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大明新命记TXT下载大明新命记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明新命记全文阅读

作者:哼哈大王     大明新命记txt下载     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五四章 退路

    十一月十六日下午,清虏伪帝黄台吉的御用车驾,在大批巴牙喇兵的护卫之下,跟着济尔哈朗率领的大批正黄、镶黄、镶蓝阿礼哈超哈马甲兵,浩浩荡荡地地抵达了平壤府城的庆昌门外。

    黄台吉从镇江堡城下转向攻击义州府城的时候,随行的正黄、镶黄、镶蓝三旗巴牙喇加三旗阿礼哈超哈,一共一万五千多人。

    若是再加上怀顺王耿仲明、恭顺王孔有德合兵一处的各旗汉军重炮队伍的话,他麾下总计也就两万多人马而已。

    但是接二连三地打下朝人北方二道的那些叛乱城池之后,一路收降了大量朝奸队伍,也俘获大量朝人丁壮。

    特别是后来在定州城内定策随行各旗可以分编朝人牛录之后,大量投顺的朝奸和被俘获朝人丁壮,被吸纳进了正黄、镶黄以及镶蓝等旗营之下。

    除了那些被拣选编成的十几个新的朝人牛录之外,正黄、镶黄和镶蓝三旗巴牙喇营和阿里哈超哈营里,一个巴牙喇或者阿礼哈超哈几乎都得到了两到三个跟役阿哈。

    包括一直行动迟缓的孔耿二王的重炮队伍,也因为有了大批被俘获的朝人青壮可以驱使,行进的速度也较以前快了起来。

    自从过江进入李朝以来,黄台吉麾下的兵马队伍,不仅数量日益在壮大,就是他们的士气,也因为有了可以役使的伺候他们的大量跟役阿哈而噌噌噌地往上涨。

    现在连黄台吉本人都有点暗自后悔在镇江堡外停留了太长的时间。

    同时他也暗自后悔,不应该先肯镇江堡那块硬骨头,而是应当先易后难,先过江扫平了朝人北方二道的叛乱,然后再回头去收拾杨振。

    不过,黄台吉心里悔也好,恨也好,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暂时放下镇江堡,然后将全部的心思用在彻底征服朝人上面了。

    当天下午,率领后队人马抵达庆昌门外之后,他一边命刚林、尼堪等人,在城北靠山下寨立下大营,一边命怀顺王耿仲明和恭顺王孔有德指挥重炮队伍安置重炮,准备炮击。

    与此同时,黄台吉也没忘了叫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派人,射箭书入城,试着招降城内的守军兵将。

    对于招降朝人,跟随黄台吉御驾亲征的其他王公贝勒心里都很抵触。

    对他们来说,朝人城池低矮,又没有重炮,根本不是自己大军的对手,根本用不着招降。

    再者说了,要是真招降成功了,他们入城之后不能抢劫,不能掠夺,不能将城中的人口与财货据为己有,那么这个仗打得可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但是深受汉人兵法影响的黄台吉,却依然坚持了他之前的打法,开战前先招降一番。

    与大打出手相比,他还是希望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

    当然了,经历了镇江堡城下招降杨振失败,并被杨振算计了一番的事情之后,黄台吉对于招降敌人也变得苛刻了不少。

    比如这一次,对平壤府城内的叛乱朝人兵马,除了可以免遭屠城之外,他没有给予任何其他的承诺。

    同时对于朝人开城投降,黄台吉却提了两个条件。

    一个是限定了投降的时间,限定第二天辰时之前开城投降,若不投降,城破后尽数处死。

    另一个则是要求降者剃发,凡不肯剃发而言降者,一律视为诈降,格杀勿论。

    黄台吉提出的这样两条要求以及相应的免遭屠城的承诺,当天傍晚就被辗转送到了沈氏兄弟的手中。

    别说他们两个原本就没有投降的意思,就算是偶尔有过这个念头,如今看了黄台吉派人射入城中的招降书信之后,他们也不可能会选择投降了。

    因为对于沈氏兄弟来说,他们并没有真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早在头一天,他们决定放出那些想要撤到南方去的百姓难民出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想好了自己们的退路。

    这个退路,就是游弋海上的船队。

    并且早在清虏前锋兵抵达平壤府城外围之前,沈氏兄弟就已经派人跟林庆业联络上了。

    之所以允许城中那些意志不坚定的朝人官民百姓出逃,也是因为停泊在海上的船队运力有限,根本承担不了平壤府城多达数万的军民百姓。

    而且,那些不愿意跟随沈氏兄弟他们抗虏的朝人,将来到了金海镇那边,也是一个隐患。

    沈氏兄弟也是希望借着这个机会,留下一批意志坚定的朝人,将来把他们拉到金海镇那边去以后,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忠实部众。

    这样的话,将来他們不管是一直在杨振的手底下干,然后一直在金海镇效力,还是将来有一天带着兵马回到李朝这边来,他们都能混得开。

    所以,沈氏兄弟虽然守城抗虏为号召,带着几路义军兵马留在了平壤府城里,可是他们丝毫也没有死守的打算。

    只等时机成熟,就准备弃城逃走。

    只不过他们逃亡的方向,不是大同江对岸的黄海道,更不是汉阳城,而是准备从静海门出城往西,直奔林庆业他们的船队停泊之处。

    如今他们只是在等一个消息,也就是俞亮泰的船队抵达的消息。

    一旦金海东路水师营俞亮泰所率领的船队,从东江岛一带的驻地,来到了平壤府城以西的海岸上,那么沈氏兄弟就会毫不犹豫地带着人马开溜。

    就在头天夜里,允许难民百姓撤离平壤府城的同时,沈氏兄弟也派出了心腹亲信,携带信物和手书,按照之前的约定前去联络林庆业了。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夜里就能返回,到那时,自己们到底还守不守城,或者说守到什么时候,就都能确定下来了。

    也因此,沈氏兄弟在傍晚时接到城外清虏招降书信的时候,并不算是太慌张,只是一趟又一趟地派人到西门城上往西海岸的方向眺望。

    直到过了子时,什么消息也没有等到的沈氏兄弟,方才叫人同样射书出城,请求黄台吉再宽限一天。

    但是经历过镇江堡招降失败的黄台吉,当然不可能给平壤府城任何宽限。

    到了次日辰时一过,早已在城北庆昌门外部署好的清虏炮阵,开始炮击了。

    平壤府城没有外城,眼下的北门庆昌门内外也都没有瓮城,同时城头之上也没有重炮。

    仅有的二十门大将军炮,虽然全都集中到了北门上,可是大将军炮的射程很有限,根本威胁不到清虏的二十多门天佑助威大将军。

    不过安置在城上的二十门大将军炮,却也为平壤府城北门城墙抵挡了不少来自城外重炮的火力。

    要不然的话,平壤府城北门的城墙,很可能根本支撑不到当日傍晚就已经被摧毁了。

    在镇江堡城下吃够了城上炮火苦头的清虏兵马,这一次知道平壤府城的城墙不难击毁,所以在发现城头的大批炮位之后,先将重炮轰击的方向直向了城头的大将军炮。

    就这样,一直打到中午,直到将城头上的炮位全数打哑火了以后,才调低了炮口,对着城墙猛轰。

    直到再一次夜幕降临时分,城外清虏的重炮阵地依然一发接一发地发射,丝毫没有在入夜后要停歇的意思,直打得北门附近城墙摇摇欲坠。

    而城中的沈氏兄弟与其他几个将领,也终于意识到,平壤府城的最后时刻,即将到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沈器成派出去联络林庆业船队的心腹亲信带着一个人,从静海门外摸黑回到了平壤府城内。

    这一夜被带入城中的人物,不是别人,正是车礼亮的那个弟弟车忠亮。

    车忠亮逃离定州城后,率先抵达清川江口,找到了游弋在那里的林庆业船队。

    等到林庆业的船队从海上开炮,掩护车礼亮的人马逃入安州城以后,车忠亮就暂时留在船队里。

    等到定州城那边的消息传开后,车忠亮跟着林庆业的船队南下到了平壤府城的外海。

    林庆业派人跟沈氏兄弟取得了联系之后,得知了沈氏兄弟希望在守不住城池的时候乘船队撤离的打算。

    对此,林庆业虽然对沈氏兄弟感到有些失望,但是对他们的决定倒也并没有坚决反对。

    毕竟杨振派他前来支援平安道朝人反清起义军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安排。

    比如派往江华岛去的船只,就是林庆业与沈器远的人取得联系之后安排过去的。

    所以,撤离,原本就是一个选项。

    让林庆业有所不忍的是,平壤府城内的数万难民百姓。

    因为林庆业的船队分出了一支前往江华岛去了,这使得原本运力就不很大的船队,一时间根本无法承载太多的人马。

    面对这样的困难,林庆业一边叫沈氏兄弟率军坚守等待,一边连忙派了车忠亮带船赶往东江岛方向,去找俞亮泰。

    也幸亏清虏伪帝黄台吉为了收编俘获的朝人,接连在定州城、安州城停留休整了几天。

    要不然,或许等不到俞亮泰带着金海东路的船队赶来,平壤府城就已经沦陷了。

    却说十一月十七日戌时,车忠亮进了平壤城,将俞亮泰率领金海东路船队到来的消息,报告给了沈器成。

    沈器成得报大喜,一刻也不愿意再等待,马上就召集了城中留守的各路兵马将领,把自己真正的谋划告诉了他们。

    安克诚、蔡门亨、车礼亮等人闻言,皆是大喜过望。

    至于沈器成从介川矿场发动起来并带到平壤城来的几个义军指挥,之前就已经参与了沈器成的谋划,如今见此事成了,也都放下了悬着的心。

    在死亡面前,没有几个人真能做到无动于衷。

    但凡还有一条生路可走,很少有人会真的愿意与城池共存亡,更不要说做无谓的牺牲了。

第八五五章 惊恐

    十一月十七日晚上,庆昌门外的清虏重炮,继续猛轰城墙。

    因为知道城破在即,清虏重炮轰击城墙的同时,清虏马步兵冲城的主力也部署在了庆昌门外。

    同时为了防范城破之际城中朝人兵马出逃,黄台吉又特意安排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在大同门的外面大同江对岸东南方向,埋伏了重兵。

    就等着北门城破之际,城中人马逃往黄海道方向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至于西门外,也就是静海门,清虏倒是没有部署精锐主力。

    一来,那里不是通往黄海道或者汉阳城的方向,而且恰恰是反方向。

    二来,那里距离海岸也并不近。

    而且有了定州城军民百姓大量落海而死的先例,黄台吉也好,济尔哈朗也好,并不认为平壤城的人马还会往海上逃。

    同时他们在定州城、安州城休整的时候,也已经知道沿海结了冰。

    因此,就算是曾经在清川江口外海发起炮击的那个船队没有离开,也靠不了岸。

    于是在静海门外,只派了一些巡哨马队,时不时私下巡逻一番。

    而这,却正好给了车忠亮他们趁黑入城的机会,同时也给了沈器成他们在城破之际走西门出城逃亡的一线生机。

    就在平壌北城庆昌门外一波接一波的炮声隆隆之中,城内各路人马共计一万五千多人的朝人义军马步兵,悄然集结在了静海门内的大街小巷。

    他们有马的骑马,没马的步行,只带武器干粮以及一些金银细软,已经做好了在北门城破之际,清虏入城之时,立刻出城逃亡的准备。

    夜色昏暗,火把星星点点,气氛沉重压抑之中,却又涌动着即将逃出生天的兴奋。

    约莫在车忠亮进入平壤城后的一个时辰左右,被清虏重炮连续轰击了一天的庆昌门城墙轰然倒塌,发出的声响几乎震动了全城。

    就在这个时候,静海门突然打开,沈氏兄弟一马当先率领城内各路人马冲出城外。

    与此同时,在他们的身后,早就安排好了的人马,开始在平壤府城内大肆放火焚城。

    很快,平壤城内火光大起,借助风势蔓延开来的大火,迟滞了清虏巴牙喇兵和阿礼哈超哈马兵入城并占领全城的速度,也给紧急出逃的平壌朝人义军争取了时间。

    但是清虏正黄、镶黄二旗巴牙喇兵的实力,不是一般的强,当他们在大火蔓延之中策马贯穿全城,没有遭遇守城朝人义兵主力的时候,立刻就判断朝人出逃了。

    等他们的前锋兵冲到了平壤府城的东门、南门附近一看没人,带队的瓜尔佳图赖、瓜尔佳索海两兄弟,迅速就调集了大批兵力转向了西门方向。

    埋伏在平壤府城东南方向的济尔哈朗镶蓝旗巴牙喇兵的反应也很快,远远望见城中火光大起,就知道城已破了。

    但是他们左等右等不见大同门方向出现人声鼎沸的场面,倒是发现平壤府城的西方一时动静不小,于是也立刻派出了探马往那里急奔。

    沈氏兄弟率领的出城逃亡队伍,只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被清虏追出西门的追兵咬住了队尾。

    一方不顾一切地要逃离是非之地,唯恐自己落在后面,根本不敢回头迎战。

    而另一方则是穷追不舍猛追猛打,又多是骑兵或者骑马的精锐步兵。

    双方一接触,整个形势便呈现出了一面倒的局面,沈氏兄弟出逃队伍队尾的人马,损失惨重。

    值得庆幸的是,平壤府城的位置比起镇江堡以及定州城等地来说,相对靠南一些,近海海面的冰情也因此没有鸭江口或者清川江口那么严重。

    这就使得林庆业和俞亮泰的船队,可以抵近海岸附近处停泊,同时直接为沈氏兄弟带出来的逃亡人马提供炮火支援。

    林庆业和俞亮泰的船队,各有五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彼此加在一起就是十门。

    这些重炮船从海上射击,炮子打出去的落点,可以打到海岸线以上三四里的范围之内。

    若是加上在冰冻的地面上跳荡奔行的距离,顺利的话,还能再往前覆盖几里地。

    与此同时,俞亮泰的船队里装备有数十门之多的冲天炮。

    为了接应沈氏兄弟从平壤府城带出来的逃亡队伍,俞亮泰亲自登岸,在船队停泊的海岸附近设置了防御的炮阵。

    最后,靠着这些冲天炮打出的开花弹,终将一批批跟着沈氏兄弟的队伍几乎冲到了海岸附近的清虏马队打退了回去。

    不过即便如此,等到十一月十八日天光大亮,船队启航的时候,清点了一番顺利登船的人马之后,拿到最后人数的沈器成,也忍不住悲痛欲绝,当众嚎啕大哭。

    当然了,沈器成当众嚎啕大哭,不排除有当众表演的成分,为了安抚部众,收拢人心,这种事情他是完全做得出来的。

    但是,他之所以这样,却也是因为这一趟谋划了好久的逃亡之旅的损失,实在是远远超出他之前的估算。

    在清虏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出逃,损失是肯定会有损失的。

    虽然他将出逃的时机,选在了清虏大军破城入城之际,并且也避开了向东或者向南的道路,而是出人意料地在夜色掩护下从西门逃向最近的海岸。

    可是依然没有逃过清虏兵马的追击,一万五千多人的队伍,直接减员一半还多,最后只剩下七千一百多人。

    就连从安州城一路逃到平壤府城的安州牧使安克诚,也下落不明,没能顺利抵达船队停泊的海岸附近。

    当然,没能逃到海岸附近的人马也不是都被杀了,虽然被杀的居多,但有一部分成了俘虏,还有一部分则趁着夜色逃散到其他地方去了。

    另外沈器成他们逃离平壤府城之前,安排施放的大火,也给清虏的军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城内的大火,一直烧了一夜,一直烧到十八日的午后,方才随着另外一场大雪的降临而渐渐熄灭。

    但是此时,大火已经吞噬了几乎一切,平壤府城内的府衙、房屋、粮草、军械,什么也没有给清虏兵马剩下。

    等到黄台吉入城的时候,城内的大火虽然熄了,但是到处都是黑黢黢一片,到处都是冒着浓烟的废墟,已经不再适合入驻了。

    所以,入城才入了一半,黄台吉就满心失望并满怀愤恨地退了出去。

    又在平壤府城庆昌门外宿营了一夜,十九日清晨,即迎着风雪,率领大军往南,直奔汉阳城去了。

    身在汉阳城内的李朝国主李倧自从接到黄海道报告的大清兵已抵平壤城外的消息之后,就开始寝食难安,忧心忡忡了。

    等到他又听说平壤城已经陷落,而清虏大军的脚步并没有因此停下的时候,就不只是忧心忡忡了,而是开始惊恐万状了。

    十一月二十日,李倧在汉阳城昌德宫发布令旨,派兵搜捕捉拿了金尚宪、金集、宋时烈与宋浚吉等大批亲明派官员及其家眷,将他们关押下狱。

    同时,李倧再次督促兵曹判书沈器远派兵追捕前番被定为谋逆之罪的北方二道起义将领的亲族人等。

    其中就包含了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以及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的亲族家眷。

    不过,这些人的亲族家眷,早已经在数日之前抵达江华岛附近的海岸,被林庆业派出的船队接往海上去了。

    所以,到了十一月二十一日,兵曹判书沈器远只是派人胡乱抓捕一些北方逃来难民,男女老少凑齐了,然后挂上牌子写明身份,堵住嘴巴,稀里糊涂地将他们当众斩首充数。

    只是可惜了金尚宪、金集、宋时烈、宋浚吉等人。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些亲明派的官员虽然主张反清抗虏,可是多数都是在私下的书信之中或者半公开的言论之中鼓吹反清抗虏而已。

