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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古月庸歌     乾坤清胤txt下载     乾坤清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七章 卿相

    葛胤心生疑惑,问道:“到底是何冤屈呢?”

    杜藤轻叹一声,应道:“已故萧后萧观音是大辽第一才女,一直是辽国的骄傲,与辽国国主伉俪情深,可是随着岁月的变迁,这辽国国主日渐骄奢淫意,与萧后已然貌合神离,渐渐失宠的萧后终日在教坊作词谱曲为乐,一方面也是想挽回国主的心。岂料那耶律乙辛买通教坊艺人与宫婢诬陷萧后与一名叫赵惟一的乐师有染,更是将萧后所作的一首诗曲解成暗通款曲的罪证,那首诗写道:“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恰好有那乐师的名讳,其实只是一首怀古余抒情的诗句罢了,接过被人大做文章。辽国国主知道后更是勃然大怒,将萧后打入冷宫,萧后悲愤交加,为保住自己的清誉自尽而亡,可惜一代才女佳人就如此香消玉殒。”

    葛胤喟叹不已,恻然道:“果真是应了三变先生那句: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真是奸臣当道,辽国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杜藤连连叹息道:“哎,可惜萧后所生的太子耶律浚也在两年前莫名亡故,眼下也只留下太子的遗腹子罢了。”

    “什么?那耶律浚怎么会莫名死了?”

    葛胤闻言大愕,举止动作让杜藤与秦少游不禁侧面怔然,杜藤着看了一眼葛胤,恍然大悟道:“哎,也难怪你有如此反应,那太子耶律浚与你有一面之缘,当日被扈力钦带到北冥宫,一直站在耶律俨身后的那个契丹少年。”

    其实杜藤不知道葛胤与耶律浚何止有一面之缘,在三年前,葛胤与狄印在辽国的宝马村从一群蒙面杀手之中救下耶律浚,并安全将他护送到东丹府,不知为何扈力钦与耶律俨关系甚笃,耶律浚来到北冥宫以后,便一直跟着耶律俨与扈力钦左右。

    葛胤脑海里那个端着一盘肉包子到自己面前的真诚少年音容笑貌挥之不去,他虽与这辽国太子并无深交,但这耶律浚恭顺谦仁,言谈举止间尽显儒士之风,若他日继承皇位,必定会将对宋辽两国僵持已久的关系产生破冰的影响,每每想到至此,不禁扼腕叹息。

    秦少游愤慨道:“定是那耶律乙辛权欲熏天,想将仁厚的太子处之而后快,毕竟控制一个黄口小儿,比控制一个有思想的成年人更容易的多,再加上耶律浚一直是亲宋一党,与耶律乙辛更是政见不合,耶律乙辛自然想将萧后一派连根拔起,才酿下这十香词冤案。”

    还未等三个青年人从这个背后故事走出来时,那蒙着纱面的美艳女子放下琵琶,缓缓起身,从纱帘背后窈窕而出。

    在场众人无不翘首以盼,只见蒙纱女子莲步挪来,左右两边来了几个大汉搬了一张桌子,桌上摆好笔墨纸砚,大有比诗作词之意。

    “在诸位之中不乏文采出众的才子词人,今日听了小女子两首词曲,都有所感慨,那就即兴作词一首,让小女子为作词者谱曲一首如何?”蒙纱女子气若幽兰,淡淡地说,但却引来了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被十几个大汉围在门外的人群中此起彼伏般举起双手,连连叫道:“我我我....”

    喧闹杂音重重叠叠,让蒙纱女子不由蛾眉微蹙,她正色道:“各位请安静,小女子还未说作词要求,只要

    谁能将三变先生的词与辽国萧后的词融为一体,又如出一辙地表达出诗词中男子的郁郁不得志与女子的痴心错付、流年不再的两层情绪,小女子便在三日之后,倾情为作词人以琵琶弹奏,并且答应那位作词人一个不过分的小小要求,大家觉得如何呢?”

    尽管能得这美貌女子一要求,众人也因此作词要求而望而却步,皆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原本哄闹的场面眨眼间变得鸦雀无声。

    有一位在台下坐着兀自品茶的青年公子拿着杯盏不由地向着四周望去,饶有兴致的期待着这一场好戏。

    这三十来岁的青年公子,一身华服加之器宇轩昂的气质,让人不禁微微侧目,但他嘴唇两撇八字胡,更添了这青年人文雅与洒脱交融的味道。

    他呷了一口茶,喃喃自语道:“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若是东坡在,又怎得难得了他,本公子倒是要看看这汴梁学子之中可有如此才学之人。”

    许久未见有一人应题,蒙纱女子问道:“难道真无人敢应题不成?”

    话音方落,从人群中走来一个白丁青年,此青年清俊文雅、恭敬有礼地向着周围躬身行礼,凛然道:“小生葛胤忝为一试。”

    蒙纱女子原本略一黯淡的眸光又重现了光泽,她行了一女子礼节,恭敬地说:“葛公子请....”

    葛胤闻言用左手极为娴熟地提笔蘸墨,抒写规范,一气呵成,让众人大开眼界,大家都惊讶于一个人竟然可以用左手把字写出如此不失风骨来。

    秦少游不禁赞道:“洋洋洒洒,好字好字,没有想到葛胤小兄弟三年以后更让人刮目相看,竟然能用左手写出好字来,实在不易。”

    等葛胤停笔写罢之后,那张卷轴纸被两名女子左右举起,让众人看得一清二楚,那力透纸背的几行墨字上写着一首清丽的小词,行头写的真是流年词,落款是葛胤二字,大家纷纷将那首词念了出来:

    “唱石枯,吟水浅,

    问谁怜?眉梢乱,

    谁把流年暗偷换?

    阿娇误信山盟换流年,

    明妃平沙落雁转流年,

    萧后十香词中唱流年 。

    流年只在指缝间,何苦相顾叹惘然。

    且把云愁转云舒,一剑风起笑平生。

    怎想罢,那道谁家流年凝眸了。”

    率先站起身来鼓掌的正是坐在贵宾茶席上的华服青年,他不吝激赏之词道:“好个一剑风起笑平生,好个未来的白衣卿相。”

    ※※※

    三年一度的科考拉开了序幕,经过乡试的举人在贡院中纷纷动笔鏖战,对于一个叫葛胤的青年来说,他的心情如同三年前一样,脑如白卷,笔落有神。

    贡院大门骤然敞开

    ,两个青年并肩而出,正是葛胤与杜藤。

    两人肩并肩走在宽敞无人的大路上,杜藤搭着葛胤的肩,正色道:“看来咱们两个都考得不错嘛。”

    葛胤任由着他揽过肩,长长舒了一口气,淡然道:“权当听天由命,若是有缘进入殿试,也无憾。”

    杜藤拍打他的肩头,动容道:“会的,我杜藤进不了殿试,你这齐鲁解元怎会落榜呢,别想那么多,我请你吃酒去。”

    数日之后,会试结果在皇榜上公示而出。

    “恭喜少爷,您中会元啦,只是....”

    皇榜外围放着一张轿子,轿子里坐着青年掀帘问道:“只是什么...”

    那家仆不敢说话,只是低着首,等瞥见自己的少爷脸色越来越难看之后,才缓缓贴耳说了一句:“只是这会元竟有两名,与少爷并列的是一个叫葛胤之人。”

    谁知道那青年气愤到帘子掀了下来,骂咧咧地说:“你给我弄清楚那葛胤是何许人也,不然你也别回冯府了,来人起轿,去至坤客栈。”

    至坤客栈,包厢里间内,那绸衣青年来回踱步,愤怒之极。

    包厢内还有一位大约的十九二十岁青年人,只是这青年看起来颇为瘦弱,脸白且毫无色泽,一双深深的眼窝上有双浅浅的琥珀色眼珠子。

    他轻摇以金丝天蚕所制的金扇,怡然自得地坐在位置上,为那青年添了一杯热酒,问道:“时偐兄何必如此动怒,今个儿可是考得会元的大喜日子。”

    冯时偐闻言坐下,将那杯酒一口饮下,哼然道:“哼,会元,真是荒天下之大谬,这自古以来哪有两位会元一说,戊光贤弟,你说这对我冯参而言是不是奇耻大辱。”

    萧戊光怔然道:“什么?这次竟然有两人并列第一,那是何人敢于时偐兄比肩?”

    还未等冯时偐开口,掀帘入内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便是萧戊光的侍从阿黑,而另一位是冯时偐的侍从,只见他对冯时偐作揖道:“少爷,小的已经打听清楚了。”

    冯时偐急不可耐,催促道:“那你快快说来。”

    侍从颔首回答道:“此人名叫葛胤,字贯亭,十三岁便中了齐鲁解元,一直在齐鲁一带颇有名望,父亲也是治学的私塾夫子。”

    “葛胤.....齐鲁解元,我这个中州解元若是在殿试上输了你,岂不贻笑大方?”冯时偐指间死死地掐着杯子,几欲将它掐裂,不禁咬牙切齿道。

    萧戊光闻言怔然道:“竟然是他....”

    冯时偐疑惑道:“难道戊光贤弟与他相熟?”

    萧戊光从嘴里发出阴阳怪气的‘嗬嗬’笑声,怒然道:“当然,这个叫葛胤之人便是我要你为难的街摊边上的落魄书生,他的右手也是我废的,他抢走了我未婚妻的芳心,此人与我仇深似海,我怎能不认识他。”

第二百五十八章 殿试

    萧戊光说着重拳击在桌上,白净的脸庞略显狰狞道:“没想到他这个废了右手的人还能考得上解元,早知道当日我连他左手都废掉。”

    “少爷,筱霜刚行色匆匆离去。”

    阿白从门外走了进来,朝萧戊光抱拳道。

    萧戊光哼然道:“那个臭丫头除了她冷面的大哥,眼里就只剩下她的亭哥哥。”

    三日之后,清晨,春风和煦。

    巍峨宽厚的宫墙,两扇红漆大门紧闭,这便是通往皇宫的正门,有多少人憧憬地能够走进去,一跃龙门身价百倍。

    皇宫大门前,有那么一群准备参加殿试的贡生也是如此,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寒窗苦读,都为了这光荣的一刻。

    正在等待宫门打开的也有葛胤与杜藤。

    “走了狗屎运,才侥幸进入殿试,听闻这殿试的题目是陛下出的,陛下最近喜欢老子的道学,所以我这几日都在拼命地读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杜藤洋洋得意,还摇头晃脑念起诗文来,引起其他人不禁侧目。

    冯时偐冷冷一笑,走上前去,揶揄道:“看来王丞相真的对木壹兄不薄,不容易啊,就算这个会试可以随便的浑水摸鱼,你以为殿试还能这么幸运吗?”

    杜藤假意轻咳了两声,淡然道:“这说得对,有人侥幸的了会元,还能侥幸得个状元不成。”

    冯时偐手指指着杜藤,面色铁青,从牙缝间逼出一个:‘你’字。

    只见杜藤还将脸凑了上去,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欠揍模样,这可把冯时偐气得袖子一扬,恨恨地说:“你走着瞧。”

    杜藤嘴角逸出得意之色,漠然道:“这个冯时偐一向狂妄自大,自恃不凡,这就是他极大的弱点。”

    葛胤动容道:“若是他能谦和待人,以他的才学真的是值得一交的朋友,看来德行真的还是首位。”

    “亭哥哥!”

    正当葛胤与杜藤交谈之际时,耳畔传来一个少女如百灵鸟空灵婉转般悦耳的呼唤声。

    葛胤怔然转头,映入眼帘的正是一位绽放着如沐浴春风般笑靥、穿着淡黄花裙的少女。

    她不顾一切、毫不忸怩地扑进葛胤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死都不愿放手,仿佛三年离别的思念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筱霜,我....”

    葛胤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就僵在那,任由着怀中少女的搂抱。

    冷筱霜将螓首埋在他的怀里,像个任性的孩子,开始撒娇起来:“亭哥哥,都三年了,你怎么都没有来看过我,连想都不想筱霜,就算到了汴梁也不愿来寻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言语中透着责备,但更多的是对他的依恋,葛胤只当她是自己的妹妹,轻轻用左手抚了抚她的发丝,软言软语地安慰道:“筱霜

    说得对,是我不好,其实我只是想考个状元再给你一个大惊喜,并没有想那么多。”

    冷筱霜心中有很多怨怼,可当在他面前就立刻烟消云散了,她忽地想起什么,从他怀中弹了起来,握住他毫无反应的左手,关切道:“我听哥哥说,你右手被萧戊光那混蛋弄残了,亭哥哥,你一定很疼很难过吧。”

    葛胤心中莫名一暖,这三年来他遇到的冷漠比温暖多上千万倍,眼前这个少女就像一块冬日的炭火,带着光明与温暖抱住自己。

    不管怎么样,在这个小女孩的面前,他永远是坚强的大哥哥,哪怕这个女孩已经长大了,十五六岁了,那也是需要被呵护与疼爱的妹妹。

    他摇首否然道:“不疼,不难过,有你这样的好妹妹想着我念着我,葛胤很幸福了。”

    冷筱霜明眸大眼端详着葛胤,表情极其严肃,郑重其事地说道:“亭哥哥你放心,我是半个龙族后人,总有一日,你的手会痊愈的,我冷筱霜的下半辈子就是为了你的右手而活,如果你的右手不好,我就当你的右手一辈子。”

    她说得很认真,不像是在说笑,仿佛在向着天与地举掌立誓一般。

    葛胤被眼前这个极其固执而又认真到可爱的花裙少女震撼到了,她还是当年自己认识的筱霜吗?

    难道自己对于她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或许她像依恋她哥哥冷御臣一样,依恋着自己吧,她也是个从小没有爹娘的孩子,想到此处,葛胤开始有些心疼起冷筱霜来,柔声道:“就算你愿意,我也不舍得你这个好妹妹当我的右手一辈子啊!”

    冷筱霜不置可否,她又是宠溺地钻进葛胤的怀里,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只想守着此刻的温存。

    一旁的杜藤不知为何被这个小女孩对葛胤的感情怔住了,他微微有一些动容,抿了抿嘴,心道:“哥哥与妹妹的感情真的有这么深吗?可以用上一辈子的时间呵护,为什么蔓儿对我这个亲哥哥总是爱答不理的,总是回家向我各种打听扈力钦的消息呢,或许这个没有心上人的妹妹才是哥哥的小棉袄。”

    “嘎吱”一声,红漆大门被推开,两排宫监向大门两边站列,只听中间的一位领事宫监高声喝道:“陛下有旨,让各位贡生入集英殿参与殿试。”

    冷筱霜依依不舍地从葛胤怀里挣扎而出,鼓舞道:“以后亭哥哥的事情就是我冷筱霜的事情,亭哥哥你以后别再躲着筱霜了,亭哥哥你先去考试吧,我会在这里等你出来的。”

    葛胤内心有一块蜜糖仿佛正在悄悄融化,甜在心间,像一股难以小觑的力量,他重重颔首,应道:“知道了。”

    贡生站成两排鱼贯入内,等葛胤与杜藤最后入内后,大门才重重地关起,冷筱霜兀自窃喜,更是在原地手舞足蹈起来,活脱脱一个被表扬而兴高采烈的小丫头。

    皇宫,集英殿。

    大殿内摆放着一排排一列列的桌椅,桌椅上坐着一位又一位饱读诗书的贡生。

    龙椅上坐着的正是大宋皇帝赵顼,他身着龙袍,器宇轩昂、举止动作无比彰显着皇室贵胄的风范。

    他扫视着大殿众位贡生学子,眸眼中坚毅异常,他瞥了一眼左下方的一位穿着官服的大臣。

    这个大臣年约四十三四,但相貌俊美,散发着奕奕的风采,他手中恭恭敬敬地端着黄绸卷轴走到正中央,卷轴一翻,他瞄了一眼,朗声道:“此次殿试的题目为:易政,各位贡生开始作答。”

    众人听到这个题目皆哗然,一个个的脸庞都露出了匪夷之色,但是有一位白丁青年嘴角扯出自信笑意,左手提笔有神书起来。

    那拿着卷轴的大臣退到一旁,与另一位大臣开始交头接耳道:“允东兄,看来陛下最近倒是醉心于道学,不然怎会如此出题,看来令郎就算才华横溢,想要对陛下的胃口,难啊,难于上青天。”

    这被唤作允东的大臣正是冯时偐的父亲礼部尚书冯周,他老眼一眯,轻叹道:“也罢,杀杀这孩子的锐气也好。”

    少顷,高高在上的大宋皇帝早已没了耐心,他突然起身,兀自踱步走在每一位贡生身侧,顺便瞄上几眼,他们所作的答案。

    但唯独在白丁青年的身侧停留的是最久的,他莫名一笑,走到中央,对着左边的大臣叫了一句:“章爱卿,朕有事与你说。”

    这个章爱卿正是这次的主考官,位居翰林学士,而副考官是一位叫范镇的老叟大臣,也是翰林学士。

    只是这个范镇今年七十有二,年过古稀,历尽四朝,学问渊博,著书立传无数,他见皇帝叫章爱卿,本就阖目养神的老目微微一张,瞥了他们几眼,又是阖上去,继续凝神静思。

    “章惇在此,陛下,有何吩咐?”章惇对着陛下行礼,躬身问道。

    大宋皇帝附耳说道:“再过半个时辰就让他们在殿外候旨,这传胪大典提前进行。”

    章惇闻言怔然道:“陛下这如何是好啊,传胪大典理应三日之后举行,眼下时辰还未到,就让他们殿外候旨,时间仓促如何能评出优劣之分。”

    大宋皇帝面色一沉,露出不悦之色,厉声道:“大胆章惇你竟敢质疑朕。”

    章惇吓了一跳,连忙跪地,解释道:“陛下,微臣怎敢质疑您啊,只是疑惑....”

