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三国演义”
张顺一听,哈,这还真是一个熟人来着。当初他剿灭“沉塘官”林明德的时候,就听过这姬程的名号。因为治不了将要老死的牛,被林明德打发到黄河修河来着。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不知不觉加入到自家麾下。
那蒋发见这汉子是自己人,也不恼怒,只是抱怨道:“你这厮好功夫,力气这么大?寻常青壮,被我一抖就抖了一个跟头,你居然纹丝不动,厉害!”
“我不懂什么功夫,我本来是个兽医,有时候为了给猪牛羊等畜生喂药看病,不得不把它们摁倒灌药。逐日累月,才练出来一把子力气出来。”那黄脸的姬程回答道,“因此,他们给我取了个外号叫做‘扳倒牛’!”
张顺一听,恍然大悟,接话道:“原来那个‘扳倒牛’就是你啊!久仰久仰,不如我请诸位吃个便饭吧。”
那蒋发和姬程闻言,连忙拒绝了。他们本就是自由惯了的平民百姓,见不得“大官”头领,不然拘束的很。张顺闻言虽然有的遗憾,不能表现他“礼贤下士”的风范,好歹还是表示理解,顺便把护卫姬蛋派过去,陪一陪他自家的老父亲。
这倒把蒋发和姬程吓了一跳,身在新占领的城池之中,生怕张顺有失。张顺得意洋洋的对他们说:“我有悟空,如同拥有千军万马,何惧天下宵小之辈!”
悟空闻言也连忙站出来,展示了一下上半身发达的肌肉,给他们看看。那蒋发皱了皱眉头,说道:“习武之人,讲究突然爆发。他们不一定能够举起一百斤的东西,肯定能击飞一百斤的东西,这才是搏击之道。像这般浑身肌肉之人,都练成死肌肉了,看似威风凛凛,实则不堪一击,打不中人也是枉然......”
悟空本来就是个暴脾气,又是个不懂得尊老爱幼之辈,听到他如此挑衅自己,便上的前来,只一拳打他个骨碌。
那蒋发毕竟年纪大了,居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好歹挨了打知道一个骨碌爬了起来,他连忙摸了摸满口牙齿,幸好一颗都没有掉。顾不得擦去嘴里的血水,连忙接着说道:“不过,主公麾下的悟空却是例外!真是内外兼修,一力降十会也。”
悟空听了,很高兴,便放下了再次举起的钵大的拳头。张顺哭笑不得道:“你们且下去吧,没事吧?没事?没事就行。”
且不说那蒋发被姬程扶着,一边走一边啐了一看血水,也不知道他这把老骨头顶得住,顶不住。不过,有兽医姬程照看着,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张顺送走了三个活宝,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儿没做。也懒得在东找西寻,他便直接领着悟空闯进附近大户家中,讨要金银首饰。那大户见他就两个人,哪里肯依?便率几个家丁要收拾他们俩一顿,结果被悟空一顿老拳给打老实了。
狗大户没奈何,只得先将妻妾女儿藏好了,再把她们的首饰拿了出来,任张顺挑选。说实话,这个时代的首饰真没什么好看的,全手工制品,做工粗糙,偶尔有几个能看的就算不错了。好容易张顺挑了一个还算看着顺眼的金钗,便凑合着揣到怀里了。
那狗大户没想到这些首饰居然还真能留在自己手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顺笑道:“打扰了,我毕竟答应了家人,总不能言而无信,你们全家也团圆团圆吧!”
“啊?大王饶命!”那狗大户一听,里面尿裤子了,连忙跪下求饶。结果扑通扑通磕了半天,没听见声儿,抬头一看,人都早走了!心中不由舒缓了一口气,全家人立马聚在一起,抱头痛哭!庆幸又活过了一天。
那张顺拿着金钗高高兴兴的回了住处,将这金钗往那李三娘面前一放。本来因为张顺没带她出门,还在生闷气的李三娘顿时喜笑颜开,一点怒气早飞到爪哇国去了。可怜的马英娘“机关算尽太聪明”,结果自个辛辛苦苦的带着队伍去搜刮布匹,反倒人家小两口忙里偷闲,美滋滋的腻在一起过小日子起来。
到了晚上,马英娘回来一看这一对“狗男女”,差点把鼻子气歪了。正打算找个茬,收拾这张顺一顿,却突然听到一声妩媚的声音传来:“‘擎天柱’小兄弟在吗?昨日破城,多亏了你的帮助,我家夫君特意让我带人给你送点吃食,以表谢意!”
马英娘扭头一看,赫然又是一个“骚狐狸”,顿时警惕起来了。问道:“你干嘛?你是哪位?”
那“骚狐狸”邢氏也是蔫坏蔫坏的,闻言笑道:“‘擎天柱’小兄弟之前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一个妇道人家你知道也不容易,这不由感激不尽,便过来感谢感谢!”
言毕,便命人抬过来一只烤全羊出来。原来他们身处边地,久与游牧接触,这生活和饮食习惯也颇有胡风。这烤全羊本是游牧特色,他们接触多了,也喜欢的紧。
那“闯将”黄来儿木讷一些,邢氏却深知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便趁着感谢张顺帮助破城的幌子,前来走动走动。
正所谓“礼多人不怪”,“花轿儿人抬人”,那张顺也连忙客气道:“哎呦,嫂嫂,你怎么亲自来了?真是劳你大驾,快进屋坐坐!”
那邢氏本是边地儿女,作风豪爽,也不客气,便轻迈莲步,进了屋来。那李三娘别看是个傻大姐,其实也不是好相与的,见了邢氏连忙热情的招待道:“哎呀,老姐姐,你好!你怎么这么客气啊,来来来,往我这块坐一坐。你这远道而来,我出身低微,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你可要多多担待啊!”
邢氏皱了皱眉头,心想:娘哎,这厮看起来平平无奇,怎么这么能招惹女人?天下女人都瞎了眼不成?
不过邢氏嘴上也不饶人,说道:“妹妹,咱们亲如一家人,还说什么客套话啊,你这就外了不是?”
第九十四章 纵横捭阖
邢氏一句话得罪了两个人,那马英娘、李三娘心想:老货,竟敢占老娘的便宜!正要准备反击。
张顺一看这三人莫名其妙怎么就撕了起来?连忙岔开话题道:“大黄可好?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啊?”
“大黄?”邢氏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喊自家夫君黄来儿。心想:这是什么地方的习俗,怎么有这种古怪的喊法?不过嘴上却笑道:“我家夫君还要管理营中之事,一时间脱不开身,便由我代劳了。”
那马英娘和李三娘对视一眼,心中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个有夫之妇,还好还好!不过那李三娘更狡猾一下,刚放下心思,心中一悸,又猛地提了上来:“说不定有夫之妇,反倒更得劲呢!”
张顺哪里知道这憨妞心思乱飞,只是客气的邀请邢氏一起坐下吃那羊肉。那邢氏不想参合他家的狗血烂事儿,分别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马英娘和李三娘,便告辞了。
张顺勉强送了送,就赶快跑了回来,去抢那羊肉来吃。果然他刚转过身来,就见麾下一群汉子,还有马英娘、李三娘两人各自抢了一块,大快朵颐起来。
本来马英娘还想矜持矜持,结果看了看李三娘的吃相,便放下心来:反正有这个保底,怎么做应该也不算出格了。自己若是再矜持矜持,别说这羊肉,说不定煮熟的鸭子肉都被人抢完了。
一只羊本来也没多少肉,更何况遇到这些堪比饕餮之辈,更是瞬间被剔个精光。大家酒饱饭足之后,除了张顺与李三娘以外,大家各自休息不提。
第二日,张顺便连忙喊那刘钢出来,研究用那“兰花炭”炼铁之事。那刘钢本来就是技术娴熟的铁匠,除了坩埚炼铁以外,对高炉炼铁也很熟悉,很快拿出了方案,让张顺选择。
张顺看了看,便让他们尽量发挥“兰花炭”和阳城铁矿的优势,炼出来一批精铁出来。这所谓的精铁,其实就是这个时代的“熟铁”,能够锻打成武器铠甲使用,大致介于后世概念的碳钢和熟铁之间。
因为炉温的问题,这个时代炼制现代意义上的熟铁还比较困难,一些所谓的熟铁,其实就是杂质较高的中低碳钢而已。
张顺安排完这些事情,又前去找那马英娘,问问布匹收集情况。那马英娘哪里有好气与他,趁机给他来了一顿冷嘲热讽。张顺纳闷的摸了摸鼻子:这是大姨妈来了?
张顺虽然不得要领,但是好歹嘴巴犀利,三言两语便把那马英娘哄得高高兴兴。她不但老老实实和盘托出收集了多少布匹,还给他出主意,哪些布匹都是分别做成什么衣衫、帐篷还是旗帜之类。
张顺顿时摸清了这姑娘的脉搏,需要“顺毛捋”嘛。于是连忙夸她是“古之花木兰,今之秦良玉,未来之马英娘也”。那马英娘本是个小姑娘,既没法见不到“古之花木兰”长相,又不曾听闻“今之秦良玉”的身材,只道那张顺在夸她,顿时心里美滋滋,一颗芳心都放到了他身上。
那张顺安排马英娘再做些旗帜帐篷和衣衫作为补充,特别是自己麾下的先锋、辎重及左右前后中五军旗帜都有了,但是百人队和十人队皆没有旗帜,没法精细指挥。
这张顺好歹打了几个月的仗,发现“没有微操”也是不行的,于是便设计了百人队使方旗,十人队使三角旗,各依照自己军队旗色进行缝制。
那马英娘领了任务,高高兴兴。张顺于是趁机又向她讨要了两匹上好的潞州丝绸,方才告辞离开。
那吴妈黑着个脸看着那马英娘傻笑了半天,不得不提醒道:“姑娘,你这也忒大方了,这上好的丝绸自己不用就算了,还送给情敌,你这是怎么想的?”
马英娘一时没回过神来,莫名其妙的问道:“什么送给情敌?”
“那将军一个大男人,要上好的丝绸作甚?还不是送给他的小情人那李三娘?”吴妈哭笑不得,你这平时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见了“贼青天”就傻了。
马英娘闻言,眼睛都绿了。尼玛,你这是人干的事吗!她气的又一脚蹬翻了自己面前的桌子。那吴妈也不知道如何劝她,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看着。
可是那马英娘正有气没地方处,哪里不能找茬?便怒道:“你站在那里干什么?没看到桌子翻了吗,还不赶快收拾一下!”
吴妈嗫嚅了一下,说道:“姑娘,不着急。说不定你再踢一脚,这桌子就又正过来了!”
“你给我出去!你也来气我。”马英娘气的又踢了一脚桌子,事实证明吴妈说的“再踢一脚,桌子就正过来”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
那马英娘等屋里人都出去了,反倒自个冷静了下来。自己一招之错,全盘皆输呐。被人占了先机,目前前有狼后有虎,情形着实不妙,自己需要冷静对待。
那李三娘,不能因为她长的土,就看不起她。正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妞打扮打扮还真不算差,自己得想个办法把先把她占据的先机抢回来才行。
至于今天那“有夫之妇”,自己也得警惕警惕。这婆娘看起来真不赖,万一那张顺就好这口呢?再说了,战场上刀剑无言,万一她老公没了,难道她还愿意守活寡不成?
且不说马英娘如何思量,那张顺高高兴兴的把丝绸拿给那李三娘,让她做几件衣服。那李三娘感动的泪都下来了:“张生,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丝绸,没想到还能拿它来做衣服。你对我真好,我真是好喜欢你啊!”