    一来,他们虽然主张尊崇明朝,主张反清抗虏,可是多半停留在言论、书信和各种奏议当中,很少有公然举兵反清的行动。

    二来,他们的言论,或者奏议,或者著书立说,影响范围有限,也并没有造成什么后果。

    虽然其中几个人因此遭了厄运,比如金尚宪,被人揭发检举之后,曾被清虏派兵抓到了盛京城内关押过几年。

    可是随着清虏入关南下之后,对朝人的态度变得和缓,所以他并没有被杀,最后因为年老,还被放回了李朝,得以活到八十多岁。

    至于其他那些坚定的亲明派官员,后来随着明朝的灭亡,立场渐渐有所改变,态度也渐渐有所变化,并没有因为亲明的立场而被诛杀。

    但是这一世,却大为不同了。

    当初,杨振在江华岛密约达成并从江华岛撤离的时候,曾经给过李朝君臣一个名单,要求他们必须重新启用这些亲明派官员。

    杨振当时本来是一番好意,希望这些亲明派官员不再受打压,能够被重用。

    而杨振撤离之后,这些亲明派的官员也的确被渐次起用了。

    除了金尚宪之外,其他人虽然都不是什么显官要职,但也因此回到了汉阳城的小朝廷上,纷纷进入成均馆、弘文馆、司谏院等清流云集的地方任职。

    到了杨振出兵夺下镇江堡城以后,朝人北方二道随即爆发反清抗虏的起义,汉阳城内当然也不平静。

    原本就已经站在了明处的亲明派官员们,以金尚宪、金集、宋时烈与宋浚吉等人为首,开始奔走呼吁,纷纷上书,请求国主李倧以及议政府重臣们抓住机会举兵反清,归正天朝。

    他们这么一干,倒是将自己彻底暴露在了那些事清派大臣的眼睛里。

第八五六章 出迎

    现在,大清兵已从平壤府城南下,眼看过不了多久就能抵达汉阳城外了,此前主张继续事清的大臣以及主张观望形势再做决定的大臣们,在李倧的面前立刻就得势了。

    包括自己嫡子洪命一的小命都在杨振手里掌握着的议政府领相洪瑞凤,也顾不上自己儿子的小命了,一改之前主张观望的态度,开始力主处死亲明派大臣,以便得到大清皇帝的谅解。

    至于此前一直在暗地里支持亲明派官员的兵曹判书沈器远,这个时候也开始明哲保身了,果断地站在了李倧和洪瑞凤的一边。

    他不仅没有为金尚宪等人说一句话,而且还早早地公开宣布与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所在的柳氏家族断绝姻亲关系,同时大义灭亲,将其“满门抄斩”。

    与此同时,他还抢先向李倧身边得用的坚定的事清派重臣金自点赠予重礼,屡屡登门拜访,一再着意结交。

    这么一番运作下来,此前与事清派大臣有嫌隙的沈器远,摇身一变也成了坚定的事清派,总算是将将保住了自己,没有被人弹劾为亲明派。

    然而如此一来,金尚宪等人的下场可就彻底没救了。

    十一月二十二日中午,一路未曾遭遇任何抵抗的黄台吉大军,人欢马叫浩浩荡荡地抵达了汉阳城外。

    而国主李倧,则在一早上就下了令旨,将关在狱中的金尚宪、金集、宋时烈与宋浚吉等亲明派官员悉数斩首。

    然后叫人用车拉了一堆首级,陪同他以及汉阳城小朝廷的大批官员们,一起出城数里,迎接黄台吉的到来。

    汉阳城西,碧蹄馆外的冰天雪地之中,李倧衣着国王冠冕,领着文武两班朝臣们,顶着刺骨的寒风,跪在雪地里面。

    而金尚宪死不瞑目的首级,就摆放在李倧的一旁。

    “属国罪臣李倧叩迎大清皇帝陛下,大清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倧跪在冰雪地面上,双腿跪到麻木,人都快要冻得失去知觉了,黄台吉才在众多正黄旗巴牙喇的护卫之下,骑着高头大马哒哒哒哒地来到李倧的面前。

    黄台吉本就身材高大,虽然这两年多在病中,身体消瘦了不少,但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此刻头戴黑狐皮暖帽,身披黑色貂裘大氅,骑在一头非常高大雄壮的白色战马之上,尤其显得气势不凡。

    他骑着战马来到李倧的跟前,从上往下俯视着李倧,就像一头凶悍的黑熊在俯视一只受到了惊吓匍匐余地一动不动的鹌鹑一样。

    “哼,李倧,你可知道朕究竟为何率军来此?”

    黄台吉并没有非要废掉李倧的打算,如果李倧乖乖听话,拿出足够的诚意,彻底臣服于他,他其实还是倾向于让李倧接续干下去的。

    毕竟在几年前的那次三田渡之会当中,这个李倧被外强中干胆小懦弱的样子,给黄台吉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而对于李朝的所谓宗室,黄台吉又不甚了解,谁知道废掉了李倧以后,还能不能再找到一个比他更懦弱更听话的人选呢?

    但是黄台吉的这个心思,自然不会一见面就表露出来,至少他还要再观察观察,再敲打敲打。

    而且这次御驾亲征,一路来到了汉阳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空手而归。

    除了在这里推行大清的衣冠发式,彻底断绝李朝反正归明的退路之外,黄台吉还要带走大批粮食和财货,同时增加李朝对大清的贡赋。

    如果这些要求,李倧都答应了,那自然不需要废掉他再换别人。

    如果李倧不肯答应,那么再做其他打算不迟。

    “臣李倧——知罪,臣识人不明,用人不当,不能约束北方二道军民,致使北方二道军民受人挑唆蛊惑,发生叛乱,生灵涂炭,臣有罪,臣知罪,臣请大清皇帝陛下恕罪!”

    李倧叩首在地上,只敢盯着黄台吉胯下战马的马蹄子说话。

    其态度之恭敬,言辞之恳切,低头认罪之彻底,一时间让骑在马上的黄台吉都有点恍惚。

    让他觉得面对这样一个毫无骨气的人,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千里跋涉,亲自来到汉阳城兴师问罪。

    或许一介使节就够了。

    与此同时,李倧的知罪认罪的态度,也让黄台吉突然觉得,先前对待李朝的态度是不是太慈悲了,先前的各种担心是不是太多余了。

    “识人不明,用人不当,受人挑唆蛊惑?哼,就在数年之前,朕曾亲率大军到此,当时乃因尔等背约叛盟,故而兴师问罪,尔即言受人蛊惑!

    “彼时在三田渡,朕念你称臣奉朔归顺之意甚诚,又念尔李氏世守高丽两百年,亦属不易,乃与你定下三田渡之盟。彼时朕若灭你李氏宗庙,岂非易如反掌耳?”

    黄台吉先是说起了崇德元年冬天他亲征李朝时的事情,随后语气一转,杀气腾腾地说道:

    “谁料尔等,竟然毫无人心,对朕之宽温仁圣,对我大清之慈悲为怀,不仅不知感恩戴德,反而当成软弱可欺事事处处阳奉阴违!

    “今番再次背约叛盟,私通南朝,谋危大清,岂是一个识人不明,用人不当,就能一笔勾销的?岂是一句受人挑唆蛊惑就能不了了之的?”

    “臣知罪,臣知罪,臣知罪——”

    面对黄台吉语带威胁的呵斥,李倧头也不敢抬,浑身战栗着叩首在雪地上,连说了三声“臣知罪”。

    紧接着,他将身旁的金尚宪首级捧起,举过头顶,往前一递,继续说道:

    “北方二道乱起,皆因此辈斥和派教唆煽动所致,罪臣未能及时派兵镇压叛乱,也是因为有此辈在朝中妖言惑众掣肘牵绊!

    “大清出兵,为小国平乱,罪臣感激不尽。罪臣已以谋逆之罪,处死朝中乱臣贼子及其宗族眷属,罪臣效忠大清之心矢志不渝!请大清皇帝陛下垂怜!”

    李倧已经从刚才黄台吉的话里,听出了黄台吉的意思,也知道黄台吉若是想要废掉他的王位,另立其他人,的确是易如反掌。

    这几年来,经过清虏的一再勒索以及今年以来来自金海镇杨振军的各种胁迫,李倧在朝人中的威望已经掉到了谷地了。

    想当年推翻光海君,一改光海君各种弊政,给他带来的各种明君光环,已经全部丧失了。

    现如今李朝的北方就不必说了,屡经战火之后,城池废弃,田野荒芜,人民逃散,十不存一。

    然而相对安定的南方,其实也一样处在各种水深火热民不聊生之中。

    因为清虏对李朝索要的数不清的稻米、财货、匠人以及战马器械,几乎全部来自于相对安定的南方数道。

    几年下来,不光是一般的升斗小民们无以为生难以为继,就是士绅大户们也扛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加征加派。

    就连官绅富户云集的汉阳城里,一日三餐能吃上泡菜米饭,就已经是十分奢侈的一件事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怀念光海君的潜流在民间暗潮涌动,攻击他得位不正的揭帖时有所闻。

    而且最令他担忧的是,那个被他撵下王位的光海君,现如今不仅还活着,而且就在金海镇杨振的手里。

    这一点尤其令他不能释怀。

    事实上若非如此,在杨振夺下镇江堡之后,在北方二道军民群起反清的浪潮之中,他可能半推半就地就顺势反正了。

    但是光海君在杨振的手里,实在是让他有点投鼠忌器。

    与此相应的是,继续臣事清朝,反而成了现在的他保住王位的一个依仗。

    最近两个月来,李倧一直在权衡各种利弊得失,但到最后,还是做出了今日这个断然杀掉亲明派官员,出城郊迎十几里,并向大清皇帝叩首认罪的决定。

    而他的这番作为,也果然赢得了黄台吉的一点“好感”。

    黄台吉当然知道这个李倧说的话半真半假,不能全信,也知道朝人大臣里有许多心向南朝,阳奉阴违。

    过去他之所以对此睁只眼闭只眼,是因为他的重点经略方向,一直在辽西,他的志向是要征服南朝。

    因此,对黄台吉来说,李朝只要臣服大清就好,他并不想在这个方向大动干戈,以至于给辽西明军以可乘之机。

    但是对于汉阳城小朝廷上的一些刺头大臣,黄台吉当然也一向不吝于将他们抓捕到盛京城内审讯处死。

    数年前三田渡之盟达成的时候,黄台吉索要李朝的主战派,最后处死了三位主战派大臣洪翼汉、尹集和吴达济。

    这一次他还没发话,李倧就已经先一步代劳了,的确让他感到了一些归顺的“诚意”。

    接下来,黄台吉让人叫来了对李朝君臣都较熟悉的固山贝子尼堪,让他辨认了李倧呈上来的首级。

    而固山贝子尼堪,自是认得在朝人士林特别是汉阳城里名声极大的金尚宪,一见之下,当即用老女真话对黄台吉禀报道:

    “主子爷,这颗的确是金尚宪的首级,金尚宪是朝人所谓士林清流名士之首,往常多有心怀南朝之议论。今番朝王杀了此人,当是心意已定。”

    固山贝子尼堪叽里咕噜诘诎聱牙说出来的这番话,跪在跟前地上的李倧自是听不懂,但是黄台吉听了后却轻轻点了点头。

    他抬眼看去,又见碧蹄馆外面的道路两侧,摆满了上千颗男女老幼的首级,知道那些都是私通明朝的官员及其家眷首级,心里就更满意了。

    于是,等他再看向李倧的时候,眼神已没有先前那么冷了。

    “很好,你既知罪认罪,那朕,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但是尔等既然不遵前约,那么当年朕与尔等的三田渡之盟约,即行作废,尔等与我大清,须得订立新约才行!”

    “大清皇帝但有所命,罪臣无不遵从!”

    听闻黄台吉对自己的态度开始转向缓和,李倧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问都没问新约的内容,就立刻满口答应了下来。

    这时,就见听黄台吉说道:“肃清私通明朝的大臣,只是达成新约的门槛,此后要做的事情,尚有很多,尔等听好了!”

第八五七章 新约

    “朕给尔等定下的新约,一共有五条,其一曰纳质,其二曰供赋,其三曰监国,其四曰驻兵,其五曰入旗。”

    黄台吉在前来汉阳城的路上,已经跟日夜兼程赶至军前的几个汉官和满官谋臣,商量好了对待李朝的方略。

    到了此时,黄台吉就在马上,用马鞭指着跪在雪地里的李倧以及臣下,直接将他拟定的条款一条条说了出来。

    虽然只是说了一个概要,却已经惊得跪在雪地里双腿都要冻麻木了的李倧,以及他身后的朝人群臣人人大惊失色。

    使他们大惊失色的,不是纳质,也不是供赋,而是监国,还有驻兵,以及一个所有人都不解其意的所谓“入旗”。

    只是黄台吉的表现极其强势,根本没有一点要征求他们意见,或者跟他们李朝君臣商量一下的意思。

    而且黄台吉所率领的大军个个如狼似虎,已经将出城郊迎的李朝君臣们团团围了起来,他们也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所以,李倧的心中虽然惊骇极了,可也只是抬起头,满脸惊恐地,瞠目结舌地看着对他充满了藐视的大清皇帝,并不敢言语。

    黄台吉看见了李倧及其出迎臣子们的反应,倒也不怎么在意,而是冷哼了一声,然后接着说道:

    “纳质的意思,还用朕多说吗?虽然尔国已有两位成年的王子身在盛京,但是从今年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看,这样还远远不够!从今往后,尔国王室,嫡脉近支,凡年满十二岁以上子弟,皆要入盛京侍候!”

    “啊?!”

    虽然李倧方才听见纳质二字的时候,他已经猜到黄台吉要做什么了。

    但是他却没有猜到,竟然要将十二岁以上的都带走!

    当然了,对此李倧也只是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而已。

    因为他很快就意识到,汉阳城内潜流涌动的局势,或许会因为所有年满十二岁的近支宗室子弟被带往盛京,而自行宣告结束。

    黄台吉将所有年满十二岁的近支宗室子弟带走,或许是为了更好地威胁李倧,震慑李倧,但是,对李倧本人来说,却未尝不是维持自身地位的一招险棋。

    “怎么?这第一条,你有异议?”

    “罪臣,不敢没有异议,大清皇帝但有所命,罪臣无不遵从。”

    面对黄台吉面沉如水语带讥讽的反问,李倧很快磕头如捣蒜,连忙表明了遵从的态度。

    黄台吉见状,将目光从跪伏在地上的李倧身上挪开,扫视了李倧身后噤若寒蝉的李朝群臣们一眼,继续说道:

    “供赋,就是向我大清缴纳赋税。前约所定岁供数额悉数作废,从今往后,尔国每年须缴纳岁银二十万两,稻米三十万石,火药五千担,箭四十万支,夏秋两季各纳一半。”

    黄台吉说完这些话,再去看李倧,却之间李倧叩首趴伏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显然默认了这个条款。

    当然了,黄台吉也不怕他不认。

    “至于其三所谓监国者,却是为了确保尔国每年向我大清缴纳的贡赋,能够如数交割而设,名为钦差驻朝办事大臣,驻朝大臣衙门可设于南汉山城,就近监督尔国国政。

    “其四所言驻兵,就是由我大清在尔国派驻旗营,除义州府、平壤府皆须驻兵之外,尔等需将南汉山城辟为我大清监国衙门驻兵之所!”

    黄台吉见李倧噤若寒蝉地跪在地上,丝毫不敢反对,知道自己前来汉阳城的谋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一路上风餐露宿车马劳顿导致的疲惫与不快,一下子也消散了大半。

    然而就在他准备说出自己最后的一条要求之时,就看见李倧身后的群臣之中,突然有一人直身大叫道:

    “大王,大王,此等屈辱之条款,岂可许之?!这是亡国之兆,这是亡我之策啊!大王今日若许之,是将我李朝祖宗所创二百余年之基业,一朝而毁弃啊!大王!”

    那个突然直身高呼大王,劝谏李倧不可应允监国、驻兵条款的大臣须发花白,年约六十上下,此时声嘶力竭涕泪皆下。

    然而,他的哭喊只是在他身边跪地的朝人群臣之中引起了一片惊愕而已,跪在众人最前面的李倧身体动了动,最终没有出声。

    就在这时,只见跪在地上的朝人重臣之中,另有一人也突然直起身来,先是朝黄台吉所在方向一拱手,随后手指那个声泪俱下劝说李倧的大臣大声斥道:

    “金堉,你好大的胆子!你身为礼曹判书,岂能不懂大清与我王上君臣宗藩,名分早定?对于上国之命,我王上岂可拒之?对于君父之意,我王上岂可违之?”

    原来那个在群臣齐喑之际直起身反对黄台吉往汉阳派设监国,派驻兵马的大臣,正是时下李朝礼曹评书金堉。

    而跟在金堉之后大着胆子直起身指斥金堉的,却也不是别人,乃是时下李朝的兵曹判书沈器远。

    沈器远就跪在金堉的附近,听见金堉突然痛哭流涕喊出来的话后,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沈器远的内心深处,当然也是反对清虏往汉阳城派设监国大臣,并派驻兵马旗营的。

    虽然他对现在的这个王上十分不满,已经下定了决心将来要联手杨振,废黜他了,但是清虏兵马若是过来插上一脚,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所以,他的内心之中,同样十分不愿意看到清虏的什么监国驻朝大臣以及清虏八旗兵马入驻汉阳城附近。

    可是参与掌管了李朝兵权并因此熟知李朝兵马防御之虚实的他,此时此刻非常清楚李朝及其自身的现实处境。

    不管黄台吉提出什么样的条款,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在黄台吉带来的大军面前,他们都没有拒绝的机会。

    对他来说,现在要做的最明智的事情,是尽可能地保存自己的有用之身,而不是违逆黄台吉的要求,最后搏个忠正耿直的虚名。

    虽然他对金堉此时此刻的这个表现,是很敬佩的,但是换作是他,却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因为此时这么做,不仅是叫李倧下不来台,而且也会立刻招来杀身之祸。

    果然,沈器远对金堉的呵斥之声刚落,黄台吉就在一众正黄旗巴牙喇兵的护卫之下,哒哒哒哒地策马前行,绕开了其他人,最后来到金堉和沈器远的跟前。

    “尔是何人?”

    “某有明朝鲜国礼曹判书金堉是也!”

    面对黄台吉满是轻蔑的问话,金堉用厚厚的衣袖一抹脸上的涕泪,梗着脖子,对策马而来的黄台吉怒目而视。

    “哈哈哈——杀了他!”

    谁也没有料到黄台吉竟然一张口就要杀人。

    沈器远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就在他张口之际,突然间刀光闪过,随即一股温热的黏糊的东西溅了他一脸。

    ——那是礼曹判书金堉的鲜血。

    黄台吉的命令下达后,金堉也想说些什么,可是还没等他张口,一个早就握刀在手的正黄旗巴牙喇兵,已经闻令挥刀而出。

    金堉的头颅应声落地,脖颈处鲜血喷涌,喷得沈器远满头满脸,喷得地上的冰雪瞬间殷红一片。

    “你又是何人?”