    大宋皇帝见除了那白丁青年正在埋头写字以外,其他贡生皆被章惇的举动分散了注意力。

    皇帝匪然一笑,扶起章惇,正色道:“你看看,这大殿之内要选的是朕的白衣卿相,而朕心目中的白衣卿相必然是处乱不惊、思路明确、锐意进取、有胆识有才学之人,而不是选些怕死的庸碌之辈,方才只是一场试验,也只有那一位少年处变不惊,很好很好。”说着手指指向那专心致志的白丁青年的方向,目露满意之色。

    在场众人闻言后纷纷将好奇的目光聚焦向那位白丁青年,而白丁青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心无旁骛地答写策论。

第二百五十九章 传胪

    大宋皇帝心中早有想法,侃然道:“殿试除了考才学,还有就是专注,普天之下,心无旁骛之人鲜矣,而此人能专注于答题,那自然会专注于为国效力,为君效忠,为民请命,况且朕方才也初步看了他们的试卷,有些东西早已高下立判,是龙是凤,应由朕来决定,所以早点唱名也未尝不可。”

    章惇见皇帝心意已决,亦不再多言,躬身道:“臣遵旨。”说着走到中央,朗声道:“陛下有旨,考试即刻结束,各位贡生请停笔退出殿外,半个时辰后#进殿举行传胪大典。”

    一众贡生皆因题未答完,而一脸沮丧离开集英殿,唯独那白丁青年对着写满扑鼻墨香的卷纸满意一笑。

    两扇殿门重重地被四名宫监关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

    殿门又重新打开,众位贡生皆鱼贯入内。

    章惇站在中央,摊开圣旨,当众宣读道:“己未年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一甲第一名东平府解元葛胤。”

    葛胤闻言愕然,站在那许久才缓缓走到前面,跪地听旨,且听他继续说道:“第二甲开封府解元冯参。”

    冯时偐虽然心中不悦,但还是上前跪地听旨。

    章惇继续说道:“第三甲孙成。”

    有一位蓝衣书生站了出来跪地听旨。

    大宋皇帝摆了摆手,章惇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己未年恩科殿试东平府解元葛胤高中榜首状元及第,官赐翰林院修撰,即日入院就任,特此诏示天下举国同庆,钦此。”

    葛胤三跪九叩之后,正色道:“谢陛下隆恩。”

    大宋皇帝盈盈起身,龙颜大悦道:“葛爱卿试卷所答,有一言朕甚是满意,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坤,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此言精辟,既融儒道之学,又纳乾坤宇宙哲意,立意高远,海纳百川,朕心甚悦,葛爱卿定是朕要寻的白衣卿相。”

    ※※※

    汴梁,尚书府。

    屋内传来“噼里啪啦”连续几声脆响,忽然从屋内响起一个厉声:“都给我滚....”

    随着话音方落,从屋中踉跄退出一名婢女与一名家仆,两个人皆是神情沮丧,手中捧着堆放着破碎无形的碗筷碟子。

    这婢女家仆低着首跌跌撞撞地刚出屋门便碰到了礼部尚书冯周,他换掉上朝的官服,一身宽厚的常服将他略微肥胖的身子撑得更加丰满,那张其貌不扬的脸庞又聋拉下来,悻悻然不可言喻。

    他大袖一摆,示意家仆退下,独自推门入内,只见屋内一片

    狼藉,而那绸衣青年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全然是刚睡醒的模样,他背对着冯周,骂咧咧道:“让你们走,你们还进来,现在是不是都不把我当少爷了?”说着举起瓷瓶转身欲抛,见是自己的父亲冯周,脸上怒气全消,反添惊愕之色,他呐呐唤了一声:“爹....”

    冯周小眼睛朝他翻了一下白眼后,胖脸流露出心疼之色,立刻上前伸出两只胖手夺过绸衣青年手中的瓷瓶,分外疼惜的察看瓷瓶是否有所损伤,嗔骂道:“这可是越窑青瓷,这可是老夫多年寻到的宝贝,你若敢拿它置气,看老夫不剥了你皮。”说着将瓷瓶轻拿轻放到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哭笑不得的冯时偐冷笑道:“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儿子现在连状元都不是了,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才得了一个榜眼,翰林院编修也只是正七品,我堂堂开封府解元,汴梁第一才子如今成了笑柄...”

    冯周一边用袖口擦拭着青瓷,一边开口截断他的话道:“开封府解元、汴梁第一才子又如何,那都是空有虚名罢了,他也只不过是正六品的翰林修撰。”

    说到至此,语音顿住,他忽然将话锋一转,对着瓷瓶意味深长地说:“无论上至陛下,下到商贾,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钟爱瓷器呢,为何又爱将它们摆放在各大官邸府苑、在皇宫大殿内呢,因为好看,气派,彰显主人的涵养,可是这些花瓶一旦失去了这个作用,那就只能弃置敝履。”

    “哐啷”一声,冯周竟然将自己方才珍爱的瓷瓶随手一砸,瓷瓶掉在地上,碎成一大片,但是他老眼中毫无疼惜之意,而是浓浓的淡漠之色,这喜怒之间让人心中可怖。

    冯时偐被这举动吓了一跳,目瞪口呆,许久说不出话来。

    “时偐,你当知道天才神童,解元状元这些又当如何,在朝堂中这些连渣都不是,反而会被所有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做人不能做花瓶啊!”

    冯周深深喟叹一声,似乎感慨颇多,续道:“以往的朝堂,是司马一党与他王介甫两个人的朝堂,现在陛下想革新变法,想有所作为,他就打压一众前朝老臣的气焰,把三朝宰辅司马君实活活逼到洛阳老宅闭门编书,把名动京师的苏大学士调离京都,陛下那是想将他王介甫弄成花瓶供在大殿内,等到日后革新变法出了纰漏,他这个花瓶就是陛下的挡箭牌,古之商鞅如是,他王介甫亦如是。”

    冯时偐砸吧砸吧嘴,让他难以置信地是他的父亲,看起来鲁钝不堪,任人欺负,原来他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淡淡一笑的冯周肥胖的脸露出褶子来,他恻然道:“这个葛胤无权无势,也只是个固执的愤青书生罢了,陛下这几年大力培植像这样的势力,实则是想为王介甫培育辅助力量,等到王介甫这个花瓶被根深树大的世袭贵族打碎后,这个葛胤自然就成了另一

    个众矢之的“集英殿瓷器”。”

    冯时偐终于明白冯周的良苦用心,向着父亲竖起大拇指,赞叹道:“爹,你真是高明,儿子佩服,难怪你这几年不介入王马之争中,一会儿与文彦博、范镇这些隶属司马一党的翰林院老顽固交好,另一方面又与王丞相章惇等革新一党有来往,就算与两党势

    力交好,但爹您又不表明立场,实则是为了等这朝堂的风吹哪,你就倒哪里而来保全自己,哈哈哈,太厉害了爹您才是最适合做宰辅的人选!”

    看似憨厚和蔼的冯周,他的面庞流露出一丝匪夷所思的寒意,道:“傻孩子,老夫若不与章惇、文彦博、范镇这些翰林院的老学究处好关系,你日后在翰林院又有谁能照顾于你呢,换而言之,这次葛胤因为殿试之事而开罪了这些老学究,你以为他在翰林院还有好果子吃吗?”

    面露得意之色的冯时偐在冯周的言语中想到葛胤日后的下场,心中更是好不痛快,不禁笑道:“哈哈哈,这个废物以后的苦日子肯定不好过。”

    说着想了一会儿,笑容顿消,他心中仍有疑惑未解,忽地目透不甘,开口问道:“爹,孩儿还是不甘心,到底陛下为何会钦点那废物做头名状元,你们当时在集英殿到底在说些什么?”

    随着冯周的话语,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在集英殿进行殿试的场景。

    身穿云龙纹深红色纱袍、头戴衮冕的大宋皇帝自是一派龙威之态,他反复踱步在二十来名臣子之间,衮冕时而发出珍珠相互碰撞的叮咚脆响声,而这些臣子浑不在意,皆埋头专注地审阅贡生所答之卷,有的时不时进行交头接耳。

    “大家只要选出三张卷子即可,不要再犹豫不决,朕的时间很宝贵。”皇帝有些不耐烦,冷冷地朗声道。

    二十几名大臣闻言马上匍匐跪地,行礼应道:“遵旨。”

    少顷,宋帝紧了紧腰间的金玉带,开口问道:“章爱卿,你来告诉朕,你们选了哪三名?”

    章惇闻言大步走到宋帝面前,拱手道:“陛下,臣等一致认为此次一甲应为开封府解元冯参...”

    还未等他说完,宋帝开口截断他的话头,喃喃念了几句:“冯参....冯参....开封府解元...”说着踱步走下台阶,随手拿起一张卷子看了一眼后,再放下,再找了几次,总算找到冯参的卷子。

    他声音慵懒,不带一丝情绪地说:“冯参确实是文采出众,难怪是汴梁第一才子,但是与苏东坡比起来,就平淡无奇。”

    有一位年迈的大臣上前禀告道:“陛下,苏大学士何等才华,那些后辈怎敢与之比肩....”

    宋帝闻言勃然怒道:“文彦博你此话是在说我大宋人才凋敝,继他苏东坡之后就后继无人吗?”

    文彦博连忙跪地,解释道:“臣绝无此意,只是学问有长幼之分,不可同日而语。”

    “对,学问确实有长幼之分,科举既然是为了给朕、为了黎民社稷选拨人才,那定当要选择推陈出新、锐意进取的人才。”

    宋帝说罢,不屑地瞄了一眼手中卷子,举起来扬了一扬后,兀自甩掉,肃然道:“而不是选择这种看似严谨,毫无新意,不明朕心的敷衍之卷,这个冯参仗着自己学识渊博,竟然以古讽今。”

第二百六十章 易政

    “哼,通篇所提无不是秦之李斯“移风易俗”中的易来指出所谓“易”政乃孝文帝之革新,这不是说朕忘了祖宗之本吗?”宋帝说着手指指向冯周气道:“冯允东你身为礼部尚书竟是如此教育儿子吗?”

    宋帝长长吐出几口气,缓缓就近坐下,身旁的近身宫监递了一杯茶给他,他喝了两口,润了润干燥的喉咙,怒色尽消,淡淡地说:“哎,朕哪里如他所言敢动国之根本呢,年轻晚辈毕竟是想在文字上试图靠近朕的心思,这变相的奉承伎俩,太过肤浅与幼稚。不过冯参此文虽未写出朕所思所想的“易”政,但他是所有贡生之中文采较为出众一位,言辞锋利,论证合理,年轻人有如此笔力也属难得,也难怪你们会选他为状元,但朕却不以为然。”

    “竟然还有人将朕的“易”曲解为寒暑易节,荒诞,全然狗屁不通。”宋帝信手拿起一张卷子看了一眼,就将卷子丢在地上,悻然道。

    整个大殿一下子陷入了死寂,谁人都不敢出言,宋帝有些不耐烦,蹙眉道:“怎么都不敢说话了,难道朕如此可怕。”

    二十几名大臣一起朝宋帝跪下,异口同声说:“臣不敢。”

    宋帝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连声说道:“罢了罢了,朕出的题,自是朕亲选出状元,不为难你们。”说着朝着那卷子翻了翻,未找到满意的,急道:“葛胤的卷子呢?”

    范镇一脸无奈,将写着葛胤名字的卷子递到宋帝面前,跪着说道:“臣以为葛胤所答之文太大太全,时而周易,时而天地,时而阐明哲学,再后面又草草收笔,虽然别出心裁,但绝非大作,况且他身有残疾,恐怕....”

    宋帝截然道:“残疾又如何,战国孙膑双腿残疾,春秋左丘明双目失明,哪个不是千秋留名,况且葛胤不过是右手废了,幸而他身残志坚,用左手也能写的一手好字,如此人才提拔为臣,在民间定当传为佳话。”

    文彦博挺直腰板,上前说道:“但是臣以为不妥,他文中所写的“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坤,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与“易”政有何相干,况且此人将鬼神道学阐述如此淋漓尽致,全然无儒家子弟的风范,若是让此人入朝为官,岂不是贻笑大方,让他人诬蔑我朝将孔圣先师全然抛诸脑后。”

    章惇附和道:“臣附议,科考所选三甲全在翰林院就职,为国本编修撰稿,而孔圣儒学乃国之根本,若让所学颇杂的葛胤入院,那岂不是动摇了国本。”

    宋帝此刻倒是没有动怒,侃侃而谈道:“你们这些老学究就是迂腐而顽固,学本无止境,也无界限。天下诸学本就交汇贯通,互相影响,更何况葛胤所阐述的乃是周易之道,正是儒学之首。不过朕最近也喜欢道学,而这道学非黄老道学,也非鬼神道论,而是更为奥妙的乾坤大道。而葛胤这篇行文甚得朕心。他先将朕所指的易分文四种,一之曰:伏羲所画之易,正如他写到“易有太

    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不仅仅是鬼道卦象之易,还是他所言的“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此等立意极为高远,容八荒乾坤天地,有海纳百川之量,就算你等这些老学究又谁能想到如此广阔的天地呢,此为其一。二之曰: 他由易讲到政, 行文领头写道:“生生之谓易” ,有承上八荒万物生生不息,启之下段之王道德政,思路大开,何其辽阔啊。尤其是将易政其要旨极为严谨的阐述道来。易为卦之易,也有变之意,他将孟子所曰:“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将为政之道述说合情合理,论为政者,不易其变,怎如何为黎民谋福祉呢,这不是说朕今之变法革新吗?”

    章惇蹙眉道:“陛下,您方才不是说冯参之易有妄议朝政之嫌,而葛胤此文不是也如此吗?”

    宋帝不置可否,否然道:“非也,这二者虽都有妄议朝政之嫌,但是葛胤略显高明,这便是他接下来所述之三曰:王道德政,周易本就属于儒学之易,他所言更是没有错,伏羲以卦论易,舜帝以法#论易,文王以礼论易,孔圣以仁论易,四圣皆是以为政要以德政王道治天下,天地本有设位,本为阳刚的孔儒易之卦序为乾之首,本为柔拙的道老易之卦序为坤之首,乾坤即为阴阳。最后,他将乾坤阴阳由天地到家国,乃至个人臣子之所为该如何阐述深刻,让人不禁喟叹其小小年纪便想得如此透彻,实在不易也。”

    范镇心中虽不敢苟同,但仍然发问道:“陛下,葛胤所指的四之曰,是如何将易之乾坤阴阳讲到个人之所为呢?”

    宋帝见范镇竟然不耻下问,心中暗暗得意,对着葛胤所写的卷子,淡淡地念道:“呵呵,葛胤写到:以周易所言,乾为天,坤为地,此为天地之道,但在伦理纲常中,乾为父,坤为母,而于国而言,则是乾为君,坤为臣。而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坤,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此言不仅在勉力自己要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还要让所有臣子如此,甚至是朕也该如此。此言确也如此,易政之意便是乾坤之意,天道之意。葛胤所言是让朕学这四圣以易政,乾之健,潜龙勿用,循天之道,养精蓄锐,自强不息,坤之德,地势坤,厚德载物也。方能天地归心,驱除鞑掳,既可一统江山。”

    说着宋帝龙心大悦道:“哈哈哈哈,甚得朕心,甚得朕心,真乃天赐于朕之白衣卿相也。诸位爱卿,葛胤如此论易,尔等可还有异议。”

    众臣皆跪在叩拜道:“臣等无异议。”

    回忆里声音落下,也回到了现实之中。

    冯时偐仍然愤愤不平,恨恨地说:“看来陛下对那废物甚是喜爱,不然何必不听众人建议。”

    “我们的陛下是个有主见的人,谁人又能改变他的心意,但也是薄情之人,以往对苏大学士如何爱护,一旦发生抉择,一样也是将这个花瓶弃之不理,如今葛胤已经彻底得罪王马两党,想要在翰林院做出些能让众臣心悦口服的事情方能有升迁之望,

    就算陛下再喜欢也不能无故擢升无功之辈,更何况在翰林院的葛胤定是处处掣肘这些老学究,恐再无出头之日,时偐你又何必对此人动怒呢。”冯周倒是颇为淡然,怡然自得地说。

    冯时偐闻言看着冯周,父子俩同时间哈哈大笑起来。

    尚书府得意之声络绎不绝,而同在汴梁却是隔着几条街的杜府倒是安静了不少。

    幽深庭院。

    白丁青年燃起三炷香,朝着天拜了三拜,恭敬地说:“爹,孩儿终于完成你生前的心愿,高中状元、入朝为官了。”说着将那三炷香插到香炉之中。

    炉烟袅袅,月影婆娑。

    等葛胤额头磕在地上时,他耳垂灵敏自动,总感觉一阵疾步之声钻进耳蜗之中。

    葛胤乍然弹起身子,果然有一位穿着黑衣武服青年还未等葛胤双眼看清他时,那青年一掌朝葛胤面门拍来。

    掌风猎猎,力道霸气,掠起葛胤两鬓青丝乱飞。

    葛胤浑然不惧,左掌顺劲一挥,稳稳地接住了来掌,霎时间这两股劲力在电光火石间碰撞在一起,激起出掌两人衣袖浮动,两个人的头顶分别晕染着一缕轻烟。

    “没有想到,才三年不见,葛师弟的内劲修为更甚从前。”

    说话之人随着撤掌那一刻,他的容貌在葛胤面前一览无遗,古铜色的肌肤下一双无神的双目,随意的长发别在脑后,甚是飘逸,一脸的胡茬子,略带沧桑感,三年后与三年前对于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年岁上多了几年罢了。

    葛胤微微一怔,叫道:“冷师兄。”

    冷御臣冷酷的脸庞微微柔和下来,他淡淡地说:“葛师弟,这三年师兄知道你躲起来不想见我们,不想接受我们帮助,是为了让你自己强大起来,所以师兄也没有去找你。”

    他说话很是直接,听起来好像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在葛胤听起来,冷御臣才是自己的知音人,葛胤温然一笑,不知道该说些啥,就随口寒暄一句:“师兄你没有什么变化。”

    “当然咯,我哥哥对人还是一样冷酷,不过对亭哥哥和我说话就会好那么一点点,对了还有他的师傅。”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花裙女孩与蓝衣青年齐肩而来,只见花裙女孩手中捧着材质绝佳的衣物放到屋里后,缓缓走了出来,嘻嘻一笑道:“亭哥哥你明儿上朝就可以穿着筱霜为你熨好的朝服去啦。”说着亲昵地挽着葛胤的手臂。

    葛胤目露宠溺之色,谢道:“谢谢你,小霜儿!”