张顺闻言也嘿嘿傻笑起来,只是那李三娘根本不肯罢休,继续问道:“那个......之前你回来的时候,我没见你带着丝绸回来啊?你这是从哪儿帮我找来的?”
“我从马......”张顺顺口一答,却突然直觉不对,连忙改口道,“从马路上的一家大户抢回来的,这是潞州丝绸,一等一的好!三娘你穿起来肯定好看的很,像个天仙下凡一般!”
第九十五章 进攻大阳镇(上)
作为一名“流寇”,悠闲的生活总是短暂的,奔波才是他们的常态。张顺刚刚休闲了两天,便被“紫金梁”“闯将”叫了过去。他们趁着山西巡抚宋统殷还没反应过来,商议一下下一步攻占周围的县镇事宜。这样一来可以清除周围官兵的眼线和势力,二来可以及时收集有用物资以壮大自己。
三人商议一番以后,决定让“紫金梁”去攻打距离较远的端氏镇,让张顺去攻打较近一些的大阳镇。那“闯将”黄来儿则负责去扫荡泽州东部区域,伺机进攻陵川县城,而那“九条龙”则暂时负责泽州的防御事宜。
张顺和另外两人商议完毕之后,便回到住处,安排出战事宜。由于大阳镇距离泽州城并不是很远,也就六七十里路。张顺等人若是轻装上阵,也不过一日路程罢了。
于是,张顺干脆安排陈金斗带领辎重营、二炮部队、女营、铁匠营等留守泽州城,顺便等待、寻找一下失散许久的陈长梃及其马军。自己则带着前后左右四部人马、先锋蒋禾、马军刘成、斥候赵鲤子和本部中军人马,共一千五百步军,二百马军并携带五门三寸虎蹲炮,出击大阳镇。
大阳镇古称阳阿,乃是一座拥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镇,它先后为县、侯国、郡的治所长达八百余年。该镇具有丰富的矿产资源,自古便有“古有阳阿之剑,可陆断牛马,水截鸿雁”之说,到了明代更是以生产钢针出名,甚至有“九州针都”之称,大阳钢针不但行销全国,更是远销到中亚地区。
除却丰富的矿产资源、精巧的制针产业和发达的商贸以外,大阳更是蜚声于世的歌舞之乡,“阳阿奇舞”天下闻名,楚腰纤细掌中轻的赵飞燕便曾学歌舞与阳阿公主府。因此,大阳镇的富庶便被时人夸赞道:东西两大阳,南北四寨上,沿河十八庄,七十二条巷。
可惜对“贼寇”来说,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富庶能给自己提供多少物资金银和多少漂亮的女人而已。之前“老回回”已经掠夺过这里一次,“紫金梁”等人觉得此处未必剩下多少油水了,才轮到张顺攻打此处。
不过,张顺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一大早吃罢饭,他便按部就班的安排完阵型后,率领着队伍立刻出发了。为了防止官兵的突袭,他早早的将赵鲤子的斥候撒放出去,不时的向自己汇报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一路无事,张顺队伍倍道兼行,傍晚到达了大阳镇。这大阳镇与润城镇颇为类似,皆是冶铁而兴,以铁货贸易出名,并且都有都建有城池,非一般镇子可以比拟。
张顺到时,那大阳镇也已经有了准备,虽然防御颇为仓促,但是想一股作气攻下此城已经不可能了。张顺见状,心中直骂“紫金梁”坑爹。
原来之前“紫金梁”告诉过张顺,老回回两次都轻轻松松占领此城。此城并无防护,只需张顺带人接收便是。张顺只道他熟悉敌情,便麻痹大意了。虽然张顺已经尽量做好万全准备,带领着自己麾下全部战兵,还携带了五门三寸虎蹲炮,到底还是图省事,把李十安和剩余火炮留在了泽州。
没有办法,张顺使蒋禾试探着攻击了一番,没有取得任何效果。张顺便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攻打下来这种城池了,便一边命令麾下士卒安营扎寨,一边使人连夜报信泽州城,准备调集李十安过来攻城。
原来张顺颇为不幸,此镇有一大官唤作张光奎,仕至山东右参政,总二东盐事。正好此时返回大阳家中,听闻贼寇攻来,便率领其兄长守备张光玺、千总刘志安及义子门徒等抵御张顺。
彼时,千总刘志安麾下有士卒五百,再加上张光奎招募的义子门徒、城镇百姓三五百人,总共守者约有千人。张光奎见张顺人马较少,便与兄长张光玺和千总刘志安说道:“我听说守久必失,贼人初至,人马不众,我等可趁其立足未稳,夜袭其营也。贼人本是鼓噪而来,鼓噪而去,无甚约束。若是受了这番惊吓,破之不难矣!”
那千总刘志安听了,脸都绿了,连忙说道:“贼人势大,不可轻视之。”
那张光奎倒不是不智之辈,但是他地位较高,他得到的信息不是一个千总能够了解的。他早已知晓泽州城已被攻破,而附近仅有吴开先部人马,义勇、新兵不过千余人马,顶不得什么用。
山西流寇四起,那巡抚宋统殷大队人马根本不在此处。自己等人若是坐守此城,很快就会遭到大量赶来的贼寇围困,到时候恐怕只能被贼寇围死在城中。因此,他觉得自己只有冒险一击,破了面前贼寇,然后和吴开先部汇合,方能有机会保住这大阳镇和城中百姓。前番贼寇破城的惨状,至今仍未来得及恢复。几乎家家戴孝、户户治丧的结果,再也不能出现了。
那张光奎和张光玺本就是兄弟,身份官职又高于千总刘志安,刘志安没有办法,值得勉强同意了两人的要求。等到夜深,在张氏兄弟一再催促下,千总刘志安心想:胳膊拧不过大腿,左右多带些锣鼓,鼓噪一番,若是贼人惊退或炸营,也算是我的功劳;若是贼人营地稳固,我便带着士卒早早回城便是,此兄弟二人也埋怨不得。想到此处,他才勉强带领麾下五百士卒,携带锣鼓开城而出。
那张顺何其机灵,在后世看各种小说影视,早已对敌人夜袭偷营的把戏了解透彻。所以,他每次安营扎寨都安排好明暗两哨,监视敌人动向,以防止对方采取偷营的计谋。
果然,这大阳镇也不老实!这边千总刘志安带队刚打开城门,那边就有人通报给张顺。张顺立马下令各部起床,人衔枚,马勒口,各自行动不提。
那千总刘志安虽然忐忑不安,好歹摸到了张顺营地。只见贼寇大营黑洞洞,只道张顺等人早已歇息,不由大喜,连忙下令士卒一把发起进攻,一边敲锣打鼓,试图惊吓张顺营地。
第九十六章 进攻大阳镇(下)
结果,这番锣鼓之声刚起,那张顺营地便鼓噪起来,一阵喊“杀”声响起。只见张顺营地,寨门打开,率先冲出来蒋禾的人马来。那千总李志安心中一惊,便知道中了计了,连忙下令撤退。
这李志安麾下本来便不是什么精锐,威吓义军不成,反倒被义军惊吓了。顿时乱了队形,乱糟糟的往回跑去。那蒋禾投入张顺麾下以来,作为带领最多人马的先锋官,未立一功,早已急不可耐了,便连忙带着队伍追杀上去。
千总李志安见事不可为,便带着麾下十余护卫,试图边战边退,撤回城内。奈何这个战术太过高端,他根本玩不转。还不等他边战边退,那边麾下士卒纷纷跑了个精光,只剩下他与十余亲卫被蒋禾团团围住。
那蒋禾见围了“一条大鱼”,哪里还有心思去追击那些残兵败将?便立刻高呼道:“降者免死,抵抗者格杀勿论!”那李志安麾下有些士卒见机倒是很快,立刻弃了兵器,抱头蹲在一旁降了。
那千总李志安本道自己搭上了一省参政的路子,日后少不得飞黄腾达。谁曾想这起飞还没来得及起飞,却被“小鬼”伸手扯着了腿脚。他自知自己一死,还能荫蔽后人;若是降了,恐怕那从三品大员张光奎一句话就能让自己抄家灭族。
想到此处,那千总李志安一咬牙,高呼:“杀敌报国!”便带着剩余三五个亲卫冲了上来,被蒋禾亦盾抵住,一刀砍翻在地。那千总李志安身上铠甲质量不错,虽然他本人受点伤,居然没什么大事,又爬起来向蒋禾杀来。
蒋禾和他较量了几下,发现这厮武艺一般,便寻个破绽,进得身去,一刀戳在他胸口上。这一刀正刺在李志安棉甲里面的甲片上了,刺不能入。不过蒋禾力气较大,这一刀竟将他刺的一口气上不来。蒋禾不等他再次反应,稍微抖动一下刀尖,将刀尖滑到李志安甲片缝里,用力一戳便戳入了他的胸膛。
这一刀并不足以致命,但是那李志安已经没有反抗之力了。于是,蒋禾上前一脚踢掉了他的头盔,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结束了这番营地攻防战。
且不说蒋禾砍了那千总李志安,那李志安麾下数百兵马乱糟糟往大阳镇赶去,结果到了大阳镇城门口,却叫城城不开。原来那张光奎正在城楼上,已经远远望见刘成的马军正在后面缀着这伙溃军,若是此时打开城门,这大阳城将再也没有机会把它关上了。
刘成在城外游荡了两圈,见城门还是没有打开的迹象,便下令一队骑兵前去冲杀那些溃兵。这些士卒本来就是稀烂的卫所兵,哪怕结阵都未必能抵挡住骑兵的冲锋,更何况阵型已乱,士气已失呢?顿时这些溃兵被砍得七零八落。
刘成命令骑兵来回冲锋了两三个来回,这些本已崩溃的溃兵,整个精神都崩溃了,一个个毫无意义的大吼大叫,到处乱窜。那山东右参政张光奎站在城楼上顿时眦呲尽裂,眼睁睁的看着刘成的骑兵将城下的溃兵撕裂成数段,来回纵横,将溃兵砍倒在城下。
等到溃兵彻底崩溃,投降贼寇以后,张光奎才回过神来,只觉得嘴巴和手心疼的厉害。这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抓破了自己的手心。
他眼睁睁的看着城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和血淋淋的鲜血,无能为力,不由颤抖着手,痛苦异常的喊道:“李志安,是老夫对不起你啊!”
他的兄长张光玺闻言,擦拭了一下自己眼角的泪水,连忙劝道:“慈不掌兵,你不必自责。自古无常胜将军,李志安既然以身殉国,我等自是要上报朝廷,嘉奖其妻子家人。但是,你还是要振作起来,面对这些凶残的贼寇才是!”
他为守备,那李志安为千总,虽然地位有上下之分,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处了这么久,人就这样没了,对他张光玺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不过,为了这个大阳镇,他也只能硬挺到底了。
那张光奎闻言,振作了一些,说道:“如今看来,出城夜袭是我错了。现在已经失了半数守城士卒,此城定难守矣。我欲征发全城百姓,欲效法那张睢阳之故事,死守此城!”
