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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风云史全文阅读

作者:玉叹雪     刺客风云史txt下载     刺客风云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9节】只手

    段飞烟觉得有点恼火,本想大战铁卷帮显神威,却被这神秘白袍男抢先一步,竟就在他们和熊掌柜聊天的短短时间内,此人只手毁了铁卷帮。

    胡濙、段飞烟和柳闻志三人步出云想楼,谈起今日的奇遇,也觉得不可思议。三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东市口,也就是铁卷帮今日覆灭之地。

    此时东市口广场的人群已散去,也不见童百年的尸体,可石板地上还可见到清洗过后的血色痕迹。此时已近黄昏,广场人不多,一眼就能看到那块被刻了字的铁牌。段飞烟摸了摸这块铁牌上的“不”字。赞叹道:“这人功力真高,这不像是刮的,更像是用刀刻的。”

    胡濙见铁卷帮的堂口里大门敞开,里头一个人都没有。他说道:“咱们进去看看。”

    堂口里空无一人,地上都是凋谢的桐树叶子。胡濙向内走去,果然看到那个在案桌上的免死铁卷,被人切成两半,且切口干净整齐。

    柳闻志问道:“胡大哥,您觉得这白袍男是什么来头?”

    胡濙停顿了一下,回道:“从秀才的形容里,这个人的剑术之精,匪夷所思。秀才说,这人拿的是一柄细剑,可是却能用细剑劈断免死铁卷。你看着断口,一点刮痕都没有,我不知道有什么门派可以有这种功力。要不就是这把细剑,十分锋利,可以劈石断金。”

    柳闻志道:“而且,他说这人在半空中,点出无数剑气,竟在腾空的姿势下杀伤了无数人。这武功真是神奇,人在半空中还能变招出招?”

    段飞烟道:“嘿,你做不到,不代表没人能做到。胡大哥,我曾听说过,北方有一老寺庙,叫做葵花寺,寺中有着神奇的绝妙武功,但是数百年来没人能学会。那功夫就藏在寺里,无人可得。而且那传说中的说法和今天孙秀才说的很像,说是那剑法使出,像漫天飞雪一般。”

    胡濙摇摇头道:“葵花寺?没听说过。不过你看,江湖之大,匪夷所思,这天下到处有能人,我辈等应该要小心行事,否则撞上这种高手,两条命都不够打。”

    柳闻志赞同地点头道:“是啊,我以前觉得我师父很厉害了,但是今天看来,高手如林,胡大哥今天露了一手足点竹筷的轻功,也是惊世骇俗啊。”

    段飞烟笑着说:“那是,我胡大哥功夫高强,也算是当代高手了。”

    胡濙笑笑回说:“小孩子别胡说,这世上太多高手了,我们还是修身养性,平平安安地往南京走。”

    此时三人已经走到城墙附近,有着一片空旷的草地,但其中有座石碑。“咦。大哥你看,这么巧,这竟是童俊的墓。”段飞烟指着这块雄伟的石碑说。

    “是,这上面写着【千古恩人镇江大将军童俊墓】,估计就是掌柜的说的童俊墓地,上面还有许多祭拜物品,兴许就是老百姓感念童俊留下的。嗯,这题字看来应该是永乐帝写的,但是怎么被人刻得长长的一道。估计是一些小孩子,拿着刀乱刻的吧。”胡濙常常看奏折或邸报,认得出这是朱棣的字迹。

    “没想到,今日童俊的儿子就死了,叹,人生无常,即使祖上积德,但还是保护不了后代。”

    三人聊天的同时,慢慢地往城外走去,决定在城郊处寻一处客栈休息,明日一大早启程往南京继续前行。

    与此同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和死神擦肩而过。

    如果再早一点,也許就能见到戴着面罩的白袍男。

    在三人造访墓地的前一刻,那肖瘦的白袍男,也来到了童俊的墓前。

    城外肃寂,四下無人,他佇立著对着这石碑看了良久,哼了一声。遂提起了剑,右上斜下劈出一道剑光,似乎刻画了一剑在石碑上。然后他又站了一会,才长叹一声,飘然离去。

【第190节】黑寺

    白袍男離開了鎮江,往北方的另一個城市前去,和胡濙他們背道而馳。白袍男急着想回到北京,他在北方习惯了,渐渐不适应南方湿热的天气,自从他修习了葵花寺的剑法,虽然练成了绝世武功,可身子趋寒,遇高温一身是汗,沾湿衣衫,不但有碍观瞻,更令他难以忍受自己身上的酸味,就更加讨厌南方的酷热天候。

    胡濙帶著段飞烟和柳闻志向西边走,问了当地人,预计再三天的路程就能到达应天府南京。

    三人一路向西,从一片平原走到了一座矮山谷前,山谷中间有一小河,宽约十丈。一眼看过去,对岸有一条涓涓细水、碎玉缤纷的瀑布飞挂在山上,瀑布边有一寺庙,白漆黄瓦,略显陈旧。加上距离还是有点远,加上匾额有些斑驳以致看不清楚寺庙上的匾额写的是什么字。

    柳闻志唤来船夫载他们过河。这河不宽,水流缓慢,但却是镇江去南京的必经之路,有两小舢板交替地载人过河,一直有人上船下船。

    待得到了河中央,胡濙眯着眼看,终于看清了那寺庙上的字。胡濙道:“这上头写的是香山寺,要不我们借宿一晚?明早再出发。如果不行,我们只好折回镇江或是继续前行。”胡濙问船夫道:“船师傅,这一路下去,过了岸,有客栈或是小镇住宿吗?”

    见他问话,船夫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意思是不会说话。三人才知道他是哑巴和聋子,遂不再追问。

    此处如果不停,再走就会进入山区,此时天色已暗,段飞烟和柳闻志都赞同休息再走。

    胡濙等人下了船,走到寺前,见寺门虚掩,胡濙敲了三声,并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在吗?”

    一个头上刚剃清的青头小和尚小跑步前来应门,胡濙向他问道:“我三人路经此地,天色已暗,想问今晚能借宿一宿吗?”