    “下国小臣沈器远,蒙我国王上不弃,现任小国兵曹判书。”

    “沈器远?可是数年之前那个闻风逃遁,叫朕追都追不及的李朝兵马都元帅乎?”

    “正是,正是小臣。”

    “哈哈哈哈——好!你很好!”

    跪在地上的沈器远不敢抬头看,但是听见黄台吉哈哈大笑的语气,他心里一个石头暂时落了地。

    虽然之前他私通明朝阴谋废立的事情一直是暗中进行,做的很隐蔽,可是这次北方二道发生的反清大起义,却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反水的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是他一力举荐的。

    当内应的平安道兵马度使柳林,又是他的儿女亲家。

    而那个打着大明征东将军特命全权使者旗号,入驻平壤府城作乱的沈器成,又是他单方面宣布断绝了关系的亲弟弟。

    这可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

    就算其他人看不到张厚健、安克诚、崔孝一、车礼亮以及蔡门亨等人的任命中存在的猫腻,可是却绝不会看不到他沈器远跟林庆业、柳林特别是沈器成的关系。

    一旦有人检举揭发他私通明朝,那他就必然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也是他早早地跟金尚宪等人划清了界限,不肯出手相救,同时厚礼结交金自点的原因。

    当然了,这也是他眼下公然站出来,冒险指斥礼曹判书金堉的原因。

    一切都是为了先保住自己。

    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住了有用之身,待到清虏大军撤离了,到时候就又是另外一个局面。

    所以,有了清虏伪帝黄台吉亲口所说的“你很好”这句话,沈器远的心里总算是安定了一些,不那么忐忑了。

    至于黄台吉提起他当年的丑事,并且当众嘲笑他,事实上在他的心中毫无波澜。

    当年他那个李朝兵马都元帅就是一个虚名,那些名义上的各路勤王人马虽然多,在当时混乱之际,他根本指挥不起来。

    除了临阵脱逃之外,就剩下投降和战死这两个选择。

    然而这两个选择,都不是他想要的。

第八五八章 模样

    “方才你们都看到了,尔东国归顺我大清已有数年,宗藩君臣,名分已定,但尔王室重臣当中至今仍有阳奉阴违不肯一心者!难道不值得尔等反思吗?”

    “罪臣失察,罪臣知罪,请大清皇帝陛下宽恕!”

    金堉是名满李朝的名士,也是现任的李朝礼曹判书,但是黄台吉毫不在意,说杀就杀了。

    这个举动,不仅吓得跪在雪地里挨训的其他大臣战战兢兢,而且吓得国主李倧差点尿了裤子。

    等到黄台吉再次发出了质问,李倧连忙叩首认罪,请求宽恕,此外哪里敢多说别的什么话。

    至于黄台吉要派设监国了,要驻兵汉阳或者南汉山城了,他更是直接就默认了。

    但是对李倧的这个态度,黄台吉仍不满意,在他看来,光是认罪态度良好,有什么用呢?

    “明人有句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朕觉得很有道理。尔国君臣在朕面前的时候一个样,朕率军离开以后,或许就是另一个样子。”

    “罪臣对大清,绝无二心!”

    “哼,绝无二心?若是绝无二心,尔国为何会有金尚宪、金堉、林庆业、柳林这样阳奉阴违私通明朝的大臣?”

    面对李倧一个劲儿的表忠心,黄台吉自然是越听越生气,随即一通反问,把李倧再次问得哑口无言。

    当然了,黄台吉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定见,此时斥责李倧,不过是为了引出接下来的决定罢了。

    因此,见他闭嘴,也就不再看他,而是骑着马上,用马鞭指着身穿明制礼服跪在地上迎接他的朝人大臣们冷声说道:

    “尔国归顺我大清已有数年,可是上到国主王室,下到文武两班仕宦之臣,所有衣冠礼乐制度,仍旧一如明人,从哪里能够看出,你们是我大清的属国?!

    “昔者我大清剃发之制,不即令尔国仕宦画一,姑令尔国自便者,欲待天下大定,始行此制耳。

    “今我大清与尔国久为一家,却仍有离心离德者,大失朕望。且朕犹父也,尔等犹子也,父子一体,岂可违异?!

    “今日,朕明告尔等,尔国王室及文武两班仕宦官人,衣冠礼仪必得悉遵本朝之制,朕所谓入旗,就是此意。尔辈要剃发易服,与朕画一。若不画一,终属二心!”

    “啊?!”

    “这——”

    黄台吉强令李倧及其文武两班大臣剃发易服的旨意一说出来,立刻引发了一阵大哗。

    原本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出声的李朝文武大臣们,至此再也沉稳淡定不下去了。

    然而就在这时,早就在边上看得不耐烦了的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突然策马上前,冲进了朝人文物大臣们跪迎黄台吉的行列里,手持马鞭,朝着直身抬头大哗的朝人官员劈头盖脸抽了下去。

    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一边带领巴牙喇兵,策马冲撞挥鞭抽打,一边朝着跪拜的李朝文武大臣们怒喝道:

    “我大清皇帝旨意,尔等岂敢不遵?今日尔等,须得尽行剃发。若敢迟疑,即是身在本朝,而心在他国,皆杀无赦!”

    自从平壤府城之战结束之后,进入黄海道以来,清虏兵马所遇城池,皆早早出城规定恭迎,为他们提供食水草料,驯顺得不得了。

    与此相应的是,凡是经过这样的城池之时,黄台吉也都会下达旨意,叫各旗兵马不得入城烧杀抢掠。

    对此,济尔哈朗自是相当不满,这次来打朝人,他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弥补丢掉镇江堡给镶蓝旗造成的巨大损失。

    虽然他们一路东进,一路抢掠,收获依然不小了,可是朝人北方穷困凋敝已久,哪里比得了朝人京畿道的州府城池?

    所以,对济尔哈朗来说,他倒是盼着这些朝人的什么鸟国主鸟大臣们有点骨气,当面抗拒黄台吉的旨意呢!

    也因此,他策马冲撞到朝人文武大臣的行列里挥鞭抽打喝骂的时候,倒是隐隐希望有几个真不怕死的李朝大臣站起来反抗。

    但是,随着他的喝骂与抽打开始,跪在地上的朝人文武大臣们,很快就都闭上了嘴巴。

    有许多人,明明被鞭子抽得满脸是血,但却只是浑身发抖地趴在地上磕头请罪。

    就这样,黄台吉亲口定下的“碧蹄馆之约”,就这样异常顺利地被李朝的所谓君臣们接受了。

    就在当天下午,就在黄台吉的眼皮子底下,从李倧开始,一直到当日出城郊迎的每一个朝人文武官员,都眼含着泪,被现场摘了冠冕剃了发,剃成了金钱鼠尾的样子。

    尤其是李倧,还被黄台吉当场赐给了一套大清郡王顶戴服饰,什么朝冠暖帽,什么披领補褂,什么朝袍朝靴,以及什么顶戴花翎、朝带朝珠等等。

    显然,黄台吉勒令李倧及其文武官员们剃发易服,完全是有准备的。

    当然了,这个准备工作,也是在他轻而易举地打下了朝人的义州府城之后才开始的。

    之前黄台吉派人回到盛京,传召内三院几个得用的汉官满官前来军前伺候的时候,就让他们做了这方面的准备。

    等他们赶到了黄台吉的军中之后,自然也就把这些备好的东西一起带了过来。

    而与剃发易服相匹配的是,当天下午,就在碧蹄馆外,黄台吉更是叫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当众宣读了对李氏王室与朝人文武两班世官编入旗籍的决定。

    李倧及其直系王室子弟亲眷,被编入了螨洲正黄旗。

    李朝庞大的其他旁系宗室,则被编入了螨洲镶黄旗。

    其他的李朝东班文官仕宦大臣,被编入了螨洲正蓝旗。

    而所谓的李朝西班武职京官们,则被统统编入了螨洲镶蓝旗。

    这一套分而治之的手段,被清虏伪帝黄台吉玩得是炉火纯青。

    当然了,黄台吉原本也想过,是不是干脆将李朝所谓的八道之地一道一旗,直接分给八旗。

    但是一想到后方仍在威胁着他的杨振所部兵马,一想到鸭江口落到杨振手中的镇江堡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大军不能在汉阳城内久留,若是自己行事急切,激起了数百万朝人的遍地反抗,不能轻松脱身,那么自己后方就要出大事。

    杨振不来救援,没有出兵尾随,是不是打的这个主意,黄台吉不确定,但他不想冒险。

    所以,到最后,黄台吉仍是接受了孔耿二王先前的建议,在剃发上,暂时执行了官剃民不剃的办法,在入旗上,也是采取了官入民不入的策略。

    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区别对待,分而治之。

    到了当天晚上,黄台吉领着被扣押在军中的李朝国主李倧及其文武两班大批重臣,夜宿在以碧蹄馆为中心的清营之中。

    而同样剃了发的洪瑞凤,则因其议政府领相的身份,被黄台吉钦点为接引大臣,叫他领着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及其镶蓝旗兵马,以及正黄旗的固山额真瓜尔佳图赖所部,进入了汉阳城。

    李朝议政府领相洪瑞凤,原本就是一个对清主和派,或者说是一个事清派。

    金海镇的崛起以及杨振的来犯,虽然一度让他产生了一些动摇,有了骑墙观望两不得罪的想法。

    但是清虏大军迅速平定北方二道的叛乱,并且势如劈竹的又一次南下汉阳城,却让他重新倒向了事清的那一边。

    这一次,李倧为了撇清干系,在汉阳城内提前杀了金尚宪,并且大肆捕杀亲明派大臣官员,就是听从了他的建议。

    只是,老谋深算如他,却也没有料到,大清皇帝这次来到汉阳城,竟然会如此对待他们李朝的君臣。

    然而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他们打又打不赢,逃又逃不掉,最后也只能听天由命,接受现实,顺其自然了。

    再说洪瑞凤一把年纪了,所思所想的也只是保住富贵,安度晚年,同时不被自己的政敌所清算而已。

    所以,在被黄台吉钦点做了接引大臣以后,他不仅没有任何的抵触情绪,而且做得格外卖力用心。

    回了汉阳城以后,他先是叫人回家报了平安,然后就是帮着济尔哈朗张榜安民,稳定城内的局面。

    而济尔哈朗及其镶蓝旗兵马,入城后立即接管了汉阳城的城防,并分出了一支兵马,连夜过汉江,顺利接管了南汉山城。

    正黄旗的固山额真瓜尔佳图赖,则带领正黄旗的巴牙喇营和阿里哈超哈营连夜接管了城内的几大宫室府库。

    至于李朝的国主李倧,也只能在碧蹄馆内的被扣押处,一次次的揽镜自照,看着铜镜中自己诡异又丑陋的样子,无可奈何地暗自垂泪。

    他当然不想剃发,如果他当时身在汉阳城中,而不是听信金自点、洪瑞凤等人的建议亲自到碧蹄馆郊迎黄台吉的到来,那么他还有可能讨价还价一番。

    甚至也还有机会如同当年丙子胡乱的时候那样,率领文武重臣们撤离汉阳城,跑到南汉山城内,做最后的抗争。

    南汉山城群山环抱,城防坚固,形势相当险要,就算黄台吉携来的兵马带有重炮,也可以在其中坚守一段时间。

    或许到那时候,可以派遣那些亲大明的官员,前去联络杨振,请求金海镇出兵救援。

    如果金海镇肯来救援的话,那么他李倧这一次就下定决心抗虏反清,归正天朝……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已不可能了。

    被扣押在碧蹄馆的李倧,已经成了大清皇帝案板上的肉,名义上虽是大清皇帝的座上宾,可实际上就是大清皇帝的阶下囚。

    黄台吉不由分说叫人当众杀了礼曹判书金堉,那就是杀一儆百,杀鸡骇猴,给他看呢。

    若是他敢说一个不字,恐怕立刻就会跟金堉一样,血溅当场,身首异处。

    相对于衣冠发式来说,当然还是脑袋要更重要一些。

    至于什么气节,什么王者尊严,这些东西从来就不是李倧这样的人考虑的首要问题。

    因为如果他有气节,如果他宁死不屈的话,那么数年之前的三田渡之盟,他也不会对黄台吉行三跪九叩之礼,选择背叛大明,臣服清虏了。

    当天夜里,李倧彻夜未睡,一直垂泪到天亮,但是最终,他还是默默地接受了自己的新模样。

第八五九章 忠州

    十一月二十四日中午,碧蹄馆外,新筑起的受降坛上,黄台吉坐北朝南,时隔数年再次接受了李朝国主的三跪九叩之礼。

    这一回的受降,与数年之前在三田渡大营中的那次受降,不一样了。

    那一次,李倧虽然交出了大明朝的敕印,但是衣冠未改,发式未变,而且仍然身穿大明朝的赐服,整个场面,颇有些格格不入。

    眼前这一次,国主李倧已经剃发易服了,头上的冠冕换成了黄台吉赐给的顶戴花翎,身上穿的,则是黄台吉赐给的石青色朝服補褂。

    这个打扮,跟大清国的其他王公贝勒没什么大不同了,落在黄台吉的眼里,自是格外的顺眼。

    包括在受降台下跪了一地的李朝大臣们,也都已经换上了洪瑞凤在汉阳城内叫人按品级赶制出来的大清国朝服補褂。

    过去的一片朱红色没有了,举目所见,雪地上跪着的完全一片青黑之色。

    只是,此次奉命剃发的李朝大臣太多,顶戴花翎一时不凑手,而他们原来的乌纱帽又不能戴了,所以人人光着新剃的头叩首于地,一根根金钱鼠尾小辫子在冷风中来回甩动。

    黄台吉原本还在担心,剃发易服之令下达之后,会不会在朝人士林官宦之中引发强烈的反抗。

    但是结果却并没有。

    仅仅两天时间过去,汉阳城内的大小官员们就都默默无言地剃了发,易了服。

    甚至包括汉阳城附近京畿道内的其他地方文武官员们,也在闻听王京内的消息之后,特别是闻听大王李倧以及议政府重臣们都已剃发易服的消息之后,纷纷效仿,表示顺从。

    因为北方难民带过来的消息,实在是太过耸人听闻了。

    对于不顺从者,清虏兵马动辄屠城,所过之处,尸山血海,鸡犬不留,着实震慑住了许多观望形势欺软怕硬的朝人。

    以至于京畿道的各地官员们,唯恐自己治下的城池倒大霉,谁也不敢表现出一点点违逆不从的意思了。

    更何况他们的大王李倧都已经当众剃发易服了,议政府德高望重的相公们都剃发易服了,他们这些芝麻绿豆官儿们还能说什么呢?

    所以,短短两天之内,汉阳城内乃至整个京畿道内的朝人文武官员们,竟然毫无波澜地接受了剃发易服的现实,没有人掀起任何抵抗的浪花。

    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黄台吉大为放心。

    于是,在碧蹄馆新起的受降台上重新接受了李倧的三跪九叩之礼之后,黄台吉在李倧亲自牵马领路的情况下,带着兵马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李朝的王京汉阳城,并且直接入主了昌德宫。

    与此相应的是,彻底看清楚了朝人虚实的黄台吉,在入驻昌德宫的第二天,正式发布文告,命令李朝各处文武军民尽皆剃发,倘有不从,以军法从事。

    这一个由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以及朝人议政府领相洪瑞凤联名发布的文告,使用螨汉谚三种文体昭告朝人道:

    “金钱鼠尾,乃是大清鼎新之雅政;峨冠博带,实是因袭南朝之陋规。各处官绅臣民,若是实心归顺效忠我大清,衣冠发式皆当遵依本朝之制度。

    “今归顺之民,良莠难分,多有心怀叵测者,暗藏其中。是故今发布告,通令内外官吏军民皆着剃发,以别顺逆。

    “自今布告之后,汉阳城中、京畿道内限三日,其他各道府州郡地方,自文告到日亦限三日,凡男子尽令剃发。

    “各处官绅臣民遵依此令者,即为我大清之民,必恩养如一;如有迟疑不从者,则为逆命之寇,皆格杀勿论;若有规避惜发、巧辞争辩、剃发不如式者,亦斩。”

    济尔哈朗和洪瑞凤联署的这个布告,被誊写了无数份,迅速张贴到了汉阳城的四门,并从汉阳城传向京畿道的其他城池以及李朝的南方数道。

    汉阳城内见多识广的士绅百姓,有许多人已经亲眼目睹了他们大王李倧剃发易服的样子,知道此事无法挽回。

    虽然有许多人心有不甘,可是在清虏大军已经入城的情况下,也只能默默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只能照着告示上描绘的式样,含泪剃成金钱鼠尾。

    京畿道内的其他城池,早已被清虏大军这次南下的赫赫凶名所震慑,于是剃发布告一到,即在各地官府的主持之下,纷纷剃发如式。

    但是在汉城府特别是京畿道之外的其他数道地方,济尔哈朗与洪瑞凤联署的剃发令,却一下子掀起了轩然大波。

    十一月二十五日上午,忠清道忠州府府尹权澺、忠州防御使李之龙等人,当众撕毁了接到的诏令剃发的文告,扣押了传令的信使,并于次日清晨往汉阳城内递送了一道请求收回剃发命令的“万民书”。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此孝之始也。人之行莫大于孝,今强令剃发,是强令人不守孝道也!然则,不守孝道之人,何来忠顺之心耶?

    “且我东国衣冠发式,虽受之于南朝,然祖宗承袭且二百有余年,若是一朝改之,他日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

    “……”

    “今剃发令下,忠州百姓,街市骚然,群情汹汹,民怨几近沸腾,臣等无力约束,乃为众所推,请诛议政府领议政洪瑞凤以正视听,以示王上收回成命之意!”

    忠州府尹权澺、忠州防御使李之龙,都是李朝兵曹判书沈器远私下联结的同党中人。

    早在杨振出兵夺下镇江堡以及李朝北方二道多地爆发反清大起义的时候,他们两个就联络了忠州府等地的许多人,密谋在忠州府举兵反清。

    他们一度甚至打算在举兵反清之后,出兵汉阳城,来一个清君侧,然后胁迫国主李倧反正归明。

    但是,他们这些有点冒险的想法,却被行事更加慎重的沈器远所制止。

    沈器远虽然早有废黜李倧的想法,但是却知道眼下的时机不成熟。

    李倧即位这么多年以来,提拔起来的心腹亲信势力相当不小。

    虽然经过了丙子胡乱的打击,经历了改事清虏的影响,李倧在民间的威信大不如前,可是在其羽翼未去、腹心仍在的情况下,骤然搞什么清君侧,或者行废立,依然困难重重。

    特别是在清虏大军包围了镇江堡,金海镇明军与清虏胜负未分,敌我形势还不明朗的时候,不管是清君侧还是行废立,对他来说,都太过于冒险了。

    万一镇江堡那边打来打去,最后是杨振的军队败了呢?