这所谓的“张睢阳”便是张巡,在唐天宝年间安史之乱的时候,他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情况下,死守睢阳,阻止了乱兵的南侵,遮蔽了江淮地区,保护了东南半壁江山的安危,是以出名。
张顺还不知道城中本家要效法他的另外一个本家张巡来着,只是听闻蒋禾与刘成汇报,全歼大阳镇出城夜袭兵马。他顿时又惊又喜,只道第二日便能破城。
到了第二天,张顺使人将劝降信射入城中,等待大阳镇开门而降。结果,那城中又射回书信来。张顺使人捡回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自古有殉城的忠臣,无投降的义士!
张顺便哈哈一笑,喊道:“既是忠臣在此,我且暂缓一日,且看你命数如何?”便打马而回。
到了营地,立刻下令制作攻城器械,准备明日攻城。那张氏兄弟听闻了张顺的言辞,自是不会当真,也连忙准备守城器械和征发城中百姓之事。
到了第二天,果然张顺命令士卒扛着梯子蚁附攻城,结果损伤了十多个人,没有取得太大进展。于是,张顺故技重施,命令士卒将火炮藏在尖头木驴之中,前去攻击城门。
这张氏兄弟并没有那张道浚的本事,顿时束手无策,眼睁睁的看着张顺的士卒将城门和轰个稀烂。然后,张顺再如法炮制,将瓮城城门也给破了。
那张氏兄弟没有办法,只好两人亲自上阵,一个带领士卒在城上往瓮城里扔礌石,倒金汁;一个带领士卒去堵那城门。张顺见此,毫不畏惧,便一边命令蒋禾进攻城门,一边命令能射箭者往城上射箭干扰城上的防御。
第九十七章 俺是一个长枪手
俺叫林强,俺不是一个长枪手,俺只是一个奴仆。之前俺到镇里大户人家张氏家族做雇工,双方约定按月结算薪酬。然而,俺做着做着,东家不愿意了,说“年景不好”要修改契约。
俺觉着做人要本分,心想反正再去别处做雇工,也不稳定,少算就少算点吧。人家大户人家应该不缺我俺这点工钱,便答应了。虽然日子有点紧巴巴,但是还能勉强度日。
结果前些日子在外地当大官的张家二老爷从外地回来了,听说家里的雇工统一修改契约。俺不太识字,只好找镇里的后生帮俺念了一遍,结果每句话我都能听懂,愣是没听明白这契约到底写的什么内容。
俺只好花一点钱,请后生解释解释。那后生冷笑道:“你这是卖身契约,你签了这契约以后,就是张家的人了。但是,张家并不负责你的吃穿住用诸事。若是有了疾病损伤,还需你自行花钱治疗。”
俺一听,就奇了怪了,问道:“听你这么说,俺不是卖身张家做了奴仆了吗?怎么还不管吃穿和看病钱?”
那后世听了,笑道:“你想当奴仆,人家老张家也不要啊。你听说过后金没有?哪里的人想自称奴才,非得是大官不成,并且最好是满人才好。你这厮还想当人家老张家的奴仆,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
“那这契约到底写的是啥?”俺更奇怪了,俺自知命贱,给人家卖命人家都不要,还待怎滴?
“你啊,就是一个枪手!一个长枪手。”那后世笑道,“一会儿老张家管家会给你发一只长枪,你就拿着它给老张家卖命就是了。”
“啊?这是要打仗啦!”俺吓得两股战战,连忙问道,“俺又不是武将士卒,如何能打的仗?张二老爷不怕俺误了他的正事儿?”
“这就不知道了,张二老爷书读得多,官做的大,你听他的便是,保证你吃不了亏!”后世笑道。
“那还有其他东西吗?比如粮饷、铠甲之类的?”俺不死心的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反正契约上根本没写!”后世温和的劝说道,“不过,毕竟是老张家啊,有钱人!有权人!能差你这点东西吗?俗话说‘皇帝还不饿差兵’呢,更何况大明鼎鼎的大阳老张家!”
俺一听也是这个理儿,表草草的画了押,摁了手印。不曾想刚签完契约没两天,便被这老张家的管家带着人绑到了张府。那张二老爷,身披官袍,头戴官帽,端坐在高堂之上,对我们慷慨激昂的说道:“如今贼人围城,危在旦夕!若是一旦破城,前两次的悲惨情况,你们也都知道。只要忠心为国,仗义死节,也不枉来世上走这么一遭!”
“如今你们都是我大明山东右参政张光奎麾下的枪手,一会儿一人去管家那里领一根长枪,你们都是我大明的士卒了!与那流寇作战之时,且不可不听军令,到处喧哗,见敌溃逃!如若不然,休怪本官军法无情!”
这老头年纪大了,竟然说起了胡话!俺就是一个平民百姓,怎么就成了枪手了呢?俺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只能百无聊赖的到处张望。结果俺神奇的发现他官袍前面似乎绣着一只大白鹅,于是俺偷偷只给旁边的一个“枪手”看。结果他盯着看了半天,告诉俺那是一只孔雀!
瞎说,孔雀怎么是白色的羽毛黑色的尾巴呢?俺坚信这是一只大白鹅,结果那人嗤笑我,说什么“衣冠禽兽”。俺不懂他什么意思,俺怀疑他在骂张二老爷,不过,俺没有证据。
好容易那张二老爷讲完话了,本以为俺能吃顿饱饭。结果那张大老爷又走了上来,一顿“忠孝节义礼义廉耻”什么的,只讲的俺昏昏欲睡。
好容易天色将晚,老爷们才把话讲完,才解了绑,一人发个一根长枪算作武器。这时候,俺饥肠辘辘,便拉着管家要顿饭吃。结果,那管家翻了俺一个白眼,说道:“老爷们都在为国家大事操心,你还斤斤计较一顿饭吃,你还是个人吗!”
俺不明白,为啥俺吃顿饭就不是个人了?难道张二老爷顿顿猴头燕窝、海参鲍鱼就是个人了?再说了,就算俺不是个人,俺还不能吃顿饭了?
大家伙闹了许久,管家才不耐烦派人煮了两锅稀粥抬出来让大家吃。俺跑得快,终于抢到了一碗,美美的喝了一口就没了。再想盛的时候,一看两个大铁锅竟然全空了。
气的俺骂骂咧咧了几句“狗娘养的”,结果被管家给听见了。他揪着俺的衣服,要下令让仆人过来打俺。俺辩解道:“俺又没说在骂谁!”
“你少骗我,我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了,谁是狗娘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管家恶狠狠的说道,然后命仆人狠狠的打了我一顿。
不过,还好俺没伤了筋骨,还能给他们老张家做牛做马来使。
本来我以为这个日子还需要等几天才能到来,结果当晚府里府外吵吵闹闹了很久,吵得俺难以入睡。好容易才合上眼,便又被管家一阵叫骂喊了起来。
俺迷迷糊糊的起了床,还被张家的管家踢了两脚。他骂道:“你们这群枪手,都这么懒,鸡都快叫了,还不起床!贼人夜袭了,快快拿起长枪,给我守城去。”
俺不知道这贼人为什么这么勤快,这大晚上的,大家睡个好觉不就行吗?他们自己不睡觉也就罢了,为啥也不让俺们睡个好觉?
俺没有办法,只好扛着长枪,迷迷糊糊的跟着大家一起走。好容易摸黑上了城墙,结果外面一阵厮杀声响起。俺见别人都没注意到俺,俺便偷偷的伸头往外看了一看。
城墙外虽然黑乎乎的,好歹俺眼神好,能借着月光看到一大堆人,被骑着马的人砍来砍去。这些贼寇看起来很惨呐,不忍不住对旁边的人低声说道:“这些贼寇来干嘛的啊?送死也不是这么送啊?你看看他们好惨呐!”
“你给我闭嘴!骑马的才是贼寇。”那人赫然是张大老爷,吓得俺立马不敢说话了。
第九十八章 破城而入
俺非常害怕张大老爷杀了俺,结果可能是“贵人多忘事”的原因,他当时没顾上这事儿,后面也没有再提起。俺瑟瑟发抖的看着城下的骑马贼寇像割谷子似的,将城下的官兵一个个“割”倒在地上。
那些官兵倒了还不甘心,哭着喊着惨叫着,听起来特别渗人,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是俺也没有办法,俺只是担心下一个回不回就轮到俺了。
不过,还好等到了天亮,贼人也没有继续攻城。原来贼人的马骑着跑不上城墙,俺终于松了一口气。白天我们终于吃了几口好饭,可是还是没吃饱,俺想再吃点,被张府的管家给瞪了回来,俺只好咽着酸水忍着了。
结果,好景不长,当天贼人没有发起进攻。等到第二天便发起了凶猛的进攻,那时候,贼人推着一个小屋子靠近了城门。张家老爷命令我们用砖石去砸,结果要么砸不到,要么没效果。
正当那张家老爷大声呵斥我们的时候,突然晴空响起了一个霹雳,然后听见有人大喊“城门破了,城门破了!”这贼人竟然还会妖法,这如何抵挡?
结果张家老爷不许我们说话,还砍了那个叫嚷起来的倒霉蛋。俺也不敢叫嚷了,只好跟着大家伙,大家怎么做,俺就怎么做。过来许久,又有人窃窃私语道“瓮城城门也破了,没法守啦”。
结果刚说完这话,张家二老爷便命令我们下了城墙,让我们堵在被轰的稀巴烂的城门口。城门口前面是个院子似的瓮城,瓮城上面站着张家的奴仆,准备了砖石“金汁”对付敌人。
结果冲击来的敌人凶狠的很,我们根本抵挡不住。多亏了城上的人帮忙,才打退了贼寇的进攻。这时候,张家老爷很高兴。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前面的熟人朋友死了不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我了。我就是一个枪手,我既不想熬夜,也不想死。
果然过了一会儿,贼寇又悍不畏死的冲了上来。我们依照原来的办法对付他们,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城上突然乱了起来。本来应该帮我们击退敌人的奴仆全都到处乱跑。我们差的抵挡不住了,好像我前面死了很多人,结果贼寇最终还是撤退了。
过来一会儿,贼人又再次冲了上来,俺害怕了,不敢往前冲了,只是偷偷的往回撤。结果还没溜到后面,只听见一声炮响,俺膝盖一疼,便倒在了地上。
等俺忍着痛抬头一看,我得天!我之前所在的地方,人都被打了个稀烂,基本是都活不成了。俺捂着膝盖疼的不行了,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前两年帮张二老爷喂马的时候,被他的骏马踢中了膝盖。就和今天一样疼,当时人们都说俺的膝盖要碎了,结果后来硬是一点事儿没有。这一次,俺还有那种运气吗?
话分两头说,且不讲那林强性命如何。且说当时,林强口中的“张大老爷”张光玺正在城墙上指挥奴仆攻击瓮城的义军。
那萧擒虎也偷偷藏在人群之中,觑的时机,只一箭便把那张光玺射倒在城墙之上。顿时,城上失了指挥,乱作一团。张光奎见此,自知自己再无活理,便大呼死战,带领麾下士卒前来逆战蒋禾。
蒋禾连番进攻瓮城被击退,早憋了一口恶气。这次没了瓮城之上的士卒阻挠,蒋禾只把当前之敌杀的节节败退。张光奎亲自带人上阵,试图抵挡住蒋禾的攻击。他高声喊道:“想想诸位的妻儿父母,若是大阳城破,岂有活理?唯有拼死一搏,才能保全全家老小。”
结果对面竟是鼓起一口气,拼死抵抗,蒋禾一时间冲不进去;而由于人员过于密集,张光奎又不像兄长张光玺站在高处,那萧擒虎在后面等了半天时机,依旧没有寻找到狙击张光奎的机会。
张顺在后面等到不耐烦了,担心夜长梦多,便立刻下令张三百将火炮带上两门,前去助战。那张三百为了方便行动,竟是脱去衣甲,亲自带领十数人推着两辆小车,载着装满火药霰弹的火炮往人群之中挤了过去。
由于蒋禾喜欢使用刀盾,因此他麾下士卒多为刀盾、剑盾和锏盾手,攻城之时站队较为密集,竟然不肯让开身位。张三百大怒,便倒持手中三尖两刃刀,用刀柄左右一阵敲打,打翻了几个桀骜不驯之辈,剩下的再也不敢挡路了。
张三百好容易带队将火炮推到阵前,正好浑身鲜血的蒋禾。蒋禾是个好战之士,见张三百来了很是不满,不由喊道:“你什么意思?想当主公小舅子的家伙,也敢过来抢功劳!”