    “哎呦,今日庙里有客人,恐怕不方便。”这青头和尚本不太想让他们进来,可是一眼却瞥见段飞烟。这小和尚眼神一亮,上下打量尽是戏谑之意,立马改口说:“但是。。。。。要不我问问主事僧,您三位稍等。”

    “麻烦您了。”胡濙回道。小和尚兴奋地转身进去询问。

    胡濙突然说:“这寺庙有些诡异,只怕是黑庙。咱们还是继续前行,不如在林中休息一晚。”但他说的同时,天空突然打了一个响雷,天空远处有着暗黄色的浮云,这又看起来要下雨。

    柳闻志道:“我都行,但是怕段姑娘受不了。”他本来就是乞丐出身,随遇而安。

    段飞烟天生胆大,扁嘴笑道:“我可不想雨中住外面,我才不怕,如果是黑庙我们刚好为民除害。”

    此时刚好小和尚回来,拉开大门,抱歉地说,“住持说你们不能进来。”

    胡濙待转身离去,小和尚却拉住他低声地说:“但是。。。。。我可以让你们住西厢房,你们明日天还没亮就走,没人会知道。”

    段飞烟本来高兴地要说好,却被胡濙拦住。胡濙不想呆在这里,他觉得这个庙十分诡异,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于是拒绝了小和尚的好意。

    三人离开后,段飞烟埋怨胡濙为何要拒绝小和尚的好意。胡濙回道:“那小和尚不安好心,你没看出来吗?”柳闻志在后面偷笑道:“是啊,那小和尚一直打量你,眼神闪烁不定,肯定不安好心。”

    三人边说边赶紧往下走,此时雨已经开始下了,一股燥热的气味从泥土地发出。这是大雨将至的气味。

    行出没多少步,有一排破旧的农房在路边。胡濙见再走下去也没有住宿点,如此下雨,住宿荒郊野外不是个办法,不如跟农民家借宿一晚。可是这一排屋子竟然都似废弃的一般,没有人住,胡濙推门看了前两家都没有人,屋里满是蜘蛛网,看来荒废已久。直到第三家,才有一个老妇应门。这老妇已经半盲耳聪,走路颤巍巍地来应门。胡濙跟她吼了半天,这老妇才听懂他们要借宿一宿。

    老妇出奇地说:“你们自个儿随便吧,家里就我一人,老头前年就走了,你们不介意就待我这歇一晚。”

    段飞烟大喜,说道:“谢谢婆婆,那我们就不用夜宿野外了,这天下雨呢,地都湿的。”

    “下雨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啊。”婆婆说道。看来是耳朵不好使了,连那么大的雨声都没听到。

    柳闻志好奇问道:“婆婆,你们怎么隔壁这几间都没人啊?”

    老妇大声地说:“啊,都没啦,这几年这几家都出事啦,后来人都搬走了。老头走了,只剩我一人,我不想动。就算死在这屋里,我都懒得动了。门口拔半把菜,煮个米饭,我能活下去就行。”

    胡濙问道:“你说那几家出了什么事了?”

    婆婆挥挥手,无奈说道:“都丢了小孩,夫妻吵的凶,还打架。家庭不和,越来越乱,他们怪这里风水不好,什么背靠山,面对河,家庭失和。我跟我老头就没事,他们说半天,后来都离开这不祥之地。”

    胡濙想起一事,问道:“婆婆,您知道前面那座香山寺吗?”

    “知道啊,好多年了,我嫁过来的时候就有啦。”

    “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啊?你知道他们吗?”

    “不知道啊,那些人是最近来到这里的吧,在那之前官兵和官兵打仗,庙空了,这群人来了,就住了下来。平常也不跟人来往,神神秘秘的。”

    胡濙心想,这官兵和官兵打仗说的估计就是靖难。看来因为站着,原本的住持流离失所,后来来了新的和尚,将这庙占为己有,就敲钟做起法事来了。

    此时婆婆将蜡烛又拿出来一只点上,室内亮了不少。婆婆又说了一句:“那庙不好。”

    “怎么说?”

    摇晃的烛光映在婆婆的脸上,满脸的皱纹刻画地更深了。她没好气地说:“那个庙闹鬼。一个庙有鬼,那和尚还能拜吗?一定是经念得不够,功力不够。”

    “闹鬼?”柳闻志和段飞烟提高声调并一起说道。

    老妇怕了拍大腿,大声地说:“对啊,我们家老头就看过,他说三更半夜一群人在寺庙前的路上跳啊跳地,像湘西赶尸一样。我们家老头年轻时,跑过浙江到江西的货,他看过赶尸,说这个很像。”

    这番话,让段飞烟和柳闻志起了鸡皮疙瘩。这大半夜的,说鬼怪的事,分外吓人,这夜的凉意都从脚底往上窜了。

【第191节】百鬼

    窗外的风呼啸吹过,把这农屋的窗格吹得嘎嘎响。老妇说道:“我老头走的时候,我上了那香山寺,想请和尚念个经做个法事,他们却说不做,也不知道是嫌我穷,还是咋地。”

    寺庙不做法事,周围闹鬼,这些话更加深了胡濙的想法,这寺庙有问题。段飞烟道:“这庙时候不是有问题啊?大哥,咱们看来得探一探。”

    “你说的是。。。”但胡濙想多问一些讯息。“婆婆,您进过那寺庙吗?”

    “当然进去过,我在这几十年了。以前过年、端午都进去烧香的。”

    “这寺庙大不?有几间房?几个出口?”

    老妇歪了头想了一想说:“寺庙不大啊,就两三间房,有个大殿,后面有个小殿,左右有厢房。。。。。应该。。。。就一个大门出口。”

    胡濙掂量了一下,跟段飞烟和柳闻志说,晚点去摸摸底,看看那个庙里头是什么道行。

    段飞烟最喜欢探险,大喜道:“太好了,这好像是怎么说来着,三勇士夜探黑鬼庙,斩妖伏魔除三害。”

    柳闻志笑得直不起腰,连老妇都听了呵呵大笑。虽然窗外黑风萧萧,但是室内温馨如故,四人聊得不亦乐乎。

    待得一轮明月行至半夜处,胡濙召唤柳闻志和段飞烟出屋。此时夜雨已停,空气中有一种泥土味。但是乌云都散开了,看得分外清楚。

    柳闻志蹲在寺庙旁的草丛,看到天上明月的月光洒了下来,连段飞烟脸上的汗毛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突然发现,她长得十分好看。弯月眉,秀口薄唇,白皙皮肤。柳闻志赫然领略到,其实段飞烟和玉易莲在个性上有些相像,都有一种大家闺秀但带着英姿飒飒的洒脱。说话聪颖不拖泥带水,行事明快的风采。

    柳闻志不经想起数月前,与玉易莲在剑雨楼相会,她作弄他,甚至下了毒,可他一点都没怪罪她,反而将这份心思藏在心里。

    正当柳闻志胡思乱想时,胡濙突然啜嘴嘘了一声,“来了!”

