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龙筋
萧雁裘将两只略显粗糙的手放在膝盖上,缓缓摩挲着,淡淡地说:“筋骨尽断,很难修补,当时也有一线希望,说是只需要龙族中的一根龙筋,就可以让双腿有了知觉,可这龙族乃神界一族,怎会为了凡人而捐献一根龙筋呢?御臣也为了我寻龙筋一事到处奔波,但是一无所获,久而久之,双腿也失去了最佳愈合期。”
葛贯亭思忖道:“龙筋,这倒是第一次听说,神界龙族在传说中都是藏于海中,踪迹难寻..”
萧雁裘截口道:“踪迹难寻是其次,重要是神界龙族本来便自视甚高,再说你冷御臣师兄的生母本是龙族的千河龙母,与龙族有血亲之缘,但御臣与他舅父表亲这些龙子龙孙关系也不是很好,这若想要得龙筋更是登天还难。”
“不过腿断了也好,至少感受不到疼痛。”萧雁裘见葛贯亭沉默寡言,不禁恻然道。
葛贯亭附和叹息道:“哎,实在太可惜了。”说着不禁握紧自己的右臂,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是夜,烛光摇曳的屋内,葛贯亭独自一人,他手中捧着那一封书信,深深叹息一下后,翻到书信最后的两页写满乾坤九宫八法的口诀,他一目十行,博学强记之下,仅用半个时辰便将功法口诀强记脑中。
薄薄的信纸只是轻轻碰到火焰,便顺势燃烧起来,微弱的火焰在一瞬间焚烧燃尽这两张薄纸,他的眼眸闪烁着那道火光,恻然道:“谢谢你蓉儿,你对我的好,葛胤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段家的功法与神诀,葛胤定会妥善保管,总有一天会原物归还。”
他的话音刚落下时,从右臂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麻疼、抽动,疼得他从喉间迸发出“嘶嘶”的声音。
“难道虫毒不能被乾坤石炼化。”
屋外一个黑影飘过,葛贯亭按住右臂,强忍住那股钻心入骨的疼痛,连忙站起,叫了一声:“谁?”
葛贯亭握住桌上的洊雷剑,小心谨慎地打开门,紧随那抹黑影跑过一条长廊后,来到一个小花园后,却不见其踪迹。
突然,一个怪异的声音骤然响起,“簌簌”地如风吹叶子的声音,又像百灵鸟的叫声,之后一直在一个音调中颇有节奏感的此起彼伏。
葛贯亭豆大的汗珠不停在额上冒出,来自于右臂莫名的疼痛,随着这奇怪的音调更加频繁。
身材娇小的蒙面黑衣少女突然从自己面前跑过,葛贯亭怔然起身,忍痛叫道:“你是何人?”
那黑衣少女倏然转身,那一双明眸却充斥着怒意,绝不搀杂其他感情,她怒目而视瞪着葛贯亭,一股杀念莫名充溢双目。
她手中的长剑谪鸣抖动,剑光亮起,长剑没有半点的犹豫地刺向葛贯亭,葛贯亭矮身避过,长剑扑空之后,立即横削葛贯亭胸口,但是那手臂上的疼痛却让他的动作迟缓了一个节拍去躲避。
锋利的长剑削落几根垂在胸前的发丝,胸口的薄衫也被剑锋划破一道口子,再近一点就是皮开肉绽,幸好葛贯亭在最关键的时候旋身闪避。
眼前
这蒙面少女几乎可以说是出招狠毒,招招致命,毫不留情,葛贯亭荡开洊雷剑鞘,长剑凸前,准备绝地反攻。
即便如此,葛贯亭仍然想捉一个活口,不会出致命绝招,怕误伤这少女,十个回合下来,两个人就是比之剑术,也已经到了一个极致。
蒙面少女没有什么耐烦的,反正就是想一剑要了葛贯亭的命,谁知道葛贯亭剑术不赖,没有那么容易拿下。
落叶翩翩落下,少女长剑荡起碧波,剑身悉数聚集无数片准备落地的落叶,本就轻薄的落叶随着她长剑一荡,瞬间注入了不可小觑的锐利之芒,无数落叶如根根针雨倾泻而来。
葛贯亭竖剑于胸,浑身上下眨眼间贯穿着金色流剑的剑罩,有几把飞剑在剑罩之外游荡迂回。
“哧哧.....”
一片片落叶被这剑罩流光消弭殆尽。
葛贯亭手腕一转,数把金色流剑犹如一只只飞鸟将鸟喙悉数对准蒙面少女,有在半空中倒转的,有转圈的,也有没有多余的动作,它们以各种形式飞驰袭来。
蒙面少女可以说是神情镇定,从她的美目了没有丝毫的惊讶与惧怕,仍然充斥着杀意,长剑在胸前唰唰飞舞,不断挡格住袭来金剑。
一把金色流剑在少女无需顾及时,划破她的藕臂,黑色的衣袖破开白皙的肌肤,溢出汩汩血珠。
蒙面少女本想下意识捂住藕臂上的伤口时,不知为何鬼魅般地站起,跑进黑幕之中。
葛贯亭余光瞥见蒙面少女离开,马上准备拔腿追去时,三枚金针冷不防射中他的右臂,右臂瞬间传来一种拔凉拔凉的感觉,原先的麻疼感瞬间消失了,但手臂却不知怎么得充盈着一种酸痛之感。
他扭头瞥向金针来的方向,竟然屋檐上站着一抹黑影,这个黑影明显是个男人,他蒙着面,眉眼之间荡漾着浓浓狡黠的笑意,倏然转身一跃,便消失不见。
“葛贯亭,你抢我老婆,我要杀死你。”
话音刚落,沾着血珠的剑尖毫无阻挡地从他后背刺来,穿透他的身体,从腹部左肋透体而出。
一声闷咳之后,随着那把剑拔出的一刹那,一口血喷出,葛贯亭颓然倒地。
身后暗算他的人正是握着一把弥漫着血腥味的地坤剑的萧戊光,他似笑非笑的模样,犹如一个癫狂的人轻易取得成功后的喜悦,他狰狞大笑。
想必萧戊光是胡乱刺出这一剑,力道是够了,但没有对准致命的部位,他低着首以胜利者藐视猎物的姿态,张狂道:“哈哈哈哈,怎么样?死是什么滋味?”
葛贯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胸口起伏着心脏跳动,他的那一双眼皮强撑开,眼珠在无力地打转,手臂上的酸痛占据着全身,比之腹部那一剑还要来得难受,生出一种恨不得一剑就跺去右臂的无力感。
萧戊光瞠目而视,眸光的杀气更浓了几分,大有将他大卸八块的感觉,他恶狠狠地说:“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的死去,我要你扒皮剥筋,痛苦的
死去,这样仙儿就是我的啦,哈哈哈。”
地坤剑剑柄陡然转动,剑尖无情地刨开这黄赤少年的右臂。
葛贯亭任由着他的摆布,右臂就仿佛有一块硬邦邦的尖锐物在肌肉间搅动,疼....疼到骨子里。
“啊”
无助的他再也忍不住这疼痛感,从喉间发出撕心裂肺的低吼声。
而后,右臂再也没有知觉了,仿佛不再是自己的,没有麻疼,没有酸痛,没有任何感觉。
浑身疲乏的他此刻只能隐约感觉到腹部有一道血口在不断汩汩溢出血流来,热热的,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两颗乾坤石兀自在胸口流转,发出一丝微弱的光芒。
隐隐约约可以瞥见眼前这个猖狂得意的少年又将剑举起,准备对着自己的左臂进行残忍的切割。
死亡就仿佛离他很近很近,视野里萧戊光的身影渐渐模糊了,他得意的笑声又离自己好远好远,难道死了以后,世界还是这样的世界吗?
“仙儿....仙儿.....”
他从内心深处喊出的这个少女的名字,也只有自己听到,无助,无力,就这样下去,等待死亡之神的到来,或许就再也感受不到疼痛,可是他最爱的那个女孩该怎么办呢?
模糊的视线仿佛出现了一抹刹那的红,艳如火,惊若翩鸿。
时间在一步步流失。
身体只感觉轻飘飘的,右臂依旧毫无知觉。
而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声的呼唤。
“贯亭........”
“葛师弟.....”
“葛大哥.....”
“傻木头....书呆子.....”
轮回的世界里有一种叫冥想,可是他只有冥听,一遍又一遍摸不着、看不清的声响,从八方响起。
一直以来他隐约感觉得到有一股热流激荡着他的身子,仿佛自己活在一个温热的泉水里。
沉沉的眼皮被他重重抬起,有一道来自于人界的强光刺透他的瞳孔,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
“仙儿...原来我还活着...还能看到你....”他的声音充溢着一种虚弱感,但他还是竭尽全力将话说完。
那张美丽的脸庞,劫后余生的他不想再失去,他想伸手摸一下,是否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下意识想抬起的右臂没有任何动静,仿佛这个右臂就不是自己的。
他从心中涌起一种后怕的恐惧,在萧虹仙藕臂的帮助下,他顺利地支起身子,第一眼急于寻觅自己的右臂,那个握剑除邪、挥毫泼墨的右臂还在吗?
还在,依旧在,完完整整的,没有丝毫损失。
第二百四十一章 宽宏
葛贯亭庆幸之余,笑容骤敛,使劲想立起的右臂巍然不动,他深深的无力感占据着心中,从内心传来一个噩耗:“废了,手彻底废了。”
看着失魂落魄、大喜大悲的葛贯亭,萧虹仙与一袭红衣、依旧美艳动人的萧音音都心中莫名忧伤。
强装镇定的萧虹仙坐在床边,用藕臂将他脑袋揽到怀里来,柔声安慰道:“不要怕,手会治好的。”
与一位娴静少女一起走到门外的萧音音,她神情凝重,正色道:“曦儿,葛公子如此遭遇,还是不要告诉他人,特别是狄印他们。”
萧戊曦附和道:“阿印在葛大哥来之前刚走,若是他知道葛大哥被戊光哥哥害成这样,肯定会杀了他的。”
蛾眉紧蹙的萧音音颔首道:“对,况且萧戊光是爷爷的宝儿嫡孙,就算萧戊光做了天大的错事,都有人庇护他。如果他被狄印杀了,那你与他的婚事就更别想了,你也是知道你父亲可是唯萧雁裘马首是瞻。”
萧戊曦思忖道:“嗯,阿印他前一段日子刚好得到父亲的肯定,他还告诉我,父亲许他三年君子之约,只要阿印能在三年内在乾坤小有成就,不再只是籍籍无名的北苍派弟子,就会考虑我和他的婚事。阿印一听之后就匆匆忙忙回北苍派去了,也难得有如此的上进心。”
这浓浓的幸福感洋溢在她眼角,让萧音音开始感叹这葛胤与狄印两兄弟大不相同的境遇,心中更加对葛胤感到怜惜,她顿了顿,理了理思绪,问道:“那葛师弟的右手真的就无法治愈吗?”
萧戊曦缓缓摇首道:“筋骨已断,回天乏术,恐怕跟雁裘大伯的腿一样。”她见萧音音眸光里的期许渐渐消失时,续道:“不过若是可以找到龙筋,尚有一线生机。”
“萧戊光我要杀了你!”
萧虹仙握着已经出鞘的洊雷剑气冲冲地迈出房门,萧戊曦隐隐有些担心,连忙叫道:“仙儿你冷静一点。”
一只藕臂挡住了萧虹仙的去路,正是萧音音阻挡着她,只听她劝道:“萧虹仙,你这个节骨眼杀了萧戊光那个人渣,也没有办法还葛贯亭一个胳膊。”
萧虹仙盛怒之下,早已不愿去理会任何言语,她白眼一翻,冷冷地说:“别以为你昨夜救了贯亭,我就感激到听你的话,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砍。”
一个欺身避过,让萧虹仙带着盛怒离开了。
“噗通”
屋内的葛贯亭整个人从床上滚下,他单臂用尽想撑起时,萧音音与萧戊曦焦急上前,左右两人一起扶起虚弱的葛贯亭。
葛贯亭两额青筋凸起,激动地说:“不要,拦住仙儿,萧戊光就算再怎么样,他是我萧夫子的儿子,求求你们拦住她。”
他几欲用尽全身气力在说这一句话,即使是急的脖子与整张脸涨红、满眼红血丝,但声音还是很微弱。
萧音音看着这个身体已经到了如此虚弱的程度了,仍然还心挂他人的少年,不禁心疼起他来,欷歔摇首道:“都成这样了,还关心他们....”
“轰隆”一声巨响。
两扇门硬生生被萧虹仙劈成四小半,屋内的人皆将目光望向火冒三丈、杀气腾腾的萧虹仙,只听萧虹仙怒骂道:“萧戊光你这个混蛋,你废了他的手,我要废了你的四肢,还要让你断子绝孙。”
本来跪在地上、被藤条打的背部皮开肉绽的萧戊光闻言,马上缩起脖子,躲在萧雁裘的背后,从未见到萧虹仙如此模样,吓得他只能当缩头乌龟。
冷御臣整个人挡在了萧虹仙面前,只听身后的萧雁裘脸色酱紫,极其不是很好看,萧雁裘冷哼道:“好啊,尚奇老弟,令千金要断我萧雁裘的香火,看来咱们这个亲家是做不成了。”
萧尚奇正好坐在旁边,只是他手臂也受了一点剑伤,被包扎起来,他摇首道:“仙儿,就算戊光再怎么不是,你也没有资格替他葛贯亭出面,再说昨晚的黑衣人有四个,我不是也被刺伤吗?”
“爹,你就是经常这样蛮不讲理,助纣为虐才被歹人刺伤。”萧虹仙一时气不过,开始嘲讽起自己的父亲来。
萧尚奇一脸无奈地笑道:“呵呵,果然是我的好女儿,连自己的爹爹都敢诅咒了。”
“两位哥哥,仙儿是为贯亭打抱不平,我也准备为我徒儿伸张正义来了。”
说话之人正是萧雁麟,只见他背着虚弱且面色苍白的葛贯亭走到屋内,身后的萧戊曦连忙搬了一把椅子,与萧音音互相搀扶着葛贯亭坐下。
萧虹仙这时的注意力早已在葛贯亭身上,她玉容透着关心之色,连忙跑到葛贯亭面前。
葛贯亭用左手握住虹仙的藕臂上,摇了摇头。
萧雁裘皱了皱眉,正色道:“三弟你这话说得就太不像话了,难道贯亭只是你的徒弟吗?他也是我徒弟,我这不是已经责罚了戊光吗?三十鞭子已经下去,难道你们还想让他死吗?不管怎么说,戊光可是你的亲侄子。”说着,狠狠地将躲在后面的萧戊光往外面拽了出来,指了指他的背部。
葛贯亭本想双手抱拳朝萧雁裘作揖,无奈右臂已经不是自己的,一只左手悬在胸前许久才放下来。
他不禁摇首苦笑之后,恻然道:“萧夫子,此事贯亭也有错,我与仙儿两情相悦,破坏了戊光师弟的婚约,所以他才会如此待我,贯亭不怪他。”
“傻木头,你咋这么傻。”
“贯亭,你....”
身边各种帮衬着自己的声音,让葛贯亭心中感激,却无法阻止他的心意,他续道:“况且贯亭的右手是因为中了芏教的虫毒所致,贯亭听曦儿姑娘说,虽然此毒已经被乾坤石化解了,但这化解的过程,早已蚕食我右臂的手瓜,手臂没有了肉,那也没有气力,就算戊光师兄没有挑断我的手筋,这辈子我的右手也很难拿得了剑。”
他眼眶闪烁着泪光,他语气很平淡,但是一个个字都充满了他对自己手废了以后不能拿剑拿笔感到的怅惘。
少年人的声音很小,但是大家听得真切,纷纷动容不语,对这个少年产生了怜悯与钦佩之感。
萧雁麟将手按在他肩头上,愧疚道:“傻
小子,是麟仙对不起你,是麟仙害了你,早知道让毒在我身上发作死了算了,这样也不连累了你,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对武学道法有那么多的追求与热忱,是我毁掉了你的路。”
他满满的自责,说到后面都哽咽住了。
葛贯亭抬起头,注视着萧雁麟,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没心没肺的仙人如此暖心。
他心中莫名感动,眼眶里的泪光竟亮起了微笑带来的光泽,他摇首道:“贯亭这辈子就算不能拿剑练剑,都不后悔那日的决定,或许我这辈子就只适合做一个教书先生吧。”
“啪啪...”