    一旦如此,他们在汉阳城内或者忠州府摆明了立场举旗反清,那下场自是可想而知。

    所以事到临头的时候,沈器远退缩了一步,紧急叫停了权澺和李之龙等人的行动。

    而是叫他们继续忍耐,继续潜伏,继续等待最好的时机。

    于是这么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虽然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当初沈器远叫他们继续忍耐等待时机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

    但是权澺等人在忠州府接到剃发令的时候,却实在是无法继续忍耐下去了。

    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再忍耐下去,他们自己都要剃发易服,成为清虏了!

    到了那时候,他们还有什么面目去号召别人反清抗虏?

    就这样,借着剃发令送达忠州府城,士民百姓群情激愤的时候,一不做二不休,举起了反对剃发易服的旗帜。

    同时他们也知道清虏伪帝黄台吉就在汉阳城中,清虏兵马的主力就在京畿道附近,所以并没有公然打出反清抗虏的旗号,而是以反对剃发易服为号召,请求李倧收回成命。

    然而他们的这个愿望或者说要求,注定要落空。

    因为现在李倧本人都已经剃发易服了,议政府领议政、左右议政、左右参议、左右参赞以及汉阳城内的六曹各衙署判书、参判等等大小官员们,也全都剃了发。

    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收回成命?

    再者说了,剃发易服这个事情是清虏伪帝黄台吉亲自下达的旨意,李倧哪敢说个不字?

    所以,权澺、李之龙等忠州府官民百姓请求收回成命的“万民书”,送到了汉阳城内之后,李倧“勃然大怒”,立刻下了“教书”。

    不仅免掉了带头人权澺的忠州府府尹职务,免掉了李之龙的忠州防御使职务,而且将他们二人以及在万民书上联名画押的官绅人等,一概定了个谋逆的重罪。

    这个当然不算完。

    因为消息传到了昌德宫内黄台吉的下榻之所以后,黄台吉同样勃然大怒,当天下午就命令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恭顺王孔有德各带所部兵马以朝人左议政金自点为向导,前往忠州府城进发。

    沈器远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心里非常着急,原本有意想在李倧的面前帮着权澺等人说几句开脱的话,想将抗拒剃发这样的事情推脱给忠州府的士民百姓。

    但是当他听说这个事情已经惊动了清虏伪帝黄台吉之后再次退缩了,为了避嫌,也为了自保,最后保持了沉默。

    他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派人抢先一步出城,快马赶往忠州府城,向权澺等人捎去了一个口信。

    沈器远将国主李倧以及议政府诸大臣已经剃发易服,而且清虏兵马即将前往忠州镇压他们的情况,告诉了权澺、李之龙等人。

    沈器远建议他们尽快收拾行装,率领不肯剃发降清的人马,放弃忠州府城,一路撤往南方去,最好是联络金海镇派驻在济州岛上的人马,然后渡海撤退到济州岛上。

    但是,忠州府尹权澺、忠州防御使李之龙等人,并没有听从沈器远紧急传递给他们的建议。

第八六零章 和宁

    对忠州府尹权澺以及忠州防御使李之龙等人来说,清虏的剃发易服之令,固然令他们感到羞辱,感到愤怒,宁死不可接受。

    但是,这个剃发易服之令,却也未尝不是给了他们一个号召所有人起来反清的契机。

    遥想当年丙子胡乱的时候,清虏大军兵临城下,大明朝的兵马救援又不及时,朝人根本抵抗不住,最后不得已只能投降。

    但是朝人投降之后,清虏并未命令朝人剃发易服,所以相当多的底层朝人百姓,并未真切感受到臣事清虏的屈辱。

    只有士林儒生以及士林儒生出身的官员们当中,有不少人认为投降胡虏,臣事胡虏,是奇耻大辱,不可接受,因此仍旧心怀明朝。

    如今数年时间过去,朝人之中心怀明朝的人越来越少,而力主臣事清虏的人越来越多。

    照此势头继续下去,也许再过上几年,人心淡忘大明,那么他们摆脱清虏,归正天朝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而这一点,也正是他们在得知林庆业、柳林等人配合杨振率军夺下了镇江堡,然后北方二道多地爆发了反清大起义之时,希望立刻在忠清道起兵响应的原因。

    当时,他们被沈器远以时机尚未成熟为由劝住了,没有断然举起反清的义旗。

    事后他们也发现,他们的带头大哥沈器远的判断是正确的,时机的确不成熟。

    因为清虏大军很快就抵达了镇江堡城下,一旦镇江堡被攻破,杨振兵败身死,接下来就会轮到他们了。

    认识到这一点后,权澺、李之龙等人强忍住了在忠州府起兵反清的冲动,放弃了对北方二道友军的响应与救援,埋下头选择继续等待沈器远所说的最佳时机。

    他们原本以为这个时机,恐怕无论如何也要等到清虏过江东进的大军,重新返回镇江堡外的时候才会到来。

    然而令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一次亲率大军来到汉阳城的清虏伪帝黄台吉,竟然会命令朝人无论官绅军民一律剃发。

    而且剃发之令到了忠州府后,立刻引得民怨沸腾。

    原本还在担心起兵反清清君侧能不能得到民心拥护的忠州知府权澺等人,愤怒之余,突然发现这就是他们一直等待的最佳时机。

    好不容易等到了这种“时机”的权澺等人,坚定地认为清虏的剃发易服之令,必将激起举国上下的反抗。

    他们坚定地认为,他们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像北方二道官民所做的那样,在忠清道各地发动一场抗虏反清的大起义。

    同样,他们也坚定地认为,只要他们守住了忠州府城,打赢了第一仗,那么已经开始民怨沸腾的忠清道各地、江原道各地、全罗道各地、庆尚道各地,就一定会群起响应他们的抗清义举。

    也因此,当他们面对沈器远急如星火一般派人送来的建议之时,他们根本不打算接受。

    尤其是当他们听说他们一直追随的带头大哥沈器远,已经剃了发,易了服,并且还下令抓捕处死了林庆业、柳林等反清志士的宗族亲眷之后,更是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直接将其视为了自己这帮子人里的叛徒。

    就这样,十一月二十六日傍晚,接到沈器远的紧急口信之后,忠州府尹权澺、忠州防御使李之龙等忠州府文武官将,不仅没有出逃,而且立刻就在忠州府城内外张贴告示,发布檄文,并派人分赴忠清道各地号召起义,正式竖起了抗虏反清的大旗。

    然而就在十一月二十七日的清晨,清虏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以及恭顺王孔有德,率领镶蓝旗巴牙喇营、阿里哈超哈营马兵以及两红旗汉军重炮牛录和大批新编的朝人仆从军,出现了忠州府城外面。

    忠州府城的城墙不高,城头上有没有一门像样的大炮,——他们不仅没有一门与天佑助威大将军同一等级的重炮,甚至连一门类似平壤府城那样的大将军炮都没有。

    城头之上,只有十几门数十年前大明军队援朝抗倭时留在这里的虎蹲炮。

    虽然清虏的剃发令的确激起了忠州府城内外士民百姓的怒火与反抗,但是战争的胜负,靠的可不光是血气之勇。

    除了滚木礌石弓箭长矛以及少数虎蹲炮和火绳枪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杀手锏的忠州军民,虽然进行了极其坚决的抵抗,但是他们的抵抗只坚持了半天,到了当日中午,忠州城就被打破了。

    入城之后的清虏兵马及其仆从军们,随即对城中不肯剃发的抵抗军民展开了大规模的抢掠和屠戮。

    从当天下午开始,直到次日清晨结束,云集忠州府城内的数万军民百姓几乎被屠戮干净。

    只有一小撮抢在清虏占领南门之前逃出城去的军民百姓,趁着清虏兵马只顾屠城抢掠无暇追击他们的时机,逃出了生天,一路逃往清州府方向去了。

    忠州府尹权澺、忠州防御使李之龙及其麾下都尉、别将等文武官员士绅领袖数十人,几乎尽数被杀。

    至于这些文武官员士绅领袖的大量宗族亲眷,更是在城破后清虏兵马的大肆搜捕和屠戮之中,几乎无一幸免。

    短短两三天内,由清虏颁布剃发令引起的“忠州起义”,还没有坚持到忠清道其他地方起事响应它,就被清虏的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扑灭了。

    而这场起义及其惨烈的结局,不仅没有在忠清道等其他地方鼓舞起更多反清抗虏的起义,反倒是将各地正在酝酿之中的起义给直接吓退了。

    清虏剃发令下达各地之后,原本民情汹涌民怨沸腾的南方数道州郡,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反抗的声浪竟然渐渐趋于平息,竟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

    剃发令就这样被推行了下去。

    崇祯十三年十二月初一,也即伪清崇德五年十二月初一,清虏伪帝黄台吉在汉阳城内昌德宫仁政殿大会群臣。

    伴随黄台吉的御驾、跟随东征李朝的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怀顺王耿仲明、恭顺王孔有德、固山贝子尼堪、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等人,自然在列。

    那几个从大后方一路赶来军前效命的内三院学士,如鲍承先、宁完我、额色黑三人,也跪坐殿中,参与机要。

    除此之外,就是原来的李朝君臣了。

    这个仁政殿原本是李朝国主李倧的上朝议事之所,此时被黄台吉给鸠占鹊巢占了去。

    原来属于李倧的那张豪华座塌,如今成了黄台吉在昌德宫里召见臣子奴才时的宝座。

    而它原来的主人李倧,则老老实实地跪坐在黄台吉的左手下第一个位置。

    至于李朝议政府的大臣们,此时自然是老老实实地跪在了李倧的后面不远处。

    而沈器远这样的原本有资格跪在大殿里的六曹判书一级的大臣,到了这个时候,连进入殿内跪着的资格都没有了。

    六曹判书以及他们佐贰官员即六曹的参判们,只能跪在仁政殿门外的冷风中,一边挨冻,一边聆听黄台吉的旨意。

    “朕意已决,李朝昔日之国名来自南朝朱氏,今举国剃发易服之后不宜再用,即日起改国名曰和宁,封国主李倧为大清和宁亲王,赐大清和宁亲王金印金册朝冠朝服。”

    “臣李倧,领旨,谢吾皇恩典!”

    黄台吉决意更改李朝国名为“和宁”的事情,李倧在两天前就已经知道了。

    就在两天前,忠州府的变乱被迅速平定的消息传回到汉阳城内后不久,黄台吉就在几个汉官谋臣的陪同之下,在这里召见了他。

    黄台吉亲口告诉他,要保证李朝永远效忠于大清,光是杀了那些阳奉阴违心怀明朝的官员士人还不够,甚至光是剃发易服也不够,还必须彻底抹去南朝朱氏留在这里的一切痕迹。

    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改掉南朝朱氏洪武皇帝当年颁给李倧祖先的那个寓意朝日鲜明的国名。

    对此,李倧的内心,当然是极其抵触的。

    因为李朝的这个国名已经使用了两百来年了,如今骤然改之,不管是改成了啥,都会让人觉得不那么正统。

    但是,新从忠州府传来的有关屠城的可怕消息,又叫李倧根本不敢表现出一点点抵触或者抗拒的情绪。

    因为在彻底放弃了抵抗之后,黄台吉若要杀他,就是一句话的事,简直比杀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因此,当黄台吉告诉李倧,他已经决意要废掉李朝现有的这个国名之时,李倧唯唯诺诺,根本不敢吱声。

    唯有当黄台吉询问李倧,将李朝的国名重新改为高丽行不行的时候,李倧才终于忍不住心中翻涌的抵触情绪,大着胆子表示了自己的反对。

    虽然他不敢反对黄台吉要改李朝国号这件事本身,但是对于今后改作什么,他还是要据理力争一下的。

    毕竟,作为李成桂的子孙,他再怎么不肖,也不能同意将国名重新改回高丽啊!

    想当年,他的祖先李成桂,原本是王氏高丽的臣子,正是通过发动兵变,废了王氏高丽的国王,才建立了现在的李氏基业。

    若是现在又将国名改回去,改作了高丽,那自己将来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最要紧的是,若是改回高丽,列祖列宗经营二百余年的李朝基业,可就彻底失去了大义名分,彻底失去了正统与人心!

    所以当黄台吉终于肯征求一次他的意见时,他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表达了自己不同的意见。

    还好,难得征求李倧一次意见的黄台吉,见李倧不同意改作高丽,便又问他改作什么合适。

    这个时候,李倧想起了现有国名的来历,也想到了当年他自己的祖先李成桂提供给大明朝洪武大帝做选择时的备用国名“和宁”。

第八六一章 亲王

    和宁,是李成桂的诞生之地,算得上李朝的发祥之地了。

    用它作国名,既能体现李朝的正统,又能区别于以前的王氏高丽,同时也能区别于南朝朱氏的赐名。

    因此,对于李倧的这个建议,黄台吉倒也没有计较太多,当时就同意了。

    对黄台吉来说,他只是想尽快搞定这个李朝,尽快断了他们中有些人跟南朝朱氏的藕断丝连各种瓜葛。

    黄台吉之所以命他们剃发易服,然后又要改了他们过去的国名,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要除旧布新,或者革故鼎新,也就是尽快革除明朝的各种影响,让朝人忘掉他们臣属明朝的过去。

    所以,对于李朝今后国名改作什么,黄台吉并不是太在意,他最在意的是,不能再使用以前的名字。

    就这样,黄台吉将他在镇江堡城下想要用在杨振金海镇的内附封藩之策,用在了彻底收服李朝身上。

    如此一来,从李倧的祖先李成桂开始已经得名二百多年的李朝,也因此一下子变成了大清和宁国的封藩之地。

    当然了,为了褒奖李朝国主李倧的驯顺、听话与配合,黄台吉也将对他的册封,大大提高了一级,从之前的郡王等级提高到了亲王等级,把他封为了和宁亲王。

    然后,继续世袭罔替,永守和宁。

    和宁亲王,并不是和硕亲王。

    和硕亲王这个爵位,除了野猪皮的子孙以及螨清宗室子弟之外,是不会封给外人,至少是轻易不会封给汉人或者朝人的。

    黄台吉虽然比较看重这个李倧,但也不会封给他一个和硕亲王。

    不过即便不是和硕亲王,以李倧的身份得封一个非宗室出身的亲王爵位,也已经显示出黄台吉对他的看重了。

    所以对于晋封亲王这一点,李倧还是比较满意的。

    当然了,黄台吉进入汉阳城昌德宫以后,所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一件,是让他感到相对满意的。

    而剩下的桩桩件件,都让他深感不满,比如派设监国大臣,设置满城,派设驻防旗营等等。

    以前的几年之中,李朝虽然也已经臣事螨清了,但是对于李朝的内政,黄台吉也好,主管对朝事务的议政大臣也好,轻易并不干预。

    只要朝人的内部事务不涉及螨清那边,或者只要不是什么册封、废立、谋逆等大事,基本上一切都是由李倧这个李朝的国主领着他的小朝廷自行处置。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派设了监国大臣之后,派设了驻防八旗旗营之后,新的大清和宁国可就不是事事皆可自主了。

    黄台吉所决定的这些事情,在两天前对李倧的召见之中,也都向他说明了。

    十二月初一日黄台吉在昌德宫仁政殿里的大会群臣,不过是当众宣布一下早已经作出的一系列决定而已。

    对此,李倧除了叩首领旨谢恩之外,根本无力反对。

    就在这次仁政殿朝会之上,黄台吉先是下旨改了李朝先前的国名,同时封国主李倧为大清和宁亲王,然后就宣布了其他的一系列决定。

    其一,明旨褒奖了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在镇压李朝北方二道以及忠州府地方叛乱之中所立下的功劳,同时下旨恢复了他的和硕郑亲王爵位。

    其二,明旨褒奖了固山贝子尼堪在镇压李朝北方二道叛乱以及率领朝人仆从军镇压忠州府地方叛乱之中立下的功劳,并下旨恢复了他以前的敬谨贝勒爵位。

    同时,黄台吉将敬谨贝勒尼堪任命为了钦差驻朝监国办事大臣,命他率领原来所领九连城满蒙汉诸牛录入驻南汉山城,并设驻朝监国衙门于南汉山城。

    其三,明旨任命内弘文院学士额色黑、内秘书院学士宁完我为驻朝监国衙门左右参赞大臣,襄理驻朝监国事务。

    其四,一路从盛京赶到军前效力并为黄台吉作出上述决定出谋划策做了重大贡献的内秘书院学士鲍承先,也在昌德宫仁政殿的这次朝会上,正式被任命为新的内秘书院大学士,填补了范文程死后留下的空缺。

    除此之外,对于原来李朝议政府以及六曹的官员,黄台吉基本没有做出什么大的调整。

    这些人从一开始就非常配合黄台吉抵达碧蹄馆以及进入汉阳城以来的各项措施,所以也基本赢得了黄台吉的信任,维持了原来的地位未变,有的还略有提升。

    在此次号召剃发降清的行动之中,李朝议政府领议政洪瑞凤事事冲在前面,相当卖力,所以仍然留任了他的领议政之位。

    而另一位表现十分抢眼的左议政金自点,更是亲自带着一批率先剃发降清的朝人仆从军,为济尔哈朗和孔有德所部兵马带路屠了忠州府城,所以也赢得了信任。

    不仅继续当他的左议政,而且还被委以和宁国南三道兵马都元帅的重任,叫他率领留驻忠州的已经剃发易服的朝人仆从军尽快南下,一边厉行剃发之令,一边弹压可能发生的新的变乱。

    至于议政府的右议政李时白,虽然在剃发易服的事情上表现不是那么突出,但是,因为他出身李朝世家豪门,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朝人文武仕宦阶层有着重大影响,所以,这一次也得以继续留任。

    与此相应的是,在碧蹄馆迎接黄台吉时受到了黄台吉关注的李朝兵曹判书沈器远,由于他当众呵斥了反对剃发易服的礼曹判书金堉,也打消了一些人对他的怀疑,得到了一个新的职务。

