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承天教主-12:礼物
翁锐等人离开伊吾卢进入敦煌地界,已经算是到了大汉的境内,但离传统意义上的中土还有遥远的距离。
来时急急忙忙,机敏紧张,杀伐不断,这些人既没心思也没时间去欣赏这河西风光,现在要做的事已了,也没有了他人的骚扰,他们可以慢慢走,每个地方都可以停上几天,好好看看,但各人的心情还是有所不同。
这次西行是以朱山的事而起,但这回并没有接到朱山,甚至是连他的死活都不知道,好在他的儿子朱旭活蹦乱跳的回来了,这算是对所有人的安慰,朱山玄青门的门人阮丞卫开对这个少主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
这次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八爷和天工老人永远留在了西域大漠之中,可能对他们是心愿所归,但对其他人来说没能挽回这个结局总是心痛的,阴石一直郁郁寡欢,怀抱八爷的遗物一刻也不愿放手,他是真的舍不得啊。
吕信已经有些年纪,这些年道门的修行也使他的境界提升不少,面对生老病死他已经看得很开,只是觉得跟天工老人五年未见,见面就分开,一别就是永远的确很难接受,一路上也是极为沉默,很少说话。
孙庸这回虽只是助阵性质,但此行却阅历丰富,收获不小,连他自己都觉得在境界上又有了提升,他算是比较轻松的一个。
莫珺来时只她一个女孩子,这回回去却成了四个,并且一个比一个漂亮,还都还是长着极具西域风情的异域面孔,四个一起就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一路上引得无数人回目。
在原来只要翁锐在,莫珺基本都是不离左右,但现在却不分白天黑夜的和维耶缇娜腻在一起,一口一个姐姐叫得那个甜,连阿努乌和伊丽儿都有些嫉妒。
尽管翁锐对维耶缇娜表示了明确的拒绝,但在名义上他们已经成为夫妻,最关键的是莫珺自己并不反对,还很喜欢,这就让很多人多了一份遐想,可能连维耶缇娜自己都有,时间长了,谁说得准呢?
伊丽儿除了和这几个女孩子在一起说笑玩乐,她还有她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多的喜欢跟阴石呆在一起,喜欢他高大挺拔的身材,喜欢他那略显忧郁神情,更是着迷于他的身世和故事。
阴石自己不愿意说,或者是有些已经忘记了,但他周围的人可都知道,伊丽儿怕把莫珺问烦了就去问吕信,问孙庸,知道的越多,她就感觉越离不开这个人,因为西域承天教在他的一生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她觉得自己也应该成为这些痕迹的一部分。
对于伊丽儿的痴情,其他几个女孩子都是心知肚明,一开始只是开开她的玩笑,逗逗她,到最后干脆就是在不断的给她创造机会,一次又一次的故意将她赶到阴石身边来。
阴石身边自从多了这个漂亮的异族女性,一开始很不自在,总是想方设法的躲开,可他们一伙就这些人,想躲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后来慢慢就习惯了伊丽儿跟在他身边这件事,也不再刻意去躲,尽管话还是不很多。
翁锐这些天一直有点魂游神外,自从他和了因单独见过面,感觉总是有点心不在焉,别人的招呼闲聊他都能够呼应,表现也很轻松愉快,但一空下来他就有点发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莫珺非常细心,对翁锐这些表现早就看在眼里,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凭翁锐的心性和悟性他想的一定有意义,因此她很少去打扰他,有时候晚上休息她都和维耶缇娜挤在一起,给翁锐留出单独思考的空间。
翁锐的恍惚是在应难成为了因的这个变化上,一个沙门,一种神奇的学说或者教义,可以使人放下一切苦,了然一切仇,追求心灵的解脱,得大自在。
道家思想在老子、庄子之前就有,诸子百家学说中都有所见,只是有了《老子》和《庄子》两本书后变得更加丰富和有体系,在此之后,历代修道者依据这两本书的阐述冥思探索和发挥,成就了不少学派,丹道、武学、养生不胜枚举。
或许是后世追随者还没有厘清道的本意,所有的这些道家学派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有一个目的,并且这个目的多指向自己,先实现自己的成功,再由己及人。
了因所说的沙门,修行却不是为了自己强大,不是成仙而长生不老,而是为了开悟而求解脱,解脱世俗世界因人欲、物欲、情欲所带来的种种苦,超越贪、嗔、痴的困扰,追求圆满、自在的人生境界。
但毕竟这些太过于虚无缥缈,亦真亦幻,感觉很好,却很难留住,据其所说意,一旦有了想留住的想法,就已经失却了本意,总是感觉还没有武学的强大和养生的长寿来得真切、可靠。
而了因却对佛法未来在中土的弘扬充满了信心,这完全是他发自内心的感受,是一个种子就要发芽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得住的力量,就算是现在只有一个还很少有人知道的祭天金人传到中土,就算是在离天竺稍近的西域诸国佛法还未传开的情形下,他心中依然充满了光明,并立志去往天竺求法,对自己能否回来都不确定,却非常确定果的存在。
只要有人去做,功成不必在我,无我,无他,无法,而法自成。
翁锐非常佩服了因的就在这里,这已经不是他们经常说的通透无碍,而是人生的虚化容融,无处不在,润物无声,这简直就是一种精神与心性的渗透,够弱小,够细微,够广博,够力量,让你无处躲藏,悉命悉归。
既讲因果,又不唯因果,翁锐感觉已经有点焦头烂额的事情,竟然被了因一句“缘缘有因,了了无果”简单带过,还断定翁锐和维耶缇娜没有关系,讳莫如深,暗藏玄机。
这到让翁锐想起天枢十三偈中的第七偈“毫末云烟”:
“千年木成王,雨露润芽香。
滔滔江河壮,汩汩细流长。
漫天云雨布,万里蒸腾忙。
万世功名禄,踏破云飞扬。”
翁锐感慨道家的智慧竟然在这里和他刚刚见识的沙门精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千年之木始于一芽,滔滔江河源于细流,滂沱骤雨凝于万里蒸腾,纵有万世功名最后也难免状如飞云,散得干干净净,归于沉寂。
道之所存,一切自然而然,积微成著,伺机待变,都非人力所能改变,就算是勉强为之也必不能长久,就算是在武功修习、调理养生、为官用贾等方面也同样适用,不取其骤变,而取其潜移默化,其力量亦不容忽视。
翁锐将自己的感受和想法告诉孙庸,孙庸也觉得非常有意思,两人经过数日切磋琢磨,渐渐形成一套心诀,语言朴素,朗朗上口,不着于武功套路和练气法门,也不是什么高深的秘笈,非常地接近生活,简直就是世俗,但这里面却透着深刻而宏大的理法,不管是武功修炼还是为人做事,进境的玄妙都在其中,还给它起了一个很形象的名字《润芽诀》。
高兴之余,翁锐将他们两人的感悟和润芽诀的要义讲给大家听,说是送给大家一路辛劳的一个礼物,众人听之,既觉简单易懂,又觉奥妙实用,没多久竟然人人能诵能用。
“我觉得你应该将这个《润芽诀》当礼物送给那位了因比丘,呵呵。”孙庸笑道。
“他不需要这个礼物,”翁锐道,“他将来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礼物。”
第五十九章 长安余晖-1:破誓
翁锐一行从西域返回中土,河西一带走得还算轻松快乐,就算翁锐自己有点出神也没太影响到别人,但自从穿越狄道直达蜀中以后,翁锐的脸色就变得越来越凝重,使得所有人都开始小心翼翼,生怕多嘴说错了一句话。
朱山是翁锐回来必须面对的一件事,他走的时候对朱玉信誓旦旦,要不把朱山接回来绝不独活,但现在虽说接回了朱旭,但山子的影子他都没有见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该给朱玉如何交代。
孙庸、阴石和吕信等人也一起跟着,没接到朱山的原由他们都很清楚,他们也都承受着很大的情感压力,不管怎么说,他们得见玉儿一面,不能把这件事扔给翁锐一个人,就现在他们俩的关系,有些话他们比翁锐更好说一点。
踏上成都西城的晋阳街,所有的人都下马步行,并且越走越慢。
按说他们这次西域之行几乎是全胜归来,但众人的步履却十分沉重,特别是翁锐,每迈出一步,都好像要拼上全身的力气,对他来说,山子的命比他自己的都要重,但现在却还是个未知数,所谓的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有多渺茫,所有人都在使劲地扛着,哪怕是最后微渺的一丝。
还没到峟仙医馆门口,看到熟悉的街市门庭,朱旭已经等不及了,挣脱开翁锐的手就冲了出去,边跑边喊:“姑姑,我回来了!姑姑,我回来了!”
朱旭的喊声惊动了峟仙医馆所有的人,在珍堂忙乎的朱玉四个弟子蓝卉、闵雪、林萱和吉贞一下子就冲了出来,将他紧紧围住,闵雪更是抱着朱旭抖成一团也不肯撒手,鼻涕眼泪一下子全下来了,在沙康突袭的那天晚上,就是因为她没有将朱旭看住才让他落到沙康手上,为此她一直内疚到现在,看到他好好的回来,闵雪终于可以释怀了。
这时,药柜上的伙计也都迎了出来,老管家茅伯更是激动万分,慌忙的招呼着这一大队人马进去,但众人却站在门口谁也没动。
茅伯见状,擦着老泪点点头道:“好,好,我去请家主。”
茅伯进去,翁锐的心开始猛烈的跳动,他是在天工门就跟着朱山的,已经有十几年了,对山子感情深厚,要不山子也不会将他举家迁到这里照顾朱玉,但他却没有问朱山的事,难道山子真的还活着?
翁锐看了一眼孙庸和阴石,他们也都面面相觑,似乎同时注意到了这些人没有看到朱山却没有任何反应这个细节,难道他们早就知道没找到朱山,还是另有新的情况?
就在这伙人忐忑不安等在门外的当口,里面已经冲出两个孩子,翁娴和弟弟翁冕,翁娴冲向了爹爹翁锐,而翁冕则跑到了哥哥朱旭跟前,看来他还是和翁锐这个父亲比较陌生。
翁娴又想急着看哥哥朱旭,又放不下父亲的手,懂事的翁娴干脆将翁锐一起拉到了朱旭身边,翁锐蹲下身子,将三个孩子紧紧抱在了一起。
孩子的心是纯净的,也是简单的,经历了那场生死考验,历经了数月的煎熬,只要一见面都可以立刻云开雾散,将快乐写在脸上。
紧接着出现在门口的是翁锐想见、怕见,又对此不再抱希望的一个人,朱玉,现在的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身体微胖,面色红润,身形款款尽显成熟女性的绝美韵味。
“姑姑。”
“旭儿。”
一见到朱玉,朱旭就挣脱翁锐的手,直接扑了过去,朱玉也轻呼一声紧紧将这个日夜牵挂的侄儿搂在怀里,泪眼婆娑的摩挲了半天,这才将他轻轻推开一点,仔细查看了一遍,这才又把他搂在怀里:“旭儿,你可想死姑姑了。”
“娘,我爹也回来了。”翁娴拉着翁锐的手道。
这时候的翁锐两手拖着一双儿女,看着朱玉百感交集。
“你回来啦?”朱玉走上前来对翁锐轻轻一礼,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虽很温暖但却没有过多的热情,随后倒是向其他人热情的打着招呼,并深深一礼,“阿庸哥哥,阴大哥,吕总管,莫珺妹子,哦,还有这么多美人,辛苦你们啦。”
众人也赶紧上前和朱玉致礼问候,但谁都没有敢提朱山的话,这个场面下这个话题太过敏感,让大家既感窘迫又感压力。
莫珺第一次见到朱玉笑着面对她,还称她为妹子,虽不知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让她有点受宠若惊,不但上去亲昵的拉着朱玉的手,口称玉姐姐,还为她介绍其他几位西域美女,而朱玉只是很礼貌的冲她们点点头。
“都已经到了,大家就不要在门口站着了,赶快请进。”朱玉大气而又热情道。
“玉儿……”翁锐一开口就哽咽住说不出话来,眼里也有泪花在闪现。
当年因为莫珺,朱玉发下重誓,此生不愿再见,亢宿仙人墓旁埋着的那块冰冷的石头还在眼前闪现,就算是寻找朱山这么大的事两个人要商量,也须隔着一道墙,翁锐已经渐渐断了此生再见一面的念头,但今天,她却出乎意料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个大男人你这至于吗?”朱玉轻松而又不屑道。
“我是说……”
“这么说我是请不动你了,好,那我就换个人来请。”
朱玉没让翁锐再说下去,说完还微笑着冲茅伯点点头,茅伯也是抹着老泪使劲的点着头再次走进了峟仙医馆的大门。
片刻过后,钟铉推着一个精致的木制轮椅缓缓走出,看到上面坐着的一个人时,所有的人都摒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惊恐状。
“嗨嗨嗨,我说你们这些人也太不够意思了,”朱山还是他那张没皮没臊的脸,不但写着得意还有嘲笑,“去西域那么好玩的事情,竟然将我一个人抛下,你们还有良心没有?”
“山子!”
“山子!”
惊愕中的翁锐大喝一声,丢开两个孩子纵身扑了过去,还没等他站稳,孙庸也喊着扑了过来,紧接着是阴石,这几人的冲击力钟铉一个人那顶得住啊,朱山连人带椅已经摔在地上,钟铉干脆远远躲开,任由这几个人在地上搂抱翻滚。
这已经是当今江湖身份地位极高的几个人,但现在哭着闹着滚着完全像几个孩子,这里面的心痛、心酸和心焦,失望、绝望和希望,都在这一瞬间释放出来,惊神涕鬼,感天动地,不仅是朱玉及她的几个女弟子,莫珺和众女子,就连围上来的吕信、阮丞、卫开、茅伯及众伙计都在抽着鼻子抹眼泪,这一天的到来实在是太难了。
被压在底下的朱山这回可是惨了,不但被人把鼻涕眼泪抹了一脸一身,全身各处还得承受来自各个方面的拍打锤击,以至于他不得不放声大喊。
“你们这些人不讲武德,几个人打我一个人,救命啊!”
朱山惨烈而又夸张的喊叫,让很多人破涕为笑,翁锐陡然想起,伸手摸向朱山的双腿,膝下的小腿就剩下尺许,两只脚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到底怎么回事?”翁锐捧着朱山已经没脚的两条腿,眼泪又流下来了。
“我的翁大哥,翁院主,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朱山嬉笑道,“就算我没了也没见你这么哭哭啼啼的,我现在好好的活着,你难道不高兴了?”