清脆的掌声悄然响起,打破了屋内压抑悲伤的气氛,鼓掌的是一位老者,而这老者身后跟着一位相貌清俊的中年男子,两个人正是剑尊门的门主萧遗阳与萧尚全。
“好孩子,你如此心肠,以德报怨,是我剑尊门之福。”萧遗阳苍老的手轻轻抚摸着葛贯亭的头发,就像爷爷抚摸孙儿一般的慈爱。
萧尚全对葛贯亭充满了肯定,心忖道:“贯亭,夫子为有你这样的徒儿感到骄傲。”他缓缓蹲下身子,仰望葛贯亭,语重心长道:“葛师侄心胸宽阔,上天自然会对你加以庇护,路还是要走,只要你有两条腿,乾坤神州自然有你一席之地,就算一辈子平凡于乡野又如何?你能帮助别人,还是侠义之士。”
葛贯亭眼眸闪过一丝惊诧,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彬彬有礼、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是谁了,是曾经那个萧夫子,还是萧雁裘口中的恶人。
他也不想再多想人家是好是坏,如今自己已经是如斯田地,就算他要在萧遗阳面前讨好自己,也罢,他说得确实真真切切,如同当年萧夫子对自己说得那般,连同神情都何其相似,他微微俯身,诚恳地说:“谨遵掌门、师伯教诲。”
萧遗阳神色凝重,拄着金色拐杖,缓缓走到萧戊光面前。
“你真得要对戊光动手吗?那么忍心吗,当年萧尚全打断孩儿的腿,你可没有半点责怪之意啊。”萧雁裘隐隐感觉到不安,凝视着萧遗阳的神情,暗呼不妙,急道。
但是萧遗阳仍然无动于衷,将萧戊光拖了出来,谁敢替萧戊光求情,也只有萧雁裘了,萧雁裘第一次当众以央求口吻向着自己的父亲恳切地请求道:“爹,你就饶了戊光吧,雁裘已经罚过他了,他知道错了,他可是你亲孙子啊!”
“啊!”
萧遗阳随之而来便是举起拐杖敲打在萧戊光的手臂上,萧戊光一声惨叫,疼得在地上来回打滚。
“疼吧,如此疼一下,你才会长记性,不是年轻就可以任意妄为,我现在把你手臂打断,你养个半年还能痊愈。可是人家呢,一辈子就这么完了,戊光你给老夫好好反省去吧。”
这个看似赏罚分明的老者、仍然难掩护犊之心,他竟然替萧戊光朝葛贯亭躬身一拜,歉然道:“剑尊门萧氏对不起葛小朋友,萧遗阳不能做到断他筋骨,只能让他感受到切肤之痛,望小朋友大人大量,萧遗阳再此致歉。”
众人见状纷纷大骇,一个百岁老者,竟然向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道歉,这种气魄,这种心胸,让众人汗颜,让葛贯亭心怀敬畏。
第二百四十二章 海誓
※※※
大宋,密州,海峪村。
海水蔚蓝,宛如一碧毯子平铺在海面上,海岸边的金沙在阳光下斑斑闪烁。
一**海浪拍打着岸边,海天一线,不禁让人心旷神怡。
两个人,犹如沙滩上渺小的两点,慢慢移动。
“仙儿,离中秋还剩下几天呢?”
“快了五天以后便是中秋节了?”
“仙儿,我想回家了。”
“好啊,我们以后一起过中秋,回家过中秋好吗?”
葛贯亭故作刁难道:“那你爹怎么办?我们就这么跑出来了,他肯定气死了。”
萧虹仙有样学样,学着他的语气,刁难起他来:“那你爹怎么办?我们就这么跑出来大半年,然后就手拉着手回去跟他过中秋,他会不会气死啦?”
“不会的,我死都会娶你。”
“那你老爹凶你咋办?”
“死都不怕,还怕凶吗?况且我现在都是废人了,肯定也不好找媳妇了,你这个送上门的便宜媳妇,他肯定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说谁便宜呢?看我不打你?”
“萧女侠饶命啊。”
一对少年少女在沙滩上你追我赶,真是羡煞旁人。
葛贯亭认认真真地抽出自己的另一只手,向着蓝天、向着大海竖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我葛胤向着大海发誓,此生只爱萧虹仙,永不违誓。”
萧虹仙也正儿八经地学起葛贯亭来,向着大海竖起秀掌,一字一句地说:“我萧虹仙向着大海发誓,此生只爱葛胤,永不违誓。”
葛贯亭停下步子,将头低下来,双唇轻轻吻落她的白皙额头上,阳光,沙滩在那一刻仿佛见证了那一刻山盟海誓。
水绿裳少女就这么被少年十指牵着,好不甜蜜,与之并肩走在海岸边,听着海与地的盟誓,好不惬意。
“以后,你就站在我的左边,我还可以用左手牵你。”那少年一袭黄赤长衫,只是右臂整个垂在裤腿边,不能灵活动弹,只能随着身子而慢慢摆动。
水绿裳少女微微一笑,将螓首枕在他肩膀上,颔首道:“好啊!”她眉宇间不禁荡漾着淡淡忧伤,她恻然道:“都来这里好几天了,为什么还是没有看到龙的踪迹呢?”
葛贯亭浑不在意,淡淡地说:“仙儿,我们随意吧,没有了右臂,有你,也是一样,何必强求呢。”
萧虹仙倏地抬起螓首,执着地说:“虽然我甘心当你一辈子的右
手,但是我不想你一辈子都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葛贯亭缓缓举起左手,摆动了一下,正色道:“没有啊,教书育人也是我喜欢的事情,况且我现在在学习怎么用左手拿筷子吃饭,用左手拿剑比划,总有一天,我的左手可以跟右手一样灵活的。”
凝视着这个天真豁达的少年,萧虹仙不由有一点点心疼起来,开起玩笑道:“那不管怎么灵活,也没有我这个手灵活。”她张开藕臂,缓缓抱住他,只听她柔声道:“一个人,三只手,你现在有我的左手右手,你是不是赚了呢?”
“嗯,对,我现在有四个手,三只可以动,是我赚了。”
“嘿嘿,那以后看谁敢欺负我们。”
辽阔的大海,衬着金色沙滩,不禁让人心旷神怡。
琥珀色的仓鼠跟着这有情的一对男女身后走着,两双大脚印旁边走出了一个小脚丫,最后一个海浪打了过来,瞬间把它淹没,等海浪退去了,润湿的沙滩上,只剩下耷拉着沙子上的一坨屎般大小的圆球仓鼠小琥。
隐约可见不远处礁石上,紫光乍现,走近看才发现,紫色光柱内困着一只小白龙,几张黄符在紫色光柱四周迂回飘荡,光柱犹如一圈电柱一般,不断闪烁着电光火石。
被困在其中的那一只小白龙通体银白色,龙角呈灰黑色,全身银麟在阳光与光柱摩擦间的火花联合照耀下,银光闪闪。
“仙儿,那里困着一只龙,我们去救他。”葛贯亭见状,急道。
两只方才十指紧扣的手骤然分开,萧虹仙顿住步伐,无故愣住当场,葛贯亭为之一怔,扭头疑惑道:“仙儿,你怎么了?”
萧虹仙眼神闪烁,默然不语,像是在挣扎着什么,而后神情坚定决绝起来,正色道:“我设下了符阵,所以那只小白龙才会被困在那。”说着情绪激动地抓住葛贯亭手臂,安抚道:“贯亭哥哥,我不会伤害它的,只要抽它龙筋就可以,好吗?”
“呜呜呜....”
眼前这个女孩满目的期许注视着自己,难得她会去考虑自己的感受,与刚认识那个特立独行、心狠手辣、不顾他人感受的萧虹仙却也是大相径庭。
可是不知怎么得当循目看向那只被困在浅滩的小白龙,听着它无助的悲鸣,他的心里就说不出的恐惧,就仿佛每个夜晚,自己也躺在地上,向着那个少年投射无助的目光却得不到任何怜悯,一把剑就这么刺进自己的肉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自从那天夜里,葛贯亭再也不敢去看尖锐的东西,哪怕是自己的洊雷剑也没有勇气举起,他知道他从内心开始恐惧这个,就仿佛废手的心魔一直萦绕他心间,挥之不去。
温顺的他突然难掩心中的恐惧,骤然脾气暴躁起来,狠狠地甩开萧虹仙的藕臂,怒斥道:“不可以....不可以....”
情绪的发泄离不开动作的粗鲁,他几乎粗暴地抓住她的藕臂,重重地捏下去,叱喝道
:“你知道吗?抽了它的龙筋,它也会疼,如果这辈子因此毁了它,它会记恨你一辈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太残忍了,太残忍了....”即使情绪激动到极点,他话里不带一个脏字。
萧虹仙被眼前这个判若两人的葛贯亭吓到了,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他的温润如玉都去哪了,难道一次的打击,足以将他击垮吗?
突然有些担心他,但是此刻的他就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孩子,即使喜怒无常她也要去用爱浇灌他,让他走出阴影中,她柔声安慰道:“好好,我们不抓他了,放了他好吗,你别生气。”
许是藕臂被捏得太用力了,萧虹仙一心担忧葛贯亭,强忍住疼痛,直到葛贯亭恍然松开手时,才发现他的手心里,竟然沾着一丝丝血渍。
而萧虹仙藕臂上的水绿色袖子晕染着一点红,如妖冶的一朵玫瑰花,让人看着心生怜悯,渐渐冷静下来的葛贯亭满脸担心与愧疚之色,自责道:“仙儿,你的手怎么了,都怪我太用力了。”
萧虹仙捂着藕臂伤口,缓缓摇首道:“没事,以前的旧伤,回去再处理一下便好。”
葛贯亭心头一热,用单臂骤然将萧虹仙揽到怀里,反复自责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不想去杀害一条鲜活的生命,我既然已经成这样了,就这样下去吧。”
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一起,萧虹仙抚摸着葛贯亭的背部,柔声安慰道:“好,就这样下去吧,日后你想如何,仙儿就陪你,我们就这样下去吧。”
小白龙似乎看懂了这两个少年少女的挣扎与困惑,突然安静下来。
风吹散男女的发丝,浪打湿他们的裤脚,却依然没有影响他们这一刻的地久天长。
※※※
流水镇,沉浸在宁静祥和的夜里。
屋舍内,装满热水的木桶中坐着一个**少年,有这么一位儒雅清俊的中年男子正拿着湿布为木桶中的少年搓背。
那**的少年一只手臂垂在水中动弹不得,而左臂靠在木桶边上,只听这少年满怀歉意地说:“爹,贯亭不孝,放弃科考,还私自闯荡江湖,活该废了一只手,回来还拖累父亲。”
“哎,贯亭啊,爹也不想再责怪你放弃科考,你如今右臂已经废了,还不知道左手提得了笔吗?算了,三年以后再试试吧,这段时间回家了以后就别出去瞎走,安心读书,偶尔帮爹去私塾里代代课,好好过平淡的日子吧。”这说话的人正是葛贤德,一直严肃冷峻的葛贤德难得流露出父亲的慈爱,为自己的孩子洗澡搓背。
这让葛贯亭心中一暖,记忆里父亲为自己洗澡都只停留在六岁前,这还是自己长这么大的第一次,他心怀感恩道:“孩儿惭愧,恐怕再也当不起‘葛胤’之名,让爹失望了。”
葛贤德面容骤敛,冷冷地说:“你若这么快放弃,那就不是我葛贤德的儿子,也不配叫‘葛胤’。”
第二百四十三章 回家
“不,贯亭不会放弃的,一定会好好努力,不会辜负爹的期望。”葛贯亭正色道。
葛贤德皱了皱眉,冷冽的目光又柔和下来,淡然道:“明晚让那位萧姑娘与我们一起过中秋吧。”
惊喜万分的葛贯亭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这么快就开始接纳萧虹仙,不禁再度问一次,以确定答案,道:“爹,你真的接受仙儿做我们家儿媳妇吗?”
葛贤德缓缓颔首道:“”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在外面也不容易,况且她为了你还和她的父亲弄僵了关系,既然她都不嫌弃你,又肯与你共患难,这样的女子也是少见,爹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当初只是怕江湖女子打打杀杀过不惯清贫安逸的日子。”
他顿了顿,续道:“不过还是要看她日后表现,我葛家儿媳妇不是那么好当的,三从四德是最基本要求。”
欣喜若狂的葛贯亭喜道:“嗯,那我等下去告诉仙儿,她肯定很高兴的。”
葛贤德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此痴恋这个女子,心中不知为何还是有一点不安,他轻轻叹息,继续为儿子擦着背。
翌日,菜圃里的公鸡‘咯咯’的叫,天早已大亮,勤劳的人早已起床,窄小的厨房里有一个水绿裳少女在下厨,白净的脸庞早已弄得乌黑,但认真执着的神情让门外的少年不禁动容。
半晌,在书案上看书的少年肚子早就‘咕咕’大叫,仓鼠小琥仍旧躺在窗边,沐浴着早晨的阳光呼呼大睡,少年瞥了它一眼莞尔一笑,而后,他神色凝重,缓缓用左手握住毛笔,然后慢慢将笔尖在砚台上润润墨汁。
葛贯亭屏住呼吸、凝神专注,用左手将蘸着墨汁的笔压低,尝试着让笔在白纸上写字,哪怕是一个“一”字都好。
太过专注的他汗珠挂满整张俊气的脸庞,当笔尖触到纸上时,他的左手下意识的不习惯而颤抖,无法保持平衡,而导致墨汁很快晕染整张纸,从一个墨点到一个墨汁石圈。
“啪”
笔悄然落到书案上,一种挫败感在那一刻油然而生,这对于饱读诗书、寒窗苦读十五年的他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闷闷不乐的他憋红着脸,左手掌心攥起整张纸,那纸被他拧成团,他也只能依靠这个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气愤的他不禁开始骂自己:“葛贯亭你就是个废物。”
“废物是不可以说自己是废物的,所以你不是废物。”满脸被炭熏五乌抹黑的萧虹仙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动容道。
萧虹仙语重心长地说:“万事开头难,哪有那么快就学会的,你又不是天才,既然右手可以握笔写字,那左手同样也可以,你偏心了十五年,让右手有了优越感,你何尝不能用同样的耐心与自信来对待左手呢。”
葛贯亭陷入深思,想到自己三岁就开始握笔,对右手又是珍之重之,写了十五年的右手当然远胜于左手。
他怔怔出神道:“是啊,只要重新来过,左手未必输给右手。”他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左手掌,心中的希望之火又反复重新燃起。
“耐心点,总会成功的。”
她的秀掌握住葛贯的左手,协助他握住那把笔,慢慢地写下略显粗糙的一个字:“仙!”
希望在这一笔一划中蔓延,而窗外目睹这一切的葛贤德不禁淡淡一笑。
堂屋内,一桌子放着馒头、大饼、稀粥、青菜,虽然是个简单的早餐,但是炒糊的青菜、烙焦的大饼让早已饿坏的葛家父子顿时没有了胃口。
一直信心满满、高傲娇气的萧虹仙难得流露出惭愧之色,两只秀掌不知如何安放,一直在摆弄着裙带,她为葛家父子纷纷盛满稀粥,细声细语地说:“那个...葛伯父,仙儿第一次下厨,有点那个啥,你要见谅。”
葛贤德瞥了一眼自惭形秽的萧虹仙,仍旧摆着一张严肃的脸,但是他假意的清嗓子咳嗽,却给他这严肃的神情添加了些许俏皮。
他正色道:“没事,谁没有第一次,只是萧姑娘你是客人,本不该让你下厨,以后还是让亭儿下厨吧。”
说罢,他端起稀粥的饭,小酌了两口,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然后他再将筷子伸向青菜与大饼之间,犹豫了一会,才在青菜里反复挑了挑,最后还是选择不吃这两样菜。
萧虹仙见葛贤德放下筷子,心头不由一紧,暗呼不妙。
又见葛贤德伸手拿起馒头,慢慢啃了两口,见他紧缩的眉头微微松开时,她绷紧的神经才有了放松的余地。
葛贤德咀嚼着馒头,开口道:“这馒头不错!”说着咬了几口,抬头看了一眼萧虹仙,见萧虹仙一脸尴尬的样子,让他不知所措,他又伸手拿了一个白馒头,冷冷地说:“亭儿,以后还是你煮,不可以偷懒。”他边说边缓缓起身,拿着两个白馒头往门外走。
“是,爹!”葛贯亭望着葛贤德的背影,应了一句。
萧虹仙苦笑道:“除了馒头是外面买的以外,其他都是我做的。”说着她才松了一口气,坐下来喝了一口粥,刚碰到舌尖的那一瞬间,萧虹仙就冲到门外,将那口粥吐了出来。
然后,萧虹仙秀掌按着门,掩着樱口,重复了那一句:“以后还是你煮...”
※※※
繁华的集市,葛贯亭与萧虹仙并肩走在街上,葛贯亭背着一个已经放着两颗白菜的竹篓,他触及伤怀起来:“仙儿,你还记得你以前是在这条街上偷了力钦的东西,然后塞给我,现在想起来,我们当时很幼稚。”
萧虹仙藕臂环胸,故作生气道:“哼,要不是我偷了他的东西,你还能和扈力钦称兄道弟吗?”
葛贯亭无奈一笑,应道:“说得也对,还是得感谢萧女侠。”
两个人走到狄家肉铺前,一个壮实大汉正在埋头切肉,当听到葛贯亭叫他:“狄大伯,来两大块肉咯。”
“原来是贯亭啊,真孝顺,都带媳妇回家给你老爹过中秋,比阿印孝顺。”狄大仁先是看到葛贯亭,然后目光扫到萧虹仙,眉开眼笑地说。
葛贯亭被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心下一咯噔,想到了什么,问道:“阿印也孝顺呢,对了阿印回来
了吗?”