    只见寺庙的东侧,有一排人缓缓往香山寺走。里头有好几个人身形高大,较寻常人高了至少一个头,看起来不是一般人。

    为了能看得再清楚些,胡濙等三人在草丛里,缓缓前行。待得更近一些。胡濙看得清楚了,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他明白了为何老妇的老头会说像湘西赶尸。

    柳闻志和段飞烟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只见大约上百人,排成两排依序前进。其中首先手两个高大的人,一人着黑袍,一人着红袍。但是说其是人却也难以置信。此当先的两个领头者,面目狰狞,头上有两只角,血盆大口,垂着一条长长的红舌头。后面紧紧跟着两排各五个像僵尸一般的黑袍人,但似乎双脚悬空,上下跳动着。在五人身后又是两个高大的黑袍怪异人士领着。这个队伍一共有二十个左右这样的高大鬼怪。段飞烟毕竟是个女娃,吓得脸都煞白了,颤抖道:“这真是赶尸吗。。。。”

    胡濙一直不相信鬼怪一说,但是他突然想起:“难道是百鬼夜行。。。”他数了一数,黑袍人果然是一百个。胡濙记得曾听其他武林人士说过,江湖传闻有个魔教门派叫做百鬼夜行门,有着神秘邪门的修炼仪式,传闻说,血月当空,大地阴毒,万物惊獠,百鬼夜行。说在血月的时分,能驱使地下的众鬼怪现身,吸取大地阴毒,修练魔功。

    胡濙回道:“我看不是,世上岂有鬼怪,必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待得这一列队伍都进了香山寺,胡濙见后面无人,遂率领着他们跃上围墙。从围墙上俯身看下去,果然如老妇所说,这是一个两进的院子。一进山门,是一个空旷的院子,必定是僧侣们早课练操的地方,然后就是一个主殿上面写着大雄宝殿。东西两侧有长厢房,走廊一路通到后面去。在大雄宝殿后方似乎还有个偏殿,而那群鬼怪后头跟着似乎绕过了大雄宝殿往后头走了。

    此时天上本来滞重的乌云已经散去,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全寺。他可以清楚看到大雄宝殿里的佛像,甚至是佛像上挂的祈福绢带。但里头空无一人,整个寺庙安静无声,但是在大雄宝殿后面似乎有微微火光,仔细听来有声响,看来有一群人都在后面。

    胡濙走着西厢房上的屋顶过去,这香山寺年久失修,且刚下过雨,屋瓦容易滑动。三人蹑手蹑脚,小心翼翼才越过了大雄宝殿。一看到后殿的情形,胡濙倒吸了一口气。

    那大雄宝殿和后殿中间的院子里,停满了近百具黑袍男,应是刚刚被卸下的。但这么看,像是尸体,两侧还有长竹竿,尸体躺在竹竿上。

    而有十几个黑衣人,围着两边的树,正脱着头上的大黑壳,卸下来放在地上。已经空出手来的人,扇着手乘凉,并抽着大烟,一言不发地看着后殿里的动静。

    胡濙这下明白了,原来那高大的鬼怪是人扮的,头上戴着类似舞狮的大壳子,装得好像是一个鬼怪。

    胡濙想再看清楚点,从西厢房的屋顶偷偷地爬到后殿顶上。他的轻功很好,脚步无声无痕,没人发现。待得近些,胡濙瞥见后殿里头有几个人,从西厢房的屋顶慢慢走到后殿的屋顶。段飞烟和柳闻志亦步亦趋也慢慢移到后殿屋顶上。

    胡濙小心翼翼地揭开最高处的一片屋瓦,刚好露出一个空隙,可以看到后殿的全貌。他这一看,心里一惊。

    后殿里站着八人围成一圈,其中有僧人也有道士,还有两个穿着民服的普通人,以及一个持黑鞭子的红袍人。八人抱着手臂,以八卦的方位站着面向当中一个石台。石台上有一小男娃,年约一至两岁,**着身体,但是貌似昏迷而没有动静。胡濙猜是被下毒了。

    石台前有一黑黑的老和尚,手持一把短刀,念念有词。

    胡濙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老和尚,但从上方看得不是很清楚,无法确定。

    当正在想着对策,怎么救那个幼童,柳闻志却不小心脚一滑,竟踢开了一片屋瓦。

    殿里的人都听到了这声异响,胡濙突然感到一股气劲从下往上窜,竟是一支黑鞭从殿里往上打,“啪”的一声,竟打穿了屋瓦。胡濙侧身避开,这鞭子随即落在屋顶上,竟将屋顶刷剌剌地拉出一个大洞,瓦片四飞。如此一来,三人无立足之地,只好随着破碎的瓦片落入殿内,刚好落在石台旁。

【第192节】夜行

    只听到一个人喝道:“哪里来的贼,敢窥探我们百鬼夜行门。”胡濙往来声处一看,原来是那黑黑的老和尚。

    这下见到黑和尚的正面,胡濙猛地突然想起来,此人不就是前次在无想寺遇到和段飞烟对打的恶人!胡濙唤段飞烟来看,段飞烟一看,汗毛都炸起来了,这人就是上次要抢她的丹药的坏老光头。

    段飞烟骂道:“怎么蛇鼠一窝又碰到了!”

    柳闻志不解,问道:“啥意思?你们见过?”

