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破阵
吐蕃人的军队并没有崩溃,哪怕他们遭受到了唐军的奇袭,可是仗打到这份上,他们距离胜利也不过半步之遥,更遑论元帅的大纛还在,更是向着唐军主将的大纛所在杀去。
于是赵崇玭和贾崇瓘本以为能靠着麾下骑兵从两翼的突击瓦解吐蕃军队的战斗意志最终落空,比起留守大营的军队,这些被烛龙莽布支带出来的军队都是在青海湖一线长期和唐军鏖战厮杀的。
在烛龙莽布支这位他们心目中的战神落败前,那些寨主、沟主和东本依然坚信他们可以击败唐军,两翼的吐蕃步军几乎是就地转身抵挡唐军的轻骑,而最前方的军队依然猛攻唐军两翼即将崩溃的军队。
“淦!”
赵崇玭大骂了起来,这位疏勒守捉使从马上跳了下来,大呼起来,“全军下马步战。”
到了这等时候,他虽然可以让麾下骑兵继续用来回奔射的战法去慢慢磨开蕃贼的阵势,但是碎叶军等不及了。
疏勒镇的骑兵们全都下了马,谁都知道步战凶险,可是眼下谁还在乎那些,更何况这一路远征,他们都没打过恶仗,岂能让碎叶军的同袍们专美于前。
下马整队,八百疏勒镇骑兵用骑兵弩打出轮凶猛的集火骑射后,就在身先士卒的赵崇玭率领下,从打开的缺口硬生生凿了进去,蕃贼兵多阵厚,他们与其在外面厮杀,倒不如杀进阵中和碎叶军的袍泽汇合。
在另一侧,贾崇瓘也做出了和赵崇玭同样的选择,八百轻骑打不崩吐蕃人决死抵抗的步军,更何况他们所学的兵法和历来的经验都告诉他们,要杀败敌军,只有近身肉搏,骑兵不过是关键时刻的奇兵或是用来追杀残敌的。
挥舞着长矛铁鞭之类的重兵器,这些武器五花八门的拨换城骑兵突入了敌阵,随后在碎叶军突然暴起的猛攻下一起打穿了吐蕃人的步军。
当烛龙莽布支领着亲兵队和所有的重骑兵杀到距离沈光不过百步之遥的地方时,两翼的传令兵带回来的都是坏消息,“元帅,唐军援兵已经汇合,彭将军他们没法……”
“让他们继续进攻,给我死死咬住唐军。”
对于两翼能够在短时间内击垮唐军,烛龙莽布支已经不抱希望,唐军援兵来得都是沙场宿将,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眼下赢下这场仗唯一的机会就是杀了前面的唐军主将,至于身后杀来的明光铁骑,烛龙莽布支已经顾不上了,他原本压上的四千预备队是要彻底围歼前方唐军的,但此时只能用血肉来阻滞那位安西大都护亲领的重骑兵。
顶着唐军重装步兵的陌刀大斧,烛龙莽布支麾下最精锐的重骑兵也同样回以重矛和铁杵,双方交战的狭窄战场上,没有任何多余空间去施展所谓的武艺,就是你一刀我一斧,看谁甲胄更坚固,谁力量更强。
这种近乎以命换命的打法,让双方的士兵不断倒地,到处都是残破的尸体,鲜血彻底染红了他们脚下每一寸土地。
李嗣业领着亲兵杀到了沈光身边,而田珍亦是同样迅速地领着亲兵杀来,他清楚若是沈光有个好歹,这仗就算打赢了也和输了没两样,到时候什么功劳都是狗屁,大都护可不会和他们讲什么道理。
呼啸的狂风中,李嗣业手中的陌刀发出了让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随后那个挥动大斧的吐蕃将领被他自头盔处劈开,连着厚厚的铁甲被一同斩开,翻卷的胸骨里脏器落了满地。
“来啊!”
李嗣业嚎叫着,他就像是真正的怪物那样,不管多强的吐蕃勇士都挡不住他的一刀,若不是烛龙莽布支就在百步不到的距离亲自压阵,那些吐蕃勇士几乎丧失和这个魔神般的唐军武将厮杀的勇气。
“李兄,老贼就在前方,你且回阵暂歇。”
沈光趁着李嗣业这一刀之威,前方的吐蕃甲士暂时不敢上前的瞬间,却是提矛上前,和南霁云等人抢在了李嗣业身前,不管李嗣业有多强悍,甚至就仿佛像是真正的怪物,但他始终都是人,只要是人就会累。
他们能顶着吐蕃人的重骑兵逆推反杀,全靠李嗣业做箭头,或许旁人没注意道,但是沈光看得明白李嗣业在斩杀第十一个吐蕃甲士后,他挥刀的速度已经慢了,若不是对面那蕃贼用的是大斧,只怕李嗣业就要受伤了。
“好。”
看着身前的沈光一矛扎穿前方好似纸糊的吐蕃甲士,李嗣业应了下来,他清楚接下来这百步距离最是关键,烛龙老贼到了这份上,已经没有逃跑的机会,他若是退了,便是兵败如山倒,两翼的吐蕃军队必然崩溃。
接下来那些吐蕃甲士会更加疯狂,自己要留着力气,为沈郎破开最后那条血路,让他取了烛龙老贼的首级,赢下这场仗。
“沈郎,某来!”
田珍跨步间,担任了队伍的箭头,他在安西军中也是善使陌刀的猛将,只不过向来比不上李嗣业那般威名在外,他过去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中从来都没服气过,可这一仗他亲眼看到李嗣业连斩三名策马冲锋的蕃贼重骑,人马俱碎,才终于心服口服。
“蕃贼,死来!”
手起刀落,将冲来的吐蕃甲士斩于刀下,田珍的怒吼声中,安西军的重装步兵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前方有同袍战死,后面的立即补上,不管蕃贼有多凶恶,到最后终究是他们的刀下亡魂。
“元帅,这些唐军好生了得,咱们还是撤吧!”
烛龙莽布支身边,有名东本看着不管多少勇士上前,却连阻挡那些视死如归的唐军重装步兵半步都办不到,终于忍不住道。
“撤,往哪里撤,高丽奴的明光铁骑就在身后,不杀了前方那小子,赢下这场仗,咱们全都得死。”
看着那个面露怯意的东本,烛龙莽布支咆哮着,然后猛地挥刀,砍下了这个彭氏的大贵族脑袋,花白须发染血的他举刀高呼道,“大蕃的勇士,随本帅杀光前方那些唐狗!”
始终未曾亲自出战的烛龙莽布支在最后关头,亲自领着亲兵队朝着前方锐不可当的唐军锋线箭头杀去,后面的预备队撑不了多久的,这个时候不拼上自己这条老命,便连机会都没了。
第四百五十章 授首
“嗬!”“嗬!”“嗬!”“嗬!”
嚎叫的怪呼声里,烛龙莽布支领着麾下银光闪耀的亲兵队亲自做箭头杀向了前方不过七十步距离的唐军前锋,那个身穿黑甲一手持矛,一手持刀的沈光就在其中。
什么神威天将军,不过徒有虚名,若不是那两个使陌刀的唐将,这个小子早该死在大蕃勇士的铁蹄下了。
转眼间三十余步过去,烛龙莽布支前原本前扑的自家下马甲士这时候都是如同受惊的兽群般从两侧疯狂地逃离,元帅一旦带兵亲自冲杀,前方便绝无敌我之分,只有死人。
田珍看清楚前方惶然后撤的吐蕃甲士身后是驱马冲撞而来的银甲骑兵,他脸上笑了起来,他的确不如李嗣业,可是他田珍乃是安西大都护府的左陌刀将,蕃贼在前,岂可退避!
“是男儿的,随某破贼!”
高呼间,田珍猛地跨步上前,和手下的牙兵亲卫用身体挡住了沈光和其余人,碎叶军威风了那么久,也是该让他田某人做回英雄了!
转眼间,二十多名手持陌刀和长柄战斧的军士便怒吼着和田珍并肩站立,接着他们向着奔驰而来的蕃贼铁骑挥出了人生中的最后一击。
田珍一刀将当头的吐蕃骑将从马上劈斩而下,但随后复又被后面冲上的重骑兵长矛贯胸,被撞得倒飞出去。
烛龙莽布支麾下的亲兵队和另外两百重骑兵,用三十人的横队隔着三十步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连环冲锋,在他们前方五十步不到的距离,唐军主将的大纛离他们是如此之近。
可是那二十步距离却如同天堑,无论他们如何冲击,却始终都难以突破那些前赴后继上前死战不退的唐军重装步兵。
胸口破了碗口大洞的田珍拄着自己那杆弯曲的陌刀,整个人死死地靠着,大口大口地咯着血,却始终没有让自己倒下,他看着麾下的健儿们一个个挥刀奋战,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都不曾后退半步,模糊的内脏碎片随着咯出的鲜血落在地上,他笑了起来。
真可惜啊!大都护不能看到这一幕,我田珍和麾下的儿郎们,不输他李嗣业!
“沈郎,这是田将军的战场!”
李嗣业死死地按住了想要带着剩下的碎叶军上前厮杀的沈光,他向来都瞧不起田珍,可是眼下他却双眼发红地看着那死死钉在阵前的身影,声音都有些发颤。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连续十波冲锋都没有冲垮前方唐军用血肉之躯组成的防线,即便是烛龙莽布支这个时候也到了疯狂的边缘,为什么这些唐军就是怎么杀都死不完。
“继续给我冲,杀光那些唐狗!”
彻底失去了所谓名将气度的烛龙莽布支歇斯底里地咆哮着,然后他身边还剩下的亲兵队和重骑兵再次整队冲锋,可是这时候他们也赫然看到了前方那面赤红色的唐军大纛动了起来。
“南八。”
沈光按住了十指鲜血淋漓的南霁云和张小敬,这时候他身边的明光铁骑还能站着的不足百人,“诸君,上马!”
当沈光再次骑上已经喂过精料,饮过水的战马时,前方李嗣业领着他的亲卫牙兵和手下儿郎,主动朝着前方的吐蕃重骑兵发起了冲锋,他知道这是李嗣业在为他开道,烛龙老贼身边的甲士已经不足百人,接下来就是彻底了解这场战争的时候。
“田将军,走好。”
那杆弯折的陌刀边上,李嗣业伸手抚过了田珍圆睁的双眼,然后他冷冷看向了前方已经发动冲锋的蕃贼铁骑,振臂挥刀,“右军的男儿,随某杀贼!”
肩并着肩,人挨着人,李嗣业麾下的兵士们跨着大步,挥舞陌刀齐齐向前,刹那间精铁打造的陌刀就如同耀眼的银色刀浪滚滚向前。
刀刃和刀刃的摩擦,战马和士兵的血肉碰撞,不断有手持陌刀的士兵被撞翻,也有奔驰的吐蕃铁骑被斩得人马俱碎,那些冲破第一道刀墙的吐蕃铁骑紧接着遇到的便是第二道、第三道。
沈光这时候终于明白为何史书上会记载,“当其刀者,人马俱碎。杀数十人,阵乃稍定。于是嗣业率前军各执长刀,如墙而进。”
连环七阵冲锋,李嗣业最终双臂发颤地拄刀而立时,他麾下儿郎们组成的刀墙已经千疮百孔,可是那些吐蕃铁骑也全都成了地上血肉模糊的碎块。
看着前方不过三十步之遥,头戴金盔的白发老贼,李嗣业狂笑了起来,他虽然已经精疲力竭,可是他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他知道沈郎终于抓住了他和田珍舍命夺来的机会。
“杀!”
烛龙莽布支嘶哑的苍老吼声唤醒了他身边几乎被唐军夺尽气势的亲兵们,他看着对面盔甲残破冲来的明光铁骑,脸庞扭曲着,终于到了这兵对兵,王对王的最后时刻,他就不信自己拿不下那个沈光小儿。
沈光死死地盯着那个须发花白,面目狰狞,迎面冲来的吐蕃元帅,他今天一定要将这老贼碎尸万段,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箭如雨下,沈光身后明光铁骑扣下骑弩的悬刀后,直接扔在地上,或持矛或挥刀,和对面的吐蕃骑兵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看到前方沈郎终于和老贼厮杀在一起,双臂恢复些知觉的李嗣业亦是咆哮起来,“还有力气的,随某拦住那些碍事的蕃贼。”
几乎是片刻间,四周的左右二军的重装步兵们亦是嘶吼着拦住了那些试图支援自家主帅的吐蕃士兵。
南霁云、白孝德他们自发地拦住了烛龙莽布支麾下的那些亲卫将领,而烛龙莽布支麾下的猛将亦是同样拦下了其他明光铁骑。
“老贼,受死!”
“小贼,受死!”
