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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哼哈大王     大明新命记txt下载     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七零章 底牌

    崇祯十四年八月十六的早上,杨振安排完平户岛方面的防守事务,随即率领船队主力启程南下,当天下午未时左右就抵达了福江岛。

    可是到了福江岛后,杨振才从仇广义那里得知,荷兰人的舰队在离开瀛洲岛后,并没有来福江岛落脚等候会合。

    “没来?那他们去了哪里?难道还在瀛洲岛不成?”

    面对前来迎接自己的仇广义,杨振一听说荷兰人没来福江岛,立刻惊讶询问。

    “不在瀛洲岛。卑职率部来了这里以后,接连几天不见荷兰人舰队影踪,怕他们不知道航路到处乱窜,特意着人返回瀛洲岛,打算给他们领航。

    “但是卑职的人返回瀛洲岛后,沉永忠却说,荷兰人的船队早已离港了,他们接信第二天就全部离港了!”

    仇广义这几天也没少琢磨这个问题,所以杨振一问,他立刻就把自己所知道的回答了。

    不过说完了这些,仇广义又皱着眉头说道:“卑职派去瀛洲岛的手下,回来后还对卑职讲,听沉永忠说那个荷兰船队的唐通事何廷斌告诉他,荷兰船队的长官不愿在等待中浪费时间,很可能要单独行动!”

    “单独行动?荷兰人要打哪里?”

    “这个卑职就不知道了。卑职原以为红毛鬼们可能要去打长崎,但是卑职也派船往长崎方向打探过了,那里没有红毛鬼的踪影!”

    听完仇广义的报告,杨振一时有点懵了,这个情况出乎了他的意料。

    但是仔细想想,杨振心里多多少少也能理解是怎么回事了。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队可跟自己的船队不一样,他们做什么事都更习惯于核算成本与收益。

    或许对他们来说,费劲巴拉张罗征调过来的大型战船每天吃喝拉撒都是要计入成本核算的,就这么干耗着,在西归浦或者在福江岛上等自己十天半拉月的,绝对是巨大的浪费。

    一想到这些,杨振突然有点明白他们要独自行动,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毕竟,沉永忠一旦告诉了荷兰人五岛列岛已经是大明领土之后,荷兰人会怎么想呢?

    或许他们也会下决心,在对倭奴国本土发起作战之前,先给自己的船队寻找一块可以躲避海上风浪的母港吧。

    他们眼下没去打长崎港,或许是不想打草惊蛇,但是这却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去打别的地方。

    毕竟长崎港东南的大海上,多的是各种各样或大或小的岛屿,而那些岛屿,几乎跟五岛列岛一样,都是人口稀少,没有防备,打他们风险几乎为零。

    过去,荷兰人的武装商船总要走大员到长崎的航路,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航路附近那些隶属萨摩藩的大隅列岛、吐噶喇群岛以及奄美列岛。

    以前或许是因为他们单凭自己的力量打倭奴国不把握,不想大动干戈,就没有占领这些地方。

    但是现在既然已经决心撕破脸了,自然就不用客气了额,那些正处在大员到倭国航路上的列岛,岂不正好成为完美的下手目标?

    杨振大概有点想明白了红毛鬼子们的心思之后,干脆也不着急了。

    在他抵达福江岛的第二天,就下令仇广义带领他他手底下的船队前往平户岛去,由他负责将囤积在平户岛上的大批物资尽快向瀛洲岛方向转移。

    与此同时,杨振也命仇广义利用从平户海战中缴获的倭奴铁炮、大筒,也就是火绳枪和重型火绳枪,以及分给仇广义指挥的一百多条倭奴关船、小早船,尽快扩充营伍。

    杨振命他在原来瀛洲岛兵马马步军一营五哨、水师一营五哨的基础上,再扩充一营五哨水师。

    八月十七日上午,仇广义兴高采烈率队离去,而杨振则留在了福江岛上,入驻在仇广义带人刚刚修筑好的福江城之中。

    这个所谓的福江城,其实还算不上城,说白了只是仇广义围着原来五岛氏的大庄屋或者说阵屋用石头砌筑起来的一个石围子。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来,一边派人接手继续修筑福江城的石城墙,一边派了几条船,到东南方向寻找荷兰船队的踪影。

    崇祯十四年八月二十四日傍晚,一艘派出去多日的巡哨船,终于领着一艘巨型夹板船回来了。

    而这艘夹板船的船长,正是杨振曾经在旅顺口见过面的汤玛士·佩德尔。

    当然,最令杨振大喜过望的是,还不是汤玛士佩德尔及其所率领的普罗文查号的出现,而是跟船一起前来福江岛面见杨振的荷兰船队唐通事何廷斌。

    不过当着汤玛士佩德尔的面儿,杨振对于何廷斌的到来不好表现出过分的热情。

    但是到了当天晚上,当杨振领着李禄、张国淦、严省三、张天宝等人,用随船的番薯烧把普罗文查号船长汤玛士及其手底下的大副、二副、枪炮长、水手长全部喝倒了以后,始终保持清醒的杨振,把何廷斌单独叫了出去谈话。

    “都督,实在是不好意思啊都督,回到大员以后,诸事不便,卑职就是想叫人带封书信出来也不可得!”

    一摆脱汤玛士等荷兰红毛鬼们的视线,何廷斌连忙跟杨振重新见礼,然后解释了一下近来音讯全无的原因。

    “若不是这回从巴达维亚新来的舰队长官乐麦阿不懂一点中国话,需要兼中国话倭奴国的通事担任翻译,卑职这次恐怕也不能随行!”

    “乐麦阿?”

    “是,新来的舰队长官,叫做马克西米连乐麦阿,是一个狠角色。”

    “狠角色?”

    “没错。以前只是听说此人在爪哇、班达、满剌加等地杀人如麻,是荷人巴达维亚总督府那边臭名昭着的杀人恶魔,可是这次卑职是亲眼所见。”

    “这个乐麦阿屠了哪里?”

    “都督听说过倭人萨摩藩吗?”

    “有所耳闻。”

    “萨摩藩以南外海种子岛,屋久岛,包括附近整个大隅列岛,所有岛上倭人,不分男女老少皆被杀死。彼处岛上本来也没有多少人,可是红毛鬼无所不用其极,杀人手段实在过于残忍。”

    夜色之中,繁星满天,杨振几个亲兵手提灯笼,在附近跟着。

    透过朦胧灯光,杨振看见已然一身倭人装束的何廷斌,眉头紧锁,神色暗然,显然想起了当时场面。

    “那么,何先生,乐麦阿这么做,是不是意味着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下了决心,要跟德川幕府全面开战了?”

    杨振知道,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雇佣兵们在东南亚的很多小国犯下过数不清的反人类罪行,其中出现过很多个不把土着民族当人看的恶魔一样的杀人狂。

    对此,杨振并不感到意外。

    令杨振感到意外的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总督府那边将这样一个动不动就将东南亚土着灭国灭族的人物,派到这里来大开杀戒,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准备跟倭奴国全面开战呢!

    “这个,不太好说,不过据卑职所知,巴达维亚方面,之所以同意都督你的联合作战计划,目的是为了借机敲开倭奴国全境贸易。

    “而且倭奴国可跟南洋那些没开化的土着小国不一样,荷兰东印度公司真要灭亡倭奴国,也不可能只派五艘大船十几艘小船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何廷斌彷佛突然有所警觉一般,盯着杨振问道:“难道说,都督有跟倭奴国全面开战的打算?!”

    “没有,暂时并没有。”

    对于何廷斌的这个问题,杨振的回答十分果断。

    对于这次出兵,他已经想清楚了,倭奴国虽然是华夏将来的心腹大患,但是目前他还有充足的实力跟倭奴国全面开战。

    眼见何廷斌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显然是猜测自己说的话是不是真是心意,杨振想了想,终于对他说道:

    “何先生,实不相瞒,此次荷人到来之前,我已经率军占领了五岛列岛、平户岛、壹岐岛、对马岛。接下来我的目标,除了让德川幕府再出出血以外,就是要叫幕府接受这个既成的事实!”

    “这么说,都督没有灭亡德川幕府的打算了?”

    “没有,至少暂时没有!”

    “那就好办多了。荷人虽然派了这个乐麦阿领队,但是以卑职观察,荷兰东印度公司最看中的,还是跟倭奴国之间的贸易。而且据我所知,他们最小的目标,是要德川幕府割让长崎港和种子岛所在的大隅列岛,而最大的目标,则是要德川幕府开放大坂、江户等沿海名城直接通商。”

    ……

    八月底的福江岛上,酷暑已散,夜风已然微凉,杨振与何廷斌沿着新修起的不大的福江城围墙,转了一圈又一圈,彻夜畅谈。

    有了何廷斌这个内应在,荷兰东印度公司大员评议会的底牌,杨振几乎是一览无余。

    而且从何廷斌这里,杨振也了解到了荷兰东印度公司新派的舰队长官马克西米连乐麦阿为何迟迟不来会合的原因。

    虽然乐麦阿只有五艘武装夹板船以及一些用来登陆和通信的小船,但是他对自己舰队的实力非常自信,并不是很愿意跟杨振的船队联合,然后将所得五五分账。

    或者说他对双方联合一事,并不怎么抵触,但是对于评分作战所得,他非常不满意。

    这次乐麦阿完成了对种子岛等大隅诸岛的占领之后,明知道杨振肯定已经如约抵达福江岛了,但他自己却没来会合,而是派了汤玛士和何廷斌来,事实上是有了一个很重要的变故。

    荷兰东印度公司大员评议会授权马克西米连乐麦阿全权指挥荷兰船队对倭国的作战,并授权他全权负责与倭国的战后谈判以及与杨振所部兵马合作的各项事务。

    其中不仅包括了对倭奴国各藩的宣战权、媾和权以及达成通商条约的权力,而且也包括了跟大明征东将军杨振重定作战指挥权限与战后战果分配比例的权力。

    乐麦阿起先率队抵达西归浦,是想在那里跟杨振重新谈判,重定合作条款的,他不希望杨振狐假虎威,占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便宜。

    但是杨振不在,他没有机会重定双方合作的条款。

    等到这次对萨摩藩大隅诸岛作战取得一面倒的胜利之后,自信心进一步爆棚的乐麦阿,干脆连谈都不想谈了,直接给杨振写了一封趾高气昂的信件。

    就在杨振跟何廷斌彻夜畅谈的第二天中午,醒酒后的汤玛士佩德尔在何廷斌等人的见证下,将乐麦阿的书信正式转交给了杨振。

    信的内容,跟头天夜里何廷斌转述的差不多。

    因为这封使用荷兰语与中文双语写就的信件,其中中文文体就是何廷斌翻译书写上去的。

第九七一章 羞辱

    乐麦阿在这封带有外交信函意味的书信当中,直截了当地向杨振宣布了他的决定。

    乐麦阿的决定很简单,去掉寥寥无几的客套话,这封书信的内容一共只有五条:

    其一,双方会合前,彼此对倭国各藩取得的作战成果,归双方各自所有。

    其二,双方会合后的军事行动指挥权归荷方舰队指挥官所有,杨振有建议权。

    其三,双方会合后的一切作战所得,依照谁先占有即归谁所有的办法分配。

    其四,双方会合后任何一方不得单独倭国交战各藩以及德川幕府议和。

    其五,如果杨振不同意上述条款,则双方舰队没有会合的必要。

    杨振让粗通文墨的李禄,当众宣读了荷兰舰队指挥官乐麦阿的书信,气得在场的金海镇将领们差点破口大骂。

    在他们看来,这是对自家老大的一种羞辱。

    尤其是会合后作战的指挥权归荷人指挥官所有,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跟气愤不已的麾下将领们不同的是,杨振本人十分平静地接受了乐麦阿提出的新的合作条款。

    在他看来,乐麦阿的过度自信,至少目前看来对金海镇一方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乐麦阿光想着荷兰东印度公司舰队的强大,不想让杨振沾他们的光,占他们的便宜。

    比如说其中的第三条,有关将来战利品分配的条款,这样的意图非常明显。

    但是对杨振来说,自己也不想乐麦阿以及荷兰东印度公司占自己的便宜。

    事实上,到最后,谁的战果更大,谁的缴获更多,还是个未知数,到时候后悔的人还说不定是谁呢。

    至于说军事行动指挥的问题,乐麦阿真想要的话,那就给他好了。

    杨振对自己的部下有充分的信心,他不相信乐麦阿能够不经过他杨某人的同意指挥得了杨某人一手带出来的军队。

    所以,激怒杨振部将的这一条,事实上只是说起来对荷人好听一点罢了,并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

    至于其中的第四条,也就是不得单独与交战的倭国诸藩以及德川幕府议和,这一条对双方来说都是约束。

    乐麦阿固然不信任杨振,可是杨振也并不信任乐麦阿。

    谁知道一贯唯利是图、一切以金钱为先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佣兵们会不会在关键时候被德川幕府买通,然后调转枪口炮口干掉自己呢?

    这一切,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所以,乐麦阿提防着杨振,可杨振事实上也对乐麦阿充满了警惕。

    也因此这一条即使乐麦阿不提,将来会合后杨振也要向乐麦阿提出来。

    唯一带有相当羞辱色彩的条款,其实就是第五条。

    其中充斥着的红毛鬼子指挥官对大明军队指挥官的蔑视,简直不能再明显了。

    但是杨振最后还是决定接受这样的条款。

    虽然这样做,貌似一下子主客易位了,本来是自己发起的行动,结果主导权却叫荷人接了过去,显得有些憋屈。

    但是杨振发起这场行动的目的,不是为了跟荷人一较高下,而是为了从倭奴国身上撕下一块肉,以便壮大自己。

    至于其他的那些名义上的虚头巴脑的东西,他也不想争了。

    因为将来会有那么一天,也就是当他兵临大员的那一天,会叫荷人认识到自己的实力。

    对于杨振的最后决定,杨振麾下诸将心意难平,议论纷纷,但是杨振只问了一句话,众人就都闭嘴了。

    杨振问他们:“你们有谁去过江户城?有谁知道前往江户城的航路?”

    众人被杨振问得一愣,彼此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最后全都低头认同了杨振的决定。

    崇祯十四年八月二十六日,福江岛以东海域晴空万里,天气大好,一大早,杨振就派了一艘快哨船前往瀛洲岛,命令沉永忠率部移防福江岛。

    到了上午己时,不等沉永忠所部到来,杨振就登上瀛洲号,率领停泊在福江岛海港的二十艘四百料战船、二十二艘二百料战船以及三十七艘快哨船和平底沙船,在普罗文查号的前导之下,直奔长崎港外海,去跟预计今日抵达那里的乐麦阿会合去了。

    当天傍晚时分,杨振的船队跟随普罗文查号抵达长崎港外数里的海面上,并在这里遇上刚刚抵达不久的荷人舰队。

    杨振在张国淦、俞海潮以及汤玛士佩德尔、何廷斌四人的陪同下,换乘一艘小船,使用绳梯,登上了荷人舰队指挥官马克西米连乐麦阿的旗舰阿德里安娜号。

    阿德里安娜号同样是一艘上下四层、中间有两层火炮甲板的巨型夹板船,跟杨振的旗舰瀛洲号大小相当,却更新一些,像是一条服役没两年的新船。

    马克西米连乐麦阿本人,如同那天晚上何廷斌向杨振描绘的那样,身材消瘦但很高,以杨振相当于后世一米八出头的身高,在他面前还低了半头,黑长发略卷,留着两头卷曲上翘的八字胡。

    当然给杨振留下影响最深的是他的长鼻子,比杨振所见过的几个洋夷鼻子都要长一些,总之怎么看都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

    但是唯独不像是一个残忍残暴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杨振与乐麦阿相见,何廷斌与汤玛士佩德尔二人居中充任翻译。

    在杨振的面前,乐麦阿虽然一副高高在上傲气十足的样子,但是总体表现还算客气。

    毕竟杨振带来的船队除了有一艘跟乐麦阿的旗舰阿德里安娜号一样规模的瀛洲号之外,还有七十九艘大小战船。

    尤其是其中的二十艘四百料战船,虽然比荷人全副武装的巨型夹板船体量小了不少,但是胜在数量多啊。

    在跟乐麦阿见面的过程中,汤玛士佩德尔用红毛语叽里咕噜地跟乐麦阿说了一大通话后,很快乐麦阿对杨振的态度就好了一些。

    事实上,杨振主动前来见面,等于是将自己的人身安全完全交到了荷人手上,本身就是一种主动示弱并示好的行为。

    面对这样一个主动示弱并示好、同时实力有不比自己弱多少的人物,任他是谁也不可能一直趾高气昂,把友军变成敌人。

    更何况杨振跟同在乐麦阿船上的副领队前长崎荷兰商馆执事科恩也认识,一见面,两人还彼此问候打了招呼。

    在何廷斌的翻译之下,彼此介绍了随行人员之后,乐麦阿对杨振说道:

    “杨,既然你来了,那就意味着你同意了我的条件,对吗?”

    “是的,我同意乐麦阿先生的决定。”

    杨振说完,看着何廷斌。

    何廷斌先翻译了一遍,然后汤玛士佩德尔又向乐麦阿翻译了一遍。

    “很好。既然如此,我就不重复了。”

    乐麦阿知道杨振完全同意了他的决定,显然对杨振的观感更好了一些,脸上有了笑容。

    等到何廷斌向杨振转译完了他的话,他接着说道:

    “甲本矮小,人种低劣,不可能抵挡住我们联军的进攻,我决心马上就对长崎港发起进攻,给甲本一个深刻的教训,然后向他们提出我的要求。

    “如果你们想要战利品,你们可以一起参战,如果你们不想要,你们也可以不用参加。杨,你们做好向长崎港发动进攻的准备了吗?”

    乐麦阿说了长长的一番话,然后盯着何廷斌,直到何廷斌向杨振转述完毕,他才将目光盯在杨振的脸上,等着杨振的答复。

    杨振听完何廷斌的翻译,心中再次生出一阵火来。

    不过自己在人家的战船之上,再窝火也得先忍着。

    “当然,我们当然要参加,如果不参加,我来这里做什么?”

    乐麦阿听完何廷斌和汤玛士的翻译,冲杨振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对着身边的一队红毛鬼们叽里咕噜地下达了命令。

    杨振见状,转向何廷斌,何廷斌连忙请示了一番,然后对杨振说道:“都督,您可以下船了,乐麦阿先生已经下达了直入长崎港的命令!”

    “直入长崎港?难道荷兰船队不怕长崎港内有炮台?!”

    “都督,荷兰船队本就有进入长崎港的权力。”

    “?”

    杨振听了何廷斌的说法,顿时一脸问号,但是看着阿德里安娜号上已经升帆升旗忙碌起来的人群,最后啥也没问,冲何廷斌一抱拳,转身而去。

    等到回到了自己的旗舰之上,仍然跟在身边的张国淦心里还是一肚子火。

    “那个红毛鬼头子好大的威风!哪一天把他叫到咱们的瀛洲号上,让他见识见识咱们的手段!”

    关键时刻,杨振带张国淦跟着去,显示出了杨振对他的充分信赖,但是没能给自己老大挣回一点面子,又叫他心里十分窝火。

    “行了。废话少说,马上派快哨船传令,各船暂时降下咱们的七星旗,一字纵队,跟在荷人船队后面,准备直入长崎港。

    “要跟大家说清楚了,荷人战船一旦开炮,我军各船不用等我旗舰命令,马上一起炮击长崎港内城。

    “杀入港内之后,火枪手、掷弹兵包括船上水师营战兵辅兵寻机上岸,然后杀人放火,就随你们的便了,此次一切缴获,归将士们个人所有!”

    “卑职明白!”