狄大仁抱怨道:“别提那混小子,前段日子回来一趟给我塞了一大袋银子后就匆匆走了,说什么要在三年内,在江湖上闯出名气来,到时候还给我带回一个漂亮儿媳妇。我看这小子是白日做梦了,在镇里随便找个就可以啦,也不图他发大财,名气这东西当不了饭。哎,早知道当年就不让他学劳什子功夫,顶屁用。”
抱怨之余,手还是利索地切了两块猪肉,用布包起来,放到葛贯亭的竹篓里,当看到萧虹仙要掏银子给他时,马上拒绝道:“甭给钱了,就当中秋给你们家打牙祭啦。”
萧虹仙盈盈一笑道:“嘿嘿,狄大伯您真好,以后有啥要我帮忙的尽管叫哦。”
狄大仁被小姑娘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摇首道:“小姑娘真会说话,我们这都是粗活,你干不了的。”说着看了一眼葛贯亭,脱口道:“不过贯亭是个好孩子,你是嫁对人啦。”
这话说得两个少年少女不禁低首害羞起来。
是夜,中秋佳节,葛家小院尤为温馨。
一桌子的菜肴,三个人,望着窗外的那轮明月,仿佛一切的幸福都是从这一刻开始。
“萧姑娘,葛某以往言语中多有冒犯,从今日起,就以酒饮之,一笔勾销了。”葛贤德端起酒杯,向着萧虹仙敬酒。
萧虹仙明显有些惊愕,马上站起身来,举起杯子恭恭敬敬地敬向葛贤德:“伯父言重了,仙儿先干为敬。”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的萧虹仙一杯痛快饮尽。
许是太过喜悦了,因为葛贤德的温和态度,让萧虹仙格外意外也惊喜万分,这酒过三巡,玉颊微红。
葛贤德拍了拍葛贯亭的肩膀,正色道:“萧姑娘啊,我儿葛胤就是个木头,太老实了,若是你日后嫁入我葛家,多多帮衬着他。”
这说得萧虹仙玉颈连着耳后根红成一片,望着有些微醺的葛贤德,她觉得格外亲切,颔首道:“会的,伯父放心。”
葛贤德许是喝了酒之后,特别豪爽直接地说:“萧姑娘,今夜没有当你是外人,但是有一件事,葛某必须要说,葛某不是很喜欢江湖中人为儿媳妇,希望你能够退隐江湖,不再过问什么帮派纷争,安心的相夫教子,你可做到。”
萧虹仙明眸充溢着喜悦之色,不禁重重颔首:“做得到,仙儿会慢慢学得。”
葛贤德突然站起身来,由于有些微醉,身体有些晃动,没有站稳,葛贯亭连忙扶住葛贤德,葛贤德一边往屋内走去,一边说:“你们等着,葛某去拿下亭儿他娘的家传信物,等着啊萧姑娘。”说着轻轻推开葛贯亭,独自一人走进屋子里。
萧虹仙望着葛贤德背影,朝葛贯亭举起酒杯,调侃道:“看来,以后我要叫你相公咯!”说着兴致上来,不由分说饮下这一杯。
葛贯亭更是眉宇间都带着浓浓笑意,喜不自胜道:“以后的中秋,我们家就多了你这位娘子啦!那就敬未来娘子一杯。”说着他用左手举起杯子豪然自饮。
“哐啷”一声,从葛贤德屋内传来瓷碗碎裂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温馨。
葛贯亭与萧虹仙互看一眼,颇有默契地冲进屋内。
第二百四十四章 归墟
此刻,屋内早已经是一片狼藉了,竟然有两个凶神恶煞的蒙面黑衣人手握长刀砍向葛贤德,幸好葛贤德会用桌上的东西砸向两个杀手,以阻挡他们猛烈的进攻。
萧虹仙为了掩护葛贤德与葛贯亭退出屋内,赤手空拳与两个蒙面黑衣人进行过招,况且这黑衣杀手的本事还不是普通的杀手,明显是经过训练的专业级杀手。
这一退一进,萧虹仙与两个杀手一直转移位置,打到大堂,萧虹仙瞥见桌上的洊雷剑,“哐”地清脆一响,拔出洊雷剑与之迎敌。
“亭儿,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他们好像一直在你屋里找些什么东西?”葛贤德拉着自己儿子的手臂,急道。
葛贯亭左手扶着葛贤德跑到院子中,还来不及回答,便发现了周围的异动,当下护在自己父亲的身前。
屋檐上竟然还站着两个蒙面杀手,但是奇怪的是只有一位蒙面杀手翻身飞下,他手中拿的是一把普通材质的刀,还未开口,便拿刀刺向葛贤德,看来杀手还有一个动机是对葛贤德而来的。
葛贯亭当即将乾坤灵力凝聚在左手掌心之中,翻掌稳稳接住杀手的那一刀,可以看见的是蒙面杀手剑眉星目却充满着奇怪的神色,忽然他瞳孔一缩,似乎想很快打败自己,却因为他的功法修为不在自己之上而略显得吃力。
但是他有刀之锋芒,对于葛贯亭来说是一种劣势。
此刻萧虹仙与屋内两名杀手,纷纷破门而出,也在小小的院子展开了厮杀。
葛贯亭与那蒙面杀手一同撤掌,然后两人竟然同时打出了上善灵力的功法,两个人单掌同时间幻出两个八卦无极,冲撞在一起。
在这比拼之下,葛贯亭明显在内劲修为上更胜一筹,处于下风的蒙面杀手忽然举起大刀,便是朝他挥去,刀光弧影直接扫向葛贯的右臂。
由于葛贯亭只有左臂可以进行抵挡,右臂被刀光弧影划了一刀,虽然葛贯亭不会觉得疼痛,但仍然踉跄后退,等自己要抬首看向蒙面杀手时,杀手翻掌便朝葛贯亭打来。
葛贯亭还来不及反应,胸口便重重受了这一掌。
“噗通!”
葛贯亭仰倒于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萧虹仙与葛贤德见状,急道:“贯亭......”
可是萧虹仙分身乏术,好不容易杀死一个杀手,刚要转身跑向葛贯亭时,从黑幕里又跃出两个杀手,连同她刚才打斗的一个,是三个。
这些杀手的武功路数特别奇怪,让人难以摸透。
葛贤德正要跑到葛贯亭身边时,那一位明显功法高于其他所有杀手的蒙面人持着刀缓缓走向葛贤德。
他从这个蒙面人眼里看到浓浓杀意,这让他奇怪的是,为何他看自己的那一刻,有些许的犹豫,难道父亲与他有什么仇怨不成,可是杀手杀人都是没有理由的。
葛贯亭奋不顾身飞扑过去,趁着蒙面人不在意他这一边,他与蒙面人一同倒地,在拉扯之间
,蒙面人怀里的一块木制图块,被他拉扯掉了。
这个时候奇怪的曲调响起,让葛贯亭不由一愕的是,这个曲调,曾经在那一天夜里也响起过。
怪异的曲调是屋檐上的那个蒙面人吹起,他的双唇含着一块黑色的叶子,叶子徐徐吹出,如鸟儿在鸣叫的诡异声音。
那一夜,是这个曲调伴随着他失去了右臂,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再次响起。
记得那夜的蒙面女子,她听到这个声音时,异常狂怒,就像中了魔怔时,他划伤了她的手臂。
手臂的刀伤,他忽然想起那女子手臂的刀伤,有一种让人畏惧的猜测,从他心中骤然出现。
“没事,以前的旧伤,回去再处理一下便好。”一句曾经的话语再次回响他的耳边,后怕,匪夷所思,诸多情绪交杂着他,恍然惊觉,抬起头,目光开始寻觅水绿裳少女的身影,不在右边,难道在左边。
等他将目光移到父亲所在的右边时,惊天的一幕永永远远烙印在他心间,他的美梦,他的爱,全部都在那一刻碎成一片一片。
洊雷剑的剑尖穿过那个中年男人的胸口,血汩汩地流淌一地,他用单臂艰难地爬向父亲,可是拦不住那无情的一剑。
十七年来,在他眼里,这个男人是那么的伟岸,是那么的严肃,是那么的决然,可是他是自己最爱的那个男人。
在今夜,在这个最让他高兴的中秋节,他最爱的这个男子,被他最爱的女子一剑刺穿了胸膛。
还未等他爬到父亲的身边时,父亲面向自己的脸开始扭曲,或许是因为这一剑的疼痛,但是很快,他笑了。
他含着泪,对着自己慈祥的微笑。
伟岸的身躯倒在自己身上,葛贯亭用尽所有力气抱住这个男人,目瞪口呆、失魂落魄的他,缓缓摇首,很快他的情绪开始慢慢被点燃,他开始哑声啜泣。
“爹....爹....”
他不停地对着他怀里这个男子哭喊着,他的视野里出现了这么一个水绿裳少女。
充斥着浓浓嗜血杀意的美目随着屋檐上那个蒙面男子放下嘴唇上的叶片而恢复了平静。
泪很快地塞满少女的眼眶,她颓然丢下剑,不停地摇首道:“不.....不....”从她清吼间发出的声音带着颤音和无边的恐惧与害怕。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杀了他最爱的父亲。
而自从那一夜她莫名其妙地听到怪声后,就失去了神识,等醒来的那一夜,床边有一件夜行衣,而自己的手臂无故流血了。
那一夜,她的父亲受伤了,她最爱的贯亭哥哥手废了。
几次的思索,她一直不愿意相信,这些都是她干的,巧合,一直当做巧合。
可今夜,她神智恢复得很快,她亲眼看着自己握着那把沾着血的剑,看着这个原本已经接受自己的男人倒在了她爱的那个少年的怀里。
她缓缓
爬到他们的身边,她可以感觉到眼前这个抱着自己父亲的男人浑身上下充满着腾腾的杀怒之气,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恨不得一下子将自己剜掉。
倒在葛贯亭怀里的葛贤德,突然把一块玉佩塞到自己手里,用微弱的声音说:“萧姑娘.....这是亭儿他娘留给他的传家宝.....临走前说是让我教给她儿媳妇.....”
萧虹仙缓缓接住那一块玉佩,玉佩上沾着血,已经看不清楚模样,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将那块玉佩伸进怀里时,无意间碰到腰间的腰铃,一排的腰铃发出“滴铃铃....”的悲沧脆响。
“您不会死的....您不能死.....仙儿一定会找人救活您。”萧虹仙大怮,泣道。
当萧虹仙要伸手去扶葛贤德时,“啪”地一声脆响,萧虹仙的秀掌被葛贯亭无情地拍开,秀掌顿时一片通红。
萧虹仙知道眼前这个少年非常恨她,他的眼眸很冷漠,没有丝毫情愫,只有浓浓的恨意。
葛贤德的左手一直抓住一把红色毛笔,他用尽浑身气力向着葛贯亭举起,憋着一口气,时断时续地说:“葛胤,我....我的...孩儿....在爹心里...无论....你做...什么....你都是....我.....胤....”
最后一个字在喉间,还来不及被气息推出时,一口气就这样永远断掉了,双目轰然闭起,那握着笔的手还来不及将笔递给葛贯亭时,骤然失去了重心掉了下来,重重地甩在地上。可是那把笔仍然被他紧紧抓在手中,笔上面刻着两个字,就是:“葛胤。”
“爹.....”
黄赤少年突然歇斯底里地吼着,通红的双目就是一颗眼泪都流不出来,浑身怒不可遏的暴戾涌上心头。
“我要杀了你....们”
他浑身上下倏然充满着无穷的力量,两颗乾坤石暴射出刺眼的金光,他狠心地瞥了一眼萧虹仙,捡起地上的洊雷剑,犹豫了一下后,本想对身边那个蒙面杀手开刀,却发现他早已无影无踪。
黄赤少年兀自转身冲向身后那三名蒙面杀手。
血肉模糊,三具尸体四分五裂地分散一地,就只是弹指间的工夫,他第一次出手如此凶狠,如此毒辣,这也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杀人。
浑身上下都沾着那些杀手的鲜血,血腥味弥漫他全身,或许只有这一丝丝的杀人快感可以让他忘记伤痛。
这一年的中秋之夜,注定是难忘的。
那轮圆月哪里懂得人间的悲欢离合。
素闻人间有归墟,有人说这是生命的终结,是一个人的归宿。
可是他与她最终的归宿又是什么呢?
无从得知,但只知道,今夜的他是对过去那个他的终结,更是这个少年稚嫩的归墟,未来的他将是蔚蓝大海中那一个无底之谷,汇聚着所有怨怼与责任,让他艰难成长。
海之归墟,亦是葛贯亭的归墟。
第二百四十五章 市易
大宋,代州,雄勇寨。
冰天雪地,北风呼啸,城寨里已是银装素裹。又是新年伊始,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在繁忙的市集之间,即便是数九寒天也抵挡不住他们迎接佳节的热忱。
鹅毛大雪簌簌降下,在纯蓝的天幕间,这六棱形的绝美奇花带着雾的柔、烟的轻、纱的朦翩然旋转。
殊不知有多少人的毡帽上、肩头上、发髻上都沾着斑斑雪白。
十几名穿着宋军甲胄的兵士以两人为一列整齐走在其中,为首的是一位相貌英挺、面容黝黑的青年将领,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又大又圆,与黝黑的肤色形成极大的反差,他腰间佩着一把笨重的铁剑,双手上握着一把全铜双锏,凝神注视着川流不息的人群。
身后一名士兵急匆匆跑来,朝他作揖道:“报...韦都统,马市有一群人打起来了。”
话音方落,这位韦都统的视野落到了东北一隅。
四周被厚雪覆盖的白茫茫一片,但是东北方向却围着里外三圈黑压压的一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从中传来嘈杂之声。
“嘿,我说你们这些鞑子,买你两匹马赊两天钱儿都不行,老子乔三,可是寨子里最有信誉的人,哪里会差你几两银子不还?”那个粗脖子的壮汉双手叉腰骂咧咧地说。
站在乔三对面是穿着一身羊羔皮缝制的长袍中年蒙古汉子,看上起也是殷实富贵之家,他身材高大、体格壮硕,与乔三相比,高出一个头来。
但他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去,且听他猛哼一声,气道:“钱货当面点清,一手叫钱一手交货,你们宋人诡计多端的很,我小本买卖,赊不起。”
乔三歪着嘴巴子,瞪大眼珠子,叱道:“好你个臭鞑子,契丹人欺负我们就算了,连你都敢欺负我们头上来啦,大伙子,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在煽动群众气氛之余,还不忘指了指左右几个同他一起的兄弟:“哥几个,今个儿,让这些臭鞑子知道我们汉人的厉害。”
蒙古汉子身后几个壮汉与乔三等人扭打在一起,有几个汉人被乔三煽动起来,也加入两边的战局,场面甚为纷乱。
雪无情地下着,冷眼旁观着一群人在械斗。
“嘶---”
有一匹被混乱的局面惊吓到的棕色马身、白色鬃毛的瘦马情绪激动,竟然将拴马桩连根拔起,从马群中冲了出来,撞飞了几个人后,仍旧不愿停下来。
原本群情激奋的两边人都哑然不作声,围观的群众更是被吓得踉跄逃跑。
到处都是马儿来回打圈冲撞下,疾驰的铁蹄碾压踩碎而翻起的冰屑,慌乱的人群堆早已哄然散开,他们早已只顾自个儿选择躲开马儿的冲撞。
空荡荡的一条路,一眼望去,只有一个懵懂的四五岁女童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她似乎极
其期盼地张开手臂,对着马儿咯咯一笑。
眼看着马儿即将抬起铁蹄要碾压下来时,一抹灰黑身影转瞬而下,只见一个十九二十岁的青年人将女童抱起,这青年人一袭灰黑束身长袍,外衬貂皮袄相貌俊朗不凡、棱角分明犹如雕刻的塑像尽显英挺之色,鼻如悬胆之上,一双瞳孔有着超脱年龄的成熟稳重。
这灰黑青年左手抱起女童之余,右手翻转着手中的长刀刀柄,那把乌黑如炭的长刀在转动之时,大绽冰蓝光芒。
那匹受惊吓的马儿被冰蓝光芒耀眼刺目后,马#眼中的凶戾之气瞬间消失,它抬起双蹄后,转了一个方向,便渐渐稳定下来。
“好马,好马,果然是百岔铁蹄马。”
灰黑青年伸手捋了捋马儿披散在脖子上的鬃毛,不禁开口赞道,而用手臂托起的女童也浑然不怕的样子,伸手抚摸着马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围观的群众见状纷纷为女童的安危松了一口气,有一个胖妇人从人群中挤出,对女童投射向担忧之色,朝灰黑青年谢道:“多谢,多谢。”
灰黑青年将女童归还于这位妇人,牵着马,走到乔三与蒙古大汉面前,淡淡地说:“老板,能不能给我来三十匹百岔铁蹄马,这是定金,随后我的随从会去你马厩里牵马。”青年说话间,将手中一袋银子递给蒙古大汉。
蒙古大汉严肃的一张阔脸立即喜笑颜开,道:“好的,好的。”
灰黑青年余光瞥了一眼乔三,哂道:“正当买卖无关蒙汉之别,若是没有银子,没有家当就不要出来坑蒙拐骗、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乔三气得狠狠骂道:“哪来的黄毛小子,瞎管闲事。”说着举拳凿向灰黑青年。
“韦都统,我们要不要插手管管。”
韦都统摇了摇头,将手中双锏递给一旁说话等候军令的士兵,饶有兴致地看向被围在人群中那一个灰黑青年。
灰黑青年左掌一张,稳稳接住他的拳头,微一使劲,把乔三疼得龇牙咧嘴、张开嘴冒着蒸气,不停叫道:“疼疼疼....饶命啊大侠...”