“对!对!”翁锐抹着泪连声道,“活着比啥都好。”
这时朱旭已经扑了过来,这个失去娘的孩子以为再也见不到爹了,这个时候也是激动万分,搂着朱山的脖子,嘴里不停地喊着爹,朱山想将他推开一点,好好看看都不行。
翁锐站起身来,和阴石两个人将朱山抬起,孙庸推过轮椅让他坐好,朱旭还是搂着爹坐在他怀里,这个时候,吕信过来向朱山问好,阮丞卫开已经跪在了他的面前,激动的轻轻难以言表,朱山也是好生抚慰这才作罢。
翁锐等人这才想起和钟铉相互致礼问候,莫珺也赶紧带着维耶缇娜等人到朱山跟前致礼问候并做介绍,当他听说维耶缇娜就是原来的承天教教主时,惊得脸上的皮都不够用了,只好将嘴和眼睛都张大大的,不但有点吓人,还长时间不能合上。
“哥,你怎么这样看着人家啊?”朱玉觉得朱山已经有点过分了,赶紧道。
“哦,哦,”朱山不好意思地摇着头,面带愧色道,“我怎么也想不到承天教会有这么美的教主。”
“好啦,好啦,”朱玉道,“人家来这里就是客人,只要人家教主不介意,你可以慢慢看,还不快请客人们进去。”
“对对对,”朱山坐在轮椅上招手道,“大家一路奔波,先赶紧进去洗簌休整一下,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既然我哥发话了,大家都请进去吧。”有哥哥在,朱玉已经将他当成了家主,现在家里的一切她都将朱山推在前面。
朱玉说完,在前面带一伙女人往里走,当她跨过门槛的时候,站在一旁的钟铉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腰,被朱玉轻轻推了一把,这才讪讪地站到一边。
孙庸见状俯下身子悄悄对朱山道:“山子哥,他们这是……”
“他们已经这个了,”朱山将两个大拇指往一起一比,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得意道:“这儿都有了,这是我促成的,嘿嘿。”
翁锐一脸惊愕,随即又是一脸的释然。
第五十九章 长安余晖-2:历难
峟仙医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对茅伯来说忙是忙了点,但安排不是什么难事,因为这里的房子足够多,也不知道朱山建的时候想住多少人,反正是现在这些人就算一人一个小院子也是分得过来。
朱旭归来,山子无恙,这天成了峟仙医馆近些日子最热闹的一天,不光人多,动静也大,后面的宴客大厅已经打开,茅伯吩咐下去,前面医馆暂停营业,所有的人都到后面去帮忙,准备晚宴,这样的规模自从这座府邸建起来也没有过。
翁锐这些从西域归来的人,可等不到晚宴的时候再问,朱山让他们牵挂了这么久,他身上的诸多疑问谁都想马上解开。
在峟仙医馆最大的会客厅里,朱山、朱玉和钟铉陪着翁锐、孙庸、阴石和吕信等人坐下,莫珺带着三位西域美女也是好奇的簇拥在一旁,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朱山。
“你们这些人能不能放过我呀,呵呵,”朱山赖着脸笑道,“你看我这两只脚都没了……”
“不行,”翁锐断然道,“我们为你担心了这么长时间,你得给我们补偿,快说。”
“对,快说!”孙庸也附和道。
“好,好,我说,”朱山显得非常无奈,微微摇着头道,“说起来这沙康可真够狠的……”
当初玄青门荆州总坛被沙康带人突袭,怎奈这一伙生意人一点防备都没有,对方啥都没说进来就动手,谁挡谁死,让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尽管朱山和其属下君桃等人以死相拼,但其武功修为放眼江湖恐怕也就是个二流水平,在这场残酷、血腥的袭击中,死伤惨重,尤其令人痛心的还有朱山的夫人奚珠和女儿也当场被杀,自己也被强行掳走。
这些年不管是生意场或者江湖,玄青门都算是顺风顺水,因为其和翁锐等人的关系,就算是在江湖有时有些争执,别人也是就事论事,不会把路走绝,以武力解决争端的情况极少,更不要说出现伤亡情况了。
当天晚上出手不久就被对方的高手摁住的朱山,看见妻女被杀,其惨痛可想而知,悲愤欲绝的朱山竭力挣脱,黑暗中连续重伤对方两人,但被飘身而上的沙康重重一掌砍在了后脑,顿时就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天色已经大亮,感觉藏身在一处山洞之中,朱山不但被困得结结实实,嘴里塞了一团麻布,周围还有五六个人看着。
这时候的朱山只有一个心思,不管怎么着,得先逃出去再说,他慢慢活动者腿脚,趁看守的人不注意,纵身而起,看守之人见状蜂拥而上,但朱山的这条腿可不是白给的,八爷当年传他三剑、三拳、三腿,这个时候可就派上了用场。
可能是对方小看了朱山,留守的几个人功夫也是一般,没有几个回合就被他踢翻在地,当他就要快速冲出洞口的时候,被迎面而来的沙康手下的一位卫使拦住,单凭两条腿,被捆住双手的朱山显然不是对手,没有几招就再次被擒,这回连他的腿都被捆了起来。
但这些人似乎还有自己的事情,抓住了朱山,却对他不闻不问,只是经常捆着身子蒙着眼睛堵着嘴不停的换地方,过了几天朱山终于想通了这件事。
这肯定是和西域的承天教有关,否则怎么会一下子有这么多西域人,还有什么圣使、卫使的,这样看来,他们这次只是为了抓他,倒没有想把他怎么样,或者说他们还在等待着某个机会。
这个时候朱山就有点后悔,既只是为了他自己,如果对方不那么残忍,跟他讲明情况,说不定他自己就愿意跟他们走,犯不着搭上妻女和那么多属下的性命。
在好几次吃饭的时候,朱山都质问过他们,不光那些西域人不理他,就连里面几位中土人士也不和他说话,就算他再生气,不吃饭,也都没有用。
既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沟通没用,朱山也只能动用自己的小心思,现在每天除了吃饭和解手的功夫他们会将他解开一阵子,其他时候手脚都要捆上,使得他的手脚已经出现严重的瘀伤,要这样下去,他这手脚恐怕废了也说不定。
朱山非常明白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装病,本身已经被断断续续捆了好多天,天天浑身不自在,随便装装都很像。
看着朱山的精神气色一天不如一天,吃的也越来越少,身体也越来越瘦弱,最后连解手都要有人扶着,对方似乎有些担心,对他的控制也慢慢放松,在房间或者山洞休息睡觉的时候就点住他的穴道,松开他的手脚,只在坐车挪动的时候才将他绑上。
再往后来,朱山就不是装了,他的身体真的越来越虚弱,还时不时的发着烧,整个人几乎每天都是躺着,连动都不想动。
看来这些人却实是不想让他死,不知从哪里弄来些草药,就算朱山不愿喝也要硬灌给他喝,连饭也要强迫着他多吃。
虽然因为病痛连日迷糊,朱山也是想明白了承天教的人抓他,肯定是与翁锐有关,甚至可能还会牵扯到他妹妹朱玉,这个时候他确实想到了一死了之,可是他却不甘心,这辈子从小受苦,那么多没吃没喝的日子他都和妹妹熬了过来,就算是珠儿和女儿没了,他还有旭儿,他舍不得。
虽确实病得不轻,但朱山的意志力并没有垮掉,只是表现得更加不堪一些,整个人逐渐变得木木的,不吵也不闹,你让吃药就吃药,你让吃饭就吃饭,并且吃了就睡,就算是旁边没有人看着,他也一样几乎是一动不动。
朱山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承天教的人觉得他快不行了,对他的警惕性在慢慢的降低,连每天晚上的捆绑也不再那么认真,因为怕绑得太紧又给他弄出什么病来,而朱山依然是一副不死不活,你爱怎么就怎么的样子。
而在随后几天里,他们依然是不停的换地方,但每天看着他,并把它装上车不断走路的人却一直都没有换,说明对方的人在分头行动,而这边最多也就四五个人,朱山觉得他不能再等了。
这一天又是住了一个山区的人家,吃饭和上茅房的时候,朱山用无神的眼神悄悄瞄了瞄周围的环境,到了午夜过后,看守的人禁不住连日劳累都睡熟了,朱山终于悄悄弄开了手上的绳子,再轻轻的将脚上的绳子也解掉,一点点地站到地上,生怕弄出一丝声响,最后连鞋都没穿,慢慢挪出了关他的屋子。
这时候的朱山,别说是动手杀了这几个人,就是他站着,也感觉两只脚都不是自己的,他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和麻木,一步步离开了这个山里的人家。
凭他现在这个样子,走肯定是走不远,只有藏下再说了,好在山里的沟沟坎坎草丛树林很多,从小当叫花子抢食被追躲藏惯了的朱山,知道那些地方地方最不显眼,就在几百步外找了一处他认为较为妥当的地方,不是他不想走更远,是因为他实在走不动了,而那些人随时都可能发现并追出来找他。
果不其然,就在他尽可能地弄掉自己走过的痕迹,将藏身之处伪装好之后不久,他就听见农舍那边已经传来了动静,数个人冲出屋子,一声吆喝朝不同的方向追去,其中就有人从离他不远的地方走过。
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时候,一处不高的岩下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开口岩洞,往下的一个石洼正好可以让不很高大的朱山蜷缩进去,前面有几棵小树和齐膝深的杂草遮挡,身上再洒落一些枯叶荒草,明眼人远远就可以看清这里根本就不可能藏住一个人。
就是在这个地方,朱山一直从天黑躲到天亮,天亮后这些人寻找得更是疯狂,几次都走到了离他很近的地方,但只是朝这边看了看就走开了,到了后半天就再也没人来了。
但这个时候朱山依旧没敢动窝,一直等到再次天黑,听着没有一点动静,他这才慢慢出来,找到一根树枝当拐杖,极为艰难的顺着山沟旁的一条小路向前走去。
这一夜,朱山一点都没敢休息,他知道只要躺下,他可能就会死在这里,所以只在沿途的两条小溪喝了点水,稍微休息一会就硬撑着继续赶路,两只脚都已经磨破,就算他用杂草树叶包扎,也只有一些麻木的感觉,并不很痛。
终于在第二天中午时分,他看到了一户山里人家,这一晚上和这半天,他估摸着已经走出了十几里路,他已经又累又饿,头昏眼花,他必须吃点东西。
好在山里人很是朴实,看见他的样子赶紧将他弄到屋里,给他弄了些吃的,但朱山依然不敢说出他的身份,他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承天教的人,只说是来这里找朋友迷了路,要在他们家休息几天,并一定会给很多钱感谢他们。
这是一家姓庞的猎户,父亲叫庞石,儿子叫庞东,可能在山里也见得多了,对他说的给不给钱的事也不在乎,山里人没啥好吃的,但多养活一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还弄了些草药捣烂了给他敷伤。
但一连数日天下来,朱山的伤势不但没有好转,还越来越严重了,脚上不但开始溃烂化脓,还出现了臭味,他自己的的精神也是越来越不好。
通过这些天的交谈,朱山知道这已经到了巴中地区,离李豫的九重门只有几百里山路,他开始怕自己给九重门带来灾祸,暂时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在这里,就想等自己好点再说,但现在看来,他只有这一条路了。
朱山将他身上唯一的一件信物,一块贴身佩带的玉猪龙,交给这家猎户的儿子庞东,要他前往九重门交给门主李豫,他一定会得到一大笔赏赐。
猎户庞石父子很是善良,说他们不要钱都没关系,只要能帮他找到家人就行,就这样,庞东马上出发,第四天就将李豫等人带到了家里。
李豫最近因为玄青门被袭也是弄得焦头烂额,朱山不在,很多事情还要他去做决定,他也是刚刚回到九重门,一听到朱山有消息,还病得很重,马不停蹄连夜赶了过来。
朱山见到李豫后人已经虚脱,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赶快将我送到玉儿那里”就晕了过去,可能在他的意识中,他现在这个样子只有神医妹妹朱玉才能救他的命。
第五十九章 长安余晖-3:感谢
朱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天之后了,看到妹妹朱玉就坐在他跟前,但他的两只脚却没了。
当时李豫见朱山的伤病如此严重,丝毫不敢马虎,一边急急赶路,一边还弄了些名贵的药给朱山服用,在他看来,只要保住朱山不死,朱玉就一定会有办法。
他们到峟仙医馆已经是朱玉从长安回来以后的事了,见到哥哥人事不省命悬一线,朱玉已经慌了神,还是钟铉在一旁提醒才使她冷静下来。
那时候朱山的两只脚已经溃烂,腐毒已经沿经脉上行,甚至影响到了五脏六腑,再不切除诊治,就可能危及到他的性命,朱玉也是咬牙做出了她今生最难的一个决定,亲自动手将哥哥两只已经烂掉的脚从脚腕以上的地方切掉。
去掉了腐毒之源,剩下的事对朱玉来说问题就不大了,一是清除朱山体内余毒,二是帮他调养身体,数日之后,朱山总算醒了过来,并且手上的伤和身上的毒也好得差不多了。
失去双脚的朱山开始还有些懊恼,但这却是朱玉一生最幸福的时刻,相依为命的哥哥失而复得,就算是少了两只脚那又怎么样呢?