    原本一肚子火气的张国淦听见杨振的命令,立刻变得兴奋起来,喊叫着将杨振的命令传达了开来。

    杨振之所以这么放心大胆,是因为他已经猜到荷兰人要如何拿下长崎港了。

    荷人在长崎港内近岸的出岛,有大片的商馆和仓库,拥有进港装卸货物开展贸易的权力。

    虽然按照惯例在进港之后需要拆卸托管船上的火炮火枪,但是只要有了进港的机会,甚至只要有了抵近港口的机会,长崎港东西役所的沿海炮台,就将变得形同虚设。

    果然,崇祯十四年八月二十六日黄昏,夕阳西下的时候,正是长崎港外大潮初起的时候,荷兰人的船队以普罗文查号、热兰遮号为首,高高悬挂着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旗帜,径直抵近了长崎港口。

    长崎港附近东西役所的守卫迎着夕照使劲挥舞手中的旗子,然后使用铁炮朝天鸣枪警告,但是普罗文查号、热兰遮号丝毫不为所动,乘着大潮直入港内。

    长崎港内的守卫人马可能是认出了来船是荷人船只,竟然没有开炮。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普罗文查号和热兰遮号当先进入港内后,随即抢先开炮,两层火炮甲板强大的火力输出,迅速摧毁了长崎港冲口东西役所的炮台。

    长崎港东西役所安装的所谓“国崩”,也就是佛郎机子母炮,其威力与荷人夹板船重型舰炮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全哑火了。

    随即,紧随其后没多远的荷人战船以及杨振、严省三、俞海潮率领的船队也一涌而入。

    当天夜里,杨振一直待在瀛洲号上没有下船,对于烧杀抢掠这样的事情,他不感兴趣。

    但是他没有理由禁止麾下人马登岸,也不想禁止他们登岸。

    长时间的海上航行,生活在狭小的飘动的空间中,人人都积压了大量的负面情绪。

    这种负面情绪如果得不到有效的释放,就会影响整支队伍的士气。

    再说了,承受这种负面情绪释放的地方,是倭奴国,杨振的心里更是没有一丁点的负担。

第九七二章 捷径

    长崎港内,除了德川幕府派设的长崎奉行役所以及每年奉命前来轮值守卫的附近各藩大名之外,并没有如同各藩藩厅所在地那样的城堡。

    整个长崎港内几乎都是无城防的町市,当天夜里,来不及逃跑也没来及切腹自杀的长崎奉行,被最先冲入港内町的荷人佣兵抓获。

    守卫长崎港冲口东西役所的两支分属熊本藩和萨摩藩的千人藩兵,在普罗文查号以及后续战船的炮击之中,本就伤亡不小,随后又在荷人舰队的火枪手以及张国淦指挥的火枪手进攻之下受到痛击,几乎全军覆没。

    刚刚恢复人气才几个月的长崎港内町,在遭受了彻夜的洗劫之后,于次日清晨之际被付之一炬。

    长崎町内的房屋鳞次栉比,密度很大,而倭人的房屋又多是木制,而且多数都是易燃的轻木,火势一起,就再无幸存的可能。

    就这样,大火在清晨荷人士兵与杨振麾下将士撤退之际突然燃起,然后整整烧了一天。

    弥漫的烟气与灰尽,迫使杨振不得不率领自己的船队在天亮以后收拢各部士卒退到了长崎港外。

    八月二十七日下午未时左右,杨振受邀,乘坐小船登上整个长崎港唯一被保留下来的荷人商馆所在地出岛,一起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这一次,杨振没带爱冲动的张国淦同行,而是带了李禄与严省三陪同前往,负责带船与护卫的仍是俞海潮及其部下。

    长崎港海湾里的出岛,原本是倭人给葡萄牙人修建的人工岛,葡萄牙人被驱逐之后,所有荷人被强令迁移到此监视居住,通过一个桥梁与长崎港内町连接。

    小岛不大,岛上建有许多荷人房屋,建筑风格完全欧化,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岛上码头、教堂、商馆、货栈、住宅、酒馆、妓院以及兵营应有尽有。

    到了这个出岛,彷佛不是置身于倭国的长崎港,而是置身于北欧的某个海港小镇了。

    跟着杨振一起等到前往出岛荷人商馆议事的李禄、严省三以及俞海潮三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异国风情,一上岛就被迥然有别于大明的荷人建筑吸引了,东看看、细看看,惊奇不已。

    当天下午,荷人舰队指挥官乐麦阿带着其他荷人军官,在一栋临街的两层红砖建筑即荷兰商馆的二楼宴会厅内召集了这次聚会。

    这次聚会,既是既是一场讨论军事行动的议事会,同时也是一场庆祝胜利的宴会。

    杨振他们四个人抵达宴饮现场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

    乐麦阿脖子上围绕一条白色的餐巾,手拿刀叉,坐在一条长桌的顶端主位上,正聚精会神地对付着盘子里的一大块牛排。

    而其他荷人军官分坐在长桌的两侧,几乎每个人的怀里都搂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倭奴女子,一边喝酒吃肉,一边上下其手咯咯直乐。

    有的倭奴女子面对红毛鬼的咸猪手躲来躲去抗拒不已,而有的倭奴女子则是嘤嘤娇喘欲拒还迎,整个场面热闹非凡。

    杨振带着几个部下上楼抵达宴会厅,被等候在门口的何廷斌上前接住。

    而这个时候,正对宴会厅入口而坐的马克西米连乐麦阿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用拿着叉子的手指了指他左手边一个特意空着的位置,叽里咕噜说了一句。

    “都督,乐麦阿先生请您到那里去坐。”

    何廷斌连忙将乐麦阿所说的话翻译给了杨振。

    当然了,用不着何廷斌翻译,杨振光看乐麦阿的肢体动作也知道他是啥意思。

    杨振冲乐麦阿点点头,大步流星地绕开长桌走了过去,大大方方地在那个位置上坐下,然后拿起刀叉吃起了眼前的那块牛排。

    杨振对于洋夷刀叉自然一点也不陌生,而且运用之熟练,超出了在场荷人红毛鬼以及何廷斌等人的认知。

    不少荷人红毛鬼原本还在等着看杨振的笑话,但是一看这个情况,一个个顿时感到有些索然无趣了,转头就又旁若无人地把玩怀里娇小的倭女去了。

    杨振在乐麦阿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将那块只撒了胡椒和盐的半生半熟的牛排吃完,然后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迎着乐麦阿的目光说道:

    “我听说倭国江户附近,有更嫩更美味的牛肉,乐麦阿先生有兴趣尝试一下吗?”

    杨振这么说,当然是信口开河,他当然知道后世所谓和牛,是几百年后培育出来的倭国肉牛品种,现在影都没有呢。

    不过他说这个话的目的,当然跟什么和牛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完全就是为了借着眼前这个机会制造一个话题而已。

    何廷斌对此心知肚明,立刻将杨振的话翻译了过去。

    乐麦阿也是聪明人,听了何廷斌翻译过去的杨振的话,马上就知道了杨振的意思。

    “江户城?倭国幕府将军所在的江户城?”

    “没错。”

    在何廷斌的居中翻译之下,杨振与乐麦阿很快你一句我一句地对起话来。

    “杨,你提起江户城,是不是希望我们长驱直入江户城,直接跟倭国幕府将军谈判?”

    “没错,倭国的权柄在幕府将军的手里,无论我们想要达成什么样的条约,都需要幕府将军承认,既然如此,找到真正拥有权力者,才是达成最后条约的捷径!”

    “捷径?杨,你说的或许没错。但是以我的经验,真正的捷径,是制造恐惧。我听说幕府将军十分顽固,要跟他达成他不愿接受的条约,就要先给他制造足够的恐惧,要让他事先知道拒绝我们的后果有多可怕。”

    “你的意思是,就在长崎做的这样,继续洗劫他们的城池,继续屠灭他们的人口?”

    “呵呵,杨,不要说的那么残忍,我们前来,只是为了寻求更公平的贸易不是吗?我们的目的,只是寻求和平!”

    说到这里,马克西米连乐麦阿伸手取了桌上的高脚银酒杯,眯眼笑着,冲着杨振一举。

    乐麦阿显然知道杨振知道他所说的更公平的贸易以及寻求和平是什么意思。

    “哈哈,没错,我们最后的目的,的确是为了和平。为了最后的和平,干杯!”

    杨振笑着说完这句话,同样也举起了餐盘旁边的高脚银酒杯,就在何廷斌的翻译声中,跟乐麦阿的酒杯碰到了一起,然后冲着在座的其他荷人军官一举杯,一仰脖全干了。

    酒有浓郁的葡萄香味,度数不算低,但是经过陈酿后口味甘洌柔和,应该是葡萄白兰地。

    荷人不可信,更不可靠,但是杨振不信他们现在敢对自己动手脚,所以吃肉喝酒倒是放心得很。

    不过跟随杨振到场的李禄、严省三、俞海潮,却是警惕心很重。

    面对荷人的安排,他们根本不予理睬,站在杨振的身后纹丝不动。

    眼见杨振身后的将领们一身肃杀的军人风范,乐麦阿很快下令清理了会场,命人将在场的倭女全都赶了出去,随后步入了正题。

    他先是命人将被俘的幕府长崎奉行带进了会场,通过会讲倭奴语的何廷斌,将荷兰东印度公司有关开放倭国沿海全面通商并割让长崎以及大隅列岛的要求,告知了他。

    这个由幕府委派的长崎奉行,是个五六十岁的矮胖老头,名叫柘植正时。

    他与原任长崎荷兰商馆通事的何廷斌以及同样在场的荷兰商馆执事科恩,都是老熟人了。

    以前的柘植正时,任职长崎奉行高高在上,在科恩等红毛鬼商人面前趾高气昂,颐指气使,更是从未把何廷斌这个荷兰商馆的通事放在眼里,各种敲诈勒索的事情没少干。

    不过此时,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他,早没了往日不可一世的气焰。

    柘植正时听了乐麦阿的要求以及何廷斌的翻译之后,只是用一双充满怨毒的小眼睛扫视着众人,紧闭着嘴巴不说话。

    无论何廷斌说什么,也不管在场的荷人如何打骂他,就是咬牙不吱声。

    面对这个不肯配合的长崎奉行,乐麦阿只好下令何廷斌将自己的所有要求写下来,装载一个信封里,然后强塞到他的怀里,然后叫人将他拖到楼下,解开绳索,任他离去。

    结果,捆着柘植正时手脚的绳索刚被解开,这个长崎奉行就勐地发足狂奔一头撞在道旁一堵石墙上,头破血流,当场死亡。

    这个突如其来的场面,让站在楼上窗户旁往下看的乐麦阿和杨振等人尽皆目瞪口呆。

    在对长崎港内町发起进攻之前,乐麦阿就下达过命令,要活捉幕府派设的长崎奉行,为的就是要让这个长崎奉行带着荷兰东印度公司开出的条件回到江户城去。

    这样就可以为将来荷兰东印度公司跟德川幕府的谈判打下一个基础。

    结果可好,这个长崎奉行昨天晚上在长崎港内没有来得及剖腹自杀,却在此时此刻找到了撞死自己的机会。

    然而柘植正时的当街自杀,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短暂的惊愕过后,乐麦阿马上叫人将写给幕府将军的书信从已死的柘植正时身上取回,然后下令联合舰队结束休整,并在杨振的建议下,命令联合舰队于次日清晨出发前往萨摩藩的鹿儿岛湾作战。

    杨振在平户岛的做法,也就是迫使平户藩主松浦氏割让平户岛、壹岐岛以及承认五岛列岛归属杨振的做法,给了乐麦阿以极大的启发。

    在得到德川幕府的承认之前,乐麦阿也打算借助联合舰队的力量迫使萨摩藩先行割让种子岛、屋久岛在内的整个大隅列岛以及长崎港东南海上的甑岛列岛。

    这些岛屿都属于萨摩藩,只要萨摩藩自己签字割让了,德川幕府那边还能说什么呢?

    就算德川幕府不肯答应,到时候有了荷兰东印度公司与萨摩藩的一纸条约,乐麦阿和杨振的联合舰队也算师出有名了。

    这个主意是杨振出的,而杨振答应自己的炮船船队跟着去帮忙,当然也是有条件的。

    条件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大员评议会承认杨振跟平户藩松浦氏签订的条约合法有效,承认杨振对平户岛、壹岐岛以及五岛列岛、对马岛的占领合法有效。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也承认乐麦阿所率领的荷人舰队对大隅列岛以及甑岛列岛的占领,承认荷人将来与萨摩藩签订的有关领土的条约。

    当然,作为额外的补偿,跟随前往的杨振船队有权保留一切战争缴获。

    就这样,杨振通过乐麦阿与其所代表的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大员评议会达成了相互承认的协议,进一步巩固了先前所取得的战果之后,心中再无顾忌,在接下里的行动中彻底放开了手脚。

第九七三章 萨摩

    崇祯十四年九月初一清晨,杨振与乐麦阿的联合舰队大小百余艘战船,在鹿儿岛湾入口处的烽烟中,顺利冲入湾内。

    当日中午,联合舰队以战列线战术,一轮集中炮击,就摧毁了萨摩藩设在湾内樱岛上的炮台,占领了这个与鹿儿岛城遥相呼应的军事重地。

    包括停泊在樱岛以北海湾内来不及逃走也来不及毁掉的萨摩藩大批水军船只,也落入了联合舰队之手。

    受命驻守樱岛的萨摩藩岛津家家老岛津久通,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又没勇气立刻切腹,最后带着数百名驻守樱岛的铁炮足轻缴械,一起成为了联合舰队的俘虏。

    有点急于跟萨摩藩岛津家达成条约的乐麦阿,并没有处决岛津久通,而是将自己拟定的割取大隅列岛与甑岛列岛的条件写成了一纸条约,交给了岛津久通,当日傍晚让其带回了鹿儿岛城。

    然而,岛津久通乘船过海返回鹿儿岛城之后,音讯全无。

    于是九月初二上午,普罗文查号、热兰遮号、安东尼号、阿德里安娜号、普特曼森号以及瀛洲号,六艘巨型战舰一起出动,以与海岸平行的姿态巡航炮击。

    六艘巨型战舰上面,除了瀛洲号仅有三十门重型舰炮即大明所谓红夷重炮之外,其他每一艘上同一量级的重型舰炮都在六十门以上。

    乐麦阿的旗舰阿德里安娜号的两层火炮甲板上,更是配备了八十门重型舰炮。

    六艘巨型风帆战舰上的重炮数量,累计达到了三百五十门之多。

    只三轮齐射,就将鹿儿岛城外沿海设置的几处国崩炮台尽数击毁。

    同时也将闻讯沿海布防,准备反击登陆者的萨摩藩大批武士和铁炮足轻们炸得七零八落,鹿儿岛城下町围城而居的倭人更是四散奔逃。

    而失去了鹿儿岛城外沿海的全部炮台之后,萨摩藩部署在鹿儿岛城外的大批武士以及由他们指挥的数千铁炮足轻、薙刀足轻们没有了凭借,又硬抗了几轮炮击后,一声唿哨,撤回了鹿儿岛城。

    此时,在岛津氏依山临海呈阶梯式布局的鹿儿岛山城之上,仍有不少炮台。

    只不过被倭人彷造并命名为国崩的青铜佛郎机子母炮,射速虽然占优,但是其实心弹丸偏小,即使居高临下射程有所增加,但对游弋海上的战船威胁不大。

    燃文

    等到当日下午,鹿儿岛山城的外围工事三之丸城墙受损严重,守御三之丸的大批人马退守二之丸。

    到了此时,二之丸上的国崩炮台等石火失射出的实心弹,就已经对游弋海上的战船无能为力了。

    为了节省重炮的弹药,当天傍晚时分,荷人舰队的重炮停止炮击。

    与此相应的是,荷人舰队的火枪手以及杨振船队的火枪手和掷弹兵们,纷纷乘坐小船靠岸登陆。

    面对退守二之丸严阵以待的萨摩藩大批武士与铁炮足轻,踏上鹿儿岛城下町海岸的荷人火枪手和杨振所部火枪手以及掷弹兵们,并没有选择攻城,而是一左一右,兵分两路冲向了早已陷入混乱的城下町。

    萨摩藩是个大藩,鹿儿岛城是萨摩藩的藩厅所在,城下町的面积也大,人口众多。

    加上萨摩藩此前也是靠贸易起家,城下町多有武士家族、匠人、商户等人聚集居住,十分繁华。

    虽然战事突起已经两天,有一些商贩已经闻风逃离,但是仍有相当多的藩厅武士卷属以及匠人商民关门闭户躲在家中。

    等到汤玛士佩德尔以及其他荷人军官带着凶神恶煞的红毛鬼火枪手、乌番奴火枪说登岸,他们的末日立刻就降临了。

    当然,李禄、张国淦、张天宝他们所率领的火枪手、掷弹兵将近三千人,也都不是善茬子。

    有了杨振对他们在长崎港内町所作所为的默许与纵容,到了鹿儿岛城下町的时候,根本不用杨振面授机宜,他们就都知道怎么做了。

    当天夜里,退守到鹿儿岛山城二之丸以内的萨摩军,没敢出城迎击,只是据守在二之丸以上的山城内,眼睁睁看着原本繁华一片的城下町,被抢光杀光之后被付之一炬。

    九月初三一早,鹿儿岛城城下町的烟火气还没消散,乐麦阿就在杨振的提议之下,再次从樱岛俘获的武士番头之中选了一个,给退守鹿儿岛山城二之丸内的岛津氏送去了最后通牒。

    乐麦阿在最后通牒之中,要求萨摩藩的藩主在九月初三日中午十二时前派人洽谈投降条件,否则将不惜一切代价毁掉鹿儿岛城,并将终结岛津家对萨摩藩领地的统治。

    以荷人舰队和杨振所率船队的实力,若要下定决心彻底毁掉鹿儿岛城,将萨摩藩岛津家彻底斩草除根,是能够做到的。

    只是乐麦阿和杨振都很清楚,他们不能将全部的力量,都投放到萨摩藩这样一个跟德川幕府关系疏远的外样大名这里。

    不管是乐麦阿率领的荷人舰队,还是杨振率领的金海镇人马,他们自打出海以后,就都远离了自己的弹药补给之所。

    而他们随船携行的补给物资,特别是枪炮弹药,却都是有数的。

    虽然他们可以通过抢掠倭奴国沿海藩主大名的城池,获得相当数量的物资补给。

    但是与荷人舰炮以及杨振所部兵船人马装备的枪炮匹配的弹药,却无法在倭人那里获得补充。

    可以说,他们每条战船所携行的枪炮弹药,都是用多少就少多少,所以不能不考虑节省使用。

    而面对依山就势采取台阶式布局构筑的鹿儿岛山城,虽然乐麦阿和杨振他们有能力将其彻底摧毁,但是需要消耗的弹药数量以及接下来仰攻山城可能造成的自军伤亡,却是他们不愿意付出和承担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就只能通过威胁彻底摧毁鹿儿岛城并终结岛津家对萨摩藩的统治,来迫使城内的岛津氏投降了。

    乐麦阿的最后通牒被送进鹿儿岛城二之丸后,又是石沉大海一般。

    当日上午,等不到回音的乐麦阿只得下令荷人舰队以及杨振的船队,兴师动众地从船上拆卸火炮上岸部署,摆出了一副继续勐攻并要彻底摧毁鹿儿岛城的架势。

    中午时分,荷人的重炮阵地布置完成,杨振所部炮兵孙登选部,也将数十门冲天炮和飞雷炮运到了鹿儿岛城外。

    随后乐麦阿下令开始炮击。

    荷人使用的舰载重炮,跟杨振他们所用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属于同一等级,只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有钱豪横,他们的舰载重炮都是用铜铸造的。