那青年见他求饶便松开手,吃了亏的乔三不再嚣张不再跋扈,低首揉着手关节,装出一副活活脱脱的可怜虫样子。
“这位老板,做生意全在变通,你不能因为他是宋人就起了戒备之心,若是如此,你又何必从遥远的草原来到代州贩卖良驹呢,况且大宋有大宋的市易法度,既然到了大宋境内,就要守此法度。”
灰黑青年一脸正经地对着蒙古大汉说着,赢得了在场众人的附和,他继续道:“总之,双方都有错处,乔三不该煽风点火,老板你不该故意惊吓了这匹良驹,你可是要知道,被惊吓的马犹如被逼到悬崖的老虎,凶猛异常。”
蒙古大汉被他一语揭穿了伎俩,面色窘然,连声应道:“是是,是我的错。”说着脸色透着为难之色,道:“只是这什么市易之法,我个外乡人
怎么会知道?”
灰黑青年思忖道:“大宋的市易之法,允许人赊账,但前提是要以田宅与金银玉器作为抵押,无抵押之物者,须由三人作保,当然作为卖家一方,皆可得利息十分之二,逾期不偿还利息者,每月罚钱百分之二,但是此法度对你个外乡人确实有欠妥当。”说着
朝人群外一瞥,问道:“雄勇寨是大宋火山军统辖之地,作为都统,韦将军你责无旁贷。”
韦都统从人群中缓缓走了进来,反问道:“这位少侠所言极是,只是不知韦允该如何做才算尽责?”
灰黑青年眸光迸射出一股自信,正色道:“若要解决这诸国商贾在此买卖,非官家人的管制不可,韦将军你可以上报朝廷,建议在此建立一个诸国易物市场,由各路官府之人前来管理。这每年正月,都有北边的商人在此买卖,他们这一待都是三月开春才离去,你只需派兵协助其管理,但凡有买卖,盖不论赊钱者都需在三月内不可离开此地,若是当地人,须以物抵当或以三人为保,若是有人犯了规矩,你既可以军法从事,断手断脚,以儆效尤。”
蒙古大汉认真听着,附和道:“这主意好,如果有了大宋官府的庇护,我们自然愿意去赊钱。”
韦允思忖道:“这主意确实好,就算朝廷不予理会,韦允本就是雄勇寨一方戍边将领,掌握着寨里上下户籍簿册,此事甚好解决。”说着向着灰黑青年作揖道:“此事,韦允定会禀报朝廷,多谢少侠的提点,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灰黑青年微微抬起头,嘴角溢出睿智豁达笑意,应道:“扈力钦!”
北风呼啸着,天上的云是那么的纯白,天永远蓝的那么清澈。
雪簌簌得下,官道上,白茫茫的雪地里,出现一排大大小小的脚印,或人或马,踏雪留痕。
“力钦,我们为何来代州买马,明明我们辽国也有良驹,何必舍近求远?”身后骑在马背上爽朗清举的青年开口问道。
扈力钦拉着缰绳,任由着马儿慢慢悠悠地走在雪地上,他正色道:“代州乃全晋咽喉,临近三关,一直是大辽觊觎已久的嘴边肉,奈何有火山军与宁武军镇守此地,故而迟迟久攻不下,此次来此,一方面是帮耶律俨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还有一方面是因为北苍与代州比邻,所以想知道北苍派这三年在中原又有什么作为,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三年来北苍派倒是没有多大动静。”
那青年略一沉吟,突然后怕起来,试探性地问道:“难道你要帮耶律丞相攻打大宋.....”
扈力钦对青年的问题没有丝毫的动容,他淡淡地说:“游溪,你是知道的,六空派这三年来全靠耶律俨的帮助,我们于情于理是要还这个恩,但是大辽、大宋、大夏他们不管怎么打,作为江湖门派,我们能做的只有保持中立。大宋帮北苍派对我六空有落井下石之仇,但我扈力钦很明白,这只是那个昏君的错误,不能牵连千万大宋子民。可是这个世道就是弱肉强食、你死我活,不能被你我所能左右的,大宋君主若是昏庸,一旦被灭,也是咎由自取,但大宋不乏忠臣良将,这也是它能存活百年的原因。”
第二百四十六章 葛胤
游溪颔首附和道:“耶律丞相他确实是对六空有恩,大辽这几年奸臣当道,也无暇对大宋用兵,多亏了耶律丞相这等肱股之臣,不然的话...”
扈力钦截口道:“耶律俨是个有野心的人,但他比之耶律乙辛是个忠臣,他如今的心思就是想怎么借助大宋的力量拔出大辽的蛀齿,目前倒是不会对大宋用兵,只是日后等他掌权之日时,辽宋边境再无安宁。”
雪一程,路一程,光透浮云万丈芒。
不知不觉,暖阳穿透云层洒满白茫茫的大地,十几人下马围坐在一起,扈力钦举起水囊轻轻呷了一口,缓缓咽下后,故意提高嗓音道:“一剑萧倾城,萧姑娘跟着扈某一路,定有要事相告,何不早早现身?”
话音方落,正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名绝世貌美的女子,大约二十二三芳龄,一袭艳丽的桃红色袄裙雍容美艳,一领赤红连帽拖地斗篷披在身上,衬着这雪地里的纯白,反而添了一抹芍药在数九寒天中凌寒傲放的冷冽之美。
她徐徐摘下帽子的那一刻,在场众人皆为之侧目,只是她若媚若妩的明眸骤然冷了下来时,众人皆心生胆寒,低下首收敛住目光。
“扈掌门好敏锐的观察力啊!”
萧音音勾唇一笑尽显妩媚之态,她款款移动莲步欺身靠近扈力钦,谁知扈力钦神色淡漠,巍然不动。
她唇齿间的笑意一敛,翻动樱唇道:“如此定力,倒是个痴情种,是在为舒师妹守身如玉吗?”
扈力钦本就淡漠的神情恍然濛上一抹怅惘,薄唇缓缓溢出一丝讥笑:“萧姑娘说笑了,舒宫主与我全然是朋友之谊,倒是萧姑娘一直对我二哥葛胤照顾有加,这算不算痴情呢?”
萧音音倒是像被人说穿了心思似得,玉容上再也难以掩盖而流露出淡淡愁意,她突然的沉默,让扈力钦开始有些不安起来,以试探性的口吻问道:“他,这将近三年,可好?”
缄默少许的萧音音神情凝重道:“不好,很不好。”
扈力钦面色乍然露出一丝诧异,但很快消失了,他剑眉皱起,关切地说:“贯亭他怎么了?”
萧音音柳眉微微一紧,动容道:“我的堂妹虹仙杀了他的父亲,加之断臂之痛,这两年间他一直活在自我折磨的世界里,拒绝所有人的帮助,自怨自艾.....”
从她的话音中连同她自己的思绪都仿佛被这愁思回到了那无穷无尽又带着伤感的秋日里。
三年前的深秋对于这个叫葛胤的少年来说是痛苦的、是漫长的,是煎熬的。
那年的枫叶似乎红的比较早,也落得比较早。
片片落叶,仿佛在阐述着一个自然的规律:落叶归根。
一块石碑,一土新坟立在这荒芜的半山腰上,任着枫叶飘零。
穿着麻衣、头束着白布的清俊少年面容憔悴跪在新坟前,他用自己仅有力气的左手轻轻抚摸着碑文。
石碑上刻着:“显考葛贤德之墓,子葛胤立。”
他沉沉磕了三个响头后,凝重的面上露出久违的笑容:“爹,你终于和娘亲在九泉之下相聚了,等孩儿什么时候把你的仇报了,再将你与娘亲合葬在一起好吗?”
清俊少年的笑容骤然僵住,渐渐变成了让人不禁动容的苦笑,他不断自责起自己:“可是,这个仇,呵呵,儿葛胤不孝,连累你无辜枉死,可这个仇孩儿不知道怎么报,你常教导孩儿宁愿天下人负我,也不愿我负天下人,对,我可以原谅所有人,我无法原谅自己,是我把她带回家,才.....不怨她.....不怨那群杀手......是孩儿的错.....孩儿一直以为习武可以帮助他人,可是倒头来我连自己的父亲都保护不了,我如今就像这只手一样,是个废物罢了。”
激动的他不断拉扯着自己的胸口,悲怮到脸色通红,泪水充塞着双眸,却没有一滴泪流出。
“少年人,你如此想就错了,大错特错。”一个蒙着面的中年男子缓缓从他身后走来。
跪在地上的那个叫葛胤的少年仍然无动于衷,沉默不语,浑然沉浸在自己的罪责之中。
中年男子柔和的目光在少年身上打量了一下,缓缓哀叹了一声后,目光无意间瞥见少年旁边多出一把毛笔,那把毛笔笔身刻着两个字:“葛胤”。
“葛胤,葛氏后嗣,书香继之,看来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你若如此颓废下去,定让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不得瞑目。”中年男子说话之间,点起三炷香朝坟墓前躬身三次后,插在香炉上。
那麻衣少年情绪稳定下来,神情却异常冷漠,冷冷地询问,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先生如何称呼?为何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莫非是我父亲生前好友?”
那中年男子眸光流露出超然豁达之色,淡然道:“我自号善先生,与大善之人为友,你父若真是以宁愿天下人负我,而不愿我负天下人如此这般教导于你,便是我的好友,孩子啊,你还年轻,失去了右手,你还可以用左手握起你爹送你的笔写字,才不负你葛胤之名。”
麻衣少年冷冷一笑,望着石碑上字迹粗糙难看的铭文,摇首道:“如今的我,连我爹爹的碑文都写得不成样子,还有什么资格拿起爹爹的笔呢?”
中年男子听罢缓缓摇首,将那把笔递到那少年面前,意味深长地说:“未来之路,这把笔,也只有你葛胤有能力书写,不管写得好与坏,你都用心了、尽力了。”
那个叫葛胤的少年神情沉重,他缓缓抬起头,看了这中年男子一眼,神情交会之处,隐约感到无比熟悉,仿佛在十年前,也有这么一个人用这样
执着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他兀自接过那把笔。
等他看了一眼笔身再抬起头时,那个蒙面的中年男子早已无影无踪,少年心中莫名感到一阵怅然若失,他又低下首,握紧手中的那把笔,重重地念着笔上的两个字:“葛胤。”
深秋里,葛家小院异常清冷。
篱笆围起的院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没有中秋之夜的残破不堪,地上的血迹也被清理的一干二净,被少年怒杀的几具杀手的尸首早已被一位姗姗来迟的美丽女子处理干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可是对于少年而言,就是少了这么一个最重要的人。
一个身穿麻衣的清俊少年,他用瘦弱的肩膀扛着一根圆木走到篱笆内,吃力的他用左臂将圆木推下。
圆木重重滚落在地上,少年举起斧头使劲砍在圆木木身上,砍锯之下不知过了许久,二十来块的木柴被他一一拾掇起来,整齐堆放在一边。
一只白皙的柔荑出现在少年的视野面前,柔荑正要伸向一块狭长的木柴时,被少年抢先拿走木柴。
少年剑眉一紧,冷冷道:“萧师姐,不要让此等粗活脏了你的手。”说着他将木柴移到旁边的位置后,缓缓抬首,注视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美丽女子,正色道:“这些日子,你帮我已经很多了,帮我处理掉那些尸首,帮我葬下父亲,这些本不该让你去做,可....不管如何....此恩我铭记于心,希望接下来的路,让我自己一个人走下去,可以吗?”
萧音音蹙眉道:“贯亭,一个人走很辛苦的,难道你不需要朋友....的帮助吗?”
眼前的少年神情执着,固执地摇首拒绝道:“右手都帮不了我,朋友又怎么能帮到我自己,我不想拖累任何人,请给我留点尊严好吗?还有那一个懦弱的葛贯亭早已死去,我只想做我父亲眼中独立而自强的葛胤可以吗?以后我就只是葛胤,字贯亭,请叫我葛胤.....”
这个自称葛胤的少年神情倔强,目光坚决,仿佛一切都难以改变他所认定的事情,两人双目对视不消一会儿,萧音音的心便软下来,她略带心疼的口吻缓缓叫唤了一声:“葛师弟....”
少年置若罔闻,仍旧埋头做事。
这个妩媚骄傲的倾城女子不知何时对眼前这个平凡少年生出了一份牵挂。
她的莲步虽然在移动,但是她仍然三步一回眸地望着这个少年,仿佛目光只要稍微失去这少年的身影,就像失去了什么似的。
这种远远的陪伴不知过了多久,从深秋到了隆冬。
流水镇的雪今年来得很早,还下得很大很大。
集市里,穿着略显单薄的少年用左手干搓着冻得发紫但是却没有丝毫感觉的右手在药铺旁蹲着,时不时嘴里哈着气为左手取暖。
第二百五十五章 凉薄
每每从身边路过的男女老少,就有多少张不一样的嘴脸,而这嘴脸背后是由一颗心来控制。
笑,分很多种,有真心开怀的笑,有喜极而泣的笑,有敷衍市侩的笑,有奉承谄媚的笑,他不知道那一张张带着伪装面具的面孔后,到底是有多少的真心坦诚。
自从那水绿裳少女带着阴狠毒辣的眸光将剑捅向自己父亲那一刻,他就开始质疑他的善良与仁爱是对还是错。
三年来他几乎将这辈子面对的人情冷暖都尽收眼底,他想到当年落魄潦倒的扈力钦,想到他面对这些重重打击,难免变得阴沉冷漠,换之自己也会如此吗?
不尽然,性格迥异吧,扈力钦可以在落寞时遇到自己与狄印,在自己最值得怀念的少年岁月里,有了那素灰少年与壮实少年的陪伴,那是永生都难以忘怀。
或许自己天生就如此犯贱,哪怕他人再如何践踏自己的自尊,他都会道一声谢,等他日再遇到这个曾经对自己发难的人有困境时,他依然会选择义不容辞地去搭救。
“宁天下人负我,勿我负于天下人。”
父亲生前的谆谆教导就是简单的这么一句话,他用了十七年的时间、用荆棘一次又一次在自己背上烙印着不可磨灭的斑斑血痕。
性宽仁的葛胤无论如何变化,唯独一身的乾坤正气永远相随相伴。
也不知他在街上徘徊了多久,他重新理了理自己的心绪,刚一抬头,那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挂着卜算布旗子的摊位,摊位上的道士因为门可罗雀,耐不住困意上脑竟然在繁华的大街上酣然大睡起来。
一只琥珀色的仓鼠不知拖着什么东西艰难地从葛胤怀里爬出,一个不留神,两只鼠腿踩了空,差点就要摔在地上,幸而葛胤反应敏捷,用左掌接住仓鼠。
这才看清楚那小仓鼠手里紧抓不放的是一张黄纸,葛胤猛然想到这些黄纸不是都放在箱笼吗?咋跑自己怀里呢。
“小琥,你又调皮了!”白丁青年清俊的脸庞流露出温润和气之色,柔声对仓鼠说道。
小琥倒是很有灵性,听得一清二楚,还朝着葛胤吐了吐鼠舌根子,大有与自己的主人挑衅之意。
葛胤不以为忤,手掌缩成爪提起它的细长尾巴,将它轻拿轻放地挪到箱笼里后,摊开那张黄纸,黄纸上写了一些奇怪的符咒。
想到给自己黄纸的那个绿衣少年,不禁嘎然一笑,那个拥有一身茅山道术的绿衣少年虽然也是个市侩的爱钱如命之人,但是这个人却有市侩之人未丧失的热忱,这种热忱看似在冷漠与轻佻的外表里,像一把微弱的火苗在倔强燃烧。
“葛大兄弟,你去你的汴梁吧,我可要想好我卖灯笼的发财大计,小爷我可打算在其他州府再开几家我的鲜氏鬼笼店呢,你若是落榜了,没有了营生,凭你这一身的高强修为,也可以跟小爷混,再不济给你几家店管理管理,咱们在弄个除妖小队,这
乾坤大地、诸国各州,哪里不是我等立足之地?”