马上沈光迎着烛龙莽布刺来的长矛,径直从马上飞扑了过去,感受着长矛从腹部的甲叶弹开划过,好似被铁锤狠狠砸了一下的沈光眼神凶戾地在这个吐蕃元帅惊慌的目光中将他从马鞍上按了下去。
两个人在满是鲜血的地上翻滚,烛龙莽布支虽然年老力衰,可这时候他就像是垂死的老狮子般疯狂地挥拳挣动,试图脱离控制。
沈光像条大蟒似地死死箍住了身下的烛龙莽布支,双手掐着他的脖子,任由这个吐蕃元帅用拳头不断砸着他的肋骨。
四周两人麾下的将领都想去救护自家主君,也全都杀红了眼。
烛龙莽布支面孔发紫,喘不过气的他终于再也挥不动拳头,这时候沈光才松开他的喉咙,不等这吐蕃元帅喘息,他的拳头就如同雨点般落在了这个老贼的脸上,他没有去拔刀,死去的王神圆告诉过他,在战场上一旦和敌人倒地纠缠,就别再想着去找兵器,用尽全力杀死对方就是。
铁拳套下,原本还在挣扎的吐蕃元帅渐渐没了动静,那张苍老的脸庞血肉模糊,露出了白色的面骨,直到头骨都被沈光锤得变了形,脑浆迸裂,只剩下两条腿无意识地抽搐着。
“主君,老贼死了!已经死了!”
最先杀死对手的南霁云抱住了仿佛不知疲倦地挥拳的主君,大声地喊了起来。
第四百五十一章 哀伤
从烛龙莽布支的帅旗倒塌的那一刻,剩下的吐蕃军队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崩溃,兵败如山倒成为了最好的形容词。
凿穿了四千吐蕃预备队阵势的高仙芝甚至还来不及让麾下的明光铁骑重整队形,那些还活着的贵族军官就舍弃了所谓的氏族荣耀和尊严,拼命地朝着大营的方向逃去。
“将这些蕃贼通通赶去婆夷河畔,全都杀了吧!”
高仙芝没有亲自带队追杀,而是朝赵崇玭和贾崇瓘吩咐道,然后不过两千多还有再战之力的安西军骑兵追着近万的吐蕃溃兵朝婆夷河的方向驱赶而去。
再次见到沈光时,高仙芝也被吓了一跳,实在是脸上满是血污的沈光和他印象中始终风度翩然的沈郎差得太远。
“大都护,……”
南霁云上前拦住了高仙芝,自家主君还没有恢复过来,他并不想让任何人打扰。
高仙芝并没有怪罪南霁云和四周的白孝德等人,反倒是为沈郎感到高兴,能有这样忠诚勇猛的部下,就算他卸任安西大都护,想来沈郎也能做得比他更好。
“烛龙那老贼呢?”
看到高仙芝没有再上前的意思,南霁云松了口气,然后指着不远处那坨已经不能称之为尸首的模糊血肉道,“老贼是被主君用拳头活生生打死的。”
看着那根本难以辨认的破碎首级,高仙芝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不过想到这一仗碎叶军打得几乎半残,以沈郎那种珍惜下属的性子,会如此愤怒也不足为奇。
想当年,他也曾和沈郎一样,是个这样的少年,会为了伙伴和部下的死而彻夜哀伤,直到在战场上见惯生死,最后麻木,才能从这种情绪里走出来。
“那便让沈郎好生静静,你们且休息,某自让孽多城派人来打扫战场。”
高仙芝拍了拍神情同样毫无喜悦之情的南霁云肩膀道,“战场便是这样,昨日还把酒言欢的朋友,也许今朝就战死沙场,且看开些,若你们都是这般苦大仇深的样子,沈郎又该如何自处?”
“末将受教,多谢大都护。”
不独是南霁云,便是白孝德、张小敬几人也都是朝高仙芝行礼,他们明白了这位大都护的意思,自家主君是在责怪自己啊!所以才全无半点大胜后的喜悦!
高仙芝领着亲兵离开了,越是重情义的人,就越难适应这种残酷的战争,沈郎以往虽然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可在他看来沈郎经历的那些战事都不算什么,只有这一仗下来,身边亲近的牙兵、部将、视为友人长辈的属下全都在自己眼前战死,才能让沈郎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战场。
……
孽多城内,当高仙芝的牙兵挑着烛龙莽布支这位吐蕃元帅的金盔和大纛在城下耀武扬威地煊赫着大唐王师的武功后,整座城市都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没射咄更是连忙下令打开城门,领着迦布罗的兵马出城接应,当沈光率领碎叶军全军出城时,他将孽多城的防御便交给了没射咄麾下刚刚赶到不久的小勃律军队。
“小王拜见大都护。”
在城门外,没射咄毕恭毕敬地下马朝高仙芝拜倒,他本想亲自牵马引高仙芝入城,却不料这位安西大都护摇了摇头道,“此战乃是沈郎之功,你且率兵打扫战场,吩咐城中杀牛宰羊,以贺王师大胜归来,届时你亲自为沈郎牵马吧!”
没射咄虽然还没有朝廷的正式册封,可是这几日他在孽多城内已然被所有的官员贵族认为是下任大王,眼下虽然被高仙芝拒绝,可是没射咄却并没有惶恐,他看出了这位安西大都护的意思,这是默认神威天将军才是大唐王师主帅的意思。
“大都护放心,小王这就让人去办。”
没射咄从地上起来,连忙唤过心腹仔细吩咐后,便连忙带着麾下兵马往城外战场而去,很快当小勃律的士兵们看到那被无尽的鲜血染红的战场上遍地尸骸,都忍不住露出了敬畏恐惧的神情。
他们是知道吐蕃人的凶残的,那个烛龙莽布支更是当年肆虐小勃律国内的吐蕃元帅,谁能想到这个对于小勃律人来说曾经能止小儿夜啼的梦魇就这样被神威天将军活活打死了。
越接近前方战场核心,没射咄和麾下的将士就越发触目惊心,他们看到了那些倒下的大唐王师无一不是衣甲刀兵尽碎,没有人能有个囫囵尸首,想到这些大唐王师的战士帮自己赶走了凶恶的吐蕃人,不少小勃律士兵掉起了眼泪。
“好生收敛王师将士的尸首,绝不可有半点亵渎,否则定斩不饶。”
没射咄看着前方歪歪斜斜躺在地上休息,毫无半点生气的碎叶军士兵,低声朝身旁的将领们吩咐道,然后他独自下了马。
很快小勃律士兵们的举动惊动了碎叶军的士兵,“不要碰咱们的兄弟,你们且收拾那些蕃贼的尸首就是。”
脸上被刀锋自额头斜着横贯至脸颊的薛珍珠喝住了那些小勃律士兵,没射咄看着这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恐怖气息的薛校尉,连忙示意手下兵马照办。
“薛校尉,不知小王可否拜见神威天将军……”
“主君累了,大王还是改日吧!”
看着显然不想再多说的薛珍珠,没射咄识趣地退下了,早在过坦驹岭的时候,他就看得出神威天将军爱护麾下将士,并不是将其视为奴仆,却不想竟至于此。
遥遥朝被碎叶军的将军们围着的沈光折身叩拜后,没射咄方自朝身边的将领和士兵们道,“你们要记住,是大唐王师和神威天将军救了咱们小勃律上下,从今往后国中若是有谁不敬大唐,不敬神威天将军,便是我们的仇敌。”
对没射咄来说,王位虽好,可是若没有大唐和神威天将军的庇护,这小勃律的大王当得也不稳当。
薛珍珠看着没射咄和小勃律的军队退下,然后看向身边还剩下三百人不到的三千营和火头军,然后惨笑了起来,“走,咱们去接兄弟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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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吐蕃人的元帅被主君杀死,我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并未有多高兴,因为在这次远征中我们认识的挚爱和朋友都死在了这场惨烈的战争中,我也失去了左手的两根手指,而鱼校尉则少了只耳朵,当然比起那些死去的同伴,我们无疑是幸运的。
但是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这场惨烈的战争,让新生的碎叶军从一开始就被注入了与众不同的军魂,在今后的岁月里,不管是何等艰难的战争,都未曾让我们屈服,即便是再强大的敌人,也终究会倒在军团的赤旗之下,化作尘埃。
转自福卡斯·西庇阿《军团的崛起》
第四百五十二章 惨烈
沈光终于还是从自我厌弃的情绪中走了出来,这一仗是他主动向高仙芝请战,最后碎叶军上下将士阵亡过半,都是因为他的自负。
“我没事!”
看到走近的南霁云等人,沈光摆手道,这时他脱去了手上已然变形的铁手套,双手的指关节处鲜血淋漓,被扯落的血肉处可见白骨。
“主君。”
多闻几乎要哭出声,但他随即从携带的皮囊里取了伤药,要为沈光冲洗伤口上药。
“不急,受伤的将士们都安顿好了吗?”
“都,都安顿好了。”
众人中,张小敬最先回过神,迟疑了下答道,这仗太过惨烈,但凡受了重伤或是残了的将士最后都和蕃贼厮杀到最后一刻直到同归于尽。
“安顿好了啊!”
沈光是何等聪明之人,看到张小敬的神情,如何不明白只怕根本就没有重伤后还能活下来的将士。
“沈郎,莫想太多,当兵吃粮拿饷,上了战场就得卖命,你不亏欠儿郎们什么?”
这时候还能如此和沈光说话的也只有李嗣业,他光着膀子,自肩膀到腰腹用白布裹了数层白布,里面还隐隐有血迹渗出,只不过他精神仍旧旺盛,拿着装满烈酒的牛皮囊关了一大口后塞给了沈光,“来,且陪我好好痛饮!”
接过酒囊,沈光知道自己不该这般消沉,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才更重要,这回麾下将士死了那么多,还是因为他不够强,大口大口地灌着烈酒,沈光发誓,从今往后,他绝不会再让麾下将士打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恶仗。
看着灌酒的主君,南霁云他们终于神色释然,只要主君没事就好,他们也没觉得李嗣业说得有什么不对,主君给碎叶军将士们的粮饷赏赐,就合该为主君效死。
放下酒囊时,沈光看向了身边的南霁云白孝德他们道,“南八,大虫,都坐下陪我喝酒,我们可是打赢了啊!”
“主君说得是,什么狗屁蕃贼大军,还不是叫咱们打赢了。”
白孝德第一个大笑起来,从沈光手中接过酒囊大口大口地痛饮,随后递给南霁云,看着自己好不容易从大都护那儿要来的安西烧春,转眼间就被沈郎手下这帮子人喝得干干净净,李嗣业气得想骂娘,可是最后他也是大笑了起来。
“走,起来,去接战死的兄弟回家。”
将空了的酒囊丢在地上,沈光站了起来,随后众人在四周的战场上将死去的袍泽尸体小心翼翼地从尸堆里挖出来放在一起。
“大郎,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裴将军的剑法大传天下,不至于千百年后让此等绝技失传。”
沈光伸手抚过了裴大郎死前似乎要瞪裂的双眼,这位剑圣之子在安西隐姓埋名数载,最后却是做了他的侍卫,教导军中儿郎们剑术,如果不是他舍命挡住烛龙老贼那位亲卫队长,只怕他也要下去陪那老贼一起上路。
陈摩诃、张熬曹、鲁雄还有老兵们的尸首被摆放在了一块,几乎没有几具尸首是完整的,尤其是陈摩诃,这个在碎叶军中向来被将士们畏惧的总教头,他的脸上没有一处完整的血肉。
沈光看着跪在地上双眼通红的雷万春,又看向边上不远处那些汉儿们的尸首,饶是他早就告诉自己要坚强,但最终还是眼眶发酸,陈铁牛死了,这个说要攒钱给阿弟妹妹成家立业,找户好人家的年轻大个就这般安静地躺在那里。
……
婆夷河畔,近万的吐蕃败军被赶下了冰冷的河水,无论是段秀实还是赵崇玭和贾崇瓘都是用冷酷憎恶的目光看着这些试图乞降的蕃贼。
此时他们已经知道沈郎那里的战果,阵斩蕃贼一万三千余人,可是碎叶军阵亡士兵一千二百十七人,三千营和火头军阵亡两千余人,李嗣业和田珍麾下左右二军,阵亡八百六十四人,五识匿**队阵亡一千余人。
这场大战,沈郎麾下加起来合共近七千兵马,最后阵亡将士超过六成。可就是这样,他还是挺到了他们打下蕃贼的大营,等到了他们的援兵。
“我等愿降,还请王师绕过我等性命。”
十七个吐蕃将领跪在三人面前,脸上满是哀求,他们不想死在这儿,至于什么大蕃勇士宁死不降,又有谁会当真,当年论氏乃是大唐死敌,最后为赞普屠戮,还不是投了大唐,成了大唐名将。
“我等愿为王师效力。”
吐蕃和大唐的拉锯战中,不乏有将领彼此投降为对方效力的,对于这些吐蕃将领来说,连烛龙元帅都被唐军杀了,他们便是能逃回逻些城,赞普暴怒之下他们也没有活路,更何况眼下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把握不住。
“怎么说?”