    彼此口径虽然大同小异,但是因其不惧炸膛,敢于用药,所以实际威力却比杨振船队装载的红夷重炮“高彷品”略胜一筹。

    然而荷人使用的舰载重炮身管长、射程远、威力惊人,但它终究是一种主要用于平直炮击的加农炮类型,对于摧毁平原上的城池,自然不在话下。

    但是,对于建在山丘上并呈阶梯式递进分布的倭人山城来说,其原有的长处,却变成了短处,无法近距离仰射的重炮,反而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荷人重炮硕大的实心弹丸,打在鹿儿岛城二之丸的台基上,土石横飞,声势吓人,但是对二之丸内死守不出的倭人,其杀伤却相当有限。

    特别是对于二之丸以上的鹿儿岛山城本丸的打击效果,反倒不如在海上之时。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杨振带来的炮兵团营孙登选部,他们所使用的冲天炮以及飞雷炮,原本就以大仰角和可以曲射而着称,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当天中午晚些时候,意识到荷人重炮上岸抵近炮击,对高高在上的倭人山城的毁伤效果并不显着之后,杨振下令孙登选带着麾下冲天炮在荷人重炮掩护下,抵近鹿儿岛山城被毁的三之丸下面,冒着可能被倭人下城夺炮的危险,采用最大射角仰射的方式,将开一颗颗开花弹投射到了鹿儿岛城的二之丸内。

    三十门冲天炮,一门接着一门,轮番发射,似乎永无终结。

    一颗颗开花弹,越过山坡的断壁残垣,投射进二之丸内。

    有的落地后才爆炸,将聚集在二之丸内的倭人守军炸得人仰马翻。

    还有的没等落地,在倭人头顶就炸开了,炸得密集的倭人守军抱头鼠窜。

    杨振所部使用的冲天炮,是一种射角大、初速低、身管短、直线射程小的大口径前装滑膛榴弹炮,在海上,面对装备了重炮可以远距离打击的荷人战船,那肯定不是对手。

    因为在它还够不到敌人的时候,它就已经被敌人所消灭了。

    但是,在面对近距离的而且是处在高地上的敌人时,它的威力就立刻展现出来了。

    因为它的高弧线弹道,使得它可以曲射,可以轻松松松地将能够爆裂的榴弹,送到高地之上或者高墙之后。

    就这样,在杨振下令自军携带的冲天炮进入战场,发挥了效用之后没多久,从来没有见过开花弹的倭人就陷入了混乱。

    当天下午未时前后,当他们发现退守鹿儿岛山城本丸之内仍然躲避不了被高高抛射上来的开花弹之后,退守本丸的萨摩藩藩主和家臣们终于服软,打出了白旗请求停战谈判。

    当天傍晚时分,之前在樱岛被俘后又被放归的萨摩藩家老岛津久通,领着另外一个监督岛津久通的藩主侍从,打着白旗走出鹿儿岛山城本丸,来到了已经被毁的三之丸外,请求跟荷人舰队长官乐麦阿谈判。

    当然,杨振领着几个麾下将领,在何廷斌的通译之下,也参加了谈判。

    事实上,萨摩藩投降不投降,与杨振以及金海镇的关系并不大,一开始杨振并不想浪费弹药在萨摩藩的身上,为荷人火中取栗。

    但是考虑到不尽快打服萨摩藩的话,乐麦阿就无法与萨摩藩达成条约,同时也就无法于近期北上江户城,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杨振不得已耗费了不少的弹药促成了岛津氏的投降。

    当然了,杨振所部兵马既然在战场上出了力,那么在战后,自然就要得到应有的回报。

    当天晚上入夜后双方谈判的过程,比杨振所想象的情景要简单得多。

    萨摩藩藩主岛津光久委派的全权使者即其家老岛津久通,不仅同意了乐麦阿提出的拆除鹿儿岛湾沿岸剩余炮台并割取甑岛列岛、大隅列岛以及奄美大岛的要求,而且同意了杨振所提出的以萨摩藩藩厅全部库存稻米与金银支付战争赔款的要求。

    不过,岛津久通代表其藩主岛津光久提出的条件,也有两条。

    其一,荷人以及明人舰队要立约保证岛津氏岛津光久一系对萨摩藩本土领地的统治。

    其二,荷人以及明人舰队要在达成条约后撤出鹿儿岛湾,并归还鹿儿岛湾内的樱岛。

    同样有点急于跟萨摩藩达成条约的马克西米连乐麦阿,当天晚上就答应了岛津久通的条件。

第九七四章 对比

    崇祯十四年九月初四上午己时,萨摩藩藩主、岛津氏的家督、后世被称作松平萨摩守光久的岛津光久,在一众家老家臣十数人的扈从之下,从鹿儿岛城的本丸天守阁下城,登上了马克西米连乐麦阿的旗舰阿德里安娜号。

    岛津光久年纪不大,也就二三十岁的年纪,留着月代头,身披一件绣有萨摩藩岛津氏纹章的黑色阵羽织,神色暗然肃穆,在阿德里安娜号的舰艉楼大舱房内见了马克西米连乐麦阿后,躬身递上了佩刀,然后跪坐在了乐麦阿的面前。

    在长崎出岛,亲眼目睹了柘植正时当街自杀的举动之后,杨振原以为倭国武家出身的人物,皆是重义轻死之辈呢。

    一度他还曾担心,如果倭国人物都像那个柘植正时那样又臭又硬,宁肯自杀都不肯“合作”,那么他们将来的江户之行,可能就要充满变数了。

    但是现在一看这个萨摩藩藩主的表现,杨振多少又有点放心了。

    九月初四的中午,联合舰队与萨摩藩的条约达成,杨振作为其中一方同时也作为见证人,在岛津光久与乐麦阿达成的条约上签了字。

    条约达成后,收获最大的一方,当然是荷兰东印度公司。

    包括马克西米连乐麦阿本人,有了与萨摩藩的这个条约在手,战事结束之后,也必然会成为荷兰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总督府的重要人物,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不过杨振一方的收获,也不算小。

    除了九月初二日夜里杨振麾下从鹿儿岛城下町抢掠而来的金银财货稻米物资之外,联合舰队在鹿儿岛湾缴获的大批萨摩藩船只,也皆归杨振船队所有。

    由于荷人从萨摩藩岛津家所得到那些岛屿,是双方会师之前荷人舰队独自出兵占领的,所以杨振无权分割。

    但是双方联合之后出兵萨摩藩胜利后所取得战争赔偿,却是杨振一方应当应分应该得到的。

    对此,乐麦阿倒也非常爽利,对于条约达成后得到的战争赔偿,按照五五分成的比例进行了分配,不管是萨摩藩藩厅库存的金、银,还是库存的稻米布帛,双方一律平分。

    事实上,原本并没有把杨振及其船队太放在眼里的乐麦阿及其麾下船长们,经过了围攻鹿儿岛城一战之后,已经认识到了杨振及其船队的不凡之处。

    虽然杨振麾下的船只不大,论重炮数量远远不如荷人舰队,可是杨振麾下所装备使用的许多火器,都让乐麦阿及其麾下的船长们暗自惊讶不已。

    比如杨振麾下火枪手们人手一支的燧发枪,再比如最后直接促成了岛津氏接受条约的冲天炮,都让乐麦阿及其麾下有点见识的船长们大吃一惊。

    不使用火绳就能点火击发的燧发枪,乐麦阿及其麾下的船长们,当然也见过,他们船上的枪炮长以及少数白皮红毛鬼火枪手们也装备了类似的燧发枪。

    甚至在跟杨振的船队会合以前,乐麦阿还曾担心过,双方会合后会不会被杨振麾下得知了燧发枪的存在,从而威胁到荷人火枪的领先地位。

    但是现在,他们在杨振麾下的火枪手那里赫然发现,他们一度打算秘不示人的宝贝燧发枪,在杨振麾下那里,根本不是什么“稀罕货”。

    对他们来说造价昂贵,他们都装备不起几杆的燧发枪,在杨振麾下的火枪手那里,竟然是人手一杆!

    这个情况,大大出乎了乐麦阿及其手下荷人军官们的预料之外。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雇佣兵们,在受雇之时,绝大部分都是自带装备或者自己出钱购置火枪火药弹丸以及佩刀之类的军需物资。

    如果没有战时的劫掠和缴获,单纯依靠荷兰东印度公司给底层佣兵或者雇员支付的微薄的薪水,他们甚至会因为出钱购置武器而负债。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他们知道燧发枪的存在,也做不到人手一杆。

    因为对很多底层的佣兵来说,对于巴达维亚总督府治下那些衣不蔽体手无寸铁的土着们来说,包括对于大员岛上的那些土着来说,他们传统的火绳枪就已经够用了。

    他们也不仅支付不起更先进的火器,而且也不需要支付更高的价钱,去购置更先进的火器。

    尤其是当他们这些殖民者的雇佣兵里,黑皮乌番奴的比例越来越大的时候,他们也不希望乌番奴们掌握更先进的火器。

    所以,荷兰东印度公司虽然声势赫赫,财力雄厚,但是其旗下殖民据点以及旗下武装商船上的契约雇佣兵们的武器装备,却仍然是以传统的火绳枪为主。

    只有极少数荷人军官和殖民据点高层才有机会接触和配备更先进的从本土购置的燧发火枪。

    至于开花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高级职员以及雇佣兵的头头们,当然也早就见识过了。

    然而他们的武装商船并没有普及配备。

    之所以如此,跟他们没有普及配备燧发枪几乎一样的原因,一来没有必要,二来价格昂贵。

    如果非要找第三个原因,那么这个原因就是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大批武装商船来说,使用榴弹炮开花弹的费效比,远不如使用重型实心弹加农炮划算。

    这个年代的远洋船只,包括巨型战船,都是木制的,根本扛不住重型加农炮打出来的实心弹丸,哪怕打出来的实心弹丸是石头制的,也能将对方的船体击碎。

    所以这个年代的洋夷海上力量,迫切追求的是舰炮更长的身管以及更远的射程,而不是开花弹在近战中的威力。

    因为如果敌人的船只装备了长身管、大射程的舰炮,那么不等你接近敌人,你就会被人所摧毁,根本来不及让你凭借榴弹炮在近战中的威力获得胜利。

    就这样,在一心追求利润,一心降低费效比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旗下,燧发枪与榴弹炮的装备程度出奇的低下。

    当然了,如果没有杨振这只幺蛾子,以他们现在的装备,也的确足以在接下来的很多年间在南洋和远东海面横行了。

    不过,如今有了杨振之后,情况自然就不太一样了。

    围攻鹿儿岛城一战过后,乐麦阿及其麾下的军官船长们对待杨振以及杨振部将们的态度,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过去斜着眼看人的乐麦阿,在下达各种命令之前,也知道先问一问杨振的意见了。

    崇祯十四年九月初四中午,最后的条约达成之后,乐麦阿接受了杨振的建议,先行扣留了表现十分驯服的萨摩藩藩主岛津光久一行人。

    然后叫岛津光久的家老岛津久通带着达成的条约,领着荷人红毛鬼科恩、通事何廷斌率领的一队荷人火枪手以及李禄、张国淦率领的一队金海镇火枪手,进入了萨摩藩藩厅所在的鹿儿岛城,接管并清点了萨摩藩藩厅的库藏。

    直到当天傍晚,荷人火枪手与金海镇的火枪手们看押着萨摩藩的降人们,将所有库藏的金银、稻米与布帛财物全数起运到城外海岸上,杨振才同意放归岛津光久及其家老家臣们。

    不过,令杨振感到惊讶的是,在他印象中是倭奴国大藩强藩之一的萨摩藩,居然并没有多么富裕。

    科恩、何廷斌以及李禄、张国淦等人,从鹿儿岛山城二之丸和本丸的藩库里,搜罗到的金银财货稻米布帛远低于杨振的预期。

    藏金,不过两万一千两;库银,不过六万八千两;布帛,不过两千二百匹。

    脱了壳的大米,倒是运出来不少,可是两家平分之后,每家也只有一万三千石左右。

    要知道萨摩藩岛津家的石高,可是高达七十二万石呢!

    早在福江岛上的时候,杨振就从何廷斌的嘴里知道了萨摩藩的地位,当时杨振非常高兴,以为这一把可以从萨摩藩岛津氏的身上再好好发上一笔横财呢。

    所以他对岛津氏没有提出土地方面的要求,而是寄希望于刮干净萨摩藩的藩库。

    为此,杨振在萨摩藩岛津氏的家老岛津久通打着白旗出来谈判投降条件之后,第二天早上岛津光久下城出降,杨振就叫严省三派人回去命令沉永忠多带船只速来了。

    结果可好,这个萨摩藩外强中干,驴粪蛋子表面光,藩库里根本没有多少积蓄。

    而且就这些搜刮运送出来的金银、布帛与稻米,杨振还得跟荷人平分。

    平分之后的稻米,倒是足够杨振此行所带兵马吃用的了,但是金银布帛等硬通货,却未免少得可怜。

    甚至都不如杨振麾下火枪手和掷弹兵们在九月初二夜里从城下町抢来的东西多呢。

    “都督,九州岛东南诸藩历经岛原之乱、天草之乱,去年以来又经受了瘟疫肆虐,实力的确大不如前了!”

    将岛津光久及其家老家臣们放归以后,荷人与杨振麾下在何廷斌的主持下,清点均分了萨摩藩藩库里得来的金银等物资。

    荷人军官们眼见己方分得了上万两的黄金以及三万多两的白银,考虑他们的兵力数量,粗略一算就知道人均能得多少,当下自是大呼小叫、兴高采烈。

    但是在场的杨振看了这个情况,却有点不太高兴,包括跟在杨振左右的几个部将,也是闷闷不乐。

    他们之前在平户岛可是经手接收过大批金银财货和稻米物资的,大场面见多了,眼前的小场面令他们相当失望。

    特别是到手的各种金银物资,还要分给荷人一半,更令他们气不打一处来,总觉得自己这是白辛苦了一场。

    有什么样的心情,自然就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在荷人的欢呼声中,人精一样的何廷斌早就注意到了杨振及其部下们的神色表情,因此立刻出言安抚。

    “当然了,要说对九州岛诸藩财富实力打击最大的,还得是江户幕府德川家持续多年的锁国令!幕府将长崎港设为唯一对外贸易的港口,派设了长崎奉行,垄断了整个对外的贸易。

    “想当年,平户藩的松浦氏,萨摩藩的岛津氏,那都是一时强藩,号称富可敌国,然而海贸一停,十几年下来坐吃山空,已然是今时不如往日了!”

第九七五章 本意

    听了何廷斌的解释,杨振微微点了点头,德川幕府的锁国令的确对曾经依靠海贸起家的萨摩藩影响很大。

    原本他们靠海吃海,凭借海贸,财富不断壮大,地盘也不断壮大,可是不愿坐视萨摩藩强大起来的德川幕府发布了锁国令,同时垄断了对外贸易之利。

    两百年后萨摩藩成长为倒幕运动的主力,也跟这一点有关。

    当然了,杨振对德川幕府的锁国令还是举双手支持的。

    不管德川幕府发布锁国令是为了自己垄断外贸之利,还是为了打压九州岛的外样大名,他们这样做起码削弱了萨摩藩的实力,迟滞或者延缓了萨摩藩对琉球王国的吞并步伐。

    如果不是德川幕府的锁国令,萨摩藩很可能早在明清鼎革之际,就会完成对琉球王国的吞并,而不会硬生生等到德川幕府倒台之后。

    就此而言,德川幕府的锁国令特别是德川幕府的存在,对这个时代的东亚其他地区而言,倒是一件好事情了。

    “你说的也是。不过萨摩藩穷一点也好,穷一点也就没那么些野心,不用动不动就想着南下,去蚕食我大明的属国琉球了!”

    “都督说的是!”

    “那么,何通事,除了这个萨摩藩,九州岛、四国岛以及倭奴本州岛上,还有哪个沿海的藩国曾经富可敌国呢?”

    杨振称呼何廷斌为何通事,显得有些外道。

    但是当着荷人军官们的面儿,尤其是汤玛士佩德尔的面儿,杨振也不能不谨慎从事。

    何廷斌显然也知道杨振意思,不经意地转眼看了正在侧耳倾听杨振说话的汤玛士佩德尔,故意大声问道:

    “都督的意思是?”

    “财富留给它们,何如我们取之?”

    “呵呵,都督说的在理。不过都督既然如此说,那不如直接往江户!”

    之前在福江岛上已经跟杨振有过沟通的何廷斌,大声说话,并将话题往进军江户那边引。

    “德川家石高超过四百万,倭奴国金山银山以及海贸之利,尽皆归他所有。联合舰队打十个外藩所得,恐怕也不如取一个江户!”

    荷人舰队对于要不要北上江户城,跟德川幕府签一下城下之约,意见并不一致。

    荷人舰队指挥官马克西米连乐麦阿倒是有这个意图,并将其列为此行的最高目标。

    但是乐麦阿麾下的一些船长军官们,却并不是很积极,有的认为与萨摩藩的条约已经达成了,此行战果已经够了。

    还有的就是单纯认为,江户城还是太远了,天气与海况变幻莫测,继续北上有风险。

    对此,杨振并不是没有想过干脆抛开荷人舰队,自己率领船队前往江户,而且这样一旦取得成功,那获益就将是前所未有的巨大。

    可是他再一想,自己麾下的几个水师将领,对辽东半岛东西两面的海况熟悉归熟悉,可是他们当中并无一人,曾经带船来到过倭国的东海岸。

    自己单独带领他们绕过九州岛、绕过四国岛,沿海北上江户,成功了固然名利双收,可万一失败了呢?

    再者说了,因为几百年前元军的两次征讨倭奴国失败,导致倭奴国对来自海西大陆上的力量并不怎么畏惧。

    万一,自己顺利率领水师抵达江户城所在的江户湾之后,震慑不住或者说威胁不了德川幕府的人马呢?

    难道自己真的要登陆上岸,一刀一枪去攻德川幕府的大本营江户城吗?