第二百六十一章 紫薇

    “都别瞎客气啦,葛胤兄弟啊,你如今是朝廷命官啦,虽然官职不大,但也是有身份的人,不如收了筱霜这小姑娘做丫鬟吧,这样也有人照顾你。”蓝衣青年揶揄道。

    冷筱霜狠狠踩了蓝衣青年一脚,嗔道:“肚子疼你才是丫鬟呢,我不要当丫鬟。”

    杜藤疼得龇牙咧嘴,立刻服软求饶道:“好好,不当不当,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话嘛。”

    冷御臣冷面上闪过一丝笑意后,他立即神色一沉,肃然道:“好了,时候不早,霜儿你在杜府叨唠了许久,该回家了。”

    “知道咯。”冷筱霜闻言神色一黯,拉着葛胤袖子扯了两下,依依不舍地告别道:“亭哥哥再见,明儿筱霜再来骚扰你。”说着又喜笑颜开起来。

    葛胤面带微笑,微微一颔首,目送这冷家兄妹离开时,只听一旁杜藤开始揶揄道:“葛大人大恩科已经完成,小恩科何时完成啊,是否考虑等这小姑娘再长大一些,收回房中。”

    面无表情的葛胤忽然朝杜藤冷冷一笑,道:“她是我妹妹,你难道会有动你妹妹的心思吗?”说着兀自走到房内,房门“啪啦”一声关起来。

    杜藤动容一笑道:“呵呵这小子,是你想动我妹妹的心思,又不敢吧。”

    ※※※

    太乙山,千峰叠翠。

    山麓下,漫山遍野的紫色竹海之间簇拥着一间岩峰下临河而建的茅屋。

    河滩边上,独自立着一个青年人,穿着一袭枢机红衫与古铜色的肌肤形成了一种渐变色的反差,高颧长脸,两眉如墨笔斜捺,恍若浑然天成,给算不上英俊的脸庞添了一抹粗犷的豪气。

    正在冥神静气的他倏然睁开虎目,一双虎目瞪若铜铃,仿佛将繁星皓月之光悉数收纳在眼里。

    “起...”

    他乍然一声断喝,双掌如抽刀断水般浅浅没入清澈河水之中,两掌在水中互相推切,倏地齐齐外翻,两团火焰之芒顺着掌心涌出,交汇聚起,在水中这火焰之芒如席卷火龙势不可挡地冲出一条水道出来。

    水火本不相容,但火云一掌却能置身于河水之间,并生生不息。

    火卷残云之势向两边外扩,竟卷起两层巨浪,而这火云之势并无半点减退,拨开水纹冲出水面,直抵云霄,犹如金龙出水,火光灿灿,声势浩大。

    “臭小子,三年了,你总算是将老朽的火云六藏掌练成了。”那枢机红衫青年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披散着黄发,留着红须的怪异老头,他双臂环胸略带讥笑的口吻说道。

    枢机红衫青年嘴角噙着笑意,骄傲地说:“哈哈哈,那是自然,再不练成你这淡老头不是要输给狗老头咯。”

    “哼,狄印你这小混球,你这话

    都好意思说,你待这三年,也才练成我两个人的绝学,说出去真是丢人。”

    说话之人雪鬓霜鬟,虽然一副枯槁老态,浑浊的目鱼眼珠却分外有神,说话中气十足,还用瘦干的手爪挠了挠自己满脸褶子的侧面,续道:“若不是老怪我跟你师祖郗程南说你这孩子对北苍忠心耿耿,可以好好栽培,加上又与老怪我有缘,反正郗天肃也要被关上三年的光景,就找你师祖把你要来,跟我学上三年本事。不然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算在北苍派练上百年都没有啥出息,还敢在萧雁枳面前立下誓言,说什么三年后一定让自己变强,成为乾坤上下新一辈青年的佼佼者,就答应你娶萧戊曦那丫头...”

    狄印闻言眼前乍然亮起,截口道:“对啊,狗义父,我这不是在给自己讨个媳妇嘛,那我这三年也算勤快了,你们交代的活,我可从没有偷懒过。”

    苟一勃嘿然道:“嘿,你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就只知道贫嘴,一个男人除了身上本领以外就是才智才能屹立于在这乾坤新一辈佼佼者之列,你这小子一没有葛贯亭的悟性与根骨,二没有那扈力钦的才智与出身,你这辈子确实也很难和你这两位兄弟一般有出息咯。”

    狄印骤然神色一黯,叹息道:“哎,你说得对,跟他们两个比我狄印是一无是处,我有的他们都有,我没有的那些他们也有,也难怪萧大侠不愿意把曦儿许配给我,如今这两个人,葛木头三年没有消息,力钦又与我结下了杀叔父之仇,断然做不了兄弟。”

    淡一添摇首道:“你和扈力钦本就做不了兄弟,你既然选择拜在北苍派门下,那和六空派中人老死不相往来,如今你将我两人的本事也差不多学全了,虽然火候不够,也足以在乾坤混个一席之地。”

    说着他看向苟一勃道:“不过苟老怪当年你我二人曾定下赌约,分别授予这小子你我的拿手绝学,让他与太乙池的神兽貔貅斗上一斗,看看使用哪一种绝学可以斗过二十招而不败方为胜者,可是这小子三年前便擅自与貔貅一斗,如今倒是没有了参照之物,你我又该如何分出胜负?”

    苟一勃哈哈大笑道:“淡老朽,你果然玩心很重,还念念不忘我们两个当年的玩笑话,你都已经百岁咯,还这么逞凶斗狠,非得分个胜负。好好好,老怪我倒是有一计,你看如何?”

    淡一添好奇之心更浓了几分,不禁问道:“苟老怪,你又有什么主意啊?”

    苟一勃心中早已打好算盘,回答道:“老怪最近没事去太乙池偷几颗丹药玩玩,发现太乙池自从阿印上次闯阵之后,青柏那老头便将太乙池的防守布置的更严了,竟然让他旗下十二名专门练太乙紫微剑阵的弟子日夜不辍坚守太乙池。看来这太乙池的灵丹妙药也算是太乙宫唯一可以炫耀的资本,不然怎么会让弟子和神兽貔貅镇守呢。这几天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青松老道闭关修炼,而青柏这几天下山未归,你看要不要让狄印去闯闯太乙紫微剑阵,以十招为限分出你我的胜负呢。”

    淡一添思忖了一会,拍手叫好道:“好,这主意不错...”

    狄印不以为然,咽了一口唾液,白了这两个人一眼,截口道:“嘿你们两个老头,这不是让我送死吗?十二个人啊,就算青松青柏不在,他们出色的弟子邱季伯与

    谷灿就够呛了。”

    苟一勃拍了拍他的宽肩,安慰道:“别怕,不还有我们两个在背后给你撑腰吗,一旦在剑阵过完招之后,你只需给我们一手势,我两个必然掩护你安全离去。”

    狄印一脸担忧,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老不情愿地说:“那好吧。”

    深夜,太乙池。

    观宇之间来回巡弋着十二名弟子,而为首的是一位穿着暗青色道袍,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的青年,他手中握着一把以昆仑玉石所铸,品貌上佳的宝剑,剑柄上雕有旋风图案,风涡之处分开刻着两个字迹沧桑的字样:“风轩”。

    灯光照不到的一个偏僻角落中隐匿着一抹黑影,而这黑影便是穿着夜行衣的狄印,狄印身后盘膝而坐的两个老者甚是悠哉游哉,躲在偏僻又有大树遮掩下的藏身之处,两个老者竟然拿着酒壶对饮起来,好不快活。

    狄印狠狠白了这两个老者一眼,啐道:“两个臭老头,若是不救我,你们的绝学可就失传啦!”

    两个老者异口同声道:“别啰嗦,快去吧,别影响我们两个赏月吃酒。”

    狄印无奈摇首,把黑布一拉,下半脸严严实实地遮掩起来,如一只猎豹从隐匿之处窜出。

    那持剑青年手中风轩剑无端闪烁着暗青柔光,让一众太乙宫弟子心生警觉,不由左顾右盼。

    果然一个黑衣人如黑曜陨落出现在十二人中间,十二名太乙宫弟子互看一眼,立即将黑衣人团团围在中央。

    “哐”地一声,风轩剑悄然出鞘,青年漠然问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太乙宫禁地。”

    狄印双手叉腰,甚为嘚瑟,叫嚣道:“既然闯了,你们就拿出本事来,休要啰嗦。”

    持剑青年寒眸一缩,朗声道:“好,那谷灿得罪了,诸位师弟摆太乙紫微剑阵。”

    其余十一名弟子纷纷亮剑,异口同声应道:“是!”

    十二人各自持剑将狄印困于中央,摆出一个紫微斗数图案,十二人犹如夜空之上的十二颗星石,各守其位,仿佛早已将所有逃生之口都被封死。

    狄印心中嘀咕道:“那就用火云六藏掌先过你们十招。”说罢,挥掌而出,朝着左下方位突袭。

    长剑指天,互为犄角,十二名太乙弟子纷纷旋转起来,步调一致,出乎意料的是竟然可以在变化之中保持紫微剑阵阵型不变。

    在等狄印以火云之掌突袭那个方位三招之后,又换了一个生面孔之人,若是长久战下去绝无胜算的可能。

    一层波谲云诡的火云从他双掌吐出,凝铸成了一只狭长的喷火巨龙在圆心之中迂回转动着。

第二百六十二章 雪狐

    现场局面在常人看来就像是抬头看天空之上,圆月被十二颗星星困在其中,从圆月中向着四面八方分射出金色光芒,而这金色光芒像极了拖着长长星轨的陨石,叶与火,绿与红在一次次的冲撞中,难解难分。

    狄印一边数着招式,一边挥掌应敌,喃喃自语:“十五,十六,十七,十八。”说着一掌吐出火星钳住一把长剑,右脚横踢卸去另一人的攻击,嘴里又续道:“十九,二十....成功啦。”

    谷灿似乎看出了端倪,眸光骤然一凝,大喝一声:“换阵。”说罢,他跃入中央,与中轴位置调换,他竟然临时将阵眼换成自己,看来他是想出奇招拿下狄印。

    他见狄印心不在焉,时而咋呼傻笑,心中甚是不悦,啐道:“贼人切莫猖狂,看剑。”

    谷灿凌空跃起,到了至高之点,纵身倒转,呈倒挂金钩之势,一抖风轩剑刺向狄印的天灵盖。

    此阵型离狄印最近的四人在紫微剑阵的第二个包围圈之中,他们纷纷提剑刺来,与谷灿互成呼应。

    狄印叠掌朝周身一扫,火焰之光如雪花飘散,纷纷击向这四人,而他自然可以感到来自于天灵盖的强大威压之势,他当即凝神阖目,两指并拢竖于胸前,周身冒起一阵灰雾迷障。

    “土遁之术!”

    谷灿怔然大愕,脱口而出,眼前的狄印竟然凭空消失,而周身四名弟子竟将剑刺向自己,还未来得及收剑。

    风轩剑剑尖轻点石砖缝隙,由于重心受力,剑弯了大约百分之三十的弧度。

    谷灿见状不妙,单掌用内劲击打在落地石砖上,以借力打力之势在青色冲击波的影响下,他兀自倒转身子,在倒转刹那间,仍然挥动手中风轩剑,以卸去四名同门弟子的误袭。

    “呛呛呛....”

    五柄剑击打在一起,发出金属连续碰撞的清脆响声, 等四名弟子惭愧收剑时,一抹黑影如鬼魅闪过,穿过他四人所镇守的防线,突袭外圈七名弟子的围困。

    “嘿,阿印这小子真聪明啊,懂得虚晃一招,淡老朽虽然你的火云六藏掌过了十招之内,但是在第十一招还是用老怪我的土遁术化解了敌人的攻势,你说此次比试算不算老怪的绝学更胜一筹啊,哈哈哈。”苟一勃洋洋得意,张口哈哈大笑。

    淡一添从鼻中发出重重地哼声,啐道:“哼,你的绝学才跟人家斗了五招,眼下胜负未分,你现在高兴也为时尚早。”说着扭头看向眼前的战局又演化到什么情形。

    说时迟那时快,狄印以迅雷之势突袭外圈包围之际,由于离谷灿最近的那四人将手中四把长剑交叉交叠为谷灿搭了一个发力之点。

    谷灿自然与四名同门弟子配合默契,心领神会,他纵身一跃,单脚踏在这发力之点上,随着四名同门弟子共同使劲将交叠架起的长剑向上重重一拨。

    暗青青年腾空高高跃起,在凌空下坠之际,双指指尖掐成一个菱形,嘴里默念口诀,他竟分身出三个自己的幻影,皆不约而同地将大涨青光的威威剑势斩下。

    狄印早已察觉,在他被七名外圈弟子硬生生被挡了回去之时,他竟扭转方向,往另一方面薄弱的空门逃脱。

    一阵罡风毫无阻挡地朝着自己面门劈来,狄印面色一凝,当即从一口两鼻孔两耳耳孔双目及双掌掌心这九窍之中钻出煞气无比的黑雾。

    九团黑雾迅速弥漫升腾,汇成一只黑雾巨手,牢牢挡住谷灿那一把剑。

    两个青年此刻陷入僵局之中,互拼灵力,但很明显狄印稍逊一筹,尤为吃力。

    “谷灿的修为到底还是比阿印强太多,不行,这样下去阿印肯定会受内伤。”淡一添将打斗局面看在眼底,不禁惊叹道。

    苟一勃与淡一添双双走了出来,只是苟一勃一人蒙面,这时却来一群太乙宫弟子,领头的是一位穿着深绿道袍老道士,他瞥见苟淡二人,怒目而视,大喝道:“淡老朽你又来捣乱,可恶,来吃老道一掌。”

    “糟糕,这个青柏竟然又提前回来了。”苟一勃拍了拍淡一添肩头,错愕万分道。

    苟淡两人互望一眼,极有默契地各自运起功法迎上青柏道人这一霸道掌势,三人形成以二斗一的情形。

    谷灿见青柏道人前来救援心中不由一喜,对此次决斗又添了几分胜算,嘴角扬起一抹自信之色。

    “谷师弟,师兄来帮你了。”

    一群姗姗来迟的太乙宫弟子中有一位英俊挺拔、长身玉立的青年,他正是太乙宫首座大弟子邱季伯,他安排好手下弟子一边去帮助青柏道人,一边将太乙池的各个出口堵住之后,拔剑冲上前去,口中不禁朗声道。

    眼下分身乏术的狄印暗叫不好,一下子注意力难以集中对付谷灿,所汇成的黑雾大手竟然被风轩剑剑锋打得四分五裂。

    还未等风轩剑斩向狄印时,狄印早已被谷灿的内劲打中胸脯,一口血喷洒而出。

    苟一勃见状大叫不好,马上对淡一添说:“淡老朽赶紧去救阿印。”

    青柏道人冷冷一笑,肃然道:“谁都别想走。”说着左手幻出一个太极圈死死地封住淡一添的去路。

    眼看着谷灿那得意的一剑毫无阻挡地就要劈向狄印的天灵之盖时,狄印只觉得虎腰突然一紧,整个身子嗖得被一种力牵引往后飞出去。

    原来是毛绒绒、雪白的狐尾环住自己的腰眼将自己从剑阵与危险中抽离出来,他倒在地上,按着五内俱焚的胸脯,睁开一只虎目盯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一位美艳女子。

    狐尾将他扔倒在地上之后眨眼间便缩回了美艳女子的白裙之中,隐没不见。

    这女子惊世绝俗的容颜下,一双柔媚入骨的凤眼随着巧笑勾魂的红唇绽开淡淡的笑意而清眸流转,顾盼媚生,更加迷人慑心。再衬着她身上这一袭洁白圣洁的拖地白裙,及臂腰环绕着的那抹雪白绒巾,仿佛九天降下的玄女一般,绝尘脱俗,美得不可方物。

    狄印被她那妩媚一笑

    深深愣住了,虎目之中只见那妖媚女子走进四面八方将她包围的剑阵之中。

    而自己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等到狄印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一抹妩媚白裙,而是茅屋的朴素与淡雅,还有两个长相怪异的怪老头。

    “额,那救我的姑娘,没事吧...”