    胡濙道:“这群人是百鬼夜行门的,这就对了,他们在练百鬼夜行功。”

    此时,三个和尚奔了出去,虽然穿的是袈裟,顶个光头,但衣冠不整,满脸横气。此三人分别将后殿里的火炬点燃了,众人才终于看清了现场情势。

    胡濙、柳闻志及段飞烟站在石台前,刚好包围住幼童。其余人于不同方位分别挡住所有去路。黑和尚和那持黑鞭人站在胡濙和段飞烟的正对面。

    黑和尚认出了段飞烟和胡濙,喝道:“原来是你们!”

    段飞烟抢先一步回道:“死秃驴,上次的账还没算清呢!这次我们来理一理,你骚扰本姑娘我,还要偷我的药。”

    “死小女娃,你看我收拾你。”

    见这两人翻旧账,这持黑鞭的说话了:“今日我们就来算算账,看是你们厉害,还是我们百鬼夜行门厉害。”

    胡濙喝道:“果然你们是百鬼夜行门,喝童血,养小鬼,你们就是邪教。”

    持黑鞭的红袍男喝道:“九叔,什么意思,你跟这三个认识?”

    “不是认识,去年,还是前年,我们在南京附近交过手,这女娃本来要死在我手上,是这男的坏了我的好事。”

    红袍男上下打量了胡濙,似乎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道:“哼,今日叫你们撞在百鬼夜行门里,死在我师无艳手上,也算你们幸运。”

    原来这红袍男就是东门七卫之一的百鬼夜行师无艳,黑和尚是他的师叔。其余的人也都是百鬼夜行门。

    百鬼夜行门是一个邪门的门派,练的一门功夫叫做百鬼夜行功。这个门派笃信秋冬交界时,在最接近的月圆之日,大地阴气缭绕,届时百鬼夜行不可逆。如果能够在这个最佳的时日,收集一百个尸体的药材,再加上幼童的血喝下去,将能练成百鬼夜行功的最高级。而今夜恰巧是最适合的时间。过了今晚,就要再等一年。

    师无艳和师叔黑和尚张凤九为了今晚的修炼时机,筹备了一年,想不到竟有不速之客,当然恼火万丈。

    段飞烟捡起地上一块布,将幼童包起来抱着,交给柳闻志,要他顾好。段飞烟开口骂道:“你们这群装神弄鬼的,连娃都不放过。”

    胡濙说:“保护娃儿,我们杀出去。”

    师无艳冷笑道:“杀出去,我这有二十几个人,一个男的带两个小的,你说你杀的出去吗。”

    胡濙旁若无人得从怀里拿出一支卷烟,慢慢地卷了起来,点上火,竟抽起烟来。胡濙说道:“咱们先理一理,你们这个到底是在做什么?百鬼夜行门?百鬼夜行是什么意思?”

    胡濙边说着,又拿出怀里的酒,递给柳闻志和段飞烟喝。这举动连段飞烟都觉得奇怪。但她猜想胡濙是要她喝酒壮胆,遂接过来喝了一嘴。柳闻志则毫不犹豫,喝了一大口,这就**辣地滑入喉间,的确身子暖了不少,胆也壮了不少。

    师无艳向半空打出一鞭,在空中想了一个暴雷,着实把后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废话少说,武功上较量!”

    “百鬼夜行是不是跟着一百具尸体有关系?”

    “你真这么好奇,行,你临死前,我给你说说。”

    段飞烟也觉得胡濙有些奇怪,好像在拖时间。她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师无艳掐着声音说道:“百鬼夜行,想当然耳当然跟一百个鬼有关。我这一门的功夫,就是要在血月当空之际,大地阴毒丛生之时,万物惊獠,月夜百鬼夜行,方能取得鬼蛊之毒。练这百鬼夜行功的最高段位内功,需要一百具男性尸体,且不能是得病而死的。我等好不容易从湘西一地买了刚死的一百具尸体。请湘西道士将修炼的鬼蛊毒埋入尸体内养着,这鬼蛊虫最是喜好人肉,一旦埋入人体,这幼虫就开始吃着腐肉,排出金汁让尸体不腐也不化,虫体并开始生出蛊毒,至血月月圆之时就是鬼蛊毒最盛的时候。”

    胡濙又抽了一口烟,问道:“原来是蛊毒,那那一百具尸体怎么自己走动的?”

    师无艳冷笑几声,说道:“这还不简单,用竹竿绑在这些尸体的腋下,将尸体双手反绑,用竹竿前后串起这些尸体,用竹竿让前后的人像抬轿一般地扛着。就这么将一百具尸体从湘西运到了浙江。这个绝活是跟湘西赶尸学得,由于干枯的尸体跟着抬轿上下跳动,因此远处看就像僵尸上下跳动一般。”

    胡濙恍然大悟道:“难怪,原来老头就是多年前在月圆时分看见了这群人,遂以为是湘西赶尸再现。”

    黑和尚张凤久一直觉得这胡濙抽着烟很不寻常,他一细闻,总觉得这烟带股清香,似乎跟一般的烟味道不一样。他猛然想起,上一次在无想寺,胡濙最后就是放了毒。他心里一乍,叫了起来:“大家小心,他这烟有毒。”

【第193节】后殿

    黑和尚张凤久脑袋里还依稀记得上次的交手,是因为胡濙放毒让他铩羽而归。总算他反应机灵,赶紧提醒所有人。听闻黑和尚张凤久的提醒,众人纷纷拉起衣袖,遮住口鼻。

    原来胡濙喷的烟的确下了毒,他给柳闻志和段飞烟喝的酒里含有解药,因此他们三人没事。

    张凤久和师无艳立即撕下衣角,在口鼻处系上,遮掩烟雾的吸入。可是为时已晚,若干内力弱的百鬼夜行门人,已不支倒地。还能站立的只剩师无艳、张凤久和两个光头和尚,其余十数人都如同喝醉一般,不省人事。师无艳和张凤久暗运内息,由于吸入甚少,除了有些头晕外,但是元气尚在。

    胡濙冷笑道:“反应挺快的,弄不倒你也没事,今日就是要挑了你这个黑庙,不让你干伤天害理的事。”

    师无艳厉声道:“我师无艳不杀无名之人,报上名来。”

    胡濙可不愿意让众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含糊说了一句:“我乃镇江熊掌柜,今日为乡民除害。”