玩笑的话语言犹在耳,依稀回想起与绿衣少年离别的场景,只见那少年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啐道:“怎么,你还不信小爷,小爷可没吹牛,哎算了,打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是榆木脑袋,成天闷生不响在想什么,再高的修为在你这臭皮囊身上也是糟蹋了。”
葛胤本就不善反驳,一笑置之。
绿衣少年掏了掏自己的左袖子,然后再是右袖子,最后从怀里掏了掏,再将自己靴子也脱下来,整了一堆黄纸二话不说地塞到葛胤的怀里,还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拒绝了那范大人的赏金吗,可小爷没有拒绝,但小爷天公地道,只拿了十两银子。”
说着手中拿了一锭银子在葛胤面前虚晃,续道:“就知道你这大木头打肿脸充胖子,也罢,知道我给你的钱,你也不收,你这两袖清风的人儿,当了官肯定给皇帝老儿省下不少银两,皇帝老儿做梦都会被乐醒儿。我这些黄符都送你啦,你若是去了汴梁没有钱养活自己,就摆个摊当江湖术士诓骗几个卖几张符,我这黄符可是被我施过咒的,只要念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的咒语,什么魑魅魍魉那都不是事了。”
葛胤越发觉得那绿衣少年像极了狄印,若不是两个长得不一样,定会认错,但是他看得很通透,这个叫鲜弘的少年与狄印相比却是更要厉害几分,若说狄印是贼痞,那这鲜弘便是雅痞。
他的阴谋诡计与心计城府又与萧虹仙和扈力钦旗鼓相当,但是他总能将心计手段付诸在正与邪之间,一次设计降妖龙,便灵活应用了金蝉脱壳和请君入瓮,将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着实高明。
白丁青年置身于人群之中,他突然抬起头,望着天,喃喃自语道:“鲜弘兄弟,若是让葛胤以黄符骗人钱财,那葛胤又何必推辞了御史大人的银两,既然你可以雅中带痞,那葛胤又未尝不能痞中带雅,这市井中的贩夫走卒,未尝没有附庸风雅的行当。
等到第二日,林立街摊上又多了一个摊位,摊面上挂着一面旗帜,旗面上写着俊秀文雅的四个字:‘代写书信。’
白丁青年自己摆了一张木桌,将箱笼里的文房四宝在桌上一摆,饶是架势十足。
这不等了两个时辰,来的都是看热闹的,未见真要写书信的顾客。
就算因此落得清闲的白丁青年也没闲着,得空便打开他心爱的书籍专心致志的阅览起来,大有在喧闹吵杂的集市中闹中取静之意。
“看你左手握笔,当真就能写得了字?”
葛胤低头专注于诗词歌赋之中,且听有人说话,不禁抬首循声望去,却见自己面前站着是一位相貌俊雅、身着绸衣的年轻公子。
只见他手拿一把折扇,“啪”地一声,他极为娴熟的将折扇合起交握在掌心中,他气势凛凛,只是斜睨了一下白丁青年,甚是不屑。
葛胤将书册放下,特意用左手提起笔来,在那绸衣公子面前虚晃一下,便蘸墨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德”字。
绸衣公子用折扇轻轻点触着那张墨汁未干的宣纸,他阴晴不定的脸庞突然露出诡异的笑意,讥笑道:“这个‘德’字倒是一气呵成,果然是写的一手左撇子好字。”
葛胤容色一凝,知其来者不善,仍旧恭敬地说:“请问这位公子可要代写书信?”
还未等绸衣公子开口说话,他身边的侍从立即截口道:“我家少爷可是中州解元,才华横溢、学富五车,怎需要你这在街边设摊的三教九流之人代写书信吗?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绸衣公子狠狠瞪了侍从一眼,侍从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才有了缓和,只听绸衣公子冷嘲热讽道:“本公子要写书信,只要你能用右手写出一模一样的德字,这一锭银子便是你的。”说着毫不犹豫地拿出一锭银元宝放在木桌上。
葛胤倒是强压制心中的怒气,面不改色道:“公子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绸衣公子手中扇子潇洒抖开,道:“既然做不了生意,又何必在此虚占摊位,不如捡个饭碗,再穿个邋里邋遢的在路边一坐,岂不更好?”说着他与周围的几个世家子弟都哄然大笑起来。
葛胤面色铁青,左手紧握成拳,这个拳头不时发出关节被碾压的脆响。
“原来时偐兄还以乞丐为伍,不然怎么对行乞之事了如指掌。”
突然从人群中走来一位身穿冰蓝缎衣、丰采高雅、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大概二十二三左右,他腰间系个紫葫芦随着他身子摇摆,显得特别滑稽,与他的容貌装束完全格格不入。
被他叫做时偐的绸衣公子再怎么生气也得挤出一张笑脸,赔笑道:“木壹兄真是风趣幽默啊!”
葛胤闻言望去,不由一愣,原来眼前这个翩翩公子正是杜门仙庄的少庄主杜藤。
杜藤倒是没有直视葛胤,就好像与之不熟似得,他摩挲着腰间的紫葫芦,讥笑道:“哈哈哈,那是当然,时偐兄过几日便要科考,怎有闲情逸致与一个寒门书生开起玩笑来呢。”说着他歪着脑袋,搓了搓自己下巴,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道:“也赶巧啦,等下我要去半山世伯家中作客,若是把时偐兄今日所为当成一个玩笑话,你说半山世伯会不会因此对时偐兄你永生难忘呢。”
时偐早已怒火中烧,僵硬的臭脸露出一嘴敷衍的笑:“木壹兄真是....哈哈....对了....冯某突然想起家中还有点事,先告辞了!”说着扇子一合,朝着杜藤作了一下揖后,与自己的侍从便匆匆离开。
而周围的世家子弟见状也纷纷散去。
“少爷,那人是谁,我们何必如此怕他?”侍从跟着冯时偐身后,随口问了一句。
第二百四十九章 鲜弘
白丁青年立即飞快地截断个矮少年的右手,这速度风驰电掣,令人看得目不暇接,大感惊诧。
两只手重重撞击在一起,谁知这左右异手甚是灵活地向左右方向扑打,右手在甩,左手封其后路,各自暗中较劲。
这相互较劲的场面被旁边的路人看得不亦乐乎,纷纷退后几步,给二人让出打斗的空间。
说时迟那时快,谁知道那个矮少年心中一急,将左手灯笼朝天空高高抛起,得闲的左手化成爪子朝白丁青年右臂弹去。
个矮少年见右臂纹丝不动,便虚晃一招朝白丁青年右胸口一抓,想逼青年出右臂抵挡。
可是白丁青年就是没有出右臂去挡格,而是让左手当即拍开少年右手的阻挡,左手化掌作势以掌缘切断少年挑衅的左手。
个矮少年当即来个釜底抽薪,将左手化拳猛抽回来,而右手作势拍向白丁青年左臂。
白丁青年右臂仍旧毫无反应,而是胸膛一挺,将身体内劲快速聚集胸口,就这么被他重掌拍在胸口上。
虽无大伤,但白丁青年受这一掌仍旧踉跄后退,那个矮少年神色一怔,瞪大的双目闪过一丝愧疚与不忍,脱口道:“对不住,不知道你右臂...”
幸好白丁青年作势以内劲化掉受力之功,但他知道这少年全无恶意,只是想试探自己罢了。
此刻,原被个矮少年抛上天空的灯笼已经被少年稳稳接住,且听那少年语气略带愧疚之色道:“哎,是我的错,也罢,这位大兄弟我只是好奇这范大人家中宅院的鬼是什么模样,要不我们联手除鬼如何,就当我方才无意冒犯之罪。”
白丁青年神情骤然黯然下来,像是被戳中要害似得,旋即转身,挤进人群之中,冷冷喊了一句回应道:“不必了。”
谁知道那个矮少年倔强起来就一直跟着白丁青年,不停地说:“大兄弟不要生气,我也是开玩笑罢了,真的不是有意,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大不了我到时候连钱和名气都不要,全归你,就让我与你去范府看看那妖孽是什么模样吧。”
他语气中透着孩子般撒娇之气,但是白丁青年仍旧头也不回兀自走着。
个矮少年岂能这么容易放弃,他依旧紧跟着他,嘴里絮叨道:“哎呦,现在你都把揭榜了,我无榜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去范府,我们可以作伴,反正又不与你抢功,况且这妖孽肯定道行颇高,不然那范大人何必绞尽脑汁到处寻求高人呢....所以这妖孽定不是泛泛之辈,真的,这妖孽可不是你们能对付的了,好歹我也学了一点茅山道术....”
白丁青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道:“茅山道术.....好吧,既然如此,也就有劳小兄弟了。”
个矮少年嘻嘻一笑,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心下咯噔,又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大兄弟,我有几个吃饭的家伙在铺摊上,容我拿一下,我们再去范府如何?”
白丁青年未说话,只是微微一颔首,个矮少年便兴高采烈地引着白丁青年来到一家门店,门店上挂着的匾额写着:“鲜氏灯笼。”
个矮少年利索得将两块木门卸开,却因为太过心急,差点没顶住木门的重力,矮小的身体几欲要被木门压倒了。
白丁青年虽然瘦弱,但个儿还算挺高,他见状便上前为少年搭把手,左掌用力抵住木门后,反掌轻轻一推,在木门旋转的一瞬间,他欺身入内,当即左膝向上一顶,左手向前一抄,那块木门轻易地被他搁置到一旁。
“大兄弟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可这身手甚是矫健。”个矮少年安置好两块木门后,随口说了一句,便走进里屋。
屋内挂满了做工精致、各式各样的灯笼,白丁青年置若罔闻,紧随着少年走入里屋,里屋满地堆放着未装裱的灯笼状竹制骨架,只听那少年兀自问道:“对了,大兄弟你怎么称呼啊,听你口音也不是应天府人。”
白丁青年沉吟片刻后,应道:“小兄弟猜的没错,在下是东平府流水镇人,姓葛,名胤,字贯亭,因为要赴京赶考,所以路经此处,那兄弟你的名讳呢?”
个矮少年提着一袋包袱,兀自走到门外,指了指匾额,哂道:“看这个字,我叫鲜弘,四海为家,早年在茅山学过道术,也是近三个月来在这里开了一家灯笼店铺营生。”
葛胤嘴里呢喃念道:“鲜弘,这个鲜倒是罕见的姓氏。”
鲜弘眉锋朝葛胤一挑,打趣道:“葛大哥你的葛姓也很罕见啊。”
葛胤不知道为何对这个叫鲜弘的少年有莫名的熟悉与无奈感,他容色骤敛,正色道:“鲜兄弟,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去御史府吧。”
范府,古色古香的书房。
一个家仆引着葛胤与鲜弘二人入内,恭敬地说:“老爷有要事容后再来,请两位少侠在此稍等片刻。”说着为两人倒上两杯清茶后,躬身一礼,便退出门外。
葛胤的目光落在了墙上挂着两幅字,左右分别写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中间则是一幅写意的水墨画,画中画着一只大雁,除了蓝天白云,还有一间小农木屋,整个画卷跃然而出的意境便是大雁南归、小桥流水人家的旷远清逸。
葛胤不由想到父亲在世时,与自己在葛家小院的悠闲而温馨的时光,他触画煽情,不禁心神一黯。
少顷,他忽然开口,口诵一首诗:
“稻梁留不得,一一起江天。
带雪南离楚,和春北入燕。
依依前伴侣,历历旧山川。
林叶程犹远,梅花信可传。
子规啼到晓,鹦鹉锁经年。
应羡冥冥者,东风羽翼全。”
鲜弘此刻却异常安静,一张长脸何其严肃,仿佛沉浸在这首之中,双唇翻动,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因何故迟迟说不出口。
葛胤恻然自语道:“若是依依有伴侣,却因子规啼血泪。归雁羽翼断一臂,今生父子已入尘。”
“公子何以用归雁自比,就算归雁羽翼不全,焉能无鸿鹄之志,假以时日又何愁不能翱翔九天。”
两人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立于门外,那中年男子内穿着深色短襦、里衬褐色圆裳,外罩鹤氅广袍,未有华贵之气,反添一分朴素与儒雅,他脸廓清瘦,双目却炯然有神,两撇浓眉,眉尾几欲入鬓。
他淡淡地说:“此“归雁”之画本就是先父至交好友所画,所指意境正是先父所作的归雁一诗,这位公子博学广见,丝毫未差地吟诵先父生前自作,也属有心之人。何况公子才思敏捷、出口便成章,以情入诗,自成一派,难得难得。”说着他定睛看着葛胤,问道:“老夫范尧夫,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
葛胤单手作揖道:“葛胤,字贯亭,东平府人。”说着从袖子里取出揭榜白纸递到范尧夫面前,续道:“葛胤与这位鲜弘鲜小兄弟无意间看到榜文,便揭榜来此。而葛胤本就敬仰楚国公的高风亮节,故而有意到访本府想为御史大人除妖邪。”
鲜弘见葛胤提到自己,便作揖附和道:“草民鲜弘,学过一些茅山道术,望能为御史大人排忧解难。”
范尧夫缓缓坐在椅子上,面色愁容道:“哎,两位有所不知,这屋内厉鬼甚是凶险,绝非凡夫俗子便能应付的,它隐匿在我儿子善书房之内,这不是快临近科考了吗,弄得我儿神智恍惚,精神不振,成天想着去齐鲁崂山学道求鬼。”
突然门外来了一个家仆,禀告道:“老爷,宋用臣宋大人到访。”
范尧夫朝家仆摆了摆手,嘱咐起身边的管家后,对葛胤与鲜弘说:“有客到来,老夫前去招待一二,且让周管家,带二位去我儿书房察看。”说着对身旁的周管家肃然道:“老周,两位贵客,可别怠慢了。”
周管家应道:“是,老爷。”等他目送范尧夫离开后,便对葛胤与鲜弘两人单臂一摆,道:“走吧,两位少侠。”
葛胤与鲜弘二人在周管家的指引下,走过小花园,然后来到一处幽静的庭院,庭院正前方有一处房屋,不由分说从窗棂望进里屋,便可将屋内陈设一览无遗,这正堂中央高高挂着一块匾额,匾额以金漆写着:“天道酬勤”。
这定然是书房无疑了,只是四周不见人影,正午时分,此处却不由散发着阴森之感,让人久立在门外不禁毛骨悚然,而跟着周管家的两位仆人早已信口念起几个借口,神色慌张的离开这庭院之中。
青苔幽幽,藤蔓交错,枝桠贴墙,饶是有一种破败之感。
还未等三人入书房,书房里突然走出一个神智恍惚的公子,穿着单薄宽松的长衫,衣衫不整,手拿桃木剑不停的挥舞着,嘴里神神叨叨道:“哪来小鬼,看吾不将尔等收去。”
第二百五十章 献策
那公子一剑直接朝周管家刺来,吓得周管家抱头蹲地,告饶道:“大少爷,大少爷,饶命啊,是我啊老周啊,你咋又忘记了。”
范子善闻言兀自收剑,站在原地来回踱步,眉头紧缩的样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范子善喃喃自语道:“周管家、大少爷,我是大少爷,我是周管家....我到底是谁?”他情绪激动,亦癫亦狂,按着两额,大喝道:“我不是除妖道人,怎变成管家少爷,我到底是谁?”
倏忽间,范子善又举起桃木剑,指着鲜弘,面目狰狞道:“鬼,你胆敢附在人身,看剑。”说着一摆一眼得送剑而来。
鲜弘只是微一侧身,单脚兀自伸出,忙不迭将范子善来腿勾拌住,把他摔得个人吃土。
周管家连忙将范子善扶起,急道:“哎呦喂,大少爷您没事吧。”
范子善被他搀扶起来后,显然神智清明了许多,兀自拍开自己身上的灰尘,满脸茫然道:“这是怎的,我不是在榻上小憩吗?难道又被那厉鬼近身了。”说着四处张望下,将目光聚集在葛胤两人身上,问道:“老周,这两位是?”