张三百闻言气的差点想一刀掿死这个嘴臭的家伙,只是在战场上不太方便翻脸,只得忍了,骂道:“鳖孙,嘴巴放干净点!主公让我送来火炮助你,战场上炮弹无眼,小心把你轰个稀巴烂!”
蒋禾闻言,便要翻脸,却不曾想那张三百也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直接把火炮点了。蒋禾一看自己正在火炮炮口不远,吓得连忙躲开。
不等蒋禾有其他反应,便听到两声几乎分辨不出来区别的炮响。随之,阵前的官兵便响起了一片惨叫声,蒋禾回过神来一看面前情形,不由咽了咽唾沫,嘴唇有些发干。
面前的官兵由于新手较多,战斗力低下,不得不排成紧密的阵型抵抗义军。结果他们被这两门火炮的霰弹扫过,顿时面前场面为之一清。残肢断骸铺满了城门口,其中还有一些几乎被打的稀烂的人形还没立刻失去,不停的在血泊中挣扎着。当然,更多的是不少受了或大或小的弹伤的伤兵在更远的地方惨叫哀鸣。
剩下还活着的奴仆、长枪手等人都吓得呆若木鸡,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喊了一声:“娘的,雷公来啦!”便一哄而散。
蒋禾本待找张三百算账,一看这城就这么破了,哪里还有心思管这点私仇,连忙带着队伍冲了进去。这时候,张顺也带着队伍跟了过来。他正好看到在城门沉默的张三百,不由夸赞道:“三百兄弟,干得漂亮!这一战,听闻了你的名声,能止大阳镇小儿夜啼!”
第九十九章 忠臣义士
张顺破了大阳城,心中高兴,便和麾下将士一起入城。结果刚走到城门口,突然听到有人呼喊自己。张顺扭头往左下方一看,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平民,一手拄着一根生锈的长枪,半跪在地上。
他见了张顺看他,挤出一点难看的笑容,问道:“你能收留俺吗?俺也想做贼寇了!”
“你他娘的说什么!”李际遇新入伙之人,比其他人更愿意表现自己的忠诚,闻言不由怒气冲冲冲了过去,想一斧头砍死这个官府的走狗。
原来这李际遇武艺不错,最擅长的却是长柄斧头,之前因为被少林武僧陷害,没来得及拿走自己的武器,只是拿走了刚做好的长弓而已。这一次投靠张顺以后,在泽州城正好抽出时间,让辎重营的铁匠重新给自己打造了一把。
这李际遇本来就长得虎背熊腰,在加上手中硕大长柄斧头,看起来凶神恶煞,把那枪手吓得瑟瑟发抖。张顺见此,连忙喝道:“李兄,且住手!左右不过一个伤兵,你何必吓他!”
喝止了李际遇,张顺和颜悦色的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投靠我义军?”
“俺叫林强,是被张家强拉过来的长枪手。以前俺是个帮工,现在基本找不到活做了。现在膝盖又受了伤,更是没办法打工了。俺已经活不下去去了,也没地方可以去了。你能救救俺吗?”那老实汉子哭着问道。
“膝盖坏了吧?没救了!”张三百看了看那人从膝盖开始的裤腿被鲜血浸湿了半截,不由摇了摇头说道。主公什么都还行,就是:一老惹自己妹妹生气,二做事太婆婆妈妈,这两点不甚令人满意。
张顺看了看,说道:“好歹是条人命,一会儿在镇里帮他找大夫看看吧!若是看好了,愿意跟着咱们就跟着;若是看不好,给他点银两,让他自谋生路去吧!跟着咱们东躲西藏的万一掉了队,也就丢了性命了。”
张三百闻言摇了摇头,心想:这样的人怎么就有这么好的命呢?要是我张三百是真命天子,保证比他做的好!倒时候将我妹妹嫁给他,封他个驸马当当也就是了,省的妹妹整天长呼短叹的。
可是他自知自家没有天命,没奈何,只得使人将那林强架着,去镇里寻那大夫去了。那林强自然是千恩万谢,没想到面前的贼寇竟然如此好说话。
张三百闻言笑道:“我家主公是远近闻名的‘贼青天’,最是仗义,你可知晓?”
那林强闻言,立刻推开了架着自己的左右士卒,强行拄着长枪给张顺磕了个响头,哭道:“原来是‘贼青天’当面,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你怎么才来啊,俺们多受了多少苦了!”
张顺闻之愕然,不由问道:“你如何得知我的别号?”
结果那林强也不回答,只是用那破烂嗓子唱了两句:“想青天,盼青天,结果来了个贼青天!贼青天,本领大,专杀狗官和恶霸!”唱着唱着便呜咽道:“您可算把这张家恶霸给杀了!”便哭便诉说自家在张家受的苦。张顺一听,心中既气氛又高兴,为民除害,真是义不容辞,看了回头需要再开个公审大会,审一审这恶霸。等张顺安排完事情,正准备继续入城,结果看到蒋禾那厮居然亲自跑了回来。
张顺奇怪的问道:“你不是抓守城的那个大官去了吗?怎么跑了回来,可是抓到了?”
“抓到什么啊!”蒋禾懊恼的道,“都怪张三百那个家伙,一炮下去全乱了。我刚才围了张家的府邸,才知道那守城的可是个大官。山东右参政,从三品大员呐!结果被张三百一炮给打死了。”
张顺听出了他的告状之意,反正也是个恶霸,便笑道:“死就死了吧,战场上刀剑无眼。不过,这一次算是张三百抢了你的功劳,回头记功的时候,我让他分你一半,你看这样可好?”
“别别别!”蒋禾闻言坚决拒绝道,“我可不敢要这功劳!我听镇上人说,这人是个大大的忠臣能臣。这可是天下文曲星下凡呐,我老蒋要是杀了他,岂不是要遭报应?还是留给三百兄弟吧!”
张顺闻言,顿时哭笑不得:破除封建迷信任重而道远呐。只是这守城之人既然死节了,事情就有点不太好办了。本来是个恶霸,倒好对付,一顿公审下来,明正典刑就是。
可是,在这个时代三纲五常,第一纲便是君君臣臣,讲的就是忠义。当老大的,谁不想自家臣子忠心耿耿呢?所以大家不管敌我,只要是忠义之辈,定当大大的吹嘘!
可是,关键自家打死了对方的忠义之辈,那么自己岂不是成了戏文中的反派?对方集忠臣能吏和恶霸于一身,确实不太好办。若是效法后世太祖,搞一套打土豪分田地,好像在目前社会是不合时宜的。
后世,虽然已经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好歹新的生产关系已经占据了顶层架构。地主已经没有了往日呼风唤雨的本事了,若是现在这个时刻得罪了天下读书人,根本不可行呐。
张顺琢磨了一路,倒是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使人找了块白布条,系在头上;又找了点蒜,挤出些许汁液点在眼皮子上,顿时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然后,张顺让麾下武将护卫皆系上白布条,敲开了张府的大门。张家大老爷二老爷还有两个儿子全部战死,顿时张家失了男丁,哪里还敢反抗?
张顺见对面全是孤儿寡母,连忙哭着对头目拜了一拜,说道:“尔等皆是忠臣之后也,且受我一拜。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乃至无颜见诸位家眷!”
那个孤儿寡母哪敢说半个不字?张顺眼睛骨碌碌一转,见对面家眷并无适龄女子可以联姻,便遗憾的放弃了这个想法,继续说道:“幸好参政临时之前,将家中之事托付于我,我定不会伤害汝等。”
那张氏家眷闻言,才松了口气,便听到面前贼人又说道:“只是参政临死之前,高风亮节,强烈要求我帮他将家中财产全部捐给平民。我虽然多番劝阻,其人却忠义无双,仍执意如此,还望诸位海涵!”
第一百章 全军上下连环甲
张氏孤儿寡闻闻言一个个目瞪口呆,天下竟有如此无耻的强盗土匪,抢夺他们的财产,还说的如此大义凛然。可是,形势比人强,她们又能怎么办?能免于贼人的羞辱已是万幸,岂敢奢求其他。
于是,张顺便下令跟随而来的陈经之负责此事,将张氏家产登记起来,房产宅邸仍留给张氏所有。土地留下二三百亩作为家族自用,其余部分田地一并分给贫民,将原有田契焚毁,使张家各自签字画押,重新签订契约。至于金银等阿堵物,皆被张顺等人拿走,一部分分给贫民使用,一部分留作义军军费。顷刻之间,竟将偌大个家族,拆的七零八落,使得大阳镇大户个个噤若寒蝉。
且不说,这边陈经之如何带人分割张家财产,那边张顺便带人掠夺大阳镇财富。这大阳镇也是富甲天下的重镇,虽然之前遭到“老回回”三次掠夺,仍然没有动摇其根基。
张顺到了此镇,首先令他垂涎的便是镇中来往的骡马和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叮叮当当制作钢针的作坊。张顺与其他义军不同,家底浅薄,缺少骡马,机动性特别差。如今见了满镇的骡马,自然高兴异常。
不过,他挂着“贼青天”的名头,好歹讲究一些吃相。于是,他一边下令勒索城中大户,一边下令“购买”骡马。那些骡马主人明知他们是强盗,哪里敢不卖?之前两次被掠夺的遭遇告诉他们,若是老实听话,只是丢了财产;若是胆敢反抗,就会连性命和财产一起丢掉。
被贼寇三番五次掠夺的大阳镇,罕见的表示出了合作的态度。张顺高高兴兴,兵不血刃的获得了大户“捐赠”不少粮食、金银和“购买”的骡马。
张顺便将粮食全部留下,部分金银用来购买骡马,部分金银用来赏赐有功的将士。本来到了这种地步,大家都心满意足了,结果张顺又把主意打到了镇上的制针行业。
这大阳镇号称“九州针都”,钢针行销中亚,是一等一的好技术。可是咱们是贼寇,又不是商人,折腾这个作甚?大家纷纷表示不解。
张顺闻言笑了,说道:“你们这些憨货,只会厮杀,不懂的天下真正的宝贝。”
“这大阳镇制针行业,这几天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他们都是将熟铁打作细条,然后拉丝而成。再剪作小段,制成细针,放入松木灰锅中翻炒一番,再淬火而成。”
“此法精妙绝伦,看似制针,实乃是制甲技术。若是将此铁丝皆做成环状,逐个连缀起来,便是军中所用之连环甲。如今,咱们正是缺少铠甲头盔等防御之器,我早命令刘钢等铁匠加紧制作,却工序繁琐,速度缓慢。若是我们能使这大阳镇为我制甲,数日之内,千余领铠甲可得!”
