了人、信错了人、连累了孩子,她非常的遗憾,非常的后悔。”
听到这里,沈茶看向沈昊林,两个人同时低下头,用手指蘸着茶水在小桌上写下了同一个字。
“查!”
775 大公子的陈述3.0
“刚才和大公子聊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家事,现在咱们回归正题,来谈谈池阁老和大公子的事。”
走到梅林的旁边,看到她已经把所有的谈话都记录下来,宋其云拍拍她的肩膀,道了一声辛苦,然后走到沈昊林、沈茶跟前,低声与他们交流了几句,接过沈茶递来的那张字条,重新走回到池睿的身边,把手里的字条在他面前晃了晃。
“大公子是否还记得这个?”
池睿借着昏暗的烛光,眯起眼睛看看自己面前的字条,轻轻的点了点头。
“回王爷,记得,这是我十二岁的时候,写给大理寺卿的匿名告发信,告发父亲有不轨之心。只可惜,这张字条送出去不到半天,就被大理寺的推官亲自送到了父亲的手里。父亲回了家之后,没有直接把字条给我,而是交到母亲手里,让母亲好好的管教我。”池睿苦笑了一下,“母亲认为,这是我博取父亲注意、不让父亲太过于宠爱二弟的手段,只是稍微教训了我一下,罚我抄了二十遍的《孝经》。但对于字条上的内容,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他们都没放在心上。”
“他们……尤其是池阁老,不知道大公子已然清楚他在做什么?”看到池睿点点头,宋其云又接着问道,“大公子是什么知道,令尊勾结外人,有不臣之心的?”
“在写这张字条的两个月之前,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全府上下都在忙活着为我庆生,但唯独父亲没有出现在家宴之上。母亲说,父亲公务繁忙,许是在书房忙忘了,让我亲自去请。我听从了母亲的建议,去书房找父亲,万万没想到,竟然撞见了父亲的大秘密。”
“他没发现你?”
“没有。”池睿轻轻摇摇头,“是这样的,我并不是在书房找到父亲的,而是在家里的小花园里撞见了他送一个人出去,看到他们,我就躲了起来。”
“躲?”宋其云和白萌相互对望一眼,“大公子在自己的家里,为何要躲起来?”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小的时候,不太喜欢接触一些外面的人,而且,本能的感觉到,被父亲送出来的那个人,应该是一个很不好惹的。我躲在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里,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不被他们发现。他们经过我躲的角落的时候,我看到那个人穿了一身黑色的袍子,脸上还戴着一张面具,看不到他的长相。不过……”池睿稍微停了一会儿,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不过,我记得那个人的声音,听上去很清脆,略带一点点的口音,却分辨不出是哪里的话。只是,如果从声音上来判断,这个人的年岁不大,估摸着应该是二十刚刚出头的样子。父亲对他的态度非常的尊敬,也很恭顺,口称……”他看看宋其云,又看看白萌,“尊使。”
“尊使?哪里来的尊使?”宋其云不解,“不过,既然称为什么使,就应该是那个幕后主谋派过来的。”
“王爷说的是,父亲对他言听计从的,说什么是什么,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说,卑躬屈膝的那个样子,跟平时完全是两个人。”池睿叹了口气,“如果王爷、大统领看了,也一定会很惊讶的。”
“他们说了什么?”
“我只听了一个结尾,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说,池大人只管按照主上的意思去做,一定能达成所愿。父亲连连称是,说一定遵从主上的吩咐,为主上尽忠。后来,那个人又说,池大人不必如此的客气,大家都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聚集在一起的,并没有什么尽忠不尽忠的,只是互相帮助,达到同一个目的而已。他还说,虽然当今圣上仁爱,但耳根子太软,听信了很多谗言,才酿出了许多的祸事。这并不是当今圣上的罪责,而是立于朝堂上的百官的罪责,他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尸位素餐的人揪出来,让当今圣上看看他们的真面目。”说到这里,池睿看看白萌,“大统领,劳烦您给一盏茶。”
白萌转过身,走到沈昊林、沈茶身边,一边给池睿倒茶,一边盯着沈茶在桌上快速的写字,看完之后,朝着她眨眨眼睛,让她放心,一定会查的清清楚楚的。
因为白萌挡住了池睿的视线,大公子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进行了什么样的交流,在喝过大统领亲手喂的茶水之后,向他道了谢,又继续之前的讲述。
“我撞见了这一幕,知道父亲有了不轨之心,心里非常的忐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做。我思考了整整两天两夜,决定先要调查清楚,再下结论。我当时还抱着一个侥幸的心理,万一不是我想的那样,万一是我误会了父亲呢,所以,我决定去父亲的书房探查。”
“探查的结果呢?”
“就是狠狠的抽了我一个大嘴巴。”池睿重重的叹了口气,“不只是父亲,祖父、曾祖父都是这个神秘的组织成员之一,他们加入其中,为其做事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个幕后之人答应过他们,要竭尽所能的帮助他们,为那些江南望族报仇。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脸色变得很差劲,“母亲也是知情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