由于有了朱玉的开心引导和细心照料,朱山恢复得很快,钟铉本就和朱山关系不错,不但每天陪着他,还特地找当地的能工巧匠做了这辆精致、轻便的轮椅,使朱山自己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几乎丝毫不受限制。
但朱玉还不满足,她想让哥哥像往常一样英俊潇洒,自己设计找工匠给特地做了两只假脚,可以固定在原来的残腿之上,但还没有弄好,翁锐他们就回来了。
劫后余生,尽管朱山失去了双脚,大家还是欣喜不已,但当他们谈到西域之行,八爷和天工老人都没能回来时,所有人又是伤神了半天,朱山和朱玉更是悲戚无语,朱玉是做过天工门主夫人的,朱山也是在天工门才显示出他经商才华的,而兄妹两又对八爷有着深厚的感情,这个结果让他们实难接受。
“你们也不用太过难过,”阴石悠悠道,“爹走的时候我们都在跟前,我知道他是高兴的。”
“唉,都是我连累了八爷。”朱山懊悔道。
“山子,和你没关系,”阴石道,“我明天就启程赶回老家,我已经传信给大哥,将爹的遗物和他坟上的一把土葬在我母亲坟旁,爹为我漂泊一生,我一定要让他魂归故里。”
“看到山子哥你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孙庸道,“这么长时间了,我也得赶紧赶回八公山,爹娘他们也都在等着消息。”
“我明天也走,”吕信道,“走了这么长时间,对卧龙谷我还真有点不太放心,我先回去,院主你就在这里多陪山子门主一阵子。”
“这怎么行?刚见面怎么能说走就走?”朱玉忙道。
“你们这是嫌弃我吗?难道是我不能起来伺候你们吗?”朱山不满道。
“哼,你以为你这样我就能放过你了?”孙庸道,“今天晚上你得好好敬我们几杯,不许耍赖哦,哈哈哈哈。”
当晚的宴会可谓别开生面,没了外界的阴霾,放下了人生的情梏,聚集了生死兄弟,开启了新的生活,所有人都情满意至,一直闹到深夜才罢。
江湖之人没那么矫情,说走就走,第二天收拾停当,阴石、孙庸和吕信三人虽去往往不同方向,但却同时出门,也不烦劳主家一一想送了。
从西域回到成都,一路之上伊丽儿对阴石的钟情维耶缇娜全都看在眼里,跟了她这么长时间,能给伊丽儿找这么一个归宿她当然是竭力成全,看阴石平时木木讷讷的样子,她就一直想找阴石好好说说这事。
阴石就要走了,事不宜迟,当她找到阴石,准备说服他让伊丽儿跟着照顾他时,谁知阴石竟没有一点要拒绝的意思,当时就应承下来,看来维耶缇娜的担心是多余的了,阴石已经完全接纳了伊丽儿,伊丽儿在他身边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也是大家心中宽慰不已。
有别具西域风情的、美丽的伊丽儿跟着,阴石结束孑然的身影,顿时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在众人的调笑祝福声中,孙庸还不忘给这位师兄再嘱咐一句:“阴师兄,我们这就把伊丽儿交给你了,你要把她照顾好,不要让她受委屈哦。”
“嗯!”阴石竟然像个孩子一样重重地点头答应,逗得大家笑成一团。
满脸幸福的伊丽儿一一和莫珺、维耶缇娜、阿努乌拥抱道别,最后紧紧的抱着朱玉道:“玉姐姐,谢谢你,我会来看你的。”
“你啥时候都可以来,这儿就是你的家。”玉儿也是动情的抚着伊丽儿道。
送走了一批,剩下的人也不急着走,这峟仙医馆的后宅就安静了许多。
翁锐和莫珺还是住在上次的那个院子,爹回来了,娴儿、冕儿两个孩子也是不离左右的跟着他,娴儿已经很懂事,知道爹和娘之间的距离,并有意维护着和莫珺的关系,这让翁锐十分欣慰。
经过这次生死离别之后,翁锐本有很多话要和朱山说,但朱山却不在自己的住处,他让儿子朱旭领着,专门去给维耶缇娜教主道谢去了。
茅伯本是给维耶缇娜和阿努乌、伊丽儿单独安排了一个院子,一主两厢,各有各的住处,并有专人照料,伊丽儿一走,这个院子就剩下了她们两人,朱山的到来多少让维耶缇娜有些诧异。
“缇娜教主,我是特意来感谢您的。”在正屋的客堂,朱山坐在轮椅上行礼致意,朱旭就站在他一旁。
“来,旭儿,到我这里来,”维耶缇娜道伸手招呼着朱旭,朱旭很自然地走到她的身边,被她搂在怀里,很是亲热,“朱门主,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已经不是教主了,您叫我缇娜就行。”
“好,那我就叫你缇娜,呵呵,”朱山轻笑一声道,“那你也不要叫我朱门主了,听着怪别扭的,他们都叫我山子,你和阿努乌也可以叫我山子。”
“您大我好几岁呢,那我以后就叫你山子哥了,呵呵。”维耶缇娜笑道。
“这个我可不敢,”一直站在一旁的阿努乌道,“教主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因为她永远是我的教主,再说,在天姆宫旭儿一直都在叫我阿努乌姐姐呢,走,带姐姐去看你们家的大房子去。”
阿努乌见朱山有很多话要对维耶缇娜讲,就顺手将朱旭也带了出来,把这个不大的客堂留给了他们两人。
看着阿努乌带着朱旭离开的背影,朱山感慨道:“旭儿被沙康带到承天教,多亏有您的护佑,他才能安然归来,此恩德如同再造,我这里深表谢意。”
“山子哥你客气了,”维耶缇娜道,“承天教虽是不大,但里面也是勾心斗角,很是复杂,我把旭儿带在身边,既是沙康圣使所托,也是我的私心。”
“私心?这怎么讲?”朱山奇道。
“山子哥你可不知道,就算你没有到承天教,承天教因为你已经天翻地覆了,”维耶缇娜道,“沙康圣使扬言抓了你和旭儿,引来了中土众多高手,如果你不在,旭儿再出一点点差错,那必然是鱼死网破的局面,承天教就此消亡也说不定。”
“这么严重?难道他们不会解释一下吗?”朱山道。
“这怎么说得清楚,”维耶缇娜道,“他们本来要抓的就是你,后来被你走脱了,他们才抓了旭儿,为这件事全教上下都很担心,生怕惹出什么祸患,果然,当知道你没来西域之后,他们都认为您没了,翁大哥气急追沙康追到了雪山,其他人更是大打出手,要不是我及时出手掳走了珺妹妹,止住了争斗,天姆宫可能早就给掀翻了。”
“我有那么重要?嘿嘿。”笑道。
“那都是因为翁大哥、阴大哥和孙大哥他们这些重情重义的兄弟,”维耶缇娜道,“至少在承天教我没有看到,有谁会为了他人或者属下去拼命的,每个人看得见的都是自己的利益。”
“这些人还真够意思,”朱山道,“看来下回得多敬他们几杯了。”朱山道。
“山子哥有这些兄弟真好,”维耶缇娜好奇道,“你们是一起长大的?”
“我和翁大哥、孙庸一起长大的,”朱山道,“但阴大哥是打他们打大的。”
“阿,还有这事?”维耶缇娜惊道。
“嗨,这里面的事情可多了……”
朱山的话匣子一打开,可就扯得远了,从小时候当叫花子到遇上翁锐,从城隍面和八爷抢地盘到延福街开医馆,从走出长安闯荡江湖到九重门学艺再到天工门做生意,开始还是讲大家的事,到后来就全都成了他自己经历的事,一讲就是大半天。
那么多离奇婉转的故事,可以做生意挣到富可敌国的财富,这简直都要将维耶缇娜的下巴给惊掉了,她以前就觉得翁锐很厉害,但现在看来,这伙人里面的历害人多了,除了武功,朱山绝对不输给任何人。
“山子哥,听说这座峟仙医馆就是你专门给玉姐姐建的,”维耶缇娜道,“这里面机关重重,几乎让沙康带来的人全军覆没?”
“嘿嘿,要是旭儿不跑出来让沙康抓住,这家伙肯定就回不去了,嘿嘿,”说起他的杰作,朱山一脸得意,“这机关到处都是,我可以领你去看看。”
朱山说到做到,连续数日都是在给维耶缇娜讲他的故事,展示他在峟仙医馆的杰作,一座座精美的屋舍,一个个精奇的机关,层层叠叠,环环相扣,难怪沙康会败得如此之惨,维耶缇娜看着朱山时已经是一脸的崇拜。
第五十九章 长安余晖-4:最好的安排
翁锐这次能在峟仙医馆多呆一段时间,除了要陪两个孩子这个正当理由,还是朱玉特别允许的,在他们到的当天,女儿翁娴就对翁锐讲:娘说爹这回可以多呆一些时间。
翁锐知道,这里的多呆一些时间主要是为了朱山,自从哥哥回来之后,朱玉真的已经将他当成了一个宝,就像小时候哥哥一直拿她当宝一样,现在谁要是再敢动他,她一样也会去拼命的。
朱玉对这个哥哥情深意重,她已经和哥哥说了,荆州的生意就交给别人去打理,要是他实在闲不住,就在这里再买上半条街,再做上一块生意,反正就一句话,她每天必须要看得见哥哥。
朱山现在也想开了很多,对生意上放手很多,荆州那边的人知道门主还在,群情振奋,生意不但没受多少影响,做得比以前还好,这都有赖于李豫的照料。
患难见真情,朱山遇到劫难,李豫在这个时候就全力担当,生意上不但没让玄青门吃半点亏,还顺势将九重门的生意做得更大,这就是经商先做人啊!
朱山最近几天的心思全在维耶缇娜身上,没多少功夫搭理翁锐,翁锐除了和钟铉聊聊,他总觉得该和朱玉谈谈,他们这笔帐总是要翻过去的。
朱玉主屋的客厅内,现在就翁锐和朱玉两个人,几个孩子都跟着莫珺和闵雪出去玩了,这样的氛围既熟悉又陌生,翁锐一时竟不知从哪里说起。
“玉儿,你和钟兄弟能这样,我真的替你们高兴。”翁锐在朱玉跟前还是没有胆气,话都说得有点唯唯诺诺。
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朱玉不禁笑道:“不是你替我们俩高兴,是你自己解脱了吧,呵呵。”
朱玉的这声调笑,倒让翁锐放松不少:“不管怎么着,看见你高兴,我就高兴。”
“这我信,”朱玉道,“自从哥哥回来,我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受上天眷顾的那个人,只要哥哥在,我的那些小心思就不值得一提,该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
“都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委屈。”翁锐道。
“就算有委屈也都过去了,我觉得现在挺好,”朱玉道,“其实不用哥哥说,我也已经接受了钟大哥,我挺好的,你也不必再耿耿于怀,何况你本就不是个坏人,只是有时候经受不住诱惑而已。”
“是啊,一步错,步步错,可能这就是命。”翁锐这个时候的话说得有点悲凉。
“你竟然会认命,这我倒没看出来,哈哈哈哈,”朱玉笑得很轻松,看起来她把这件事真的放下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说说你们去西域吧。”
“其他倒没啥,”翁锐道,“当沙康说他没有将山子带到西域来时,我真的都快要疯了。”
“听说你都将他追到了雪山?”朱玉道。
“没有,是追到了他师父弥虚尊者那里,”翁锐道,“那是位已经有一百一十六岁的得道高人,他的世界闲舒、空灵且接地气,就像是生活在雪山底下的老精灵,几乎就是与那雪山融为一体的状态。”
“听你说说都感觉真好,”朱玉道,“是他要你放过沙康的?”
“没有,弥虚尊者说沙康的事是他自己的事,和他无关,”翁锐道,“他只是带我去了一趟天姆圣山,让我在雪山上体证了一次死亡,我才知道人世间还有和天一样的视角,任何生命在天面前真的是可以平等的。”
紧接着,翁锐将登临雪山的过程和体悟,以及回来后和弥虚尊者探讨的一些道法理想讲给朱玉听,这种近乎入道的状态让他彻底放松下来,娓娓道来,似乎他们之间又回到了从前。
“听起来很是玄妙,看来你这次收获又是不小,”朱玉道,“此后就决定要饶恕沙康?”
“没有,是他自己的放弃,”翁锐道,“山子生死未卜,我真的没有办法放过他,但他在我练功之时偷袭求死,在差点被我打落悬崖又将他拉回来的时候,我就不忍心了。”
“你相信他了?”朱玉道。
“一开始在天姆宫自然不信,但在这个时候我选择了相信,”翁锐道,“我和他谈了很多,从他误食剧毒为弥虚尊者所救而拜在他的门下,到为了族群利益下山参与承天教里的争斗,从为了和迦南争口气而在中土屡施暴行,到峟仙医馆几乎覆灭却又劫持旭儿回到西域,从空里来,又回到空里去,他已经厌倦了这种无聊争斗的生活,他想留在师父弥虚尊者那里体悟道法,他甚至对我说,山子的事因他而起,如果山子找不到,只要我传信过来,他愿意自己了断以了结此事。”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朱玉叹道,“人这一生啊,总是将对外的追求想想得过于美好,结果绕了一大圈,最好的就在自己身边,有些人有幸能够明白,可有些人一辈子都难明白,这就有点可悲了。”
“哦……”翁锐想到自己,想到他身边的朱玉,感觉这句话就是在说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以对。
“哦,我不是说你,”看到翁锐的状态朱玉马上补了一句,“你属于有幸明白的那些人。”
“说我也没有关系,”翁锐道,“就像在雪山极顶死过一次,才觉得死亡并不可怕,才明白活着更重要的意义。”
“那你说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朱玉道。
“活着就是活着本身,”翁锐道,“就像你现在这样守着哥哥的快乐。”
“说得真好,”朱玉道,“楼兰那个地方怎么样?”
“楼兰是个好地方,就像是西域大漠里的一颗明珠,”翁锐道,“但我在哪里最深的感受不是这座城廓的神奇,而是承天教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堪。”
“你这是么意思?难道他们做的事还不够坏?”朱玉道。
“不是,是他们宣扬的教义不坏,”翁锐道,“西域本就是困苦之地,百姓生存都依赖天力,以万能的天姆为神护佑草地牛羊和牧族安康,很合乎大漠百姓的心里需求,创立此教的智者很高明,但后来的人为了争夺利益一个比一个坏,就把这个教给弄得乌七八糟。”
“什么乌七八糟,”朱玉笑道,“我看他们的教主和侍女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迷人,嘻嘻。”
“玉儿,你别这样,”翁锐急道,“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想得哪样啊?哈哈,”朱玉继续笑道,“你都敢闯入人家教主寝宫,发生什么事我就说不清了,总之将人家主仆都带到了中土,你还想哪样啊?”
“那是维耶缇娜不想在承天教呆了,要我帮忙救她出来,”翁锐感觉汗都要下来了,“我是没办法才带她出来的,否则她家里人也会受到影响的。”
“你和我现在没有关系,你不用向我解释,”朱玉现在觉得非常解气,继续逗他,“只要珺儿妹妹愿意,你现在完全可以左拥右抱,再多一个阿努乌也没有关系。”
“玉儿,我们真的没关系的,”翁锐确实有些急了,“这事儿珺儿都是知道的,你说我没有关系,但不能污了人家维耶缇娜的清白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朱玉笑得很是开心,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你看看,跟你开个玩笑都开不起,看来你确实也没什么道行。”
“是是是,我确实没什么道行,”翁锐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你以后不要再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就行,我现在正为这事头疼着呢。”
“你是在为维耶缇娜头疼?”朱玉道。
“当然,”翁锐道,“当时为了救她,就说她已经是我的女人,整个楼兰国都知道了,她也没办法在那里呆,就只能跟我来中土了。”
“哈哈哈,我感觉你有时候很是多情,有时候简直就是个木头,”朱玉笑道,“我劝你还是别头疼了,这时候就是你愿意带人家走,人家也未必愿意呢?”