众人一听,皆是目瞪口呆,自家主公真是天人也,竟然能想出如此办法。想到此处,张顺连忙调集刚刚把张氏家产拆分了的陈经之和其麾下文书,将镇中所有针匠进行登记,命他们为自己制作连环甲。
这连环甲其实就是后世所说的链甲,和话本中常常提到的锁子甲还不是一个东西。连环甲是用铁环连缀而成,而所谓的锁子甲是用细小的锁子连缀而成,比如后世最有名的山文锁子甲就是典型代表。只是随着拉丝技术越来越普及,锁子甲才慢慢被连环甲给取代。
当时,张顺并不知道其中区别,但并不妨碍他使用这种铠甲。这种连环甲最麻烦的就是两点,一个是拉丝技术,一个人需要大量的人工,可是这大阳镇正好满足这两个条件。
张顺先命令麾下武将和陈经之设定样式,分为大小两号,然后命令陈经之分别将样子下发到个个制作钢针的工匠家中,命令他们每户制作连环甲两件,逾期则全家尽诛。
镇中铁匠们也是第一次遇到有如此骚操作的贼寇,只是并没有掠夺他们的财产,又没有伤及他们的性命,大多数都听命行事了。有个别刺头的,张顺让士卒过去收拾一顿,也老实了下来。
为了防止他们使坏,张顺特意让士卒告诉他们,制作完毕之后,需要铁匠自己穿上,让去接手的士卒砍一下,刺一下。若是没有损伤便为合格;若是铠甲崩坏,则当场斩杀。
铁匠听了哪敢不用命?个个连忙拉丝,做环,使家人帮忙连缀起来,这倒是真是个费工费的活计。结果等了数日,张顺才发现这铠甲竟然一个也不能按期完成任务。
原来这连环甲一来费时费力,二来需要铆接才能形成较好的防御效果。虽然这大阳镇铁匠制作钢针用的原料也是含碳量较低的熟铁,可是手工制作,确实非一日之功。
此番张顺还惦记着泽州城中的情形,自己离开数日,生怕丢了辎重物资等根基。可是,自己又舍不得这许多铠甲,怎么办!
张顺思前想后,没有办法,只得现场查看,结果看了半天,张顺竟然看出了问题。好多工匠还手工制作,工具简陋,难怪进展如此之慢。
张顺立马命人制作了一些工具,发给铁匠使用。一个是简单的铁棒,可以让工匠轻松的把铁丝缠绕上面,形成一个个圆环出来;一个是剪刀似的钳子,可以轻松剪断铁丝,制成圆环;最后一个是打孔钳,将钳子一端制作成锥子状,可以一开一合,将铁丝连接处打出孔来。然后,可以用小锤子把剪短的小铁丝砸进去,铆接成圆环。
这一下,工匠的进度才加快了,过了十数日基本都将连环甲连缀起来。这时候,这些连环甲皆是熟铁制成,张顺便命工匠放入松木灰中翻炒一番,其实这就是所谓的渗碳技术,将铁丝的碳含量提高,以硬化铁环。
结果第二天,张顺的队伍终于人人都穿上了铠甲,远远望去,竟然不逊于九边精锐。虽然这些连环甲和真正的连环甲质量还有差别,但是张顺终于解决了军队护具的有无问题。他看着麾下一千多甲士,一时间也不由豪气顿生!
第一百零一章 泽州城中(上)
当张顺立刻泽州城的时候,留守泽州的张慎言屋里来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客人,这人赫然是“紫金梁”麾下军师韩廷宪!说熟悉是因为跟着张顺多次与这个读书人的败类有数面之缘;说陌生是因为两人从来没有往来过。
张慎言不知道这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装模做样问道:“你是何人?来寻我这老朽何事?”
“张大人说笑了,您曾是正三品大员,国朝刑部右侍郎!而今不过五旬年纪,如何称老?”那韩廷宪谄媚的紧,居然学着张顺喊那张慎言为“大人”。
明末之时,官场**勾连成分,无耻之徒常常呼自家上司为“大人”。古之“大人”即后世之父亲也,诸人皆道那张顺无耻,其实与此类读书人比起来,还差了点意思。
要是一般官员听这韩廷宪如此称呼自己,或许还对其有几分好感,可是那张慎言早被张顺一通“老大人”“老大人”喊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再听得韩廷宪如此称呼自己,顿时对他观感大恶。心中顿时对他评价道:“擎天柱”之流,无耻至极!
这张慎言也是有趣,虽然其为人忠诚却不迂腐。他虽然人在山西之地,思想却和儒家“异端”李贽颇为类似,反对假道学,主张真性情,反对“存天理,灭人欲”和重农抑商等传统思想。只是其主张较为温和,不像李贽那么激进,到处鼓吹而已。
故而其人对这种扭曲自己心中的“人欲”,阿谀奉承之辈最为反感厌恶。更何况是一个毫无廉耻,投靠了“贼寇”助纣为虐之辈!
那韩廷宪犹不自知,便滔滔不绝的劝说道:“老大人甚为朝廷重臣,今虽遭困厄,为何不思报效国家,反倒助纣为虐乎?”
“你个小葬器!也敢教训起老夫来了?”张慎言闻言大怒,他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连阉党头面人物冯铨他都敢弹劾,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流寇走狗”!
所谓“小葬器”,乃是阳城骂人最狠毒的言辞之一,把人骂作陪葬的冥器不说,还加以小字予以贬低,可谓阴损至极矣。那韩廷宪本是个陕西人,按理说应该是听不懂这当地骂人方言。
可是,这人学习方言最快的便是骂人了。自从这韩廷宪来到山西之后,做了不少被人辱骂的缺德事儿,被骂的多了,也就学会了一些。他如何不知张慎言的意思,不由恼羞成怒,心想:“没想到这个糟老头子竟是个死忠贼寇,看来回头要一起铲除掉才是!”便放话威胁道:“好你个老货,驴球球的!不要给脸不要,早晚要你好看!”
张慎言一听,这厮苟免无耻,还敢还嘴?他便伸手抓起桌子上的茶盏一掷,正好砸中了韩廷宪的脑袋。啪的一声,撞个粉碎。韩廷宪只觉得脑袋一疼,伸手一摸,尼玛全都是血!不由大怒。他虽然是个书生,可是跟着“紫金梁”做了这么多“买卖”,手上多少也沾了鲜血。自有一股凶悍之气,上来便要弄死这驴球球的老头。
正所谓:“拳怕少壮,棍怕老郎”,这张慎言年轻的时候没联系过棍法,哪里打的过这少壮的韩廷宪?只交手两下,便挨了韩廷宪两拳。张慎言暗暗叫苦,正道“吾命休矣”之时,却突然听到房门一响,他抬头一看,只见屋里挤进来一个大汉。
这大汉不是别人,正是张顺的护卫悟空。原来张顺以为攻打大阳镇手到擒来,只是担心泽州城出了问题,失了根基,却没有带上他这贴身保镖。
这悟空受张顺嘱托,时不时来查看一下张慎言,结果没想到有人过来闹事。便伸手抓住那人的头发,抓了过来,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打了两个耳光。
这韩廷宪正“拳打南山养老院”得劲呢,不成想被人直接提溜起来,两巴掌给打懵了。他正要破口大骂,好容易睁开眼来一看,竟然是张顺麾下的头号猛将,直接吓得尿了裤子。
原来这厮跟随“紫金梁”左右,消息却是灵通,早知道张顺麾下有个号称“齐天大圣”的猛将,战场之上所向无敌。此刻哪里还敢龇牙,只得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喊道:“爷爷,饶命!小人一时上头,和老大人起了冲突,还望壮士海涵!”
俺悟空又不是杀人魔王,有什么海涵不海涵的?于是,悟空便把他甩了出去,骂了一声“滚”!那厮就在门外咕噜了两下,爬将起来,如释重负般的一瘸一拐的跑了。
张慎言见是悟空,连忙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拱手道:“多谢壮士相救,不然老朽今日小命休矣!”
“没事没事!”悟空不在乎的道,“俺师傅让俺看着你,你不死不跑就行了!你别客气。”
张慎言闻言一阵无语,这真是一个憨货。据说当初还是“擎天柱”诈他,才入了伙,认了师傅......张慎言想到此处,顿时灵光一闪,心想:“这贼头忽悠得这憨货,我如何忽悠不得?若是得此人之力,不但贼头‘擎天柱’不愁除却,天下流寇又何人能挡也?”
于是,这张慎言连忙哄骗道:“乖徒孙,我是你师傅的父亲......”
“什么!”悟空闻言怒目一瞪,只把张慎言吓得腿都软了,那猴子怒道,“原来你就是那水寇刘洪?你说你如何强辱了那殷开山之女!”
“啊?”张慎言闻言一惊,才想起这厮是个疯子,想法却是与众不同,哪里敢应?幸好他稳了稳神,想起了《西游记》的剧情,连忙改口道,“我不是那水寇刘洪,我是那状元陈光蕊!”
那悟空听闻这厮是那水寇刘洪,还颇为高兴。当初他看这《西游记》,却是少了这段关键。这猴子多少年念念不忘,如今遇到本尊,还想向他讨教一番来着。
结果问了半天,此人竟不是刘洪,反倒是那苦主状元陈光蕊。悟空顿时意兴阑珊,同情的拍了拍张慎言说道:“原来就是你带了那顶帽子啊!”
第一百零二章 泽州城中(中)
张慎言拉拢悟空失败,还得了“帽子”一顶,别提心中多郁闷了,不由长吁短叹道:“天下竟无忠臣义士乎?”
他这么一喊,却不小心被路过的一人听见了。那人抬头看了看张慎言一眼,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偷偷东张西望一番,见没有人发现,竟然偷偷敲了敲张慎言的大门。
张慎言见此,心中不由一喜,连忙开门将此人放了进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被张慎言一顿臭骂的徐子渊。原来这厮擅长作图,张顺干脆留他在泽州城里,先给自己制作一份泽州及周边的简易地图。
那徐子渊见了张慎言点头哈腰,喊道:“张老好,身体可还硬朗?若是有什么吩咐,派人给我递个话便是,我一定给您办的妥妥的。”
张慎言一见是这厮,心中颇有些疑虑,便厉声问道:“你可还有半点忠心否!”
“我徐子渊忠心可鉴日月,若有虚言,天打雷劈!”徐子渊自知入伙较晚,不得不立刻表达忠心。
“那你是忠于大明,还是忠于流寇?”张慎言做官多年,生怕这厮给自己打哑谜了,立马打破砂锅问到底。
“张老,我可是和你一个立场呐!”徐子渊何其精明呐,心想:您和您儿子,一大一小两个狐狸,鬼知道你们俩想干什么。我得稳住阵脚,别被这大狐狸戏弄了。
这张慎言一听,心里却又几分不信,便追问道:“真的?”
“真的!”徐子渊信誓旦旦的保证道,“如假包换,我徐子渊忍辱负重,绝对是忠心耿耿!”
徐子渊心想:“主公呐,你们父子俩什么话都好说,可不要把我牵扯进去呐。现在你父亲又搞事情,我且忍辱负重一番,陪一陪你老父亲,你可要念我的好呐!”
张慎言哪里知道这厮是这么个忍辱负重法?知道他还心怀朝廷,有意反正来着。连忙安排道:“我观这泽州城大军已去,随时便有变故发生。你且备下亲信好手,随时准备听我命令!”