    狄印骤然弹坐起身子,激动过猛拉扯自己的内伤,疼得他龇牙咧嘴,话都说不全。

    淡一添不置可否道:“臭小子你还有心思关心人家姑娘,先关心自己吧,人家的道行可是比你高出百倍,哪有那么容易受伤。”

    “你这小子看起来老实,原来还有怜香惜玉的色心,试问这对得起你们家曦儿吗?”苟一勃洞察这壮实青年的心思,不禁揶揄道。

    狄印摇首否然道:“不是,我哪有什么色心,只是人家救我,我总要谢谢人家吧。”

    苟一勃瞥了狄印一眼,讥笑道:“臭小子太臭美了,是我们困住了剑阵,把所有防守力量都吸引过来,她有机会到太乙宫内偷取丹药,出来时发现你危险,应该是过意不去就救你一命。”说着他摸了摸小胡子,思忖道:“不过我们可以逃脱,她一人要面对青柏,势单力薄确实有点难说。”

    狄印心中一惊,叫道:“啊,那怎么办?”

    苟一勃睨了睨狄印,正色道:“你也不用担心人家,好歹人家是修行千年的白狐,再差也不会到哪里去?”

    他顿了顿,心下一咯噔,担忧道:“这下我们可不好了,青柏肯定会四下找我们的下落,看来我们得躲一阵子,对了你小子把斧头埋在林子里有点不安全,还是早早挖出来,不然落入太乙宫就糟了。”

    狄印茫然不觉,喃喃自语道:“狐妖?”开口之间,忽然有一颗金丹被一只枯槁的手塞到自己的口里,莫名咽下后,体内隐约感觉有一股暖流在荡开似得。

    苟一勃拍了拍枯槁的手,道:“这可是老怪我从太乙池偷来的丹药,专门治疗你这种内伤。”

    狄印咽了一口唾沫,不禁苦笑。

    时近晌午,紫竹林海,竹声涛涛。

    狄印依言找到埋死灵屠龙斧的位置,费了一些工夫将它挖出后,无意瞥见当年自己为大椿仙翁立下的竹碑,记得当时自己没有把“竹仙”二字写完,只有一个尤为难看的“竹”字。

    “曦儿,我那个仙字写不来,你过来教我怎么写?”

    “臭小子,连字都写不来,还学人家刻碑,真冲老翁我眉头啊!”

    记忆里的对话言犹在耳,从未消散,三年前的自己本就这么滑稽、大字不识的粗野之人,普天之下除了曦儿和那两个兄弟不嫌弃自己以外,也就只剩下那一缕蓝袍老道了。

    触景生情的他不禁开始有些惦念那个曾经给予自己教诲、长得人头竹身的老头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搭救

    “老头,你宿怨已了,倒是走得干脆,哪像我现在跟我兄弟力钦心里有一根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狄印忧愁之时,握在手中的死灵屠龙斧突然爆射出暗紫色光芒。

    死灵屠龙斧竟然如烫手山芋,令狄印下意识脱手松开,大绽紫光的死灵屠龙斧颇有灵性的悬浮在半空之中,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着远方飘移。

    紧随着死灵屠龙斧紫色光芒的牵引,狄印瞥见不远处竹林间竟然有一只雪白的狐狸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赫然可见它长满雪绒狐毛的背部竟然斜斜插着一把长剑,入剑血口止不住流出鲜血来。

    等狄印走到那一只受了剑伤的白狐面前的时候,那白狐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死灵屠龙斧魔性的召唤,竟然变成了人身,正是昨夜救了自己的那位美貌女子。

    “姑娘,你没事吧。”

    狄印一怔,叫唤着她,却没有任何答应,见她腰间有一抹红,他兀自伸手一扯,竟然是一个小药瓶的瓶塞。

    他心下一喜,把瓶塞去掉,将药瓶瓶口放在掌心倾倒而出一颗棕色药丸,忖道:“如此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说着将药丸塞到她樱口中,然后翻掌虚抵在她喉间,用自己的灵力将药丸送入腹腔,随之化开。

    狄印瞥了一眼那女子背上插着一把剑,他双掌包住剑柄,狠下心肠,猛地咬牙一拔。

    与此同时,美丽女子柳眉一蹙,樱口发出痛哼,像是被这一猝不及防的抽剑给硬生生地痛醒。

    “姑娘,多谢昨夜姑娘....救命之恩,在下狄印,不知姑娘如何称呼?”狄印本来是伶俐嘴贫之人,可不知怎地见了貌美女子就说话有些打结。

    雪衣女子蹙着柳眉,虚软无力地应了一句:“你不必谢我...我...我...小...小缺....”还未说完,这略显倔强的美丽女子晕倒在狄印怀中。

    “小缺...小缺姑娘.....”

    任由着壮实青年如何叫唤,她依旧不醒。

    忽然,不知从哪里来淡淡的木槿花香慢慢钻进狄印的口鼻之中,让他不禁心旷神怡。

    狄印将那把沾着这女子鲜血的长剑朝着自己衣袂轻轻一划,随手便撕下有一条细长的布条,本想简单的给怀里的女子后背剑伤包扎一下,可是当她环着她的背部包到酥胸时,黑脸不由一红,难掩羞赧一色,一下子陷入手足无措中。

    他浓眉猛然一紧,眯起一只虎眼,举动略显僵硬地将布条包住胸部后,动作明显加快了许多,似乎想早早完成这看似艰难的“工程”。

    直到打完一个结之后,他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谷师兄,那狐妖受了重伤,决计逃不远。”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从话语中狄印的直觉立刻做出判断,一定是太乙宫的弟子,带头的肯定是谷灿。

    狄印横抱起那叫小缺的雪狐女子,躲进坡高背处两棵靠得较为紧凑、竹叶较为茂密的竹树后,以坡高山阴来隐藏自己与那女子的行踪,探

    头探脑地在缝隙间观察走向竹林小道的那些人行为。

    果然是清一色太乙宫持剑弟子,一行十几人,为首的正是谷灿,只见谷灿停下步子,四下观察中还不忘对身旁青年说话:“此狐妖胆敢来太乙宫盗药,但昨夜的魔教妖人又好像与她不是一伙,不然怎会弃她一人离去。”

    狄印闻言一怔,低首望了一眼躺在自己怀中昏迷未醒的女子,心中莫名生出愧疚,心道:“若不是她出手救我而暴露了行踪,也不至于寡不敌众,着了这些牛鼻子的道,还受了重伤。”

    只听谷灿续道:“那妖女偷了宫内珍贵的灵丹,这些灵丹是师尊们花了不少心血炼成,决计不能让它们落入妖魔之手,助纣为虐。”

    狄印听后,忍不住噗嗤一笑,讥讽道:“就你们这些自诩正道之人是命,人家苦修成精的狐妖就不是命吗,如此小气,不就一颗药丸,竟如此斤斤计较,还痛下杀手、赶尽杀绝,真是可笑。”

    “你们去周围找找有什么蛛丝马迹?”谷灿观察四周环境,这才作下判断,开始下指令分配跟随他的师弟们。

    一众太乙宫弟子闻言作揖道:“是,谷师兄。”

    话音方落,有敏锐的观察力的谷灿便发现右前方的角落有残留的血迹。

    他蹲下身子,用指肚试了试鲜血的温度,反复搓了搓黏在手指的血迹,忖道:“看来这是狐妖留下的,血迹还未干,应该没多久。”说罢,手中的风轩剑不知感应到了什么,竟然无端地剧烈颤动。

    身为风轩之主的谷灿可以感受到剑的异样,还未来得及按住风轩剑,风轩剑兀自出鞘,“嗖”地飞向狄印所在的坡背竹树身后。

    狄印的心霍然一紧,加之手中的死灵屠龙斧还不断散发着血绿色的幽光,还一直在连续颤动,就连狄印两只手交握住都难以控制这至邪魔器跃跃欲试的渴望。

    “死斧子,就你会在节骨眼竟出幺蛾子。”狄印知道就算骂手中利器也是于事无补,但还是捺不住脾气,小声啐道。

    狄印左思右想,心急如焚之下,唯有把心一横,又从自己的衣角扯下一块红布遮住自己的脸庞。

    他将怀中女子小心翼翼地平方在坡地上,脱下自己的衣袍盖在她的身上,紧握死灵屠龙斧,踩坡石借力,临空一跃。

    “铿锵”一声,斧剑两种冷兵器重重的撞击在一起,青绿双色本就同属一类,却在半空中交汇,冲撞,分离。

    一抹身影也快如闪电地飞至半空接下被冲撞而弹开的风轩剑。

    狄印趁着这个空档,灵活的双足猛然踏着半空之气,脚下骤然浮起水光之雾,宛如虚无缥缈的云彩。

    “流云凝气步。”

    谷灿接住剑之后,立即扭头锁定目标人物,便将狄印的轻功路数看在眼底,脑子像是炸开了锅,大愕道。

    一晃眼,想到三年前那个同样拿着一把充满邪气的三把斧的黑衣人闯入太乙池

    ,曾经自己在无意间扯掉过黑衣人脸上的黑布,而当日那黑衣人正是在自己面前施展这个身法。

    即便当时他将那黑衣人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在北冥宫的论剑比试之中,他见到狄印也没有那么笃定狄印是黑衣人。

    严谨沉稳的谷灿从不会在无任何确凿证据时冤枉任何人,但他的眼里也从不容半点沙子。

    直到那日在高台上与狄印对阵时,狄印再次使出一模一样的身法,也进一步确认了他的猜想。

    “原来你就是当晚潜入太乙池的黑衣人。”

    他仍然记得,三年前自己是对狄印是这么说的。

    这个世上有两张长得一样的脸庞,但是不可能有两片同样纹路的叶子,有相同身法又有相同容貌的概率几乎可以说是微乎及微。

    但是,尽管如此,他看到了狄印与扈力钦感情甚笃,他并没有在扈力钦面前说出当日的黑衣人是狄印的过多话语,以免破坏人家的兄弟情谊。

    记忆里,三年前某一个夜里,他与素灰少年独自待在小院中。

    “扈掌门!当日我太乙宫闯来一人假冒于你,抢走高长稼,此人是北苍派弟子,小道想此事古怪,可如今看到北苍派与你本就有所嫌隙。此人故意造此事端,定是希望在小道师尊心中就留下一根刺,这样便可有意加深六空与太乙两派之间的仇怨,日后好对你发难。”

    “多谢,谷师兄告知,只是力钦想知道那冒充自己、将我叔父夺走之人是谁?谷师兄可有看清面目?”

    “那夜天黑,并未看清,但是招式路数却很容易判断。”

    素灰少年闻言莫名一笑,这笑容很是僵硬,带着些许苦涩,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天夜里的场景深深地印刻在谷灿脑海里,只是他一直不明白的是那素灰少年知道此事后的表情,为什么是洞察了一切,却露出一丝失落与苦涩的表情呢。

    谷灿虽然不知道,但对北苍派的阴谋却是有所洞察,可是每每看到狄印,就会在想到他的三板斧呢。

    其实最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北冥宫出现的狄印身上并没有嗜血魔器死灵屠龙斧,自从见到这个兵器之后,他便查阅了不少古籍,知道此物乃是净火教所有,并且可以摄人心魄,这也是他不愿过多地在扈力钦面前提及此事的原因所在。

    可是今天,流云凝气步的功法与三板斧都与眼前这个青年有关,即便蒙着面,他也能轻易地认出这个青年的眼神就是那个叫狄印的锈红少年。

    此刻,谷灿唯一要做的便是拿下这个青年,将他的面目摘开在自己面前。

    思绪也是在一瞬间变化万千,说时迟那时快,身手矫健的谷灿当下飞身踏过临近的竹身,接着竹身弯曲的力道纵身弹出。

    狄印握着三板斧砍下不远处拦住的两名太乙宫弟子,怒杀之气兴奋地涌上心头,毫不留情地手起斧落。

第二百六十四章 小缺

    血绿之光大盛,两个血肉之躯的太乙宫弟子竟然被劈成两半,血浆如泼墨般染红了紫色竹身。

    这极其残忍的手段落在谷灿眼中,让他本就想生擒此人的念头开始了动摇,如此狠毒之人不管他是不是狄印,抑或是他人,都不能久留于世,荼毒他人。

    谷灿眸光一凝,手中的风轩剑由掌心发力,“嗖”地一声,如箭矢一般飞出。

    夹杂着寒光斜斜刺向背对自己的狄印,狄印猛然身子一滞,可以感受到背后的寒意,他强行压制住由冷兵器带来的杀意,泫然转身抡斧劈开来势凶猛的风轩剑。

    可是当劈开风轩剑之时,又一把如光锥似得飞刀飙来。

    明显只要微微挪身就可以避过,狄印也没有想过,也就大意地侧身躲避,躲避回旋间遮在脸上的红布本就会随着惯性飘起,飘起的距离正好是谷灿算准的准头。

    飞刀斜斜掠过,便扎中红布,并顺便扯掉带走,飞刀刀尖扎着红布深深地刺进一根紫竹竹身之中。

    面无遮挡的狄印黝黑的脸庞闪过一丝惊慌后,很快被沉着冷静给取代,他的目光缓缓从那一把飞刀移向了掷刀之人。

    谷灿稳稳接住被狄印弹飞的风轩剑,风轩剑“咣”地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顺着主人的手势闪过粼粼剑光对着狄印。

    “流云凝气步、死灵屠龙斧、狄印,果然不是巧合,三年前太乙宫的是你,北冥宫与我决战的是你,昨夜闯阵的黑衣人恐怕也是你吧。”谷灿理顺了所有思路,也将所有的猜想都验证了,他坦然质问道。

    狄印倒是浑然不惧,反而比谁都来得坦荡,嘴角噙着坏笑道:“没错,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都是我狄印所为,不过每次都能遇到你,看来我们很有缘分啊,谷灿。”说着朝谷灿戏虐性的挑眉。

    谷灿是油盐不进之人,一本正经的他见这玩世不恭的青年随意杀了自己的同门,却还能面无愧色的在自己面前说笑,心中没来由的愤怒几乎快要将他燃烧,他冷哼道:“哼,你这邪魔妖道,杀我同门之仇,谷灿要你今日以命偿还。”

    暗青色的道袍迎风飘展,他脚踏七星,凌空祭起风轩剑,口中断喝着:“玉清留下逍遥诀,四字凝神入旡穴。六月俄看白雪飞,三更又见日轮赫。水中吹起藉巽风,天上游归食坤德。更有一句玄中玄,无何有乡是真宅。”

    法决念罢,骤然天空换了颜色,黑云密布,遮盖住所有照耀在紫树林间的每一寸阳光,恍若紫色林海陷入了隐天蔽日的末日之中。

    大风吹动所有紫竹,许多直没云霄的苍天紫竹树都聚拢在一起,将仅有的光明都遮挡住了。

    紫色落叶飘零斩落,像是唰唰下起瓢泼的叶雨似得,每一根紫竹叶都裹夹着锋利的刃芒,汇聚成一把巨剑。

    “杀!”

    一声震天怒吼在天边响起,透过厚厚的黑云层,穿过聚拢的苍青,响彻整片林海,也刺痛狄印的耳膜。

    狄印瞪若铜铃,不知所措,这一招他曾经看见过谷灿对扈力钦施展过,而如今的谷灿的修为比之三年前更胜一筹。

    想那谷灿对自己恨

    之入骨,才想痛下杀手。

    狄印心下一凛,聚精会神,双臂幻出透明的羽翼,鸿蒙元气立时聚集在死灵屠龙斧之中,他猛地覆盖一顶,斧身幻出由蓝色光波凝聚而成的蓝色羊角,与那把巨剑冲击在一起。

    所产生的冲击波,变成了含有强大杀伤力的光弧向着四面八方拦腰斩断无数紫竹。

    “吼...”

    死灵屠龙斧莫名厉啸嚎叫,声音凄厉无比,宛如龙的哀嚎。

    “不可能,竟然能胜了我的逍遥决。”

    随着谷灿的一声惊愕质疑,那把巨剑与蓝色羊角竟然被死灵屠龙斧吐出的血盆龙口给悉数吞噬。

    眨眼间,又恢复了平静。

    狄印得到了死灵屠龙斧的襄助,转危为安,他紧握三板斧,趁着谷灿不注意,如鬼魅般地身影穿梭在竹林之中。

    还未走出方才失败中的谷灿,但却因为天生的敏锐很快便察觉狄印的逃跑,一个身影便如闪电一般,快速地消失在眼前。

    一群太乙宫弟子更是手足无措,立即追随谷灿的身影而去。

    你追我赶,一场追逐一直到坡地石路上时,谷灿却失去了狄印的踪迹。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位秀美女子,薄荷绿色的裙子清新脱俗,衬着淡雅秀丽的容颜,别有一番温婉恬静的味道。

    竹林小径,紫芝眉宇、香培玉琢,仿佛带着青草气味的女子遗落了人间,让人不由眼前一亮。

    那深邃美丽的明眸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他微微一怔,许久才缓过神来,作揖有礼道:“戊曦姑娘,三年不见,你怎会出现在这竹林之中呢。”

    原来眼前这薄荷绿裙的女子竟是萧戊曦,她温然一笑,应道:“曦儿自小便痴迷岐黄之术,太乙山青山绿水,自古聚天地之灵,所以想来寻找奇珍异草”顿了顿,疑惑道:“你是...怎会认识?”