    打也不是说不能打,但是要真落入这个地步,那就失了杨振此来的本意了。

    这一次,杨振率军前来,并不是跟倭奴国全面开战来了,也不是来跟德川幕府非得拼个你死我活才行。

    杨振此来,就是想从倭奴国收获一笔金银财货以及粮食等物资,为接下来的北上攻灭清虏之战筹措物资做准备来了。

    要正陷入跟德川幕府的死战,那就跟杨振此来的本意南辕北辙了。

    所以考虑来考虑去,杨振还是觉得,应该拉上荷人舰队继续北上,联合他们才能真正威慑住德川幕府的那帮人。

    那帮人不畏惧来自高丽半岛的军队,也不畏惧来自大明朝的军队,但他们却相当畏惧来自泰西的红毛鬼洋夷。

    德川幕府下达的锁国令,看起来趾高气昂,自高自大,但实际上暴露出来的恰恰是对洋夷泛海东来的恐惧。

    这种恐惧,是对未知的恐惧。

    而杨振恰恰就是要利用他们的这种恐惧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崇祯十四年九月初七上午,也即迫使萨摩藩的岛津氏签订城下之盟后的第三天上午,在杨振、汤玛士佩德尔以及科恩和何廷斌的建议之下,马克西米连乐麦阿终于下令重新起航,率领联合舰队离开鹿儿岛湾,然后往东穿过大隅海峡北上,出兵江户城了。

    在条约达成后的几天里,荷人舰队指挥官乐麦阿一边反复考虑要不要继续扩大战争的问题,另一边也在紧锣密鼓地处理萨摩藩条约达成后的善后问题。

    乐麦阿在跟岛津光久达成条约后,就将之前他交给长崎奉行柘植正时转呈幕府要求全面开放通商的信件,委托给了岛津光久,叫他派人投递到江户幕府那边去。

    对此,被迫投降了的岛津光久不敢不答应,于是在九月初五一早,就派人走陆路出发前往江户方向传递荷人的外交信函去了。

    对于乐麦阿的这个做法,杨振一开始是相反对的,但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杨振过去在对清虏作战的时候,因为长期处在弱势一方的地位上,作战之时,常常采用突袭或者伏击的战术,喜欢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如今面对倭人,杨振情不自禁地就想采用以往习惯了的打法。

    但是荷人舰队却不太一样,他们已经习惯了全面占据优势的打法,所以更希望直接吓唬住对手,然后不战而胜。

    这两个打法,哪个更好,当然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

    不过就目前情况而言,杨振觉得或许荷人的做法更有可取之处。

    因为当你实力占优的情况下,你应当考虑的,不是避敌主力,而恰恰是调动敌人的主力来战。

    当然了,鹿儿岛城之战以后,联合舰队的整体实力在面对幕府军队的时候,是不是全面占优,杨振的心里多少有点忐忑。

    荷人舰队原有五艘巨型夹板船以及十几艘小型船只,但在之前的作战之中,其中一艘名为普特曼斯号的巨型甲板船,在鹿儿岛城所在的海岸附近中了几炮。

    虽然萨摩藩的海岸炮台上,装备的只是佛郎机子母炮的彷造品,它们打出的弹丸,只有拳头般大小,但是被倭人称作国崩的佛郎机子母炮,属于后装速射炮,还是具有一定威力的。

    好在普特曼斯号只是被佛郎机子母炮的几发实心弹,打中了左舷,同时有几发打断了几根帆索而已,实质损伤并不太大。

    不过考虑到新占领的甑岛列岛以及种子岛、屋久岛等大隅列岛需要有人驻守,同时也免得被萨摩藩出尔反尔在后方捣乱,对后路不太放心的乐麦阿,便决定派出普特曼斯号的船长,一个名叫丹克的甲必丹,带几艘大小船只,留守种子岛。

    当然,乐麦阿这么做,其实也是想把荷人舰队已经取得的战果,包括已经缴获的各种物资,真正落袋为安。

    对此,杨振完全理解。

    毕竟,就是杨振自己,也不可能带着从萨摩藩这里获得的战果和缴获的物资,长途跋涉前往江户方向去。

    这次收获的东西,虽然没有杨振想象的多,可是全部装载到现有的战船上,也是个累赘和负担。

    只有将它们真正送回福江岛乃至瀛洲岛去,才算是真正放心。

    包括荷人看不上的那些被堵在鹿儿岛湾深处的大批倭船,杨振也一度犯过愁。

    带着吧,它们有点太多了,同时个头又小,于海战用处不大。

    可是留下吧,它们难免又要继续被萨摩藩所利用。

    谁知道这些个体量不大的倭人关船、小早船,将来会不会成为倭人反击自己的利器呢!

    除此之外,就剩下一把火把它们全烧了。

    可是这样做,杨振又觉得有点可惜,毕竟是三四百条船只,虽然个头不大,可是数量不小啊。

    一贯精打细算节俭度日的杨振,自然舍不得弃之不用,也舍不得一把火烧掉。

    好在九月初四一大早,杨振就已经叫严省三派人派船返回福江岛传令去了。

    就此而言,杨振可比乐麦阿有优势多了,因为不管是福江岛,还是瀛洲岛,都比大员岛可近便多了。

    到了九月初六日的傍晚时分,夕阳已西下的时候,沉永忠带着从福江岛出发的船队浩浩荡荡地抵达了鹿儿岛湾。

    来之前,沉永忠就已经从严省三派去的一个传令把总那里知道了杨振船队兵马在鹿儿岛湾的情况。

    所以他带来的船只虽然不算多,可是跟船前来的瀛洲岛水手,却很是不少。

    杨振曾经一度考虑过要一把火烧掉的众多萨摩藩关船、小早船,在有了水手以后,就马上不同了。

    这些船只,对于海上作战来说,一时派不上用场,但是它们却完全可以充当金海镇的近海运输船。

    就这样,崇祯十四年九月初七日上午辰时,顺着鹿儿岛湾退潮的水势,由荷人舰队指挥官乐麦阿和杨振共同指挥的联合舰队,浩浩荡荡地驶出了鹿儿岛湾。

    一出海湾,一队往东,一队往西。

    往东的,正是前往大隅海峡转头北上的联合舰队。

    往西的,则是规模看起来更加庞大的满载而归的沉永忠船队。

    当然,往东的联合舰队在行经大隅海峡的时候,也有一艘名叫普特曼斯号的巨型夹板船,脱离了船队的行列,带了其他几条满载的船舶向南,拐向种子岛停泊驻守去了。

第九七六章 伊豆

    经过大隅海峡,北上江户湾,要说有多远,其实并没有多远,再远也远不过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只从阿姆斯特丹到大员的距离。

    可是要说有多近,却也不近,起码相当于从大员岛到鹿儿岛湾的距离了,又或者已经相当于从杨振最早出发的旅顺口到鹿儿岛湾的距离了。

    虽然从大隅海峡北上以后,就有一股沿着海岸北上的洋流助力,可是杨振依然感受到了面对茫茫大海浩瀚无垠深不可测的那种惶恐。

    也是直到这时,杨振心中更加暗自庆幸自己拉上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大员舰队一起行动。

    这些隶属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巨型武装商船以及船队的指挥官、船长甚至是水手们,他们的远洋航行经验,真不是杨振麾下的近海水师将士们所能匹敌的。

    不是杨振长洋夷的威风,灭自己人的志气,而是他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如果这次没有拉上荷人舰队一起行动,单凭自己率领船队,很有可能迷失在海上,找不到江户湾的准确位置。

    一方面,自己麾下的水师将领们,没有一个人曾经率船抵达过大隅海峡以东的海域。

    另一方面,从大隅海峡北上之后,九州岛东北、四国岛沿海以及本州岛的东部海岸情形十分复杂,遍布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海湾。

    除非有人曾经带船到过江户湾,否则的话,没有人领航,十有八九要跑错地方。

    庆幸的是,在荷人舰队里面,不止一个船长,也不止一条武装商船,在以前的数年里先后到过江户湾。

    甚至包括何廷斌本人,也曾经跟着长崎商馆的前任执事,不止一次到过江户湾,甚至有一次还到了江户城的城下町。

    也因此,在几个整个沿海北上的行程中,杨振率领的船队,只需要牢牢跟住前面的荷人舰队,跟着他们顺着洋流抢风行驶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整个航程虽然远,但是并不算太累,至少没那么累心。

    当然了,杨振固然是当了甩手掌柜,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然后时不时的找找船上的将领士卒聊聊天,谈谈心,日子过得相当轻松愉快。

    但是严省三、郭小武、俞海潮等水师将领们,可是一点也不轻松。

    为了将来自军水师能够抛开荷人舰队或者倭人向导,独自找到前往江户湾或者其他地方的航路。

    所以一路上,他们跟在荷人舰队的后面,又是夜里观星,又是白日望岛,又是用千里镜观测西部海岸线上的地形地貌特点,同时记录时间、海况、风向、洋流,然后将观测所得,统统记录在杨振叫他们准备的航海日志上,以便今后继续使用。

    同时也让他们把航路上观测的显着地形地貌,标记在之前搜罗到的各种倭国东海岸地图之上。

    如此一来,杨振倒是轻松了,可是麾下水师将领们以及水师将领们所倚重的伙长,也就是海船上掌管罗盘,负责观星定位辨别方向的那些人,可就累成三孙子了。

    就这样,联合舰队五艘巨舰,加上一百多条大小战船,通过大隅海峡北上之后,又经过了三天三夜的航行,终于在九月十一日的清晨,进入江户湾的外海——相模湾了。

    相模湾与江户湾的关系,是大湾套小湾的关系。

    相模湾在外,海域面积大,而且是敞开的。

    而江户湾在相模湾内里的东北部,面积比相模湾小,同时也相对封闭,形状好似一个肚子大脖子细的瓶子,但其瓶口就在相模湾内。

    这就意味,联合舰队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深不可测的外海直接进入江户湾,而必须经过相模湾。

    举个不那么恰当的例子,就像是外来的船队要想往金州湾的海面去,就必须先进入渤海一样。

    虽然相模湾是一个入口敞开极大的半圆形大海湾,湾口广阔,湾腹较小,不像渤海入口那样山岛竦峙,南北皆有半岛环抱拱卫,但是以荷人与杨振他们联合舰队的规模,浩浩荡荡进入相模湾,一定会引起相模湾周边诸藩的警觉。

    因为就在相模湾的当面,尹豆半岛的东部海域几十里内有一串或大或小的岛屿,叫作尹豆群岛。

    尹豆群岛大多数岛屿,都是很小的火山岛,都是荒岛,上面无人居住。

    但是其中最大的一个,也就是所谓的尹豆大岛,面积却并不小,上面是有人常住的,而且正好隶属于由幕府直领的尹豆国。

    而眼下担任尹豆守职责的人物,正是德川幕府的老中,幕府三代蒋军德川家光的重臣松平信纲。

    当然,这些情况不光是杨振知道,包括荷人舰队指挥官马克西米连乐麦阿在内的许多荷人军官也都知道。

    所以,当晨雾渐渐散去,相模湾外海的海面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大岛浮现的时候,前方的荷人舰队渐渐降下了主帆,降低了往北航行的速度。

    杨振在瀛洲号上见状,也连忙命人降下主帆,跟在后面的金海镇其他船只,自是有样学样,渐渐向杨振的瀛洲号并跟着瀛洲号向前方的荷人舰队靠近。

    杨振这边刚完成麾下战船的收拢与集结,乐麦阿就叫何廷斌带船前来寻找杨振来了。

    “都督,前面没多远就是尹豆大岛了,过了尹豆大岛,就等于进了相模湾,距离江户湾的入口也就不远了。”

    一登上瀛洲号,何廷斌立刻就像杨振报告了目前船队所处的方位,以及距离江户湾入口的距离。

    一路上杨振多次想找机会,跟何廷斌聊一聊,毕竟何廷斌是这次船队里唯一跟船到过江户湾,甚至进入江户城下町的中国人,杨振正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他呢。

    但是这个何廷斌作为荷人舰队指挥官乐麦阿的通译,同时也充当着乐麦阿有关大明和倭奴国一切问题的顾问,他被荷人看的很严。

    而且海上不同陆地,不是杨振想见就能见着的。

    杨振倒是想过直接派船前去相招,但是一想这么做容易引起荷人的怀疑,有可能会对何廷斌不利,最后杨振只能放弃。

    这一次或许是情况复杂,派汤玛士佩德尔或者其他人可能说不清楚,乐麦阿竟然把何廷斌亲自派来联络来了。

    “我正想要问问你,咱们这一路上没有遇见什么岛屿,没有遇见倭奴国的敌船,总觉得有点过于安静,总觉得情况有点不对!”

    见了何廷斌的面儿,杨振也很高兴,同时想起心中疑虑,就在甲板上直接开口询问。

    “这个,呵呵,是卑职先前有所疏忽,没把倭国东海岸的海上情况报告清楚,过了大隅海峡往北来,水深千丈不止,海上岛屿甚少,唯有相模湾外的尹豆诸岛这一片岛屿而已。

    “也正是有了这片岛屿的存在,尤其是尹豆大岛的存在,来过江户湾的人,才能知道江户湾不远了。”

    说到这里,何廷斌见杨振一边点头,一边仍是一副疑虑未消神情,于是马上接着说道:

    “不过,都督你的判断没错,虽然从大隅海峡到这里,倭奴国东海岸并没什么岛屿,可是倭国东海岸藩国不少,号称强藩的也有好几个,但是咱们船队却没遇上一艘倭船拦截!

    “这个情况的确反常,这一点不光都督你觉得不对,就是那些个荷人船长,包括乐麦阿,也觉得不对。这次乐麦阿叫卑职来见都督,就是因为这个——”

    “怎么,荷人舰队在前方可是有了什么发现?!”

    “这个,目前倒还没有。不过有几个荷人船长判断,我们的船队动静不小,事先又已经强迫萨摩藩的岛津光久派了人往江户转呈递书,幕府方面绝不会不有所准备!”

    乐麦阿派何廷斌亲自来见杨振,果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哦?幕府方面会有什么准备呢?”

    “乐麦阿判断,幕府方面很可能不会轻易屈服,很可能会征集水陆大军前来迎战!乐麦阿已命汤玛士船长率领普罗文查号往前方海域查看去了!”

    “嗯,这是乐麦阿的判断。那么何先生,以你对倭国的了解,你怎么看?”

    “卑职认为,幕府方面肯定不会不战而降,而且一定会征集倭国水陆大军,前来迎战咱们,而我们一路上没有遇到倭船拦截,很可能就是因为大批倭船,已被征调到了相模湾或者江户湾集结迎战!”

    “呵呵,何先生,我认为你的看法没错,我完全赞同你的看法!”

    别的人,或许还不清楚小日子是什么货色。

    可是杨振这个两世为人的人,却很清楚小日子是什么尿性。

    一贯妄自尊大的它们,是绝不会轻易“选择和平”的,除非在它们面前展现出足以将其灭亡的实力。

    所以杨振在出兵之前,其实就已经想到过,正处在兴旺时代的德川幕府,一旦听闻强敌来犯江户,一定会征调举国兵马云集江户城外合战。

    此时,杨振从何廷斌的嘴里听说荷人舰队的指挥官乐麦也有了类似的判断,而且对这个时代的倭国有着深刻了解的何廷斌同样有如此判断,杨振的心里不仅不担心了,相反,倒有一些窃喜的感觉。

    “这个,都督,卑职怎么觉得,都督好像并不怎么担心此事呢?”

    杨振脸上的疑虑神色一消失,立刻就被何廷斌给捕捉到了。

    对此,何廷斌的确有点讶异。

    在何廷斌看来,幕府将军德川家光要是真的征调倭奴国举国大军前来守卫江户湾,守卫江户城的话,那么自己们此行要想达成目标很可能要大费一番周折了,怎么面对这样的情况,杨都督你反倒不担心了呢!

    “呵呵,你又说对了。对于幕府征调倭奴国各藩大名的兵马,前来江户城迎战我们,我的确并不怎么不担心。

    “事实上,我唯一担心的,是他们的水军,如果他们有强大的能战的水军,那么我们的麻烦,可能会多一些。否则的话,他们来的人越多,或许对我们越有利。”

    杨振说到这里,微笑不语地看着何廷斌。

    而何廷斌听到这里,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有点搞不明白杨振的意思了。

    “这个,都督的意思是?”

    “呵呵,何先生,我听说,倭国除了幕府将军之外,还有一个类似汉献帝那样的天皇角色?”

    “是的,没错,都督果然博闻广记。”

    “现在的倭奴天皇,叫什么名字?呵呵,我是说,现在是什么天皇在位?”

    “都督的意思是?”

    听见杨振突然问起倭国的现任天皇,何廷斌脑子里灵光一闪,彷佛意识到了什么。

    但是他一时又说不清楚,只好再次冒昧询问。

第九七七章 击西

    “你先别管我什么意思,你只把你知道的有关倭国天皇的情况简单说说,我听一听再说。”

    “是,卑职遵命。”

    何廷斌见杨振这么说,也只好压制住心中的种种疑窦,一边搜肠刮肚地回想着这些年来在平户、长崎等地听来的各种传闻,一边向杨振娓娓道来。

    “据卑职所知,现在的倭国天皇地位听起来尊崇,但是并无实权,事实上,的确如同都督所说,它们虽然号称天皇,但是跟汉献帝一样,甚至不如汉献帝,而德川家犹如曹家,而且其贪婪专权霸道比之曹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何廷斌显然对德川家的专权霸道很有看法,可是这不是杨振感兴趣的。

    “好了,好了,你且直说倭国天皇的情况吧,现在是谁在位?”

    何廷斌见状,忙收回发散出去的思绪,开始专注于回答杨振提出的最直接的问题。

    “这个,据卑职耳闻所知,现在倭国天皇的情况有点复杂,据说有两个天皇在位,一个叫后水尾天皇,一个叫明正天皇。

    “而且最奇怪的是,这个明正天皇,据说还是十八九岁不到二十的妙龄女子,而另一位后水尾天皇正是这个年轻女天皇的生父!”

    “啊?”

    “啥玩应?”

    “女的天皇?”

    何廷斌有关明正天皇是个妙龄女子的说法一出,不光是杨振有点惊讶,就连跟在杨振左右的李禄、郭小武、孙登选,也忍不住叫出了声。

    但是杨振的表现还好一些,因为他知道,倭奴国的历史上有过多位女天皇,包括江户时代也有过不止一个女天皇。

    他只是没想到,现在的倭奴国就是女天皇在位,而且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天皇在位。

    看来这个天皇的位子,的确不怎么值钱了。

    要不然,这个明正女天皇的生父后水尾天皇,也不会年纪轻轻没病没灾的,活着的时候就把天皇的位子传给自己的女儿了。

    然而李禄、郭小武、孙登选这些人,可跟杨振不一样,他们从没想过女的也能当天皇。

    虽然倭奴国的什么狗屁天皇算不得什么,可是一个女娃子能给一帮藩主大名们当老大,哪怕是名义上的老大,他们也觉得过于匪夷所思了。

    “诸位有所不知,倭国的皇家,从咱们前宋时起,一直到现在,就没有把持过倭国的实权大政。

    “这个情况,还不是从德川幕府开始的,德川幕府以前有个室町幕府,室町幕府以前,还有过一个镰仓幕府,几百年来都是幕府说了算!

    “正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幕府说了算,皇家的地位有点像是咱们两千年前春秋战国时代的东周王室,名义上是天下的共主,实际上啥也不是,强横的诸侯都能欺负它!

    “也因此,天皇的位子,说起来好听,做起来难做,凡是想要振作有为的,说横死就横死了,凡是聪明伶俐的,上了位也得装聋作哑。

    “眼下这个明正女天皇,乃是德川家二代将军德川秀忠的外孙女,据说后水尾天皇听人说德川秀忠希望自己的外孙女继位,担心自己被害,所以就把位子匆匆传给了她!

    “如今,幕府二代将军德川秀忠,已经死了快十年了,而这个明正女天皇七岁继位到现在,也有差不多十来年了!”

    “这——”

    “怪不得幕府得势了呢,原来倭奴国的皇家,都是一些这样的货色!”

    众人从何廷斌那里大致上搞清楚了倭奴国皇家狗屁倒灶的基本状况,一个个面面相觑,彷佛突然间就看破了倭奴国外强中干的虚实。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数里外突然有“轰隆”“轰隆”的炮声传来。

    突如其来的重炮轰鸣,把瀛洲号甲板上站着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人人转身翘首,争相往北张望。

    “都督,打起来了。听声音,估计是汤玛士的普罗文查号跟倭奴兵船交上了手!”

    “难道尹豆大岛附近防御有倭奴国的兵船埋伏?”

    “这个不大可能。卑职倒是觉得,是汤玛士的普罗文查号对尹豆大岛发起的进攻。”

    杨振见何廷斌这么说,然后又见前方不远处海上游弋的阿德里安娜号并无出击的动作,当下也放下心来。

    除了传令瀛洲号以及跟在瀛洲号附近的金海镇船队做好出战的准备之外,也没有冒然采取其他的行动。

    不过杨振这么一番布置下去,原来跟在身边的李禄、郭小武、孙登选转身执行命令去了,身边只剩下了何廷斌。

    “都督不必紧张,乐麦阿派卑职过来,其一是叫卑职告知都督,船队不能冒然进入相模湾,预备先占领了尹豆大岛休整一番后再说。

    “其二,也是想请都督做好准备,以防前方有意外情况发生,联合舰队要立刻跟倭国水军作战。不过看情况,显然幕府召集的倭国水军并不尹豆大岛附近。”

    “那就好。荷人的做法是对的,这个乐麦阿倒是相当谨慎!”