贾崇瓘阴沉地看向了段秀实,大都护不在,那么被大都护委任打下蕃贼大营的段秀实便是他们三个里能做主的那个。
“全都杀了,一个都不能留。”
赵崇玭直接在边上道,这场仗何止是沈郎麾下伤亡惨重,他和贾崇瓘最后领着八百精骑援护碎叶军时,面对蕃贼最凶恶的反扑,手下将士也是伤亡过半。
段秀珍看着赵崇玭和贾崇瓘凶狠的目光,自然不会接纳这名为投降,实为乞活之举,他自是朝那十七个吐蕃将领道,“尔等蕃贼生性反复,某可信不过,拉下去都砍了。”
“你杀了我们,我大蕃剩下的勇士必定和你们死战到底……”
“聒噪。”
段秀实手下的牙兵们纷纷拔刀直接将这十七个还试图抵抗的吐蕃将领直接当场格杀,砍下了脑袋。
“扔去那些蕃贼跟前,叫他们莫要妄想求饶了。”
随着段秀实的命令,很快这十七颗脑袋被扔到剩下的九千吐蕃军队前时,这些乞活梦碎的吐蕃士兵发动了决死的反扑和冲锋,可是早有准备的段秀实彻底让这些吐蕃残兵明白什么是屠杀。
最后当原本用来火攻的火油被倾泻到河滩顺着河水燃起熊熊大火时,这些彻底绝望的吐蕃士兵只能转身逃向河流湍急的河水深处,最后被浑浊的河水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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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夷河之战,有近万的吐蕃士兵被段秀实将军下令屠杀,而这件事在传回长安城以后,一度让这位将军受到了非议,大唐国中有不少官员认为屠杀俘虏乃是不详的举动,这会有损皇帝的脸面,只不过当时回朝述职的主君却直接在上朝的时候暴打了那几位官员。
后来这也被不少居心叵测的人用来攻讦主君,说主君有不臣之心,是想要在安西割据的军阀。
转自福卡斯·西庇阿《帝国的崛起·第六章·第四节》
第四百五十三章 安排
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婆夷河之战中阵亡的大唐将士遗骸,最后化作了无数火星,在呼啸的北风中如同光焰巨龙直冲天际。
夜幕中被这庞大火光照亮的原野里,来自孽多城、阿弩越城和迦布罗城的小勃律官员、贵族、各部首领还有那些士兵百姓全都虔诚地跪在地上,仰望着那似乎是英灵们乘着火焰巨龙飞上天空的瑰丽景象。
高仙芝和沈光亲自主持了这场对战死将士的祭祀,他们没法让这些将士的遗骸收敛回国,只能火化后将他们的骨灰带回去。
“沈郎,你要想开点,今后这样的……”
“大都护,我明白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本就是我辈武人的宿命。”
高仙芝见沈光似乎是真的想通了,便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语,只是道,“等会儿收敛了将士们的骨灰后,提前准备下,咱们明日便班师回朝。”
沈光清楚接下来便是岑参诗中“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季节,虽说他们班师时可以走赤佛堂大道,但是这回程依然不算好走,他们在小勃律多待一日回去的路上便多一分风险。
“知道了,大都护。”
“没射咄那儿,你代我安抚他一番,告诉他朝廷那儿,我自会为他表功,想来朝廷的册封不算难事。”
想到那个迦布罗城主私下命人送来的金银玉器,高仙芝笑了起来,“这是个聪明人,他送了不少礼物于我,其中也有沈郎你的份子,等回了延城,我自派人送你府上去。”
“别忙着拒绝,我知道沈郎你不差钱,只是这次征小勃律,你的功劳最大,我再厚脸皮,也没脸拿了你这份钱,拿去抚恤你麾下战死将士的遗属吧,到时候若是需要勋官告身,我自会让封二行些方便于你。”
高仙芝清楚沈光麾下的碎叶军,不算那三千营,底下将士其实大半都是在龟兹、焉耆征募的本地汉儿和良家子,以沈光的性子那抚恤的钱是绝对不会少到哪里去的,哪怕他手上有金山银海的生意进项,到底还是经营的时日太短,缺少现钱。
“那就多谢大都护了。”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此番班师回朝,我还需沈郎你帮我呢!”
高仙芝笑着说道,然后唤过牙兵自回营里休息,段秀实虽说将九千吐蕃败兵屠戮一空,但最后还是留了些吐蕃里大氏族出身的贵族当俘虏的,实在是烛龙莽布支那个老贼的脑袋被沈郎打得连他阿母都认不出来,他总不能拿坨烂骨头碎肉腌了送回长安去面圣。
沈光目送着高仙芝离开,知道这位大都护终究还是放不下他那出将入相的梦想,这回远征小勃律和斩杀烛龙莽布支这老贼的功劳,足够堵住那些朝官的嘴,再加上李林甫不复往昔的强势,杨国忠又在他的影响下提前能和李林甫分庭抗礼,按着那位圣人的脾性,自家这位老上司说不准还真有拜相的机会。
不过很快沈光就放下了这无谓的思绪,而是看向了远处领着小勃律国中各大贵族和部族首领,安静等待的没射咄。
这小勃律的新大王就像大都护说得那样是个聪明人,他不但主动提出要在婆夷河畔为这次战死的大唐将士立庙树碑,四时祭祀,世代不绝,还让各大部上缴了本该如数缴纳给吐蕃人的牛羊牲口以及粮草,尽数送到了军中。
“小王见过神威天将军。”
没射咄的姿态放得很低,看到沈光过来,立马便要拜倒,不过却被沈光一把搀扶住,口中道,“大王不可。”
看着没射咄这位新大王被沈光和气地扶住,四周原本还有些小心思的大部首领顿时老实了下来,眼前这位可是活生生打死了那位吐蕃元帅的神威天将军,他们也看到了孽多城外那用将近两万多颗吐蕃人脑袋搭建的京观,内心里自是十分畏惧。
“大王,蕃贼凶恶,数年来横征暴敛,贵国百姓深受其苦,我大唐王师千里远来,乃是为了惩膺暴蕃,你对朝廷和圣人的忠心和恭谨,某和大都护都是十分清楚的,这回你上贡的物产,大都护的意思是只取五成,足够王师回程所用就是,至于剩下的便由大王发落。”
沈光的话让没射咄忍不住愣了愣,随即就狂喜起来,他没想到大唐王师竟然这般慷慨大方,送去的牛羊牲口和粮食还能还他一半,这可足够他收买国内百姓人心,不过还是要把宣扬朝廷和圣人的仁德放在第一位,这是自己的立身之本。
底下那些小勃律的官员和贵族还有部族首领们都听了个真切清楚,一时间看向没射咄的目光都是既羡且妒,谁都清楚这个新大王是彻底抱上了巨唐爸爸的粗大腿,今后谁若是反对这位大王,那就是违逆大唐,想到这儿他们的目光都变得恭顺了几分。
“小王全听将军吩咐。”
没射咄就差跪下来叩头谢恩了,有这位神威天将军给他撑腰,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经历过那场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大病后,没射咄对于这个小勃律王位已经不是太过在乎,他现在满脑子想得就是接下来定要好好恢复被吐蕃**害得不轻的商道,到时候干他个几年大王,把钱捞足了便学龟兹国和焉耆国,上表献国,恳请大唐改土归流派遣官员治理小勃律,自己则是去长安城领个闲散王爵享福,岂不胜过在这偏僻地方称孤道寡。
“还有件事,需得大王去做,小勃律乃我大唐西北门户,蕃贼虽说被王师逐退,王师接下来亦是要攻打蕃贼,接下来数年蕃贼都无力侵犯贵国,但某觉得大王还是要整军备武,以防不测。”
见识过吐蕃人在战场上残忍的所谓野性后,沈光就决定要从小勃律和五识匿国开始,武装这些小国的军队,对吐蕃人形成包围圈,死死地将吐蕃人按在高原上,他也不需要这些小国的军队有多强,只要能在地势险要的坚城里守上半年就行。
“将军放心,小王绝不敢怠慢。”
没射咄这般答道,可是心中却越发坚定了几年后就要去长安城养老享福的念头,蕃贼凶恶,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这个大王还是不当比较好。
“诸位,朝廷那里虽然还没定下来,可是有些话某可以提前告诉大家,只要忠于王事,朝廷不吝降下世爵于各位。”
沈光这话便属于睁着眼说瞎话了,不过他有把握让杨国忠在李隆基那儿提出这等建议,在他看来大唐虽然维持着万国来朝的朝贡体系,但是很多地方做得还不够。
刹那间,所有人都呼吸急促了起来,一直以来,大唐的册封才象征着血脉的高贵,这对于小勃律的部族首领和贵族们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我等誓死效忠朝廷。”
也不知道是哪个带了头,顿时所有人都跪在了沈光面前,他们清楚大唐朝廷远在万里,真正能做主的还是这位神威天将军。
第四百五十四章 睥睨
骑在白骆驼上,沈光眯着眼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大军离开孽多城已有半个月,他们沿着赤佛堂大道撤军,回到了连云堡略做修整后,就汇合了养伤的兵员踏上了归程。
因为错过了那场惨烈的大战,向来热血中二的岑参失落了好几日,让他那位便宜大舅哥始终都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主君。”
“怎么了,多闻。”
“前方便是五识匿国。”
沈光从靠鞍上直起了身,看向了不远处骑在马上也不时挥舞双刀的持国,自从大战结束后,这个原本活泼好奇的少年变得阴沉不少,脸上也有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凶狠神情。
沈光骑着骆驼自队伍里脱离,他答应过跌失伽延,今后会看护持国,如今五识匿国王位空悬,他自是要去趟五识匿国,帮持国把王位定下来,至于国中摄政的人选也必须得由婆夷河之战里活下来的五识匿国的百夫长和十夫长们担任。
不多时,沈光便见到了高仙芝,一看到他,高仙芝便笑了起来,朝左右道,“某说过,沈郎乃是信人,既然答应了人家国主,便绝不会失信。”
“大都护,我……”
“给你半日时间可够?”
“多谢大都护。”
“谢什么,等到了护密国,我少不得也得照猫画虎,给他们换个国主。”
对于给吐蕃人添堵的事情,高仙芝自然乐意去做,更何况他此时对护密国也十分不满,有跌失伽延这个五识匿国主亲自率领一千六百勇士参战,最后只剩下四百人,就连自己都力战而死,便足以显得护密国的兵马是何等不堪了。
沈光知道高仙芝向来说话算话,看起来那位还在军中的护密国主怕是凶多吉少,不过沈光也并没有几分同情,这些小国向来都是在大唐和吐蕃间摇摆的墙头草,原本这也没什么,不过自从李隆基下令推到赤岭界碑后,这位从开元到天宝后日渐嬉疏国事的风流天子倒是从始至终都想着要灭掉吐蕃,从没有改变过。
只要夺还石堡城,大唐在青海湖一线就能全面转入攻势,死死地在东线把吐蕃人堵死在高原上,西线这边虽然向来算不上主战场,但是那些小国却等于是吐蕃人用来恢复国力的血包,这种事情沈光是绝不会放任的。
只要在东西两线都能锁死吐蕃人,那么灭掉吐蕃还真不是天方夜谭的事情,所以从此刻开始,这些西北小国若还是以往那种首鼠两端的事大主义,出工不出力的话,沈光今后便打算下辣手了。
小勃律和五识匿国便是他打算给这些西北小国准备的马仔加打手,专门用来管教他们,若是遇到打不过的情况,才是大唐爸爸出手的时候。
很快沈光便让人唤了五识匿国剩下的军队过来,除了那四百勇士外,当初留在连云堡的尚有一千五百人和所谓的几个部族大首领,只不过自打那四百勇士回来后,还活着的那两个百夫长和剩下七个十夫长很快便在沈光的授意下夺取了军权,那几个部族大首领被架空了个一干二净。
“拜见主君。”
那九个百夫长和十夫长见到沈光后,俨然是以属下自居,沈光身后的持国则是平静无比,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至于所谓的国主之位和大王的称呼,他丝毫不敢兴趣。
“起来吧,待会你们随某和持国去你们的国都,有些事情也该办了。”
“是,主君。”
百夫长和十夫长们兴奋地站了起来,这半个多月时间里,他们已经折服了那一千五百人,重新编成了两个千户,两名百夫长各自担任左右千夫长,再加上沈光从缴获的吐蕃人的甲胄军辎里给他们配齐了铁札甲,这两千兵马足以横行五识匿国内,便是其余大部联手也不是他们对手。
不过半个时辰,沈光领着麾下碎叶军和五识匿国的兵马便入了五识匿国的国都,这所谓的都城人口不过五千,自从跌失伽延之前那位大王暴毙,几个大部便没有推选出新王,国中形同自治,直到高仙芝征发军队,他们才推了跌失伽延做了国主,本意也不过是让其当个替死鬼。
只是谁能想到跌失伽延就真有魄力拼了自己那条命给儿子和部族争来了大唐的册封王位,那几个已然被架空的大部首领如今只剩下瑟瑟发抖的份,就连半点怨恨的念头都不敢对沈光发出来。
进了所谓的王宫,看着到齐的五识匿国各部首领和贵族,沈光皱了皱眉,他本以为五识匿国是个小国,人口也多不到哪里去,可是眼下看看这两三百号人,怕是凑个一两万兵马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沈光没有计较太多,这些小国国内向来散沙一团,说是国家,倒不如说是部落联盟,没有大唐的册封,所谓的国主大王多半就是各部公推的傀儡摆设罢了。
“拜见神威天将军。”
那些五识匿国的部族首领和贵族们全都跪了下来,上回他们见识过高仙芝的威仪,当时几个不愿出兵助战的蠢货直接被砍了脑袋,部族也被他们瓜分,眼下这位神威天将军那可是生撕了烛龙莽布支这位威名赫赫的吐蕃元帅,不由得他们不畏惧惊恐。
“都起来吧,某这趟过来,有两件事要吩咐于你们,一是跌失伽延大王殁于王事,死前托孤于某,这王位需得定下来,阿斯兰,你且到某身边来。”
沈光说话间,自唤了身后持国上前,殿中的首领和贵族里不乏有认得这位跌失伽延之子的,不过此刻他们看着这个身穿大唐军服,腰佩双刀,神情阴郁狠厉的健壮少年,居然不敢与之直视。
“阿斯兰今后改名唤做持国,他继承王位,你们谁有意见?”