徐子渊一听,心道:主公这父亲岁数大了,做事却是慎重,正好我左右无事,呼唤几个旧部,防止有宵小之辈作乱。想到此处,那徐子渊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徐子渊虽然只是文官,却也有几个忠心兄弟。张老只需一声令下,我等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慎言见此人信誓旦旦,且信了他三分,便又安排一番,方放他离去。
那徐子渊本就是一头雾水,哪里敢久留?连忙告辞离开,辞别了张慎言,赶快一路小跑,跑到了张顺的住处。此时张顺不在,唯有李三娘正在屋里裁剪张顺送她的丝绸,准备做一身漂漂亮亮的衣服。
她见了徐子渊跑了过来,便纳闷道:“你家主公不在,你跑来做啥?”
“主母!”徐子渊谄媚道,“乃翁安排了我一件事儿,我生怕不保险,给您说道说道!”
“阿翁?”李三娘迷糊了一下,“阿翁尚在家里,何时跟了过来?”
徐子渊闻言无语,连忙指一指张慎言方向,提醒道:“主公之父!”
这下子李三娘更加迷糊了,张顺的父亲早死了,她还跟着帮了不少忙,又参加了葬礼来着,怎么又死而复活了?不过好在她也有她的小聪明,便假装不知,便问道:“是何事情?你且说与我吧。”
徐子渊一听有人愿意为自己做主,不怕这张慎言回头反悔,连忙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委告诉了李三娘。李三娘琢磨了一会儿,也搞不明白什么事情,干脆安排道:“左右无事,你便陪他玩耍玩耍吧!不过,切记不要随便对自己人下手!”
徐子渊得令,顿时心中有了底气,高高兴兴离开了。只是走道半道上才想起一件事儿来,到底谁是“自己人”呢?他娘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且不说徐子渊如何郁闷,那李三娘得了消息,也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可是那陈金斗对她颇不友善,而那赵鱼头手中又没有人马,这事儿怎么办才好?
想来想去,还是得找陈金斗这厮。这李三娘本是个泼辣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便去寻那陈金斗去了。陈金斗本身能力有限,数百人管的焦头烂额的,见了李三娘没什么好气,反正都是“赵党”人员,又是个小妾而已,怕什么?
便阴阳怪气的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已经随了我家主公,还整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李三娘也不计较,只是挥了挥手中的盘龙棍,笑道:“前几日敲了蒋禾,敲的他待不住跟着你家主公躲出去了。我想再选几个武艺高强的武士,没事活动活动筋骨!”
一说起这事儿,陈金斗也惧了三分。原来蒋禾那厮刚入了伙以后,仗着麾下士卒众多,常常没事找其他人对练,惹得大家烦不胜烦,可是为了主公大事,也不太好翻脸。
只是这厮喜欢用刀盾,大家伙既不能真的把盾给他劈开,又做不到绕过盾牌击中他本人,都不愿意和他对练。可是这厮是个好战分子,整日嚷嚷个不停,实在没人接受,便是一阵“胆小懦弱”之类的话。
结果那一日正好被李三娘听到了,这李三娘本来就是个强悍的主,不由觉得这厮是给张顺难堪,就要教训教训他。那一日蒋禾刚好喝点酒上了头,见有人愿意对战,不管男女就高兴的答应了。
他本以为李三娘不过是个村姑,拿了根打麦子的连枷,会的什么武艺?结果一交手,便被李三娘当头敲了一棒。
原来这连枷最克刀盾:若你不能近身,连枷攻击距离比你远,你只能被动挨打;若你准备近身,那连枷只需一挥,头部的木棒正好绕过盾牌,敲打盾牌后面的身体。
那蒋禾便吃了这个亏,退一步,被李三娘追着打,近一步,便被李三娘一棒子敲在身上。他虽然穿着铠甲还是疼的哇哇大叫,最可恨的是,有一次他不防备,直接被李三娘一棍敲在后脑勺,人都给打的晕倒在地,再也没脸到处挑战别人了。最后,还被人家取了个“娘们笑”的外号
所以,这陈金斗也怵她三分,不敢不依。
第一百零三章 泽州城中(下)
泽州城中暗流涌动,韩廷宪到处勾连城中大户,别人不知,那务虚道人如何不知?两人在“紫金梁”麾下,往日里本来就颇有龃龉,若是那韩廷宪搞事,务虚道人自知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只是他现在孤身一人,失去了张顺和“紫金梁”的支持,一时间竟然束手无策。他左思右想半天,觉得这事儿最终还得着落到张顺头上才是。别看这厮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真遇到事情,确实很有一手,特别是和“紫金梁”这蠢货比起来。老道士回想起张顺这一路发展壮大的历程,竟如雨后春笋一般,也不由暗自感叹道:真乃天命之人呐!
务虚道人想到此处,便离了住处,前往张顺部属所在地方。不曾想刚走到门口,却被两个门子拦着了,问他要去做什么!务虚道人如何不知这是韩廷宪的眼线亲信,便对他们喝道:“‘九条龙’前些日子邀我前去相面,你们如何敢拦我!”
两人一听,竟是目前城中兵马最盛的“九条龙”相邀,立马赔笑脸道:“误会误会,我们哪敢呐?只是军师韩廷宪说城中诡谲多变,让我们多加谨慎,如有得罪,请多海涵!”
务虚道人装模作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吓得那两人各自擦了擦脑袋上的冷汗,左右两人都是军师,自家真是得罪不起啊。
那务虚道人在街上闲逛一圈,也不敢直接进入张顺营地。一则张顺营地认识自己之人太多,生怕被人识破;二则生怕韩廷宪派人跟踪,被他抓了把柄。
务虚道人东游西逛,结果还真遇到了张顺的人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带着几个女卫逛街的马英娘。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马英娘前些日子得知自己的上等潞绸被张顺“骗去”送给了李三娘那土妞,气的肺都要炸了。这几天她便发誓一定要几匹更好的潞绸,给自己做几身衣服,非要将那李三娘比下去才肯罢休。
正好这两日张顺出了城,马英娘闲暇之时,便带几个女卫上街“选取”布料。别看她手下都是女子,经过陈长梃的指点,马英娘给她们都配上盾牌和“手枪”,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这“手枪”用法颇类后世西洋刺剑,对力量要求不高,这些女子经过简单的反复训练,单打独斗反而更胜男子。甚至若是无甲乱战,张顺麾下的精锐未必能胜她们三分,当然若是战阵争斗她们肯定还是相差甚远。
这几日马英娘“选取”布料的时候,也没少遇到“登徒子”调戏,结果马英娘使了眼色,这些人和马英娘的女卫交手了三两招,便被刺了几个血窟窿,至此城中男子再也不敢接近女营诸人。
马英娘正在琢磨哪里还有上等丝绸的时候,不曾想被人喊住了。“这位姑娘,我观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呐!”
马英娘闻言大怒,又有哪个登徒子敢来调戏老娘?她回头一看,竟是目瞪口呆。这人不是别人,赫然是死去多时的马道长。
“你你你!”马英娘说话都磕巴了,问道,“你不是......你怎么到了这里?”
“贫道心血来潮,算了一卦,得知故人在此,特来相见!”务虚道人或者称为马道长,挥了挥拂尘笑着回答道,“城中山雨欲来,还望姑娘及时告知主事之人,或者告知陈金斗也行!”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马英娘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毕竟是女孩子,到底对鬼神之事多少也有些发憷。
“是人是鬼何相干?真命天子需神仙。铁口神断天下事,祸福凶吉任尔选!”务虚道人见信已带到,便吟歌一曲大笑而去。
得了,马英娘不管这牛鼻子老道弄什么玄虚,估计不是小事,连忙带着女营往回赶。到了营地见了陈金斗,连忙向其诉说今日之事。陈金斗一听,也麻了爪。他本是江湖术士,勉强替张顺管理起辎重营还行,遇到突发事件,一时间不晓得如何办才好。
好歹马英娘见过当初张顺和两位义兄一起入“紫金梁”大营的情形,便提点道:“将军离城之时,命你做主,如何如此失了方寸?还记得当初马道长、赵鱼头和陈经之三人共同主政之事否?”
陈金斗闻言顿时茅塞顿开,连忙称赞道;“英娘真是女中豪杰,主公若是得你为妻,何愁天下不定!”
马英娘矜持了笑了笑,不在言语。陈金斗也不管她,连忙派人召集赵鱼头和徐子渊过来。陈经之因为跟随张顺出城了,陈金斗思来想去城中也就他们这三人能够做主。
另外两人本不领兵,接到陈金斗通知赶到一后,闻言也是大吃一惊。主公将麾下主要战兵全部带走了,只剩下李十安的火炮营有点战斗力,又被主公调了出去,此时城中仅有四五百辎重人马,如何抵挡暴乱?
这时候,徐子渊见大家自顾商议,竟然没有想到邀请“张老”,不由惊讶的紧,连忙小声提出来:“我等皆是臣子,如此大事安能自行做主?何不请主公父亲张侍郎一起合计一番?”
陈金斗和赵鱼头闻言,对视一番,心想:“这张侍郎本就是假冒的‘父亲’,如何请得?不过,话又说过来,此人权高位重又素有官声,若是参与暴乱则后果不堪设想!不如趁机将此人控制起来,更为稳妥。”
这两人虽然平日里勾心斗角许久,竟是心有灵犀,不由笑道:“徐老弟说的是,张侍郎威望颇高,正合威慑宵小之辈!”言毕,两人竟然直接下令让人把张慎言及守卫监视他的悟空带过来。
徐子渊见两人听从了自家意见,却高兴不起来。这两个老头子做事霸道,竟然不经过自己同意,擅自做主,真是可恶!
这徐子渊本就年轻,又入伙不久。这两人素来倚老卖老,以张顺麾下元老自居,情况紧急之下如何有闲心管他心情如何?彼辈商议一件,便下令处理一件,完全视徐子渊如无物,片刻之间便把事情安排的条理分明。
两人相视一笑,正道大功告成之际,却突然听到城中厮杀呼喊声响起,不由脸色大变!
第一百零四章 城中乱(上)
慎言因为被张顺困在身边,信息不畅,整个人被蒙在鼓中。他还高兴自己拉拢了徐子渊,正在没事琢磨什么时候能用得上这步暗器,并不知城中早已暗流涌动。
他被挟持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突破点,心中高兴。晚饭多吃了半碗米粥,胃里有些涨,他还不想这么早睡觉。正准备去院子里走动走动,不曾想听到城中一阵厮杀呼喊声响起,不由大惊!
这时候他才想起上午前来拜访自己的韩廷宪那厮,不由才反应过来:难道这厮拜访自己,是想在城中搞事?可是他是“紫金梁”手下头号军事,到底是心向朝廷,还是想挑起“紫金梁”和“擎天柱”之间的矛盾?
张慎言心思倒还灵敏,只是所知信息太少,不能分辨事情到底如何。他正不知此事是福是祸,便听到自己房门被人猛烈击打之声。只听见“扑通”“扑通”两下,那简易的院子门便被人踹开了。
蜂拥而来十多个蒙面人,手持刀枪,就向屋子里杀过来。张慎言见此大惊,心想:我和这些人无仇无怨,为何横遭此难?可怜我大事不济,竟葬身于此也!