    何廷斌这个时候才逮着机会说明来意,虽然并不晚,但是意义已经不大了。

    不过,杨振听了乐麦阿的安排之后,还是相当诚心地夸了荷人舰队指挥官乐麦阿一句。

    荷人被称为海上马车夫,自然不是吹出来的。

    至少他们对于海上作战的敏锐感觉,要比杨振这个没打过什么海战的菜鸟小白要高了不止一筹。

    “都督,你方才突然说起倭国的皇家,可是有什么有别于眼前的打算?”

    何廷斌倒是精明无比,从杨振突然冒出来的话题里面,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东西。

    “呵呵,你跟船进过江户湾,到过江户城下町?”

    “是,那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

    “那么你可曾去过倭奴国天皇所居的京都城?”

    “京都?!都督可是想要——想要去打京都?!”

    何廷斌一听杨振提起倭国皇家所居的京都城,顿时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杨振,原本口舌便利的他,一时竟然有点结巴了。

    “呵呵,是不是要打京都城,现在不好说。不过我以为,如果德川幕府真的把能调动的倭国兵马,都调到了江户城的周围,那么本都督杀个回马枪,去打一下京都城也未尝不可!”

    “声东击西,声东击西!都督精通兵法,善于出奇制胜,果然是名不虚传!”

    “什么精通兵法,不过是迫不得已罢了。你且说,你可曾去过京都城?”

    面对何廷斌仰望着自己一脸又是惊讶又是钦佩的神情,杨振当头就给他泼了一盆凉水降温。

    杨振打不打京都城,不完全取决于他自己想不想,而是要看接下来的形势变化。

    从杨振的本心来讲,攻打德川幕府的大本营江户城,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因此,能不打就不打,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是,如果德川家光真的因为外地从海上来袭,而将本州岛上的各藩人马都征调到了江户湾一带或者江户城一带防守来了,那么几百里外的京都城周边一旦空虚,杨振当然想去打一下。

    不论如何,在眼前的情况之下,打京都城,很可能要比打江户城容易一点。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京都城的重要地位,实际上并不比江户城低多少。

    只要围了京都城,哪怕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也绝对有助于迫使幕府跟自己们达成条约。

    当然了,对杨振来说,想打京都城,也有他自己的一点私心在内。

    几百年后的倭奴们老说它们自己是什么天照大婶的后裔,拥有什么万世一系的皇统等等,杨振非常看不惯它们自高自大的嘴脸。

    也因此,杨振宁肯容忍德川幕府继续存在,也不能容忍这个狗屁万世一系的变态家族继续存在下去。

    能不能将这个家族连根拔掉,杨振自己也不知道做不做得到,但是既然来都来了,他总要努努力,试上一试。

    不过,要想在江户城周边重兵云集之际,掉头去打京都城,杨振最缺的不是信心,而是向导。

    杨振的手里面,只有严省三从对马藩严原城搜罗的几张舆图以及自己后世对倭奴国地图的日渐模湖的记忆。

    然而不管是杨振的记忆也好,还是严省三搜罗来的倭奴国舆图也好,对于京都城的具体位置,都很不精确。

    如果没有一个熟悉山川道路的向导领着,那么声东击西奇袭京都城这个事情,十有八九不可能成功。

    所以杨振非常关心何廷斌到底去没去过京都城。

    “不曾。卑职不曾去过京都城。幕府那边对于倭奴皇家所居的地方看护很严格,轻易不许他们与外人接近,更别说是洋夷或者像卑职这样的唐通事了。”

    “这——”

    “不过,倭奴锁国之前,卑职曾经跟船去过大坂城,在那里听说从大坂北上京都,也即倭奴国俗称的上洛,只有不到百里的路程。”

    “哦?从大坂上洛?”

    “没错,卑职虽然没有去过京都城,但是也知道京都城并不靠海,我们从现在的位置尹豆列岛出发,到大坂附近登陆上岸,应当是距离京都城最近的地方了。”

    “大坂,大坂,我听说,倭奴国以前有个权臣丰臣秀吉,雄踞大坂,号令整个倭国,无人敢不俯首听命,如今丰臣秀吉早化成了粪土,但是大坂城,可是一座雄城啊!”

    “呵呵,都督你是所知,有所不知,那个矮子太阁丰臣秀吉号令倭国的那个大坂城,早已经跟丰臣氏一起化成焦土了!”

    面对杨振的疑虑,何廷斌立刻做了补充。

    早在效力于荷人之前,他就跟着一堆大明东南的海商混迹倭国。

    等他被迫效力于荷人之后,更是跟着荷人的武装商船去过倭国许多沿海的藩国。

    大坂作为德川幕府锁国之前重要的贸易集散港口,何廷斌在十几年来去了不止一次,对当地实际情况的了解,自是远远胜过了杨振这个在前世从来没去过倭国的穿越客。

    而且何廷斌担心杨振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紧接着就又解释了一番。

    “丰臣秀吉死了以后,丰臣秀赖在位,德川家为了争权,先后两次攻击大坂,发动了两次大战,倭人称之为大坂冬之阵和大坂夏之阵。

    “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大坂夏之阵德川家完胜以后,丰臣氏树倒猢狲散,丰臣秀赖母子自杀,大坂城也随之毁于大火之中!

    “丰臣氏曾经三重壕三重城的大坂城,早已不存在了。现在的大坂,已是幕府的直属领地,在元和偃武之后,连一条外城壕都没有了,天守阁与城下町早已经连成一片。”

    听完何廷斌的解释,杨振的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了。

第九七八章 对话

    如果一切都如何廷斌所说的那样,那么从大坂登陆上岸,突袭京都城,就是最可行的路线了。

    不过杨振仍然有点不放心,毕竟事关重大,他不搞清楚状况,实在不能轻易作出决定。

    “那么,现在大坂方面归谁处置?”

    “由大坂城代和大坂町奉行代为主持,大坂城代主持防务!”

    “大坂城代和大坂町奉行,又是何人出任?”

    “按幕府的规矩,像大坂这样的前朝重地,都是由德川家家臣出身的谱代大名出任城代,目前的大坂城代,如果没有更换的话,就仍是德川氏家臣出身的阿部正次!”

    “阿部正次?”

    杨振听说过阿部规秀,可没听说过什么阿部正次,难道是阿部规秀的祖宗不成?

    “没错,传说当年大坂夏之阵,就是这个阿部正次第一个率军攻入大坂城,战后论功第一,被德川氏封在了武藏国的岩槻城,成为了岩槻藩的谱代大名!

    “不过都督不必担心,阿部正次既然是德川氏的重臣,一旦江户有外人来犯,他身为大坂城代必然要亲率兵马前往救援。

    “到时候,大坂防务空虚,仅仅只是大坂町奉行主持事务,对上都督的火枪队或者荷人的火枪队,它们肯定不是对手!

    “因为大坂东西二町奉行所役人都有定额,按规矩,肯定不会比长崎多多少,满打满算的话,也不会超过二百人!”

    “很好,很好!本都督得先生之助,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不敢当,不敢当——”

    “呵呵,既然如此,咱们且静待时机,只等幕府那边征调的亲藩与谱代大名兵马齐聚江户,本都督即向乐麦阿提议突袭大坂,到时候何先生你,也要一力促成此事。”

    “卑职明白!”

    两人说话间,就把今后的出兵方向定了,而此时前方数里外的隆隆炮声,也已经停歇下来。

    何廷斌匆匆告辞离去没有多久,就又有一条荷人船只前来传令。

    这次的命令倒也简单,上面有乐麦阿的签字以及何廷斌的署名,是叫杨振点齐了所有战船,跟荷人舰队一起扬帆前行,对尹豆大岛发起登陆作战。

    而此时,朝阳早已升起,晨雾已然消散,即使不用千里镜,几里外的尹豆大岛也已经清晰可见了。

    尹豆大岛恰如其名,规模的确不小,至少在尹豆列岛里面是最大的一个了。

    但它是一个典型的火山岛,最高峰上面有一个巨大的火山口,环绕火山口的四周山岭,没有树,也没有灌木,只有一些生命力顽强的杂草。

    当然,这倒不是说它是一个完全的荒岛,事实并非如此,环岛四周还是有一些小块的平地。

    而且相对缓和一些的山坡上以及山沟里,郁郁葱葱,植被丰茂。

    不过岛上只有一条湍急的山溪里面有澹水,所以岛上能够承载的人口并不多。

    岛上只有在面向尹豆半岛的岛西端,有一个半农半渔兼且守岛的大岛町,约有百余户千余口人。

    早上的时候,汤玛士佩德尔带着普罗文查号乘着晨雾抵近大岛町的时候,大岛町附近的小渔港内,原本停泊着一些本地渔民的破旧小渔船以及十几条昨天从相模湾内来到这里并在这里过夜的倭人巡哨船。

    那些大岛町的渔船以及倭人巡哨船,在巨型夹板船普罗文查号的面前,就像是新生的婴儿面对如山的巨人一样。

    眼见如此状况,汤玛士佩德尔自然毫不客气,乘着晨雾抵近渔港之后立刻开炮轰击港内船只。

    而这正是杨振与何廷斌他们谈话之时所听到的炮声的由来。

    几轮炮击过后,大岛町下的小渔港以及大岛町本身被普罗文查号上的重炮轰得稀碎,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除了有几条倭人巡哨船,在普罗文查号的炮击之后中仓皇向西逃窜入海外,其他的要么在炮击中沉没,要么船上人紧急弃船逃到了岸上。

    随后,汤玛士佩德尔就派出哨船向荷人舰队旗舰报信,请求联合舰队一起登陆大岛,还特别提出,请杨振麾下的船队火枪手和掷弹兵们一起参加登陆作战。

    就这样,崇祯十四年九月十一日上午辰时刚过,杨振与荷人的联合舰队对尹豆大岛发起了登陆作战。

    登陆作战之顺利,超乎杨振的想象。

    尹豆大岛上没有炮台,小小的大岛町在联合舰队五艘巨舰的重炮轰击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同时由于尹豆大岛周边的海水很深,也没有容易导致大船搁浅的礁石林与近岸的滩涂,所以杨振麾下的四百料战船可以轻松抵近海岸。

    然后一边使用飞雷炮将云集在岸上抵抗的倭人炸得抛头鼠窜无法立足,一边将船上的火枪手以及掷弹兵们直接送上海岸。

    只有荷人舰队运载的荷人火枪手以及乌番奴火枪手们,需要换成他们舰队的小船,在炮击的掩护下登上海岸。

    联合舰队的火枪手们,加在一起,加在一起有两千多人,这些人实际上只出动了一半,就已经顺利占领了海岸。

    退守岛内大岛町的倭人,真正的常备军没有多少,只有搭乘倭人巡哨船来此停泊过夜的人马才配备了铁炮和几支大筒。

    而岛上的渔民以及从岛上渔民之中临时征发起来的守岛足轻,都只有射程一般的和弓以及长柄薙刀与竹枪。

    此外披甲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只有一些率队作战的武士番头身上才有甲胃。

    双方武器之间的差距,大得不是一星半点儿,所以岛上退守的倭人根本不是金海镇火枪手以及荷人火枪手的一合之敌。

    及至当天中午,整个尹豆大岛就落入到了等到火枪手和掷弹兵的手中。

    至于岛上原有的上千口倭人,除了几十个年轻倭女被荷人留下充当营妓之外,其他的尽皆被杀。

    唯有被乘坐倭人巡哨船抵达岛上过夜的几个属于尹豆守松平信纲麾下的武士番头,眼见大势已去,及时向率军登陆的李禄缴械投降,才得以保住小命。

    而李禄之所以饶他们不死,当然也跟杨振下给他的命令有关。

    杨振已经存了要去攻打大坂乃至京都城的心思,自然要预做准备。

    而他眼下最需要的,就是倭人武士出身的带路党。

    对杨振来说,何廷斌在倭国多年,到过倭国多地,不仅通晓荷兰语,而且通晓倭奴语,同时对于打倭奴充满热情,照理应当是一个不错的向导兼通译。

    而这一点,也是杨振刻意跟他交好,并将他拉入自己麾下效力的重要原因。

    但是,何廷斌终究跟倭人隔着一层,而且他也没有去过京都城,对于从大坂到京都城的道路并不熟悉,很多事情都是道听途说而已。

    杨振可不敢将这样重大的事情,寄托在何廷斌道听途说来的各种传闻上面。

    杨振需要真正了解倭国内情的人,也需要深入了解倭国道路的人。

    说到底,只有尽快俘虏或者策反一些真正出身倭奴国武士阶层的人,才能找到最有用的带路党。

    杨振有点后悔当时为了获取赎金而将松浦重信、黑田忠之等九州岛西部诸藩的藩主大名们全部放归了。

    那些外样大名,对德川幕府的忠诚度是最低的,相对来说也比较容易被策反。

    但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接下里只能在新的战事当中,尽可能俘虏一些地位较高的武士,努力策反过来为己所用了。

    没把尹豆大岛上的倭奴俘虏斩尽杀绝,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崇祯十四年九月十一日下午,尹豆大岛上的倭人抵抗力量,被彻底肃清,极少数没被处决的倭人武士番头,也被关押控制在了李禄率领的金海镇军中。

    考虑到联合舰队已经在海上航行了数日,澹水也差不多用尽了,上上下下都需要登岸休整,于是乐麦阿与杨振遂亲率各自仍然游弋海上的船队靠岸登陆。

    就在大岛町内一处还算干净宽敞的倭人町屋内,时隔数日没有见面的乐麦阿,与杨振再次会面了。

    两个人隔着一张从荷人战船上搬下来的长桌相对而坐,面前各摆着一盘子食物。

    食物是由荷人提供的,是一种由牛肉、咸鱼、米饭以及不知名的豆子混合炖煮之后撒上胡椒粉做成的一团黏湖湖的东西。

    但是不管是乐麦阿,还是杨振,两个人谁也不挑食物,各自拿着一把银色的勺子,低着头全神贯注,安安静静地吃完了盘中餐。

    最后还是乐麦阿先吃完,只见他放下勺子,用塞在脖子下的白色餐巾擦了擦嘴,将其扔在一边,然后对同样吃完了食物的杨振说道:

    “杨,我听说,你的军队称呼你为都督,据说都督的意思,就是掌管一切的人,我这样说对吗?”

    自从鹿儿岛城之战之后,乐麦阿显然已经认识到了杨振及其部下的实力,现在在杨振面前,明显客气多了,已经开始认真了解杨振的都督称谓背后,所包含的意思了。

    “呵呵,也不能这么说,我只是在天子钦命由我守卫的地方掌管一切而已。”

    说完这话,杨振笑呵呵地目视站立在乐麦阿身后的何廷斌,让他把话翻译过去。

    何廷斌刚翻译完,杨振就见乐麦阿仰脸哈哈一笑,一直阴着的瘦长的脸上突然有了笑容。

    “就像尼古拉斯·一官,在南澳掌管一切一样,是吗?”

    其实不用何廷斌的翻译,杨振就已经清楚了尼古拉斯一官这个叫法,而且也知道,乐麦阿所说的是郑芝龙。

    不过杨振还是静静看着何廷斌面无表情地把这个话翻译了过来。

    何廷斌就是何斌,曾经与郑芝龙共同追随颜思齐,颜思齐死后,也曾跟郑芝龙情同手足。

    只是现如今,郑芝龙黑白通吃,已经成为大明朝东南海上霸主,而他先是沦为红毛鬼的奴隶,继而又成了在哪头都不讨好的唐通事。

    人生际遇落差之大,让他每次在人前不得不谈及郑芝龙的时候,心情都极为复杂。

    不过,何廷斌的心情再怎么复杂,对于乐麦阿所说的话,他却一句也不能落下。

    就这样,在何廷斌的居中翻译之下,杨振跟乐麦阿你来我往交流了起来。

    “也可以这么说。呵呵,我很欣赏你提到的尼古拉斯一官,如果这一次,他能加入我们的联合舰队,大家一起合作,那么我们就会拥有瓜分倭国的力量!”

    当然了,杨振话里所说的欣赏,不过是稍微客气委婉一些的说法而已。

    相对于眼前的这波红毛鬼来说,郑芝龙再怎么说,也是中国人,并且将来有可能成为合作对抗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盟友。

    杨振眼下并不想在荷人面前,暴露出自己对郑芝龙那帮人的真实态度,也免得被荷人利用。

    不过他这么一说,对面的乐麦阿却突然笑了。

    “与尼古拉斯一官合作,一起瓜分倭国?哈哈,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不过,我认为尼古拉斯一官,是不会轻易离开南澳的。”

    “哦?为什么?”

    “如果一个人可以坐着数钱,那么,他就绝不会像你我这样在海上到处奔波。”

第九七九章 彼此

    对于乐麦阿评价郑芝龙的这句话,杨振突然间无言以对。

    其实,杨振是有过联合郑芝龙的想法的,如果能把郑芝龙的庞大船队利用上,那么灭亡倭国,灭亡和宁国应该不在话下。

    事实上,即使到了崇祯十四年,如果大明朝能够好好地统合各方面的力量,文官与武将之间,朝廷与地方之间,包括地方的各个山头派系之间,如果能够精诚合作,同心同德,共御外侮,那也仍然有救。

    然而可惜的,崇祯皇帝已经没有能力将大明朝的各股力量好好统合到一起并为国家所用了。

    朝野上下,士绅文武,甚至各地宗室藩王,都与崇祯皇帝离心离德,完全陷入了相互掣肘、勾心斗角、内卷内耗的深渊之中。

    当然,也正因为杨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只是稍微动了一下联合郑芝龙的念头,就马上放弃了。

    因为他也知道不太可能。

    首先一点,荷人就盘踞在与南澳隔海相关的大员岛上,郑芝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置荷人的威胁于不顾,而跟挥师北上,去跟杨振携手合作。

    另外一个,就是乐麦阿所说的这个原因了,乐麦阿说的没错,如果坐着就能把钱挣了,谁还愿意再出死力气。

    而这也就意味着,如今的郑芝龙家大业大,志得意满,早已经没有了早年的那种富贵险中求的进取心。

    对此,杨振只能表示无语了。

    但是乐麦阿这次专门跟杨振见面对谈,显然并非是想到哪就聊到哪的闲聊,而是有目的的,因此他见杨振点头不语,等待片刻,便又主动说道:

    “杨都督,对于联合舰队接下来的作战行动,你有什么想法,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杨振麾下在鹿儿岛城外的作战,已经让乐麦阿和其他荷人军官船长们认识到了杨振所部的实力,同时也给杨振赢得了这帮红毛鬼子对其实力的尊重。

    尤其是当荷人舰队只有四艘巨舰抵达尹豆大岛的情况下,接下来的作战行动,杨振所部的分量自然跟以前不同了,话语权直线上升。

    “我的建议?我们先研究一下眼前的局面,然后我再提出我的建议。”

    面对乐麦阿的主动询问,杨振当然不会藏着掖着,他之前的想法,正好此时可以实施。

    不过在提出自己的建议之前,杨振还是想借助荷人舰队对于海战的敏感,先把眼前的形势弄清楚再说。

    “我听说,在汤玛士船长发起进攻的时候,有几条倭人巡哨船从此地逃离,是这样吗?”

    经过何廷斌的翻译之后,乐麦阿转头看了看站在室内一个角落的汤玛士佩德尔,见后者点头,乐麦阿才肯定地说道:

    “没错,的确有几只倭船逃走。不过,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多么坏的事情。”

    乐麦阿的脸又窄又长,鼻子也长,深眼窝里的眼睛又不大,同时还被浓眉遮挡住一点,但是说此话的时候目光却锐利如电,显得阴鸷无比。

    “呵呵,乐麦阿先生说的对,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有时候,主动向敌人宣告我们的到来,反倒是一件好事情。”

    从乐麦阿那里得到了确定的回答之后,杨振先是表达了自己并没有埋怨荷人舰队的意思,等待何廷斌把自己的话翻译过去之后,立刻就又说道:

    “距离我们离开鹿儿岛湾已经四天了,而我们毁掉长崎港内町,距今又过去了多少天呢?我相信,江户城的德川幕府,应当已经收到了长崎或者萨摩藩的消息。那么他们会怎么做呢?”