沈光俯视着那些首领和贵族,目光所及之处,人人低头,谁又有胆子敢反对这位神威天将军。
“第二件事,持国要随某回安西,国中政事当以摄政代之,阿斯楞,你们且出来。”
原本还心怀窃喜的几个大部首领听到沈光后半句话时,那刚刚露出的笑意顿时凝住了,然后他们看到了护送持国回来的自家军队里,几个穿着大唐明光铠甲的将领走出来,极为恭敬地跪在这位神威天将军面前道,“见过主君,见过大王。”
“他们乃是和蕃贼死战到底的勇士,也是跌失伽延大王亲自交代于某的托孤大臣,今后尔等国中大事,尽数由他们九人决断,若有违逆者,便是私通吐蕃的逆贼,众部皆可讨之。”
“好了,某话说完,你们谁赞成,谁反对!”
大殿中,那几个被架空后还没掉了脑袋放还的大部首领几乎是立马便跪倒在地高呼起来,“愿从神威天降军吩咐,我等必遵从摄政号令,不敢违逆。”
很快其他再不甘的人也只能高声附和,四周那些自小勃律回来的国中士兵,此时身穿铁札甲,手按刀柄,那股可怖的气势让他们心惊胆战。
“持国,我们走吧!”
随着沈光的召唤,持国没有多看一眼身后的所谓王座,他此时只是想和阿娘还有阿弟妹妹道个别,然后便随主君去安西磨砺自己的武艺和兵法,有朝一日踏破逻些城,砍了赞普的脑袋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第四百五十五章 野望
“主君,大都护去了护密国。”
沈光回到大军的时候,自有牙兵向他禀报,五识匿国和护密国毗邻,他倒是没想到高仙芝也去得那么急,不过想想如今已是八月下旬,随时都可能天降大雪,也难怪这位老上司要急着把事情办妥了。
直到傍晚夜深,高仙芝才领着千余骑兵返回,回来的时候还带了十来车财货,沈光被招去帅帐饮酒时,从知道高仙芝在护密国的国都砍了原来那位大王,然后就是让其国中那些大贵族表示对大唐的诚意来决定王位。
“说起来某本来是想直接洗了这护密国的王都,不过想想还是沈郎你说得对,咱们乃是王师,做事情得讲究些!”
高仙芝举着酒盏,朝沈光道,“来,喝,这护密国盛产铜料,等回了安西,咱们班师回朝,沈郎你且想法子让圣人允准都护府能自个铸币……”
沈光举盏,一口喝尽后,亦是点头道,“大都护放心,这件事情我定会想法让圣人允准的。”
“沈郎,某出身高句丽遗族,不过某这辈子却从未去过高句丽,也不知什么是故国家园,某的阿耶叔伯都为大唐尽忠,多殁于王事,你说某真有机会能入朝拜相吗?”
眼下乃是两人私下饮酒聊天,高仙芝不由朝沈光吐露心声,出身高句丽遗族是他心里始终都扎着的刺,哪怕他在安西威风凛凛,可是在长安城里那些士族高门不都是把他当成是外族小丑,幸进之辈。
“大都护又何必在乎那些冢中枯骨的看法,所谓五姓七望,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彼辈在朝廷里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不过是说几句酸话罢了。”
沈光放下酒盏,他清楚高仙芝的心病,这位老上司看似慷慨自负,实际上内心却颇为敏感自卑,和封常清其实是同病相怜,所以两人才能相得益彰。
高仙芝看着满脸自信的沈光,想到当日沈光住在杨国忠府上时,可不就是把五姓七望视做无物,当时可是招徕了不少恶评,若不是市井之中沈光声望太高,再加上圣人宠信,换了旁人只怕早就被五姓七望操持舆论,难以自持了。
“大都护,某说的乃是实话,五姓七望算什么东西,莫说两汉,便是魏晋之时,他们又算什么高门大阀,不过是凭借一时气运祖先荫蔽才有如今的名声,当年太宗皇帝修氏族志,他们便得罪了皇室,到了本朝,大都护可还见过五姓七望之人能担任枢臣宰相的。”
高仙芝虽然是名将,可是比起沈光这等后世从小就学过屠龙术,看过五卷天书的,在政治这种事情上,自然是没法比的。
“沈郎所言有理,倒是某迷障了。”
高仙芝本不是患得患失的性子,只不过入朝拜相乃是他的执念,再加上五姓七望向来以出身郡望定高低,实在是击中了他的心病,才叫他犹豫不决。
“大都护尽管放心,入朝拜相的事情,以我看来,日后至少有七成的把握。”
沈光侃侃而道,他是不愿意去长安城那座修罗场里和那些朝臣们玩权力的游戏,更何况他如今深得李隆基宠信喜爱,莫看杨国忠此时和他称兄道弟,亲热得不得了,可是有朝一日等他大权在握,尝到了权力的滋味,自己若是留在长安城,那两人便连朋友都没得做。
自己在安西经营势力反倒是最稳妥安全的,不管日后局势如何变化,只要手中有粮,兵员充足,武备精良,他又有何惧。
高仙芝入朝拜相,在沈光看来并非七成把握,而是十成,只不过他向来不会把话说太满,只要自己不在长安城争宠,杨国忠会很乐意在边镇有他这样的强力盟友,自己这位老上司入朝为相,对杨国忠来说反倒是件好事,一来能和自己显得亲近,二来高仙芝是高句丽遗族,和那些传统的士族官员天生尿不到一个壶里,而且也没什么政治野心,反倒是能被他拉拢当工具人。
眼下阻碍高仙芝入朝的不过是资历名望罢了,只不过这种东西在任性的李隆基那里全是狗屁,只要把这位圣人哄开心了,给高仙芝加官到拜相也不算是难事。
当夜,两人自是喝酒喝了个痛快,高仙芝去了心病,接下来对于入朝拜相的事情更加上心,“沈郎,你如今在安西军中资历尚浅,想当年王大将军尚且在陇右苦熬了许多年,某若是去了朝中,这接替的人选你可有中意的?”
看着面色酡红的高仙芝,沈光知道自己这位老上司心思已经彻底不在安西了,不过他也清楚人各有志,而且高仙芝去长安,也更利于他在安西施展拳脚。
“若说中意的,自然非封兄莫属,只是他的资历……”
沈光叹了口气,历史上封常清跟着高仙芝南征北战,自远征小勃律后也是屡立功勋,才能在后面接任安西大都护,只不过现在封常清只是安西大都护府的长史,若是高仙芝举荐封常清,怕是没人会服气。
“封二确实是个好人选,只是可惜了。”
高仙芝亦是有些惋惜,封常清若不是受跛足和相貌拖累,早十余年就能在长安城高中进士,步入官场,以他的才能,又何至于在安西蹉跎多年,还得来向他毛遂自荐。
“程副都护是个实诚人,大都护若要举荐,还是向朝廷推选程副都护吧!”
沈光略微犹豫了下,最后还是选择了程千里,一来程千里也是那种纯粹的武将,心思比较直白,二来便是两人也有交情在,好打交道,总胜过朝廷派个陌生的来接任安西大都护。
“程二郎么,他倒也不失为好人选。”
高仙芝点了点头,当年他和程千里之间虽然有些过节,可是两人大多数时候不过是做样子给他们那位老上司夫蒙灵察看的,真要说什么仇怨那是没有的,更何况自从他接任大都护之后,程千里做事情就尽心尽力,没有任何怨言。
“去唤小段过来。”
唤了牙兵去喊人,高仙芝打算让段秀实拜沈光为主君,沈光麾下战将不少,可是有能力统帅大军,能为沈光充当副手的一个也无。
不多时,段秀实便到了帅帐的屏风后,看到喝醉的高仙芝和面色微醺的沈光,便知道安西军中盛传这位神威天将军酒量如渊似海,并非虚言。
“拜见大都护,沈将军。”
“小段,且坐下。”
待段秀实坐下后,高仙芝自为段秀实倒上酒后,也不啰嗦,径直问道,“小段,某且问你,某若是举荐你到沈郎麾下效命,你可愿意?”
段秀实愣了愣,随即就心中狂喜,他不是那种只知兵事的武夫,自大军开拔远征以来,他可是听说过这位神威天将军不少的事迹,而他亦是能从大都护对待其人的态度中猜出这些传言十有**都是真的。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段秀实的回答让高仙芝哈哈大笑起来,“还不拜见你的主君。”
“拜见主君。”
“能得段将军相助,实乃如虎添翼。”
沈光自是连忙扶住要下拜的段秀实,笑着说道。
第四百五十六章 闲暇
八月末,迟了十余日迟迟未至的大雪终于从天而降,朔风怒号,雪片纷飞,只不过此时沈光他们已经翻过葱岭,抵达了葱岭守捉城,大军在城外备下的军营里修整了两日。
因为有煤炉和炭饼可以生火取暖做饭,哪怕天气骤寒,大军也未曾有什么折损,只不过随军的伤员被送进了守捉城养伤,等到来年开春伤势好完之后再行回延城。
被冻住的河面上,沈光穿着护具和李嗣业还有军中的将领们打起了橄榄球,因为他的缘故,安西军中,球类游戏盛行,除了蹴鞠,橄榄球亦是将士们最喜欢的游戏,当然这规则肯定不是后世那般,沈光自己都是二把刀不甚了解,不过这并不妨碍李嗣业他们按着自己的理解来制定规则。
“砰。”
被李嗣业撞得飞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只觉得浑身骨头架子都要散了的赵崇玭从地上爬起来后大声嚷嚷了起来,“不玩了不玩了,有李嗣业这挂逼在,咱们还玩个屁。”
“姓赵的,你讨打不成。”
停下来的李嗣业朝赵崇玭瞪着眼骂道,踢球他总是控制不住脚力,动辄便把皮球给踢爆,再加上自从有几个倒霉家伙挨了他一脚爆射,差点丢了性命后,便再没有人敢跟他踢球,不过好在还有这沈郎口中的橄榄球能找乐子,如今赵崇玭连他这最后的乐趣都要夺了,他如何忍得住。
“李兄,莫要动怒。”
沈光拦腰抱住了李嗣业,不过四周围观他们这些将官们打球的士兵却是鼓噪了起来,行军途中无聊,大家都憋了许久,难得有这等热闹瞧,哪个又会嫌把事闹大。
“赵将军,揍他!”
听着四周起哄的士兵们叫喊,赵崇玭哪敢真和李嗣业动手,安西军中能够肉搏打赢沈郎口中这开挂怪物的怕是还在娘胎里呢!
“沈郎,莫要拦我,我要好好教训他。”
“李兄,赵将军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你这身神力,谁挡得住你!”
沈光想到方才李嗣业突进时,五六个人扑住他都没拦下他,反倒是被他直接撞翻三人,腰里挂着两个人还能达阵,也难怪赵崇玭不想玩下去了,这就是单方面找虐,谁愿意啊!
“我力气大还怪我不成了,还不是这厮自己弱鸡,是个娘炮!”
安西军中,沈光后世那些骚话传得颇为广泛,对于士兵们来说,这些话可比什么驴夯的、入你阿母之类的俚语文雅许多,也不至于让双方上头斗殴。
“李兄,要不这样吧,你身上需得绑些沙袋,不然还真没法玩了。”
沈光也是为李嗣业考虑,要不然每回都这样,谁还愿意和李嗣业玩耍,刚才那下也就是赵崇玭这样正值壮年的战将还能撑下来,换了普通士卒怕不是得直接下场了。
“那便听你的。”
李嗣业虽然莽,但是不傻,看着四周场上其余人的神情便知道,自己若是不听沈郎的,怕是又只能在场边干瞪眼不能下场了。
“赵将军,你看这样可好。”
“看着沈郎的面子上,某自不与他计较。”
赵崇玭当然要卖沈光的面子,不过他这话却是又惹恼了李嗣业,“你这娘炮,有胆的待会咱们单挑。”
“嗬!”“嗬!”“嗬!”