    谷灿温润的脸庞闪过一丝落寞,他恻然道:“小道太乙宫青柏真人二弟子谷灿,三年前在北冥宫有幸与戊曦姑娘有一面之缘。”

    萧戊曦温婉一笑,欠身道:“原来是太乙宫谷师兄,方才曦儿失礼了,还望师兄切莫见怪。”

    谷灿摇首否然道:“无碍,只是戊曦姑娘独自一人在山林之中还须小心为上。”

    萧戊曦谢道:“多谢谷师兄的关心,曦儿定当谨记。”

    两个人一下子又陷入了沉默,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尴尬。

    “师兄,那贼人呢?”

    迟迟赶来的一群同门师弟们的提醒让谷灿不由想到了哪里不对,神色骤敛,正色道:“我们再去前面搜搜。”说着对萧戊曦抱拳道:“戊曦姑娘,那谷灿有事先走,日后有机会可来太乙宫坐坐,还有路上定要注意安全。”

    萧戊曦没有回答,默默微笑颔首。

    谷灿带着同门师弟们一起离开,走了好一会儿,有一位太乙宫弟子揶揄道:“嘿嘿,难得见谷师兄如此多话,还挺会关心人家女孩子嘛。”

    面色乍红的谷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肃然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时间开玩笑,再不找到狐妖和贼人,恐怕就让他们逃了。”

    萧戊曦望着谷灿一行人的背影,缓缓舒了一口气,还未开口,便有一男子温柔地环住她的细腰,将头贴在她的侧脸上,在耳边小声呢喃道:“曦儿我们好像有一年不见了,阿印好想你啊。”

    难掩女儿家羞涩的萧戊曦兀自转身看了看眼前这个让自己惦念的男子没有受伤,心中才安定了许多,略带责怪的语气说道:“阿印你既然拿到斧头就应该早点回去,怎么却惊动了太乙宫的弟子呢。”

    狄印牵起萧戊曦的柔荑,笑道:“哈哈,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还要你用美人计救了我,也难为你了,曦儿。”

    萧戊曦任由着他牵着自己,噗嗤一笑道:“什么美人计,人家谷师兄可不是笨人,如何能被曦儿骗过,若不是阿印你躲得好,曦儿也没有办法分散他的注意力。”

    狄印附和道:“对,哈哈我们夫妻俩都厉害,那我们回去吧。”

    十指相扣的男女漫步在竹林之中,仿佛一切都在这一刻沉醉了。

    “对了,小缺姑娘....”才走了几步狄印恍然想到了那雪狐女子,怔然出口道:“曦儿,昨夜那救我的恩人就是那个叫小缺的狐妖女子,她受了重伤,就在前面躺着,我们去瞧瞧。”

    萧戊曦螓首微颔。

    等到狄印二人来到原来的位置,却只有一把沾着血的长剑,雪狐女子早已不见踪迹。

    狄印开始有些担心这个受伤的雪狐女子,茫然叫了一声道:“小缺姑娘.....”

    静谧的紫色林海很快就吞没了这一声的呼唤,而那叫小缺的雪狐女子又在何方呢?

    ※※※

    汴梁,翰林院。

    红柱白墙,亭阁殿宇无不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威仪之感。

    “哪位是新科状元葛胤?”

    大堂内说话之人正是一位穿着紫色圆领大袖官服,腰束之革带系有金鱼袋的翰林院大臣。

    他鼻子大而厚,眼袋深,两颊有髯,须厚而长,直直的垂于胸前,无风自动,这位大臣面色如枣,声如洪钟,气势逼人。

    等他话音方落,便有一位相貌俊秀、仪表堂堂的青年疾步上前,左手执着笏板朝那位大臣作揖道:“下臣葛胤,参见黄大人。”

    那位黄大人睨着葛胤,上下打量着他,只见眼前的葛胤穿着青色方心曲领朝服、脖颈处衬有白花罗中单,腰束大带,头戴乌纱帽,脚蹬黑皮履,让人看起来不禁眼前一亮。

    这新科状元葛胤倒是生了一个俊俏模样,他眉宇间儒雅之气难以遮掩,穿着这一身六品朝服倒是将官员器宇轩昂的气势展示的淋漓尽致。

第二百六十五章 状元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右臂形同虚设,让人不觉暗叫遗憾,可能上天嫉妒这青年生得个好模样,又有一身才华,就将他右臂给收了回去。

    黄大人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盯着葛胤右臂许久才缓缓离开,这时有一位面带轻佻的青年穿着与葛胤一般的朝服,与葛胤齐肩而立,躬身对黄大人道:“小臣冯参,此次恩科榜眼,早就听闻黄中庸黄大人学富五车、博古通今,皇祐连中三元,美名远扬....”

    “看来冯尚书对黄某人真是了如指掌,真是惶恐惶恐。”黄中庸微微露出不耐之色,截住他的话头,揶揄道。

    冯时偐为之一愣,左思右想方才明白自己太过心急,用两眼余光观察四周众人,面色不由露出羞愧之色。

    有一位穿着与黄中庸同一品级的官服的年迈大臣白眉含笑,淡淡地说:“长行啊,你有所不知这冯参是汴梁第一才子,可是这次陛下剑走偏锋,不拘一格降人才,才破格提拔了这葛胤,这葛胤才学嘛是有的,但是他的想法太过天马行空,此次策论虽是新颖,但又太过冒进,文风不够沉稳...”

    黄中庸微微一笑,截口道:“适逢王丞相革新之时,需要的正是如此的人才,既然陛下已经定了这葛胤为进士一甲,范老啊!我等为臣子的又怎能有微词呢。”

    范镇面色一窘,赶忙解释道:“长行你误会了,范镇何敢对陛下有微词啊。”

    一旁长相俊美的大臣也为范镇辩驳道:“长行兄,范老的意思是,这个葛胤才十九岁,太过年轻,就算空有才学,也难经世而致用,还需要沉淀一二,方可当此大任,如今他又得到陛下青睐,容易依仗圣宠,生出骄纵之心。若然委以重任难免养成少年人的浮躁心性。”

    范镇连连附和道:“子厚所言极是啊!”

    黄中庸捋了捋黑须,思忖半晌,许久才开口道:“范老、子厚所言皆不无道理,既然这少年人缺乏沉稳,文词功底不够深厚,那如果让他做修撰实录,确实有所不妥,那这葛胤就先归入文彦博文大人麾下。”

    他说着顿了顿,忖道:“只是这几日文大人公务缠身,总得让葛胤手头有些事才好,嗯文大人一直掌管经史,那个西厢的旧阁不是存放着前朝被搁置的史典吗?”说着提高音量对葛胤说:“葛胤,你初来乍到,就先从整理西厢旧阁开始吧。”

    葛胤没有想太多,也没有在意旁边人等的暗讽嘲笑,应声道:“是,葛胤定当尽力而为之,不负黄文两位大人的期望。”

    翰林院内的小议就这么结束了,诸位学士官员们陆续离开堂厅中,葛胤也不例外,可当走到门口,便听到冯时偐正与探花孙成交谈着。

    冯时偐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瞥了眼葛胤,嘴角溢出不屑不之色,道:“孙兄,幸好我被分在了范老门下,若是去了那黄中庸那岂有好果子吃。”

    孙成颔首道:“是啊,不过这个黄大人又与司马大人、丞相关系甚笃,能在他门下,大有前途。”

    冯时偐又瞥了葛胤一眼,讥笑道:“孙兄做人应该要知足常乐才是,你如今在章大人门下,章大人又是王丞相的左膀右臂,且深得陛下重用。你不想想我们的状元爷葛大人,如今却沦为旧阁的书仆,这旧阁都是废置之物,说难听点全院中没有用的东西全都堆到那,整一个垃圾场,而文大人这个人是院中头号老学究,你想想他会接受我们这个不拘一格的状元爷吗?”

    孙成附和道:“那状元爷肯定境况凄惨,看来再也无出头之日咯。”说罢,他察觉到冯时偐的眼色,知道葛胤在自己后面,朝着葛胤冷冷一笑,这笑容极具得意与戏谑之色。

    葛胤眉锋一皱,他倒吸一口寒气,从口中吹出袅袅轻烟的呵气,冷笑而置之。

    清俊青年如今孤身一人走在回廊间,背影极其落寞。

    大门外走来一群人,为首的中年男子四方阔脸,目如灯笼,他身穿紫色方心曲领大袖长袍一品大员的公服,袍上绣着精致的鸟兽锦纹,腰间束革,配挂金银装饰的鱼袋,头戴梁冠帽,下着白绫袜黑皮履。

    他大步流星,毫无阻挡地走了进来,见着他的人无不毕恭毕敬地行礼作揖道:“王丞相。”

    章惇一见此人,更是一个箭步从堂厅冲出,朝着王介甫拱手道:“子厚见过王丞相。”

    王介甫拂袖道:“子厚,不必多礼,今日本相是想看看此次陛下特意提拔的状元一甲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能让众臣冠他以革新后党之名。”

    “哼,此人妄自尊大,只会玩弄易学,在范某看来,连革新党都不如....”言语犀利,尽透不屑,说话之人正是年过古稀的范镇。

    王介甫点了点头,捋了捋山羊胡子,反问道:“那范老以为什么又能比革新党强呢?”

    范镇浑然不在意王介甫的脸色,昂首挺胸,倔然道:“若是可以上陈圣意,下安民心,不动国本,才算得上为国之栋梁。”

    王介甫面色骤然一沉,露出不屑之色,语气加重道:“难道范老认为所谓的国之栋梁所安的是那些顽固世族蛀虫的民心吗?”

    范镇不置可否,与之翻唇辩驳道:“国本一旦动摇,百姓自然会有所异动,变法若是过于冒进,定然会遭到他人反对,不是破罐子破摔就叫革新。”

    黄中庸姗姗来迟,见两人火药味十足,马上为范镇说情道:“王相,范老说话直接,你切莫怪罪。”说着扯了扯范镇的袖子。

    可这范镇却是将袖子一甩,浑然不领情。

    半晌,王介甫不怒反笑,不予争论,正色道:“看来范老对本相颇有微词。”

    范镇目不视他,傲然道:“不敢,您是宰,我是辅,怎敢对您有意见,范某人也只是针砭时弊罢了。”说着重拳一拱,道:“下官有要事在身,告辞。”

    王介甫望着范镇的背影,缓缓一叹息,幽幽道:“好一个针砭时弊啊。”

    语气中有说不清与道不明的无奈。

    王介甫余光扫到在不远处站在长廊栏杆边上的身影,目光瞬间汇聚在这身影面前,而这个独倚阑干的儒雅青年正是这翰林院人憎鬼厌的新科状元葛胤。

    章惇指尖指向葛胤方向,解释道:“那年轻人便是新科状元葛胤。”

    王介甫不禁恻然道:“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语气中不乏想要猖狂而不成的怅惘之意。

    葛胤本来被刚才的争吵所吸引,见王介甫望向自己,心中不由一慌,他极力稳定住自己的神色,久而久之,他回敬王介甫的目光也多了一份尊崇之意。

    虽然他与王介甫并无交集,但这个大宋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赫赫有名的王介甫王安石是拥有政治铁腕、充满雄心壮志的宰相,不管这个宰相有什么负#面#评价,对于这种敢于站在风口浪尖、推陈求新的勇气与坚韧是他值得去高山仰止的。

    王介甫本然严肃冷漠的眼神突然浸润着难得可见的豁达之意,他竟然对着这个素不相识的青年人会心一笑。

    就连葛胤都感到有一丝诧异,但是他也要将充满敬意的笑容跃然于脸上,以当回敬。

    两个满腹才学的一老一少,此刻却能隔着一池春水达到神交已久的共鸣。

    偌大的翰林院却有这么一处被荒废的书阁,还未推门而入,清晰可见这大门紧闭的门栓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偶有两个手指印,定是仓促放置书籍便离开的翰林院官员所为。

    斜眼可见,那窗棂上挂满蜘蛛网,还未进去即可想象里面是什么个情况。

    “葛修撰,这便是旧阁,这是钥匙。”

    引路之人是毫无品阶、被翰林院聘来做些杂事的,他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递给葛胤之后,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开,显然是不愿在这个荒废许久的书阁多呆。

    葛胤看了看那把生了锈的钥匙,不禁眸光一黯,他用钥匙开了陈旧的锁,轻轻推开门。

    当门发出“嘎吱”一声时,从头顶铺盖而下的一层灰,洒在葛胤乌纱帽上,还有的在他面前聚拢着,幸而葛胤用袖子在自己面前拂了拂,方才将这层灰打散了不少。

    整个房间一片脏乱不堪,三四个书架上的书册都积着灰白色的尘土,不仅如此,歪歪斜斜地放着,有的掉在地上,有的书架更是离谱的倾倒在一个角落,书册都乱成一片。

    有的是新书,没有什么积灰,但是这些书册更是匪夷所思地堆放在离门口不远的空地上,都已经堆成山,严重阻塞了通往到书架的通道,而靠近窗棂的唯一桌椅都不同程度的累着高高的书册,俨然是一座激昂尘土的书山。

    书阁内的空间本来很大,若是整齐摆放起来,足够容纳上万本书册。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丁香

    只是如今东倒西歪的书架和堆砌成山的书册将书阁空间的既视感硬生生挤没了。

    除了观觉看得让人头痛以外,还有随之而来刺鼻难闻的腐朽气味,定是太久没人在此。

    那酸腐气息足以钻入鼻腔,侵入咽喉,让人止不住作呕。

    葛胤定力十足,只是微微一蹙剑眉,伸到怀里,拿出一个绣着花边的香囊,香囊线口轻轻一扯,从香囊口中徐徐飘出一股沁人心脾、使人宁神静气的丁香香气。

    “亭哥哥,第一天上朝就任,霜儿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丁香给你好啦。”

    他注视着香囊,不禁想到了今晨花裙少女的话语,本来非常糟糕的心情都被今晨愉快的记忆给冲散了。

    温柔的太阳洒在这青年俊俏的侧脸上,金灿灿的阳光将五官的立体感勾勒出来,宛如一尊俊美无比的侧面雕塑。

    清俊秀气的青年启唇谢道:“谢谢你,霜儿。”

    眼前淡黄衣裙的女孩发出银铃般笑声:“嘿嘿,不要谢我,亭哥哥永远都是霜儿除了哥哥以外,最重要的那个人,所以霜儿希望无论日后在朝廷上遇到怎样的烦恼,亭哥哥只要拿出霜儿送的香囊,闻上一闻,一切烦恼就烟消云散啦。”

    那可爱的少女张开怀抱,在原地优美地钻了一个圈圈,喜不自胜地说:“只要看到丁香,就会想到霜儿,只要有霜儿在,什么困难都是在呼吸之间,迎刃而解的哦。”

    记忆里的那个淡黄衣裙少女仿佛簇拥在一片红霞白雪的丁香花丛中,盈盈一笑如春风拂面,淡雅的幽香沁人心脾,让人不禁陶醉在其中,瞬间心旷神怡。

    哪怕眼前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狼藉景象,却油然生出想让它焕然一新的冲动。

    瞬间斗志昂扬的青年,脱下官服,将他挂在门外的一颗苍天大树的枝干上,以免弄脏了,拿下乌纱帽,轻轻拍开帽子上的灰尘,徐徐挂在树梢上。

    他去翰林院中的杂役房中借了几块干净的布与木桶,将那木桶装满了水,再费九牛二虎之力将其搬到书阁屋内后,神色一敛,把要来的白布包住自己的口鼻,用一口白牙将左右两只手的袖子费劲得拉到臂弯上。

    准备工作完成,葛胤开始大干一场,麻利地用布将书阁屋里屋外、每一本书册都擦了一遍。

    哪怕只有一只手臂,他也要将所有笨重倾倒在地上的书架立起来,把掉在地上的书册归于书架上,整齐排列。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屋内瞬间焕然一新,干净而整洁,让人望之醒目清爽。

    可是葛胤却变成了灰头土脸,满脸沾着灰色的污垢,一身穿在里面的白色衣衫早已灰黑黄三种颜色在衣服上泾渭分明,早已失去了原本的纯白与干净。

    但是葛胤浑然不在意,用手臂擦了擦脸颊上的汗珠,一瞬间额头到颊面又多了一道灰色的污痕。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满意足地畅快一笑,对自己忙活了这么久的“

    得意之作”,甚是满意。

    葛胤将香囊里晒干的丁香在屋子里每一个角落都洒上一点,那酸腐臭味早已不翼而飞。

    只是葛胤隐约觉得有人在某个角落窥视自己,他走到院子里,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若有所思的葛胤走到树下,本想取下衣袍时,却发现树上多了一件干净的白衣,他陷入沉思之中。

    他忽然大声叫道:“虽然不知你是何人,但是葛胤多谢你的赠衣之恩。”

    殊不知一堵墙后头躲着一人,此人玲珑娇小的身子紧挨着墙,秀美的玉容上没有任何喜色,却隐隐透着怅惘与忧愁。

    这穿着仆役衣袍、女扮男装的少女,年约十七八岁,即使不施粉黛却依然难以遮盖住这倾城秀美、恍若舜华再世的绝美姿容,这修眉联娟、冰玉莹彻哪里与男子有半点干系。

    她清波流转的明眸悄然从墙角里露出,含情凝睇地凝望着孤独一人站在院落的清俊青年,两行清泪早已止不住落下。

    “葛胤,我知道你一直对三年前的杀父之仇记恨于我,我不怪你,你若是真心想永远忘记仙儿,仙儿愿意成全你,只是这辈子仙儿都不会将你忘记,哪怕这一辈子只能躲在角落这样看着你,仙儿已心满意足。”

    一堵墙,竟成了这两个彼此相爱的男女永远跨不过的隔阂。

    站在院落里的葛胤已经忘记了时辰,不知杵在那多久,他心中感激赠袍之人,也在担忧着什么,莫名想起三年前的那一个中秋之夜,莫名想到那一位水绿裳少女,心中便没来由地刺痛。

    少顷,顿感疲倦的葛胤将白衣与官服尽数带到仆人房内进行洗漱,洗漱间外放着他的官袍。

    一个蹑手蹑脚的青年人悄然而至,随手带走了官袍。

    那青年正是心怀叵测的冯时偐,他白了那洗漱间一眼,心中得意道:“哈哈,葛胤看你丢了这套官服,明个儿该如何进入翰林院。”

    冯时偐嘴里哼着小调,手里拎着葛胤的衣袍,走在园中石径中,霎是悠闲自在。

    一个矮个子、老是低着螓首,面容被帽檐的昏暗阴影所遮掩的杂役从冯时偐身边擦肩而过。

    猝不及防的一只秀掌重击在脖颈处,一声痛哼从冯时偐口中迸出,随之而来的便是猛然昏迷倒地的冯时偐。

    侨装杂役的正是萧虹仙,她面色阴沉,明眸闪过一丝杀意,冷冷地说:“总有一日,我要将你碎尸万段。”说罢,狠狠踩了几脚不省人事的冯时偐。

    等到葛胤洗漱完毕,从洗漱隔板间出来时,官服安然在原地,他茫然不知,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动。

    穿上官袍后,恢复了清爽干净的葛胤回到了旧阁之中,此时临窗的桌案不知何时多了一束丁香花。

    “亭哥哥,第一天就任感觉如何?”