    黄台吉越过李倧,直接命他以和宁国兵曹判书的名义兼任和宁国北二道兵马都元帅,叫他征调京畿道黄海道朝人兵马,前往已被毁掉的平壤府城坐镇,一边收拾和宁国北方二道的烂摊子,一边继续率领朝人兵马为攻打镇江堡出力。

    对于清虏伪帝黄台吉的这个安排,沈器远自然表现出了一番非同寻常的“感恩戴德”。

    事实上,自从黄台吉入驻了汉阳城昌德宫以后,沈器远一直担心自己的底细,会因为被人揭发出来而暴露,所以对于自己能不能得到升迁,他根本无暇关心。

    尤其是“忠州之变”发生之后,沈器远更是每天都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生怕自己会在某时某刻被突然逮捕斩首,总觉得自己可能难逃此劫。

    然而令他感到无比庆幸的是,“忠州之变”旋起旋灭,叫他有惊无险地逃过了一劫。

    当然了,他之所以能够逃过一劫,正是“得益于”济尔哈朗、尼堪以及孔有德、金自点等人对于忠州府起事官绅军民无差别的大肆杀戮。

    若是当时济尔哈朗等人尝试招降,备不住就会有人将兵曹判书沈器远跟权澺、李之龙等人的种种关联揭发出来。

    一旦如此的话,沈器远以及他那些忍辱负重仍然处在隐蔽状态下的诸多同党,恐怕很快就要全完蛋了。

    实际上,他一开始冒险派人往忠州府传递口信,建议权澺、李之龙等人放弃忠州府城,率领抗虏军民撤往南方,甚至撤往济州岛去,也包含有他的私心。

    当时他之所以那样建议,就是不希望权澺等人死守忠州府城,最后沦为俘虏,再把他沈器远和其他同党给牵连进去。

    现在倒好,忠州府城被屠了,权澺、李之龙等人都死了。

    这一下子,竟然死无对证了,身在暗处的沈器远及其同党们,反倒安全了。

    但是,经过这么一番牵连巨大的调整和变迁之后,沈器远多年来暗自联结的同党和积累的实力,也因此受到了重创。

    北方二道的亲明派文武官员以及起义兵马,自然不用说了,几乎为之一空,现在彼处城池残破,兵马皆无,只剩下大量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难民而已。

    至于京畿道以及汉阳城内外的所谓御营厅、扈卫厅、捕盗厅兵马,虽然基本保持了原来的建制,但却被分编入旗,有了新的隶属关系。

    沈器远多年来招揽的中下层武官,虽然还在各支军中,但是经过了剃发降清、分编入旗的种种变化之后,今后也很难再像过去那样如臂使指那样可以信任了。

    最令他提心吊胆的是,形势变了以后,万一以前的同党之中,有人贪图荣华富贵,向清虏或者清虏常设的驻朝监国衙门告发他以前的谋划,那么他同样说翻船就会翻船。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他在仁政殿门口,亲耳听到黄台吉命自己兼任兵马都元帅,到平壤府城收拾残局的口谕之后,他简直是喜极而泣,一下子简直要涕泪如雨了。

    当然了,除此之外,一直跟随在尼堪麾下,为尼堪效力的几个朝奸通译,这次也在尼堪的荐举之下,受到了提拔重用。

    前理藩院副理事官朝奸韩润的从弟韩泽,被任命为了驻朝监国衙门的夷情章京兼和宁国兵曹义禁府提举。

    另一个在天聪初年就投奔后金国的老朝奸通译管事辛达理,则被一举任命为了镶蓝旗下专管各个新编高丽牛录的副都统即梅勒章京。

    这一次东征,济尔哈朗的镶蓝旗转了运,一改之前在镇江堡城下的各种悲催境遇,不仅所向披靡,而且收获巨大。

    除了金银细软、粮草物资方面收获巨大之外,青壮丁口厮卒阿哈方面的收获,更是远远超过了他这次带来的本旗人马。

    镶蓝旗下俘获收纳的大批朝人青壮丁口,不仅完全填补了旗下各牛录之前在镇江堡造成的旗丁、汉军以及厮卒阿哈队伍的损失,而且多出来的朝人青壮,仍足以选编一个单独的朝人固山。

    只不过黄台吉看不上朝人的战力,目前并没有编练朝人八旗或者说和宁八旗的打算,所以不允许济尔哈朗在镶蓝旗下单独另设一个朝人固山,只允许他在补足满蒙牛录损失丁口的前提下增设一个朝人梅勒章京。

    否则的话,济尔哈朗的镶蓝旗经过此次东征之后,将会很快多出数十个由朝人仆从军中的青壮单独编建而成的新牛录。

    然而黄台吉所设的限制意义并不大,他虽然只准济尔哈朗在镶蓝旗下增设一个朝人梅勒章京,可是却没有明确这个梅勒章京最多可以统领多少个朝人牛录。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刚刚因功恢复了和硕亲王爵位的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自然不会客气,旨意下达之后立刻派人拣选朝人精壮,分编朝人牛录,短短数日之内,其旗下就多出了整整五个甲喇的朝人兵马。

第八六二章 西归

    当然了,跟随黄台吉前来汉阳城的正黄、镶黄二旗兵马以及怀顺王耿仲明、恭顺王孔有德两部兵马,也都收获巨大。

    除了各种金银财货、粮草物资方面的收获之外,一路上攻城略地所俘获的人丁牲畜,也不比郑亲王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少多少。

    对于那些被捕获的朝人,改了国名以后的大清和宁国国主李倧也曾向黄台吉隐晦地提议,希望大清兵马能够将一路东来的过程中俘获的那些朝人男女老少,归还给新的和宁国。

    虽然李朝的国名改了,可是那些被捕获或者被裹挟的朝人,依然是他这个和宁王的子民百姓啊。

    但是,黄台吉却非常明确地告诉他,所有被俘之朝人兵马及青壮丁口,都是大清东征将士们苦战所获,即令他黄台吉是大清皇帝八旗之主,也没有勒令将士们空还的道理。

    黄台吉最后给李倧的答复是,愿则赎取。

    那意思也很明确,就是要叫李倧及其国中大臣们拿出钱粮,去赎取被俘获的那些人丁。

    然而,经历了一系列变故之后的李倧,眼下连汉阳城内的宫室府库都已经不能自主了,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钱粮,去赎取那些被俘获的人丁呢?

    所以,这个事情也就只好暂时作罢,最终不了了之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到了十二月初六日上午,进入汉阳城已经十来天的黄台吉,终于心满意足地收拾了行装,率领正黄、镶黄、镶蓝以及孔耿二王的汉军重炮队伍,在大批朝人仆从军的随扈之下,开始启程西归了。

    黄台吉在汉阳城内的昌德宫里住得很舒服,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同时又有李倧这个和宁国主的后宫佳丽,数不清的宫中美女温香软玉夜里侍寝,白天伺候在左右。

    方方面面的条件,比起在镇江堡城外的日子,特别是一路东来路上的餐风露宿,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正因如此,黄台吉原本也想多住一些日子,可是一想到镇江堡城仍在杨振的手中,一想到自己的大后方,始终处在杨振兵马的威胁之中,他就如坐针毡,安不下心来。

    想一想该做的事情他已经做成了,该得到的东西他也都已经得到了,于是下令于十二月初六班师西归。

    来的时候,黄台吉麾下的各旗马步甲兵,累计也就两万余人,他们一行人马除了携带的武器与坐骑之外,几乎什么物资都没有。

    可是等到回去的时候,两万余人的马步车炮队伍,已经足足翻了七八倍,浩浩荡荡,足有十四五万人了。

    当然,隶属于正黄、镶黄以及镶蓝三旗的巴牙喇营、阿礼哈超哈营的精锐满蒙汉兵马,仍是来时的那两万余人,没有多少减员,也没有怎么增加。

    但是新编入正黄、镶黄特别是镶蓝旗下的朝人青壮丁口,包括新编的朝人牛录以及分给各旗旗丁披甲的朝人跟役阿哈,却凭空多出了三万五千余人。

    特别是三旗下面的满蒙牛录下面,一个正经的旗丁马甲兵或者新螨洲出身的披甲人,几乎都有多达两个或者三个捕获的朝人丁壮跟役伺候。

    甚至怀顺王耿仲明、恭顺王孔有德两个汉军王爷的麾下,也各自分得了数千满蒙牛录挑剩下的朝人青壮人丁。

    黄台吉下令分给恭顺王孔有德的朝人丁壮及老弱人口,更是多达六千余人,不太过分挑挑拣拣的话,也够他重建好几个隶属恭顺王兵的朝人牛录了。

    当然了,庞大的清虏西归队伍之中,除了可以分编牛录以及编为跟役厮卒的青壮丁口之外,更多的,其实还是那些老弱妇孺等等无人赎取的难民百姓。

    这些人的命运更悲惨,即使在被迫跟随队伍往北走的路上没有冻死、饿死或者病死,他们到了镇江堡城下或者大清国后方,也是沦为可以买卖的役使奴婢的下场。

    这些人的下场,连已有归属的包衣阿哈都不如。

    当然了,同样夹杂在黄台吉北返大队伍里面的,还有改作了和宁国兵曹判书兼北二道兵马都元帅的沈器远及其所领原驻南汉山城的两千御营厅兵马和原属汉城府的三千强征的号牌军。

    黄台吉叫金自点出任所谓的南山道兵马都元帅,率领汉阳城以及京畿道那些剃发易服的大批朝人兵马南下镇压地方上星星点点的民变,并叫沈器远出任北二道兵马都元帅率军前往平壤府城,当然有其特别的目的。

    对于这个特别的目的,不管是金自点,还是沈器远,他们全都心知肚明。

    至少在沈器远看来,黄台吉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抽空汉阳城内外以及京畿道附近的朝人兵马,使得李倧以及议政府诸大臣们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而已。

    没了金自点和沈器远这两个在朝人重臣里颇有一些知兵之名的大臣,李倧的手里,就只剩下统领扈卫厅兵马的扈卫大将具仁垕了。

    而具仁垕的扈卫厅满打满算也只有前后左右中五个指挥,共计两千五百人而已。

    单凭具仁垕的这点兵马,根本不是坐镇南汉山城的驻朝监国大臣敬谨贝勒尼堪所领旗营兵马的对手。

    如此一来,即使现在黄台吉率领入朝的大清兵主力离开了,那被改作了和宁国国主的李倧,以及他的亲信大臣们,也一样会被压制得死死的,毫无改弦更张的机会。

    但是对于这一点,沈器远倒是并没有多少抵触之心。

    对他来说,与其留在汉阳城内做个注定已没有实权的兵曹判书,倒不如将自己在御营厅所属兵马中布置的亲信军将抽调出来,带领他们前往北方二道坐镇。

    虽然这样做,会让他暂时远离汉阳城内的国主李倧以及新的和宁国小朝廷,但是却也让他暂时离开了那个一时拎不清的是非之地。

    特别是平壤府城以及北方二道,距离杨振的金海镇腹心之地更近,更方便他与大明征东将军杨振取得联系。

    就这样,十二月初六上午,沈器远领着自己从御营厅抽调的人马以及汉城府的号牌军们,凑齐了马步兵五千人,夹杂在黄台吉班师的大队伍里,踏着冰雪风餐露宿地往北进发了。

    十二月初八,他们跟着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行经开城京。

    十二月十二日傍晚,他们又跟着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抵达了凤山城外扎营。

    直到十二月十五日午后,他们才终于跟在大队人马的后面,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已经残破不堪的平壤府城。

    也是直到这时,黄台吉才在平壤府城北之前曾经驻扎过的营地里面,亲自召见了沈器远一次。

    黄台吉亲自给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沈器远,安排了一大堆事情。

    其一,是叫他以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的名义,在和宁国北方二道大力推行剃发易服之令。

    其二,是叫他尽快收拢北方二道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百姓,将他们聚拢在一起,然后抽丁为兵,分驻平安道各地,免得鸭江以东地区无兵驻防最后被金海镇的兵马所占领。

    其三,则是叫他以坐镇平壤府城,出兵清剿之前逃亡隐匿在山间乡野的那些抗虏反清的义军义民。

    当初,黄台吉率领军队过江东进之后,先破了义州府城,然后分兵四出,攻城掠地,虽然各路人马一时所向披靡,可是对于那些分散逃亡隐匿在穷乡僻壤的一支支小股义军,他们却并没有时间进行追剿清剿。

    之前,新任内秘书院大学士鲍承先等人从大后方赶往黄台吉军中效力的途中,就接连遭遇了好几次小股朝人义军的袭扰与伏击。

    虽然每次损失都不大,可是也不容小觑。

    等到鲍承先见了黄台吉之后,将这些情况一禀报,黄台吉便上了心。

    这些分散于北方二道各地山林之中的小股朝人义军,虽然现在力量弱小,不成气候,可是一旦叫他们落草为寇,占山为王,那也是后患无穷。

    毕竟鸭江以东和宁国北方二道之地,主要以山地为主,而且越往北就越是山高林密,一旦朝人小股义军在那里成了气候,对大清国的后方腹地怕是要永无宁日了。

    当然了,除此之外,黄台吉也给沈器远安排了第四个事情,那就是叫他在平壤府城收拢了流民,壮大了队伍之后,随时等候带领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参加攻夺镇江堡之战的旨意。

    面对黄台吉的这些所谓的“恩典”,沈器远自是一一“答应”了下来。

    次日清晨,沈器远在平壤府城坍塌成了废墟的北门外,跪送黄台吉的车驾离开,然后就派了自己的小儿子沈越仁带了小队人马悄悄出了城南的朱雀门,朝着大同江口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八六三章 海上

    崇祯十三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尤其从冬月进入腊月之后,辽东半岛以东的黑水洋北部海域,也就是后世北黄海北部海域,冰情越发严重了。

    虽然大部分海域并没有冻结,但是海面上浮冰涌动,几乎连成了片,而且越是靠近北部海岸的海域,冰情就越复杂。

    从鸭绿江口开始,往西南方向,沿着海岸直到广鹿岛海域,往东南方向,沿着海岸直到白翎岛海域,几乎全部被冰雪所覆盖。

    特别是在接近海岸几里乃至十几里内的海面上,很多地方海面的冰层,都已经厚达一尺以上。

    从鸭绿江口往西南,金海东路的近岸海域,大鹿岛、石城岛、广鹿岛以西海面尽皆冰封,已经与陆地连成了一片。

    好在海冰的厚度并不平均,离岸最近的几里海面冰层厚达一二尺,而离岸较远的地方特别是距离河口地带较远的地方,海面上的冰层就比较薄了。

    至于大鹿岛东南以及石城岛、广鹿岛以东以南的广阔海域,则是以浮冰为主,并没有完全封冻。

    虽然有的海域浮冰严重一些,比如大鹿岛东南海域,但是这片广阔海域仍旧可以通航,即使是洋河口的大鹿岛,也并没有变成被冰封在海上的孤岛。

    与此相应的是,皮岛海域,即东江岛海域,以及云从岛附近海域,也都被一层层浮冰包围了。

    至于东江岛以北、云从岛以北直到平安道海岸、黄海道海岸,更是全部封冻了。

    类似这样的酷寒,在先前东江镇还在的时候,都不曾出现过。

    以往鸭绿江口东西两个方向的海岸线附近,几里或者十几里内的海面,当然也会结冰,但是东江岛、云从岛海域稍稍靠南了一点,轻易不会完全封冻。

    就算是北面海峡封冻了,冰层也较薄,根本经不起大批兵马的踩踏冲击,也足以保证东江岛、云从岛等岛屿在寒冬季节的安全。

    但是,崇祯十三年的腊月,严寒非同一般,不仅风雪一场接着一场下个没完,就连海面结冰的面积,也一天天不断增大。

    到了十二月上旬的时候,东江岛北面与铁山半岛之间的海面,云从岛北端与当面海岸之间的海面,就已经完全结冰了。

    虽然因为洋流的关系,附近海域情况复杂,各处的冰层厚薄不一,但是率领船队驻扎在东江岛、云从岛海域的俞亮泰船队和林庆业船队,却不能不万分小心地防备着清虏兵马突然踏冰过海来袭。

    也因此,为了确保大船队人员的安全以及几个岛屿大批移民屯户的安全,俞亮泰、林庆业两人在率领船队接回了沈器成沈器周兄弟率领的平壌义兵等撤离队伍之后,稍事休整,就率领大批主力人马直接转进到海洋岛去了。

    只留下了仇震海之子仇必先率领金海南路水师营的主力战斗船队,驻泊在东江岛和云从岛南面不远的大和岛海域,作为海上前哨。

    他们一边担负着留守看护东江岛、云从岛等地基业的重任,另一边也担负着分船巡弋平安道黄海道漫长海岸,刺探清虏兵马军情消息的职责。

    毕竟,清虏伪帝黄台吉亲率清虏大军早已经进抵汉阳城下了,接下来李氏小朝廷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命运或者说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必须尽快打探清楚。

    万一将来杨振派人问起李朝消息,而自己们率军遥居海上却什么也不知道,那其中的罪过可就大了。

    虽然俞亮泰他们已经从沈氏兄弟等人那里,了解到了许多李朝近期的情况,同时也从林庆业派人从江华岛接应撤离的大批林氏、沈氏、柳氏等亲明派将领官员的眷属族人那里,了解到了许多最近发生的事情,比如说金尚宪等大批亲明派官员被杀等消息。

    但是,他们所知道的内情,终究有限。

    因为林氏、沈氏、柳氏等家族的亲眷族人开始潜逃出走的时候,清虏伪帝黄台吉的兵马还没有抵达汉阳城下。

    所以,汉阳城以及整个李朝南方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他们也并不知情,而且也完全无法想象黄台吉率军进抵汉阳城后会如何处置李倧以及其他朝臣。

    而这一点,正是俞亮泰、林庆业以及沈氏兄弟他们最关心的事情,同时他们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杨振最关心的事情。