四周的士兵听到李嗣业的大嗓门,顿时鼓噪了起来,赵崇玭这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若是避而不战,他岂不是坐实了娘炮的名头,当即大声道,“单挑便单挑,当某怕你不成。”
边上临时搭建的看台上,高仙芝看着这场面,亦是抚须笑了起来,只觉得年轻正好,但凡他要是再年轻个四五岁,必定下场和沈郎他们较量一番。
“大都护,李将军和赵将军待会儿……”
“无妨,这走了月余,将士们也都烦闷得慌,正好让他们两个给大伙解解闷。”
军中禁止私斗,不过像眼下这等约战倒是不在此例,只不过段秀实却忍不住腹诽起来,和李嗣业肉搏,那叫什么比斗,就是挨揍啊!
场上,李嗣业手上脚上挂上了冻得结实的沙袋,他甚是不舒服地活动了番手脚,才凶狠地朝对面赵崇玭所在的队伍道,“耶耶便是绑了这些玩意,也照样赢你们。”
很快比赛又重新开始,接下来这比赛就精彩了许多,被限制的李嗣业不能再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顿时让场面好看许多,就连高仙芝亦是看得和四周士兵们喊叫起来。
“沈郎就是沈郎,这等游戏也能调动将士们的士气,某不如也!”
当最后沈光接到李嗣业的秒传,敏捷地闪躲开拦截的两人,飞扑达阵后,看着四周面色潮红,兴奋不已的士兵们,高仙芝忍不住叹道,以往都是军士们嬉戏玩耍取悦他们这些将官,也就沈郎能放下身段,并且能组织军中的将领一起较量竞技,却是叫这行军旅途多了许多生气,没有那么枯燥。
满头大汗,解掉手上脚上沙袋的李嗣业长呼了口气后,朝走来的沈光道,“痛快,还是这等势均力敌的比赛有意思,就是这沙袋绑的不甚舒服。”
“李兄,等回了延城,我让匠人为你打两副精铁的护腕护胫,外面裹以棉絮软布,想来就会舒服许多。”
沈光也是咋舌于李嗣业那怪物般的体力,那些沙袋起码四五十斤,这可不像是盔甲那般分布均匀,换了旁人穿戴上,莫说奔跑,就是走路都吃力。
“还是沈郎懂我。”
李嗣业笑了起来,然后看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的沈光,他低下头道,“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待会某自会给那姓赵的留几分颜面。”
看着也不是全然不懂人情世故的李嗣业,沈光笑了起来,如今大军班师回朝,军中气氛融洽,打打闹闹无所谓,真打那就没意思了。
虽然四周的士兵们在鼓噪喊着单挑,可是李嗣业却没理会,只是拉着沈光要去沐浴泡汤,不过这时候不远处只见多闻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满脸的喜色,口中更是高呼着。
“主君,大喜,大喜啊!”
“什么事这么高兴!”
看到多闻在雪地里跌倒以后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沈光不由奇怪道,看着他手里捏着的书信问道。
“主君,大娘子有喜,听说还是个男娃呢!”
沈光愣了愣,随即就连忙从多闻手里拿过那封书信,拆开开了起来,这时候军中其余将领也都围了过来,这时候喘匀了的多闻才把话讲明白,原来刚刚有报信的信使抵达,这书信是从凉州一路送过来的。
看完信上内容,沈光整个人都懵了,连边上众人的道喜声都听而不闻,他本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但是没有想到自己不但在大唐娶了妻,如今还有了孩子。
自己若是日夜兼程赶回凉州,说不定还能赶上孩子出生,想到这儿,沈光看向了已自看台上下来的高仙芝,“大都护,我……”
“不必多说,你且回去好生准备,带足了马匹辎重,出发就是。”
高仙芝能体会沈光的心情,想当初他那早夭的长子出生时,他也是恨不得能插上翅膀,从俱兰城飞回延城去。
第四百五十七章 刀伤
高楼上捧着烧着银霜炭的手炉,看着被整座被大雪淹没的城市,胖了圈的白皙脸上全是不舍,这段在延城养伤的日子可以算得上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了。
美食、音乐、歌舞,在沈园里,这些东西丝毫不比长安城里差多少,甚至不少新奇玩意连他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是这样的日子也终究要到头了。
想到三日前,不畏严寒,顶着风雪送回捷报的安西军信使,边令诚忍不住畅快地笑了起来,这回高仙芝和沈郎不但打下小勃律,还将烛龙莽布支这个吐蕃元帅给擒杀,斩首共计四万,这可是了不得的大功啊!
虽说自己未能亲至监军,不过这功劳还是逃不了的,倒是鱼朝恩那小子,真是叫他刮目相看,沈郎亲自为他表功,少不得等他回到长安城,自己得收个干儿子了。
就在边令诚想着回到长安城后,要如何将自己在沈园里学到的东西献给圣人玩乐时,他突然看到高楼下沈园的那些波斯奴和仆从们欢呼起来,然后齐齐涌向了远处的沈园大门。
“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着边令诚吩咐,他身边的内侍自然匆忙下楼询问,不多时便蹬蹬地跑上楼梯道,“阿翁,是沈郎君回来了。”
边令诚闻言愣了愣,然后他便明白过来,沈郎必定是接了那封凉州送来的家书,这才归心似箭,顶着风雪日夜兼程回来。
“都随咱家去迎接沈郎。”
边令诚高兴地说道,那西门先生送回来的战记他可全都看了,知道那婆夷河之战有多凶险,要不是沈郎,他这把老骨头要是真跟了去,只怕未必有命能活着回来。
沈光从马上下来时,沈园大门口已经挤满了各色仆役们,福卡斯写的战史如今是延城街头巷尾人们最津津乐道的故事,沈园的这些仆人们作为能够最先从边令诚这位大人物口中听到那些新故事的,出门腰板都比平常挺直许多。
“主君。”
“都去做事,那么多人来做什么?”
“主君如今可是大英雄,这许多新来的仆役都不曾见过主君,所以才争着来……”
阿布一边挥退那些仆役,一边朝自家主人解释道,这时候边令诚到了,看到沈光那原本俊朗无双的脸上竟是多了道伤疤,不由满脸错愕,口中惊呼道,“沈郎,你的脸……”
“不过是区区刀伤罢了,边公不必惊讶。”
沈光本来是不愿在延城耽搁的,只是他从葱岭一路赶回来,纵使人人都有五匹马用来轮换,可是也终究是精神体力都有些撑不住了,需得在延城修整番。
“刀伤。”
看着沈光轻描淡写的神情,边令诚却没有当真,这时候他才觉得那位西门先生的故事怕是并没有夸大其词。
“边公,咱们里面说!”
“对对对,沈郎日夜兼程赶回来,定是疲累,沈郎且去好生沐浴洗漱,等睡醒了咱家再来寻你。”
边令诚猛地回过神来,沈郎这可是从葱岭赶回来,这般的大雪,只用了半个多月时间,真不知道这路上是怎么走的。
“多谢边公体谅。”
沈光也没有和边令诚太过客气,他身后持国多闻和其余一众牙兵也是牵着剩下的马匹入了沈园,待沈光沐浴泡汤,睡了整夜醒来后,已是第二日了。
“主君。”
多闻端着铜盆进来,身后是扶刀的持国,“封长史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封兄来了。”
沈光说话间,自是净面洗漱,然后在多闻服侍下换上衣服,径直去了书房。
见到沈光时,封常清都愣住了,实在是那道刀疤显得太过扎眼,不过好在并未有损沈郎样貌,只是平添了几分煞气。
“沈郎啊,你这番太过行险,若是战场上有个好歹,你如何对得住……”
封常清直接数落了起来,婆夷河之战后,高仙芝立马便派人送了捷报回延城,此刻封常清亲自写得大捷公文已经快马送往长安城,算算时日怕是已经过了陇右了。
“封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沈光没有反驳什么,他知道封常清是为了他好,只是婆夷河之战,不那样打,他们很难留下烛龙莽布支这老贼,更不必提全歼那些吐蕃援军了。
封常清看着满脸诚恳的沈光,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候多闻和持国提了食盒进来,掀开盖子时,顿时香气萦绕,哪怕是出门时吃过的封常清都食指大动。
“封兄,咱们边吃边聊。”
拿出那葱香浓郁的羊肉汤,沈光又取了炸得金黄的酥油肉饼递给封常清,接着便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他这一路上顶风冒雪回来,新鲜肉食倒是不缺,反正拿冰块冻住了也坏不了,但只能拿水煮,等到断生撒点盐就拿来吃,早就把他给憋坏了。
直到两张酥油肉饼下肚,放下汤碗的沈光才长舒了口气,这时候他方和封常清聊起这段时间的事情,先是他说,封常清听,福卡斯的战记写得虽然详细,可是很多地方都夸大其词。
“以六千对两万三,沈郎,你这一战打得当真是精彩,某得再写份公文,送于朝廷供圣人御览。”
封常清是知道边令诚把福卡斯那些更像是传奇和故事的战史送进了宫中,可是福卡斯写的东西能得圣人喜欢不假,但始终上不了台面,朝廷百官那儿还是得有都护府的详细公文以做论功行赏之用。
“多闻,给某磨墨。”
见封常清使唤自己,多闻也习惯了,连忙取了纸墨笔砚,然后在边上磨墨,持国却是恶狠狠地瞪着面前越过主君使唤人的丑鬼。
“这便是五识匿国的太子……还真是精神啊!”
封常清斜着眼看着面前腰挎双刀的少年,朝沈光问道。
“持国,不可无礼。”
沈光在边上轻喝道,“封长史乃我兄长,而且精通兵法,你日后若要为你父亲报仇,需得好生向封长史讨教兵法。”
“持国拜见封先生。”
“沈郎,你这又是给某……”
封常清接过多闻递来的紫狼毫,不由摇了摇头,他虽然有好为人师的毛病,可真让他正儿八经地教徒弟,他哪有那个闲工夫,只是如今他被沈郎卖了,这个直接跪在地上磕头的五识匿国太子瞧着就是一根筋的那种犟驴,还真是叫人伤脑筋。
最后,封常清还是收下了持国这个学生,然后边令诚也到了,当着他的面,封常清片刻间就写好了为沈光请功的奏文,连边令诚都赞不绝口,“封长史果真好文采。”
于是封常清又提笔为边令诚捉刀代写了呈给圣人的奏折,接下来一番闲聊后,沈光才弄清楚边令诚是打算和自己一同启程往凉州去,不过届时边令诚回立马回长安去。
第四百五十八章 归心
冬季的大沙漠,虽然积雪甚厚,可是用上了雪橇滑板的队伍,速度反倒是比夏秋时快上几分,即便是如此严寒的天气,也依然有要钱不要命的商人往来于丝绸之路,只不过这商队的数量极其稀少罢了。
但是沈光自延城出发后,一直抵达伊吾郡,路上还是遇上了好几批商队,这其中有近半都插了镖旗,有安西这边镖局的镖师护送。
看着两边的雪原不断后退,掀开车帘子的边令诚觉得这趟真是不虚此行,他没想到这雪橇车可比马车稳当多了,坐着也舒服,寻思着等回到长安城定要献宝给圣人。
突然间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边令诚探出头,只见前方白茫茫一片,直到沈光过来,才不由问道,“沈郎,出什么事了,怎地不走了。”
“前方有人厮杀,边公勿忧,某已让麾下儿郎过去了。”
沈光满脸的镇定,丝绸之路的马贼强盗多如牛毛,哪怕他收编了那些在安西境内游荡的汉儿游侠、野兵和关内的逃犯,但是那些从北面草原上跑来的葛逻禄和回纥等其余部落的牧民骑上马拿着破刀矛和弓箭依然就是最凶残的强盗。
尤其是到了冬天,一场大雪就是白灾,那些牲口被冻死的部落想要活命就只能四处去劫掠抢夺别的部落,而那些战败部落里侥幸逃走的往往会聚集抱团,试图来大沙漠里碰碰运气,如果能抢了一支商队,那便是发了。
“这么冷的天下,还出门打劫?”
“边公不知,此乃蛮夷天性,那葛逻禄人和回纥人都是天生的强盗……”
沈光很清楚,如今代替突厥成为草原霸主的回纥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安史之乱时,大唐朝廷请回纥骑兵助战,结果回纥人把雒阳洗劫一空,后面在长安也同样干过好几回。
所以只要有机会,沈光便不会放弃在李隆基那儿给回纥还有葛逻禄上点眼药,在他看来大唐对于草原的羁縻政策应该是不断地分封瓦解,绝不能让草原出现什么所谓的霸主,想当年的薛延陀、突骑施等取代突厥霸主地位的都是受了大唐的册封然后壮大的。
“沈郎说得对,蛮夷畏威而不怀德,这回纥迟早都是大唐的心腹大患。”
就在边令诚感叹的时候,出去打探消息的牙兵们回过了,其中持国更是策马狂奔而至,“主君,前方大约有三百多的贼人正在围攻商队,咱们可要帮他们……”
“咱们是官军,哪有官军遇到贼人不管的,你领百骑作战,不要耽误了时间。”
“是,主君。”
持国听到沈光允许自己出战,立马便高兴地挑人去了,很快百骑便呼啸着离开了商队,直接朝前面的战场赶去。
“边公,咱们且吃几口茶,正好歇歇脚。”
沈光给边令诚准备的车厢里,各色物件备得齐全,边令诚身边服侍的内侍早就用得熟稔,当即便给两人煮起茶来,沈光原本并不喜欢这时代的煮茶,只不过如今这天寒地冻的,加些生姜香料等等。
就在两人喝茶闲聊的时候,持国已经领兵在大杀特杀,在经历过婆夷河之战后,对于沈光麾下的碎叶军将士们来说,这些所谓的马贼强盗全是些不堪一击的土鸡瓦狗。
短短片刻,那伙马贼丢下了七八十具尸体后,就四散逃跑了,压根就没有敢和这伙突然冒出来的唐军交手的意思。
当持国回来时,看着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商人,沈光不由问道,“带他们回来做甚?”