周管家应道:“大少爷,这两位少侠是揭榜而来,为府内驱鬼的。”
范子善脸色骤变,冷哼道:“哼,又来两个骗财的庸碌之辈,父亲大人真是糊涂啊,若是要除妖,不如让孩儿前去齐鲁崂山请那章通道人来。”
鲜弘自是闻言不怒反笑,但依旧是少年气盛,言语间透着讥讽之色:“若是这屋内小鬼,我等轻易除去,在下鲜弘定然不收一分一毫,只要大少爷一句歉言如何?若是大少爷都做不到如此,就算一心想拜在那崂山隐士门下,那大少爷与章通道人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
范子善气愤难耐,急红了眼,怒道:“好个江湖术士,怕你不成,我范子善便允了这个诺,你若轻易除妖,我便向你赔不是,倘若你束手无策,我要废你二人一双手,以儆效尤,以防你二人再度行骗。”
这话一出,葛胤下意识反手捂住自己的右臂,仿佛被戳动心防,不禁黯然神伤,陷入一阵怅惘。
“子善休得无礼。”
谁知此刻,范尧夫与一位身穿儒衫的中年老者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见范尧夫面色肃然,怒斥道。
范子善置若罔闻,仍旧仔细打量着葛胤的右臂,似乎察觉到了端倪,嘲讽道:“这位文弱的江湖术士恐怕是到处行骗而被人废了右臂,如今胆敢来我范府行骗,你是想两臂尽断,由双脚营生不成,哈哈哈。”
葛胤隐忍不语,但脸上却流露出些微怒色,左手的五指死死得扣在右臂上。
“好,如果我们驱不了鬼,你断我双臂即可,但若我驱得了鬼,你要送一匾额,且还要向我二人当街下跪道歉,敢与不敢?”鲜弘一言从口出迸出,煞有
置气之意,但漆黑的瞳孔却充溢着满满的认真之色。
范子善笑容骤敛,面透不屑,应道:“就这么定了,我要你们这两个骗子身败名裂。”
鲜弘冷冷一笑,道:“子善非善,子恶非恶,孰人身败名裂,翌日可见分晓。”
应天府,范府大院。
书房里,只有范尧夫与宋用臣二人,范尧夫坐在软椅上,歉然道:“正卿兄,我儿此举容你见笑了。”
宋用臣摆手,一笑置之,但忧虑涌上眉间,道:“令郎年轻冲动,常有的事情,只是不知尧夫兄可否考虑过令郎的意愿,或许他不愿意走仕途之路,此次强逼之下,加上这个鬼神影响,就变得神智不清。”
范尧夫摇首,否然道:“断然不会,我范家三代为官,先父也曾是如此教导我兄弟几人,哪个不是出世入仕的,就算这孩子对武学痴迷,那又如何,我朝重文轻武,岂能让这孩子成为一介莽夫,那还了得了。但是这孩子也很孝顺,被我这么一说,就关在书房里认真读书,岂料遇到闹鬼之事,弄得全府上下人心惶惶,这该如何是好啊?”说着不禁连连叹息。
宋用臣否然道:“这鬼神一说全是一派胡言,怕是有人装神弄鬼,也罢,且让那两个小辈好好与那鬼斗智斗法。”
范尧夫微微颔首,心下一咯噔,问道:“对了,正卿兄你可想到如何根治汴河水患,下月陛下可要等你入朝详禀此事啊。”
宋用臣骤然露出一脸愁容,思忖道:“我曾数次考察过洛汴两地,确有初步应对之策,但还不够完善,以免一众朝臣非议,尚需商榷完善再禀告圣上。”说着拱手虚拜天,以示敬畏。
范尧夫呷了一口茶,问道:“正卿兄若信得过尧夫,不如把应对之策的弊端道出来,让尧夫为你参详参详。”
宋用臣喜笑颜开,朝门外家仆摆了摆手,笑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这再好不过。”说着将家仆递过来的卷轴摊开,卷轴之上是描绘着正是汴河洛河以及沿路州府的山川水路图。
范宋二人迅速进入了激烈的讨论,这一言一语,相持之下,已到了黄昏之时,却也没有讨论出任何结果。
“这引洛入汴本就是工程浩大,加之我朝近年与辽夏纷争不断,又逢变法革新,早已国库空虚,又让一众贵族记恨其中,若是在洛河沿路开凿通渠,那多少官家良田定受其影响,那必会惹来一些损益者的强烈反对,哎就是不知该如何有一两全之策,既能造福任村沙谷口到卞河口这五十里沿岸百姓,又能让朝廷众人觉得此为长远之计。”
说着他轻轻喝了一口茶,将毛笔搁置到一旁,摇首道:“我曾想过在魏楼、荥泽、孔固三村建泄洪闸口,只等古索河水暴涨,以泄之,但这东墙补之,西墙犹在,这汜水关的北开河源于黄河之水又该如何处置,若是将黄河之水放出,虽可泄伊洛两河之溢,却会最终导致两岸百姓流离失所,此计实非我所愿也。”
范尧夫一知半解,附和道:“正是,若是在各处开凿通渠,这费用自然是难以消耗,加之若是要关闭汴口,这势必要撤掉沿河一带的都水监丞,这该有多少官吏怀恨在心,此工程既会得罪官吏,又劳民伤财,恐怕仍需另想他法。”
门外突然有人高声问道:“在下葛胤,有小事麻烦御史大人,此下可否方便见之?”
范尧夫看了一眼宋用臣,宋用臣缓缓颔首,示意其无碍,范尧夫这才回答道:“葛公子请进。”
葛胤闻言推门而入,第一眼便是被铺展在桌上的卷轴图纸所吸引,久久未曾言语。
范尧夫看出异样,问道:“不知葛公子有何事要老夫协助,但说无妨。”
葛胤这才缓过神来,他定了定失态之色,正色道:“今夜子时,一日之中极阴一刻,我们会在令郎书房内设下捉鬼之阵,还望范大人相助。”说着不假大声所言,附耳于范尧夫,说了一通密语。
范尧夫神色变化异常,时怒时忧,最终变成将信将疑之色:“此计是不是....可....”
葛胤见范尧夫未有决断,便自信满满地说:“范大人,葛胤鲜弘两人所言非虚,决不诓骗大人,只是尚需大人的襄助。”
范尧夫缓缓颔首道:“也唯有如此了,一切依计行事。”
葛胤躬身道:“那葛胤先告退了。”说着走之前再看了那图纸一眼,顿刻陷入沉思,一直走到门外。
刚要抬腿迈出坎时,他猛然转身,语透歉然道:“两位大人,方才葛胤在门外久等时,无意间听到两位大人在为汴河水患而苦恼,在下只是一介草民本不该妄议朝政,但葛胤舔为齐鲁解元,仍以楚国公生前所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此忧国忧民之言在葛胤心中一直奉为警世醒言,一刻不可忘怀,葛胤自孩提之年拜入孔子先圣儒门,寒窗苦读十余载,无非是想入朝为官,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眼下水患为祸,葛胤已知晓两位大人所忧虑之事,心中已有对策,不敢贪功奉承,只是想尽葛胤一片赤子之心罢了。”
范宋二人无不对眼前这青年书生刮目不看,不过十九二十来岁,却有如此心胸气魄,让他二人不由惊讶万分,激赏目光聚焦在白丁青年身上。
“如此甚好,葛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忧国忧民之心,难得难得,公子在你我二人面前,尽可畅所欲言,不必客气。”范尧夫赞赏道。
葛胤闻言,便有了底气将心中思路如数说出:“其实宋大人的应对之策已初具雏形,只需将几个点串成面,一一将难题破解即可。”说话间,他不时指着几个被画上圈的点,续道:“汉朝有一位叫贾让的大臣曾针对黄河治理提出三策且功效甚佳。”
宋用臣有些不耐烦,截口道:“这个我自然知晓,只是这又与汴河治理有何相关,还请葛公子直入主题。”
第二百五十一章 治水
葛胤自是不紧不慢地说:“当然有关,治水之法无非都有相通之理,当时贾让所面临的也是因为沿河百姓沿河而居,在堤内筑堤而导致堤距变窄,此乃**,而汴河本就不及黄河宽,水质却较之淸澈,自然有数以万计的百姓不顾一切沿河杂居,从任村沙谷口至汴口更是如此,如若强行让百姓迁徙,定是民怨沸腾。”
“葛胤认为可以考虑在此发展漕运,若是发展漕运自然繁华沿河两岸百姓,让他们有了生计,他们定当乐享其成,更会答应朝廷将其居之处往后沿上五里,如此河道变宽,且有利于沿河五十里进行开道,从而引伊洛两水灌入汴河,每二十里置束水一,以刍楗为之,以节湍急之势,取水深一丈,此法以便洛汴两地可通漕运,为日后辽宋开战的粮食供给更为便利。此有两处之利,百姓乐成,长远立国,皇上自然允之。”葛胤侃侃而谈道。
宋用臣反复思忖,不禁赞道:“妙哉,妙哉,此策甚妙。”说着眉头又皱了起来,为难道:“可古索河和汜水关的北开河又该如何处置?此两河汛期一到,更是无可泄洪,两两不可兼顾啊。”
葛胤早已了然于胸,手指轻轻圈了圈图纸上的三个地方,然后指了指了另外三个村庄,一气呵成道:“当时贾让曾又遇到第二个难题,那便是河水至河内北及黎阳一直到都有石堤,但从黎阳向北望之,他发现河水已经高出民屋,一旦汛期到来,水怒之威又岂是修堤建坝可解决的,可贾让有中策应对,那便是多穿几处槽渠到冀州,此法不但分流水怒,又使得百姓有水灌溉农田何乐而不为。如此水到渠成之法,我们亦可炮制,我们可以将古索河注入房、黄、孟三家陂,甚至于其余的三十六陂,以居高地势为利,低洼之处便可为塘,当作潴水之用,以防止洛水枯竭,可开之引入洛河。而汜水关北开河在汛期时,大可上下游置闸紧闭,这样便不会将黄河之水汇入其中,也不会让其流入其他河水之中,导致河水暴涨,我们还可通黄汴两河的船筏,这样就可以变废为宝、再将洛河旧口重新利用起来,贯通黄河,让伊、洛两河泄之;而方才宋大人所忧之事便迎刃而解,那魏楼、荥泽、孔固三村建泄洪闸口,便可利于古索河水暴涨而泄之,这样,互相作用之下,自然不会造成左右难故。”
宋用臣闻言大喜,鼓掌道:“哈哈哈,此法甚好,果然是面面俱到,哎宋某确实想的不够全面,太过囿于局部,导致自己陷入死胡同之中,循环反复,不得启发。”
范尧夫对葛胤越发刮目相看,赞道:“葛胤公子真乃治水高才也,此次科举定是榜上有名。”
葛胤谦虚道:“大人过奖了,葛胤也是引经据典,经世致用罢了,若非古之圣贤的高才,葛胤也只能束手无策。”
宋用臣连连颔首道:“引得好,引得妙,此策由葛公子所想,如果此策得到陛下褒奖,宋某定当会禀告陛下,让陛下大大封赏。”
葛胤摇首,拒绝道:“宋大人好意,葛胤心领了,葛胤只是提醒一二,此策若非宋大人想好初步方针,那葛胤岂能想到个中应对之策,况且葛胤若以此得到封赏,那对于仕途而言,实非好事,反而会遭人妒恨,仕途之路应当脚踏实地即
可。”说着葛胤躬身一礼。
范尧夫不由赞叹道:“若是葛公子能入朝为官,定是社稷之福,黎民之福。”
是夜。
“滴铃铃...”
通往书房的四个路口处皆系上小铃铛,忽然通往花园的路口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个虚影提剑掠过,隐没在屋内的葛胤听到铃铛声响,当即夺门而出想要抓住那惊动铃铛闯入花园的人影。
谁知道人影浑身被罩上一层金色华光便消失不见了。
此刻四方庭院幽光粼粼,弥漫着一抹诡异的气息,忽然,四盏白色灯笼在庭院中央浮空而起,灯笼面身画有红色符咒。
“起!”
一声断喝从屋檐处传来,一抹青影飞跃而下,正是身穿深青色的少年鲜弘。
他双手续上外狮子印,双根食指收回,中指伸展相接,两抹光丸从两根中指指尖跳出。
光丸在半空中分成四重光束分别射入四盏白灯笼之中,灯笼如被注入一种强大灵力后,兀自在半空打转,谁知那淡淡的幽光竟然变成三四根狭长的金毛,轻飘飘地回旋落到地上。
鲜弘见状,仓促收起法印,面露惊讶表情,脱口道:“遭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那鬼祟的目标定是在范大人的卧室内。”
话音方落,一抹虚影跟着葛胤一同消失,鲜弘双手一摊,四盏灯笼嗖得一声变成四张符纸飞入他袖子之中。
他缓缓拿出一把木剑,指肚在木剑剑身抹搓,嘴角溢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喃喃自语道:“若不虚晃一招,你岂能如此轻而易举的上当。”
范尧夫的卧房,屋内灯火晦明晦暗,范尧夫并未入睡,而是坐在圆桌上,眯着眼睛认真地看书,他背上披着一件鹤氅,随着夜风从窗外吹来,吹得桌上的油灯莹莹闪烁。
他不得已站起身来,将窗户轻掩上,便继续坐回软椅上捧着书册又认真的看书起来,时不时还习惯性地舔了舔大拇指,便于捏起页脚翻动。
一股阴风诡异地将掩上的门轻轻推开,一瞬间屋内的所有灯都被吹灭,范尧夫怔然起身,试探性的大声喝道:“谁?”
不见有人回应自己,他的脊背开始微微发凉,但还是强按住内心的恐惧,鼓足勇气朗声道:“来人哪,来人哪,老周,老周。”
不管如何叫喊,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范尧夫开始莫名的不安起来。
门外突然大风乍起,吹得他衣服猎猎而动,隐约有清幽绿光悉数飘入屋内,瞬间凝结成一个飘浮在半空的幻影。
而这幻影正是一个老者的模样,披散着黑白相间的发丝,一双瞳孔空洞但却散发着绿荧荧的磷光,身着广袖白衣,在大风的鼓荡下,长袖兀自摇摆,但他没有双腿,只有上半身的虚影,让人望之不由心生胆寒。
这绿光幻影竟然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过临门最近的木凳,直逼范尧夫眼前,仿佛一切对于他都是形如虚设,这莫非真是鬼魂。
范尧夫早就失去了平时的威仪,整个身子缩在倚墙的木架之下,万分害怕,不敢出来。
“尧夫....”
只听那幽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可门外又未见他人,那就是这鬼影发出的声音,但声音在屋子里反复回荡,让人听之不禁毛骨悚然。
范尧夫定睛一看,瞳孔骤缩,满脸充斥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试探性地喊道:“爹...你是...爹..”
原来这眼前的绿影鬼魂竟然是范尧夫亡故快三十年的父亲楚国公范希文。
范尧夫陷入茫然之中,他不停摇首否然道:“不可能,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不可能还活着...绝不可能...”说着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缓缓起身,仓皇拔出挂在墙上的宝剑,迅速出鞘,朝着那鬼魂范希文指去,凛然不惧道:“你是何方妖孽,胆敢冒充家父的样子,欺骗本官,意欲何为?”
那鬼魂范希文却是不甘心,仍旧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软言软语地说:“我儿啊....你怎认不出爹来呢....爹确实是死了,但心忧孩儿们,一直在范府未曾离去,幸亏子善孙儿用了章通道人的炼魂纸,让我无需投胎转世,得以寄存此处,保佑你一家大小平安。”
“尧夫你莫非忘了吗?你次子子夷落入水中,为何又能安然无恙,你那日将陛下赐予的玉瓶打坏,又怎么能完璧无瑕....”鬼魂范希文连连举证,想以理说服范尧夫。
范尧夫本就将信将疑,听他这么一说,确实有其实,范子善沉迷于修道之术,每每精神不振,恐怕被这鬼魂附体,但也无伤害家中一人,还时不时为家中众人摆脱险境。
“父亲,原来您一直在孩儿身边,孩儿一直都谨遵您的教诲....时时不敢忘怀......这太好了,哪怕阴阳相隔我们一家人还是可以团聚在一起,这多亏了子善这孩子。”范尧夫喜出望外,不禁恻然道。
鬼魂范希文脸上露出严肃之色,斥责道:“哼,你这孩子就是顽固倔强,你大哥英年早亡,你便是范家的一家之主了却还是如此不通情达理,该如何了得。你若知道子善这孩子无学文从仕之志,又何必多加强求呢,还不如让他自由发展,岂不更好?”
范尧夫毫不反驳,更是表现出一脸言听计从的样子,连连应道:“父亲,您教训的是,孩儿此后再不强求子善,就算他此次科考不愿去,孩儿也不勉强。
第二百五十二章 鬼笼
鬼魂范希文肃然稍缓,捋了捋黑白相间的薄须,满意道:“孺子可教也,我儿如此,那我也该放心了。”
范尧夫似乎想到了什么,从床头拿了一张书册,他将书册递到鬼魂范希文面前,正色道:“父亲,您还记得您临终前交托孩儿办的事情吗?就是让孩儿将您毕生文集诗稿编撰成册,孩儿花了将近三十年总算完成初稿,您且看看书册如何?若有要斧正之处,孩儿定当及时修改。”
鬼魂范希文毫无戒心地接过书册,虚空的手一翻,一张黄色的纸无意掉落在他的虚空浮影下,他不以为然,一本正经地仔细翻阅着。
范尧夫循循善诱道:“父亲,孩儿将您的那一句最为著名的言语特意放在书册第一页,只要后人一翻开第一页便可以感受到父亲毕生忧国忧民的情怀,父亲您可还记得那一句话是什么?”
鬼魂范希文以为这范尧夫故意试探自己,便顺着第一页所看的文字,随口念出:“岂能忘之,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
话音方落,那第一页的写着“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骤然金光闪烁,字样随着金光乍现化成金印跃然从书中飞出。
在鬼魂范希文虚影之下的那张黄纸焕发出金色光柱贯穿他的全身,变成一个大灯笼,将鬼魂范希文整个困在灯笼之中。而那金光字样化成符咒烙印在灯笼笼面上。
大门外突然站着一位绿衣少年,这少年嘴角溢出一丝得意之色,毫不掩饰内心的猖狂,道:“任你法力如何高强,也终究逃不脱我的鬼笼之中。”
子时,极阴之夜。
尽管白昼的光明被黑夜笼罩,但夜空中总会有最闪亮的那一颗星。
白丁青年赫然出现在绿衣少年身旁,他左手成爪抓勾住一个黑衣青年的后领口,他面色微一沉,兀自松开,那黑衣青年失去重心匍匐于地。
这时管家老周与两个家丁提灯而来,一瞬间被黑暗与阴森笼罩的庭院被火烛照亮。
老周身后还有另外两个家丁他们各自架着一个穿着宽厚白袍、将自己的脸化成青黑之色的扮鬼之人,老周对范尧夫禀告道:“在大少爷书房抓到装神弄鬼的小郑,他正是大少爷的书童。”
书童小郑马上跪地求饶道:“老爷饶命啊,是少爷逼小的,饶命啊老爷!”