    所以,当他们在十二月上旬率领大批船只队伍撤离东江岛云从岛之后,并没有放松对黄台吉在李朝境内动向的关注。

    而仇必先所率领的留守船队,就担负着这样的任务。

    当船队主力撤往海洋岛驻泊之后,年轻的仇必先并没有躲在相对安全的大和岛猫冬,而是很快将自己率领的金海南路水师营作了分派——

    一部前往鸭绿江口外海方向,守候镇江堡城可能传出的消息。

    一部前往定州海岸以及清川江口外海方向,警戒清虏兵马可能对云从岛等地发起的攻击。

    与此同时,还有一部水师人马,则由仇必先亲自率领,沿着已经冰封的半岛海岸南下,直接前往江华湾打探消息。

    十二月十六日的下午,率部沿着海岸南下的仇必先一行,来到了大同江口。

    大同江口终究是靠南方一些,江口外海的冰情,比起北方的鸭绿江口、清川江口外海要轻微一些,虽然浮冰云集,但是并未完全冻结成片。

    这天下午,难得晴空万里,仇必先率领船队行经大同江口外海的时候,见这里冰情并不严重,遂决定驻泊在江口外海一处不知名的小岛边上。

    到了傍晚时分,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仇必先叫随行的其他船只驻泊岛旁休整,而他自己则亲自带领了一艘炮船沿着飘满散碎浮冰的江口逆流而上。

    然后在军中朝人向导的指引之下,一路竟行至江口内的卧牛岛附近。

    此地就是后世大同江口的南浦港所在的地方,江口水面广大,北侧岸边有一岛形似卧牛,因此俗称卧牛岛。

    卧牛岛再往里,江口海湾内淡水居多,冰层依然渐渐厚重,仇必先虽然胆大包天,可是也夕阳余晖下夜幕即将降临,他也不敢再深入下去。

    然而,就是在这个卧牛岛停泊哨探期间,仇必先派上岸的探子小队好巧不巧地撞上了正沿着海岸到处寻找船只的沈越仁一行人。

    此时的沈越仁及其随行人马,都已经剃发易服了,虽然金钱鼠尾在大冷天里并没有露在外面,可是他们身上穿着的清虏衣甲却让仇必先派上岸的摊子小队对他们差点大打出手。

    好在仇必先的人马衣甲服饰,乃是大明朝金海镇的制式冬衣。

    虽然没有什么铆钉棉甲之类的甲胄,但是他们厚实的毡帽与毛皮长袄以及他们手里的火枪与胸前的手榴弹袋还是十分醒目,敌我身份,一目了然。

    曾经跟在沈器远的身边,在江华岛见识过大明征东将军杨振麾下火枪营装束的沈越仁,自然一看便知这是他们苦苦寻找的友军,因此及时开口喝止了一场遭遇战。

    否则的话,恐怕一个照面,他们就要死在他们已经苦苦寻找了大半天的明军手上。

    就这样,当天晚上,沈越仁登上了仇必先停泊在卧牛岛的座船,然后跟着船只连夜出了海。

    而意外地从沈越仁这里了解到了李倧剃发易服、清虏已然北返的重大消息之后,仇必先自然立刻就放弃了继续南下的计划。

    他们在大同江外海浮冰较少的那个无名小岛海湾内休整了一夜之后,次日清晨即扬起风帆,带着沈越仁直奔海洋岛去了。

    “什么?!黄台吉已经从汉阳城撤兵了?已经,已经过了平壌城了?!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这么说,眼下清虏兵马岂不是已经又回到镇江堡城下了吗?!这,这可如何是好?既然如此,我们须得尽快派船向杨都督通报此事,须得尽快集结兵船,返回东江岛驻地!”

    十二月十九日的傍晚时分,海洋岛一带海域难得风平浪静,经历三天两夜的海上航行之后,仇必先一行小船队,终于抵达海洋岛,见到了避居该岛的俞亮泰、林庆业、沈器成、沈器周以及其他大小将领。

    就在海洋岛简陋的海港码头上面,仇必先把黄台吉已经撤军而且已经撤过了平壌城的消息告知了闻讯前来迎他和沈越仁的众人。

    众将知道仇必先一行前来必然有重要消息送达,同时又已知沈器远的亲儿子也在其中,因此尽皆前来迎候。

    没想到仇必先一见众将的面儿,就立刻道出了一个令他们感到震惊的消息,以至于俞亮泰刚听了一半就忍不住惊问起详情来。

    而面对小将仇必先对他的回答,俞亮泰也难得面露紧张惶恐之色,别的什么情况也顾不上问了,当场就下了决心,要率兵船尽快赶回距离鸭江口外海不远的东江岛驻地去了。

    因为眼下杨振还被“围困”在镇江堡城之中,而俞亮泰他们这些人却撤离了东江岛云从岛,跑到了黑水洋深处的海洋岛。

    虽然说优先保存实力,不跟清虏硬碰硬,是杨振一贯的主张,可是一路撤到海洋岛驻泊的俞亮泰,心里仍然有点忐忑。

第八六四章 地位

    俞亮泰了解杨振祸水东引的心思和意图,所以一直以来对于林庆业等人援助朝人反清义军的主张,他一直持保留态度。

    但是,杨振的这个心思,俞亮泰虽然自己知道,但却绝对不敢公开对人言。

    之前他推脱不去的理由,是镇江堡城被清虏大军重兵围困危在旦夕,自己决不能舍弃近在咫尺的杨振杨都督不管。

    因为一旦镇江堡那边有命令传出,他自己第一时间就要救援镇江堡或者接应杨振所领兵马撤离。

    对此,林庆业等人自是无话可说,因此最后他们只能兵分两路。

    一路由林庆业率领,以朝人船队为主,南下沿海巡弋,随时支援和接应岸上平安道各地朝人反清义军。

    另一路则由俞亮泰自己统领,一直驻泊在东江岛和云从岛等地待命,最后几乎是坐视平安道朝人义军旋起旋灭,坐视平安道起义城池军民几乎被屠戮净尽。

    只此一件事,他就把林庆业以及后来从平壌府城撤出来的沈氏兄弟和其他朝人起义将领们给得罪完了。

    沈氏兄弟等人虽然也感谢他在最后时刻率领船队南下平壌西海岸接应他们逃出生天。

    可是自从几路人马会合之后,沈氏兄弟他们想起俞亮泰先前的不肯援手,始终对他心存芥蒂,十分不满。

    对此,俞亮泰当然也是心知肚明,只不过他并不怎么在乎。

    因为他知道杨振的心意。

    但是如此一来,俞亮泰得罪了如此多人,他的前程也就只能寄望于杨振对他的理解和体谅之上了。

    也因此,在支援杨振的镇江堡作战方面,他就绝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错的地方。

    否则的话,等到镇江堡城争夺战告一段落之后,眼下他这一个多月来的作为,就说不过去了。

    尤其是对平安道朝人义军义民的见死不救,以及临危之际撤离东江岛等地的行为,恐怕就要受到所有人的质疑。

    特别是为杨振所敬重的林庆业以及与杨振关系密切的沈氏兄弟,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在杨振面前指责他的机会。

    当然了,就在俞亮泰表态应该尽快向杨振通报清虏伪帝黄台吉已经率军北返过了平壌府城的时候,林庆业、沈器成等人则看见了跟在仇必先身后不远扭捏不敢靠前的沈越仁。

    沈越仁的一身打扮,自然引起了他们的诧异,以至于沈器成顾不上回应俞亮泰的表态,径直越过码头上的众人迎上前去斥道:

    “你这浮浪小子,何故如此衣冠装束?!今日见了诸位叔父,何故扭扭捏捏不来见礼?!”

    “叔父大人在上,侄儿今日重见诸位叔父,心中羞愧难当,自知无颜见人,实在不敢近前,请叔父大人恕罪!”

    听见自己的亲叔父语带关切的责问,沈越仁赶忙小跑过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沈器成的面前,带着哭腔答道。

    在大同江口的卧牛岛遇到了仇必先之后,沈越仁得知沈器成、沈器周以及林庆业都在海洋岛,于是随同前来。

    前来海洋岛的路上,剃发易服金钱鼠尾的沈越仁,在仇必先的船队里虽然没有遭受什么歧视,但是面对其他人身着的大明衣冠,他一直自惭形秽,一路躲在船舱里,轻易不愿公开露面。

    如今到了海洋岛,众人前来迎他,他不想公开露面也不行了。

    尤其沈器周、沈器成,乃是他的亲叔父,他必须出来见礼。

    可是一想到他自己父亲沈器远带头剃发易服的样子,一想到他自己金钱鼠尾的样子,他就不由得悲从中来,一时间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这,贤侄何故如此?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自责如此?”

    紧跟在沈器成身后的林庆业,见沈越仁的样子,想起沈氏兄弟他们逃出平壌府城后向他提及的拒绝清虏伪帝招降情形,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开口问道。

    然而林庆业的话音刚落,不等沈越仁答话,沈器成突然面露怒容,上前一步,一把打掉了沈越仁头上的暖帽。

    沈越仁头上的清式暖帽被打掉的同时,沈器成身后的众人皆是一阵惊呼——

    “这是金钱鼠尾啊!”

    “你们敢剃发降虏?!”

    “难道沈兵判,降虏了?!”

    “……”

    跟在沈器成身后的诸多朝人将领,相当一部分是从平壌府城内逃出来的。

    他们自然知道当初清虏伪帝黄台吉叫人射进城内的招降书信,自然知道清虏大军的招降条件。

    然而他们虽然个个心里,对于汉阳城内的李倧君臣们并不抱什么指望,知道他们抵挡不住清虏的大军,到最后定然又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结果。

    但是他们却完全没有料到,剃发易服的要求,竟然会施加到那些未尝起兵反清的地方,竟然会施加到汉阳城!

    一想到这里,出身朝人的将领们包括沈氏兄弟以及林庆业在内,个个又惊又怒。

    “你说!你这个混账东西,何故剃发易服?!你如此这般模样,对得起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吗?

    “与其如此,你这混账,莫如死了的好!我沈器成没有你这样的侄子,今日,今日干脆就杀了你,祭奠我北方二道死难义士的英灵!”

    沈器成一边厉声大骂沈越仁,一边就从身后随行仆从的身上,抽出一把腰刀来,朝着跪在地上的沈越仁就砍了过去。

    当然了,此时沈器成和沈越仁的身边已经围聚了很多人,自然不会让沈器成手里的刀真的砍在沈越仁的身上。

    一阵混乱过后,沈越仁的另一个叔父沈器周出面,亲自从沈器成的手里把腰刀夺了下来,然后狠狠摔在了地上,随即阴沉着脸,对沈越仁说道: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一直不躲不闪,一味伏地痛哭的沈越仁,听见了沈器周的话,方才渐渐止住了哭声,用袖子抹了抹涕泪,说道:

    “十一月二十二日清虏伪帝黄台吉率大军抵达碧蹄馆,大王率议政府诸相公与六曹判书等大臣到碧蹄馆郊迎,随后被清虏扣押,强令剃发……”

    接下来,沈越仁当着众人的面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黄台吉率领大军抵达碧蹄馆以后所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什么碧蹄馆受降坛盟誓定了新约,什么强令举国文武官民一律剃发,什么镇压忠州之乱与屠城,包括更改大明所赐国名,以及十二岁以上王子皆纳质,等等,等等。

    同时,沈越仁也没忘了讲述其父沈器远忍辱负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各种举措,没忘了讲一讲其父以兵曹判书兼任新的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的事情。

    当然了,沈越仁说到最后,再一次伏地痛哭不已。

    相应的是,听到了半截的时候,在场的那些朝人文武将领们,就已经没有一个再站立着的了。

    一个个全都面朝东方的海面,面朝茫茫大海彼岸的汉阳城所在方向,匍匐在地,痛哭流涕。

    尤其是沈器成、沈器周两兄弟,更是跪在地上捶胸捶地,如丧考妣一般嚎啕大哭,手打在海岸边尖利的石块上,满是鲜血也不顾。

    “清虏实亡我朝鲜,李氏实误我朝人,此仇,不共戴天!此耻,我沈氏必雪之!我沈氏必雪之!”

    谁也没有料到,沈器成哭着哭着突然喊出了这样一句话。

    唯有站在一边一直在默默观察沈氏兄弟表现的俞亮泰,听了这话,突然心有所思,眼睛一眯,嘴巴一抿,饶有兴致地看向跪地嚎啕的其他朝人。

    果然,跪在地上的其他朝人将领骤然间听到了沈器成嚎叫着喊出的那些话,顿时打住了哭声,一起去看沈器成。

    有的人心中茫然,不知道沈器成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有的人却已经心中恍然。

    比如前李朝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心中已知,沈器成这是要借着这个机会,收揽所有流亡在外的朝人了。

    只是他虽看破,但却不能说破。

    一来,这一次他林庆业的家眷亲族之所以能够瞒天过海成功逃出生天,完全是得益于沈器远的帮忙。

    没有沈器远的帮忙,他林家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就完了。

    就凭这一点,他林庆业还能有什么说的呢,若是沈氏兄弟将来举起了驱逐清虏,恢复故国的大旗,他也只有听命的份儿。

    二来,这些流亡在外的朝人行伍,也的确需要有一个领军的人物,对他来说,沈氏兄弟或许就是最适合的人选了。

    虽然他自己以前的官职,即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比起沈氏兄弟曾经有过的官职品级高多了,可是他自己却是沈氏兄弟长兄沈器远的密友。

    而且他能够出任这个职务,还是时任兵曹判书的沈器远为他谋到的。

    虽然率领船队前往平壌西海岸,接应沈氏兄弟队伍的人是他不假,可是他自己的人马却不多,相反,彼时从平壌府城逃出来的各部人马累计七千余人,已经隐隐以沈氏兄弟马首是瞻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林庆业此时此刻于公于私都没法站出来,与沈氏兄弟特别是沈器成撕破脸,去争夺这个在外朝人兵马统帅的身份。

    是以,他闻听沈器成喊出的话以后,抬头看了看,最后低下了头,就当没听见。

    然而,光是他一个人装作没听见,已然毫无用处了。

    就在他因为洞察到沈器成的企图而心念电转的时候,先前跪在地上痛哭失声的其他几个将领,在沈氏女婿柳之蔓以及那几个出身介川矿场的义军指挥带头之下,已经先后向沈器成表达了追随左右、驱逐清虏,恢复故国、报仇雪耻的决心。

    特别是在辗转前来海洋岛的途中,颇得林庆业看重的定州兵马节制都尉车忠亮、安州兵马节制都尉蔡门亨,也当众向沈氏兄弟叩拜于地,表示了追随之意。

    至此,朝人流亡义军统帅地位的争夺,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已经迅速结束了。

    包括林庆业本人,在目睹了车忠亮与蔡门亨向沈氏兄弟跪地宣示追随效力之后,暗自叹了口气,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只见他从沈氏兄弟身后的地上站了起来,走到沈氏兄弟的面前,转身单膝跪地抱拳,郑重其事地对他们说道:

    “二位,沈兵判乃是林某人知交故友,而今更是林某人宗族亲眷救命恩人,有此大恩不报,便难称君子。

    “今我朝人,已失故国,李倧为政以来祸国殃民之种种行径,莫此为甚,只看他顺应清虏之命剃发易服一项,即已不配再为我等朝人之主。

    “林某愿追随沈氏左右,同心勠力,报仇雪耻,寄望有朝一日,荡涤腥膻,恢复故国,到时废此昏君,另立李氏之贤者!”

第八六五章 大事

    林庆业这番话,自然是话里有话。

    虽然他表达了对沈氏兄弟的效力追随之意,但是言辞之中却又把李倧与李氏区别对待。

    方才沈器成的话,意思很明显,就是打算有朝一日打回去以后,要把李氏宗室都给废了。

    但是林庆业却还没有下定这样的决心。

    自从李成桂开始,鸭江以东的李朝,延续至今已经有两百四十多年了,说是根深蒂固也不为过。

    也因此,恐怕在大多数朝人心目当中,就算国名已经被更改为和宁了,李朝也仍然是李朝,已经传承两百四十多年的李氏宗室,也仍旧是李朝正统所在。

    林庆业不仅想到了这一点,而且他本人也几乎是这样看的。

    与此同时,他也想到了当年沈氏兄弟里的长兄沈器远与他们这些知交故友们的约定,就是要废黜李倧,另立李氏之贤者,而不是整个废黜李氏宗室而自立。

    若是沈器远想要谋朝篡位,谋夺李氏江山,那他林庆业第一个不答应,不仅当年不可能参加沈器远的密谋,而且现在也要跟他们划清界限。

    所以,林庆业虽然表达了对沈氏兄弟的效力追随之意,但是却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那就是,将来废黜李倧可以,但是废黜了李倧之后,要另立李氏之贤者,而不是沈氏自立。

    林庆业这番话,说得并不隐晦,人人皆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所以,他的这番话说完以后,沈氏兄弟以及先前宣示追随效力的其他朝人将领们一时都愣住了。

    面对众人的目光,沈氏兄弟彼此对视了一眼后,其中身为兄长的沈器周先叹了口气,然后缓缓说道:

    “我朝人不幸,遭逢此难,主上竟就胡虏之风俗,率众剃发易服,致使我海东之国形同鬼蜮,遍地腥膻,李倧之不堪为国主已明矣!

    “至于我沈氏与诸位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所为者,乃是反清抗虏,归正天朝,绝非一姓之私恩私利也。有朝一日,我辈复国,若李氏有贤者堪为君,自当与众立之!”

    “好!同声相应最相宜,莫负当初起意时!既然如此,林某便没有什么话说!从今往后,愿追随左右,甘效犬马之劳!”