“主君,他们的队伍里没插镖旗。”
和多闻待久了,持国也染上了财迷的毛病,在他看来主君命自己救了这伙商队,自不能平白无故就叫他们蒙混过关,更何况主君说过在安西今后有两件事不能避免,交税和死亡。
“没插镖旗是吧,等到了玉门关,拿出两成货物便算两清。”
沈光清楚,自己在安西推广镖局,不见得谁都会满意,总有人不愿意交这笔钱,心怀侥幸。
“是,是,咱们到了玉门关立马照办。”
那几个跪在地上的胡商哪敢说个不字,刚才还凶恶无比的马贼可是叫这伙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大唐军耶们好似砍瓜切菜一般照面就给打得落荒而逃,这要是起了歹心,他们也只有引颈受戮的份。
“你们倒是聪明,接下来便跟着咱们,只是你们若是动作慢跟不上,可怨不得咱们。”
“是,是。”
商人们从雪地里起来,两腿打着摆子,匆匆忙忙地回道队伍里,吆喝着伙计们感觉让队伍起行,数日后当队伍抵达玉门关时,这些胡商才暗自庆幸跟随了这位叫不上名字的大唐将军的队伍。
多闻和持国自是盯着胡商们去交割说好的两成货物,沈光则是被请进了将军府,因为有边令诚同行,盖庭伦自是中门大开,亲自迎接两人。
“末将拜见边公。”
盖庭伦可不敢在边令诚这位心胸狭窄的大宦官面前失了礼数,免得被记恨,直到他拜会过边令诚后,方自朝沈光恭贺道,“沈郎此番阵斩烛龙老贼,可是狠狠替咱们出了口恶气。”
沈光此时并不知道,因为他杀了烛龙莽布支的缘故,此时他在河西陇右的名望已然不在王忠嗣之下。
宾主落座,自是有美酒佳肴上来,不过沈光自是清楚盖庭伦宴请自己,还是为了从他口中打听此番远征小勃律的战事,只是他早已说得厌倦,索性让边令诚代劳。
于是乎,盖庭伦被边令诚唬得一愣一愣的,谁让边令诚既看过福卡斯的战记,又看过封常清的公文,他几乎是说得声情并茂,只看得边上的沈光觉得这位监门令不去当说书人真是屈才了。
“边公说得真是精彩,末将佩服。”
看着满脸惊讶感叹的盖庭伦,边令诚却是没什么反应,他若是连这等头脑简单的武夫都折服不了,回到长安城要如何取悦于圣人。
“边公,请满饮。”
好好招待过边令诚后,待这位监门令喝醉后被其随从内侍扶去厢房休息后,盖庭伦方自看着沈光脸上那结痂的刀疤道,“沈郎勇猛,某不及也,某有秘传的膏药,专去刀伤箭疤……”
沈光倒是没有推辞,他也不是非要用疤痕来彰显武功的性子,更何况他也不希望吓坏了自己还没出世的孩子,“多谢盖兄,不过某急着去凉州,还请盖兄替我招待好边公。”
“沈郎自去便是,边公那儿,某必定不会怠慢。”
过了玉门关,到凉州快马尚需二十日,边令诚能从延城一路挺到玉门关已经极不容易,只是沈光归心似箭,实在是等不及想要见到妻儿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仆固怀恩
武威城内,河西节度使府中灯火通明,将内外照得如同白昼般亮堂,后院之中仆妇穿梭,隔着院墙的梅树下,王忠嗣焦急地踱着步子,当年妻子生产时,他领兵在外,全不知女人生孩子竟是这般难捱。
产房外面,听着王家阿姊那仿佛能撕裂苍穹,洞穿风雪的惨叫声,白阿俏吓得脸色煞白,她头回觉得生孩子是如此可怕的事情,以后等她和沈郎成亲了,她都不想要生孩子了。
“怎么回事,我阿姊怎么还没把孩子生出来?”
看到产房里出来的稳婆,白阿俏一把揪住了这个老婆子衣襟,她在外面等得都快急死了。
“二娘子,大娘子她怀的是孪生子,胎位不正……”
那稳婆被娇小的沈家二娘子捉着,满脸惊惶地说道,这给贵人接生,那真是一步登天、一步地狱,若是母子平安,她们这几个接生的稳婆自然是大富大贵,下半辈子都不愁吃喝,可若是有个万一,那就是天大的祸事了。
趁着这沈家二娘子分神的刹那,出来的稳婆连忙挣脱,又跑回了产房,这回她可不敢再出来报消息了,方才这娇小的沈家二娘子可是把她给吓得不轻,听人说这位是龟兹的小公主,性子野的很,不然也没法和产房里那位大娘子做姐妹。
很快,王忠嗣也知道了产房里的消息,知道自家女儿怀的是孪生子,他是既惊又喜,他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女儿的惨叫声,难怪这都快折腾一天了,还没把孩子生下来。
“啊……儿啊,你怎么还不出来,想疼死阿娘么!”
王蕴秀满头的汗水,她的喉咙都已经嘶哑,边上几个武威城里最有名的稳婆都是不住地安慰着这位沈家大娘子,手法最老练的那位则是不停地在她肚子上揉着,试图纠正胎位,好让胎儿出来。
边上几个稳婆虽然也焦急得很,不过还没到乱了方寸的地步,生产的这位沈家大娘子到底是将门虎女,这体质可比寻常女子强健许多,虽说声音哑了,可中气仍旧十足。
“大娘子,且先呼气、吸气,然后再使劲……”
……
风雪中,武威城头点着的火盆明灭不定,守城的军士们倦缩在墙角,互相靠着取暖,不时咒骂着该死的天气。
望着远处只能依稀看到轮廓的武威城,沈光胯下的马匹忽地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将背上的主人摔在了雪地里,冰冷的积雪扑在脸上,让疲惫的沈光精神一震,清醒了几分。
“主君!”“主君!”
“我没事,只是马儿乏了。”
从雪地里爬起来,沈光看着支棱着站起来的马匹腿打着颤,不由轻轻拍着马脖子安抚起来,“咱们已经到了……”
多闻和持国从马上跳下来,一人取了酒囊,一人又从后面牙兵那儿取了备用的马匹深一脚浅一脚地牵了过来。
“主君,给。”
从多闻手里接过酒囊,沈光拔了塞子猛灌了一大口后,才递还道,“让大家都喝上几口,咱们马上就到武威城了。”
从持国手里接过马匹,待众人都喝过酒,沈光才翻身上马,朝着远处明灭不定隐隐有火光闪耀的武威城驰去。
风雪渐消,漆黑的夜色显得越发森冷寂静,城墙上出来巡视的仆固怀恩踹醒了那些倚靠着城墙打起瞌睡来的士兵,“直娘贼地,不想活了吗,也不怕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么!”
“校尉!”
“喝两口暖暖身子。”
将随身的酒壶,扔给面前守夜的军士,仆固怀恩亦是凑近照明用的火盆,搓着手烤火。
“多谢校尉。”
拔了木塞,两个守夜军士连忙咕嘟咕嘟灌起酒来,随着火辣的烈酒入喉,两人脸上都是露出了**的滋味,“真是好酒啊!”
“能不是好酒么,这可是安西烧春,长安城里千金难得的好酒,若不是主君乃是沈郎……”
看着两个守夜军士你一口我一口地灌着,仆固怀恩连忙心疼地劈手抢了回来,这安西烧春乃是稀缺的军需品,也就是他们这些校官才有配额。
“校尉,你就让咱再喝一口,就一口。”
“滚。”
摇晃着去了小半壶的酒壶,看着腆着脸讨酒喝的两个手下,仆固怀恩恶狠狠地骂道,不过这时候他突然耳朵动了动,走到墙垛边看向远处漆黑的原野,随后那万籁俱寂的冬夜里隐隐有马蹄踏雪的声音传来。
“打起精神来,把火把都点燃了。”
武威城乃是河西节度使治所,敌袭那是不可能的,来的多半是送信的军使,只不过这回马蹄声又密又急,来得不下数十骑,却是叫仆固怀恩颇为好奇。
很快城墙上点燃了火把,驱散了城门口的黑暗,不多时那从被积雪覆盖的官道上跑来的马队便现了身,前面是大约三十多骑的样子,后面则是备用的马匹。
沈光勒马停下后,仰头看向了武威城高耸的城墙,直接喊道,“某乃安西碎叶军大使沈光,不知城墙上是那位将军值守,还请答个话!”
仆固怀恩本待要询问,却不曾想来得竟是最近军中人人念叨的那位神威天将军,于是他连忙探出头道,“沈将军,某家朔方军校尉仆固怀恩,乃是今夜的值守官。”
“仆固校尉,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让我等进城,某这儿有安西都护府的堪合符信。”
“开门。”
虽然昏暗的火光下看不清楚沈光手中所持鱼符,但仆固怀恩还是仍旧立马让手下军士打开了城门,如今凉州境内大军云集,武威城中更是精锐无数,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地敢来冒充自家主君的姑爷。
随着转动的绞盘,巨大的城门打开了可供一人通行的甬道,随后沈光便当先策马而入,身后是鱼贯而入的牙兵们。
下了城墙的仆固怀恩,看着那骑马而来的身影,上前道,“末将拜见沈将军。”
“拜见沈将军。”
守城的那些军士亦是高呼起来,他们所敬的,乃是这位沈将军阵斩了烛龙莽布支这个老贼,给当年瓜沙二州及凉州死难的十万百姓报了仇。
“仆固校尉多礼了。”
沈光下马朝仆固怀恩说道,接着让多闻送上堪合印信,又留了袋金银,“冬夜寒冷,些许小钱,仆固校尉且沽些酒食分于军士们,某挂念妻儿,改日再与校尉把酒言欢。”
听完沈光的话,仆固怀恩才猛地想起节度使府中那位待产的沈大娘子,连忙道,“沈将军且去,小五,你为沈将军引路。”
“仆固兄,多谢了。”
沈光也没和仆固怀恩客气,上马后便在他麾下军士的带领下直接往节度使奔去。
看着远去的沈光一行人马,仆固怀恩打开那钱袋,顿时呆了呆,里面哪是什么开元通宝,全是一撂一撂的大食和河中诸国的金银币,估摸着不下五六十贯,才知道这位沈郎果真如同传言中那般仗义疏财,义薄云天。
第四百六十章 大喜
河西节度使大门前,当沈光从马上下来时,仆固怀恩派来引路的那个牙兵早就上前叫门了,然后那守门的牙兵里便有王忠嗣身边的牙兵认出沈光,连忙喊了起来,“姑爷回来了,快开门。”
“秀娘如何了?”
快步进了节度使府衙,沈光忍不住问道,如今已是十月下旬,也不知道妻子生产了没有,只是算算日子也该差不多了。
“姑爷,大娘子今早进的产房,眼下还在里面呢……”
穿过节度使衙的帅府大堂,沈光很快便在那产房外面隔着的院墙外的梅树下见到了自家岳父,“岳父大人,秀娘她……”
“沈郎,你赶回来了?”
看着风尘仆仆,满面风霜的沈光,王忠嗣愣住了,他虽然派了信使往安西报信,可是也没想过这个女婿能赶在女儿生产前回来。
“小婿在葱岭收到的家书,接着便向大都护请辞,率先快马赶回来了。”
虽然身体疲惫至极,可是听着院墙那端妻子传来的叫声,沈光的心都揪了起来,在这个时代,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却是没什么区别,对于产妇们来说,生孩子就和过鬼门关没什么两样。
“你一路疲倦,且去我书房睡会儿再过来。”
“岳父大人,秀娘这般辛苦,小婿如何睡得着!”
沈光摇了摇头,最后还是和王忠嗣站在一起等待起来,“去告诉十三娘,就说沈郎回来了。”
王忠嗣忽然喊了名仆妇,让她往院内报信,想来这能安慰到女儿。
就在那仆妇刚匆匆穿过院墙,那尖利的叫声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只是随后就没了声音,沈光和王忠嗣面面相觑,翁婿两个几乎是异口同声道,“秀娘(十三娘)生了?”
没过多久,便有仆妇跌跌撞撞冲了出来,满脸的惊喜道,“主君,姑爷,大娘子生了,是位女公子……“
听到妻子生了个女儿,沈光顿时乐得整个人都好似傻了般痴痴笑起来,口中喃喃道,“我有女儿了……”
王忠嗣虽然高兴,却难免有些失望,他更希望女儿能生下沈家的嫡长子,自家这女婿在婆夷河之战阵斩烛龙莽布支,比起当年王难得在河源阵斩王子琅支都更加了得。
只是自家这女婿年纪尚轻,军中资历也还不够,即便立下如此大功,就算圣人要特进加封,恐怕朝中阻力不会小,到时候多半会补偿在他处,若是女儿此番得子,恐怕生下来便有加封恩荫。
沈光傻笑了没多久,便立马被王蕴秀的叫声给唤醒了,他立马看向那仆妇道,“不是生了吗,怎么还在叫?”