    “杨都督,你的判断很有道理,而我,正要听取你的建议。因为你们东方人的想法,只有你们东方人最了解。”

    听完了何廷斌所翻译的杨振的话,乐麦阿立刻点头说道。

    “我认为下达锁国令的德川幕府,不会轻易接受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全面通商要求,而是会调集倭国军队顽抗到底,除非联合舰队向他们展示出足以毁灭他们的武力!

    “同时我也认为,既然我们来自海上,那么德川幕府也必然会征调大批倭国战船,在海上与联合舰队作战。

    “然而,我们联合舰队从大隅海峡北上航行至今,并未遭遇倭船的拦截,只在此地遇上了倭国的巡哨船,这又意味着什么?”

    说到这里,杨振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静静地等待着何廷斌将自己的话翻译成叽里咕噜的红毛语,说给了乐麦阿。

    “这意味着,倭国的海上力量,很可能正集结在相模湾或者江户湾,在那里等待着联合舰队的到来!”

    “没错——”

    “可是我并不担心倭国的舰队!”

    杨振话没说完,就被乐麦阿给打断了。

    而何廷斌也赶紧将乐麦阿的话翻译了过来。

    杨振听了先是一愣,刚被打断讲话的怒气也立刻就消散了。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乐麦阿担心的东西是什么了。

    事实上,被誉为海上马车夫的荷兰红毛鬼,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这个时代的远东海面上,他们对于自己的海上力量有着强大的自信。

    对此杨振倒也能够理解,因为如果荷兰东印度公司对自己的海上力量不自信,那倒真成了咄咄怪事了。

    毕竟他们刚刚在大员岛上凭借武力赶走了西班牙人,又在满剌加夺取了葡萄牙人的要塞,正处在实力最强、心气最高的时候。

    杨振正想着,就听见乐麦阿又说话了。

    “我真正担心的,是需要登陆作战,如果德川幕府以其整个国家的力量保卫江户城,那么,杨都督,你认为我们有多大的机会,才能像在鹿儿岛城下所做的那样,迫使他们接受停战谈判?”

    听完何廷斌的翻译,杨振默然良久,最后说道:

    “如果是在江户湾登陆,是在江户城下跟幕府军队作战,我要说,我们并没有多少胜算,或许连一成的胜算也没有。”

    何廷斌将杨振的翻译给了乐麦阿之后,乐麦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同样是默然良久之后,乐麦阿终于开口说道:

    “虽然我很不喜欢你的说法,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你的军队不能拿下江户城,那么我们的胜算,的确很小。所以,你的建议是什么,我很想知道。”

    乐麦阿的荷人舰队,现在只有四艘巨型夹板船,此外剩下的就是十几条用来巡哨以及登陆使用的中小型船只。

    之前普特曼斯号还在舰队之中的时候,他们的作战兵员,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千人。

    现如今普特曼斯号已不在舰队里了,跟随普特曼斯号等船驻守种子岛的荷人,就分出去了二百余人。

    剩下的真正能够登陆作战的火枪手,能够凑齐六百人就不错了。

    也因此,乐麦阿要想发起登陆作战,他能仰仗的主力,眼下也就只有杨振的麾下了。

    除了征求杨振的意见,听取杨振的建议之外,他自己根本找不到别的办法。

    杨振见状,倒也不再藏着掖着了,而是微微一笑,果断对乐麦阿说道:

    “我的建议是,我们先在相模湾或者江户湾,使出全力,彻底消灭幕府征调的海上力量,先保证联合舰队立于不败之地。

    “然后我们再以得胜之师,进入江户湾,炮击江户城,摆出从江户湾登陆,强攻江户城的架势,迫使幕府将军队主力部署于江户城一带防御。”

    “然后呢?”

    何廷斌刚把杨振的战略战术翻译给乐麦阿,乐麦阿立刻就做出了反应,眼睛突然一睁,马上追问起杨振的后手起来。

    “然后?呵呵,到时候我们在海上再无顾忌,不仅可以大胆分兵,而且来去自由,到时贵军可以继续游弋在江户湾内,而我,就可以率领我的部下寻找其他合适登陆的地点,展开登陆作战。”

    “都督要去打哪里?”

    “除了江户城,哪里是幕府不能失去的地方,我们就去打哪里。”

    “都督何不举个例子?”

    “比如,大坂。”

    杨振想说京都城来着,但是话到嘴边还是留了一丝余地,只把计划中的登陆之地大坂抛了出来。

    “大坂?”

    乐麦阿听了何廷斌的翻译之后,嘴里念叨着大坂这个地名,然后从怀中悠悠然掏出了一副地图,挪开面前的盘子,板板正正地将地图铺在了上面。

    然后又从随身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一个放大镜,还有一把可以折叠的角尺,在地图上比划来比划去。

    “都督是去打大坂,还是从大坂登陆去打倭人的京都城?”

    “?!”

    听了何廷斌的翻译,杨振一时呆住了,也没能控制住自己惊讶的神情。

    而他惊讶无语的神色,显然也完全落入了乐麦阿的眼睛里面。

    如此一来,乐麦阿已经不需要杨振回答什么了,因为答桉已经写在了杨振的脸上。

    “说真的,杨,你是一个绝对聪明又绝对阴险的家伙。我感到很幸运这一次我们不是对手,而是可以信赖的盟友。而且我愿意祈祷,我们永远不要成为战场上的对手。”

    “哈哈哈哈哈,乐麦阿先生,我们彼此彼此!”

    杨很本想向荷人隐瞒自己从大坂登陆的真实意图,以便将来独占拿下京都城的战果。

    但是他没有料到,这个荷人舰队指挥官马克西米连乐麦阿精明到了这个程度,居然拿出一幅地图比比划划之后看破了自己的意图。

    既然被人看破了,杨振干脆也就不再隐瞒了,当下便把自己的战略战术说了出来。

    而乐麦阿也从杨振所说的战略战术之中重新看到了达成荷兰东印度公司目标的希望,几乎完全赞成了杨振的建议。

    之所以说是“几乎完全赞成”,是因为乐麦阿不同意杨振及其部下单独行动,而是坚决主张荷人舰队的火枪手们也要参与其中。

    杨振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第九八零章 浦贺

    就在杨振跟乐麦阿继续商议声东击西战术的时候,一早上从尹豆大岛逃走的那几条倭人巡哨船,也狼狈逃回了三浦半岛东南端的浦贺港。

    江户湾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海湾,湾口狭窄,湾腹深且大,处在两个半岛的环抱之中。

    东边的半岛较大,叫做房总半岛,西边的半岛小,叫做三浦半岛。

    而浦贺港,就位于三浦半岛南端东岸,即江户湾的湾口西侧,正对着进出江户湾的浦贺水道。

    当然浦贺在后世并不怎么出名,在后世更出名的其实是距离浦贺不远,位于湾口以内浦贺北部的横须贺。

    不过,几百年后赫赫有名的横须贺,现如今啥也不是,除了荒凉的海岸滩涂之外,就只有几个偏僻的小渔村。

    反倒是横须贺以南不远处的浦贺港,因其地处江户湾的入口,紧邻着浦贺水道,现如今更繁华一些。

    德川家在江户建立幕府之后,为了拱卫江户城的安全,连着三代将军都很重视这里,不仅将此地纳入幕府直领,而且在这里修了炮台,设了役所,由幕府所属的谱代大名定期轮换担任守卫。

    当然,原本负责轮值守卫浦贺港的人马,是相模国小田原藩的谱代大名稻叶正则,而他的人马,也只有一千人而已。

    而稻叶正则所担负的职责,与其说是率领麾下的千人役所,守卫浦贺水道,防止外敌入侵,倒不如说是盘查进入江户湾的各藩船只,为幕府收取各种税赋。

    因为德川幕府建立至今,各地藩主大名,包括那些以前忠于丰臣氏的外样大名,对德川家的号令,也是俯首帖耳,无有不从,江户城已经很久没有外来的威胁了。

    也因此,作为江户湾之门户的浦贺港,也已经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很多年了。

    然而就在不久前,浦贺港的平静被打破了。

    早在八月里,九州西的平户港遭受外敌入侵的消息传到江户城后,幕府将军德川家光已经生出警惕之心,一边召集重臣商议应对之法,一边早早传了命令到各地加强戒备。

    不过,当时入侵平户等地的外敌,在几经确认之后,被认定是去年出现在瀛洲岛的明人船队。

    而对于海西的明国人,德川家并不怎么放在眼里,而且也不认为明人的船队会绕过九州诸藩以及四国诸藩前来江户城。

    与此相应的是,后续从九州西部诸藩传来的消息,也印证了幕府的判断。

    明人船队已经跟交战的九州诸藩达成了和约,已经停战了。

    德川家光当然不可能承认松浦氏、黑田氏、锅岛氏跟明人达成的停战和约,而且他也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继续征调大军前往西南诸藩痛击明人军队,并且准备在消灭来犯的明人之后,将平户、壹岐、对马乃至五岛氏的领地,全部变成幕府直领的领地。

    与此同时,雄心勃勃的德川家光及其心腹家臣们,甚至谋划着要利用明人入侵的时机,以擅自与外敌谈判媾和的借口,出兵问罪九州西南诸藩,然后改易或者废黜那几个外样大名。

    至于说要不要提防明人船队入侵江户湾的事情,他们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想当年大元军两次入侵,哪一次的规模不比明人这回的规模大,可是哪一次成功了?

    所以,整个德川幕府,从将军德川家光算起,到他的一杆心腹家臣,几乎没有人相信明人船队有进犯江户的可能。

    而这一点,也正是杨振在平户岛那么久,却迟迟不见德川幕府兵马入九州的原因。

    德川幕府的确在大规模的调兵遣将,不过他们调兵遣将的目的,并不单单是为了帮助九州西南诸藩抵抗明人的进犯。

    更准确地说,幕府的准备包括了两个方面,一方面要打退明人的进犯,另一方面还要借机改易擅自与明人停战媾和的那些外样大名。

    也因此,他们要的准备就相当多了,不仅要从值得信赖的藩国大名那里调兵遣将,做好战争的准备,而且还要事先商定处置九州西南诸藩外样大名的对策,甚至包括改易的人选。

    这样一来,需要花费的时间可就成倍增加了。

    就这样,时间进入到了九月里,而到了此时,长崎港被荷人舰队突袭的消息,也传到了江户城,幕府得报大惊,开始慌了。

    德川家光及其家臣们并不怎么害怕从来没有到过江户湾的明人,但是他们对荷人舰队却相当恐惧。

    因为荷人的武装商船不仅抵达过江户湾,而且还曾参与过德川幕府驱逐葡萄牙人的行动以及镇压岛原之乱的战争。

    而且这些事情,就发生在几年前。

    当时,荷人战船远超倭人关船的巨大体量和强大火力,给德川幕府的家臣武士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因此,当荷人舰队袭击并焚毁长崎港的消息传到江户城,自德川家光以下,整个江户城上上下下一片大哗。

    有叫嚣立刻调兵遣将,报复荷兰人的。

    也有建言小心谨慎,请派使团去跟荷兰人接洽安抚的。

    同样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德川家光及其家老重臣们突然意识到,应当立刻加强江户湾周边的警戒与守卫。

    于是,八月以来德川幕府调兵遣将召集大军,出兵九州岛的行动,马上就被叫停了。

    被幕府征召的各藩大名及其军队,刚在各藩集结完毕,还没有来得及赶赴九州岛,就又接到了守护江户城的命令。

    而作为江户湾门户的浦贺港,也在九月初被幕府紧急布置了两路大军。

    一路是由尹豆守松平信纲所率领的五千陆上兵马,而另一路则是由土左藩藩主山内忠义指挥的、由数百条大小战船以及五千多水军拼凑起来的船队。

    也因此,当杨振跟着乐麦阿率领的荷人舰队抵达相模湾的外海,也即尹豆大岛的时候,小小的浦贺港一带,已经云集了德川幕府调集而来的水陆人马一万一千多人。

    如果算上驻扎在浦贺港对面海岸,也即浦贺水道东侧房总半岛南端的安房国人马的话,那么被幕府下令部署在江户湾湾口的幕府以及各藩军队,总数已经接近两万人了。

    当然了,江户湾入口处部署的两万人,跟江户城周边部署的兵马数量比起来,可就属于小巫见大巫了。

    就在杨振他们的联合舰队抵达尹豆大岛附近的头一天,萨摩藩藩主岛津光久派出的使者已经早一步抵达江户城了。

    荷人舰队的通商要求,以及荷人与明人联合舰队绕过大隅海峡大举北上的消息,已经为德川家光及其家老重臣们所知。

    原本为出兵九州岛下令征召的各藩大名及其军队,开始加速向江户城及其周边集结。

    就在杨振与乐麦阿商议声东击西出兵京都城的同一时间,江户城及其周边地区,已经集结了将近八万人马。

    同时仍有大批封地距离江户稍远一些的藩国大名们,正带领各自征发的军队,奉命往江户城方向赶来。

    一旦幕府下令征召的各藩军队尽皆抵达,那么光是守卫江户城及其周边地区的倭人军队,就将超过十万人。

    这样规模的兵力,对倭国来说,已经相当不少了。

    而幕府能在短时间内征调到位并且部署到位这样庞大的兵力,也证明了德川家现在的号召力可谓是相当强大。

    却说大明崇祯十四年九月十一日下午,也即倭国宽永十八年九月十一日下午,从尹豆大岛逃回浦贺港的倭人巡哨船,向统领水陆两路兵马坐镇浦贺的幕府老中、尹豆守松平信纲报告了荷人舰队先头战船攻击尹豆大岛的情况。

    由于当天早上海上有雾,倭人巡哨船不仅没有弄清对尹豆大岛发起进攻的荷人舰队一共有多少战船,而且对于跟在荷人舰队后面几里外的杨振所部船队一无所知。

    所以,消息报告到了松平信纲面前之后,统率浦贺全军的幕府老中尹豆守松平信纲,统率浦贺全部水军战船的土左藩藩主山内忠义,以及指挥浦贺对海炮台的小田原藩藩主稻叶正则,一时都不清楚来袭的荷人舰队到底有多少船只。

    同时他们也不敢确定,那一支参与袭击长崎港以及鹿儿岛城的明人舰队,是不是真的跟着荷人舰队一起来了。

    对于明朝水军跟荷人舰队的联合,幕府上下一开始是不相信的。

    因为幕府上下很多人都知道荷人的舰队曾经在大明朝的东南沿海大打出手,是有仇的。

    既然有仇,又怎么会说联合就联合了呢?

    所以当幕府最初得到长崎方向报告的消息之后,对荷人与明人之间的所谓联合舰队,一直是将信将疑的。

    直到萨摩藩的藩主岛津光久派了使者到江户,明确告知幕府方面,袭击鹿儿岛城的舰队是由荷人与明人的战船所组成,幕府方面的重臣们才在震惊不已之中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过即便如此,在没有亲眼见到荷人与明人的联合舰队之前,松平信纲、山内忠义等人,依然对岛津光久使者的说法将信将疑。

    而从尹豆大岛逃回的倭人巡哨船的报告,进一步加重了他们心中的疑问。

    不过守卫江户湾湾口的松平信纲、山内忠义等人,也没有怎么耽误时间,当天夜里,就向江户城派出了信使,报告了荷人舰队前哨依然抵达相模湾外海的消息。

    同时,为了进一步摸清楚荷人舰队的位置,战船的数量,以及明人舰队的踪影,松平信纲于次日一大早,天未大亮,就命令山内忠义亲率十几艘巡哨关船往相模湾外海尹豆大岛方向打探情况。

    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山内忠义带领的巡哨船队刚刚在雾气中扬帆出港,就在浦贺水道的入口处,迎头撞上了全军来袭的乐麦阿与杨振联合舰队。

第九八一章 菜鸡

    山内忠义年约五十出头,矮壮敦实,孔武有力,是土左藩的第二代藩主。

    因为他的正室元配夫人,是德川家康的养女,因此与德川家关系密切,属于德川幕府的死忠。

    这次接到幕府命令后,立刻搜罗了自己藩内以及四国岛诸藩船只,大小率关船、小早船共计四百多条,一起来守浦贺水道。

    之前,因为尹豆诸岛是尹豆守松平信纲的领地,所以前往尹豆列岛附近巡哨的船只,都是松平信纲的手下。

    那几艘逃回来的关船和弓小早船的尹豆旗本武士及其所领的几个足轻组头,报告的敌情语焉不详。

    既说不清楚荷人舰队到底有多少艘大船小船,也说不清楚明人舰队到底有没有跟来。

    那些逃回来的旗本武士只说,荷人战船高大如山岳,炮声如惊雷,弹丸巨大,自军大小船只中者立成齑粉。

    这种大涨敌人威风,大灭自军士气的报告,令松平信纲以及山内忠义等人极为愤怒,松平信纲更是大发雷霆。

    于是当天夜里,受到松平信纲严厉斥责的几个藩内旗本武士,就相继切腹自杀了。

    而重新出海打探敌情的任务,也就当仁不让地落在了山内忠义的头上。

    坐镇浦贺的几个藩主大名,虽然以松平信纲为首,但是其中唯有熟悉水军作战的山内忠义亲眼见过荷人的巨型战船。

    就这样,为了彻底弄清楚荷人舰队的位置以及详细的敌情,山内忠义决定亲自出马。

    他以为,荷人刚刚抵达相模湾外海尹豆大岛附近,就算昨天荷人先头战船拿下了尹豆大岛,那么等荷人舰队到齐后,也必定要休整一下。

    毕竟,从尹豆大岛附近逃回来的尹豆巡哨船报告说他们只见到了一艘高如山岳的巨船。

    难道荷人敢如此托大,凭借一艘战船,就敢进攻江户湾或者进攻浦贺港?