    林庆业也不知道沈器周现在说的话,能不能做得了沈器远的主,但是眼下毕竟沈器成也在,而且又是当着各个朝人将领的面儿公开做出的许诺,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他也没有办法要求更多。

    因为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再说了,现在众人皆在海洋岛上,都在金海镇的地盘上面,俞亮泰等人还在边上看着呢,他们朝人自己又哭又闹又内斗没个完,又算怎么回事呢,没得叫人笑话了去。

    就这样,林庆业也就坡下驴点了头,沈氏兄弟竟然就借着自己侄子沈越仁带来的震惊众人的消息,暂时收服了包括林庆业在内的逃亡在外的一众朝人将领。

    这个场面,看得俞亮泰咂舌不已。

    饶是他当年早就见惯了东江镇内各个山头派系的倾轧与内斗,也没有料到沈器成沈器周兄弟会在这个场合下来这么一出。

    好在他对朝人一直观感不佳,也没有从中招揽人马的打算,因此倒也并不在意。

    但是沈氏兄弟在海洋岛上来的这么一出,却又叫他有点心生警惕,更加着急去见杨振了。

    十二月二十一日,即仇必先带着社沈越仁到达海洋岛两天之后,俞亮泰、沈器成以及林庆业等人达成了一致的决定。

    他们将大批随军的百姓以及朝人眷属暂时安置在了海洋岛上,同时拣选各部水师战船运输船大小三百余艘,以及各部水手与战兵共计八千余人,于当日巳时扬帆离港,渡海往西,前往石城岛方向去了。

    到了次日午后,俞亮泰林庆业船队一行,浩浩荡荡地抵达了目的地,在石城岛东南部浮冰较少的海岸边靠岸停泊。

    石城岛本就是金海东路水师船队的大本营,得知俞亮泰率船队归来,岛上留守的水师战兵辅兵以及几屯岛民,闻讯纷纷赶来迎接。

    而奉命留守石城岛的俞士猛,更是在见到俞亮泰的同时,就向他报告了一个令他忐忑不安的消息。

    俞士猛告诉他说,东路总兵祖克勇已经接连几日,派人冒险过海前来询问俞亮泰船队的下落了。

    而俞士猛,也已经派了好几条巡哨船,分赴大鹿岛方向、大和岛方向以及乌蟒岛、长山岛方向去问询俞亮泰船队的行踪了。

    只是眼下撒出去的巡哨船还没有返航,却意外等到了俞亮泰等人船队出现的消息。

    俞亮泰、沈器成、林庆业等人上岛后得了这样的报告,一时面面相觑,但是他们都认识到了这个事情非同寻常。

    于是他们立刻就派了几条小船,从石城岛西北海面的浮冰缝隙之中寻路往西,寻找可以踏冰登岸的地方,前去庄河堡传信,通报消息。

    石城岛虽然在海上,但是距离庄河堡的东南海岸并不远,彼此最近的地方不足十里,它是金海东路庄河堡马步军队伍的后路所在,所以两地之间一直没有断了联系。

    尤其是两地之间的海面结冰之后,不仅没有阻断来往,相反,彼此间的来往反倒更方便了一点。

    尤其是在驻岛的人马熟悉了海面的复杂冰情之后,知道哪里有可以通行的水道,哪里有可以停靠踩踏的冰面之后,彼此的来往比没结冰之前还要频繁。

    也因此,到了当天夜里,来自庄河堡祖克勇麾下的信使,就跟着俞亮泰派去报信联络的小队一行人,来到了石城岛上。

    来人正是金海中路总兵许天宠的儿子许廷选。

    许廷选跟着杨振做了一段时间的总镇府侍从副官之后,被安排到了金海东路祖克勇的麾下任职,如今已是庄河堡外廓城南门守备。

    “卑职许廷选,参见诸位将军!”

    来到岛上水师营地深处石城山下俞亮泰等人的议事处,许廷选见了众将,一边说话,一边连忙作势下拜见礼。

    “免礼,免礼,许守备无须多礼。你且先说说你们在庄河堡的近况,你们可曾有杨都督那边的消息?先前祖总兵派人过海问询我船队行踪,可是出了何事?”

    别人或许不知道许廷选的身份,可是俞亮泰却是知道的,所以没等许廷选真正参拜下去,就出声拦下了他。

    同时他也确实有些忐忑,有些着急,急于知道庄河堡城以及镇江堡城方面的消息。

    而许廷选闻言,也顺势直起了身,并且趁机快速地扫了一眼室内等着他的其他几个人。

    站着的仇必先、俞士猛,都是许廷选所熟悉的。

    坐着正看他的林庆业和沈器成,他也曾经见过一面。

    虽然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沈器成为什么也在这里,但是却也明白,眼前这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外人。

    “祖总兵在庄河堡闻听俞协镇、林统御亲率水师船队返航石城岛,非常高兴,特地派遣卑职连夜前来拜见诸位将军,就是要请诸位将军明日到庄河堡商议大事。”

    “商议大事?”

    “什么大事?!”

    “可是都督那边——出事了?”

    已经在海上飘荡了许久的俞亮泰等人,现在金海东路当面的情况两眼一抹黑,所以乍闻许廷选所说的话,人人惊讶失色,纷纷出声询问。

    “诸位将军放宽心,都督那边稳如泰山。不过祖总兵请诸位将军到庄河堡所商议的大事,也跟都督有关。”

    面对俞亮泰、林庆业等人的惊讶询问,许廷选知道他们可能误会了,于是马上补充了两句解释。

    “正是因为都督在半个月前,派人从镇江堡城送了一道手令,到庄河堡来,祖总兵才一直急于联络到俞协镇你们。”

    “都督有信使从镇江堡来?来者是何人?!”

    “俞协镇放心,来者不是别人,是征东军火枪团营的那个李守忠,卑职认识,祖总兵认识,俞协镇你也认识。”

    许廷选很清楚俞亮泰为何如此惊讶。

    因为,除了袁进袁总兵打海上路过的时候到访过两次庄河堡之外,镇江堡城被围后,就再也没有别的人马到过庄河堡城。

    而杨振也曾亲自下令,镇江堡那边战事一开,不准庄河堡兵马前去救援。

    对此,不仅镇江堡城那边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其他不管谁的命令也不准执行。

    这样一来,若有谁说自己是从镇江堡来的,要传达杨振的命令,那的确会令人心生怀疑。

    若是不认识的,可能当场就当作奸细给砍了。

    不过许廷选一说来人乃是李守忠,俞亮泰随即长出了一口气,嗯了一声,点点头,没有再就这个话题问下去,而是转而问道:

    “都督派李守忠前来庄河堡,所为何事?”

    “这个么,祖总兵倒是并未公开说及。卑职只是一员守备,也不敢多加探问。不过,祖总兵既然让卑职前来请俞协镇以及林统御、沈先生入城议事,想必明日去了以后,祖总兵定会亲自告知。”

    倒不是许廷选知情不报,或者口风紧,不肯告诉俞亮泰等人实情,而是他本人的确并不知情。

    虽然他认识李守忠,私底下也相当熟悉,但是李守忠及其小队从人,只在庄河堡停留了一夜,次日清晨天不亮,就在雾气茫茫中北返镇江堡去了。

    许廷选只知道,祖克勇见过了李守忠之后,这些天来心情大好,一改之前始终郁郁寡欢的模样。

    那之后,祖克勇不但加大了派人出城往北巡哨的次数,而且也一再下令各部兵马整军备战,搞得原先死气沉沉的庄河堡内一下子热火朝天。

第八六六章 前因

    十二月二十三日一早,俞亮泰、沈器成、林庆业三人各自带着小队侍从亲兵,跟着许廷选过海来到了庄河堡城。

    庄河堡城的情形,跟以前差不多,至少规模上没有多大的变化。

    唯有外廓城外,新增了无数壕沟、胸墙与敌台。

    加上原来依山就势、环城构筑的各种城防工事,整个庄河堡上下堡城与外廓城一圈圈一道道,层层叠叠,更像一个迷宫一样。

    “怪不得清虏大军不敢前来攻夺庄河堡城!若我朝人北方二道,有一座如此这般的雄城,我辈起义抗清的形势又何至于一转而下啊!”

    沈器成此前并没有来过庄河堡城,此时跟在许廷选、俞亮泰的身后,来到庄河堡外廓城的南门外,远远看见庄河堡在朝阳下的雄姿,情不自禁地对并肩同行的林庆业感慨道。

    林庆业当然也没有来过,但是他的心中,对沈器成的说法却十分不以为然。

    若论城堡形势之险峻,朝人北方二道并非没有类似的地方。

    想当年为了防备清虏的侵袭,朝人在其北方二道许多地方,刻意废弃了先前的通衢之地,而致力于大修山城。

    义州府城附近的白马山城,依山就势构筑,形势就十分险峻。

    但是,城池地利形势再险峻,若是守城的文官武将没有坚决抵抗之决心,也没有任何用。

    特别是在清虏大军随军携带大批重炮的情况之下,城池地利再险峻,也挡不住重炮的轰击。

    想到这一点,林庆业摇了摇头,指着不远处城墙炮台上黑洞洞的炮口,对沈器成苦笑着说道:

    “有了这样的雄城,固然有利于坚守,但是要想却敌制胜,还得要有红夷重炮坐镇才可行啊!而红夷重炮,眼下我朝人却又哪里有?”

    沈器成随口一句慨叹,没想到引来了林庆业如此郑重其事的回答,叫他一时有些错愕。

    但是短暂的错愕过后,沈器成一想,又觉得林庆业说的没错,不由得跟着一起摇头苦笑起来。

    他这一次率军仓皇逃离平壌府城,最直接的原因,就是由于平壌的城墙,根本挡不住清虏重炮的轰击。

    而最后他们能够登上林庆业俞亮泰的船队,却又同样是因为林庆业和俞亮泰他们的船队携带了为数不少的火炮。

    而这些威力巨大的火炮,可不是朝人想拥有就能拥有的,起码他们自己造不出来。

    而且环顾当今宇内,恐怕也只有杨振可以给朝人带来这些东西了吧。

    沈器成正想着这些事,就见不远处的城门下有一队人马迎了出来,已经向走在前面的俞亮泰等人打招呼了,于是他立刻快走了几步,跟了上去。

    “俞副将啊俞副将,祖某在庄河堡日夜盼你归来,可真如大旱之望云霓啊!好在并不算晚,你眼下回来了,便可替我守上一阵子了!”

    俞亮泰一行人,刚来到城门下,已经等在那里的祖克勇,就迎上前来说了这样一句话。

    而这话说得,直接让俞亮泰愣在当场,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过身为东路总兵的祖克勇却没在意自己的副将俞亮泰的反应,对他笑着说了话后,绕开他,分别与跟在后边的林庆业以及沈器成,打了招呼,见了礼。

    “今番林统御跟沈先生能一并前来援手,更令祖某喜出望外!来,来,来,请移步到堡城内一叙!”

    对于俞亮泰以及林庆业、沈器成的到来,祖克勇显然是由衷的高兴,以往并不怎么开朗健谈的他,在众人面前也因此变得话多了不少。

    而祖克勇之所以有如此“异常”的表现,当然是有原因的。

    自从杨振被清虏伪帝黄台吉亲率大军围在镇江堡城内的消息传出来以后,身在庄河堡城的祖克勇,就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中。

    杨振曾经亲自下令,不许其他各路人马前去救援镇江堡城,同时也下令庄河堡兵马紧守城池,不许浪战,而且一旦被围,同样也不会有其他援兵。

    在这样的严令之下,尽管之前镇江堡城几次攻防作战打生打死打得昏天黑地,可是庄河堡这边却基本上做到了“不动如山”。

    他们当然知道杨振的苦心,知道清虏兵马一定在镇江堡的外围布下了陷阱,就等着围点打援呢。

    所以,对于杨振的提前布局,尤其杨振对他们的体谅,虽然有些不落忍,但其实人人心存感激,知道杨振这是为他们考虑。

    可是杨振及其所部兵马被围在镇江堡城中,而他们这些身为下属的部将们却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却怎么说也说不过去。

    虽说这一切都是杨振亲自下达的命令,可是庄河堡军中对祖克勇的质疑之声,却是屡禁不绝。

    你不去救援镇江堡城,可以,没啥毛病,毕竟镇江堡外围,的确很可能有清虏大军围点打援的陷阱。

    可是你不救镇江堡城,你可以去打别的地方啊!

    兵法上不是有围魏救赵这一招吗?你可以去打岫岩堡啊!

    能打下来最好,就是打不下来,也能调动清虏兵马分兵,给镇江堡城减轻一点压力啊!

    就这样,虽说祖克勇等人遵照杨振的命令,一直守在庄河堡,而清虏兵马也没有前来攻打庄河堡城。

    可是表面平静的庄河堡城内,各部兵马对自己们在眼前的局势之下究竟应该怎么办,暗地里始终争论不休。

    包括祖克勇本人,也一直在承受着内内外外的各种压力,其内心无比煎熬。

    他出身辽西祖氏,那是大名鼎鼎的将门。

    可是在杨振的军中,这个出身,却不仅完全不值得夸耀,甚至成了他身上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虽然他早已死心塌地效忠于杨振了,可是每到紧要关头,军中总有人会拿他的出身来质疑他作出的决定。

    哪怕这个决定并不是他自己作出的,而只是在执行杨振本人的命令,但是只要有一点不合理之处,就会有人质疑他的居心。

    最重要的还不是当面的质疑,而是表面上虽然服从了,却在暗地里私发议论,阴阳怪气。

    从十月中旬到十一月底,光是处置那些在营中私发议论,妄议战守大事的士卒官弁,就让他心力交瘁不已。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受到处罚的士卒官弁多达数十号人,光是军棍,都已经打折断了不知多少根,可是仍然杜绝不了军中的牢骚议论。

    为了断绝军中士卒对他的猜疑,祖克勇从十一月底开始,只好频频派出出战意愿最强烈的人手,组成巡哨马队,前往镇江堡城和岫岩堡方向,打探前方的敌情与各方战情消息。

    出人意料同时又令祖克勇欣喜若狂的是,十二月初四日中午,出外巡哨数日未归的敖日金,突然兴高采烈地领了十几个火枪手回到庄河堡外。

    而敖日金领回来的这十几个火枪手的头头,却正是祖克勇本人也十分熟稔的李守忠!

    李守忠给庄河堡带来了镇江堡城那边的各种消息,同时也带来了杨振对金海东路兵马的最新命令。

    在李守忠带来的几个命令里面,杨振叫祖克勇他们好好抓住清虏大军已经深入鸭江以东的机会,好好利用他们东路兵马拥有的骑兵优势,针对镇江堡外清虏的广阔后方,打几个突然袭击。

    而且在李守忠带给祖克勇的命令里面,杨振就重点提到了岫岩堡、旋城驿等处地方。

    这些地方,位于庄河堡西北,距离庄河堡不是太远,同时又距镇江堡外围的清虏大营有相当一段路程。

    与此相应的是,它们跟辽东半岛西侧的盖州城等地,隔着属于千山山脉的一道道崇山峻岭。

    此时寒冬腊月,冰雪封山,祖克勇他们突然奔袭岫岩堡、旋城驿等地的时候,不至于招来多尔衮等人在盖州城等地布防的两白旗兵马。

    所以,这样的突袭行动,看起来虽然比较冒险,但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如果行动周密,是很有可能取得成功的。

    而一旦取得成功,仍在围困镇江堡城的几个清虏大营,就将陷入困境。

    如果他们不管不顾,继续守在镇江堡外围,那么他们的后方补给道路,就将面临金海东路兵马的严重威胁。

    如果他们要管,那么他们就得从镇江堡周边的留守大营里抽调兵马前去。

    这样一来,在镇江堡城内守得骨头都要生锈了的杨振所部兵马,也就有了出城毁掉清虏留守大营的机会。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一旦祖克勇的金海东路兵马,真的趁机拿下了岫岩堡等地,那么大洋河以南的广大易垦宜耕地域,从此就算进入金海镇的手里了。

    到那时,从岫岩堡到镇江堡再到庄河堡,三个堡城中间的大批河谷平原地区以及沿海平原地区,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安排移民屯垦了。

    不然的话,只是守住了鸭江口附近的镇江堡城,从镇江堡到庄河堡之间的地域,就仍然是不安全的。

    因为清虏兵马依然可以从岫岩堡方向源源不断地沿着大洋河的河谷,东出到镇江堡与庄河堡之间的平原地区。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杨振所部兵马守住了镇江堡城,那么金海东路辖内的沿海平原地带,也仍然无法放手安置移民。

    对于岫岩堡的重要地位,杨振其实很早就看清楚了。

    只是以前岫岩堡驻扎有清虏大批兵马,而杨振夺下镇江堡城以后并不清楚岫岩堡的镶蓝旗兵马也被抽调了镇江堡的前线,更不知道曾经率军镇守岫岩堡的清虏将领就是沙尔虎达。

    当一个月前镇江堡城的攻防战告一段落的时候,金玉奎曾经向他报告过,从城外收取的清虏达官贵人首级里,有沙尔虎达父子的首级。

    但是在当时金玉奎那么一说,杨振也就那么一听,然后这个事情就过去了,并没有多想什么东西。

    直到十一月底的一天,杨振在征东将军行营的一次军议之中,有点快要压制不住诸将求战愿望的时候,终于决定先派人联络祖克勇,让祖克勇率军在外,袭击清虏后方,给镇江堡守军创造更好的战机。

    直到这个时候,相对比较熟悉清虏镶蓝旗布防情况的前智顺王兵部将金玉奎,再次提到了沙尔虎达父子已死这个原本无人在意的事实。

    同时建议杨振,可以命令庄河堡方向的金海镇兵马试着去夺一夺岫岩堡城。

第八六七章 千余

    当初金玉奎跟着尚可喜,跟着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兵马从盖州城东撤,撤回到鸭江沿线布防的时候,走的就是岫岩、旋城等地这条路。

    尤其岫岩堡城,就处在从盖州方向翻山越岭前往镇江堡城的这条路的咽喉位置。

    一旦庄河堡的人马去打岫岩堡,那么镇江堡外的清虏留守大营,肯定就会分兵去救。

    与此同时,金玉奎信誓旦旦地对杨振说,既然沙尔虎达父子已死,他们所领诸牛录精锐兵马必然也是伤亡惨重,那么留在岫岩堡当地的,想必多是老弱妇孺,或可一战而取。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杨振才认真地询问了沙尔虎达父子与岫岩堡的关系,一问之下,这才明白过来,敢情岫岩堡空虚如此。

    于是,杨振立刻命令杨珅所部人马在西城头上使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炮击城西清虏留守大营,然后打开汤山门集结兵马,摆出了一副准备出城夺取清虏大营的样子。

    与此同时,在当天夜里,杨振派了李守忠率领一个小队火枪手,策马出了镇江堡的东门,直入封冻的江面。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掉头南下,踏着坚实而又平坦的冰面,冲向了海的方向。