    院落里不知什么时候站

    着一位穿着淡黄衣裙的俏美少女,此人不是冷筱霜,又会是何人呢?

    葛胤一怔,还没从桌上多了一束丁香花中缓过神来时,又瞥见冷筱霜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青年人。

    先入为主的葛胤一下子知道了先前那一件干净的白衣是从何处来的了,他朝冷筱霜微微一笑。

    冷筱霜本就不知其意,先是一愣,而后哪里想那么多,莞尔一笑,在阳光的斜射下,这张笑靥灿烂如花,娇艳而动人。

    “咳咳,霜丫头,可是我杜藤带你翻墙进来的哦,你要怎么感谢我呢。”杜藤假意轻咳,想刷一刷存在感,他眉锋挑了挑,眯眼笑着说。

    冷筱霜对杜藤柔声细语道:“肚子疼好哥哥,霜儿回去给你做好多好吃的,好不好?”说着一脸期待的模样,瞪大玲珑明眸注视着杜藤。

    杜藤揉了揉下巴,思忖一会儿,应道:“成交,若是把本少爷的胃口伺候好啦,别说带你翻墙咯,就算葛胤在皇宫里,我也带你进去瞧他。”

    葛胤闻言,心下一沉,肃然道:“如此真的好吗?”说着对冷筱霜正色道:“筱霜,我不是在翰林院好好的吗?你就不要担心我啦,若是你和木壹兄因此而出了什么事,那该如何是好。”

    冷筱霜摇首毫不在意道:“不会的啦,亭哥哥别瞎担心,霜儿只是想看看你头一日上任可还习惯。”说着打量了旧阁屋内的环境,满意道:“虽然这个阁楼破旧了一点,但是总体还是整洁干净,最重要是有这么多书,亭哥哥在此办公再适合不过了。”

    葛胤听罢,先是淡淡的苦笑,强装轻松,附和道:“是啊,此处幽静,是挺适合办公。”

    杜藤似乎看出葛胤的胸怀大志,截口道:“这个地方虽然可以偏安一隅,却与葛胤兄弟当官的初衷背道而驰。”

    葛胤不予否然,心中确实有苦水,仍旧豁然一笑置之,恻然道:“能为民的官是有两个口,而如今我初来乍到,还只有一张嘴,慢慢来,如果自己都不强大,管不住自己的口,怎么有能力管住百姓托付于自己的这张向圣上传递民意的口呢。”

    “哎呦喂,打了我,还在这里义正言辞,好个正直的状元爷啊。”冯时偐反复用手揉着脖子,在庭院中路过,瞟了进来,朝葛胤啐道。

    杜藤还未等葛胤开口,马上先声夺人起来,揶揄道:“这是哪里来的狗,堂堂翰林院还容得下这畜生随口乱吠,倒也是不容易啊。”

    “你...”

    冯时偐登时面色铁青,忍着暴怒之气,从牙缝中逼出一个字后,又碍于各种因素而将所有愤怒都咽了回去,用手指指了指葛胤与杜藤,便悻悻然转身离去。

    葛胤望着冯时偐离去的身影,不禁开始思考起来冯时偐的话,等想开口问杜藤,与之商量时,杜藤的目光像是被电触到似得,很快地就将目光分散到各个角落。

    是夜。

    杜府别院。

    “霜丫头,有一位姑娘来找你,说是替哥哥带你回家呢。”杜藤对冷筱霜说。

第二百六十七章 表亲

    冷筱霜一脸茫然,好奇地问道:“姑娘,大哥竟然让姑娘来接我,难道是大哥的相好不成?”

    葛胤思忖道:“不如去见见吧,说不定此人与筱霜你相熟。”

    冷筱霜一边数了数葱白指头,一边问道:“在剑尊门我就认识音音姐、曦儿姐姐、仙儿姐姐....还有就是苑真姨....还有谁啊....”

    当冷筱霜提到仙儿这两个字时,葛胤眉头突然皱起,脸上的肌肉微微一颤,像是被人狠狠在心上扎了一针,没来由的痛楚涌上心头。

    粗中有细的杜藤看在眼里,连忙拉着冷筱霜往屋外走,急道:“赶紧的了,你那么多的姐姐,不管哪个都不能得罪,可别让人家久等。”

    屋里只剩下葛胤一人,此刻葛胤早已换下官服,穿着一身白丁圆领袍,书生意气十足。

    葛胤却一脸愁容,他缓缓坐到床边,从枕头下拿起一块旧布,旧布包裹着一块圆形木制图案,图案上刻着生动形象的一轮烈日和一片草场。

    这木土色的图案纹路若是涂抹上颜料,定是一抹亮丽的山水油彩画。

    望着这扁薄圆形木制图案怔怔出神的葛胤,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三年前场景又跃然浮现。

    那夜,蒙面杀手正朝着葛贤德逼近时,葛胤可以很明显的看到那杀手望着葛贤德眼神是充满着浓浓的杀意,而当瞥见自己的那一瞬间,眼神却出现了迟疑与恍惚。

    葛胤飞身扑上前,与蒙面杀手抱成一团,在地上扭打拉扯间,便将眼前这一块不起眼的木制图案给拉扯出来了。

    三年来,他都没有发现这块木制圆形图案的秘密,但是他知道,这个是找到那杀手的唯一线索。

    他很想知道这一群杀手都是谁派出来的,到底是谁要致自己的父亲于死地。

    父亲葛贤德久居乡野,手无缚鸡之力,一向与人结善,更不可能与人结下仇怨,那这些杀手杀他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让自己痛苦难过。

    那个杀手的眼神,葛胤至今都难以忘怀,他知道这个人是认识自己,可是他笃定这个人绝对与自己没有半点交情,因为那杀手眼神的阴冷已经完全盖过了所有情感。

    在葛胤陷入沉思之时,隐约可见一抹人影在不远处的屋檐踏过,灵敏的葛胤怔然察觉,立即将木制圆形图块塞到袖子里去,一个箭步跑到门外。

    “谁?若是要拿葛胤的性命,不要藏头缩尾,葛胤就在此处,三年前都敢暗杀葛胤,三年后又有何不敢?”葛胤只要看到那抹黑影便会想到那年中秋之夜遭受到杀手袭击的场景,心中莫名不快,大声怒斥道。

    杜藤与一位面容姣好的秀美女子穿过拱门进入葛胤所处的庭院中,见葛胤如此杜藤脸上乍然露出焦灼之色,连忙劝

    道:“胤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葛胤本就有些不耐烦的望向这两人,当看到眼前这秀美女子,怔然道:“曦儿姑娘?”

    这穿着一袭薄荷绿衣裙的女子正是萧戊曦,她温婉娴静,唇瓣只是轻轻咧开,温然道:“葛大哥,曦儿是替冷师兄来接霜儿的。”

    葛胤欣然一喜,问道:“葛胤也没有想到是曦儿姑娘你呢,你何时来到汴梁的,可是孤身一人而来?”

    萧戊曦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刚来几日,一直住在至坤客栈,本来是与阿印一起来的....”

    “阿.....阿印....阿印人呢?”当葛胤听到这个多年好友的名儿时,止不住心中的兴奋,本来淡然的眼神刷得亮了起来,仿佛将夜空里的星辰装进两颗眼眸里,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泽。

    萧戊曦浑然没有在意葛胤打断她的话语,然后微笑回答道:“阿印他想回北苍复命,毕竟在太乙山太久了,他让曦儿先在汴梁,然后他就会与我汇合,当他知道葛大哥你三年前...”

    说着萧戊曦不由言语一滞,幽幽的目光正在打量着葛胤的右臂,定了定神色,哂道:“他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葛大哥手臂之事,所以他很担心你,也很想念葛大哥,一直说等回北苍派复命后,便同曦儿一起去流水镇寻你。”

    葛胤闻言,心中因为这个兄弟暗暗激动了一把,动容道:“看来这三年阿印过得甚好,看到曦儿姑娘与阿印感情如此好,葛胤心中也是为你二人高兴。”

    萧戊曦隐约看到葛胤眼眶微微泛红,这眼神里饱含的情绪是复杂的,有感动,有欣慰,但更多的是对世事无常的怅惘。

    “时候不早了,霜儿该在大堂等久了,萧姑娘不如明儿再来我府上与葛胤好好闲谈一番。”

    杜藤见两个人突然沉默起来,这种淡淡忧伤的情绪在慢慢发酵,察觉不太对劲,马上开口化解这种略显尴尬的气氛。

    萧戊曦微微颔首,对葛胤道:“那明日再与葛大哥叙旧,葛大哥恭喜你高中状元,得偿所愿。”说着朝葛胤欠身一礼,以示对葛胤的恭贺。

    葛胤身子微微一躬,和颜悦色道:“多谢曦儿姑娘,你与筱霜回去歇息,明儿葛胤再叨唠一下阿印的近况。”

    杜藤送萧戊曦离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花园小径中,不见两个人言语,还是萧戊曦最先开口道:“杜师兄是仙儿的亲表兄,不知可有仙儿的消息。”

    说话间莲步一停,转身看着跟在自己背后的杜藤,续道:“自从葛大哥断臂之后,仙儿已经三年未回剑尊门,尚奇三伯父很是担心,若是杜师兄知道仙儿下落,还请明言。”说着对杜藤欠身一礼后,抬首注视着他的双眸,在观察杜藤神情变化的同时也在等待他的答复。

    “这....仙儿这丫头...我也好几年...没见...”

    虽然杜藤

    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是吞吞吐吐的言语与闪烁其词的表情,早已让聪慧的萧戊曦起疑。

    萧戊曦不再进行言语多问,淡淡一笑道:“那曦儿告辞了,杜师兄就送到此处吧,葛大哥心情不畅,劳烦杜师兄多多照顾。”

    杜藤似乎听懂了萧戊曦的言下之意,颔首微笑,目送着萧戊曦的娉婷背影悄然消失在花园小径中时,他的眸光才慢慢溢出松懈之色,缓缓吐了一口气,向着四周黑幕中瞥了一眼后,道:“臭丫头,上辈子欠了你,你竟然让你的大表兄给你照顾情郎,若不是看在姑母的份上,我才懒得理你。”

    “是吗?我的大表兄真的只是看在我娘的份上吗?”

    黑幕处传来动听悦耳的女声,随着这声音落下,从黑幕里走来一位窈窕美丽的少女,身穿一袭血红劲装将玲珑有致的娇小身段凸显出来,眸眼如水,内蕴智慧深海,蛾眉淡扫,两笔勾勒出秀丽山脉的弧线,绛唇如樱,启齿间宛若两瓣娇翠欲滴的花骨朵,这不是人小智大的萧诸葛萧虹仙,又会是何人呢?

    但是她清秀的容色虽然比之三年前更显成熟了几分,但是也消瘦憔悴了许多,微微乱拂的青丝偶染风尘之色,看得让人有些心疼。

    杜藤饶是对自己这个小表妹没有办法,马上赔笑道:“哈哈,那除了看在姑母的面上,还要看在我这神通广大的仙儿表妹的份上,你可要想个法子,让你大表兄得到晴儿师妹的芳心啊,不然咱们杜家长房这脉就要绝后啦。”

    萧虹仙嗤之以鼻,撇嘴道:“你还真打算终身非晴儿姐姐不娶呢,人家六根清净,再说你可以让小蔓姐帮你,她与晴儿姐姐自小感情要好。”

    杜藤佯装愁容,轻叹道:“哎,这丫头哪里会帮他大哥,再说你与晴儿也是自小有感情的,加上姑母与晴儿师妹的母亲又是情同手足的姐妹,你不得让北冥与杜家亲上加亲不是吗?”说着用肩膀蹭了蹭萧虹仙的香肩,煞有撒娇之意。

    萧虹仙身躯微微一侧,被杜藤这个样子弄得鸡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她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抖了抖香肩,啐道:“哎呦,那我估计你要孤老终生了,晴儿姐姐一心向佛,是梵音宫的支柱,哪里会还俗回家,你以为亦真师太能容得你夺走她的爱徒吗?我看你尽早换个心仪对象更来得妥当。”

    杜藤脸上露出倔色,一本正经地说:“不要,晴儿貌美,我杜木壹一表人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人都不可拆散了我二人的情谊。”

    “哈哈哈哈...”

    突然来了两个中年男子,一胖一瘦,瘦的中年男子倒是面目清朗,五官三分与杜藤神似,七分与杜蔓一个模子里印出似得,此人正是杜藤杜蔓之父杜淳如。

    萧虹仙闻言望去,欣然叫道:“淳如舅父,淳厚堂舅父。”说着上前亲昵地环住两个中年男子的手臂,疑惑道:“对了,怎么没有见到淳良堂舅父啊?”

    那微胖的中年男子眉开眼笑道:“你淳良堂舅父自然坐镇仙庄中。”

第二百六十八章 解仙

    中年男子说着指了指杜藤,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要不是为了杜家这嫡长子,你淳如舅父也不会来京都,没有想到没有入三甲之内,也罢!好歹读了这么些年书,进入殿试混个进士功名也不丢人。你这孩子倒是心大,难怪老大不小都不愿意成亲,原来是惦记着北冥家的外孙女啊。”说罢疏眉一挑,尽透戏谑之色。

    杜淳如绷着一张脸,啐道:“臭小子你倒是会挑人,这舒晴无论人品与样貌确实是上佳之选,只可惜她是出家之人,又是梵音宫一门之长,早已断情绝爱,怎可与你婚配呢,你还不如从我世家女子中选一位品貌绝佳的女子为妻倒显得妥当。”

    萧虹仙见杜藤默然不语,早就知道他甚是倔强,哪里容得他人劝说,不由心下一软,开口为他转移话题起来:“好啦,两位舅父,仙儿好久没有看见你们,你们可有想念仙儿呢?”

    杜淳如嘿然一笑:“你这丫头,自然会想念,你娘亲在梵音宫可好?有没有去看她?”

    萧虹仙嘟囔着嘴,委屈道:“娘亲都不愿见仙儿,一心向佛,只能靠蔓儿姐照顾娘亲了。”

    杜淳厚喟叹道:“哎,若仙从小便很固执,看来她是在记恨你爹,忘记不了那个人。”

    萧虹仙疑惑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爹娘都不愿告诉我呢?”

    杜淳如与杜淳厚不置可否,缓缓摇首,等了许久,才听杜淳如开口道:“藤儿你要多加照顾你仙儿妹妹,过两日为父要先回杜康村,汴梁酒庄诸事大小还是与你淳厚堂叔商量。”

    “是,爹!”杜藤恭敬应答道。

    杜淳如对萧虹仙道:“仙儿,你有空就多回杜门仙庄,无论你在外怎么样漂泊,总要回家歇歇,知道吗?”

    此言戳中萧虹仙三年来居无定所的漂泊经历,心酸苦涩与感动欣慰交织在一起,使得她眼眶微红,她重重颔首。

    胖瘦两位中年男子离开后,只听杜藤说道:“仙儿,听到没,女孩子不能老在外漂泊,要回家看看,你爹肯定担心你,老是找人问我,你的下落....”

    萧虹仙不置可否,截口道:“你知道娘亲最爱的那个男人不是爹,是吗?那个人到底是谁,足够让娘亲记恨爹整整十年,爹杀了那个男人吗?”