“为什么?”朱山一脸懵。
“你还真是个木头……”朱玉无奈的摇着头。
“哦,你是说山子?”翁锐忽然恍然大悟,“他们这阵子一直在一起,这太好了!”
“唉,这可能就是你说的命,”朱玉道,“哥哥喜欢她我是看在眼里的,如果维耶缇娜能喜欢上哥哥,那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了。”
“这个好办,”翁锐非常有信心的道,“我让珺儿在一旁再扇扇火。”
“我看这个办法行,她们在一起呆的时间长,说话也亲近,嘿嘿,”朱玉忽然摆出一副极为顽皮的面孔,“我还真的很想问问你,既然珺儿妹妹都劝你了,你为什么不答应,你看这多好的机会呀?”
“你怎么又来了,我在你身上吃得亏已经够大了,”翁锐慢慢沉静道,“就算珺儿嘴上说愿意,她心里也一定是不愿意的,我这一生可不能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再说当时只是为了救急,旭儿还在他们手上,那时候说的话都只是应应景而已,我根本就不可能往那方面想。”
“你这算还明白,”朱玉道,“要是我们俩的事往前推到你认识珺儿之前,你会怎么办?”
“我绝不会去招惹珺儿。”翁锐断然道。
“这辈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朱玉悠然道。
“可是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朱玉阻止了他,意味深长道,“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第五十九章 长安余晖-5:八爷的归宿
八爷武痴阴泰的老宅,地方很大很宽敞,现在已经修整一新,阴柔和妻子丁兰以及儿子阴覃住在那里。
这是一个已经荒废很久的地方,自从阴石丢了,阴老太爷伤心离世,阴泰出走不归,阴夫人悲恨去世,阴明长大出嫁,这个大宅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到最后阴柔自己也离开了这个伤心地,飘落江湖,行踪不定。
但自从找到了父亲,阴柔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到后来他身边又有了丁兰,他就想给丁兰和他们未来的孩子一个真正的家,虽说林家人待他不错,从没将他当外人看待,但那毕竟不是自己的家。
后来丁兰有了身孕,八爷就将他们赶回了林家,毕竟那里的条件要好一些,但阴柔却没有在林家呆多久,赶回那个已经破败很多年的老宅,想把它重修起来,他知道,总有一天,他要将父亲和兄弟阴石都接回来,让一家人团聚。
在这件事上,鄣郡林家是帮了忙的,林家家大业大,重修一下阴家老宅,这都不算个事,让丁兰在林家呆着,有人照料,让阴柔和林枫师徒二人去跑,再配上个管家,小半年功夫,阴家老宅就已经焕然一新。
儿子阴覃一出生,阴柔就给八爷带去了话,一定要他老人家回老宅居住,但八爷对此并不上心,因为长安有住处,阴石在长安也有事做,况且后面一连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八爷还没顾不上回老宅看看就去了西域。
等阴柔带着丁兰母子来长安准备接八爷回老宅时,翁锐、阴石等人已经追着八爷去往西域多时,这事阴柔虽有些生气和着急,但一想有翁锐、孙庸和阴石随后跟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只好作罢,长安那个叫花子院落实在不适合丁兰母子居住,他们就先回了老宅。
开始阴柔还算轻松,陪着老婆孩子,打理着整个院落,憧憬着一家人团聚阴家重新兴旺的美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就越来越不静,不知为什么,有时他就是感到心慌得厉害,最感觉有些不祥之兆。
终于,他在老宅等回了弟弟阴石,还有跟在他身边的西域美女伊丽儿,看到阴石脸上悲戚的表情,这位江湖十大剑士之一的麒麟剑士阴柔,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声音:爹没了!
这时候的丁兰反而要比阴柔冷静的多,以这兄弟俩现在的神态她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看伊丽儿的神色打扮,也大概知道了她现在的身份,忙以大嫂的身份招呼安排,也对阴柔加以劝慰,毕竟这事还得他来主持。
对阴石这个历经磨难的小叔子,丁兰从心里疼他,能呆在父亲身边,这是对他最好的安慰,现在父亲走了,他孤单的身影旁能出现这么一位美丽的姑娘,也许是上天对他的补偿,丁兰悲戚的心中多了一丝宽慰,他知道阴石以后不用再孤单了。
八爷的事是家里的大事,也是必须由他们兄弟俩去处理的事情,丁兰觉得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也要把伊丽儿安排照顾好,不要让人家姑娘进了家门就觉得委屈。
宽敞的厅堂里面只坐着阴家兄弟两人,显得极为冷清,隔着两人的案几之上,放着八爷的剑,一块八爷用过的头巾,那块还没来得及雕琢的璞玉,还有用布包着的一大捧八爷坟上的沙土。
“爹是怎么没的?”许久,阴柔才问出第一句话。
阴石本就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他看到兄长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且情绪激动,就没有急着解释,等到阴柔问了,才道:“爹杀了迦南,他自己也耗尽了真元,我们没能将他救回来。”
简单一句话,阴柔就能知道当时的搏杀是何等的惨烈,阴石的一句“我们”,说明翁锐、孙庸等人也都在场,这让阴柔心中不免有些按捺不住。
“那时你在干什么?”是自己的父亲,别人不好去说,但自己的兄弟他总要问一问。
阴柔的这一句问话,显然是含有责备的意思,阴石一下子就哭了:“哥,当时我们几个都拦着爹和天工前辈,可是爹说,如果我们拦着他就自己了断在我们面前,我,我……”
阴石也是委屈得说不出话来,但他提到的“天工前辈”却使阴柔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天工子没死?”
“他不光没死,还是和爹结伴去的西域,”阴石道,“他们到那里,就是为了寻找迦南做个了断。”
“他们怎么走到一起的?”阴柔道。
“去往西域的路上碰到了,两个人还打了一架。”阴石道。
“唉,看来他们两个人都是早存了这个心的。”阴柔低声道。
八爷的性格阴柔非常清楚,他说的话是没有人可以违背的,要不他就不会一出走就是几十年,宁肯把自己变成个叫花子也不回家了,他也理解了兄弟阴石和翁锐他们的痛苦和不得已,在这两位老怪物面前,他们这些小辈是绝对杠不过他们的。
“石儿,哥不怪你,”阴柔道,“你把当时的情况给我说说吧。”
阴石的话不多,但交代的也很清楚,最后八爷一个人走出来的情形以及他最后所交代的话,都让阴柔十分震撼,这三位老人既是仇家,也是冤家,死而无休。
“爹的一生,我们家的支离破碎,都是从迦南那里开始的,”阴柔道,“爹在他那里一直窝着一口气,他是绝对不会让别人去替代的。”
“但我就是觉得我很无能……”亲历整个事件的阴石再次悲泣不已。
“爹能走出那一步,肯定不希望你现在这样,”阴柔道,“你不用再自责,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
想通了的阴柔反而安慰起了兄弟阴石,他知道这个弟弟一生所受的磨难比任何人都多,爹不在了,照顾这个弟弟的责任就全落到了他的肩上,他也要像爹一样不能再让这个弟弟受委屈。
“跟你回来的那个姑娘是谁?”为了调节一下气氛阴柔问道。
“她是承天教主的侍女,叫伊丽儿,”阴石道,“他们教主维耶缇娜和另一个侍女阿努乌也跟着翁锐回到了中土,现在在玉儿那里。”
“什么?承天教的教主是个女人?她还跟翁锐回到了中土?”这一下再次将阴柔惊得不轻。
阴石无奈,只好将后来在承天教发生的事情以及后面一路上的事情都简单讲了一下,到了伊丽儿跟着他回来,就红着脸讲不下去了。
“这么说都是伊丽儿一路上在照顾着你?”阴柔道。
“是。”阴石但这句话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点底气都没有。
“这是个好姑娘,”阴柔道,“等将爹的事安顿好,我就安排你们成亲,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
“嗯。”阴石依旧是很老实的答道。
数日过后,在阴夫人的墓旁起了一座新坟,里面棺材里安放着的是那把跟随了八爷一生的剑,用他的头巾包着,墓碑上刻有严父阴老大人之墓,左下方是立碑人阴柔、阴石、阴明、阴覃的名字。
阴柔带着阴石、阴明着重孝跪在武痴阴泰的坟前,他的身后是身着孝服抱着阴覃的丁兰,阴石身后则是一样带着孝的伊丽儿,阴明身后是她的两个孩子,其他亲友也都跪着簇拥在一旁。
“爹,您就放心吧,”阴柔手里端着一碗酒道,“石儿把您带回来了,您就在这里安心的陪着娘吧,覃儿我给您带来了,您就看看吧,我一定将他教养好,不会给你丢脸,伊丽儿是位好姑娘,等您过了七七,我就给他们成亲,我想您一定是愿意的,您安息吧!”
阴石说完,将一碗酒缓缓洒落坟前,然后他将阴石从黑叶堡八爷原坟上带来的沙土打开,自己捏了一撮,绕着新坟轻轻洒落,随后是阴石,再是阴明,所有的人都去捏了一点沙土撒到坟上,算是最后送八爷一程。
------题外话------
一代武痴八爷,安息吧!
第五十九章 长安余晖-6:难舍之痛
维耶缇娜没有跟翁锐走,而是和阿努乌一起留在了峟仙医馆,这让翁锐感到一下子卸掉了一个大包袱,轻松不少,而朱山却是乐得合不上嘴。
这一阵子,朱山已经不满足于坐在轮椅上了,他已经迫不及待的绑好妹妹朱玉给他特意定做的两只假脚,穿上衣服和鞋子,几乎看不出和真的有什么差别,只是他还在维耶缇娜和阿努乌的帮助下学着适应,但有了他的武功底子,这种适应就变得很快。
当翁锐和莫珺走出峟仙医馆跟众人道别时,朱山特意绑好假脚出来送行,还特意快走几步向翁锐显示,他现在可以像个好人一样,但一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子一滑,整个身子便立刻失去平衡。
翁锐看着没动,本想看着这家伙狠狠的摔上一跤出出丑,杀杀他的风头,但维耶缇娜和阿努乌却双双纵身抢出,从两面扶住了他,这家伙就笑得更得意了,翁锐无奈的摇摇头,笑着远远指了指他,然后和莫珺两人就上马疾驰而去。
翁锐这个时候要回去的是长安,师兄卫青那里他一定得去一趟,虽说西域之行主要是为山子的事,但霍去病的死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否则就不会让八爷如此愤怒,最后连命都留在了那里,怎么说这都得跟师兄交代一下,何况师兄还在等着他说说西域各国的情况呢。
对于莫珺,一提去卫青那里就特别兴奋,去西域之前她在大将军府住了不小一段时间,大司马、大将军夫人秦无双对她就像亲姐妹,自己大着个肚子还要照顾她,让她感觉到有这么个姐姐真好。
算算日子,秦无双这个时候应该生了,不管生男生女,对大将军府上都是喜事,细心的莫珺早早在西域各地就买好了礼物,一件极具西域特色的花式披风,一顶毛皮装饰的小帽子,一副极为精巧的女人用麂皮手套,数样精奇的西域珠宝,所有这些,都是她为秦无双和新生的小宝宝准备的,也都是她自己特别喜欢的。
除了秦无双和刚出生的孩子,他们也没忘了卫青和他的三个儿子卫伉、卫不疑和卫登,一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短弯刀是给卫青的,其他都是男孩子喜欢的各色东西,虽然不多,但都极为稀罕,中土难得一见。
西域之行的结果还算圆满,这两人可是心心念念去给卫青和秦无双贺喜的,但到了大将军府前,翁锐却突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往日还算热闹的门前一片冷清,连门口站着的几个护卫都有点没精打采的样子,似乎情绪也不高。
莫非大将军府里出了什么事?翁锐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这里出事就一定不会是小事,赶紧上前几步就要询问,就见大将军府管家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见翁锐,赶紧上来行礼致意。
“翁院主,莫姑娘,你们从西域回来了?”管家道。
“老管家,卫师兄可好?”这是翁锐最为关心的事情。
“大将军还好,他正在前厅坐着呢,我这就去通报。”老管家说着就要进去。
“不用了,老管家,”一听卫青没事,翁锐顿时心宽不少,他不想麻烦卫青出来迎接,连忙阻止道,“您直接带我进去就行。”
“翁院主、莫姑娘请。”管家道。
“老管家,秦姐姐怎么样了?她生了没有?”莫珺道,她在大将军府住过一点时间,和老管家也很熟。
“唉!”老管家深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二位先进去再说吧。”
老管家的神情和他对莫珺的回答,让翁锐的心又揪了起来,看来还是出事了,连忙跟着老管家往里走,到了前厅外,翁锐就朗声道:“师兄,我回来了。”
话说着,人已他进了厅门,卫青刚刚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往前紧走两步,站立行礼:“翁师弟回来了,一路辛苦。”
“师兄,怎么就你一个人?”翁锐看看一脸憔悴的卫青,又看看空荡荡的前厅,里面连一个仆佣都没有,这已经是极不正常的状态了。
“唉,师弟你先坐吧,”卫青也是一声叹息,“我是想一个人静静。”
“卫大哥好,”莫珺可没有翁锐这么敏感,她从马上抱下一只包裹,兴冲冲的随后进来道,“我秦姐姐呢?”
卫青强烈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指了指位置让翁锐坐下,自己也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顺了好几口气,也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两个字:“没了!”
“什么没了?”翁锐忽然感觉头脑中一阵炸响,他先想到的是孩子没了,但他们已经有三个儿子,就算没了也不至于这样,那就是……,翁锐简直不敢往下去想。
“秦姐姐没了!”卫青说完这句话,这位在疆场叱咤风云,斩获敌军头颅无数的铮铮汉子,这时候却将脸埋进两手之间,默默悲泣。
“哐!”
莫珺手里的包裹一下子掉在地上,整个人也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老管家过来,将她扶到一边坐下,又捡起掉落的东西放在一旁,招呼人奉好茶水,然后又带着人退了出去,他知道,这个时候大将军不愿看到他们任何人在这里。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终于,莫珺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道:“卫大哥,秦姐姐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没了呢?”