原来这领头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早上被悟空收拾了一番的韩廷宪。这厮本来便是个小肚鸡肠之人,此番在张慎言这里吃了大亏,如何不恼不恨?便趁此时机,带领着一些城中大户和麾下十多个亲信前来杀那张慎言,一报早上之辱。
韩廷宪正要带人杀入房中,结果还没冲到门口,只见眼前一花,一个庞大的身影从房屋顶上掉了下来。韩廷宪抬头一看,赫然是早上打了自己两巴掌的光头和尚悟空。
那悟空本就身高九尺,腰大十围,在屋里灯光的衬托下,面目黑黝黝的不甚清晰,看起来简直像地狱的魔神一般。他呼呼的舞了两下手中的三十六斤金箍棒,往那地上一杵。只听见一声巨响,和尚趁机大喝道:“何方宵小,前来送死!”
韩廷宪早上的亏已经吃够了,顿时怯了三分,羊质虎皮的喊道:“给我做了他!双全难敌四手,左右他不过一个人,还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不成!”
韩廷宪麾下诸人听了韩廷宪的命令,都嗷嗷的冲了上来,结果被悟空铁棒一扫,都惨叫着摔了回去。个个倒地不起,不是抱着胳膊就是抱着腿的,眼见都残疾了。
韩廷宪一看此人如此凶残,连忙下令撤退。那悟空还没热身,见敌人逃了,便要追赶上前,结果被张慎言给喊了回来。这张慎言生怕离了悟空,贼人再来,自己便死无葬身之地了。悟空无奈了看了他一眼,上一辈子自家师傅就是这种娘娘腔,怎么这一世好容易师傅爷们起来了,师公却是个娘娘腔了?
张慎言哪里不知自己被这憨货鄙视了,不过为了国家大事,他不得不忍辱负重,遂无言以对。
话分两头说,且说那李三娘选取了十来个壮士,也不知道做什么用,干脆让他们身披铠甲,手持武器给自己站岗便是。只是到了晚上,这些人都没吃饭,她没有办法,只好亲自上阵蒸了一大锅杂面饼子,又炒了两个菜,煮了一大锅粥,请大家伙吃饭。
这十来人本来就是力气较大之辈,食量也是惊人,居然一会儿给她吃过精光,还没有半饱。李三娘累的够呛,脾气上来了,骂道:“一个个都是大肚汉,自己做去,老娘我不伺候了。好歹我还是你们家主母,你们还吃的心安理得?”
这些汉子本来就是没脸没皮的,只是畏惧李三娘收拾蒋禾的本事,不敢还嘴,只是嘿嘿笑道:“不敢劳烦主母动手,只要管饱,我们自己做便是!”
李三娘闻言自己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我还嫌弃你们弄脏了我的锅台。姬蛋,你给我过来,帮我把这半袋米洗了。你是姬蛋他爹吧?哦,那我就冒犯了,喊你一声姬程!你帮我去烧锅吧!其他人,别闲着,给我劈点柴火出来。”
在李三娘指挥下,十来人又折腾了一会儿,才把晚饭做好吃完。此时,天色已晚。这十来人开始面露难色,心想:这主母为人还行,就是不能让我们守夜吧?也不知道这大户人家什么意思。
其实,这时候李三娘也有点犯愁,这人都借过来了,可是到底怎么使她心里也没谱。正当她愁眉苦脸之时,突然听到了外面的厮杀声,顿时心中一喜:终于来了!
她便立刻喝道:“你们都吃饱了喝足了,都给老娘准备好了。竟然有人敢搞事儿?弄死他个鳖孙!”
被她挑选过来的好几个都是孟津人士,听着这话甚是熟悉,不由跟着喊道:“中,弄死他个鳖孙!”
李三娘一看士气可用,便提溜着那根盘龙棍,便要亲自带他们上阵。他们十来个人一看,亲娘哎,你可不能去啊!若是有个闪失,我们如何向主公交代啊?
“交代?交代什么交代!”李三娘怒道,“弄死他个鳖孙才是交代!”
“可是你这没穿铠甲,如何出去?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大家不依不饶,不敢让她出门。
李三娘想了想,张顺走之前穿走了那身丝绸制作的铠甲,剩下了一副明铁甲在屋里。于是,李三娘便回屋穿上,虽然稍微大了一些,幸好李三娘身材高大,倒也穿着无碍。
这一下子众人没了言辞,只好同意李三娘跟着自己等人出战。不过,为了防止李三娘有失,大家伙还是尽量将李三娘守护起来,一起冲出了屋子。
这张顺住所本来就是韩廷宪下令主要进攻的地方,众人方出了房门,见外面黑压压一片敌人涌来,都害怕了。可是李三娘凛然不惧,笑道:“别看他们人多,却是不要怂!打架的时候,只需逮着他们头头打就成了!”
言毕,竟亲自冲了上去,将敌我双方都吓了一跳。姬程自知张顺对自家有救命之恩,生怕李三娘有失,连忙带着儿子姬蛋跟了上去。其他人见有人跟了,不好离开,也只好咬着牙冲了过去。
第一百零五章 城中乱(中)
对面看似人多,其实却是一群乌合之众。毕竟平日只是作威作福的大户人家奴仆宾客,聚众欺负老实百姓还成,若是做起杀人的买卖,还不如“沉塘官”林明德那一帮子劣绅恶霸来着。
李三娘穿着明晃晃的铁甲,冲上来一棒子打倒了对方冲的最靠前的头目,其他人顿时逡巡不前了。一个个拿着刀剑枪棒挥来舞去的,试图干扰李三娘等人的进攻。
正所谓:“夫战勇气也”,李三娘带来的十来人人见对面漏了怯,再加上李三娘身先士卒,自然是士气暴涨,大家伙一股脑的冲杀了上去。
那些奴仆庄客本来士气就低,又没有铠甲防御,数百人竟然打不过人家十来人。在李三娘等人连续砍翻打倒对方数十人之后,这些人吓破了胆,竟是一哄而散。
李三娘得理不饶人,连忙呼喊着追杀到底。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李三娘凶如恶虎,他麾下的十来人也个个如同饿狼一般。
十来人如同赶羊群一般,将对方二三百人赶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甚至有跑得慢的,便被他们围上来一顿痛殴,也不知是死是活了。他们追了几条街,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李三娘喘了喘气,懊恼的说道:“都怪你们说要穿什么铠甲,死重死重的,追都追不上这群鳖孙!”
那十来个人闻言苦笑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反倒姬程因为做兽医多年,比较擅长言辞一些,深深喘了口气,笑道:“没想到这群货色这么不经打,白费了咱们这万全的准备。只是现在贼人已跑,咱们怎么办?”
李三娘想了想,“自己家的房子”暂时保住了,可是“自己家的产业”还没去看看怎么样。自家老公不在家,只能由自己这个“小媳妇”前去查看了。
想到此处,李三娘对他们喊道:“打跑了几个鳖孙不算什么本事,大家跟我去看看咱们大营怎么样了。虽然说他们人比咱们多一些,万一是个怂货,被人一顿聒噪,弄丢了咱们的家产,那可不中!”
他们几个人一听,我滴亲娘哎,你还是个娘们吗?怎么这么凶悍,也不知道自家将军怎么就能降服了这头母老虎!
且不说李三娘麾下那十来人如何感想,李三娘便带着他们往回走。结果还没走多远,对面迎面走来一个大块头。众人吓了一跳,连忙将李三娘护在中间,看看对方是何神圣。
结果双方走近一看,才发现此人竟然是悟空!吆,后面还遮挡着一个老头——张慎言。原来这两人把冲上来的乱党打跑以后,张慎言深感势单力薄,恐怕“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于是他便鼓动着悟空出去寻找一下张顺的人马,准备视情况发展,选择躲藏起来或者加入围剿乱党的行动之中。
这李三娘见了张慎言,反倒脑子有了几分混乱,一时间也吃不准该怎么称呼此人。张顺之前在李三娘面前时不时喊这厮两句“老货”,可是听那徐子渊说这“老货”又是张顺的父亲,但是张顺的亲生父亲又是自己亲眼所见葬于张家庄坟地。
他们两人到底什么关系,李三娘也有点挠头。不过李三娘好歹有着农民式的狡猾,见到了张慎言便笑着迎上去问候道:“您就是阿翁吧?当初我和‘擎天柱’结婚的时候,他也没和我说起过您,我没机会给您老敬茶,请您不要见怪!”
张慎言闻言大怒,这他娘的到底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不由喝道:“什么阿翁阿婆?我阳城张氏和他一个贼头有......有什么关系?”
本来张慎言还准备大义凛然的训斥一番,出口憋了许久的恶气来着。结果看到悟空扭头看了他一眼,便如同漏气的皮球一般,泄了那股火起,声音也低了下来,说道:“家门不孝呐!等他回来,我便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啊?那我先喊你老先生吧,你别生气!”李三娘一听,总觉得这里面事情不对劲,干脆改口道,“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你且跟着我们一起去营地吧?”
张慎言见面前这村妇如此识相,倒是对她观感好了一些。反正左右没有地方可去,去往人马众多的营地,反倒更安全一些,便点头答应了。
于是,李三娘以主母自居,命令悟空在前面开道,其他人护卫左右,姬程和两三个人在后面照应着,往营地赶去。张慎言做官多年,看人的眼光也不算差,见李三娘一个妇道人家指手画脚,结果十几个男子汉言听计从,不由顿时对她刮目相看。
他不由暗暗骂道:“擎天柱”这厮走了什么狗屎运,麾下个个都是猛将,认了个野爹......呸呸......都是当朝正三品大员,随便找了个暖床的村姑都有这番本事!难道真是天要亡我大明不成?
话分两头说,且不说李三娘如何带领人马前来支援大营,那大营却已经摇摇欲坠了。这事儿到不怪陈金斗和赵鱼头不给力,只是事发突然,手下又都是没有受过训练的辎重兵,勉强拿起来武器,如何抵挡贼人的进攻?
更何况本来还剩的十余副铠甲,能战的十来个勇士又都被李三娘给挑走了。还好徐子渊之前听从张慎言的意见,从旧部中收拢了几个人,再加上马英娘的女营一二十人勉强能战,才堪堪守住了大营门口。
这所谓的大营,其实就是张顺给他们圈进来一些房屋,然后用栅栏围起来而已。那些城中乱党见攻不进去,便想了个主意,准备用火攻,烧了外面的栅栏。
赵鱼头和陈金斗一看外面燃起的火把,和对方抱过来的稻草,顿时也急了,便试图下达赏金募集勇士前去出击,阻止对方的火攻之计。结果,辎重营中人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出战。
把赵鱼头气急了,骂道:“若是大营被破,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不过早死晚死而已,到时候有什么区别!”才勉强鼓动了十来人,披上浇透了水的棉被等物作为防御,冲出去前去阻止敌人火攻。
第一百零六章 城中乱(下)
结果不言而喻,这十多人本来披着棉被就行动不便,又是强行鼓起勇气。刚冲出去的时候,倒是对敌人造成了一些麻烦,结果被敌人反杀了一个人以后,便丢掉了最后一点勇气,丢了死沉死沉的湿棉被往回跑了起来。
敌人一看辎重营“勇士”溃逃,立马痛打落水狗的追了上来。眼见溃军就要跑到门口了,陈金斗与赵鱼头往日见主公用兵举轻若重,如何换了自己等人用兵,却手法竟然如此挫劣,也不由目瞪口呆起来。
由于这帮人冲出去的的距离太短,栅栏门口还没来得及关严,便又推着门往回挤。陈金斗见此大怒,便要下令格杀勿论。结果马英娘连忙阻止了他,对他说道:“营中早已人心惶惶,本又是乌合之众,而今营中无大将坐镇。若是杀起自己人来,兔死狐悲,颠覆便在顷刻之间。不若让我女营分立门口左右,放这些人进来之后,左右夹击,断了追兵的想念便是!”