    杜藤微微一怔,被萧虹仙此刻古怪的神情吓到了,摇首道:“这个男人据说曾与姑母相爱,可惜被姑父用了计谋拆散了,姑母知道后便一心想要归于我佛,只是这个男人是谁,父亲未曾提起过,大表兄也不知道。”

    萧虹仙喃喃自语道:“这个男人若是活着岂不恨死了爹,上辈子的仇怨最终还是要我们承受的。”

    杜藤似乎听出萧虹仙话中有意,疑惑道:“你知道此人是谁?”

    萧虹仙动容道:“罔心蛊,三年前我被芏教教主唐义

    林便是下了此蛊,才失去了神智误杀葛胤的父亲,若不是天巫婆婆帮我解了此蛊,我怎么可能知道唐义林与我爹的深仇大恨呢。”

    “什么?你是说姑母爱的那个男人是唐门的前任之主唐义林,听闻此人当年乃天之骄子,人称乾坤三诸葛之一的五毒公子,天资聪明,又拜入逍遥门下,可是因为利益熏心,做了一些有违正道之事,被众人伏诛于昆仑山崖之上,他不是应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吗?”杜藤大愕,疑惑道。

    萧虹仙否然道:“他并没有死,北冥论剑时他还将我困住以胁迫葛胤放弃比试,天巫婆婆曾经见过他,她老人家说唐义林当时确实死了,但是阴魂不散,肉身得以保存,因缘际会之下以尸解之术,脱离肉身,用了六年时间修成尸解仙之身,此下修为造化以臻下仙之境。”

    杜藤张了张口,难以置信道:“竟然还有人能死而复生,脱离肉胎炼成尸解仙,这解仙之说太匪夷所思,那这个唐义林不是成了邪灵之首了吗?”

    萧虹仙颔首道:“是的,如今的他成了邪灵之首,能起死回生定是因为他掌握了一些天巫番外门从不外传的太极化遯之法,得以修成解仙。若是按照此理,我爹娘的感情定是受了他的蛊惑,此事我也是在三年前听闻天巫婆婆才知晓。”

    杜藤被萧虹仙异常镇定的表情吓到了,疑惑道:“那你为何又假装不知,又....”

    萧虹仙明白他所问之意,截口道:“只有这样才能从舅父口中知道这个男人与娘亲的事情,可惜舅父们太过固执,他们不想让上辈子的仇恨殃及到我们这下一辈,可是如今唐义林让我与葛胤因为这个杀父之仇形同陌路,此仇不管他是解仙还是地仙,我萧虹仙定要让他百倍偿还。”

    随着萧虹仙语气一落,她秀掌重重地拍在柱子上,柱面上,竟然深嵌入五根银针,且这五根银针具有强大的腐蚀性,导致这个整个范围内的针孔开始腐烂发黑,这扑鼻而来的焦味从里面钻出。

    杜藤见状双目瞪圆,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

    辽国,幽都府,檀州街。

    酒楼临窗的位置上正坐着一位穿着枢机红衫的壮实青年,他腰间挂着一把长相奇特的三板斧,不时散发着诡异的血绿幽光。

    “客官您的酒菜上齐了。”

    店小二搁下酒菜,赔笑说,那壮实青年掏出一颗碎银当下放在桌上,把店小二激动地一个劲地谢道:“多谢客官,客官慢用。”

    壮实青年利索地满上一碗酒,举止豪爽地一饮而尽,他用手背擦去嘴边的酒渍。

    “这二师兄就是磨蹭,说什么十万火急的要事,如今却让我好等,等你来了,我不整整你,我狄印的名儿就倒着写了。”

    说着他又想提壶添酒,眼角余光无意瞄见窗外街上有一熟悉的身影,让他不禁愕然站起,半个身子都在窗外了,才隐约看清那女子的样貌,只是她也往这家酒楼而入,便失去了踪迹。

    狄印

    还没放正酒壶,便夺门而出,往楼下跑,任由着那半躺在木桌上的酒壶肆意的流淌着。

    “小缺...姑娘....”

    等狄印来到楼下时,恰巧与那位容貌极美、穿着一袭雪白衣裙的女子撞了个罩面,他不禁失口呐呐道。

    谁知那位被狄印称作小缺的雪衣女子敛容一颦,流露出不悦之色,冷冷地说:“你是何人,怎如此无礼?”

    狄印指着自己,解释道:“我是狄印,就是在太乙宫那日,你曾救过在下一命,之后在竹林里我们一起躲避追捕,当时你受了重伤,后来我去引开那些太乙宫弟子,回来之后发现姑娘不见,特别担心。”说着放松一口气道:“现在看姑娘气色不错,伤势应该痊愈了吧,这样在下也安心了。”

    小缺颦眉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壮实青年,相貌说不上英俊,但是五官还算周正,说话间带了一点痞气。

    她不是善忘之人,被狄印这么言语点播之下,隐隐约约想起了那夜在太乙宫自己相救之人正是眼前这个青年人,而且之后这个青年人还曾在紫竹林中救过自己一命。

    所以她心中自然是感激,但是神情却格外的阴冷,她冷冷地说:“就算你救了我一命,那你这么说,不是我也救你一次,你我互不相欠,扯平了。”说着轻轻推开壮实青年,兀自走到楼上去。

    小缺也是寻了一个临窗的位置,随便点了一些茶水菜点,但唯独不点酒水。

    狄印也跟了上去,赶巧的是自己的位置也是临窗的,还与之比邻,只是因为一个窗户格挡住了。

    “小缺姑娘,在下不是....”狄印干脆大胆地坐在小缺旁边,正色道。

    小缺面色露出不悦,截然道:“怎么,你又想如何?莫非要小女子以身相许了不成?”

    狄印心知此女子的身份是拥有千年道行的狐妖,而且口齿伶俐,却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他一脸苦笑,饶是特别有耐心地解释道:“小缺姑娘你误会了,在下只是想告诉你不是想让姑娘报恩,只是想与姑娘交个朋友。”

    小缺微微一怔,她定了定神色,漠然道:“好笑了,你要与小女子交友,那小女子就一定要答应你吗?怎可如此胡搅蛮缠?”

    狄印摇首否然道:“不是这意思....”他大有百口莫辩之感,续道:“也罢,那狄印打扰了。”说罢兀自走回自己的位置,见自己桌上酒水四溢,立即叫店小二处理一下,便又叫上一壶好酒来。

    小缺见狄印吃了闭门羹,反而莞尔一笑,心中思索着:“竟然有人愿意与我交友,真有意思。”不禁余光瞥向对面被屏风遮掩的狄印,透过屏风的缝隙可以看到这壮实青年正闷闷不乐地喝酒。

    此刻酒楼无端喧闹不已,让狄印心中的好奇又浓了几分,恰巧店小二送上一壶酒,狄印便随口问了一句:“楼下这是干嘛,吵吵闹闹的,是不是有人来你们店里闹事?”

第二百六十九章 手心

    店小二也是一脸无奈道:“哎,哪里是闹事,这分明就是赶走客人,一群官差冲进我们酒楼,这二话不说了,把里外都围成一圈,说是什么朝廷要犯进入了我们酒楼,还硬逼着那些不能饮酒的客官饮酒,否则就不让离开,还要抓他们到天牢里去。”

    狄印听后顿觉好笑,揶揄道:“嘿,这难道是大辽抓犯人的最新办法吗?难道不会喝酒就是要犯,真有趣。”说着倒满一碗酒,一口便豪饮下去。

    店小二倒是不惊讶于狄印的酒量,因为辽国的契丹人一向都是以豪爽豪饮见长,他立即解释道:“这个小的也不清楚,听说这一群官差是当今国舅爷赵王的亲兵....”

    还未等店小二说完,一群嚣张跋扈的士兵便从楼下冲了上来,楼上的酒客无比慌张起身,尤其是小缺,她也慌张起身,走到窗旁大有离开之意。

    狄印粗中有细的虎目更是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小缺的神色不但慌张,还隐隐透着忧虑,他握着酒壶,摩挲了壶身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当即重拳捶在屏风上,屏风翻然倒地,众人无不侧目望之,就连一旁的店小二都被吓了一跳。

    “说你两句就回娘家,不就脸被划伤了吗?放心,我狄印不会嫌弃你,不会抛弃你的。”说着上前按住小缺的香肩。

    小缺不知何时用轻纱罩住了脸面,她背对着狄印,倚在窗户旁,兀自低着螓首,见狄印手掌按着自己的肩头,下意识反手握住狄印手掌,想将他过肩摔出窗户。

    但是狄印一向是臂力过人,他早已知道小缺会不悦,必会出手教训自己。

    他先故意任由着被小缺反手钳住后,当即发力,扣住小缺的玉腕,利用自己臂力的优势,将她的手臂反摁在她的胸脯上,且自己手臂环着她的脖子强行按住她的秀掌,而自己的手臂直接拦腰抱住她的蛮腰,令她的另一只藕臂无法动弹,受制于他。

    “配合点,不管你愿意与否,我狄印会把你当朋友,眼下这些人只怕都是冲着你而来,你若要安然无恙,不如乖乖听话,与我演一场好戏。”

    狄印见怀中的小缺不停地挣扎,便假装亲昵地将嘴贴在她耳垂,小声说着,这吹入耳朵里的声音如羽毛一般轻软,带点低沉,说不出清的好听与舒服。

    小缺闻言后,漠然的脸庞闪过一丝诧异,而后她定下思绪,任由着这个青年摆布。

    穿着辽国甲胄的将领颇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两个干嘛呢?别在官爷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们可是赵王的人,正在办案,闲人站一边去。”

    这辽国将领说得是契丹语,语气极其傲慢。

    狄印倒是没有不悦,转身朝辽国将领抱拳,用契丹语赔笑道:“是是,官爷别生气,我家娘子怀着孩子脾气比较大,就拌拌嘴,让官爷见笑了。”说着佯装一脸奉承的样子,时不时比划着小缺的腹部。

    小缺白了狄印一眼,二话不说便转身环住狄印的手臂,装出非常亲昵的样子,顺便狠狠地踩了狄印一脚。

    狄印疼得整张脸涨红涨红的,但是狄印强行将来自脚丫子的疼痛感压了下去,挤出一点笑容,声如蚊喃道:“原来你还会契丹语。”

    小缺也假装与之亲昵,任由着他搂肩搭背,小声道:“是啊,不然给你占了便宜都不知道呢。”

    辽国将领冷冷地对在场坐着的客官说道:“赵王这几日家中遭了贼,此贼是千年狐妖和一只白狐精,幸而赵王府上有位得道高人,我们与王爷上宾章通道人一路追到此处,发现了狐妖的踪迹。”

    众人闻言皆人人自危,怔然张口,开始打量着旁边的人,又惧又怕,生怕身边哪里冒出什么妖孽鬼祟。

    那辽国将领续道:“都别怕,此狐妖诡计多端,可以随便变成人形,若是让她在幽都府逍遥法外,岂不殃及无辜。章通道人可是世外高人,法力无边,除妖屠龙亦是手到擒来,他想出了一法子,便可让狐妖现出人形。这狐妖只要一沾了酒,便会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妖力,露出狐狸尾巴,到时便可一网成擒。”

    五名端着酒坛子的士兵将酒放在桌上,使唤着店小二为每碗斟上酒,这时辽国将领正色道:“你们只要尝一口酒,便可以洗清嫌疑,我们自然不会为难大家,喝过酒的人就可以大大方方的离开。”

    此言一说,几名穿着华服的契丹人马上冲上去将一碗酒悉数饮尽,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那将领只当这些人被妖狐吓破了胆量,更是冷冷一笑。

    狄印犹豫了许久,他一直在思前想后该如何处置,说着上前喝了一碗酒后,走到辽国将领面前,一边给他塞了一袋银子,一边赔笑道:“这位将军,我媳妇怀着孩子不能饮酒,加上脸上不小心被划伤了,那更是一滴酒都沾不得了,不如我替她喝了,您就看看这怀着孕的女人不容易的份上....”

    辽国将领饶是个财迷,只要手一碰银子马上灵活了许多,将钱藏在袖子里严严实实了后,当即收敛住脸上的得意之色,装出一副公正不阿的模样,口气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本官也不为难妇孺,你们走吧。”

    狄印马上点头哈腰,连声谢道:“多谢将军。”说着转身扶着小缺,心中暗喜,准备往楼下走时。

    “慢着。”

    这时从楼下传来沉闷的声音,慢慢地从楼下走上来一位黑白发丝相间、穿着一身道袍的老者,苍老且布满青筋的手背握着一把拂尘。

    深凹下去的眼窝镶嵌着两颗灰色的眼珠子扫视着众人,最后落在狄印与小缺两人之后便不再转移。

    狄印下意识地挺身护在小缺面前,这个小小的举动被小缺看在眼里,第一眼小缺是诧异,而后她望着狄印的目光不再那么冰冷,多了一点柔波。

    辽国将领躬身作揖道:“章通道长您老在楼下等候即可,何必上来呢?”

    章通道人对挡在自己身前的辽国将领全然漠视,并缓缓推开他,章通道人的目光一直在狄印与小缺身上打量着,时不时用灵敏的鼻子嗅了嗅,冷冷地说:“这么浓的狐骚#味,老道不来,岂不可惜了。”

    话音方落,章通道人登时瞪大了双眼,将手中的拂尘向着两人甩去,拂尘的百来条白丝灵活,像极了会动的头发丝带着咄咄逼人的寒光涌来。

    “小缺你先撤,这里由我挡着。”

    狄印朗声一叫,凛然不屈站在小缺身前,他立时拔出死灵屠龙斧迎面将其挡住。

    周围的士兵见状先是一愣,等回过神来皆面目狰狞起来,纷纷拔刀朝小缺发难。

    小缺眼看着这一瞬间白丝将狄印的斧头连同手背都缠绕住,她向前迈了一步,与狄印并肩而立,说道:“小缺能如此不讲义气吗?”

    这雪衣女子突然间笑了,冰冷美丽的容颜上添了一抹仿佛霞光万丈的色彩,让狄印不禁心头一暖。

    小缺一声厉啸,她裹在身上的雪衣瞬间膨胀起来,从衣裙下突然钻出九只长着雪白毛发的尾巴,这尾巴如盘根错节的树根一般粗大,向上蓬勃伸展着。

    “嗖”得数声,九条狐尾灵活如鞭抽打、绊倒、牵制住周围所有的士兵,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除了那个站在那吓得屁股尿流、迟迟不敢上前、浑身哆嗦的辽国将领以外,其他士兵都仰面倒地。

    两只尖尖瘦长的狐狸耳朵随着那一瞬间冒了出来,小缺的瞳孔竟然泛着妖冶的绿光。

    小缺十指长出非常人所有的利爪,只是轻轻一挥,便是斩断了狄印手斧上一团白丝的束缚。

    狄印毫无惊讶之色,好像早已把身旁的狐妖当做自己的战友一般对待,他在章通道人抖出源源不断的白色丝线出来之时,自己也没有束手就擒,运起鸿蒙元气,抡斧狠狠一削,从斧身幻出一抹狭长的光弧飙飞而去。

    章通道人一只手控制着拂尘,另一只手掌只是一抹,手中竟然散发出金色光粒,在光弧来袭一刻凝结成一堵墙,轻而易举地将那道光弧吞没。

    狄印见状微微一怔,当即翻掌一抵,掌心噗嗤冒出一团熊熊烈焰,与白丝在中间汇合,倏然如星星之火燎原之势,将所有密密麻麻源源不断的白丝烧成焦黑一片。

    眼看着这一串凶猛的火势要向拂尘蔓延,章通道人当机立断,左手手指不知何时掐着一张黄符。

    随着他默念法决那一刻,黄符竟然幻成一脉蓝幽幽的水链子,将火势倏然浇灭。

    而在章通道人无暇顾及自己的时候,狄印不顾一切地拉住小缺的秀掌,小缺顿时褪去了狐妖真身,变成人形,任由着眼前的壮实青年拉住自己,与之从窗外纵身跳下。

    这跳下的瞬间对于不谙世故的狐妖来说很漫长,这种来自与人族的手掌心温度很奇妙,也正是如此,某种微妙的情愫悄然在这修行千年的狐妖心中萌芽。

    原来人的手心是热的,温热温热的,在感受到人族的热血之后,她才会知道一直以来妖的血是这么冰凉。

第二百七十章 重逢

    难怪世人都称自己是冷血妖物。

    可是这手心传来的温度在温暖着自己,让自己浑身的妖血在刹那间沸腾起来,别样的色泽如眸映射,心加速地狂跳,冰冷的容色也不知何时多了两抹嫣红。

    火辣辣的感觉在全身燃烧。

    她竟然在这危难一刻笑了,这莞尔一笑,如木槿花开般灿烂,明媚动人。

    等到他与自己安然落入到平地了之后,他酥软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我们快走。”

    也就在这么一瞬间,小缺已经没有了思考,没有了理智,没有了方向,奔跑吧,跟着他奔跑,哪里都可以。

    章通道人见狄印与小缺趁乱逃之夭夭,勃然愤怒。

    他靠着窗户,看着奔跑在街上的那一对男女,更是咬牙切齿,他也夺窗跃下。

    一场人与狐,道与妖的追逐在热闹却拥挤的人群中展开。

    “我身上有妖气,那章通道人嗅觉灵敏...”