“唉,”卫青拭着脸上的泪痕叹了口气,“在半月前生老四的时候难产,大人小孩都没有保住。”
“这……”惊愕中的翁锐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秦姐姐,呜呜……”莫珺已经完全抑制不住,放声痛哭。
过了许久,莫珺的哭声渐歇,翁锐才轻声道:“师兄,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天道轮回,秦师姐此去,也算是回归她的本源,对她所有的苦痛都已经过去,你好好的,才是她所愿意看到的。”
“这个我知道,可我就是不舍啊!”
卫青仰天长舒一口气道:“我就是一个贫贱出身的家奴,虽有陛下的提携,但也是有了秦姐姐的陪伴我才走到了今天,这个时候她将我一个人扔下,让我这以后怎么办?”
卫青的话说得情深意重,让翁锐也是感慨万千:“师兄,秦姐姐走了,你还有我们,还有三个侄儿,还有卫家一大家子人,还有陛下,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对,对,还有很多人,”卫青的话既像刚想通这件事,又像是意味深长,“活着,活着,好好的活着……”
看到卫青这样,已经止住哭泣的莫珺忍不住又哭出声来,连翁锐也感悲伤而又无奈。
“好啦,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说他了,”卫青显然努力排解着这件事对他造成的困扰,“你们这回西域一去数月,事情还算顺利?”
“还算顺利吧,”翁锐道,“山子没有被掳到楼兰,他还活着,我们已经见过他了,这回只是接回了山子的儿子朱旭,但八爷和天工前辈却和迦南一起留在了大漠之中。”
在这种气氛中翁锐没有心情去讲故事,就用最短的话将所有的结果都说了出来。
“天工前辈真的没死?他们三人同归于尽?”卫青惊道。
“是啊,他们三人似乎还意犹未尽,”翁锐道,“是迦南临终要求他们留在那里,要在那边去继续算他们的账呢。”
“人死还能有什么账?”卫青道,“看来这三位老人在这个时候都想通了,生生死死纠缠一生,到头来也不过化成一把沙土,这大地才是所有人的归处。”
“这个迦南给大汉惹了那么多事,这里面还搭上去病的性命,你不恨他?”翁锐道。
“他为祸大汉,我可以杀了他,但我却恨不起他,”卫青道,“这世上人人有需求,个个有利益,但谁对谁错却不容易说清,我现在只是个大汉的将军。”
“看来师兄的境界又提升了不少,可喜可贺呀。”翁锐道。
“我这算不了什么,”卫青道,“你们这回要在长安多住几日,西域之行一定有不少趣闻和感受,都要说给我听听。”
“那当然,只要师兄愿意听。”在这个时候,翁锐把不得给卫青有一个聊天排解的机会。
第五十九章 长安余晖-7:便宜了山子
翁锐没有住大将军府,而是和莫珺一起住到了延福街的秦仁阁,这一点卫青非常理解,只是说他最近没事,会在家里一直等他。
翁锐知道,失去爱女,师父师母心里也一定不好受,再说,那里确实是他的家,是他一手建起来的,这一点没有人会否认,到现在他们住的屋子都原样保留着,不管是翁锐还是朱玉,就算是朱山回来,他们住的屋子都是现成的。
现在的秦仁阁,堂前坐诊的主要是秦英,他的医术有了朱玉的指点早已在秦师傅之上,猪猪和秦鸢两口子主要在药柜上忙,秦师傅现在基本都不用出来,读读书逗逗孙子,只在同行聚会的时候出出头,撑撑场面。
这次秦无双意外去世,对两位老人家打击很大,等翁锐回去的时候还没有缓过劲来,秦英一见他就松了一口气道:“翁师兄,您回来就好办了,这些天他们就是拧着我姐这件事,我怎么劝都没用。”
其实,失女之痛哪是别人那么容易劝得动的,所以翁锐干脆就不劝,只是用心的陪着,他们想说什么,他就随着说什么,反正多数都是秦无双的事情,从小时候的聪明顽皮到翁锐出现时的开心,又从追随翁锐到了长安和他们一起开医馆到嫁给卫青等等,还有就是居家迁来长安团聚,说起来,很多事都和她有关,秦无双也因为她的缘分和努力改变了很多人。
“唉,看起来双儿这一辈子也算没白活啊!”秦师傅十分感慨道。
“是啊,师父,”翁锐道,“人一生有长有断,影响的人有多有少,您和师母能安享天年,这里面有师姐的一份用心,看到您和师母康健,我想她一定会开心的。”
“好了,锐儿,你也不用再说了,”师母毕氏道,“都这么些天了,我和你师父都想开了,双儿这辈子虽短,但也享尽了别人没享的福,她也该知足了,就让她这么去吧,我们没事,你也忙你的去,不要尽管着我们俩。”
在长安,八爷已经不在了,这两天翁锐两口子除了在秦仁阁,就是去八爷住的院子里看看,一呆就是很长时间,他总有种错觉,感觉过一会八爷会从那间屋子走出来,但却一直没有等到。
八爷真的不在了,这群叫花子呆在那里也觉得无趣,渐渐都不来了,现在就成了一个空荡荡的院子,这让他们倍感落寞。
为了师傅老俩口,这两天倒是没顾上师兄卫青那里,翁锐也知道,以师兄现在的身份地位,他那里是不会太空寂的,师父老两口能想通这件事,让翁锐非常欣慰,他终于可以去和师兄卫青好好聊聊了。
几日不见,卫青的情绪似乎好了不少,听着翁锐他们讲的西域见闻,到了有趣的地方脸上也出现了一些笑容,看来他已经慢慢接受了失去爱妻的这个现实。
“你说楼兰王勒耆并不想和大汉交恶?”卫青道。
“不管以前他怎么想,我觉得现在是这样的,”翁锐道,“以前楼兰有匈奴裹挟,承天教作祟,现在这两大势力都没了,大汉的势力又如此强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该怎么做,他这么向我们示好,恐怕也是想让我这个师弟给你这位大司马大将军带句话吧。”
“师弟带来的这个消息非常重要,”卫青点着头道,“如果楼兰能够臣附大汉,西域各国必然会争相效仿,这样大汉西边的忧患就可平矣,这件事我得向陛下禀报一下,可以给你记上一大功。”
“您千万别,”翁锐赶紧道,“我说这些只是为了化解您的忧虑,您要怎么对陛下说那是您的事,千万别再扯上我。”
“是啊,朝廷的事情一旦扯在你们身上,总是麻烦不断地,”卫青也感慨道,“八爷和天工老人去找迦南了断,虽说是他们个人的事情,但去病的西征失利也是一个引子,我心里也特别过意不去。”
“其实迦南那里对八爷和天工前辈都是个心结,”翁锐道,“他们这次西行也纯粹是为了心底求个安稳解脱,这一点他们都比我们通透得多,师兄真的不必挂怀。”
“在我看来,迦南和沙康都是大恶人,”卫青道,“但世事无常,如此结局我也是很难预料,看来这仇怨啊在人一生都是小事,好在你这次西行有惊无险,还帮朝廷解决了一些隐患,这也功德不小啊。”
“我从来就没想过朝廷的事情,”翁锐道,“能把山子的事圆满解决,也算我此行的大愿了。”
“呵呵,说起来你还真行,”卫青难得一笑,“不光解决了山子父子的问题,还将人家承天教的教主及婢女拐到了中土,也算是对承天教釜底抽薪了。”
“师兄你可别开这种玩笑,”翁锐赶紧道,“这件事阴师兄心有所属那是他自己打出来的,我本是没这份闲心,纯粹只是为了帮忙救人,最后只是让山子捡了个便宜,你不信可以问珺儿。”
“珺儿,是这样吗?”卫青故作好奇道。
“其实一开始缇娜姐姐是钟情于翁哥哥的,”莫珺笑着道,“只是翁哥哥执意不肯接受人家,伤了人家的心,人家也只有另投他人怀抱了,嘻嘻。”
“看来这还真是天意了,因为承天教山子失去了妻女,人家就拿一个教主和一个侍女来补偿他,真是便宜这家伙了,呵呵呵,”卫青笑道,“珺儿,要是师弟真能喜欢那个什么维耶缇娜教主,你真的愿意?”
一提起这事情,莫珺脸上已经笑成了一朵花,反正维耶缇娜和阿努乌已经留在了蜀郡峟仙医馆,她现在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卫大哥,您看您说的,我能不愿意吗?”莫珺鬼着脸道,“在承天教我就告诉过翁哥哥我愿意的,我觉得缇娜姐姐很好,我还想给他们俩做大媒呢,翁哥哥,你说是吧?哈哈哈哈。”
“珺儿,你又来了,”翁锐佯怒道,“都是你我才被弄得那么尴尬,你还说?”
“好了,好了,不说了,嘻嘻。”莫珺说不说了,自己却又偷偷笑了起来。
“师兄,你知道我们回来的路上碰到谁了?”看到这个间隙,翁锐赶紧转移换题。
“谁?”
“应难!”
“你说是那个迦南的弟子,应高的孙子?”卫青惊奇道。
“对,他现在可不得了。”翁锐由衷赞叹道。
“怎么个不得了法?”卫青道,“他又练了一门神奇的功夫?”
“比功夫更加神奇,”翁锐道,“他现在可不叫应难了,我们都叫他了因比丘,这是他沙门里的法号。”
“沙门?这是一个新的门派?”卫青显然还没听说过。
“这不是一个门派,而是一种信仰,”翁锐道,“据说沙门发源于遥远的天竺,创始人乔达摩·悉达多是个王子,觉悟成佛后被尊称为佛祖释迦牟尼,在天竺,他的思想已经广为流传,盛行达数百年,他教人透过浮世的表面,看透真正的人生,从虚无中来,到虚无中去,来来去去了无牵挂,和道家的至高境界有异曲同工之妙,助人解脱世间之苦,得极乐之妙。”
听翁锐徐徐道来,卫青还是没太理解:“这么说这个应难,不,了因比丘,他加入到这个沙门,是为了帮助那些穷苦百姓度过苦难,得精神解脱?”
“不是穷苦百姓,是众生,是所有人,”翁锐道,“在他看来,不是缺衣少穿无食才是苦,放不下财富权力是贪,容易生气、对人不满、产生仇恨都是嗔,不管不顾执着于道法武功或者某个观念,那都是痴,人生不离贪嗔痴三毒,就是陷于苦海而不自知,就永不得极乐。”
“这是他告诉你的?”卫青道。
“他告诉我很多,我说不了,”翁锐平复了一下心情道,“用他的话来讲,就算是说了也没用,能说出的东西就不是他想讲的东西,这得悟,就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一样。”
“很深奥,很广博,很难得,”卫青一下子用了三个很,“看来他的境界确实提高太多了。”
“还远不止呢,”翁锐道,“他觉得沙门经典博大精深,但流传于西域的很少,还残缺不全,中土更是未见,就立大愿要前去天竺学法求经,然后回来造福西域和中土百姓,皈依沙门,终身为之,这才使大境界啊。”
看着翁锐的感慨和豪迈,莫珺也受到感染:“翁哥哥和孙大哥有感于了因比丘的话,将天枢十三偈中的‘毫末云烟’演绎成一套修身养性的《润芽诀》,既简单,又奥妙无穷。”
“师弟又有所得?可喜可贺,”卫青赶紧道,“快说来听听。”
“嗨,就是一些突发的感触,觉得有点意思就与孙师弟整理了一下,不怕师兄见笑,我就说说……”
第五十九章 长安余晖-8:江湖同游
在莫珺说成修身养性的《润芽诀》,听到卫青耳里简直成了一套提升武功,解决修炼过程中疑难杂症的高妙心诀,他不是一门武功,也不针对任何一门武功,而是潜移默化深入到修炼细节的清障神器,武功修炼,心性修养,无所不包,简直就是旱地里禾苗的阳光雨露,得多少都是有益的。
“润芽诀,润芽诀,千年木成王,雨露润芽香,”卫青喃喃念叨道,“天枢十三偈竟有如此之妙用,亏你们能想得出来。”
“最近一段时间,经历了很多事,确实也想了很多,”翁锐道,“但总体说来,感觉每放弃一些执着,心胸便会更加开阔,思绪越会高远轻和,也许真的哪天心中再无执着,可能就会更接近道的本质,更接近于自己的本心。”
“其实哪有你说得那么难啊,还要等。”
莫珺闪着大眼睛道:“你说放弃执着,那是你有执着,你说高远轻和那是你心中还装着闭塞凝重,你说道的本质、自己的本心,但他们本就在那里,一刻也不曾离开,只是你老想着它,反而将它变成了一种禁锢,不去想它在,也不去想它不在,自然而然,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爱是什么就是什么,这不很轻松吗?”