陈金斗一听,感觉这马英娘所言甚是,便立刻下令距离营门口十几步里面列阵,然后让马英娘的女营分列左右两旁,才放开营门。那十来个一点勇气也没有的“勇士”,见了营门打开,连忙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刚跑进去不远,便被前面列阵的辎重营一拥而上给制服了。
而那营外乱党见进了营地,也想趁机攻破营门,结果被马英娘女营左右用盾挤住,用手枪一顿攒刺,刺翻了乱党七八个个人。其他人一见营内敌人凶狠,顿时不敢上前,拼命往后逃回。
结果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人的心思,前面人要往回逃,后面的人要往前拥,顿时混乱起来。马英娘一看如此情形,连忙下令女营冲上去进行刺击,只杀得敌人大乱,毫无反抗之力。
前面的消息好容易传到了后面,后面也不知道前面到底遭遇了多少敌人,顿时一哄而散,逃命而去。马英娘见此,心中大喜,连忙舍了指挥女营。她亲自翻身上马,擎出腰中双刀,冲出营门追了上去。
乱党溃逃,皆背朝马英娘而去,正适合马英娘练手。她身着红色锦绸甲,骑着大黑马,双手持着雪花精钢刀,左右劈砍,一刀一个无甲乱党。
这马上砍人,与地上不同。人借马力,无须太大力气,只需举刀挥下,便瞬间劈出丈余距离。地上这些乱党多是城中大户奴仆庄户,没有对付骑兵的经验,哪里躲得过去?
被马英娘劈翻了四五个,才有人反应过来。追出来的只有小娘皮一个,有何惧哉!便试图回过身来,进行反击。奈何这些人小看了骑兵的威力:兵刃短的,马英娘不闪不避,一刀劈翻便是;兵刃长的,马英娘轻轻一控坐下骏马,从旁边拐过,横刀划过便是。
再加上这个时代,有不少人因为营养不良,患有夜盲症,更不是马英娘的对手,数百人竟被马英娘一个女流之辈,杀得屁滚尿流,心颤胆破。
马英娘越杀越起劲,如同一只红色的蝴蝶一般,在人群中翩翩起舞,所到之处便是一片血腥。或有三五一伙,七八一队,聚集一起,试图反抗。马英娘便飘然离去,追杀起其他散兵游勇;若是他们试图退却之时,露出半点破绽,马英娘便又不知何时冲锋而来,砍翻三两人飘然而去。
又杀了片刻,马英娘只觉得自己气喘吁吁,喉咙像火烧一般,感觉手脚软了起来,才飘然离去,策马奔回营地。到了营地,营中男女不由眼神炙热的望着马上的骑士,如同看到天神降临一般。
马英娘还没从刚才的兴奋中恢复过来,只是高兴的举着双刀,向人群示意。在营地火光的照耀下,雪白的钢刀上,黏稠的血液正顺着刀身往刀镡上流淌。等快要将刀镡上流淌满了,准备溢出的时候,马英娘将那双刀在头顶一舞,顿时一片血雨洒下。
马英娘高呼一声“爽”!便跳下马来,大声的对着跟前的吴妈和女营说道:“常听人说,古之猛将,单骑冲阵,所向无敌,我或以为此乃鲁莽轻死之辈所为。今始知之,此间乐,不足与外人道也!”
左右辎重营士卒听了,无不士气大振,高呼“威武!”,久久不止。等到马英娘趾高气扬的走回到屋中,“扑通”一下才软在地上。原来她本就是个女流之辈,力气本就小于男子。初时冲杀上去,兴奋异常,全靠肾上腺激素过度分泌支撑着身体,等到事情过后,肾上腺激素恢复正常,身体便似垮了一般。
幸好,他们这里虽然是辎重营,好歹了解一些战阵常识,便知道她是脱了力了。陈金斗连忙喊吴妈过来,将她偷偷带下去歇息,并千叮万嘱道:“此事为军事机密,万万不可使营中其他人士知晓,否则军法从事。”
吴妈晓得此中厉害,连忙亲自找了两个口风紧的女卫,过来将马英娘带去休息不提。
此时,屋中只剩陈金斗、赵鱼头和徐子渊三人。陈金斗感慨道:“真女中豪杰也!正合担任主母之位。”
赵鱼头和徐子渊皆被马英娘此番事迹惊艳住了,哪里还有什么话可说?皆无言以对。陈金斗见自己占了上风,心中得意,心想;赵鱼头,这一次你可瞎了眼,选了个村妇当主母,这辈子别再想咸鱼翻身了!
陈金斗正欲将此事做实,逼迫赵鱼头和徐子渊等人表态之时,却突然看到传令兵闯了进来。陈金斗脸色一沉,正要张口询问,便听到那人报告道:“头领,城中乱党又聚集起来,发起了进攻!”
顿时,三人也来不及勾心斗角,连忙带人前去查看。只见栅栏外面,敌人黑压压的一片,果然又聚集了数百人。不等他们准备进行应对,对方走出百余人擎出弓来,拉满便射,飞来的箭支如同密集的雨点一般,哆哆的钉在营地的门板、窗户等处,瞬间便射倒了营中好几人。
第一百零七 榆木炮
原来城中大户见麾下奴仆庄户战力不行,不得不花大价钱雇佣了城中的山民猎户。这些山民猎户和萧擒虎颇为类似,均是生活困苦,或者丢失了土地,无以为生,只好躲入深山。他们在山中偷偷开辟一点荒地,一方面能够躲避官府的税负,一方面通过狩猎采集,补充生活所需。
这些人平日猎得皮毛,采摘了山货,便挑到城中,卖与城中大户换取银钱。由于生活所迫,这些人反倒颇似辽东女真、河套鞑虏,坚韧耐劳,射术精湛。
正好因为张顺他们攻破了泽州城,就有这么一批山民被困在城中。由于无处可去,很多人只能托庇于城中大户。“紫金梁”张顺等人本是外来户,不知道其中缘由,便忽视了这股力量。
本来韩廷宪所图甚大,本来想拿这股力量对付“紫金梁”留守的“九条龙”来着,结果不成想出师不利。还没来得及“起义”,便被悟空一顿好揍,伤了身体;再就是自己等人刚开始发动暴乱,准备拿“擎天柱”家的“老杂毛”祭旗,便又被悟空凭借一人之力破坏了。
好容易逃了出来,结果又听闻派去收拾张顺“婆娘”的人马又遇到了张顺“部署了好几百人马”,被打的头破血流,四散而逃去了。仅剩下攻打营地的主力,结果莫名其妙被对方一个“猛将”给杀溃了。
几天的勾连和心血,还没来得及搅风搅雨,便要熄灭了?这事儿真不能忍,自家的身家性命和一世富贵全靠此番搏命来换,若是没了半点价值,自己这辈子岂不是只能做贼寇了?
想到此处,韩廷宪咬起牙来,聚集了城中所有山民猎户,和两三百力强胆大的奴仆庄户,准备对张顺的营地拼死一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是过些日子“紫金梁”或者张顺回来了,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此番起事,他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不怕那张道浚不给自己请功!想到此处,韩廷宪便亲自下令麾下山民猎户,对张顺营地发射了一轮箭雨,亲眼见到张顺麾下的士卒被射倒了好几个,韩廷宪愤懑的心情才爽快了许多。
他一边下令山民猎户压制张顺的辎重营,一边下令奴仆庄户去砍那栅栏。这些栅栏虽然所用木头都比较粗大,差不多有碗口粗细,但是也架不住他们如此砍伐。
陈金斗和赵鱼头见此也急了,连忙组织队伍反击,结果因为对面箭雨的支援,几次反击皆无功而返。一时间竟然陷入到困局之中,三人没有办法,只得把马英娘又邀请出来,进行商议,结果马英娘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麾下人马看似不少,其实也就和对方一样,差不多算是拿着武器的普通百姓而已。只是幸好有刚才马英娘那番战绩鼓舞了士气,他们才没有瞬间崩溃而已。
到了这个时候,陈金斗和赵鱼头也不由暗暗埋怨起李十安起来,这厮听了主公的命令,不仅带着了全部的火炮,甚至为了护送火炮,又特意抽调了十几个有战斗力的士卒,真是把他们坑到姥姥家了。
没有办法,他们只好去找铁匠头子那刘钢,看看他能不能及时制作出一匹火炮来。那刘钢刚刚用“兰花炭”冶炼出来一匹好铁,正准备等张顺回来,前去邀功来着。听说这三四位“大仙”要自己马上制作出一匹炮来,不由眼睛一瞪,把手中锤子往地上一扔,说道:“来来来,锤给你,你来做!做出来了,我喊你祖师爷都成!”
四个人没办法,垂头丧气而回。走到路上,陈金斗唉声叹气道:“难道天要亡我,不使我做这开国元勋,从龙功臣不成?”
马英娘也闻言无语,心想:若是营破,必不能受辱于人,只能自裁罢了。
正在垂头丧气之间,那徐子渊无意中看到了营中制作栅栏剩余的木头,好似炮体一般,不由哀叹道:“如果这些榆木疙瘩能当大炮使就好了,砰砰砰,轰他娘的!”
“你想屁吃呢!”陈金斗心情不好,闻言骂道,“铁制的火炮,若是不甚还会炸膛,更何况榆木的玩儿意?不等轰人,先把自己炸死了吧?”
徐子渊闻言讪笑着,也无言以对。反倒是赵鱼头闻言,眼睛一亮,说道:“此事未必不可行,我之前常年做舟子,渔船坏了也是自己修复。对木头颇为熟悉,这榆木远远硬于松木、杨木,若是能发射一两炮,唬一唬人也是好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也给我添乱?”陈金斗闻言气道,“万一炸伤了自己人,士气大崩,岂不是全完?”
“左右要死,总不会更差了,不是吗?”赵鱼头笑道。
马英娘听了心中也泛起了一丝希望,便说道:“好歹试一试吧,总比没办法坐以待毙强些!”
四人商议已定,连忙返回寻找铁匠刘钢,商议制作榆木火炮之事。刘钢其实也不相信这事儿能成,不过听闻外面形势紧急,也顾不了许多。他连忙令其他铁匠拿出工具,挑选了一截长度较短,材质坚硬的榆木树干。将其树心挖开,然后用铁条在外面箍了七八道,才算完成。
于是,一门简易的榆木炮就完成了。这时候情况已经万分紧急了,经过这番耽搁,外面的栅栏已经有被砍断的,敌人随时有可能冲了进来。
四人连忙命令士卒将这榆木炮抬往营门口附近。这时候,敌人已经在疯狂的欢呼胜利的到来。陈金斗连忙命令士卒往火炮中装入火药和炮弹,因为担心炸膛,还特意安排士卒少放一些火药进去。
火炮装填完毕了,众人才发现忙中出乱,竟然没有钻出火门。又连忙下令截取一截长药捻,从炮门口引入药室。
好容易装填完毕,结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无人敢去点燃这门榆木火炮。
这时候,已经有敌人从砍开的栅栏缝隙中钻了过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马英娘心想:“左右是个死字,若是苍天保佑我渡过此关,火炮当轰死敌人;若是苍天不开眼,那便连我一起炸死吧,省却了自裁的痛苦!”
想到此处,马英娘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脚蹬开跟前犹豫不决的士卒,自己拿起火把,点燃了榆木炮的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