那黑衣青年气愤不过,一脚狠狠踹在小郑腹部,摔得他四脚朝天,惨叫连连,只见青年站直腰板,啐道:“背叛主子的狗奴才,要你何用?”
“啪!”
黑衣青年还未缓过神来,范尧夫的一巴掌就重重地打在他脸颊上,他眼眶通红,不停张大眼睛瞪着范尧夫。
此刻的范尧夫早已怒火中烧,他一下子恍然明白一切,都是他大儿子搞得鬼,他叱道:“我范纯仁怎生了你这个逆子,如此联合外来妖孽设计诓骗你父亲,还不知悔过,不如将你这逆子打死算了。”说罢,他举起剑鞘正准备打向范子善。
管家老周马上拦住范尧夫,求情道:“老爷您消消气
,大少爷知错了。”
“若是知错,就不会如此嚣张跋扈。”说话的人正是绿衣少年鲜弘,嫉恶如仇的他肃然道:“范大少爷如此巧妙的设计,无非是想御史大人同意他弃文习武罢了,所以联合起这鬼笼里的妖孽设下迷局,迷惑御史大人,若不是我们让御史大人将计就计,再将鬼笼藏在书中,诱骗这妖孽,它岂能如此轻易被困。”
说着他慢慢靠近范子善极其挑衅地说道:“范大少爷,赌局已有结果,我二人轻易擒住此妖孽,还望大少爷履行承诺。”
范子善怒目而视,恨不得将鲜弘千刀万剐,恶狠狠地说:“诡计多端的江湖术士,别嚣张,总有一天要将你碎尸万段。”
“你....”鲜弘容色骤敛,还未说罢,手臂一紧,转身发现是那白丁青年葛胤突然将他拉住,葛胤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充斥着一丝恻隐之意,他朝自己摇首,示意他不要再与之计较。
鲜弘对于葛胤这青年人眼神里奇异的情绪,莫名感到一丝无奈,喟叹一声,唯有作罢。
范子善满眼充满红血丝,他朝范尧夫跪下,动容道:“父亲,孩儿知道如此是不对的,但是唯有这样子善才能追求自己所喜爱的,崂山的章通道人法力高强,我只是想拜在他门下,无心追求虚妄功名,还望父亲答允。”说着朝范尧夫跪地磕头。
一脸酱红色的范尧夫面色冷峻,对范子善狠下心肠,冷冷地说:“邪门歪道怎让你如此醉心此术,竟然沦落到与妖邪为伍,哼!你妄想。”
范子善似乎早已料到父亲的决绝,立刻解释道:“不是的,孩儿未曾与妖邪为伍,此妖龙有意追寻章通道人的下落,孩儿只是先哄骗一二,等孩儿一旦拜入章通道人门下后,定然让章通道人收此妖龙。”
话音一落,那金光熠熠的鬼笼嗖得一声飞到庭院半空,飞速旋转,卷起大风,让在场众人皆无法平稳站立。
“背信弃义的人族,该死,该死....”
从鬼笼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几欲穿透所有人的耳膜。
鬼笼中的妖龙开始发难,葛胤与鲜弘自然不会不予理会,两人对望一眼,颇有默契地一同压制住鬼笼。
鲜弘从双袖中掏出四张黄纸,朝半空一洒,当即双手结成一个法印,四张黄纸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灵力,绽放出金色流光,将鬼笼围住,不停来回旋转。
但是不消一刻,鲜弘明显有些体力难支,涔涔汗水溢满脸庞,但他咽了一口唾液,咬紧牙关,仍旧不肯松开法印,就这么僵持着。
葛胤也是如此,哪怕左掌向着鬼笼输送多少上善灵力,依然无济于事,眼看着鬼笼越来越大,越发壮大,几欲爆开。
他仓促撤掌,从怀中掏出浮屠印,向着空中一抛,浮屠印在葛胤的催动之下,朝着鬼笼的印鉴面上散发出缕缕金光,光芒几乎将鬼笼包围。
“轰隆”
一声巨响,越来越大的鬼笼爆裂开,耀眼的金芒瞬间刺痛所有人的视线,等大家适应着这刺眼的光线时,眼前正盘旋着一只
银白巨龙,它张牙舞爪、鄙睨苍生,全然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如此猖狂的模样早已吓跑了一些家丁。
葛胤怔然望着这只巨龙时,过往的回忆骤然涌现到脑海,历历在目,让他不禁唏嘘不已。
三年前在东海边上,他与她曾经海誓山盟。
三年前在大礁石旁,他劝服了她放生一只小白龙,放弃他的龙筋。
可是谁都不知道,三年前的一个冬天,他独自一人来到东海边上,跪在沙粒之间,扬尘追悔,那一刻的他一直在悔恨自己的无能,自己无法强大,失臂之痛,丧父之恨,足以让他在东海边上整整跪了三天三夜。
那时的他在善与恶之间挣扎,如果当时他将小白龙的龙筋夺来,或许他的右臂就可以恢复,或许他可以救父亲一命。
可是没有如果。
正所谓一念成仁、一念成魔,可对于他来说,不管成魔成仁,他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面对茫茫的大海,他的一生与之相比何其渺小,有那么一瞬间,他有动过轻生的念头,因为他现在形如废物一般活着,而他又无法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仇恨谈不上,只有悔恨,他渴望有一根龙筋,让他的右臂恢复如初,恢复他的骄傲。
父亲去世还未到七日,他一直在等待龙筋的下落,可是后来他发现,有时候失去了就是失去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右臂这辈子就是这样子了。
他带着遗憾与悔恨离开东海之滨,回到流水镇,为自己的父亲守孝。
三年后的他依稀可以听到那一年的冬天海风在他耳边吹拂。
一道金光如那年海边耀眼的日光刺透葛胤的双目。
“小心!葛大哥...”
鲜弘奋不顾身地飞扑了过去,与葛胤两人抱成一团,翻滚到一旁。
扑了个空的龙尾硬生生地在石砖上拍开一道深深的沟痕。
银白巨龙吼道:“范子善,你竟敢戏耍本王,本王要你粉身碎骨。”它无情地龙爪狠狠地向着范子善抓来。
范尧夫拉扯着范子善,躲在木柱背后,龙爪深嵌在木柱之间,随着银白巨龙一声低吼,木柱顷刻间断成两截。
龙爪又将左右两边的木柱捏断,长廊失去三根木柱,瞬间崩塌下来。
在最危险的一刻,范子善英勇无惧地将范尧夫重重推出长廊外;也只是那一瞬间,范尧夫亲眼看着儿子所处的长廊内风雨飘摇,淹没在尘土之中。
“不,子善...我儿....”
在瓦砾碎土殘木之下被压着奄奄一息的范子善在生命即将消逝的最后一刻,向着自己的父亲、向着对生的强烈渴望,虚抓着,肝脏剧裂的他不停地呕出浓血来,嘴里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爹...”
第二百五十三章 龙渊
虚抓的手随着声音的嘎然而止,颓然坠在殘木之上。
一双未能瞑目的眼睛隔着木板与瓦砾极其不甘地注视着范尧夫。
范尧夫浑身一震,犹如晴天霹雳,愣在当场,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与管家老周费尽气力将压在范子善身上的倾轧重物挪开。
悲怮的哭声便是从这一位颇有威仪的御史大人口中发出,这世间最痛,莫过于中年的丧子之痛。
同样遭受着父子阴阳两隔的葛胤又一刻沉浸在少年丧父的悲痛之中,脑海里不停不停地出现那一把剑刺穿父亲胸膛的画面。
“啊,啊,啊!”
压抑许久的葛胤再也控制不住,从喉间迸发出沉闷的低吼,青筋布满他的两额,甚至于脖颈,他通红的双目如两把利剑骤然瞪着银白巨龙。
本来猖狂得意的银白巨龙迎着这目光不由愣住了,一双龙眼竟然闪过一丝惧怕之色。
葛胤浑身竟散发着赤焰之芒,他倏然左掌并拢外翻,竟从掌心幻出一个溢洒着耀光的金钵。
金光奕奕倾洒在银白巨龙身上,随着葛胤右臂幻出右手虚影与左掌合十,一虚一实,亦幻亦真,真如梦幻泡影,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一抹如来佛印顺着葛胤虚实双掌向前外推。
银白巨龙更加动弹不得。
鲜弘此刻拔出背上的木剑,手指咬破皮,挤出一滴血迅速涂在木剑之上,再从袖中拿出一张写有符咒的黄符贴在木剑上。
木剑噌地亮起金光,随着绿衣少年疾驰冲向前去,将木剑肆无忌惮地刺中银白巨龙腰腹位置。
“啊!”
那只巨龙痛到不行,一声撕心裂肺般的低嚎,巨大的龙身不停地在挣扎着,鲜弘用木剑插入龙身之处金光四射。
随着银白巨龙不停地在半空中摇头摆尾,鲜弘未能成功拔出木剑,反而连人带剑跟着巨龙周身摆动而摆动。
葛胤此刻怒意渐渐消退,恢复了一丝冷静与清明,他睁大眼,眼看着鲜弘在银白巨龙故意的折腾下,他的身躯不停地撞到屋檐瓦砾,如此下去定有危险。
但鲜弘似乎有意在巨龙身上进行一些小举动,一把匕首从他靴子中抽出,对准龙身浅浅地扎下去,他竟然在对这只巨龙进行剥皮抽筋!!!
滋溜两下,玄黄龙血早已洒在鲜弘的身上脸上,他浑然不在意,只是用手背抹去沾在脸上的龙血,继续将匕首扎进龙骨之中。
这个顽强的少年简直就是在老虎须上拔毛。
尽管葛胤有这么一瞬间对龙筋有一丝贪恋和渴望,但远没有这个相识才几日小兄弟的安危更来得重要,他不由分说,匆匆撤回掌势。
白丁青年凛然拔地而起,如火枪箭筒斜斜掠过鲜弘身边,左臂一伸,死死抱住鲜弘的腰部,硬是将不甘心的鲜弘拉扯出来。
两人安然无恙地落到地面。
起初的鲜弘脸上露出一点点不悦,但很快就消失了,不禁揶揄起葛胤道:“葛大兄
弟的本事倒也不赖,可惜我不是女子,不然可就被你英雄救美了。”
这话一说弄得葛胤哭笑不得,等他再转头望向那只浮空的银白巨龙时,夜空划过两道光束,从光束中隐约露出两只银白龙身。
竟然又来了两只白龙!!
还未等葛胤瞧清楚时,一阵漩涡裹夹着受了重伤的银白巨龙。
眨眼之间,所有的光都隐匿了,无尽的黑暗又笼罩着难眠的夜空。
葛胤望着漆黑的夜空久久不语。
鲜弘拍了拍他的肩头,朗声道:“别看了,那妖龙的同族兄弟来了两只将它救走,若是下次见到它定要将它剥皮抽筋,不能让它作恶!”
说着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葛胤,有意转移话题道:“对了葛大哥,你这什么仙术,如此了得,看来你是真人不露相啊!小爷一直小瞧了你啊!”
葛胤却对鲜弘爱答不理,他缓缓将目光收回来,又将目光落到了范尧夫那边去,只见他的次子与三子不知何时跑来,围着范子善的尸身,痛哭哀嚎。
“大哥....大哥....”
“子善....子善.....”
孩童的哭泣声与成人的悲怮声交织着。
这幸福的一家子此刻沉浸在失去至亲之痛之中。
范尧夫抱着范子善的尸身,哑声哽咽道:“我儿啊,爹以后再也不逼你学文,你想学道术就学吧,都是爹的错,也不至于害你无辜惨死。”
葛胤眼眶含泪,心中隐隐作痛,曾经自己的父亲也是如此逼迫自己读书,可是如今他才发现,严父之爱外人岂能懂呢,如果没有了生命,那什么梦想什么追求都是空谈。
如果他父亲还活着,就算让他做再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他也愿意,哪怕背上愚孝的恶名。
郊外,河滩上。
黑夜里的河流徐徐流动,在月光与星辰的倒映下,粼粼闪动。
河滩石粒早已被玄黄之血染黄。
“啊”
撕声裂肺地叫声,惊扰了河滩深夜的宁静。
方才被救走的银白巨龙此刻幻化成人身,其他与人无异,唯独额上左右两边凸起两只龙角,他后腰插着一把木剑被蹲在一旁的白衣青年倏地拔出。
随着那一瞬间的惨叫,一滩玄黄之血如泉注般射出,溅洒在河滩边,那青年漠然不语,面色冷峻,右掌浮在在他血口之处,不断向其中输入源源不断的金色流波。
很明显那银白巨龙脸上的痛楚减少了许多。
站在他们旁边,还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岁的模样,额上也同样长有两只龙角,满脸稚气未脱的他灰溜溜的眼珠子不停盯着他们,淡眉微蹙,眼眸顿时闪过一丝不忍,叫道:“敖沣哥哥你以后还是别惹那些人族了。”
那受伤的龙人被他唤作敖沣,他狠狠瞪了那孩子一眼,哼然道:“你这小屁孩懂什么,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瞎插嘴,哼,还替人族说话了,敖洋你可别忘了三年前你还差
点被那狡猾的人族活剥了。”
敖洋摇首否然道:“人族之中也有好人,若不是有一个人族少年说服那人族女子救了我,不然我也凶多吉少,而且你今日还杀了一个人族之人,若让天帝与伯父知道,那后果不堪设想。”
敖沣眼眸闪过一丝杀意,恨恨地说:“人族都是一丘之貉,那范子善背信弃义、狡猾多端,实在可恶,罪有应得。还有杀我母后的章通恶道,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我敖沣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敖沣你戾气太重,若非看在你是我龙族兄弟,此次我也不会答应洋儿前来救你,你若再胡作妄为,我定当禀告父王。”那个也长着龙角的白衣青年冷眸一凝,缓缓站起身来,面容俊秀的他薄唇抿着一丝倔气,他冷冷地开口说。
随着他身子动弹,他腰间的那把在剑柄上雕刻着一条金龙的宝剑轻轻颤鸣,仿佛它感受到主人的冷意,从而对敖沣发出示警。
敖沣瞳孔微缩,他盯着那白衣青年腰间时不时散发着暗紫色幽光的宝剑,眉头紧了一紧,提起勇气,嗔道:“敖洲!你以为你有了龙渊剑就不可一世了,就算你是龙族嫡子那又如何,若你不能容下我们这些旁系龙子,便犯了龙族团结不睦者废之的规条,也会丧失了这龙族王位的继承权。”
被唤作敖洲的白衣青年浑不在意,他修长的两根葱白手指在反复捏玩着龙渊剑剑穗,淡淡地说:“若是我敖洲容不得你,又岂会前来救你,你倒是要看看你的亲弟敖浅又在何处?”
敖沣眸光一怔,定了定神色,撅起嘴道:“休得离间我兄弟之情。”
“兄弟之情!”
敖洲缓缓向前方走了几步,直到白靴被河水漫过,他才停了下来,他许久不说话。
有些茫然不懂的敖洋走到敖洲身旁,拉扯着他的衣袂,恻然道:“对了,洲哥哥,我们在范府救敖沣哥哥时,那个在三年前救洋儿的大哥哥也在,只是他的右臂还是断了。”
“是那个断了右臂,急需用龙筋恢复的少年吧,这少年的修为真是了得,若是右臂恢复,岂不是如虎添翼。”敖洲似乎想到了什么,正色道。
白衣青年负手于背,脑海里有一串片断的回忆浮现。
在东海之滨,那少年跪在那三天三夜,潮来潮去,他的心却没有一刻动摇,而他的身后总有一位美艳女子躲在暗处。
她貌美绝伦,宛如神界的瑶池仙子,美艳不可方物。
曾经白衣青年曾在海边偶遇过,她竟然设下美人计,故意倒在沙滩之上,诱骗自己献身相救。
冷峻孤傲的白衣青年上当了。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她接近自己是为了那个少年,为了帮他拿到龙筋续命。
女子当真可以为了一个男子倾其所有,包括贞洁。
他那时在想,若是自己的母后在的话,她也会为了保护自己的龙儿与丈夫,倾其所有。
不知怎么得,自认为无情的龙族嫡子开始有点惦念那美丽的人族女子,从未见过这么倾城绝代的女子,爱得如此甘之如饴。
他微微一笑,想到那个美丽女子被自己诓骗时的担忧之色,心中不由觉得好笑。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世故
“原来你骗我,我也只是龙族一只小龙,道行很浅,若是失去龙筋,说不定会贬为人身。”
“好,只要你肯给你的龙筋,你若褪去龙体,贬为人身,我会保护你一辈子,让你不受他人侵害。”
“姑娘你知道一辈子有多久吗?如果我把我的一辈子交给你了,我那龙族的母后岂不是要在龙族之中备受欺凌,你要知道,在我们龙族之中,生得龙子的女子方有尊崇地位。你可有母亲,你会让你母亲孤苦无依吗。”
那女子绝美的容颜上露出一丝隐晦的不忍,似乎触动了她内心最脆弱的那一根弦,柳眉轻轻蹙起,淡淡的玉容怅惘而无奈,她轻轻幽叹。
最终美丽女子还是放弃索要龙筋,转身离开。
那落寞的背影却给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原来人族女子也是口硬心软,他暗暗笃定着。
腰间的龙渊剑又开始轻轻颤鸣,他的思绪又回到前一刻那白丁青年身上,想到了那美丽女子为了这白丁青年可以做到倾其所有,他心中莫名涌出一股醋意。
他摩搓着龙渊剑剑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恻然道:“有意思,有意思!”