    师无艳知道他胡编了姓名,那也不打紧,反正等会就是一具尸体。

    他向空中抽了一鞭,就一鞭打向胡濙脚下,隐隐带有风雷之声。他这支鞭中剑自从被姬水坤和金还圣联手毁掉后,只能以鞭子形态行使,没法像以前那样剑化鞭,鞭成剑的圆转如意。可鞭子周边还是带有利刃,胡濙不敢小觑,闪身避过。师无艳见后殿空间偏小,他的鞭子无法施展顺利,有意将胡濙往院子赶。遂频频往胡濙腰间打,逼得胡濙只得频频往门边靠。但是胡濙知道如果到了空旷的地方,他这鞭子左右甩打将更难对付,就不愿顺师无艳的意,尽在殿内左右闪躲,占尽室内地利之便。

    另一厢,柳闻志抱着娃护着段飞烟,不让百鬼夜行门的人靠近他们。过来围攻这两人的就是张凤久这老秃驴,他以为这两个少年年幼好欺,遂没放在心上,茸毛大手伸手就要抓段飞烟。柳闻志右拳画了一个圆,奔雷之势就打上张凤久的右手臂。张凤久毫无准备,竟被这少年一拳打伤了右手臂。张凤九吃痛,赶紧后退,抱住手臂,愤怒不已。

    “好啊,你这小子有两下子。”黑和尚张凤九既知柳闻志功夫不弱,遂打起精神,全力应付。他的百鬼夜行功虽不如师无艳精湛,但也是门中第二把好手。百鬼夜行功走得是阴毒之气,如针刺般钻入敌人内力空隙。

    段飞烟曾和这黑和尚交过手,知道他的厉害。提醒柳闻志道:“阿志,他这功夫很阴险,别被伤了,避开他的爪子和内力,他这内劲阴毒伤人。”

    听段飞烟这么一说,柳闻志不敢和黑和尚双掌相对,生怕被其内劲所伤。柳闻志虽然身怀两大绝世武学,御古两仪功和度魔罗功,但是临敌经验不够,怕东怕西。其实以他的功力,完全可以放开心和黑和尚大战三百回合,苦于信心不足,临场反应自然显得气短。黑和尚感觉柳闻志施展开来有种束缚的感觉,判断柳闻志空有劲力却没有拳脚功夫,更是加大劲力全力抢攻。一时间百鬼夜行功的阴毒招式连绵不绝,多次攻击柳闻志会阴部位。柳闻志气急,但却又绑手绑脚。段飞烟则苦于抱着男娃,无法伸出手帮助柳闻志。另外两个光头和尚,见段飞烟落单,遂出掌来抢男娃。

    胡濙想要钻进师无艳的鞭子圈,以近身功夫逼师无艳放弃兵器,但苦无机会。师无艳的百鬼夜行鞭一施展开来,鞭上白晃晃的刀边,闪闪发亮,有时鞭尖划过胡濙脸颊,他都能看见自己的面容反射在鞭刃的白边上。但师无艳也并不是完全占上风,先前胡濙放的毒还是些微的影响了师无艳和张凤久的内力,打斗了近百回合,师无艳发现自己的真气有点青黄不接。

    段飞烟见两个和尚的大手来抢,她双手抱稳男娃,心想幸好这男娃没有知觉,否则早已哭闹不已,她还担心男娃的生命安全,是不是探一下鼻息,确认其还有呼吸。段飞烟腾不出手来,只好以腿上功夫抵御来敌。她灵机一动,以石台为防御点,要拉开与两和尚的距离。可惜和尚识破她的主意,分据石台左右,分头前进。

    段飞烟见计谋失效,只得跃上石台,从石台上用脚法攻击两个和尚。可惜腿法毕竟不是段飞烟擅长的功夫,几个回合下来,段飞烟的脚踝几次差点被抓住。柳闻志见段飞烟捉襟见肘,几次想要甩脱黑和尚去帮段飞烟,却被黑和尚缠住无法离开。

    段飞烟一个飞踢踢空,其中一个和尚抓住这个空档,牢牢的抓住段飞烟的脚踝,段飞烟吃痛,可又不能放掉男娃,怒骂一声“放开你的脏手”,一脚便踩在和尚握紧他的手上。和尚吃痛,却仍旧紧紧抓着不放手,另一个和尚见机不可失,跳上石台,一拳就要打中段飞烟腹间。段飞烟吓得花容失色,不得不尖叫一声。

    柳闻志听段飞烟有难,再也顾不得黑和尚的掌风相逼。他一个转身,单脚独立,左手合十立于胸前,如同佛像一般。右手直挺挺推出朴实的一掌,可他运上了度魔罗功,手掌带有十成内家真气,一掌推出直奔那个和尚的后背。这一掌如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一掌打在和尚后背上。这和尚受此重力,眼睛一突,口中一甜,喉间一涌就喷出血来,萎倒在地,眼看是不行了。

    黑和尚见柳闻志这一掌竟打死了他师侄,悲戚的大喊:“老十三,我给你报仇。”立时出掌如疯癫不要命一般,狂风乱舞地攻向柳闻志。

    段飞烟殷切地说道:“阿志,你小心对付他,我能应付这个和尚。”两个和尚去掉一个,段飞烟顿时轻松,可以一对一好好地应付。柳闻志见危机已除,遂定下心神,全心与黑和尚周旋。

    柳闻志见刚刚度魔罗功一击奏效,遂放弃御古两仪功,专心地以度魔罗功对付张凤九。百鬼夜行功是一门阴毒的魔功,而度魔罗功是来自德里苏丹国的佛门正宗功夫,与易筋经系出同门,练的是内家真气。而度魔罗就是佛教创始之初,佛门弟子修炼斩妖伏魔的功夫。张凤九施展这百鬼夜行功,心魔渐生,脸上也开始带着狰狞的面容,喊着呼呼的吼声。可遇到这度魔罗功恰恰是收服魔物的对手。张凤九和柳闻志用掌力来去十几个回合,渐渐发现他的内力受制于柳闻志的内家真气,似乎不断地被牵引住。殊不知,自己正是掉入了度魔罗功的内劲圈里,深陷而出不来。这百鬼夜行的毒内劲出不去,就在张凤九的体内开始乱窜,张凤九大惊,似乎自己的阴毒内劲正在反噬自身。他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掌,开始胡乱击打。

【第194节】退魔

    师无艳听张凤九发出奇怪的吼声,知道事情有异,喊了一声:“九叔!怎么啦!”