简单几句话,翁锐看来莫珺就是在说她自己,通透轻快,而卫青觉得它更像是对翁锐刚才所讲沙门佛法的阐释,更接地气,更融于烟火。
“珺儿,我发现你西域之行收获也是不小,”卫青道,“情感、武功、苦难都无法将你禁锢,未来之成果恐怕师弟也会不及啊。”
“卫大哥,您说什么呢,”莫珺有点不好意思了,“你们才都是神人,我只不过是在一旁沾点仙气而已,哪会有什么成果啊。”
“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们啊!”卫青慨叹道。
“卫大哥,我们有什么好羡慕的呀,”莫珺道,“您看困扰汉地上百年的匈奴大患几乎就是在您手上给除掉的,现在您是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这等荣耀可不是谁想有就能有的,在这样的位置所能看到的东西就更不一样,只要心中不执,一样可以轻松自在。”
“珺儿说得太好了,”卫青道,“疆场立功,拜将封侯,是我小时候的夙愿,但当真拥有了这些,诸多利益关系和权力亲仇都会接踵而至,却不是一个不执所能化解得了的。”
“师兄,你现在莫非有什么难事?”听卫青的话,感觉他现在并不轻松,翁锐很想帮他。
“呵呵,要真有难事那就不难了,”卫青也说了一句很具哲理的话,“就像珺儿说的,我都已经是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了,不再求加官进爵,不再想争权夺利,除此之外,只要你想,没有办不了的事,这才难啊。”
“师兄,您这可是天下人人都想得到的难事啊,呵呵。”翁锐开了一句玩笑。
“未必,我看你就不想,”卫青道,“置身于山水之间,游历于江湖之上,快意恩仇,恕怨随心,我觉得你的境界比我高多了。”
“其实师兄也可以过这种生活,”翁锐道,“老子有云: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这官我们不做不就行了。”
“呵呵,师弟倒是坦荡,”卫青轻笑一声道,“人道亦天道,君臣之道亦是大道,如我独身一人,辞与不辞,退与不退都没什么两样,现在却不行,卫家人多,为了他们,在朝还得亦步亦趋,即便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也不敢稍退半步。”
“这是为何?”翁锐道。
“唉,这事也是一天天积累起来的,”卫青无奈轻叹一口气道,“自从姐姐进宫,博得陛下欢心,陛下便分封了许多卫家之人,而我和去病得陛下重用,累积军功,已经到了陛下封无可封的地步,物极必反,这就是一切祸患的根源。”
“这不都是你应得的吗?”翁锐道。
“天下都是陛下的,哪有你应得的,”卫青道,“陛下确是雄才大略之人,身居帝位,有鉴于历史,他又难免会疑心重重,手里的权力越大,就越容易引起猜忌,任何时候走错一步,都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以陛下的心胸和他与师兄的关系,您会不会多虑了?”翁锐已懂,他只是想安慰一下。
“我在朝已久,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体会得自会更真切一些,”卫青道,“这不是陛下的问题,也不是我的问题,大道使然,换了任何人都是一样。”
“以师兄的意思,这事岂不无解?”翁锐道。
“呵呵,师弟你也想多了,”似乎卫青对此早已想通,显得很是轻松,“无解亦是一解,顺其自然也就是了。”
“师兄这一解听起来有点玄妙,愿闻其详。”翁锐道。
“其实这也简单,”卫青道,“虽我身上的爵位和手中的权力都是陛下给的,如若没有过错,陛下也不会轻易收回,有了这两样,我在的时候,就可保卫家人无恙,我真正担心的是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就危险了。”
“师兄正当年,又有神功在身,”翁锐道,“若再有几十年,还不知道这世道变成是么样呢。”
“人之天年,长短在天,”卫青道,“是几年还是几十年,我也只能尽力就好。”
翁锐点点头道:“那您就不能在朝表现淡然一点,让陛下明白你无意功名利禄,这样他对您的猜忌会不会少一点?”
“陛下何等聪明,这些手段怎能瞒他,”卫青道,“我现在只能做两件事,第一不能放掉手中的权力,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以此护佑家人,第二就是一定要对陛下有所求,表现出对朝廷事情的关心,不使自己犯错。”
“这样是不是太委屈师兄了?”心无所求还要力显有所求,翁锐想想都别扭。
“其实也没啥,你只要将它当作一件普通的事去做,也就没啥委屈不委屈的了。”卫青道。
“佩服,”翁锐衷心道,“人说大隐隐于朝,师兄的境界我不及也。”
“平淡生活不易,就不要谈什么境界了,”卫青淡然道,“正好你这次来了,我有件东西给你。”
卫青说着,起身拿了一小小的包裹交给翁锐,翁锐接过来并没有急着打开。
“这是什么?”翁锐疑惑道。
卫青笑笑道:“你还记得天枢十三偈的第十二偈‘江湖同游’吗?”
“当然记得。”
翁锐便开口吟诵,卫青也是眯着眼仰起头跟着附和:
“山高水留声,死生相交命。
玉食锦衣鲜,米粗茶淡清。
金戈铁马壮,弓藏鸟飞尽,
濡沫泥未干,忘却江湖情。”
吟诵完毕,两个人都沉浸在诗偈高绝深远的意境中,谁也没说话,莫珺也觉得这首诗很好,但看他们俩这种投入与享受的样子,只好也跟着保持沉默,生怕一多嘴败了他们的兴头。
过了许久,卫青才轻声道:“我没有师弟读的书多,也没有师弟那么高的悟性,对这天枢十三偈很多我都是似懂非懂,只有这一偈,我不但读懂了,还有了很多感受,它不但道尽了我的一生,还道出了我对人生的期望,也是有感而发,我将它化成了一套剑法,请师弟笑鉴。”
“哦,那我真要看看。”翁锐说着,慢慢打开了包裹,将里面的一块白绢展开,赫然右首端的是“忘情剑”三个字。
白绢上有要诀,有图谱,一招一式,徐徐展开,但在翁锐眼中,几尺薄绢之上已经是剑光绰绰,杀影重重,这里面有相知相倾的豪迈,有云淡风清的生活,有金戈铁马的悲壮,有相濡以沫的深情,忘情剑,他想忘掉的是他从小想追求的荣华富贵,显赫要爵,他忘不掉的却是骨肉血亲,是那个深藏深宫的姐姐。
合上白绢,翁锐已经是泪眼婆娑,他太知道师兄经历了什么,他也太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他什么都不能说,还必须像个俗人一样亦步亦趋的跟在陛下身旁,平常人的生活对他也成为一种奢望。
忘情剑不同于他的无常剑,无常剑从头至尾都是雷霆万钧、居高临下、有我无他的威猛,而忘情剑却是一种人生体验,广博而深远,绵密而洒脱,玄妙而厚重,空寂而深沉,循环往复,绵延不绝,它所展现的不是招数的变化,而是心绪与境界的糅合,修为境界越高,它所焕发出的威力就越大,这已经是无常剑所无法比拟的了。
“师兄,您一生有此一悟足矣!”翁锐长舒一口气道。
“你把它带走吧。”卫青道。
“这怎么行,这可是您的毕生心血,”翁锐道,“你可以将它传授给几位侄儿,将来他们一定可以名扬天下。”
“这东西在他们手上只能害了他们,”卫青道,“我的儿子我明白,别说他们现在小,就是将来,也永远到不了这种意境,我在他们自当没事,我若不在,他们倘能以弱处之,或可无事,但若以此恃强,祸患只能来得更快。”
就在此时,有人来报,陛下急召大司马进宫商议要事,卫青不敢耽搁,即刻启程,翁锐和莫珺也连忙借机告退。
回到大街之上,天色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将长安城染得通红,在余晖衬照下的阴影里,百姓的生活依然继续。
第六十章 红尘逍遥-1:平常乐
近家情更怯,站在平阳城外那个浅谷中的翁家老宅跟前,翁锐已是百感交集,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负疚感,因为他几乎让这个家灰飞烟灭。
都是因为他,因为他心中的那个江湖,那个他很小便向往之的江湖豪侠的影子,几乎将全家人都拖上不归路,就算是刚刚过去的那段风波,他自顾不暇,还得委托师弟孙庸来保护家人,要是再出一点点差错,他就是这个家庭的罪人。
好在一切还在,家虽说变得更大了,但村子还是他小时候的样子,他感觉人回来了,心也跟着回来了。
浅谷中叫做石寨子的这个小村不大,也就二十来户人家,虽离平阳城不远,却远离大道,偏安于一角,被大树围拢得从外面都很难看得出来,恬淡安详,鸟儿在树上跳来跳去的叫着,鸡子在四处肆意的刨食,有两只小狗在追逐嬉闹,有一只大狗在附近的一家门口打盹,时近中午,村子里已经升起了缕缕炊烟,人间的烟火气已经在这里弥漫。
受这种恬静氛围的感染,翁锐和莫珺相视一笑,眯起眼来深吸一口气,家乡的泥土气息和那久违的饭香,顿时让刚才的一点点压抑烟消云散,所有的感觉之剩下两个字:舒服!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一家院子里传来了几声训斥孩子的声音,看来这家的孩子并不服气,还在犟嘴分解,咣啷一声显然有人抄起了家伙,怒骂声也高了起来,一个男孩箭一般的冲出了家门。
这个男孩约有七八岁,出门跑了几步看见没人追出来就停了下来,他注意到有陌生人在关注他,并且有两匹马,上面还有很多东西,他人不大,但一点也不羞涩胆怯,还好奇心十足的走过来看。
“你叫什么名字?”翁锐问道。
“我叫石子,”石子道,“你是谁?是来这里做客吗?”
“石根是你爹?”翁锐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这和小时候的玩伴石根太像了,他跑出来的就是石根的家。
“对啊,他刚才还想打我来着。”石子有点不好意思道。
“石子,你个小兔崽子还不回来,在跟谁告我的账呢?”说话间,石子家的院门内走出一位粗壮的汉子,胳膊一抬就有小碗口粗,一看就是个壮硕有力之人。
“石根!”翁锐远远的就笑着招呼。
显然石根并没有认出翁锐,他身边像天仙一样美丽的莫珺就更不认识,走到跟前打量了半天,才诺诺道:“您二位这是……”
见到儿时的伙伴,翁锐十分高兴,故意憋着笑道:“好好看看,看看我是谁?”
“啊?阿锐!”石根愣了一下,忽然叫出了他们小时候对翁锐的称呼,并且一下子就冲了过来,张开他那厚实的臂膀紧紧将他抱住。
石根确实很有劲,就算是翁锐武功高强,在这个时候也不能运功抵抗,被抱得都快喘不过气了,但他还是很热情的回应着儿时的伙伴,但石根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放开翁锐,一面将一匹马的缰绳交给儿子石子,自己拉起一匹马就往翁锐家里走,还边走边喊:“翁大叔,翁家婶子,阿锐回来了!”
石根这一嗓子,估计半个村子的人都听到了,不光翁家院子里响成一片,就连附近的很多家也出现了动静,连那只打盹的狗都被惊得蹦跳起来躲向一边,省得被冲过来的人踩上。
翁家院子一下子沸腾起来了,热情的乡邻片刻之间就涌满了翁家已经不算小的院子,客厅里就更坐不下了,大家干脆就站在院子里问候着打着招呼。
翁父翁奇、翁母惠氏这个时候既是激动,又是热情,一时还顾不上招待远道而归的儿子儿媳,把翁锐他们带回来的和家里储存的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给大家分享,翁锐也几乎是一个个的打着招呼,说着感谢的客气话,最后大家才慢慢散去。
在吃了一顿家里还没来得及准备的家常饭之后,翁锐满足的和莫珺簇拥在父母身边,弟弟翁铖和弟媳也过来凑热闹,小侄子侄女已经拿着礼物在屋里屋外追逐嬉闹。
“锐儿,你知道这次回来街坊邻居为什么这么热情吗?”翁奇道。
“难道不是因为我很长时间没回来了吗?”翁锐道。
“当然不是,”翁奇意味深长道,“我们在这里是个外来户,却屡次出事,上次是因为你爷爷的事被官府将全家抓走,押往长安,好不容易躲过一劫,这次因为你在江湖上的那些恩怨又被传得沸沸扬扬,你还让孙大侠来保护家里,看看在劫难逃,所有人都很关心,好在又慢慢风平浪静,这都是大家为你能安全回来感到高兴啊。”
是啊,连翁锐当时都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确有劫后余生之感。
“爹,娘,我知道孩儿不孝,”翁锐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家里人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我们担惊受怕一下也无所谓,关键还是放心不下你,”惠氏心疼道,“成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不知要那么大名气干什么?”
“娘说得对,”翁锐道,“那些我们以后都不要了,我们只过平常人的日子。”
“不要光顾着说你,玉儿和他哥哥那里怎么样了?”翁奇道,这样也是家里人所关心的。
“玉儿和孩子都很好,山子没事了,他的儿子也救回来了,”翁锐道,“这件事真的已经过去了,你们就不要再担心了。”
“唉,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却过成了这个样子,”惠氏忽然觉得莫珺在场自己说这句话有点不妥,连忙拉住莫珺的手道,“珺儿,娘不是在说你,人老了,总是忘不了以前的事……”
“娘,这我知道,”莫珺温婉道,“玉姐姐现在已经不生我们的气了,这回还和翁哥哥说了很长时间话,我也和娴儿、冕儿玩了很长时间,他们很乖,我也很喜欢他们。”
“娘,是这样的,”翁锐怕娘误会,赶紧道,“玉儿现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现在很好,您就放心吧。”
“好,好,只要你们都好就好。”惠氏说着又抹起了眼泪,看来她对朱玉在心里始终是放不下。
“你看你,孩子们刚回来,你就不能高兴一点。”翁奇埋怨道。
……
就这样,翁锐这回真是安安静静在老宅住下了,并且一住就是几个月。
白天,他随父亲和兄弟一起下地干活,晚上陪父母说说话,聊聊天,抽空还带莫珺到附近逛逛,讲讲他小时候的故事,每天听着家乡话,吃着家乡饭,翁锐忽然有一种错觉,他似乎就从未离开过。
弟弟翁铖从小跟着爷爷学过一些武艺,后来翁锐来还教过他一些,但当他想再次给他指点功夫或者教教侄儿他们时,却被弟弟拒绝了。
翁铖说他们就是一个庄稼汉,学的这些功夫强身健体已经够了,要说自卫防身,恐怕功夫越高惹得麻烦也就越大。
翁锐先是一愣,猛然间觉得弟弟说得一点不错,因为你厉害,因为你是强者,所以最大的麻烦也在等着你,反而这些普通百姓还能安安稳稳过自己的自在日子,因为这世上还是普通百姓多。
这世上什么时候都不缺强者,不是你,总归会是别人,但日子总是你自己的。
最后这句话是父亲翁奇说给翁锐的,不管你拥有多高的武功,拥有多高的江湖地位,不管是有多少人簇拥着你,日子总要过的,而且还是这平平常常的日子最有滋味。
尽管翁锐和莫珺这些日子显得很轻松自在,开心又享受,但有一天,翁奇还是将翁锐叫过去对他道:“锐儿,这两天你就收拾收拾,去给你爷爷上个坟,然后该去哪里去哪里,就不要老在这里呆着了。”
这是要赶他走啊,翁锐一下子鼻子一酸:“爹,您这是要赶我走啊?我哪里做错了吗?”
“看你说的,在自己家里哪有什么错不错的,”翁奇轻松道,“这里是你的家,但已经不是你的世界,那个世界才会让你更快乐。”
“爹,我现在就想过过平平常常的日子,难道这也不行吗?”翁锐道。
“谁说平平常常的日子就是要在这里跟我种地陪我说话的?”翁奇超脱而又淡然道,“一个人有了不一样的经历,有了不一样的圈子,有了更多的想法,那些个平平常常都会不一样,你要过好的是你自己那个平平常常。”
“这么说,我在家里让您感觉到不自在了?”翁锐道。
“你还别说,确实还有那么一点,你一回来就让我不平常了,嘿嘿,”翁奇显得很嫌弃的笑着道,“我都已经习惯于你不在家,却能经常听到你的传奇故事,再说,这里你随时都能回来啊,你说是不是?”
“呵呵,原来是这样啊,”翁锐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我知道了,给爷爷上完坟,我就出去走走,确实还有一些事要办呢。”
看着翁锐开心离开的背影,翁奇在心里道:傻儿子,哪个父母不想孩子留在自己身边啊,是你的心已经留在了江湖,你的平常日子是在那里啊!