    一边与狄印跑在人群之中,小缺一边说道,但是还未等小缺说完,狄印马上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截口道:“我知道。”

    狄印头也不回地拉着小缺走进弥漫着各种气味的菜市之中,其中有刺鼻浓郁的杀鱼宰猪血腥味,还有卖菜的蒜葱味。

    章通道人果然走到菜市与主街道便失去了小缺身上妖气的踪迹,他身后连忙跟上的那群士兵气喘吁吁的,与气定神闲的他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怎么会,妖气竟然会消失了。”章通道人老脸露出诧异,打量着四周环境,最后将笃定的目光落在了菜市中。

    突然眼前走来一位相貌俊朗的青年,他开口道:“道长可是寻跑得匆匆忙忙、神色有些慌张的一男一女。”

    还未等章通道长说话,辽国将领带着威吓的口吻说道:“快,这两个可是妖人,你若看到知情不报,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俊朗青年倒是不紧不慢地理了理灰黑束身长袍,好像一点都不在意那辽国将领的威胁,甚至连看都不看他,只是注视着章通道人,指了指主街的方向,淡淡地说:“他们往那跑了,那女子还抱着一卷葱,甚是奇怪。”

    章通道长没有及时回答,好像在思考着些什么,忽然作揖道:“多谢小兄弟了。”说罢领着一群士兵火速跑在主街方向。

    过了好一会儿。

    在旁边不起眼的角落,从一堆菜篮子里钻出两个人来,正是狄印与小缺,两个人身上仍然挂着菜根,甚是狼狈。

    一股味早已把两个人给熏臭了。

    当狄印抬首望向这个俊朗青年时,他面部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先是惊讶,随即是喜悦,最后变成了惆怅。

    “阿印,三年了,我们兄弟俩终究还是重逢了。”

    曾经的曾经,素灰少年与锈红少年是出生入

    死的兄弟。

    三年以后,他们终于遇见了,可是此刻在两个兄弟之间却堵着一面无形的高墙,这堵墙好像永远都移不开。

    这堵无形高墙在两个人之间仿佛浮现出三年前在北苍派发生的令人终生难忘的画面。

    当素灰少年打晕了刚失去挚爱而丧失理性的中年男子,他将昏了过去的中年男子扛在自己肩上后,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可没曾想只是转身的那一刹那,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嘎然而止。

    “长植叔!”

    一把无名的飞剑无情地穿透了这个承载着他童年所有美好回忆的男人,就这么眼睁睁而无助地看着这个与自己亲如父子的叔叔倒下。

    那双至死都带着恨意的眼神,让素灰少年永远无法忘记,三年来,每每夜深人静之时,这双充斥着不甘心的目光仿佛在墙上、在窗边、在梦里出现,像梦魇一般反反复复地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复仇。

    当素灰少年惊愕的目光在循着飞剑飞来的方向望去时,这个让自己三年来都不能放下的那如一塑雕像的壮实少年。

    壮实少年虽然佯装成女子的模样,显得不伦不类,但仍然无法掩盖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阳刚之气。

    素灰少年看到了壮实少年眼中隐约透着不忍之色,但是壮实少年的姿势仍旧是那掷出飞剑的标准姿态,就是这姿态让自己心房好比千万把利刃刺中般疼痛。

    “ 不要,狄印,你不能杀了我长植叔,不能....”

    黑暗将两个人彻底淹没,忽然有一道光隔绝在他与他之间。

    不管素灰少年怎样撕心裂肺地嘶吼都无济于事。

    “兄弟,我们这辈子都不再是兄弟了。”

    近乎于绝望的他恐怕再也很难相信什么兄弟情义,再也不会去轻易地用真心真意对待他人。

    因为当自己真心对待的那个人狠狠地伤害自己最亲之人时,他的心除了悲怮,便是绝望。

    岁月齿轮在转动了三年以后,两条本该平行而永不相交的直线发生了变化。

    记忆里那个一脸悲怮的素灰少年,在三年后却异常稳重,面无表情,只是冷漠地说了一句。

    “没有想到,我还能有救你的一天。”

    是的,眼前的灰黑青年正是扈力钦,他凸显成熟的五官轮廓宛如被精雕细琢,衬着这冷峻漠然的神情,却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这个叫狄印的枢机红衫青年面上肌肉微微一搐,虎目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归于平静,隐隐流露出惭愧之色。

    他迟迟未开口,两个曾经的兄弟就这样不言不语地伫立着,让狄印身旁的美丽女子都有些一头雾水了,她启齿打破这一尴尬的僵局。

    “你叫阿印....我还是不打扰你们兄弟俩团聚了。”小缺指了指扈力钦,说道。

    狄印神情凝重,他缓缓将自己的目光移到了小缺容颜上,把她拉到菜市之内,让自己与扈力钦的距离又拉长了不少。

    “对,我叫狄印,他是我兄弟。”狄印郑重其事地介绍起自己与扈力钦的关系来了,这倒是让小缺有些诧异。

    因为一直以来,小缺以为狄印就是街边善于用小伎俩和小聪明投机取巧的江湖小混混而已,可是此时此刻的狄印给她一种忧郁青年的错觉。

    小缺思忖一会,淡淡地说:“今日算我欠了你的人情....”

    还未等小缺说完,狄印漠然的面容多了一丝和润之色,他截然道:“我说过你是我的朋友,我帮你是应该的,不需要报恩还人情的。”

    小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少顷,玉容上乍然露出温柔的笑容来,揶揄道:“看来你是豁出命了也要和我做朋友,也罢既然你是用生命与我交友,那我小缺也不能不尽人情,就交了你这个朋友。”说罢粉拳轻轻打在他宽厚的胸膛上。

    她笑容骤敛,明眸流转着淡淡的哀愁之色,恻然道:“那朋友,小缺有事要处理,后会有期。”

    狄印闻言,微微一怔,而后勉强从脸上挤出一点笑容,颔首道:“后会有期。”

    等他目送着这个雪衣女子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后,才缓缓瞥见扈力钦站在不远之处,等候自己。

    他轻舒一口气,挺起胸膛走到扈力钦面前,却听扈力钦淡淡地对自己说:“我们兄弟重逢,可有空聚聚?”

    这扈力钦出乎意料的一句话,让狄印惊诧不已。

    难道三年的时光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忘记仇怨,自己可是他的杀叔仇人。

    如果是狄印自己,也很难做到,更何况是长期活在多种仇怨的扈力钦,这不禁让狄印除了诧异更多的是质疑。

    “怎么?阿印你是不相信我真心不记恨于你吗?”聪敏的扈力钦察觉到迟迟不说话的狄印神色中对自己的质疑,不禁开口反问道。

    狄印尴尬一笑,道:“哈哈,怎么会,走,力钦,咱们哥俩三年未见,确实该聚聚。”说着狄印热情地揽着扈力钦的肩膀,与扈力钦走在熙熙攘攘的主街上。

    “小缺,你说得这个男人是真的有情有义吗?”

    原来小缺没有离开,而躲在某一个角落,她与一位雪白裘袄裹身、拥有曼妙婀娜身材的清丽女子徐徐走到拥挤的人群中。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狄印与扈力钦的背影上,小缺没有回答身旁女子的疑惑,而是若有所思地幽幽道:“小倩,他们真的是好兄弟吗?”

    那个叫小倩的清丽女子娇嗔道:“好笑咯,小缺你与这个男人好歹有过几面之缘,我又与他们不熟,你怎就问了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小缺不置可否,恻然道:“我不知道六空派扈力钦是不是有情有义,我只知道这个叫阿印的男人不止有情有义,还很有趣。”

    美丽瞳孔顿缩顿张,等到那两个青年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之中时,小缺的玉容不禁染上一丝淡淡的怅惘之色。

第二百七十一章 皇孙

    街边的露天酒肆,简单的一张桌子,一壶温酒,几碟小菜,两个青年人相对而坐,却相顾无言,略显尴尬。

    狄印饶是坐立不安,有些惶恐,扈力钦主动为他斟上酒,微笑道:“来,我们哥俩喝一杯。”说罢将酒碗举起,以等待他的回敬。

    扈力钦见狄印犹豫一会后才勉强与自己碰杯,他一笑置之,利索地将一碗酒水饮尽。

    狄印笑容僵硬,慢慢地将碗中酒喝完后,用手背轻轻擦去嘴角的酒渍,默然无语,手指还止不住地在使劲叩打着桌面。

    扈力钦捕捉到狄印的小动作,侃侃而谈道:“阿印,三年前我知道你不是有意对我叔父动手的,说到底还是我叔父太冲动。此事我已经想清,也不想怪你,毕竟我们分属两派,你也有你的为难之处。”

    狄印见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脸上担忧便消褪一半,放下心中大石的狄印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力钦你能不怪我,我就安心了,其实这三年来我也很内疚,你也不能说你叔父冲动,我这个人也很冲动。”说着满上酒,举起来,道:“那做大哥的就先自罚三杯,喝过这次酒,一切恩怨都让他过去好啦。”说罢麻利地连续喝了三大碗酒水,弄得前襟湿透了一片。

    扈力钦面透微笑,注视着狄印,而后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镶着红丝边的黄色平安符,正方形大小,平安符还系有红挂线,方便于挂在脖颈处。

    “前段时间我本想去流水镇看望贯亭,巧遇狄大伯,与他闲聊了一会,临走前交给我这个平安符,托我交给你。”扈力钦瞥了一眼手心里的平安符,说道。

    狄印接过平安符,仔细端倪着,开始有些想念远在老家的父亲,心中不由得酸酸的,他抿了抿嘴,问道:“我老爹可有说些什么?”

    扈力钦被狄印这股黯然思乡忧父的神情触动了,不由一叹,开口回答道:“狄大伯跟我说你这些年都在外漂泊,很久未回家,他说在江湖上闯荡不安全,不求你大富大贵,还是希望你早日回家娶个小媳妇,过过小日子算了。”

    狄印深有所感,顿觉眼眶发酸干涩,强压制住自己上涌的情绪,干干一笑,故作轻松,动容道:“哈哈哈,我老爹就是这种人,好久没有听他说这些老实话啦。”

    扈力钦抿嘴不语,想到自己逝世多年的父亲,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他将目光移到街面,看着这人来人往的百姓,目光渐渐放空。

    少顷,扈力钦无意间望见了四名铁锈红衫的持剑青年从人群中匆匆忙忙走过。

    他发愣的眼神刷得炯炯有神起来,剑眉骤然一紧,若有所思的他转而看向狄印时,面色稍加缓和了许多,哂道:“阿印,听说这三年贯亭过得很惨,断了手臂,父亲还被人杀死,几乎家破人亡,所以我想什么时候去汴梁至坤客栈找一找他,听说他去科考,不知结果。今日我们兄弟俩就聚到这,我还有一点要事要办,希望我们兄弟三人可以在汴梁重聚。”说罢握着琅琊仙刀的手紧了紧。

    狄印颔首,恻然道:“嗯我也听曦儿说过贯亭这三年的境遇,过些日子,我也打算去汴梁,到时候咱们好好在汴梁喝个三天三夜。”

    扈力钦起身,抱拳道:“那我告辞了,保重。”说罢转身离开。

    狄印望着这个灰黑青年挺拔身影,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力钦你能放下我真的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说着不自禁将嘴唇紧紧抿了起来,再次打量那个平安符,过了许久才将它挂在脖子上。

    “臭小子,不是说好了在得闲酒楼等我们吗?你咋放你师兄的鸽子。”身后传来熟悉的责备声。

    狄印当即转身,见身后站着一位微胖青年,他虽然言语竟是责备,但是他的小眼睛笑眯眯的,让人不由觉得亲近了几分。

    “哈哈,我的好二师兄,我这不是有事情耽搁了嘛,来来喝酒喝酒,老弟给你赔不是啦。”狄印又惊又喜,热情地上前,一把抱住连胜,笑道。

    连胜挪动屁股,坐在扈力钦刚才的位置,狄印招呼着摊主换了一副碗筷。

    “现在修为肯定不是一般的高吧,能得到苟长老传授绝学,看来我们北苍派的首席大弟子非你狄印莫属咯,将来的掌门之位也得优先考虑你。”连胜淡眉轻挑,揶揄道。

    狄印摇首否然道:“哈哈,老哥就知道拍我马屁,我哪里有那么厉害,再说师父最重视的还是大师兄,我在北苍派一直位置低说话轻,怎么可能呢?”

    连胜解释道:“但是师祖很是器重你,况且你修为突飞猛进,高师兄如今修为与你早已有了差距。而且师父三年期将满,再过四五个月便可提前从逍遥门回来,师祖有命,要你与高师兄去逍遥门接回师父,你看师祖现在可是将你视为派中肱骨之力。”

    狄印抓住重点,其余诸事早已抛诸脑海,喜道:“哎呦喂,师父终于可以重获自由,那可是北苍派一大喜事啊。”

    连胜附和道:“对,若不是那六空....”说着想到哪里不多立刻嘎然而止,转移话题道:“对了,刚才你和谁喝酒呢?”

    狄印深吸一口气,挠了挠脑袋,拖着长音,“哦”了一声,道:“就一个多年不见的老乡,所以才唠嗑唠嗑,也打听一下我老爹的情况,索性我老爹身体还是挺好,看来过一段时间,我得趁着师父还没回来的工夫,去流水镇走一趟。”

    连胜连忙说道:“不急,师公这些日子闭关,不着急见他老人家,只是我们这边有一个棘手的任务,你要不要帮把手。”

    “是什么任务?”狄印疑惑道。

    连胜正色道:“高师兄也带着师兄弟去布置了,我们此次的任务是协助辽国赵王杀一个人?”

    狄印眼眸里的好奇心又浓了几分,问道:“什么人?”

    连胜犹豫了一下,还是脱口应道:“皇孙!”

    此间话语不断,喧闹不已,他地二十里外的小树林却是异常寂静。

    一辆马车和一行骑马的契丹武士飞驰而过,打破了树林的宁静,也激起尘土飞扬。

    “秋水姑姑,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马车里坐着两个人,一个三四岁的孩童将小脑袋枕在一位端庄秀慧的女子膝盖上,头仰了仰,呆萌的大眼睛注视着她宛如美玉无暇的容颜,开口问道。

    那女子衣着淡蓝色薄衫长裙,气质淡雅,有出尘浮云之姿,也有大家闺秀的气质,仿佛是繁华世俗里隐藏在某个角落未被蒙尘的沧海明珠。

    她柔声细语地回答道:“殿下不是想你的音音姑奶奶吗?她在大宋。”

    仔细一瞧这孩童穿着贵族服饰,宽大的锦衣裘袍却显得他格外幼小,他站起身来,高兴地举起两只小手,可是由于衣袍太大,整个手臂都没入衣袖里,只有两个摇摇晃晃的衣袖竖在半空中,极为滑稽的摇摇晃晃,叫道:“好耶,可以见到音音姑奶奶咯。”

    马车骤然停了下来,随着车厢剧烈的晃动,孩童差一点失去平衡摔个四脚朝天,幸好慕容秋水将他软软的身子给抱住,她轻轻抚拍被吓坏的孩童后背,一个车帘掀开一角,问道:“游师兄、萧大哥怎么了?”

    从车窗外传来低沉的声音:“慕容小姐莫慌,照顾好皇孙殿下即可,一切有兀纳与游少侠在...”

    还未等他说完,几声惨叫打断了他的话语,也在惨叫那一瞬间,有两支冷箭竟插在车门上。

    慕容秋水知道遇到险情,马上抱起那被称作皇孙殿下的孩童小心翼翼地下车。

    皇孙殿下虽然害怕但也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跟树袋鼠一样抱着她,紧抓不放。

    车窗外竟然有十几名黑衣蒙面杀手,有的甚至骑着马拿着弓弩将马车与余下之人全部包围其中。

    而当场被冷箭射杀倒地的契丹武士便不下三个,即便寡不敌众,但他们仍旧众志成城地围成一圈,将皇孙殿下护在身后。

    幸而游溪剑术还不赖,一个来回便将手持弓弩的杀手斩于马下,但是鏖战之下,必有死伤。

    两边连话都不多说,契丹武士死伤严重,几乎所剩无几,而蒙面杀手虽有损伤,但仍是占着多数。

    被称作萧兀纳的契丹武士,身穿盔甲,高八尺,容貌魁伟,给人一种庄严持重之感。

    他手持大刀,背着弓弩,凛然不屈的样子,大喝道:“游少侠,你赶紧带皇孙殿下和慕容小姐离开,我不打紧,还有一批拽刺在后头,等到他们一来,杀这些混蛋个片甲不留。”

    游溪恨铁不成钢自责道:“早知如此,就不该使什么兵分两路、分散敌人注意力的法子。”说罢思索后,紧握长剑,应道:“好,兀纳将军你且要小心。”说罢拉住缰绳,马鞭一挥,马车冲向前方。

    在萧兀纳等人拼死为他们杀出了一条血路后,马车终于冲出包围圈,但是并不是安全离开,大部分的蒙面杀手骑上马追了上去。

    恐怕三四岁的辽国皇孙殿下也只能躲在慕容秋水的怀里,哪怕这只能给予自己片刻的安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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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作,厚德载万物之灵,乾元,自强修仙道之始。官场,是清?是浊?江湖,是侠?是匪?仙途,是长生逍遥?还是大道无情?不明不白间,青衫读书人已然踏上仙途,历人心之险恶,结兄弟之盟义,怀行侠之疏志,然,异变,背叛、欺骗、罔心,一连串的阴谋接踵而至乾坤清胤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乾坤清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乾坤清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