    可是张凤九虽然听到师无艳喊他,却无法张口回答。此时他自身的百鬼夜行功的毒素正在攻击宿主的全身大穴,一丝丝毁掉他自己的奇经八脉。张凤九知道情形不妙,想要求助,却只能啊啊啊的发出没有意义的声音。

    师无艳看着张凤九和柳闻志对打,不禁喊出:“你这是什么功夫?”

    看着柳闻志的招式,师无艳知道遇到克星。张凤九正是因与柳闻志的对打导致走火入魔初兆,如果没有另一个人以百鬼夜行功注入导引归巢,后半生就瘫在床上了。他顾不得胡濙的招式,身子一个回旋,使尽全力甩出一鞭对准柳闻志后背就去。这一鞭无声无息带着阴毒劲力攻了过来,柳闻志不察,竟被一鞭打个正着。

    此鞭上附了全力,柳闻志后背衣服都被打碎,他只觉眼前一黑,一股剧痛传来,就晕倒在地上。

    此时段飞烟见柳闻志重伤,顾不得他,冲了过去,全力一掌打在张凤九腹间。张凤九此时半疯癫状,根本来不及抵御,被结实地打了一掌。只见张凤九眼睛如牛铃般瞪得老大,口中一股鲜血涌出。这一掌段飞烟耗尽全力,怕是要了张凤久的命。

    师无艳这一鞭打中柳闻志,又一鞭打在后殿的柱子上,并用力往后急撤,由于他这鞭子上带了钢刃,竟生生地将柱子拉断。本来寺庙就陈旧不堪,这偏殿的柱子一倒,竟然摧枯拉朽得塌了一半。倒塌的屋顶,掀起了万丈尘埃,让众人不能呼吸,且视线不明。

    借此良机,师无艳收起鞭子,拎起张凤九,就往外冲。段飞烟和胡濙急着帮男娃和柳闻志挡住上方的碎石和灰尘,顾不得张凤九等二人。胡濙本想追出去,但见情形一片混乱,他心想还是留下来,照看柳闻志和段飞烟方为上策。

    经过一会儿,这灰尘才算落定,另一个光头和尚也趁众人不注意时悄悄离去。香山寺只剩下一些百鬼夜行门门徒的尸体。那些被迷晕的人也都被塌掉的屋顶砸死了,另外还有院子里停的上百具尸体。

    经过这一番剧烈的恶斗,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虽然周围都是血腥的场面,满地都是断手残肢的尸体。但能逃过一劫,还算大幸。可看到柳闻志身受重伤,段飞烟不禁哭了起来。这一落落的眼泪滴到柳闻志的脸上,竟把柳闻志弄醒了。胡濙见状松了一口气地说:“醒了,那就没事了,应该是外伤。”

    胡濙将柳闻志翻过来,查看他的伤势。这百鬼夜行鞭太锋利,竟然将柳闻志的背打得血肉模糊。胡濙拿出水壶清洗柳闻志的伤口,把柳闻志痛得说不出话来。

    “幸好,没伤到骨头,但是要休息百日是免不了的,就怕。。。。。”

    段飞烟关心的问:“怕什么?”

    “就怕对功夫有影响。但是不碍事,先治外伤再说,你还年轻,内功可以慢慢练。”

    段飞烟听闻,喜道:“对啊!功夫再练就好了。”

    柳闻志痛得点点头,但还是说不出话来。

    段飞烟长吐一口大气,问道:“胡大哥,这百鬼夜行门这么邪门,练的武功是要从死尸身上找蛊毒,太恶心了。”

    胡濙道:“是啊,这个门派一直很邪门,江湖上曾有过传闻,我一直以为不是真的,没想到今日碰到了。可惜让他们逃了,就怕他们日后又找什么地方,东山再起,另起炉灶。”

    此时血月当空,暗色月光洒在寺里,柳闻志满脸都是血污,如经历大难一般。但段飞烟怀里的男娃突然醒来,哇哇大哭,却把段飞烟紧绷的心情松开了,她笑道:“你这家伙,大难不死,刚刚惊险万分,你却呼呼大睡,现在可好了,坏人都走了,你却醒了。”

    胡濙笑笑道:“这娃可能饿了,还不会说话呢,只会用哭来要吃的。等会得送到老妇那里去,看有没有牛奶可以喂食。”

    段飞烟哄着男娃,但是他声音洪亮,哭声不断。却不给段飞烟哄。段飞烟笑道:“你看我这没当娘的经验,这娃不给我照顾。”

    胡濙此时点了柳闻志伤势周围几个穴道,他的剧痛减少很多,遂道:“不会啊,我看你挺好的,一路护着他,有当娘的潜力。”

    段飞烟听他这话,似乎话中有话,不禁害羞了。幸好此时是半夜,她脸上绯红才没被看见。

    胡濙笑道:“我整个可以抬人的架子,赶紧走吧,这些留给官府来处理了。”胡濙准备之后到了镇上,请知县来处理。刚好百鬼夜行门用来赶尸的竹竿还在,他找了两个竹竿和几块布,做成了一个担架,将男娃和柳闻志放上去,由胡濙和段飞烟抬着。

    胡濙想到一件事,本想开口问,但是还硬忍住了。刚刚的恶战中,他发现柳闻志和张凤九对打时,右手出掌时是单脚独立,左手合十,这分明是南洋佛教奇功度魔罗功的起手式。而众人皆知中原武林能使度魔罗功的只有一人,就是三宝太监郑和。

    郑和与姚广孝分属不同政治阵营,都是朱棣旗下之人。胡濙是姚广孝派来寻找建文帝的密使,如果说柳闻志是郑和派来的人,那一定是来监视他,想要知道寻找建文帝的进度。胡濙觉得这想法有些荒谬,却又不敢置之不理。这柳闻志本来就说不清楚他的功夫来源,以前从未看过他使什么高深的功夫,但是今日一见,这少年的内力着实不低。难道真的是郑和为了监视他派来的。