    杨振本来是叫李守忠冲到鸭江口的海面附近,将自己的手令交给俞亮泰等人,让俞亮泰完成命令传达的同时,也正好由俞亮泰所部兵马配合祖克勇完成进攻岫岩堡的任务。

    但是,李守忠趁夜率队,一路疾驰,跑到鸭江口附近的时候,原先广阔的海面已经成了冰雪世界。

    再加上冰封的江口海面夜雾浓重,不辨东西,李守忠寻找俞亮泰人马未果,只得硬着头皮沿海岸继续南下。

    次日上午,在大洋河口附近,遭遇了巡哨至此地的敖日金所领人马,然后跟着敖日金直接跑到了庄河堡下。

    当然了,俞亮泰等人来到庄河堡城上的时候,李守忠早已经率队北返了,所以他们并没有见到李守忠本人。

    不过,对于李守忠亲自送来的杨振手令,他们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质疑和不服从。

    十二月二十叁日,俞亮泰等人进到庄河堡城中以后,祖克勇当众向俞亮泰等人出示了杨振亲笔所写的手令。

    杨振所写的手令,当然用的是简体字,这是他独有的特点。

    尤其是杨振不懂书法,使用毛笔写小字,比如蝇头小楷什么的,又不太方便,而且他也写不出来。

    所以他一贯使用的,几乎都是用雁翎削成的笔管,同样蘸着墨水书写,所以写出的字别具一格,极易辨认。

    若非如此,面对杨振手令里的内容,俞亮泰真有一些怀疑其是真是假了。

    因为杨振在写给祖克勇以及俞亮泰的手令里,在命令祖克勇率军突袭岫岩堡等地的时候,也命俞亮泰予以配合。

    而配合的方式,就是要他率领船队回防石城岛,然后带领所部兵马上岸,暂代祖克勇所领兵马,接管庄河堡的防务。

    而这一点,也正是祖克勇为什么没要等到俞亮泰率船队返航之后才能出击的原因。

    同时,这也是他屡次派人过海联络俞亮泰未果,然后让俞士勐分派船只出海寻找的原因。

    祖克勇虽然是金海东路总兵官,可是他手里的人马其实依然处在捉襟见肘的状态。

    虽然此前已经集结了庄河堡内外东路其他各堡的兵马,但是等到忠义军各指挥以及协守庄河堡的李禄所部掷弹兵相继离开之后,眼下留在庄河堡驻防的,也就只有叁千多兵马而已。

    特别是,如果只算骑兵的话,那么祖克勇麾下的重骑兵与轻骑兵合计在一起,满打满算也只有七个哨,也就是两千一百多人而已。

    剩下的千余人,都是分工明确的步卒。

    有一哨步兵火枪手,即许廷选指挥的那个,此外还有一哨掷弹手,以及一哨负责城上各处炮台的炮手。

    至于城内的其他一些人,则是庄河堡后方所属庄屯内临时抽调来协防的青壮百姓,充任城内的更夫杂役,大约两叁百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祖克勇的骑兵主力一旦去打岫岩堡,庄河堡这边可就顾不上了。一旦清虏兵马来袭,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李守忠跟他们说了,而杨振也在手令写了,清虏伪帝黄台吉已经率领清虏大军主力过了鸭江东进,已经深入李朝腹地了,但是祖克勇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于是便硬生生地等到了这一点,等到了俞亮泰返航。

    “怎么样俞副将,今日午后,你们能否完成上岸移防?如果可以,祖某准备今天入夜就率军出发!”

    眼见俞亮泰拿着杨振的手令发呆,祖克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原来祖某还在担心你水师营人手不够,但是现在林统御和沉先生一并来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守城毕竟不同于出战,只要城内人手足够,以咱们庄河堡的城防与地利,清虏就是来个几千兵马甚至上万兵马,你们也不用担心!”

    俞亮泰闻言,抬眼看见祖克勇有点急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在杨振明确无误的手令面前,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且祖克勇说的也没错,如果光是东路水师营上岸,那么守城的兵力依然是捉襟见肘。

    可是巧合的是,林庆业的船队跟着来了石城岛海域,而且还带来了沉器成手下的大批朝人兵马。

    这些朝人兵马,虽然现在并没有明确归属与番号,但是沉器成原来有一个忠义归明军总监军的头衔。

    而忠义归明军一开始可是被杨振给下令安置到了东路军前效力,归东路总兵祖克勇节制指挥的一支力量。

    所以,眼下这些情况,看起来是机缘巧合,可实际上却自有一番道理在里面。

    “都督既有明令,卑职自当遵从!只是祖总兵独自率军出战,兵力方面未免略显单薄啊!”

    “你的意思是?”

    “卑职的意思是,既然林统御跟沉总监军皆在此地,不如变通一下,由他们率军进驻庄河堡城,卑职愿跟祖总兵一道,去打岫岩堡城!”

    “这个——”

    面对俞亮泰的提法,祖克勇登时一愣,这个问题倒是他没有想过的。

    不过他也只是一愣而已,很快他就否决了这个提议。

    “不可!都督没有作这样的安排,一定有都督的道理在,你担负着指挥东路水师的重任,一旦都督在镇江堡城有变,你不在水师跟前,怕是要耽误大事!”

    祖克勇没有明说镇江堡城可能会出什么大事,但是方才在领着俞亮泰等人入城的时候,后者几人已经将清虏伪帝黄台吉所领兵马在李朝那边的种种作为简要地告诉了祖克勇。

    是以祖克勇知道黄台吉正在率军返回镇江堡城一带。

    这让他尽快出兵的心情更急切,同时也让他再次顾虑起镇江堡城的安危,所以对俞亮泰的请求直接予以回绝。

    当然了,俞亮泰的提议倒也提醒了祖克勇,让他想起了俞亮泰的船队或许有一些他需要的火炮。

    “当然了,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祖某记得杨都督曾经给了水师营一批火炮,红夷重炮就不必了,若是其中相对轻便易于骡马携行的冲天炮,还得你暂借给祖某使用,以补兵力之不足。”

    面对祖克勇的这个要求,俞亮泰同样无法拒绝,于是当即答应了下来。

    虽然祖克勇是金海东路协守总兵,而俞亮泰是东路水师副将,但是祖克勇却很少以上官的姿态,跟俞亮泰说话,基本上都是商量着来。

    因为俞亮泰的水师营,既是杨振极为倚重的,同时也是他这个东路协守总兵所必须结好的。

    在眼下的金海镇,水师的地位很高,甚至高于马步军,至少水师早已不是单纯配合陆上作战的附属角色了。

    对于这一点,祖克勇一开始很不理解,也不是没有发过牢骚抱怨过。

    可是现在,他已经基本认同了杨振的这些安排。

    毕竟金海镇辖内的海上区域,可比陆上面积大多了,离开了水师,金海镇根本没有生存下去的机会。

    因此,他见俞亮泰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顿时大喜,立刻安排侍从人员,去准备酒席,要为俞亮泰以及林庆业、沉器成接风洗尘。

    他那边厢刚派人去做安排,这边厢沉器成却也突然向他请战。

    “祖总兵,俞将军、林将军他们没有马兵,出战的确不便,不过沉某麾下却有不少将士携带了战马,不如由沉某统领他们,跟随总兵一起前往岫岩堡去!”

    “哦?沉先生——麾下竟然也有骑兵?!”

    祖克勇并清楚沉器成现在的情况,只当他还是原来那个所谓的忠义归明军总监军来着。

    那个什么总监军的头衔,完全是一个虚名,如果安应昌不理他的话,那么他真正能够指挥的人马,实际上一个也没有。

    所以此时此刻,祖克勇听闻他说他自己麾下还有骑兵,立刻毫不掩饰地露出惊讶之色。

    “祖总兵有所不知,这段时间以来卑职之所以没有守在东江岛那边,就是因为卑职跟林统御的水师一起,南下平壌西海接应沉先生去了!”

    看见祖克勇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身为副将的俞亮泰赶紧解释了一番。

    同时也将祖克勇急于寻找自己却找不到自己的原因说了出来。

    “清虏伪帝黄台吉率军围攻平壌城,城陷之际,沉先生收拢朝人各路义兵,撤离了平壌城,先是跟随卑职和林统御船队去了海洋岛,安置了随军眷属闲杂人等以后,精选了数千将士一路来了石城岛。

    “而沉先生带出来的朝人各路义兵之中,确有不少壮士携带马匹登上船队渡海来此,眼下同在石城岛上待命!”

    早在李守忠前来庄河堡,向祖克勇报告了鸭江东岸朝人反清抗虏大起义的情况之时,他其实就想到过,杨振或许本人不会出兵,但却很可能会派水师前去协助朝人义兵。

    所以当时听李守忠说在鸭绿江口没有见到俞亮泰船队踪影的时候,他就猜到俞亮泰有可能南下接应朝人去了,并且也对李守忠说了自己的猜想。

    此时听了俞亮泰的解释,祖克勇不住点头,面上惊讶之色顿去,而剩下的,就只有惊喜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么沉先生,你麾下有多少战马与骑兵堪用?”

    “这个么,沉某麾下骑兵,可能,大约——有千余人!”

第八六八章 乐浪

    沉器成毕竟还是有些书生意气,虽然他凭借一定的心机手腕与厚脸皮,在海洋岛那里成功收拢散乱的朝人各路义兵,但是他只暂时得到了那些朝人将领明面上的归心。

    对于各个将领下面到底有多少人,都是什么情况,比如有多少弓手,有多少长矛手,有多少刀牌手,有多少炮手鸟枪手,包括有多少是骑兵,他是两眼一抹黑。

    最重要的是,他也不关心这些具体问题,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此时祖克勇一问,他也回答不上来,也没一个准备人数,所以略想了想,只给出了一个大概。

    祖克勇一看就明白了,这又是一个纸上谈兵的书生,干脆也不细问了,只笑着点了点头,请他尽快将这些人送到庄河堡来。

    不过,就在这么一个简单的问答之后,祖克勇下了决心,不能让沉器成跟着他一道去打岫岩堡。

    对祖克勇来说,沉器成麾下的兵或许可以用,但是沉器成本人,他可不能用。

    因此,当场感谢了沉器成的贡献,并答应一旦事成,为他向杨振表功之后,就以此行比较凶险为由,坚决拒绝了沉器成跟着前去的请求。

    至于一起参与了议事的林庆业,则根本没有开口。

    他也知道自己麾下的水营,有许多只是寻常桨手船工,别说没有战马,就是有战马也根本做不了骑兵。

    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暂时充当着沉器成的副手,替他处理各种军中杂务。

    就这样,十二月二十叁日,祖克勇在庄河堡与俞亮泰他们一起议定了庄河堡的战守事务,也给他们接了风,然后就开始调兵遣将行动起来了。

    当天下午,俞亮泰船队上的叁十门冲天炮运送上岸,出借给了祖克勇所部兵马。

    同时沉器成承诺派遣参战的朝人义兵里不多的骑兵,也从石城岛辗转来到了庄河堡下。

    沉器成的估算倒也大差不差,虽然没有千余人,但是也凑出了九百六十一匹战马与堪用的骑兵。

    而九百六十一名自带战马的骑兵,则分属两个人指挥,一个是定州都尉车忠亮,一个是安州都尉蔡门亨。

    他们两个人及其部众,能从定州、安州死里逃生跑到平壌府城,最后又从平壌府城死里逃生跑到平壤西海岸,靠的就是他们的战马。

    当然了,能够几次死里逃生,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若不是头脑够灵活,身体够强壮,属于朝人义兵里的精锐,他们就是有马,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却说车忠亮与蔡门亨两人,各率自己的核心部众来到庄河堡下接受了祖克勇的检阅之后,被编作两个指挥,临时加入了祖克勇的队伍。

    当天傍晚,夕阳西下,夜幕初降,祖克勇带着拼凑起来的叁千六百多人的队伍,向北越过冰封的英那河,踏着冰雪往岫岩堡的方向去了。

    从庄河堡北上岫岩堡的道路并不好走,事实上除了一些不知道什么朝代什么年月什么人走出来的人迹罕至的小路之外,两地之间也并没有什么正经的道路通行。

    好在之前祖克勇轮番派出去的巡哨队伍,包括于乐吾的人马,也包括敖日金的人马,都往那个方向哨探过。

    所以,北上道路虽然难觅,行进虽然艰难,可是他们总算没有在夜里迷失方向,正在一步步接近岫岩堡城。

    然而,就在祖克勇率军启程前去偷袭岫岩堡的同一天傍晚,黄台吉所统率的再一次征服了李朝的清虏主力兵马,带着捕获的大批人口以及抢掠的大批物资,也浩浩荡荡地回到了镇江堡城外。

    事实上,早在黄台吉的主力带着大批人口与物资回到镇江堡城外的头两天,瓜尔佳索海所率领的镶黄旗巴牙喇营与阿里哈超哈营兵马,就已经作为先锋队伍回到了他们之前在镇江堡城南的营地里。

    杨振以及镇江堡内的诸将在镶黄旗大批骑兵队伍踏冰过江进入城南大营的时候,就发现了,同时也明白自己们已经失去了毁掉城外清虏大营的最佳时机。

    他们当然也弄不明白,到底是祖克勇没有执行杨振的命令,还是说执行了命令但是行动失败了。

    总之,镇江堡城外的几处清虏营盘里始终毫无动静,直到镇压朝人起义的清虏主力兵马回来,他们终于认识到镇江堡城最大的考验即将降临。

    杨振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趁着黄台吉率军深入江东李朝那边的时候,干脆撤出镇江堡城。

    毕竟夺下镇江堡以后的这几个月里,自己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战果。

    清虏智顺王尚可喜的首级,就在自己的手中。

    除此之外,自己手里还有好几个清虏旗下汉军固山额真的首级以及数以千计的清虏马步军首级。

    有了这些斩获,这一次北上突袭镇江堡之战,应当说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战果。

    更不用说自己将祸水东引,借刀杀人的计划,也已经大获成功了。

    朝人北方二道各地的反清起义旋起旋灭,城池大量被毁,人口几被清虏杀绝。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见好就收,从镇江堡功成身退,未尝不是一个说得过去的选择。

    而且也并非撤不出去。

    自从十一月初,黄台吉统率的清虏主力兵马越来越深入李朝腹地之后,镇江堡城的外面就变得异常平静了。

    城北、城西、城南叁座清虏留守大营几乎没有再对镇江堡城发动过一次像样的进攻。

    最多也就是派出大批留守营地的清虏步卒,时不时地到镇江堡城外巡行威慑一番而已。

    至于在城东冰冻的鸭江干流威化岛上设立的清虏营地,则只有派出小队人马沿着江面远远巡哨的能力。

    在这样的情况,杨振要是真的下定了撤离的决心,与俞亮泰、林庆业以及祖克勇的兵马联络妥当,率领城中兵马突然弃城而走,应该说是很有机会全身而退的。

    事实上,仇震海、柳林甚至是张臣,都或明示或暗示地,向杨振提出过这样的想法。

    在他们看来,清虏伪帝黄台吉既然已经出兵去收拾反叛的朝人了,那么一旦等他再率主力回来,那么眼下镇江堡拥有的兵精粮足的优势很可能就不具备了。

    因为杨振先前带着大家之所以笃信能够守住镇江堡城,就是因为他们笃信清虏大军的粮草是有数的,而城中兵马短期内没有缺粮的隐患。

    可是一旦黄台吉从朝人身上获得了大批的粮草补给,同时获得大批的青壮丁口,那么接下来的仗,自己们将立刻陷入不利的局面。

    自己们弹药充足是不假,可是弹药再多,在没有新的补给的情况下,也架不住黄台吉那边不要钱的厮卒阿哈队伍啊。

    再说了,自己们在城内的粮草充足也不假,每天省吃俭用,每人定量供给的话,再坚持叁五个月也不在话下。

    可是这么被围着,干耗着,总会有耗不下去的那一天啊!

    所以,自从确认了黄台吉率领清虏兵马精锐主力深入了江东李朝腹地以后,镇江堡城内的各路将领,无不希望杨振能够带着大家出城作战,先将清虏留守营地的大量步兵以及伤兵消灭掉。

    然而杨振出于对变守为攻必有伤亡的担心,同时也是出于不想“干扰”黄台吉南下的考虑,始终没有答应。

    诸将见杨振就是不肯答应,以为杨振这是准备见好就收了,于是就有人开始转而提议就此撤兵。

    在他们看来,与其天天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干耗着,既不出兵对外围的清虏大营发动进攻,也不出兵前去救援朝人起义的城池,莫不如干脆撤得了。

    这样一来,也就可以避免黄台吉再一次将朝人打趴下之后,卷土重来,回师再打镇江堡城的自军。

    但是,杨振仍是迟迟没有下不了决心。

    人性都是贪婪的,即便杨振两世为人,他也没能例外。

    一想到要放弃已经到手的东西,他就感到肉疼。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也很笃定,自己就算示弱撤离镇江堡城以后,从江东的李朝君臣那里大获而归的黄台吉,恐怕也不会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收兵返回盛京去。

    自己见好就收毁了镇江堡城撤离,黄台吉就会当做威胁已经解除,因此率军撤退,不再理会自己了吗?

    这是不可能的。

    除非辽西那边洪承畴祖大寿他们真的动起手来,要不然,自己离开了镇江堡城,黄台吉也会追到庄河堡城去的。

    那么既然这样,与其在自己的内线,在庄河堡城,跟黄台吉打生打死,反倒不如继续在工事已经再次完备起来的镇江堡城继续跟他作战。

    最多再打上两叁个月,冰雪就将消融,东边的江水将重归澎湃,到那时,就是自己不战而胜的时候了。

    只有这样的胜利,才是真正的胜利,才能保住目前所得的最大的战果,即镇江堡以南沿海平原大片易垦宜耕的土地。

    同时也只有牢牢钉在了镇江堡城,鸭江以东沿海的土地,即先前朝人所谓平安道沿海的区域,也才能尽快掌握在金海镇的手中。

    那里的朝人已经被清虏几乎清空了,但是若不能彻底落入金海镇的口袋里,那么迟早还会落入他人之手,要么是前去驻扎屯垦的清虏,要么是战争结束后逃亡归来的朝人。

    这可不是杨振所希望看到的。

    然而要避免这个结果出现,他现在能够做的,就唯有继续牢牢地守在镇江堡城中。

    只要他能够顶住黄台吉大军最后的疯狂进攻,守住镇江堡,守到春天到来江海冰消,那么镇江堡以南直到庄河堡的沿海土地,以及鸭江口以东沿海数百里的土地,就将是金海镇的了。

    特别是鸭江口以东沿海数百里的土地,对杨振来说尤其重要。

    那里是汉四郡之一乐浪郡的故地。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338/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 作者:哼哈大王所写的《大明新命记》为转载作品,大明新命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明新命记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明新命记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明新命记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明新命记介绍: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明末危局,能否逆转?且看平行时空,大明旧邦新命。大明新命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新命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