“沈郎莫急,十三娘怀的乃是孪生子,大的出来了,小的还在里面呢,切莫着急。”
王忠嗣看着满脸紧张的女婿,却是觉得自己想差了,自家这女婿倒不是个重男轻女的性子,而且极为着紧女儿,十三娘挑了个好夫君啊!
“孪生子,那就是双胞胎了。”
沈光几乎快乐疯了,两个女儿那就是双倍的快乐啊!
只是很快,沈光便高兴不起来了,本以为大女儿生出来,小女儿应该也很快会出来,但是半个时辰过去,妻子的叫声从嘶哑变得微弱,急的他都站不住了。
“姑爷,你不能进去……”
看着走进院子的沈光,里面的仆妇们连忙围了上来,就连王忠嗣都按住了这个女婿。
“沈郎不可。”
“岳父大人,秀娘是我妻子,什么血光之灾都是妄言,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回来了。”
沈光清楚这个时代男子不能靠近产房,否则便有血光之灾,可是他自是不会信这等鬼话的,他挣脱王忠嗣这个老丈人后,便拨开那些阻拦自己的仆妇,大步进了院中,那些仆妇本还要拦着他,可是被他一瞪,全都吓得跌倒在地,哪还敢拦着这位凛然生威的姑爷。
王忠嗣本想跟着女婿进去,可是最后还是止住了脚步,女婿女儿感情好,他过去了算个什么事。
产房外,看到大步而来的沈光,先前就得了消息的白阿俏忍不住飞奔过来,“夫君,阿姊她……”
“没事的,没事的。”
看着被吓得不轻的白阿俏,沈光连忙拍着她,接着便在外面大喊道,“秀娘,我回来了,等你生完孩子修养好,咱们去打猎……”
产房内,本已累得虚脱的王蕴秀听到自家夫君的声音后,顿时又生出了股力气,嘶哑着喉咙看着自己仍旧隆起的小腹骂道,“你这小娘,你阿耶都回来了,还不赶紧出来,再不出来,看老娘今后怎么治你……啊!”
剧痛中,王蕴秀再次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听得外面的沈光心都揪住了,这时产房内,那接生的老稳婆却是惊喜地喊了起来,“头出来了,头出来了,大娘子快使劲,莫要停!”
“你这杀千刀的老虔婆,老娘都使半天劲……啊!”
“出来了,大娘子,出来了!”
那稳婆将婴儿抱在怀里,接着便狂喜起来,剪断脐带后,连忙走到已经虚脱的王蕴秀身边道,声音都有些发颤,“大娘子,是位小公子呢!”
“什么小公子……”
“大娘子,是儿子,是儿子啊!”
原本还躺着动弹不得的王蕴秀听清楚边上几个稳婆的话后,愣了愣后才大笑起来,“快把我儿抱来给我瞧瞧!”
产房外,自有稳婆出去告喜,沈光听到王蕴秀最后生得竟是龙凤胎,也是连忙道,“辛苦几位了,待会儿某自让人送上谢礼,还请几位好生照顾我家娘子。”
“姑爷,大娘子想您进去看看小公子呢!”
王蕴秀的贴身侍女在稳婆边上道,沈光本想进去,但是立马摇头道,“你告诉秀娘,且让她休息好,待我沐浴更衣,再进去看她和孩子。”
“对了,接下来若有人要去看秀娘,都得穿上沸水煮过的衣服,头也需裹了。”
沈光想到这个时代的卫生条件,连忙吩咐起来,“你们给秀娘和孩子腾个干净房屋,务必要洒扫清洗干净,不能见尘。
“赏、赏、赏!”
很快知道女儿生得是龙凤胎的王忠嗣亦是大笑着朝来报喜的仆妇喊道,接着便让身边的牙兵去提前,阖府上下都要赏钱,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独是王忠嗣,待沈光刮干净胡子,沐浴更衣后,他亦是吩咐多闻第二日便去城中镖局提钱打赏。
等沈光裹了白纱幞头,换上了煮沸蒸干的白衣,进了那打扫的纤尘不染的房间时,只见王蕴秀已然熟睡,儿子便靠在怀里,女儿却是放在单独的小床里,边上是白阿俏在看着。
“不要吵醒了秀娘。”
看到屋里两个早就准备好的奶娘要行礼,沈光轻声道,然后走到了小床边上,看着自己的长女,脸上的笑容温柔得简直能把人融化似的,边上的白阿俏看了后忽然觉得生孩子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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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贺礼
“元贞,礼物准备得如何了?”
武威城东的某处大宅书房内,安思顺朝自家兄弟安元贞问道,他在河西陇右任职多年,河西节度使府中自有他的亲朋故旧,昨晚沈家大娘子生产,诞下麒麟儿,如今城中各军将领怕是都在准备厚礼,打算交好那位沈郎,同时也是讨好王忠嗣这位顶头上司。
“大兄,那石国胡商想要坐地起价,被我割了左耳,方才老实下来。”
安元贞答话间,却是让身后牙兵奉上了镶金嵌玉的精致檀木盒,上面还隐隐能见到些许细碎的血迹。
打开木盒,看着里面两枚浑然天成的赤色玉环,安思顺拿起来后放在窗格透进的阳光下,只见光影流动间,那玉环折射在墙上的模糊影子隐隐似龙兽似凤形,果然是十分难得,最关键是这对玉环用作送礼极为应景。
“以后仔细些。”
拿起桌案上用来擦拭保养刀剑的上好白色细布,安思顺一边说道,一边轻轻擦去了木盒上沾到的那几滴血珠,随后将木盒放到边上,看着唯唯诺诺的阿弟道,“我与你的钱没有少了那胡商吧!”
“大兄放心,那厮不敢在外面胡言乱语的?”
安元贞低着头扶刀小心翼翼地说道,然后便听到了兄长怒气十足的声音,“混账,你当咱们是强盗吗?你这么干,和轧荤山有什么两样!”
“大兄,我这就让人把钱送过去。”
看着惶然认错的兄弟,安思顺方自没有继续教训这个打小跟在他屁股后头的胞弟,只是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他们本是突厥遗族,当年部落兵败,他们兄弟两个跟着伯父安延偃投奔在大唐任岚州别驾的亲族安贞节,后来安禄山的母亲改嫁给了他伯父,两人便成了堂兄弟,只是那时他既不读书也不知礼明理,便和安禄山颇为亲近。
可是当他投军以后,在故平阳郡公麾下效力时,得其勉励才奋发读书,自那以后便和当时已在幽州靠着狡诈凶残而展露头角的安禄山生疏起来,他瞧不上这个杂胡出身的假堂弟,更是对其毫无信义可言的行径十分看不上。
尤其是安禄山当上范阳节度使后,明着帮他说话,实则是暗中拱火,让他和担任他副手的哥舒翰势同水火,更是叫他恼怒无比。
安元贞连忙退出书房,他知道大兄最厌恶的便是那位小时候亲近的假兄安禄山,常说自家伯父当年就不该被那个巫妇蛊惑,娶了做妻子。
“备马。”
安思顺站了起来,让亲卫牙兵拿了装玉环的木盒,随后便策马往节度使府邸而去,果然就像他猜得那样,快到节度使府邸时的大街外,那送礼的马车已经络绎不绝,他也不禁摇头面露讥讽之色。
自己这些同僚也不想想那位沈郎何许人也,光是那安西烧春,便是这天下最赚钱的买卖,便是他们那位节度四镇的顶头上司王忠嗣又像是缺这些阿堵物的么,这一车车的绢帛铜钱倒是显得他像是在趁机敛财似的。
“装什么逼!”
不远处,骑在赤红色的雄骏战马背上的哥舒翰正瞧见安思顺脸上神情,向来与其不睦的他自是冷哼道,叫他身旁同行的李光弼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哥舒翰出身突骑施,不过他父亲哥舒道元时便是安西副大都护,在安西算是名门,比起高仙芝家世还高出一头,只不过他年轻时浪荡无行,后来父亲去世都逗留长安,没有回去治丧,以至于被世人所轻,才奋而投军。
哥舒翰和安思顺年纪相仿,但以军中资历论,哥舒翰是远不如安思顺的,只不过安思顺乃是战败逃奔大唐的突厥遗族,所以哥舒翰很是不甘屈居人下,如今两人一个是大斗军大使,一个是副使,可哥舒翰身为副使却向来不怎么鸟安思顺这个大使。
两人在王忠嗣麾下明面上看着还算过得去,可实则形同陌路,若不是哥舒翰是王忠嗣亲自提拔的爱将,安思顺早就想办法把哥舒翰弄去别处了。
李光弼和哥舒翰一样都是王忠嗣亲自从军中简拔的心腹,所以哪怕他对安思顺没什么成见,可是人有亲疏远近,自然是站哥舒翰这边的。
安思顺闻声看来,只见哥舒翰冷眼瞧着他,他虽不明白那句,“装什么逼!”是何意思,可是猜也猜得到那绝不是好话,于是自也回以冷笑,领着牙兵往节度使衙门而去。
附近其余四镇将领见了,也没人上去打招呼,安思顺和哥舒翰在他们眼中都不好打交道,这两个都是读《左传》和《汉书》的,都是高傲之辈,尤其是哥舒翰,除了李光弼外,陇右朔方诸将里就没一个是他瞧得上的。
“也不知这突厥奴准备了什么礼物。”
哥舒翰自言自语着,然后看向了鞍旁的木匣,这回为了贺礼,他可是下了血本,将自家祖上当年还在突骑施显赫时的家传宝刀拿了出来。
“就是再贵重,也比不上哥舒你家的七星宝刀,只是你真舍得?”
李光弼为人清正严白,而且向来体恤士卒,身无余财,自然没钱准备什么重礼,只是将自己这些年所读兵书注释的手札当做了随礼。
“什么宝刀,你又不是没见过沈郎那口大横刀,那才是真正的宝刀。”
想到沈郎所佩戴的那口无坚不摧的大横刀,哥舒翰亦是叹了口气,本以为自家的七星刀吹毛断发,犀利无双,可称宝刀,可是这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再说我家这口七星刀乃是短刀,作为佩饰倒是不失华美,真拿来上阵便是笑话了。”
年轻时哥舒翰好华服、腰悬七星刀,出则飞鹰走马、更兼贪杯好色喜欢赌博,在长安城里是出了名的浪荡无行,是一等一的纨绔子,不过如今他早已改邪归正,那口七星刀对他来说也就是件有些念想的外物罢了。
说话间,两人自到了节度使府邸前,这时候不少人都上前和李光弼打招呼,李光弼虽然也是天生傲骨之辈,不过却不像哥舒翰那般性情张扬外显,因此人缘并不算太差。
“李兄,哥舒兄。”
刚招呼完主动见礼的安思顺,在门前招待的沈光颇为惊喜地朝李光弼和哥舒翰道,虽说今日乃是为贺他喜获儿女所设的宴会,但此间主人仍是他那位老丈人,本来照道理以沈光身份不需要亲自待客,可是王忠嗣有意这个女婿日后接替他掌管四镇,再加上沈光本就不怎么在乎所谓虚名,他也乐意结交军中诸将。
看着和哥舒翰还有李光弼热络无比的沈光,安思顺暗自叹了口气,他伯父当年曾当到过羽林大将军,虽说去世多年,可是长安也是有些故旧在的,四镇其余将领大都只知道这位沈郎乃是王忠嗣这位上司的爱婿,可他却是清楚,要不是有这个女婿,王忠嗣可是差点就不能再执掌四镇了。
自己需得想法和那突骑施的蛮子和解了,否则今后这朔方陇右哪还有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安思顺打定主意后,脸上冷色也去了几分。
第四百六十二章 郭子仪
“沈郎,你且看看,这可是某家传宝刀,正好送于令公子。”
哥舒翰瞥了眼不远处腆着脸没有离开的安思顺,直接打开了带来的木匣,取出了他那口在河陇都颇有名气的七星刀。
沈光看着那口装饰华美,尤其是刀柄上镶嵌着七颗猫眼大小宝石的短刀,连忙道,“既是哥舒兄家传宝刀,怎能轻易送人。”
“沈郎,你这是瞧不上某这口家传宝马吗?”