第六十章 红尘逍遥-2:逍遥叹
虽经历了一场江湖风雨,但八公山依旧,小山包上逍遥居周围的树长得更大了一些,将它掩映得更深了一些。
翁锐再次坐到了后厅陪着师父师娘喝茶说话,这已经是很亲近人的待遇了,但翁锐心里就是有点不自在,以前每次来,都是自己遇到了麻烦的事要师父师娘开解,而这次他和莫珺到逍遥居,就真的只是为了看看他们。
后厅只有四人,连个仆佣都没要,莫珺被龙玉拉走说悄悄话了,孙庸自己给大家沏茶倒水,气氛还是相当的闲舒,师父天枢老人依旧是话不多,一直在听翁锐讲,只有师娘曾禔偶尔问上一两句。
西域之行和山子的事翁锐都不必细讲,孙庸回来已经讲了很多,倒是卫青的事情他讲了很多,不光因为他们同是天枢老人的弟子,还因为在卫青的事上有很多感触。
对于卫青的事,天枢老人还是乐意听的,毕竟是他为数不多的弟子之一,对他的境遇天枢老人一开始只是微微点头,似乎这些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连句多余关心的话都没有,但说到他就此所悟的天枢十三偈中的“江湖同游”,他的眼中猛然闪过一道亮光。
“给我看看。”天枢老人道。
翁锐将那个小小的包裹递给师父,天枢老人一层层打开,展开白绢看了一会,或许是他看得很快,或许是他根本就没有看完,就随手将白绢递给了一旁也十分关切的曾禔。
“也真是难为他了。”天枢老人轻叹道。
曾禔仔细看了整个“忘情剑”剑谱,也是非常感慨:“我原以为这孩子只会驰骋疆场,打仗杀敌,没想到他还有这份心性。”
“他所处的环境是不一样的,”天枢老人道,“虽没有锐儿涉猎广泛,但有这一悟,说明他的境界也不低了。”
可以看得出,天枢老人在提到翁锐和卫青这两个弟子时,心中颇有点自豪,满脸极为受用的神色,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呵呵,你不要太得意了,”曾禔在一旁调笑道,“你用你的方法教出了锐儿和青儿,我也用我的方法教出庸儿,我的玉儿也不错,虽在武功上建树不多,但她的医术却是天下少有,这辈子我们就算打个平手吧。”
“嘿嘿嘿,哪是平手啊,一定是你胜出,”天枢老人难得露出一丝顽皮地笑容,“庸儿走的路和他们不一样,要艰难的多,别说在天枢剑法上的造诣早超你我,就只这条路我辈中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难得你对儿子能有这样的评价,”曾禔有点动情道,“我爹要是知道,他也会高兴的。”
“爹,娘,我哪能和两位师兄比啊,”孙庸赶紧道,“我就是跟着两位师兄历练历练,得了不少好处而已。”
“嗯,你是说为娘没有你爹教得好?”曾禔佯怒道。
“不是,不是,娘是天底下最会教的人……”孙庸赶紧赔上笑脸。
“师娘,您现在还要和师父这么比来比去吗?”翁锐道。
“比,当然要比,”曾禔笑道,“能把他比下去,我就开心,哈哈哈哈。”
“呵呵呵,对对对,”天枢老人也笑道,“只要你师娘高兴,怎么比都行。”
“爹,娘,你们这都得道高人了,哪还会有这种好胜之心,”孙庸道,“这和红尘凡人又有什么两样?”
曾禔一听,开怀大笑:“哈哈哈,我们这一比,没把别人怎么样,倒把儿子给比糊涂了。”
天枢老人也跟着大笑,倒好像孙庸说错了似的。
“你们笑什么呢?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孙庸道。
“师父,师娘,弟子也有同感。”翁锐觉得师父师娘现在的神态和往日又有了不同,既显得很计较,又极不计较所计较的。
“你们是觉得我们就不是红尘凡人了?”天枢老人道。
“道家讲,致虚极,守静笃,这不是我们修炼之人应该追求的境界吗?”翁锐道。
“你们有了成果,我们替你们高兴,你师娘高兴了,我也高兴,”天枢老人道,“这和境界有什么关系?”
“那武功呢?”翁锐道。
“道的境界修为只有武功吗?”天枢老人道。
“这……”翁锐一时语塞。
“很多人都认为,武功修为高的人就是近乎仙界的高人,其他就是红尘凡人,这和说最富有的人和最有权力的人都是高人并没有区别。”
天枢老人道:“在大道面前高人和凡人、富有和贫穷、高贵和低贱都只是事物的两个面,这与阴和阳、黑和白,长和短一样都没有区别,平民百姓是红尘,帝王将相也是红尘,叫花子是红尘,富可敌国也是红尘,一介武夫是红尘,武林第一也是红尘,红尘滚滚,没有绕过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人也都躲不过红尘,我们也就是个红尘凡人,呵呵。”
翁锐和孙庸两人听着觉得非常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可说又说不出来,如有所悟,却又抓耳挠腮,看着两个年轻人的窘态,曾禔也笑出声来。
“呵呵呵,你们两个别被他绕进去了,”曾禔道,“什么红尘不红尘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管高低贵贱,各人都有各人的日子,就算是有困难、有麻烦找上来,那也是生活本来的样子,谁都躲不过的。”
“但活成什么样子,各人却大不相同,”曾禔继续道,“武林第一也怕遭人算计,天下首富依然会担心别人抢了他的生意,就算是天下至尊的当今皇帝,也常常会为他的天下夜不成寐,不管是谁,只要心放平了,能过平常日子,也就能逍遥自在了,可这,又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
翁锐点头道:“这次我出来之前,我爹也讲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平常日子,我想给我弟弟和他的孩子教授些我所悟到的功夫,也被他拒绝了,说那不是他想要的日子。”
“呵呵,你父亲和你弟弟也都是高人啊,”天枢老人道,“这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境界,不是在山上才能修行,红尘亦能炼心哪。”
“但这里面并没有能解决他们的问题,”孙庸道,“有钱的人还想更有钱,挨饿的人还是挨饿,受欺负的人还是受欺负,他们总要面对,也总想解决。”
“这些问题从一个人身上看,通过某些途径总能解决,”天枢老人道,“但就道的层面,对所有的人和物来说,问题就是一种永恒的存在,是不可能磨灭的,也不可能都像每个人所希望的那样被解决,应对也要符合其道理,在道上,死不足以改其心,偏离了道,得亦难以助其乐。”
“师父,您看了卫师兄的剑谱,说难为他了,”翁锐道,“是不是说师兄的心境已经合于这个道理?”
“这一点还真有点超乎我的想像,”天枢老人道,“青儿从小心性刚猛,威武不屈,所以能成大将军,但这些年的处高居危,风雨磨砺,竟能使他懂得用柔,懂得去顺势迎合,使他的刚猛有了更大的腾挪空间而威不减,能为臣如此,真是为难他了。”
“人常说伴君如伴虎,那卫师兄这样是不是就难得逍遥了?”孙庸道。
“这也是对他心境的考验,”天枢老人道,“只要他在他的位置上,在当今陛下身边,能平复对高官厚禄和权力的那种欲望,他依然可以过平常淡然的逍遥日子。”
“既然人人都可逍遥,那逍遥又有何境界可言?”孙庸道。
“那你看我和你娘现在逍遥不逍遥?”天枢老人难得对儿子有此一问。
“逍遥啊,”孙庸道,“您二老现在也不爱出去,就是散散步,逗逗孩子,有时候还斗斗嘴,我看就很逍遥的。”
“其实我们没有逍遥,也没有不逍遥,”天枢老人道,“在我看来,逍遥不是空守老子话里致虚极守静笃的那些框框套套,也不是庄子所形容的鲲鹏起于北冥遮天蔽日的气势,亦不是列子渲染可以御风而行千里的潇洒,其实对我们来说,逍遥也许就是每天看得见初升的太阳,听得见孩子们的笑声和打闹声,或者就是我们两人夕阳下散步的那道影子。”
“师父,这和您当年讲的在天工山仙座峰上悟到的那一剑‘天地逍遥’的境界又有不同了。”翁锐道。
“这同和不同又有多大区别,哈哈哈哈!”天枢老人的笑声很有感染力。
第六十章 红尘逍遥-3:不疑隐
“不疑哥哥,我这招老是练不好,你陪我练练好不好?”
“好啊,打疼了你可不许哭啊,嘿嘿。”
“点到为止,不许打疼我!”
“好,好,点到为止!”
卧龙谷华阳别院后山的演武平台上,翁娴和卫不疑正在练剑,被正好路过的父亲翁锐叫住。
“娴儿,凡儿,你们过来,”翁锐看两个孩子走近,对他们道,“我已经给你们说过多少遍,不疑以后就叫卫凡,在家里和对外都要这么叫,并且不得对外提起凡儿的身世。”
“是,知道了,爹,”翁娴做了个鬼脸,不以为然的嘟囔道,“为什么好好的名字不叫,要叫什么卫凡,一点都不好听。”
“这个事不许狡辩,”翁锐道,“我和卫师兄这么商量,自有深意,你们不可忘了。”
“是,爹。”虽答应着,但翁娴还是撇了撇嘴。
“是,岳父。”卫凡答应可是毕恭毕敬。
卫不疑改名来到卧龙谷的华阳别院,这可是卫青和翁锐两人费了一些心思的。
自从西域回来见到卫青,两人深聊,卫青将他悟得的“忘情剑谱”让翁锐带走之后,翁锐再回长安的时候就不多了,但卫青身边的事就没断过,首先出事的是他的大儿子卫伉。
卫伉是在元硕五年和两个弟弟一起,因为卫青的功劳而“襁褓封侯”,那时卫伉不过八岁,卫不疑也才五岁,卫登更是只有一岁多,这是卫家的荣耀,也是卫青所担心的祸事的根源。
随着孩子长大,有父亲无敌将军的光环罩着,有宜春侯的爵位撑着,再加上母亲秦无双去世后缺乏管教,让年幼的卫伉逐渐养成了官宦子弟常有的纨绔习气,就算是被卫青训斥数次也难有改观,并且胆子越来越大。
元鼎元年,卫伉在和同伴的玩耍中竟然假传圣旨,诈称君命,犯下大罪,在受封侯位八年后,被坐以“矫制不害”之罪免去宜春侯爵位,这已经是对一向谨慎的卫青一个沉重打击。
次年,汉帝刘彻见卫青失妻之后一直孤身一人,就做主将自己的亲姐姐平阳公主嫁给卫青为妻,并开玩笑说,他娶了卫青的姐姐,卫青又娶了他的姐姐,这很合适!