    因此,山内忠义相当自信地认为,就算荷人舰队的巨船全部到齐了,他们也不可能在今天一大早就对江户湾或者浦贺港发起进攻。

    但是,他判断错误了。

    而在战场上判断错误的代价,是巨大的。

    山内忠义带着精挑细选出来的几艘关船以及十几艘更小的小早船,刚刚离开驻泊的浦贺港内几里远,就在浦贺水道的入口附近直面遭遇了由荷人战船与杨振所部战船组成的联合舰队。

    此时,联合舰队的所有战船,正以五艘巨型夹板船为首,以雁阵的阵型列队,准备乘着清晨的薄雾,直入江户湾。

    而航行在整个联合舰队最前面的战船,也即正雁阵的头雁位置,依然是荷人舰队的普罗文查号巨型夹板船。

    普罗文查号体量巨大,在海上的航速虽然不如倭人相对轻便的关船,但是其船体势大力沉,光是撞击碾压,就能将倭人关船撞断,或者直接辗轧到海面之下。

    九月十二日的清晨,江户湾外,浦贺水道入口附近,山内忠义本人乘坐的关船,跟汤玛士佩德尔指挥的普罗文查号刚一照面,就因躲避不及,在随从的惊叫声之中,与普罗文查号撞到了一起。

    普罗文查号左前方船体只是受损,但是山内忠义乘坐的关船却直接发生了侧翻,随后更是被普罗文查号巨大的船体碾压到了海里。

    对德川幕府忠心耿耿的山内忠义,以及跟他同船的亲信家臣与铁炮足轻队、大筒队,还没来得及打响一枪一炮,就随船翻覆葬身海底了。

    至于其他十几艘关船和小早船,有好几条,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内,跟乐麦阿和杨振率领的联合舰队硬生生撞在了一起。

    而他们撞上联合舰队战船的结果,也跟山内忠义的座船撞上普罗文查号的结果没什么两样。

    因为山内忠义带来的倭人战船,主要是由关船和小早船两种船型组成的。

    而倭人所谓的关船,不仅个头不大,而且用料多用轻木,船体相当脆弱。

    特别是一般的关船,几乎相当于是在大明朝常见的平底沙船甲板之上,使用盾板重新拼接了一层封闭的板屋而已。

    因为是平底船,吃水很浅,载重也不大,所以关船底舱上拼接出来的被称为“总失舱”的板屋,更是多用轻木甚至是更轻的竹片拼接而成。

    而关船上的那层所谓的总失舱,其实就是为了方便保护船上搭载的铁炮足轻、大筒足轻以及弓足轻而刻意搭建起来的板屋。

    从这个特点来看,倭人所谓的关船,其来源十有八九是彷造自高丽半岛朝人水军的板屋船。

    至于倭人使用的更小一点的所谓小早船,或者所谓的弓小早,也就是主要用于搭乘弓足轻的小早船,从其形制上,不过是拆掉了板屋的关船罢了。

    因为小早船跟关船的差别并不大,除了体型更小之外,剩下的最大差别,就是关船有总失舱,而小早船没有。

    而小早船之所以没有总失舱,主要是为了让弓足轻们拉弓射箭、跳帮夺船更方便。

    没错,倭人水军的海战之法,仍然是以近战为主,虽然装备了铁炮炮甚至是大筒队,但最后仍然要靠抓钩登船,与敌人接舷,并以登上敌船将其占领为目的。

    当然了,倭人水军多有焙烙火失,也可以通过近距离的投掷,将敌船烧毁,从而赢得胜利。

    但是总体而言,倭人所谓战国时代的各种水军海战,从其战略战术上来看,早已经远远落后于同一时代的大明水师,甚至是高丽半岛的朝人水军了。

    说它们是菜鸡互啄,绝不是刻意的贬低。

    因为它们就是那样的水平。

    也因此,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遭遇战之中,倭人关船和小早船对联合舰队战船的冲撞,受伤害的主要是它们自己。

    除了对联合舰队的战船,包括杨振所乘坐的瀛洲号的船舷,造成了一些震动和轻微的损伤之外,并没有造成任何致命伤。

    但是,山内忠义带领的土左藩以及濑户内海沿海征召的十几条关船和小早船,在经过撞击之后,几乎无不受损严重。

    有的倭船直接侧翻,将整船铁炮足轻或者弓足轻扣在了海里。

    有的倭船直接撞坏了船头和船身,冰凉的海水涌入,船上的倭人惊叫着跳船逃命。

    但是跳入海中的结果,跟与船同沉入海的结果,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因为乐麦阿与杨振联合舰队的每一艘船上,都有大批的火枪手待命。

    面对落入海中已经毫无反抗能力的倭人,站在大船甲板上的火枪手,可以优哉游哉从容不迫地将它们逐个击毙。

    当然,山内忠义亲率的水哨马小船队,在这次意外的遭遇战之中,并没有全军覆没。

    相模湾内的海上晨雾,虽然直接导致了山内忠义的哨船队与乐麦阿、杨振联合舰队的意外冲撞,直接导致了自告奋勇的山内忠义的死亡,但是也挽救了那些没有直接没有发生撞击的其他倭船。

    有五条倭船,虽然冲进了联合舰队的雁阵队列之中,但却没有与发生联合舰队的大船相撞,并且侥幸趁着晨雾与乐麦阿、杨振的联合舰队脱离了接触,算是保住了小命。

    不过,他们小命没丢,也是暂时的。

    因为没过多久,乐麦阿和杨振指挥的联合舰队就改变了航向,紧跟在这些侥幸逃走的小船后面,往浦贺的方向进兵了。

    就在昨天下午,当杨振与乐麦阿商定了接下来要执行的声东击西战略之后,他们马上就定下决心,要按照杨振的设想,先把江户湾一带的倭人水军一举消灭了再说。

    对乐麦阿和杨振的联合舰队来说,只要消灭了倭国东海岸的幕府水军主力,那么接下来的战事,联合舰队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最起码,不用再担心,倭人的水军战船前来袭扰尹豆大岛,或者联合舰队的其他停泊地。

    因此,在定下了这个决心之后,杨振立刻就带着何廷斌,开始审讯尹豆大岛上的俘虏。

    在尹豆大岛上被俘的倭人头目有好几个,其中也不乏有看起来身披甲胃地位不低的武士头目。

    但是不论杨振和何廷斌等人怎么审问,这些个弃械投降的倭人武士头目,竟然一个都不开口。

    甚至在杨振下令连杀三人之后,剩下的几个面对杨振的审问,也仍然闭嘴闭眼,就是不肯开口。

    杨振本想从这些个被俘的倭人武士头目嘴里,打听一下相模湾以及江户湾内倭人水军情况,但是最后竟然啥也没有问到。

    无奈之下,杨振只得将这几个宁死不开口的倭人武士头目继续关押起来,预备留待将来慢慢审讯。

    但是白日里倭人巡哨船逃走了几条,始终让杨振感到有些不放心,敌暗我明的感觉可不好受。

    因为只要有倭船逃走,那么联合舰队的行踪就必然已经暴露。

    这样一来,联合舰队若是不能尽快出手,那么接下来就将陷入被动的局面。

    于是,当天晚上,入夜时分,杨振再次面见了乐麦阿一次,并向乐麦阿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但是对于杨振的担忧,乐麦阿毫不在意,因为他在长崎的胜利、在鹿儿岛湾的胜利,以及更早之前在种子岛等地的胜利,给予他强大的信心。

    总之,他根本没把倭人水军放在眼里,不认为倭人的水军能够伏击或者围歼掉他跟杨振率领的联合舰队。

    不过面对杨振的亲自来访,乐麦阿也并非完全无动于衷嗤之以鼻,最后他同意了杨振所提的尽快出兵江户湾的建议。

    而且出兵的时间,就定在了当天夜里。

    海上夜航,风险当然不小,但是海上夜航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避开倭人的巡哨船,并且在次日清晨天没亮的时候,悄没声息地通过浦贺水道进入江户湾。

    荷人舰队的指挥官乐麦阿以及各艘巨舰的荷人船长们,几乎没人把倭人的水军放在眼里。

    不过,他们却也多少有些担心江户湾入口处,也即浦贺水道两侧三浦半岛和房总半岛南端的那些沿海炮台。

    炮台虽然不多,而且没什么真正的重炮,可是即便如此,舰队通过浦贺水道的时候,也仍有被击中的危险。

    所以,对于杨振显得有些小题大做的提议,乐麦阿同意了,其他荷人舰队的船长们,也都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而他们定下的目标,并不是浦贺,而是直入江户湾,直奔江户城外的江户川入海口。

    在荷人舰队的各级指挥官看来,不管你倭人水军的主力在何地,我只管进攻你的要害,打你必守之处,你倭人水军的主力自然会现身。

    而且只要你倭人水军的主力现身出来,了,联合舰队都有信心将你们灭掉。

    虽然杨振对此仍然有些不放心,但是想来想去,他也接受了荷人舰队这样的判断。

    因为就算他不接受,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就这样,九月十一日的夜半时分,在尹豆大岛上休整了半个白天半个夜晚的联合舰队收拢全军,朝着江户湾所在的方向悄然起航了。

    然而好巧不巧的是,他们起航进入相模湾之后没过多久,原本风平浪静繁星满天的相模湾内,开始起雾了。

    海上有雾,对行船来说,当然不是好事,可是对试图一举冲入江户湾的联合舰队来说,却也不全是坏事。

    原本他们想着接着黎明前的夜色悄然通过浦贺水道进入江户湾,现在江户湾外海有了晨雾,就算长夜过去,他们也不用担心暴露行踪了。

    然而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们竟然会在浦贺水道入口处的外海上,直接撞上倭人出航的十几条巡哨船。

    当然,此时的杨振也完全没有想到,倭人水军的主将山内忠义本人,就在这支规模不大的倭人巡哨船队之中。

    如果知道的话,杨振肯定会千方百计把他生擒了的,因为杨振太需要倭人幕府方面的情报了。

第九八二章 分头

    杨振虽然没能生擒山内忠义或者其他倭人水军将领,但是与倭人巡哨船的意外相撞,却也改变了联合舰队的航向。

    因为倭人十几艘巡哨船的再次出现以及他们的航向,让包括乐麦阿和杨振在内的很多人都认识到,倭人水军的主力有可能就在附近。

    也因此,当领航的普罗文查号突然转向,跟着逃走的倭人巡哨船向浦贺水道西侧追去的时候,后续的其他大小船只,包括杨振的瀛洲号,几乎毫不犹豫地就跟着转向了。

    普罗文查号的指挥官汤玛士佩德尔的判断没有错,就在江户湾湾口外海的西北几里之外,三浦半岛的南端的一个海湾,就是倭人水军主力的驻泊地。

    乐麦阿与杨振联合舰队的突然到来,完全是由一个意外事件所引发的。

    而这个意外事件的发生,连乐麦阿与杨振联合舰队自己的人马都没能预料到,就更不用说聚集在三浦半岛南端浦贺港内的倭人水军了。

    就在浦贺港的入口处,那几条逃走的倭人巡哨船被追击而来的联合舰队追上。

    在直接碾压了那几条小船之后,追击而来的联合舰队,终于看见薄雾之中的海湾内密密麻麻停泊着的倭人水军主力的船只。

    浦贺港所在的海湾,相对开阔,既不像旅顺口那样,也不像平户西海湾那样,它不是一个封闭的海湾,而是一个半圆形的湾口大而纵深浅的海湾。

    不过即便如此,荷人与杨振联合舰队的到来,还是采用一字排开的战列线战术,将停泊在海湾内的倭人战船给堵在了海湾里。

    当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日头未出,雾气也没怎么散,海湾内停泊的大批倭人船只安静地停泊在水面上,珍格格浦贺港几乎仍在睡梦中。

    荷人与杨振的联合舰队数百门火炮突然一齐打响,惊天动地的炮声以及密集而沉重的弹丸,瞬间就惊醒了浦贺港的所有人。

    刚刚入睡的松平信纲从梦中被惊醒,然后立刻嗷嗷叫着,下达了命令,命令稻叶正则指挥浦贺炮台开炮轰击来袭的敌船。

    但是浦贺水道西侧的炮台,都有固定的朝向,而且它们并不是对着相模湾方向,而是对着浦贺水道设置的。

    而且多数配备了“国崩”佛郎机子母炮的炮台,都修筑在浦贺水道西侧地势险要的海岸之上,青铜炮身也被固定在炮台上。

    除非将固定朝向的青铜佛郎机炮身拆除下来重新布置,否则的话,根本无法改变它们的朝向。

    因此,面对松平信纲的命令,负责浦贺役所所有炮台的稻叶正则懵圈了,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执行这位幕府老中的命令。

    稻叶正则可以下令开炮,可是炮口所向的浦贺水道并没有荷人的舰队或者明人的舰队。

    这样的炮击有何意义,难道只是给自己壮一壮胆气吗?

    当稻叶正则把炮台的实情报告给松平信纲之后,气得松平信纲一边跳脚大骂,一边下令立刻拆卸炮台,重新部署。

    然而,这样的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想当初为了守好江户湾入口的浦贺水道,幕府将浦贺港收为直属领地,并在面朝浦贺水道的海岸修筑起了大量永备工事。

    其中最重要的永备工事,就是浦贺炮台。

    于是,当初修筑浦贺炮台有多艰难,现在拆除它就有多艰难。

    结果,没等稻叶正则将辛苦拆下的几门国崩转送到面朝相模湾的浦贺港土左水军停泊处,

    在浦贺港附近停泊过夜的土左藩以及其他各藩来援的水军船只,就在乐麦阿和杨振指挥的联合舰队勐攻之下灰飞烟灭了。

    单论数量,联合舰队的战船并不算多,大大小小,合计起来,也不过一百多艘而已。

    而被他们围攻的海湾之内,停泊过夜的倭人关船和小早船,大小合计,足有将近五百条之多。

    但是,联合舰队的几乎每一艘战船,都装备了火炮。

    光是荷人舰队的四艘巨型夹板船以及杨振船队的旗舰瀛洲号,这么五艘巨舰上的重炮就超过了三百门以上。

    倭人水军停泊过夜的海湾虽然比较开阔,但是数百门火炮轮番射击之下,也将整个海湾给封锁住了。

    海湾内密集停泊的倭人关船和小早船,毫无还击能力,在红夷重炮的平直轰击下完全不堪一击,往往一炮过去,硕大的实心铁弹能打穿好几条船的座舱或者船舷。

    最重要的是,在这场围攻战中,杨振他们辛苦一路带来的倭人火器焙烙火失,也派上了用场。

    张天宝及其率领掷弹兵们,舍不得浪费漂洋过海带过来的万人敌、飞将军以及爆破筒,但是他们又不甘心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所以他请了命令,使用了倭人的火器焙烙火失,换乘小船挺进海湾,将缴获到手的一串串绑成葡萄串一样的焙烙火失,点燃了投掷到无人值守的敌船之上。

    一边是炮击,一边是火攻,仅仅过了一个时辰多一点,停泊在浦贺港所在海湾内的大批倭人船只就几乎全军覆没了。

    当然了,要说杨振与荷人的联合舰队,在此战之中炮毙或者烧死了多少倭人水军,那倒也是未必有多少。

    因为关船和小早船本身不大,又是停泊在浦贺港所在的海湾内,很多船上并没有人值守过夜。

    也因此,并没有多少倭人水军因此而死亡。

    但是倭人的船只,却遭受了毁灭式的打击。

    等到杨振与荷人的联合舰队停止炮击的时候,海湾内到处都是成堆的浮木碎片,倭人船只已经没有几条是完整的了。

    而且这样还不算完,由焙烙火失引发的火势,丝毫也没有因为炮击停止而变弱,相反,在海风的吹拂之下反而越烧越旺,愈燃愈烈。

    之所以最后会造成这个局面,完全是因为松平信纲、山内忠义等人自作孽。

    相模湾十分开阔,而其北部沿岸,除了有一个入口相对封闭的江户湾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比较封闭的小海湾了。

    浦贺港所在的海湾,说是海湾,但其实也就是一段弧形的有些内凹的海岸罢了。

    由于云集此地的倭人水军船只过多,所以并不是每条船都有机会使用缆绳拴在海岸的码头上。

    也因此,为了保证船只的安全,确保湾内的船只不会跟着涨潮退潮的海水漂走或者翻覆,松平信纲、山内忠义等人就下令,水军上岸之后要将大小船只联结起来。

    然后,等到上船出海或者登船作战的时候,再将连接在一起的船只解开。

    事实证明,这样做,不管是在海上,还是在江上、湖上,都非常的危险。

    没有遇到敌袭,那也就罢了,一旦遇到敌袭,尤其是火攻,那简直是一烧一个准,一烧一大片。

    崇祯十四年九月十二日上午发生在倭国相模湾内东北部浦贺港附近的事情,又一次印证这一真谛。

    当然了,由张天宝他们投掷的焙烙火失引发的大火,几乎将海湾内漂浮的受损倭船一扫而光,但是,这场烧了好几个时辰的大火,却也挡住了杨振与荷人联合舰队试图从浦贺港登陆的步伐。

    三浦半岛沿海多山,尤其是面向相模湾的那一侧,只有浦贺港所在的海湾内地势相对平坦,而且直通浦贺港内町。

    这也是为什么浦贺港的朝向,不在江户湾内,而在相模湾内的原因。

    当然了,这同样也是后来倭国在浦贺北部江户湾内侧重新开埠,搞出一个横须贺军港的原因之一。

    事实上,浦贺港与后世的横须贺相距不远,甚至可以说是两地在陆上是肩并肩背靠背直接相连的。

    但是浦贺港与横须贺港,却是分隔两地的,而隔开它们的,正是三浦半岛最南端连绵险峻的山地。

    三浦半岛南端岬角以东,是浦贺水道,是进出江户湾的门户,其这个岬角以西不远的地方,就是浦贺港所在的海湾。

    崇祯十四年九月十二日下午,浦贺港所在的海湾内浮木烧尽,烟火熄灭,乐麦阿与杨振指挥的联合舰队,再次抵近海湾。

    而此时的浦贺港内相对平坦的海岸上,松平信纲、稻叶正则等人指挥的倭人军队,早已严阵以待。

    松平信纲下令从浦贺水道一侧拆取过来的数门国崩佛郎机,也部署在了浦贺港的海岸码头上,气氛相当紧张。

    但是乐麦阿并没有直接发起登陆作战,而是派了一艘小船,载着一名从尹豆大岛的俘虏中挑出来的倭人足轻头目,带着一封建议双方停战讲和的书信上了岸。

    当然,跟着这封讲和书信被一同送上岸的,还有乐麦阿与杨振联合舰队提出的与德川幕府的停战条件。

    停战条件之中,除了荷兰东印度公司要求开放沿海、全面通商等条件之外,自然也包括了要求德川幕府承认九州诸藩之前与杨振、乐麦阿所达成的和约等条款。

    不过,面对乐麦阿派人送去的信件以及提出的停战条件,松平信纲见信再次暴跳如雷,不仅当场拔刀斩杀了送信的倭人俘虏,而且立刻就下令港内的火炮,一起朝着抵近海湾的联合舰队开始炮击。

    然而倭人推崇备至的所谓国崩,远没有他们所吹嘘的那样厉害。

    或许面对那些没有火炮的倭人山城,或者只装备有铁炮或者大筒的倭人战船,佛郎机炮的威力出类拔萃。

    但是在装备了数百门重型舰炮也即红夷重炮的联合舰队面前,被称为国崩的佛郎机后装子母炮,可就属于小巫见大巫了。

    无论是口径的大小,弹丸的大小,还是射程的大小,威力的大小,佛郎机后装子母炮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大型武装商船上装备的重型舰炮相比,那都差的太远了。

    就是与杨振的旗舰瀛洲号上装备的三十门彷造的重型红夷大炮相比,那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儿。

    倭人的所谓国崩,也就是在射速上占有优势。

    可是在你够不到敌人的情况下,射速上的优势毫无意义,根本无法转化为战场上的优势。

    就这样,在相互对射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浦贺港内的国崩相继哑火,而云集在海岸上沿海布防的倭人军队,也不得不在丢下一地尸首之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后退。

    眼见倭人不肯就范,乐麦阿终于再次接受了杨振的建议,在当天傍晚时分,将联合舰队一分为二,一番调整部署后,整个联合舰队分作了东路和西路。

    东路分舰队由乐麦阿率领,以荷人舰队为主,同时增加一批杨振麾下的二百料战船,在入夜后乘着涨潮的水势冲入浦贺水道,冲进江户湾中。

    西路分舰队由杨振率领,以杨振的旗舰以及杨振麾下的四百料战船为主,同时也将汤玛士佩德尔指挥的普罗文查号编入其中。

    这一路,由杨振带着,在入夜后掉头南下,前往大坂所在的大坂湾,执行之前制定的击西计划。

    而曾经到过大坂湾,到过大坂港的何廷斌,在杨振的要求下,也被调拨给了杨振身边听用。

    就这样,在乐麦阿终于作出分头行动的决定之后,当天黄昏时分,原本已经退至外海的杨振,率领西路分舰队返回浦贺港附近,再次开始了对浦贺港的抵近炮击。

    与此同时,由乐麦阿所率领的东路分舰队转头向东,悄然向浦贺水道行去。

第九八三章 诛心

    毁掉了停泊在浦贺港一带的大批倭人关船和小早船之后,包括杨振所部人马在内的整个联合舰队,算是彻底看清楚了倭人水军的实力。

    因此,对于舰队一分为二分头行动,大家也都很放心。

    包括对于乐麦阿率领东路分舰队,径直闯入江户湾这件事情,也没有人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了。

    毕竟,只要他们不轻易上岸作战,那就已经算立于不败之地了。

    而与此相应的是,最后一个被关押在瀛洲号底舱中的倭人武士头目,一个自报姓名叫作六角源次郎的足轻头,也在亲眼目睹了倭人水军几乎一枪未发就全军覆没之后,主动求见杨振请降。

    就是从这个年约三十多岁名叫六角源次郎的小个子倭人足轻头嘴里,杨振得知,倭人水军之所以没有大船,原来竟是德川幕府自己下令禁绝的。

    事实上,就在二三十年前,倭人是能造大船的,其时倭人所造的安宅船,体量就相当不小。

    要不然的话,想当初来自九州西南诸藩的倭寇,又怎么可能横渡大海,横行大明沿海地区呢?