月光如洗,隐约倒映在白衣青年瞳孔中的是那勾唇一笑妩媚生的绝世佳人的音容笑貌。
耳边依稀还响起这个倾城绝美的女子对自己倔强地说道:“你可知道你身上的一根龙筋,可以挽救一个少年的骄傲。”
※※※
大宋,东京汴梁,都城繁华依旧。
一别三年,重归故土的少年郎如今已长成十九二十岁的青年。
白丁青年背着箱笼站在城门口,任由着川流不息人群从他两边走过,只有他巍然不动,他抬头望着城墙上刻着的:“汴梁”二字,仿佛在岁月的长河之中,它永远冷眼旁观地看着芸芸众生此起彼伏,何其潇洒。
想到三年前,他一张白卷辜负了父亲的期望,成全了自己的执念,却换来他如今的潦倒与孤独。
这次的科举,他再也不会让九泉之下的父亲失望了。
白丁青年将怀中那把父亲留给他的毛笔掏出,他珍之重之地摩挲着笔身雕刻着依旧只是那两个字,“葛胤”这两个字仿佛永远在心中烙印着他一辈子不可磨灭的宿命。
孤身一人的葛胤顺着人群的流动,慢慢走近城内,街巷繁华依旧,叫卖吆喝声、店主敲锣声、看客鼓掌声、种种声音交杂一起,络绎不绝,此起彼伏。
还记得当年初来乍到到的他见这繁华都城,除了欣喜,便是惊讶与震撼,与如今的他简直判若两人,此刻的葛胤,他心静如水。
走了许久,他的步伐停住在一家普通的街边酒肆,他的眼眶渐渐迷离,仿佛看到了那酒肆木桌上放着一个大西瓜,“啪”地一声,西瓜被切成两半,汁水横流。
“来,你俩尝一口这汴梁的老瓜头吧。”
朦胧间,眼前竟出现一个壮实少年,他嬉皮笑脸地双手托着两个切过的大西瓜正递给自己,还不时对着自己嘻嘻一笑,这眉眼间都能溢出的热忱与爽朗,慢慢温暖着白丁青年。
他笑了,这笑容很灿烂,很纯粹,也很简单,只要嘴角往外一扯就是笑,但是这三年来他两颊的肌肉仿佛已经将怎么一扯便能咧嘴笑的本能都丢失了。
等他伸手去触碰面前那壮实少年向自己递来的西瓜时,眼前的画面顿时烟消云散,他内心骤然觉得空空荡荡的,仿佛自己从一个制高点一直往下坠,直到坠落谷底后,嘴角的笑容也倏然消失。
眼前的酒肆木桌上没有西瓜,也没有那三个纯真少年,空荡荡的,原来是自己的错觉。
一种怅然若失的即逝感随着剑眉一蹙而涌上心头。
在街的一角,远远便望见一家门庭若市的客栈,客栈名曰:“至坤!”,看着几个橙衣跑堂在客栈门口迎来送往。
他嘴唇轻抿,不再多看两眼,却发现有两个橙衣跑堂正向着自己这边看来。尽管他们无意间瞥过来,但仍觉敏感的他下意识地低下首,回避他们的目光,生怕他们看到自己,也怕被这家客栈的熟人撞见。
他将头压得很低,加快脚步从至坤客栈路过,也是在路过的那一瞬间,有一位俏美少女身上带着丁香花的扑鼻体香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眼角余光间大致扫过那少女的容貌,那俏美少女约摸十五六韶华之年、螓首抬得高高的,一双水灵灵的明眸湛湛有神。
朱唇皓齿、鹅颈香腮、修眉端鼻,这不加雕琢的五官明明就是典雅秀美女子所拥有的,可一颦一笑间逸出精灵顽皮的稚气,却又毫不违和地凸显出少女身上所拥有的另一种独特之美。
那俏美少女突然侧目向自己望来,她本就分散的目光骤然在自己身上聚集,葛胤恍然惊觉到了什么,他压抑住又喜又忧的忐忑情绪,有意将袖子遮盖住被目光扫过感到麻麻的侧脸。
“筱霜,三年不见,你也长大了。”
他心中反复在思量着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去与这个三年未见的小姑娘寒暄才显得不尴尬与唐突。
拥挤的人群里,只是一次的擦肩而过,等到两个人后知后觉地隐约认出了对方时,两个人纷纷被你来我往不可逆的滚滚人流淹没与冲散了。
葛胤以一家酒楼放在门口酒旗飘扬的旗杆为虚掩,靠在酒旗背后,长长吐了一口气,他再向后方瞟了一眼。
没错,是她,她是冷筱霜,当年也只是个活泼可爱的霜厨小姑娘,一晃眼三年,面容五官更显成熟了不少,果真是女大十八变。
她身上一袭淡黄花裙灵动俏皮,加之她清丽容颜,在人群中分外亮眼。
只是这淡黄花裙女孩不知为何眉头紧锁,一丝慌张与惊诧聚拢在眉心之间,她溯流而上,向着自己走来,还时不时地踮起脚尖,渴望在茫茫人海中寻觅到什么似的,但囿于身材娇小,所以无济于事。
可这十五六岁的花裙少女仍旧不死心,轻咬樱唇,利用自己身段小
巧玲珑的优势,在人群中穿花蛱蝶般向着自己迫近。
眼看着这个少女就要走到葛胤面前时,葛胤急中生智,一个箭步般拔腿溜进酒楼之中。
花裙少女从这酒楼悄然路过,走在人群之中,心思烦躁的她懊恼自己定是错觉,嘟着小嘴,气恼道:“哎呀,肯定是看走眼了,亭哥哥若是来了汴梁,怎么会不来找霜儿呢!”说着愁容乍然转晴,那精灵顽皮的稚气马上又在眉眼间凝聚。
“客官,打尖还是吃饭?”
在葛胤庆幸自己没有与花裙少女罩面之余,眼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矮个子的店小二,他瘦弱的肩上耷拉着一块长布,对自己客客气气地问道。
葛胤下意识摸摸自己身上钱袋,才发现这几日赶路早已花光了积蓄,而科考还剩下几日,每天吃饭和住宿都成了一个问题,而自己在应天府还谢绝了范大人的银两。
他不禁感慨这个世界还是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为何倔强地坚守着那虚无缥缈的骨气,他唏嘘一笑。
“范大人,家贫志不移,贪读如饥渴,葛胤曾与令公子打赌,不收任何银两,所以还请范大人收回。”
耳畔想起自己当时挺直腰板、拍着胸脯说着这一句话,突然觉得就算再怎么贫苦下去,也要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习惯于甘之如饴的他沉吟片刻,咽了一口唾液,一本正经地问:“那个,店里请人吗?在下是寒门书生,为了此次科考才来东京,眼下盘缠用尽...”说着单手虚揖一作。
眼尖的店小二也是极其市侩,在上下打量葛胤后,带着轻慢的口吻截断他的话头道:“哦,那这位公子的右手好像...有点问题,这像小的这样的杂活你是干不得了,你还能干些什么呢?”
说话时,还形象似得举起自己灵活的右手刻意在葛胤面前摆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还不忘给人家一个白眼。
葛胤神色一黯,好像千军万马踩着自己的尊严闷声不响地践踏而过,他强压下自己内心的愤闷,好言好语地说道:“那请问,可还有聘请厨子,在下虽然右手已废,但左手还是可以下厨。”
店小二愣是没有好脸色,阴阳怪气地道:“那这小的可做不了主,小的得问问咱小店的掌柜。”
葛胤注视着店小二换了一张奉承的笑脸对酒楼里穿着一身绸衣、矮胖男子正在交头接耳,心又冷了几分。
那矮胖男子听完店小二的话语后,肥胖的脸上闪过一丝的鄙夷与不屑,可当他旁边有老顾客与他打招呼时,那肥胖的大脸又挤出一丝虚伪的笑意。
等他将目光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张胖脸立刻拉拢了下来,就像葛胤欠了他很多银两似得,仿佛只要凑近这尖酸的脸庞便能嗅到臭脸的那股钱味,葛胤看得真真切切的。
他的薄唇渐渐抿起,还未等那矮胖掌柜走过来,自己守着仅存的倔强与孤傲,泫然转身离去。
兀自走在人群中的葛胤,此刻他的内心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第二百五十六章 萧后
谁知道冯时偐突然停了下来,一张铁青色的脸甚是不耐烦,他啐道:“怕他,倒是不怕他一个卖酒的少东家,只是你不知道他杜门仙庄乃江湖四大世家之一,有庞大的江湖势力撑腰,杜康酒又是皇室贡酒,深得陛下喜爱,这杜门仙庄的地位更是不可小觑,更何况他父亲杜淳如与王丞相私交甚好。”说着眼眸露出艳羡之色,道:“这个草包也非什么习文练武之料,就算他考不得科举,也能向王丞相要个差事做做,眼下是科考在即,他得罪不起,王丞相我们冯家更得罪不得。”
冯时偐哼然道:“哼!若不是萧戊光那家伙叫我故意刁难这个废人,本少爷岂会与这种三教九流一般见识呢。”
杜藤指着冯时偐远走的背影,笑道:“葛兄弟,你别理会这种人,他就是被捧在手心里、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仗着自己老爹冯周是礼部尚书,从不把他人放在眼里。”
葛胤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杜藤,杜藤发觉这眼神大有不对劲,马上否认道:“咦,那个我可不是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
说着他眯眼一笑道:“是心存仁爱,潇洒不羁的世家子弟。不过这个冯参,就是刚那个冯时偐,他可是开封府有名的神童,三岁可背诗,七岁能写文章,十五岁便是中州解元,听说他是去各地游历了五六年回来之后才想考科举,赶巧了,跟咱俩碰在一起啦,不过这个人还是很有才学的,只是这人太自负高傲了,总是看不起人,也奇怪,他干嘛针对你啊?”
“我也不知为何要如此刁难,又与他无仇无怨,只是杜藤兄,你是怎么知道我也是来科考呢。”葛胤说罢,瞳孔一缩,开始反复审视杜藤的神情,像是在捕捉什么似的。
杜藤俨然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他强装镇定,圆谎道:“那个啥,来汴梁不都是为了科考嘛,不然你来干嘛啊,你流水镇多好啊,山清水秀,自由自在,我也是跟着我老爹特意从伏牛山杜康村赶来参加科考。”
一句话胡扯完后,杜藤见葛胤面无怀疑之色,方才松了一口气,心道:“萧虹仙啊萧虹仙,你倒是把你的拖油瓶托付给你大表哥照顾了,哎不容易啊,不容易。”
葛胤躬身谢道:“多谢杜藤兄解围,葛胤感激不尽。”
杜藤狡黠一笑,舒臂搭肩,举止分外亲昵,道:“既然你说要感谢我的话,那我就愉快的答应了,来,正愁在汴梁没人和我逛逛呢,走吧。”
葛胤知道自己掉到了一个深坑里,摆了摆头,不禁无奈苦笑。
繁华都城,烟花柳巷之处竟有哀婉凄美的琵琶乐曲。
一个叫“乐音坊”的阁楼早已门庭若市,里外还围着三四圈人,拥堵的水泄不通,根本没有任何通道可以进入。
这些人群之中,有不少达官贵客、豪门子弟、书生举子等,皆因为这乐音坊的琵琶音所吸引。
没有叫好声、没有喝彩声,大家都很安静,认真地聆听着这如诉如泣般动人的琵琶音。
“钱,谁的钱哪?”
不知哪个人朝着人群中抛起铜钱,
这天女散花般的铜钱倒是吸引了外三圈的贩夫走卒,可是里三圈的世家子弟根本巍然不动,仿佛早已看惯了这样粗鄙的伎俩。
哄抢的人群纷纷不顾一切地捡起满地的铜钱,整条街几乎都陷入了瘫痪之地,远远来了一波衙役开始疏散人群、稳定秩序。
有两个青年人弯着腰、趁着乱挤进原本如铜墙铁壁的人群之中。
“不容易啊,使出一点钱才挤到中间的位置,早知道就早点来买个位置坐下,还可以好好的喝茶听曲呢。”杜藤在拥挤的人堆里,左右张望着,极其惋惜地说。
他身旁的白丁青年正是葛胤,他本就不喜这风月场所,不禁啐道:“杜藤兄,此乃风月之地,岂能久留,不如你我去一家素净淡雅的茶楼坐坐可好。”
杜藤千方百计地往前挤,不时还拉着葛胤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说:“这家乐音坊哪里是什么风月之地,其实是文人墨客赏音听曲的好地方,这里的女子能歌善舞,精通数十种乐器,尤其最近来了一位叫“音”的姑娘,一把琵琶谈得极好,特别是她的那一首《十香词》,词美,曲美,故事更是感人肺腑。”
“葛胤小兄弟?”
总算与杜藤挤到前一排的葛胤,发觉背后有人拍打他肩膀,并叫唤他,他兀自转头,原来是一位年轻的青年书生,彬彬有礼的他朝葛胤作揖道:“可还记得在下秦少游呢。”
葛胤正在回忆之时,杜藤闻言回头瞄了一眼,喜笑颜开道:“哇,少游兄,许久不见,可好啊,此次是你第二次科考啦,是不是准备拿下榜首?”
秦少游哂道:“木壹兄说笑了,葛胤小兄弟如此大才在此,此次科举少游也只是来争个探花。”
杜藤斜睨着葛胤,心中疑惑道:“这个葛胤真有如此大才,修为武学有造诣之人,还能文采出众,这不得遭老天爷的妒忌了,难怪仙儿把他当宝贝。”说着哈哈一笑道:“哈哈哈,原来少游兄也认识我家葛胤兄弟,这样也不用介绍,只是不知少游兄也懂得附庸风雅。”
秦少游惫懒一笑道:“少游也是庸人一个,一直崇敬不幸早逝的柳三变先生为酒肆歌楼所作之词,真是朗朗上口,让人难忘。”
杜藤唏嘘不已道:“只是可惜三变先生一生仕途不顺,命运多舛,不然真是经世济用之才。”
葛胤认真听着两人谈话,却没有插嘴,等他想到了什么,想提出疑惑时,耳边响起歌喉清婉的女声: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
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词曲相得益彰,顺着那女子的吟唱,反而将词作者的怅惘心境展露无遗,闻者皆心生黯然,不约而同地与词中之意产生共鸣之感。
葛胤开始反复咀嚼词中之意,嘴里呢喃道:“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说着心生感慨,逐字逐句地念道:“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吟唱女子坐在轻纱帘蔓背后,抱着一把琵琶坐在软椅上,这美艳女子薄纱着遮颜不可视之,但眸眼含着春水似清波流盼,青丝随着轻风撩动纱面,倒是平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一袭桃红云烟纱裙衬着玲珑身姿,娇媚无骨却添三分明艳,削葱玉指极为灵巧地拨动细弦,随着五根玉指齐齐上弦一抹,“呛”地一声清脆响声,随着歌声停歇而弦断曲止。
众人皆沉浸在方才曲调之中,还未缓过神来时,那弹琵琶的美艳女子又信手三两下,转轴拨弦间曲调未成,却将听者带入了空灵哀婉的幽怨之中。
在那女子轻拢慢挑地快速转调中,弦声时断时续,随着女子朱唇轻启,开嗓而歌:
“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妆;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芙蓉失新颜,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颈边香。
和羹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安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既摘上林蕊,还亲御苑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
凤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
解带色已颤,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别有香。
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合装。无非瞰沉水,生得满身香。”
清喉悠转中歌声动听撩人,如诉如泣,宛如讲述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脉脉衷肠,迎合着哀婉凄厉、情致缠绵的词句,让人不禁黯然神伤。
葛胤甚是动容,眉锋微微蹙起,恻然道:“这词虽初闻会误以为是哪里来的淫诗艳词,但这华丽的词藻之中蕴含着难以为人道的情思,歌词缠绵悱恻、柔肠尽断,听一次以为是深闺怨妇的哭诉,再细细品嚼,搭配着曲调相得益彰,又有男儿郁郁不得志的苦闷,这倒是与三变先生的词曲有异曲同工之妙,这词中背后必有故事。”
秦少游颔首道:“葛胤兄弟所言极是,只是此非三变先生所作,而是辽国已故萧后萧观音所写的《十香词》。”
葛胤沉吟片刻,嘴里喃喃自语道:“十香词...”
杜藤附和道:“是的,这也是辽国上下无人不知的十香冤案,我在北冥宫时便有耳闻,这个冤案也是在近半年内在坊间大肆流传,也不知怎得如此迅速竟然传到我大宋都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