    从此以后,胡濙对柳闻志上了心,他不吐露自己知道度魔罗功这件事,一切装作没事,但小心翼翼防着不让柳闻志知道更多的事。

    但人总是这样,胡濙在柳闻志和周新小乞丐受冤枉时,愿意义不容辞,挺身而出。但是当事情对胡濙自身不利时,他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本来人心白玫瑰,现在却染了黑。人常常时双重标准,遇到自己,想法就不一样。

    在这弹指间,胡濙心里转了好几个的念头,差点萌生杀机。可此番心思柳闻志和段飞烟丝毫未察觉,只觉得夜凉如水,前面一马平川,身心都是终于摆脱那邪门寺庙的舒畅感。

【第195节】丹丸

    两人前后抬着柳闻志到了老妇家,老妇本已熟睡,但终于被“咚咚咚。。”拍打的敲门声惊醒,忙翻身点蜡烛看发生何事。

    一推开门,见是胡濙等人回来,老妇忙不迭的招呼,并收拾出床位给重伤的柳闻志。胡濙和段飞烟合力将柳闻志抬至床上,让他用脸朝下的姿势趴着,背部朝上。这一番挪移的动作,惹得柳闻志剧痛,但他用尽全力忍住不喊出来。

    此时婴儿啼哭着,段飞烟跟老妇要牛奶。老妇听闻娃饿了,赶紧进去烧了些米汤,喂给男娃喝。并笑道:“怎么你们出去了一趟,灰头土脸,一个人受伤,还带回来一个娃。”

    听闻此语,胡濙和段飞烟哭笑不得,但今晚发生的事过于复杂,估计跟老妇也说不清。

    段飞烟叹口气道:“婆婆,今天大伙都累了,我们明天再告诉你今晚的故事,那可长着呢,一时半会说不完呢。”

    折腾到了此刻,两人都累了,喝了口水,不一会就趴在床边沉沉睡去。

    可半夜过去,由于穴道穴位开始解封,柳闻志感到越来越痛。本来还能忍住,可是那痛楚如针不停刺进去一般,越来越剧烈。后来柳闻志必须闷哼着咬住自己的衣袖,才能忍住不叫。他觉得这似乎不止是伤口的问题,感觉自己是中了毒。柳闻志试图运起御古两仪功解自己的毒,但是由于他这毒是附着伤口一起。毒素顺着伤口侵入人身,而非仅存于奇经八脉,且造成伤口恶化产生恶烧。此情形远比单纯中毒险恶得多,因此柳闻志试了几次要排出毒素似乎成效甚微。

    段飞烟被他的动静吵醒,一睁眼就看到柳闻志满头豆滴大汗,并脸孔扭曲咬紧衣袖,知道他在极度的痛苦中。她沾湿了一块布,细心地擦去柳闻志头上的汗。发现柳闻志体温极高,看来是恶烧中。

    柳闻志睁开眼想说声谢谢,但是实在无力说话,又昏了过去。

    段飞烟轻轻解开柳闻志背部的衣物查看伤势,只见伤口不断渗出黑血,看来是越来越严重了,只怕那百鬼夜行鞭上是喂了毒。段飞烟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这是她随时携带的昆仑万元还魂丹,她告诉胡濙说她四处走访珍贵药材要练这颗丹药,但其实她早已练成一颗,只是从未用过。

    她知道这颗能解百毒的丹药能救柳闻志,但是她必须放弃很多,得下很大的决心才能用这颗丹药。昆仑万元还魂丹需要三大药材才能练成,万紫何首乌、天山太岁及丹顶赤灵芝都不太可能再筹齐,普世间现在也只有这么一颗。这颗丹丸本来是留给自己危急之际解毒并增强内力用的,如果给了柳闻志,那她自己就没有了。

    她看了柳闻志,知道他很痛苦,此刻在生死关头,过不去就没了。段飞烟咬紧下唇,下定决心,用颤抖的手指捏着昆仑万元还魂丹,喂入柳闻志口中。

    胡濙是用毒行家,他一看就知道柳闻志的伤口是沾了剧毒的。他能救柳闻志,可是他却没说实话,选择视而不见,原因是他心里有忌惮。

    他担心柳闻志真的是郑和派来的卧底,目的是监视他的行为。他今晚屡次想要施救柳闻志,但是都被自己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压下来。“何不让他自生自灭呢?如果他真是郑和的人,他既骗了我,日后还有可能对我不利。何不借刀杀人。”

    胡濙很痛恨自己有这个念头,今晚因为这度魔罗功,他已经放弃了好几次救柳闻志的机会,只是柳和段二人不知道。

    第一次是师无艳转向持鞭去打柳闻志,他完全可以围魏攻赵,挡下师无艳,但是他看到阿志的度魔罗功,选择放手。第二次是他查看柳闻志的伤口,明知柳闻志中了毒,却安慰他们二人说伤势不重,静养百日即可。

    但胡濙没弄清楚的是,其实真正不让他救柳闻志的念头,是嫉妒。是源自于发现段飞烟似乎喜欢上了这少年。是这嫉妒的心,阻止了他救柳闻志。胡濙以为自己不在乎段飞烟,一直把他当义妹,可殊不知,段飞烟已经悄悄地占据了胡濙的心,深陷其中。

    胡濙眯着眼睛看到了段飞烟喂柳闻志药丸一幕,心里恪噔了一下,叹了口气,不知是酸还是苦。

    这一晚上,胡濙和段飞烟经历了考验,波澜大海,高低起伏,实是不平凡的一晚。

【第196节】算盘

    昆仑万元还魂丹效用无比神奇,第二天一大早。当段飞烟起来照看柳闻志时,发现他还在熟睡,额头高烧已退,身子也不冒汗。她揭开其背上的伤口查看,发现已经凝血结块,未见渗血。如此看来,危险关头已过,段飞烟欣慰不已。

    段飞烟转身问胡濙,接下来怎么办?