    只是,进入德川幕府统治时代以来,幕府为了削弱各地大名尤其九州诸藩外样大名们的水军实力,特意下达了一道“大船建造禁”的法令。

    这道大船建造禁令,不仅禁止各藩大名建造载重五百石以上的任何船只,而且规定各藩大名前往江户搞什么参勤交代的时候往返只能乘坐关船。

    也因此,倭国各藩大名再也无法拥有以前的那种船体巨大、堪比朝人龟船的大安宅船了。

    而结果,也就导致曾经水军实力相当不俗的几个倭国强藩,比如九州岛的平户藩、萨摩藩,以及四国岛的土左藩,它们的水军实力迅速衰落。

    因为水军要强大,归根结底,主要得看战船,而战船强不强,首先就要看体量。

    如果战船的体量不大,都是以中小船型为主,那么面对巨舰重炮的时候,肯定没有什么胜算。

    而这也正是浦贺港的倭人水军战船,在面对荷人舰队的巨舰重炮以及正在向巨舰重炮快速转变的大明金海镇水师的时候,表现如此不堪,毫无招架之力的根本原因。

    在幕府的锁国令之下,一堆以内海和近海航行为主,最大载重量不能超过五百石的货船或者渔船,又怎么可能扛得住装备了大批重炮的巨型战舰呢?

    “六角源次郎!你真的愿意效忠于我吗?”

    九月十二日的傍晚,为了虚张声势掩护乐麦阿的东路分舰队闯入江户湾,杨振率领西路分舰队对浦贺港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的炮击。

    直到夜幕降临,海岸上亮起了灯火,杨振才率领西路分舰队从浦贺港外悄然撤离,在夜色里调转方向,朝尹豆诸岛方向航行而去。

    听说关押在瀛洲号一处底舱里的倭人足轻头目主动请降,杨振还是很高兴的,当即就叫人把他带到了自己下榻的舰艉楼大舱室内。

    瀛洲号舰艉楼的大舱室内,一灯如豆,杨振大马金刀坐在一张椅子上,何廷斌、郭小武分立左右。

    而主动开口请降的倭人足轻头六角源次郎,就隔着几步远,跪趴在大舱室的木地板上。

    就在刚刚,在何廷斌的翻译之下,杨振亲眼见此人面对自己的问题有问必答,消除了自己心中对倭人水军战船不堪一击的疑惑,突然间觉得自己的确有必要是拉拢一下此人。

    如果他真的能够为己所用,并且知道大坂通往京都城的道路的话,那么此人未尝不能留下,未尝不可予以招揽重用。

    杨振不知道这个六角源次郎是什么出身,但是据说此人在尹豆大岛被俘的时候身披甲胃,而且甲胃外又有一层质地相当不错的阵羽织。

    光是这一点,杨振也能判断出这个六角源次郎出身可能并不低,并不是一般的足轻头目。

    此时,杨振问完了话,盯着叩首跪伏在舱室甲板上的六角源次郎,静等他的回答。

    “在下已决意臣服上样,请上样明察!”

    上样是倭人武士们对将军的尊称。

    此时六角源次郎这么说,自是体现出了他对杨振的态度。

    不过,听了何廷斌的翻译,杨振仍然将信将疑。

    “呵呵,昨日在尹豆大岛,本都督曾亲自说降尔等,然而尔等无一肯屈膝为我所用,以至于本都督下令连杀三人。我问你,为何当时不肯合作,而现在却有问必答了呢?”

    “因为当时,在下认为上样船少,不可能取胜,况且当时上样也没有问到在下。”

    “没有问到你?”

    听了何廷斌翻译过来的六角源次郎的回答,杨振一时有点怔住了。

    但是他想了想,貌似当时好几个俘虏被带到跟前,而自己连问数人,皆不肯开口,随即下令杀掉了前面的三人。

    至于剩下的几个,杨振叫人又审问了两个,结果也是一副宁死不屈,不肯合作的模样,于是干脆放弃了审问。

    此时想想,这个六角源次郎,还真的是当时那些个俘虏里面个子最小,然后猫在后面最不显眼的一个。

    “那我问你,你的那些同僚皆宁死不屈,宁肯当场被斩首,也不肯投降于我,不肯效忠于我,为何你,不像他们那样呢?”

    对于六角源次郎的主动投靠效忠,杨振虽然心里面高兴,可是他也不敢轻易相信。

    毕竟是对方是倭人,杨振对倭人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感。

    “敢问上样,如果在下如他人,不肯效忠上样,上样会将在下放归吗?”

    “放归?呵呵,怎么可能呢,如果你不肯效忠于我,我只会如同处置其他倭人一样,将你斩首,抛尸海中喂鱼!”

    面对这个个头矮小却面目深沉的倭人足轻头,杨振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在下决意效忠上样,正是为了避免被上样斩首处死的命运!”

    “哦?”

    六角源次郎的回答,再一次令杨振瞠目。

    “可是,我听说,你们身为武士者,都尊奉什么武士道,也就是幕府给你们颁布的武家诸法度,听说武士视荣誉如生命,败军之将,有死而已,为何你与他人不同?”

    杨振这话,就有点杀人诛心的味道了。

    但是不管是不是诛心之语,杨振现在最想弄清楚的是,这个六角源次郎投降效忠自己的行为,到底有多少诚意。

    如果搞不清楚此人为何要突然选择投降效忠自己,杨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

    毕竟杨振可是听说过倭人所谓的武士道的。

    “如果在下是一般的武士,那么在下落败被俘,自会毫不留念的去死,毫不顾忌的去死,毫不犹豫的去死。”

    杨振诛心之语,果然还是起了作用,就见六角源次郎听了何廷斌的转译之后,抬起头,愣了片刻,随即如此说道。

    “但是,在下乃是近江国左左木嫡脉六角氏的遗族,肩负重振家声的重担,在松平尹豆守样座下只算是客卿,岂能轻易言死,如同一般武士那样!”

    “什么近江国左左木嫡脉?”

    虽然杨振也算是两世为人了,但是他在后世的时候对倭人倭史没什么兴趣,对菜鸡互啄好似村长打架的所谓倭人战国时代也没有太多的了解。

    也因此,他听了何廷斌翻译的六角源次郎的话,也搞不清楚六角源次郎的意思,只能转而询问何廷斌。

    而何廷斌听了杨振的询问,很快就跟用倭语跟那个自称近江国左左木嫡脉出身的六角源次郎一问一答聊了起来。

    过了一阵子,何廷斌才表情凝重地躬身对杨振说道:

    “都督,这个六角源次郎出身不一般,乃是近江国守护左左木家嫡脉六角氏家督六角义贤的孙子。

    “当年近江国守护左左木家被织田信长所灭,时任家督六角义贤带诸子投靠丰臣秀吉,有一子名六角义治,成为丰臣家继承人丰臣秀赖的弓道师。

    “而这个六角源次郎,就是丰臣秀赖的弓道师六角义治的儿子,本名叫做六角定治,也叫左左木定治,正是近江国左左木家嫡脉六角氏的遗族!”

    “哦?其父是丰臣秀赖的弓道师?!”

    杨振对什么何廷斌转述的很多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什么近江国左左木了,什么织田信长了,一概不感兴趣,但是何廷斌话里提到的丰臣秀赖,却成功引起了杨振的注意。

    虽然杨振并不懂织田信长、丰臣秀吉以及德川家康这些倭国名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但是他却也知道,德川家的权力是从丰臣家那里攫取来的。

    正是因为打垮了丰臣氏,消灭了丰臣家盘踞在大坂的势力,德川家才得以成功建立了幕府,最终实现了对倭奴国的掌控。

    由此看来的话,这个六角源次郎的祖辈与父辈,应该是站在丰臣家一边,对抗德川家的势力之一才对。

    那么为何现在的他,却是德川家最忠实的走狗之一松平尹豆守信纲座下的足轻头呢?

    杨振向何廷斌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而何廷斌转头就又向那个六角源次郎询问起来。

    一番对话之后,何廷斌再次躬身对杨振说道:

    “早在德川家发起大坂冬之阵以前,六角义治就已经去世,六角义治的家人就失去了丰臣家所给的知行和俸禄。

    “也因此,在次年的大坂夏之阵中,丰臣秀赖自杀,大坂被德川家攻占的时候,六角氏的遗族没有受到清算。

    “而且,因为六角氏是近江国大名左左木家的嫡脉,六角义贤曾经是对抗织田信长的名将,所以受到了一定的优待,被收入了德川家重臣松平信纲的旗本行列。”

    “哦。”

    杨振听完何廷斌的这番话,似乎有些明白了。

    但是他仍然又问了一句更诛心的话。

    “那么,六角氏既然受到了德川家重臣松平信纲的优待,又为何不肯为之效死,而要转投我们呢?”

    杨振这句话是看着何廷斌说的,但问的仍然是自称自己是左左木定治的六角源次郎。

    何廷斌将话翻译过去,就见六角源次郎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又吐出,随即重重叩头在地板上,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

    “都督,他说都督的军队要远比尹豆守松平信纲强大,火枪,火炮,舰船,任何一样都比尹豆守松平信纲强大,也比幕府强大。

    “他希望追随都督,效力于都督,建功立业,希望有一天能够重振六角氏的家声,能够恢复左左木家的祖业!”

    “原来如此。”

    杨振听了何廷斌的翻译,顿时心中恍然,当下点了点头,便从坐着的靠椅上站起来,走上前去,附身将六角源次郎拉起,对他说道:

    “你既然有此雄心,而且又是名将之后,那就跟着我干吧。只要你今后能够立下功勋,我自会成全你。”

    杨振不怕这个六角源次郎有所求,相反,他要真是无所求,杨振反倒要担心了。

    最主要的是,杨振也听出来了,这个六角源次郎自小生活在大坂一带,对那里的一切应当都很熟悉,有了他,也就有了向导。

    而这一点,正是杨振迫切需要的。

第九八四章 大阪

    崇祯十四年九月十三日清晨,杨振率领的西路分舰队,回到了尹豆大岛,经过短暂的停靠,补充了大量的澹水之后,朝着大坂湾的方向重新起航。

    而此时,由荷人舰队指挥官马克西米连乐麦阿率领的东路分舰队,已经成功进入了江户湾之中,并在当日中午特意暴露了行踪,炮击了后世横滨市所在的江户湾西海岸。

    后世繁华的横滨市,此时还只是一个只有百余户人家的小渔村。

    不过,就是这个小渔村,也在乐麦阿指挥的这次炮击之中,被毁掉了。

    虽然乐麦阿率领的东路分舰队以及跟随荷人行动的李禄、俞海潮所部人马,没有靠岸登陆的打算,但是他们抵近海岸的炮击行动,还是令幕府大为震惊和恐慌。

    炮击发生后的两天里,幕府将军德川家光一边将早前收拢在江户川入海口的上百艘倭人战船撒出去拦截荷人来袭的舰队,一边接连下令征调倭国关东、关西所有尚未来援的藩国大名立刻出兵援救江户城。

    然而就在德川幕府及其御所大本营江户城陷入一片混乱之际,杨振带着瀛洲号、普罗文查号两艘巨型战舰以及十八艘四百料战船和几十艘沙船组成的西路分舰队,绕过了纪尹半岛,悄然进入了纪尹水道。

    位于四国岛和纪尹半岛之间的纪尹水道,不像一般的水道那么狭窄。

    相反,它的主航道距离两岸都很远,因此它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海湾。

    再加上杨振率领的西路分舰队,是在九月十四日的入夜时分进入纪尹水道的,所以,不管是纪尹水道东侧纪尹半岛诸藩,还是纪尹水道西侧四国岛诸藩,都没能发现杨振所率舰队的到来。

    此时纪尹水道两岸的诸藩,都在忙着执行幕府的命令,忙着再次征调藩内的青壮为兵,然后匆匆赶往江户,去抵御荷人舰队的入侵。

    而既然荷人的舰队已经进入了江户湾,那么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有分身术,突然前来濑户内海呢?

    所以,在接到幕府要求增援的命令之后,他们在同一时间也都知道了来犯的荷人舰队的位置。

    也因此,不管是纪尹水道两岸的诸藩留守家老,还是深处纪尹水道深处大坂湾内的大坂町奉行,全都没有料到,在荷人舰队进入江户湾,抵达江户川附近的时候,会有另外一直舰队悄然抵达。

    就这样,崇祯十四年九月十五日清晨,也即倭国所谓宽永十八年九月十五日清晨,一片雾气苍茫之中,杨振率领的舰队在何廷斌和六角源次郎的指引下,避开了纪澹海峡里面的一个个小岛,顺利突进到了大坂湾内。

    事实上在通过纪澹海峡的时候,杨振的心里还是有过一阵犹豫的。

    因为大坂湾也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海湾,一旦倭人在纪澹海峡两侧部署大量炮台,或者在澹路岛上部署了大量炮台,那么这个大坂湾可就好进不好出了。

    然而既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也容不得杨振临阵不前。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越过纪尹半岛上的群山,透过晨雾大坂湾的,照耀在大坂港的码头上时,杨振率领的西路分舰队,准确无误地抵达了大坂港附近淀川的入海口。

    杨振所率西路分舰队的突然出现,立刻在淀川入海口两岸大坂港以及大坂町的骚动。

    大坂港是一个直属幕府的繁华港口,来来往往的船只有很多。

    而清晨时分,正是港内船只扬帆起航,经过澹路岛另一端的明石海峡,前往濑户内海沿岸各处的时候。

    然而杨振所率舰队乘着清晨的薄雾,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挺进到了淀川在大坂湾的入海口,立刻就在港内造成了混乱。

    有人愣在当地,傻傻地看着海上出现的巨舰。

    有的则惊慌失措,大呼小叫地弃船上岸,到处散布着敌船来袭的恐慌。

    至于驻扎在大坂港内以及淀川河入海口两岸的奉行所役人们,更是一边冬冬冬冬敲着铜锣对町人发出警讯,一边在各自役人组头的带领下紧急集合,往岸边奔来。

    杨振站在瀛洲号的顶层甲板上,手拿千里镜,观察着大坂港内的混乱,同时也在六角源次郎的提示之下,四处寻找着港内炮台的位置。

    正当他顺着逆行的倭人足轻奔跑的方向,在淀川河口找到倭人炮台的时候,位于瀛洲号左前方的普罗文查号已经完成了转身,以右舷对着港内,先一步开炮了。

    “轰隆——”

    “轰隆——”

    “轰隆——”

    一时间炮声轰鸣,震耳欲聋。

    而方才出现在杨振千里镜里的淀川河口的淀门炮台,被汤玛士佩德尔指挥的普罗文查号所击中,很快便掩盖在了炮击所引发的巨大烟尘之中。

    透过千里镜,杨振只看见成群的惊慌失措的倭人从烟尘中冲出来,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而它们的头目则用手里的武士刀,指着杨振他们舰队所在的方向嚎叫着。

    “开火!传令重炮开火!冲天炮,飞雷炮一起开火!”

    面对成群结队冲到海岸上守御的人群,杨振毫不留情地下令所有火炮一起开火。

    大坂港内的地势,相当的平坦,除了大坂内城本丸天守阁遥遥在望之外,港内的大坂町方圆十几里连个小山包都没有。

    不管是普罗文查号,还是瀛洲号,船上的重炮打出去的硕大铁质弹丸,打出去的效果简直是摧枯拉朽一般。

    势大力沉的重炮实心弹所过之处,几里内奔走的役人盯人血肉横飞,成片的木制町人屋敷更是被打得粉碎。

    不过,要说对岸上倭人的杀伤效果,那还得是杨振麾下四百料战船上部署的大批冲天炮和飞雷炮。

    一共十八艘四百料战船,上面部署的冲天炮以及飞雷炮数量多达数百门。

    又因为他们重量相对小,移动位置方便,同时可以高射角发射,不必像红夷重炮那样受限于左舷右舷。

    任何一艘四百料战船只要完成了侧方位停泊,船上的所有冲天炮、飞雷炮就都可以一起发射。

    也因此,当杨振麾下的十八艘四百料战船,沿着海岸一字排开,完成侧方位停泊之后,只是一轮齐射,就将闻讯涌向海岸防御的倭人差不多一扫而空了。

    大批穿着号衣的大坂奉行所役人以及大坂城代手下守卫港内炮台的足轻,被冲天炮和飞雷炮打出的开花弹弹片所击伤,躺倒在码头石板地上惨叫哀嚎。

    而那些距离较远、侥幸违背开花弹的弹片波及的倭人,见状更是一哄而散,四下逃开。

    崇祯十四年九月十五日过了辰时未久,大坂港码头以及码头附近海岸被杨振率领的西路分舰队所占领。

    随后,杨振命令汤玛士佩德尔的普罗文查号摧毁淀川河口的东西炮台,然后沿着淀川河口即淀门逆流而上,炮击大坂港内的大坂城本丸天守阁。

    同时,又命令张国淦、张天宝、孙登选三人带领随行的金海镇火枪兵、掷弹兵、冲天炮队,登上了大坂港的海岸码头,在六角源次郎引导下,一路以掷弹兵开道,向大坂城本丸天守所在地攻去。

    大坂港以及港内町的情形,正如杨振等人的预料,除了位于港内的大坂奉行所的役人之外,大坂重地果然防务空虚,并没有像样的军队驻防。

    包括大坂城本丸,虽然石头造的城墙颇为高大坚固,但是其上并无多少兵力驻守。

    同时,其木制的城门以及天守阁,不仅扛不住来自淀川方向的重炮轰击,而且也扛不住孙登选叫人搬运过来的冲天炮的轰击。

    德川家叫人新修的大坂内城本丸堡垒颇为不可谓不牢固,本丸上方、天守阁下的台基上原本也有国崩佛郎机子母炮的炮台。

    如果这些所谓的国崩仍在炮台上,那么张国淦、张天宝、孙登选他们要想拿下高高在上的大坂城本丸天守阁,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即使最后拿下,只怕也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但是有了六角源次郎这个带路党,情况就不一样了。

    因为六角源次郎在松平信纲麾下的时候,亲眼见过途径率军前往江户城途径尹豆时的大坂城代阿部正次。

    而当时,阿部正次在拜见松平信纲的时候,就曾相当自豪地向松平信纲夸耀过,他麾下携带了十几门的国崩。

    除此之外,他还带去了原本应该驻守大坂城及其周边的两百名弓兵、一千二百名火绳枪兵和八百多名长枪兵,几乎将驻守大坂周边的军队全都带了去。

    对此,身为松平信纲麾下旗本众之一的六角源次郎,在前来大坂城的船上,自然把这些情况一五一十地,通过何廷斌报告给了他新的恩主杨振。

    也因此,张国淦、张天宝、孙登选他们一路以掷弹兵、火枪兵开道,毫不费力地杀到大坂城本丸石墙外面的时候,面对石墙上捉襟见肘的兵力,只是几门冲天炮打出去,就将石墙上的守兵打散。

    尔后,在张国淦率领火枪手不断朝城头开火掩护之下,张天宝亲率一队掷弹兵抵近城门下,用爆破筒炸毁城门,然后一涌而入。

    而此时,在他们的身后,大坂町内拥挤的迷宫般的町人屋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着了火,浓烟滚滚,火势燎原而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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