说起这个平阳公主,翁锐也是有所了解,一生也是极为坎坷,她先嫁开国功臣曹参的曾孙平阳侯曹寿,婚后育有一子曹襄,这孩子长大后还曾跟随卫青南征北战,并且霍去病西征也有他的身影。
可惜曹寿英年早逝,元光四年平阳公主就成了寡妇,曹寿死后,她又嫁给了另一位开国功臣夏侯婴的曾孙汝阴侯夏侯颇,可惜这家伙也不太安分守己,在元鼎二年因为和父亲的姬妾通奸败露而畏罪自杀,平阳公主再度守寡。
平阳公主这次守寡不久后,儿子曹襄也病死了,而孙子曹宗是她嫁到汝阴侯家后出生的,所以祖孙也不在一起,一个人很是孤独。
尽管平阳公主要比卫青大十几岁,但听说姐姐对昔日的骑奴卫青念念不忘,现在又是两个孤独的人,汉帝刘彻当然乐见其成,亲上加亲,也算成就了一段佳话。
这本是件好事,但此后发生的事就让卫青有些胆寒了。
元鼎五年,亲近汉帝刘彻的南越王赵婴齐去世,由他的次子赵兴即位,但对南越图谋已久的丞相吕嘉发动政变杀了赵兴,立赵婴齐长子赵建德为王,汉帝刘彻自不会容忍一个对自己存有二心的南越国存在,随下定决心剿灭南越。
但连年的战事使国库渐空,汉帝刘彻号召各地诸侯出人出钱,组成军队赶赴南越,由于列侯无人响应,刘彻大怒,以“坐酬金”的罪名削去一百零六名列侯的爵位,这里面就有卫青的两个儿子阴安侯卫不疑和发干侯卫登。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是奉献的“酬金”成色不足,还是汉帝要拿亲近的国戚给群臣做做样子,但卫青已经感到陛下权力之剑的阵阵寒意。
为了给卫家留下一点血脉,卫青将翁锐找来商量,他觉得次子卫不疑悟性尚可,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可造之才,让他将卫不疑带走,永远也不要让他再回来。
此时卫不疑已经十九岁,一表人才,翁锐很是喜欢,而女儿翁娴也已十七,翁锐有意将女儿翁娴许给卫不疑为妻,与朱玉商量,朱玉也觉得不错,遂说给卫青,两家一拍即合,卫不疑就和温娴一起悄悄到了卧龙谷的华阳别院,在这里成亲,过起了他们的小日子。
卫青明白,自己能撑多少时间不知道,如若未来万一有事,想让自己的儿子躲过一劫,将来能少些牵扯,最好出去连名字都改了,“凡”字就是他给取的,希望儿子未来只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
自从卧龙谷华阳别院有了个卫凡,卫不疑就此从人间隐身,说未雨绸缪也罢,说不得已也罢,其实都是卫青和翁锐觉得做一个普通人很好。
对于要做一个普通人的卫凡来说,翁锐对他确实没有太高的要求,没有给他教任何自己创立的武功,除了剑术和内功的入门功夫,他只让他学了卫青创立的忘情剑,他不求卫凡能达到多高层次,他觉得这套剑法在他身上总是个念想。
尽管卫凡不是一个根骨绝佳的练武奇才,但这孩子却秉承了他父亲的顽强与毅力,不急不躁,不但在剑法招数上精研细磨,还将“江湖同游”的诗句当作总诀深思揣摩,时日不多,竟使他的剑法渐见意境,连喜欢东学一点西学一点四处涉猎的翁娴都已经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看到卫凡的进境,翁锐当然非常高兴,既不逼他,也不指点,只是顺势引导,将他理解的忘情剑演绎给他看,并以相同的剑法和他对阵,借以开阔他的眼界和挤压他的潜力。
卫凡也确实不负众望,在忘情剑的世界里已经渐行渐远,不但逐渐展现出挥洒武林的豪迈,还流露出相忘江湖的潇洒与深远。
此时的华阳别院,最终也没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江湖门派,因为翁锐既不想广收门徒,也不想发扬光大什么,只是静心将这些年来的所悟所得,还有所见所闻加以整理成册,对一些心诀心法加以完善,使后世人钻研好有一些根据。
这里面有自己的,如内功心法“归一功”,他所悟天枢十三偈中的“混沌初开剑”,“宗物同尘掌”,“熔铁玄功”,“赤子浑天拿”,“珺九蛟龙吟”,“流云剑”,“元冥神功”,“弃用心经”,“润芽诀”,还有卫青的“无常剑”和“忘情剑”。
这样,将天枢十三偈演化成武功或者心法,翁锐完成了九偈,加上卫青完成的就是十偈,最后只剩下了三偈。
燕处超然:千里追春归,檐下居若惕;雨中剪行倏,巢内悄眠忽;云里穿行急,花间翻飞轻;去留空无羁,超然清风徐。
道法自然:日月逐时居,阴阳一夜藏;径小连万里,舟横断河江;食得五谷味,童笑鹤顶霜;住行由心起,阅尽不世昌。
天地逍遥:枕边卷半掩,生死书内签;厨下烟火浸,釜中百味馋;拂手江湖近,延步胸无剑;闭目花有香,化蝶翩翩然。
虽没有完成,作为天枢十三偈的一部分也被完整收录其中,莫珺笑称这是个遗憾,但翁锐却表示这也许是残缺的圆满。
除了这些,也有别人和别的门派的,天枢、天玑、天工三门收录的虽不是武功,但也是非常难得的心得语录,迦南、沙康以及弥虚尊者的武功特点和心法感怀也被记录在内。
在整理过程中孙庸、季瑜、林枫、钟铉、公孙兆等人也都抽时间过来参与过,典籍日渐增多,使当年的藏龙洞已经成了藏经洞,不经意间成了当今江湖典藏武功秘籍和修习法门经典最多的地方,也成了本门弟子向往、江湖人觊觎的地方。
这个过程,也是年轻一代成长的过程,华阳别院的大弟子皇甫少英,翁锐女婿卫凡和女儿翁娴,渐渐都已经成为江湖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当有一天翁锐告诉卫凡可以多去藏经洞看看时,卫凡却说了一句让翁锐也觉得有点惊讶的话。
“岳父,我觉得一首‘江湖同游’诗偈和一部‘忘情剑谱’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卫凡道,“我知道那里的每一部典籍都是一座高山,山山都有风景,但山山也都有诱惑,我自己就想在这座山上呆着,爬爬歇歇,最终能爬多高也无所谓,我觉得挺好的。”
翁锐长舒一口气,轻轻的点了点头:“看来你父亲当初让你出来是对的。”
第六十章 红尘逍遥-4:烟火香(大结局)
秋日的卧龙谷是最美的季节,渐红渐黄的树叶将周围的山峦岭峰都染成了五颜六色,清爽的山风一吹,带来阵阵果香,这个时候,找棵树下,泡杯香茶,随便聊聊天,看看书,发发呆,打打盹,都是极好地享受。
翁锐和莫珺正在他们的小院子里享受着这一切,不知是翁锐说了句什么,逗得莫珺咯咯直乐,笑魇如花,不光美,而且还极富韵味。
“师父,师娘,”华阳别院的大弟子皇甫少英过来施礼道,“小师弟和卫公子的比武都已经准备好了,请您二位过去做个见证呢。”
“呵呵,还这么正式啊,”莫珺笑道,“那我们就去看看。”
皇甫少英已经四十多岁了,和莫珺年岁相当,自从二十岁出头进了华阳别院,一晃就是二十多年,师父翁锐的道法精神对他有极强的吸引力,他连家都迁到了这边,一家五口生活在这里也算其乐融融。
虽隐居在深山,但他依然是玄墨门的少主,玄墨门的生意这些年做得越来越好,跟这位少主在江湖上越来越高的名声相当有关,就算他不在门内,可没人可以忽视他的存在。
皇甫少英嘴里的小师弟,就是翁锐和莫珺的儿子翁晟,今年刚满十岁,他们还有一个女儿翁嫣,已经十四岁了,女儿翁嫣聪明娴淑,可这个而翁晟却是有些机灵精怪,不管怎么样,他们在莫珺这里,都是心肝宝贝。
皇甫少英所说的卫公子,是卫凡和翁娴的儿子卫煜,也是十岁,但要比舅舅翁晟大上几个月,他还有一个弟弟卫烨,和一个妹妹卫秋,小两口看着这几个可爱的孩子,眼里也常常是满满的爱意。
小小的演武场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年迈的吕信坐在一只藤椅上,晃着满头的白发和一绺雪白的胡子很是惬意,翁锐的七八个弟子,翁娴卫凡两口子,还有袁岳袁渊兄弟俩都在,另外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孩子,将翁晟和卫煜围在中间。
看见翁锐和莫珺过来,两个孩子即刻走上前来。
“爹,娘。”翁晟大大方方深施一礼。
“外公,外婆。”卫煜也跟着施礼问候。
“呵呵,不必拘礼,”翁锐轻笑一声道,“听说你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是。”
“嗯。”
“那好,你们两个就开始吧,”翁锐道,“让我们看看你们两人这一年的长进。”
两个孩子答应一声,圈内相隔数步站好,互施一礼,手中两柄木剑一挥,同时出了一招,都是混元剑法的第一招“遥祭三尊”,随后两人各自跨步出招,不光身形轻灵快捷,就连两柄木剑也是舞得风声四起,招数上也是有模有样,加上“乒乒乓乓”的撞击声,还真有些比武的架势。
看着两个孩子比试,翁锐的心一下拉回了四十多年前,那时他和卫青也只有十岁,也是用木剑比试着混元剑法,谁承想四十多年后这一幕又重现在眼前,只是两个人换成了自己的小儿子翁晟和卫青师兄的孙子,也是自己的外孙卫煜,世道轮回,谁人能知。
这场比试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还不到三十个回合就分出了身负,翁晟一不小心被卫煜绊倒,当他想爬起来的时候卫煜的木剑已经指在了他的胸口。
一心想获胜的翁晟在这么多人面前输了,感觉很没面子,心里一急嘴一撇眼泪就往下掉,翁娴赶紧过去将他扶起搂在怀里:“小弟,你不能哭,就算他赢了,你照样还是他舅舅呢。”
“娘,你偏心!”卫煜不满道。
“我怎么偏心了,呵呵,”翁娴笑道,“他可是我弟弟呢。”
“我还是你儿子呢!”卫煜不甘示弱。
“你既知道是我儿子,就应该明白他是你舅舅,”翁娴道,“你就不能让着舅舅一点?”
“说好不让的,我为什么要让?”卫煜道。
“煜儿说得对,既是比试就不能让,”莫珺也过来安慰儿子,“晟儿,输了可以再来,要输得起,像个男子汉。”
“我不要你让,”翁晟已经擦好眼泪站直了,“今天是你胜了,明年我们继续比。”
“好,明年继续比,”一听这话,卫煜立即讨好似的走上前来道,“舅舅,我们去玩吧。”
“走!”
翁晟一招呼,一伙孩子都跟他呼啦啦的去玩了,一群观战的大人被仍在了原地,看来孩子的世界要比大人的简单得多,众人见状大笑着慢慢散去。
“娴儿,去拿两把椅子,”翁锐道,“我陪吕总管在这里坐坐。”
“我去拿。”皇甫少英说着赶紧到一旁的屋子里去拿,翁娴卫凡也随后跟了过去。
“不用,你去忙你的,”吕信道,“我就一个人在这里自在自在。”
“呵呵,我就是看你在这里太自在了,”翁锐道,“这里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吹着小风,闻着这漫山遍野的草香果香,太舒服了。”
“不光有果香,还有果子呢。”
翁娴说着,几人不光拿来了椅子,还有竹几和一个大果盘,上面各色野果鲜艳夺目,香味扑鼻,让人直流口水。
“呵呵,这个不错。”
翁锐说着,先给吕信拿了一个,然后给莫珺一个,两人这才在吕信对面坐下,而翁娴等人也并未走开,各自拿了一个凳子坐了陪在了一旁。
“吕总管,您在这里呆了有二十多年了吧?”翁锐吃着果子道。
“嘿嘿,谁说不是呢,”吕信捋了捋他不太多的胡须道,“加上以前叫天工别院的时候,应该有二十四年了,这已超过我在天工山上的时间了。”
“那是这里好还是天工山好呢?”莫珺道。
“这很难以好坏来分,”吕信道,“天工山有它的深奥与玄妙,而这里感觉到的就是舒服。”
“哦,怎么个舒服法?”翁锐饶有兴趣地问道。
吕信微微点着头却没有回答,好像是在慢慢地回味,过了一会才道:“天工山所有的道法精神是和那片天地浑然一体的,不管是你醒着还是睡着,你总能感到,潜移默化就能让你受到影响。”
“但这里却完全不一样,自然之气更盛,道法的渗透却极淡,或者是感觉不到,这里没有人家修行的那种肃穆空寂的氛围,却有一大群孩子,有着浓浓的烟火气,舒服到你啥都不想干,舒服到你常常忘记自己,嘿嘿。”
吕信的笑声音不大,但很有感染力,非常受用的那种。
“吕总管,我看您这些年确实很舒服,整天看看转转,还喜欢跑到地里去种种这个,采采那个,”翁娴道,“您是不是把修炼给忘了?”
“呵呵,娴儿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吕信笑道,“我都这把年纪了,修与不修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好多人苦苦修炼,无非是想在道法武功上有所建树,或想飞升成仙,我明白自己这辈子是成不了仙了,那我就像神仙一样的活着有什么不好。”
“老总管,您这可是大修啊,哈哈哈。”翁锐附和着笑道。
“师父,你所说的大修难道是不修?”皇甫少英道。
“心存修行之念已经是偏离了大道,”翁锐道,“真正的道不是修来的,他原本就一直在那里,哪天机缘巧合,心性到了,它就会和你形成共鸣,道的力量自会帮你打开很多关子,武功的,心性的,通神的,奥妙无穷。”
“岳父,您这么说的话,我们每天用功读书,希望想得更加明白,希望有所进益,难道做的都是无用功?”卫凡道。
“呵呵,当然不是,”翁锐道,“老子讲,‘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学问是需要天天去积累的,而道修是需要慢慢去减损的,减掉我们的执念、贪着、成思、妄想,减掉的越多,我们就离道更近一点,如果心中彻底没了执念、贪着、成思、妄想,你就可以无为而无不为了。”
“这个也太高深了吧。”翁娴吐了吐舌头叹道。
“是啊,我们每个人并不是圣人,”翁锐继续道,“执贪成妄之念总是在困扰着我们,读书明理就是为了让我们手中有一把利刃,可以去砍掉这些执贪成妄之念,学问越是精进,我们手中的利刃就会越锋利,能减损掉的执贪成妄之念就会越多,我们离道就会越近。”
“爹,听你这么讲,好像这离道越近也会越累啊?”翁娴挠着头道。
“呵呵呵,你别让你爹给绕进去了,”莫珺道,“你就这么想吧,你身边的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飞禽走兽、飞蛾虫豸等等万物,还有你所看到的许许多多的人,包括你自己,这些都是活的,都有着极高的道行,但却各是各的道,你只要尊重一切道,不妨害一切道,也不要委屈了自己的道,顺道顺心,那就一切都通了。”
“你还说我绕,你自己说得比我还绕,”翁锐笑道,“不要管那么多,舒舒服服过日子就行,舒服到像吕总管那样连自己都快忘了,那就离道近了,哈哈哈。”
“这么说我现在去抓只鸡,然后在去挖点葱姜蒜,把它们炖了,”翁娴鬼着脸道,“我这该没有碍着鸡和葱姜蒜的道吧?嘻嘻。”
“当然没有,那是你的烟火之道,哈哈哈。”莫珺笑道。
“那就好,”翁娴道,“这道真香。”
(全书终)
完稿宣言
以宣言示之,只是想说这本书的不易。
从2018年8月到2022年8月,整整四年,虽中间也是断断续续,但毕竟到今天可以为这本书划上一个句号,对我自己,还是可喜可贺的。
在开始时写的时候,就是想写点轻松的故事,不要去说教人,但随着入笔渐深,总是觉得在故事之中总要说点什么,还是忍不住写了一些自己的人生感受,道悟理解,这些东西虽得之不易,那只是对我而言,大家只要随便看看就行,如果觉得有点意思,能呵呵一乐,那已经功德无量,犯不着为它钻牛角尖。
其实说这话也是多想,这样的题材,这样的行文风格,也不是现在最热门的,及吸引不了很多人,也出不了很好的成绩,好在自己可以安慰自己,你只是业余玩玩,真的不必太过认真。
但在这些为数不多的读者当中,却每每有人将我感动,他们不但读了,感受了书中人物命运幻化,还能谈出自己不同的见解,甚至是对作者的世界观提出挑战,能有这样认真的读者,哪怕很少,真的很是欣慰。
“九剑飞花轻似梦”,一个很美很武侠的名字,我不知道这是一位多大的读者,他对本书读得很认真很细,每个情节每个人物都很在意,他会为聪明多情且医毒天下无双的玉儿鸣不平,为男主翁锐能拥有这么一位奇女子还会爱上别人而愤恨不已。
说实在的,我很赞同他的观点,这世上谁拥有了玉儿都该像宝贝一样珍惜,有阵子我自己都想改变预设的结局,给玉儿和翁锐一个圆满,比方说让珺儿意外去世,或者将珺儿写成一个心机女,或者她就是一个被更深的阴谋者派来残害或者折磨翁锐的,最终让翁锐明白他选择的失败,但我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在翁锐身上,我的脑海里始终闪现着很多个形象,这些都是或者生生的人,功成名就,只会非凡,生活挫折,褒贬不已,有的人还被骂得很惨,但那也是一种存在,那也是一种生活,无论在每个人心中他是错是对,我总应该给他们位置。
也许一有人说,那活该你的书没人看,其实我很明白,就算是我把翁锐写成一个完人,比现在也不会好多少,还不如固执一点,坚持点自己。
人生如江湖,江湖就是人生,无论是历经磨难,还是一步登天,我们总还是要归于生活的本真,归于滚滚红尘,在红尘中找到自己,活好自己。
愿我们的生活永远拥有恬恬淡淡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