哥舒翰佯怒道,他选这口七星刀做礼物时,便已预想过会出现这等情况,不过他是真没把这口家传宝刀放在心上了,想他当年在长安还是那个狂嫖烂赌的哥舒儿时,可是没少拿这把家传宝刀当给赌坊。
“既如此,那我就代小儿谢过哥舒兄了。”
四周那些正让部下卸下礼物的将领们看得眼都直了,谁不知道哥舒翰好显摆,这口七星刀可是他平时在城中随身佩戴的宝刀,居然说送就送了,看起来这厮和沈郎当真是交情深厚,并没有和他们吹牛。
见到哥舒翰直接在大门口便亮了礼物,李光弼也不好藏着,于是他取出那放在牛皮筒中的手札道,“沈郎见谅,某身无长物,却是不如哥舒奢遮,只有某手书的兵法心得送于令公子……”
“李兄,这礼物太贵重了。”
沈光可是很清楚,自家那位老丈人原本可是把李光弼当成继任者培养的,李光弼如今也称得上军中名将,他的兵法心得乃是真正的不传之秘,属于传家的宝物。
看着沈郎高兴地收下自己的兵法手札,李光弼也是高兴得很,这时候安思顺从身边牙兵取了木盒走了过来,“沈郎,这是某为令公子和女公子准备的礼物。”
“安大使有心了。”
沈光看着安思顺,发自内心地谢道,今日来的四镇将领,与其说是来恭贺他喜获麟儿,倒不如说是借着这个机会讨好他那位老丈人。
而这么多送礼的人里面,也只有安思顺为他的女儿准备了礼物,这难免让沈光对安思顺生出几分好感,至于安思顺和哥舒翰之间的恩怨,他从王忠嗣那里也了解得十分详细。
打开木盒后,那对赤色玉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当沈光在安思顺示意下取出时,那玉环环身折射出的龙兽凤形图案自是叫人啧啧称奇。
这下子哥舒翰也不得不暗叹安思顺心思细腻,居然不知道从哪儿搞到这般应景的礼物,沈光亦是十分欢喜这份礼物,就在他要招呼众人进府中赴宴时,却看到了远处显得有些迟疑的身影。
“仆固校尉!”
被沈光喊到,只身前来的仆固怀恩在周围那些都尉、败将、军使奇异的目光下硬着头皮上前,“末将拜见诸位将军。”
“今日乃是家宴,仆固校尉毋需多礼。”
沈光见此时还是一介校尉的仆固怀恩甚为拘谨,自是笑着将他介绍于哥舒翰他们,他昨晚守住王蕴秀床边待了一夜,等到天明时才想起仆固怀恩乃是平定安史之乱的功臣,家中四十六口死于国难,只是后来被宦官逼得只能造反,最后落了个叛臣下场。
“既是沈郎看重,想来是个有本事的。”
哥舒翰多看了显然是铁勒姓氏的仆固怀恩,倒是没想平时那般倨傲,安思顺和李光弼虽然高傲,但是平时待人接物都还和气,自然也没有反对沈光带着这个校尉和他们一起进府,倒是其余将领颇为不忿地看着这个交了好运,恰好在沈光回来时在城墙值守的校尉。
仆固怀恩能察觉到身后盯着他的那些满怀嫉妒和恶意的目光,他这时候在底下士卒间有些勇名,可终究只是个寻常校尉,名声不显,也不得贵人提携,难免有些患得患失。
“仆固兄,须知这世上‘不遭人妒是庸才!’,某觉得仆固兄他日定能建功立业,又何需在意他人眼光。”
看到仆固怀恩的异样,沈光故意慢了两步,在他身边说道,而他这番话亦是让自觉怀才不遇的仆固怀恩感动不已。
安思顺和哥舒翰李光弼他们自然也听到了沈光的话,哥舒翰和李光弼没觉得有什么,他们在长安城时便知道这位沈郎是何等人物了,那可是两人都认同的当世第一等仗义疏财、义薄云天的奢遮人物。
不过安思顺就不同了,在他看来这位沈郎心机城府都远超同龄人,更有这等收买人心的本事,也难怪王忠嗣这位上司会当街抢婿,将其视作亲子。
节度使的大堂和院中早已摆放了桌案,冷菜美酒都已摆上,本来以仆固怀恩的地位只够在院中最末等的地方入席,不过沈光既然派人给仆固怀恩送了请帖,自是在大堂里为他安排了席位,和多闻持国他们并座。
入得大堂,仆固怀恩只觉得脸烧得厉害,想到方才自己本想掩藏自己准备的礼物,却不料这位沈将军大方地收下了他购买的角弓,并且和哥舒翰李光弼那几位军中大将的礼物并列。却是叫他明白什么叫做士为知己者死。
若有机会,他愿意去碎叶军,为这位沈将军帐前小卒,仆固氏世代愿为沈家赴汤蹈火。
“大总管。”
“来,来,来,都坐!”
身着便装圆领长袍的王忠嗣现身后,众人都是齐声高呼道,王忠嗣以羽林大将军兼任四镇,如今四镇二十余万大军在握,天下劲兵利卒泰半在他帐下,以大唐惯例,在他攻下石堡城前,他便是有专杀之权的行军大总管。
“谢大总管。”
“如今乃是家宴,尔等无需多礼。”
王忠嗣看着满座的军中将领,虽然好奇沈光让一介区区校尉入了大堂,不过他对于自家这女婿的眼光极是信任,自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却唤起了堂下一人,“子仪,你且过来。”
沈光听到王忠嗣言语,不由看向大堂外排在右首桌案处起身的高大壮年男子,如今四镇将领里名字叫子仪的只怕也只有那位再造大堂的郭令公了。
郭子仪走进节度使大堂,自是朝王忠嗣一礼,他是武举出身,初为九品小官,这些年慢慢积功从单于都护府调至朔方镇,为振武军左武锋使。
“子仪,你且坐沈郎下手。”
朔方军乃是王忠嗣多年经营,哥舒翰和李光弼都是他从军中提拔的,郭子仪性格沉毅,为人忠厚,从不争功,在他看来却是最适合给自家女婿当副手,而且以郭子仪那不争不抢的品性,也只有自家女婿才不会亏待了其人,今后碎叶军也有足够的立功机会。
郭子仪有些惊讶,要知道这位大总管的女婿乃是眼下军中的风云人物,他那些同僚无不想交好这位沈郎,只是他素来和这位沈郎没什么交集,尽管心中疑惑,但郭子仪还是走到了沈光下手的桌案安坐下来。
“久仰郭兄大名,今日得见,足慰生平。”
看着边上俊朗但是左脸上有淡红色刀疤的沈光这般说道,郭子仪丝毫没有觉得这位沈郎是在说什么客套话,就仿佛眼前的是相交许久对他了解颇深的故旧老友,这让他越发感到疑惑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定策
王忠嗣性情豪迈大方,再加上朔方、陇右、河东的将领都是他的老部下,当他说这是家宴后,几轮酒后众人自然便放开吃喝起来。
这宴会的主角最后还是成了沈光,王蕴秀只是抱着儿子出来露了个面,生怕父亲手下这群粗胚杀才吓坏了自家儿子,便在沈光陪同下回去休息了。
等沈光再次回来时,这些迫不及待的将领都是一个个跳出来向沈光敬酒,他们听说过沈光在安西军中的名头,有些人面上笑呵呵地攀附,可是心里面却未必服气。
说到喝酒,沈光从来就没怕过谁,更何况眼下四镇的将领虽然轮流向他敬酒,可是也没人敢在王忠嗣面前个个灌他,不过饶是如此当他来者不拒,连饮二十余杯安西烧春后,这些大多粗莽性直的军汉看得眼都直了。
“沈郎真是好酒量!”
沈光先前便和郭子仪饮酒谈天,他本就擅长交际,再加上郭子仪因为从他身上察觉到自己对他的那种无法用道理解释的熟悉感,便只当是两人天生投缘,几杯喝下来两人已能算是知交好友了。
“郭兄酒量也不差。”
沈光笑着说道,这五六十号将领只要不是每个人都和他拼酒,只是人手一杯的他,也不过三四斤的分量,他倒也撑得住。
很快当在场其余将领都跟沈光喝过一轮后,看着仍旧能和郭子仪谈笑风生的沈光,却是没人再生出去拼酒的念头,因为就这等深不可测的酒量,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看着手底下那群骄兵悍将叫自家女婿的酒量给震住了,王忠嗣得意极了,不过今日这宴会除了是将沈郎正式介绍于四镇诸将外,他真正的目的可不是饮酒作乐。
“尔等酒可喝足,肉可吃饱乎?”
随着王忠嗣发问,哪个敢说自己尚未喝过痛快,看到众人里也没人喝糊涂,王忠嗣方自点点头,接着大手一挥,那原本穿梭于席间奉酒传菜的仆役下人们顷刻间退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披甲持刀的牙兵们分列于大堂内外,随后撤去了堂中桌案。
这时候众人才意识到王忠嗣这位大总管是假家宴之命行军议之实,便是喝得有些上头的几人也顿时清醒过来,这时候牙兵们已经摆出了当初沈光在长安时捏制的沙盘基座,那是沈光根据谷歌地图捏出来的青藏高原地形地貌,不过却缺乏各种详细的细节。
只是如今随着那拼装出来的巨大沙盘逐渐成型,沈光发现上面被补全了许多详细的地形地貌,看起来他这位老丈人这大半年怕是将和吐蕃接壤的边镇都给跑遍了。
在座的将领里,除了哥舒翰和李光弼外,就连安思顺、郭子仪等人也都是头回见到这般巨细无遗的沙盘,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们都是军中宿将,当然清楚这等沙盘的价值,简直就是行军打仗的无价之宝。
“这乃是沈郎亲手所制的沙盘,你们觉得如何?”
“观此沙盘,沈将军已尽得兵法真髓,末将拜服。”
安思顺第一个开了口,他这话半是恭维,半是真心,实在是有了这等沙盘,斥候若是侦查到蕃贼动向,像他这等经验丰富的宿将怕是立马便能猜出对方的意图和行军路线。
一时间,四镇众将都是附和起来,不过王忠嗣待他们说完后,亦是从牙兵手中接过长杆道,“这沙盘乃是绝密,在打下石堡城前,外传者皆以私通蕃贼论处。”
“喏。”
众将被王忠嗣话语中的杀气所激,一个个都是大声应道,不过随即心中又是狂喜起来,石堡城有多难打,他们都是清楚的,实在是为着争夺此城,大唐和吐蕃间不知道打了多少场恶仗,死了不知道多少将士。
要打石堡城,必然是国战,吐蕃必定以举国兵力来援,到时候绝不是围着石堡城攻打,有了这座沙盘,他们便能掌握蕃贼动向,提前排兵布阵,和蕃贼的援军决一死战。
“石堡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军一旦攻打,蕃贼必定发全境兵马来救,你们觉得这仗该如何打?”
所有的将领都已经挤到了沙盘边上,看着上面用木头精心雕刻的城堡模型和粘土捏制的山脉河流,都是沉默不语,说实话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没想过要怎么打,当王忠嗣这般询问他们的时候都没了声音。
“沈郎,你来说?”
王忠嗣看向了沈光,当初在长安的时候,他们翁婿两个就没少讨论这仗该如何打,他还逼得这个女婿造了那名为热气毬的飞天之物出来,不过这东西他让手下的心腹牙兵在青海湖之地试过,要升高到石堡城那等高度全看运气,为此他还折了十多个自小在府里养大的牙兵,不到最后关头,他是不会轻易动用这东西的。
“是,大总管。”
经历过远征小勃律的战事后,沈光比之原先要更加自信许多,再说如何打石堡城,他也确实有些想法,“石堡城易守难攻,且是蕃贼要害所在,若要围此城,需得四五万兵马,蕃贼援兵若至,则需兵力倍之抵挡,而如此一来,我军边镇诸堡空虚,倘若蕃贼趁势四下抄掠乡野城池,断我军粮道,大军虽众,只怕也要无功而还。”
沈光说的话,并没有让众人动容,因为这是大家早就清楚的事情,只不过接下来沈光说的就让他们都忍不住看向沙盘上青海湖方向的几座吐蕃人的边堡。
“要打石堡城,便得徐徐图之,在其援兵必经之地修筑城堡,这样咱们便能用一分兵力挡蕃贼十分兵力,不但可以节省粮草辎重,更不会使边镇诸堡空虚。”
沈光说话间,从牙兵手里接过长杆,在石堡城附近靠着青海湖方向几处那仍在吐蕃人控制下的要害道,“我以为大总管调集四镇大军,半年未有动静,不过是在麻痹蕃贼,如今乃是隆冬时节,若是发奇兵攻下这三处地方修筑要塞驻军,他日攻打石堡城时,便毋需担忧蕃贼援军。”
“届时咱们大可以长期围困石堡城,专打蕃贼的援军。”
沈光所说的策略也是历史上哥舒翰打石堡城的法子,先是步步为营,在石堡城附近的要害修筑堡垒,阻挡吐蕃人的援军,然后猛攻石堡城,只不过哥舒翰那时候董延光已经攻打过一次石堡城,陇右朔方折了不少精锐,哥舒翰打石堡城时,也只是想着拔了此城,丝毫没有体恤士卒,最后硬生生用数万伤亡才拿下石堡城。
所以原本还写诗吹过哥舒翰的李白都写诗讥讽他,说,“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把他和靠着斗鸡幸进的贾昌并列。
“沈郎知我。”
王忠嗣拊掌道,这一出他可没事先和这个女婿商量过,纯粹是考教于他,不成想这个女婿倒是和他想到一块去了,石堡城不过是诱饵,吐蕃人倾国来救的援军才是四镇精锐的真正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