    胡濙想了一下回答道:“他这虽然伤势好转,但是还是得找个大夫料理伤口,这前去要一路到京师才有大夫,不如返回镇江,镇江应该有人可以处理。”

    听闻此语,段飞烟心理觉得不大对,但没说出来。其实镇江离南京不过一日一夜的行程,如果租个牛车或马车,明日就能到南京。南京是京城,必然有好的大夫可以处理。为何要回送镇江。

    胡濙心里自有算盘。

    如果带着柳闻志回京师,胡濙必定要先去找姚广孝复命,肯定不希望带着柳闻志同行。此外,送柳闻志会镇江也是一个好的借口,可以在这里甩开柳闻志。段飞烟不知道胡濙昨晚心里的挣扎,自然不知道这段因果。

    段飞烟道:“要谁送他回镇江?我们一起吗?”

    胡濙道:“我可以雇个人,送阿志回去。或是我们一起去镇江,呆一两天,情形稳定,我再自己赴南京。”段飞烟听这段话,觉得怎么胡大哥有点冷淡生疏,不是以往热络的感觉。

    此时,老妇捧了两碗粥进来,上面洒了一些咸菜。老妇乐滋滋地道:“我这破屋,好久没客人了,今天难得你们几个陪我吃饭,赶紧坐下,好好吃点东西。”说完,她又一拐一拐地走出去端其他菜和粥进来。

    段飞烟捧起碗喝了口粥,口里嚼着鲜美的咸菜,可心里却不是滋味。她心里想着:“怎么才一个晚上,胡大哥的态度变了,是柳闻志做错了什么吗?”

    也许是吃饭的动静惊醒了柳闻志,他睁开眼睛看到大家在喝粥,挣扎着要起来。段飞烟过去扶着他,要他别动。

    段飞烟关心地问道:“好点没?”柳闻志虚弱地点点头。段飞烟端起一碗粥,要喂柳闻志喝。柳闻志艰难地坐起,稍微一动,就背部剧痛。折腾了好一会才找到舒服的坐姿,由段飞烟一勺一勺喂着。

    “我们正说着呢,是把你送回镇江,还是继续走,送你去京师?”段飞烟边喂边说着,每一勺还细心地吹了吹。老妇看着眼眯成了湾,笑道:“你看这对娃,这媳妇真细心,你看把你照料的多好。”

    柳闻志害羞地说:“婆婆,他不是我媳妇,我们只是朋友。”段飞烟脸上娇羞不可方物,柳闻志突然觉得,如果不是众人在场,他真想请她一口。

    两人互视,都不好意思再继续下去。段飞烟害羞地帮碗塞在床边,要柳闻志自己吃。柳闻志看段飞烟不好意思,只好自己端起来,但稍一移动,就开始痛,忍不住叫了一声。段飞烟不忍,抢过碗继续喂他。

    段飞烟道:“大哥,我看如果你赶着要去南京,不如我带阿志去镇江,再去南京找你。否则他一个人,怎么去镇江。”

    柳闻志一听不舍,但胡濙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正要答话时,有人推门而入。

    一个中年庄稼汉进来,大喇喇地问道:“娘,我来啦!你吃了没。。。。。咦,这几位是?”

    “儿子啊,这几位。。。。。”

    胡濙赶紧接话答道:“我们是昨晚来借宿一宿的,太感谢大娘了。还给我们做粥,太感谢了。”

    胡濙抢话是因为他不希望知县因为香山寺的事查到这里来,如果来找他,那他就得又耗在镇江好几天。

    老婆婆狐疑地看着胡濙,心想为何不让她说话呢?他这儿子叫大中,人粗犷,当然没注意到细节。老婆婆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哎呀,那女娃不用送这男娃去镇江,让我儿子送就好了。你们该干嘛就干嘛。”

    “没问题啊,我等会就要回镇江,我可以送他一程,只是这小兄弟怎么了?伤得那么重。”

    “这小兄弟是被人打伤了,需要大夫治疗。那这样最好了,就麻烦您送一程,我附上一些银子,算是车资。”说完,胡濙将一文银塞给大中。大中一农夫何时看过那么多钱,高兴地不得了。

    胡濙看向段飞烟,说道:“你呢,你是去镇江还是去南京?”

    段飞烟看向柳闻志,心有不舍,但是她知道别无选择。她咬咬唇,終於下定決心说道:“我跟大哥走。”

    柳闻志听了这句话,心凉了半截,好像被挖了一块肉走。他感叹地觉得,自己的人生很苦,有时候有个渴望的东西,但从来都不属于他。玉易莲是,段飞烟也是。

    他想带着这个姑娘仗剑天涯,可姑娘已有安排。

    但是柳闻志自小孤苦,也能自我安慰。他点点头道:“没事,我自己搞得定,你们先走吧。”

    段飞烟过去捏了捏柳闻志的手,轻声道:“阿志,多保重,后会有期。”

    窗外一段阳光刚好照了进来,映在段飞烟的脸上,似乎反射出彩虹色的雾气。柳闻志不禁看痴了,那是段飞烟的泪水吗?

    段飞烟站在门前,帮着大中把柳闻志扶上牛车。老婆婆细细交代大中进了镇江城要找谁。胡濙给了柳闻志一点银子,让他付大夫的钱和药材的钱。

    三人依依不舍地道别,柳闻志一路都在挥手,可终于各自需踏上不同的路程。

    段飞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柳闻志,只得把他放在心里。

    待得柳闻志的车走得再也看不清他的挥手。胡濙叹了一口气掉头往南京方向出发。

    胡濙问段飞烟,“阿志是个好孩子,你为何不跟他走?”

    段飞烟叹了口气,“大哥,我答应你了,我就会信守诺言。”

    胡濙看着她说:“即使你明知道你的心不在这里?你也要遵守这个诺言?”

    段飞烟不再说话,只点点头,倔强地走在胡濙前面。她要走得快。走快一点,才能把思念抛在脑后。

【第197节】端木

    胡濙和段飞烟买了两匹马,一路小跑进京。段飞烟一不发一语,和平时飞扬跳脱的状态大相径庭。

    也难怪,她仅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个人行走江湖,无父无母。颠着一颗心,好不容易遇到了胡濙,可是胡濙拒绝了她。一颗心无处安放,竟遇到相似的伙伴,自然春心荡漾。

    胡濙也不说话,两人并肩而骑,但是各有心事。

    一入京城,繁华依旧,城门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聚宝门”。段飞烟心里有一种平静,终于到了。

    南京城的城墙高达十丈,上头的兵道可骑马驾车,如同官道一般宽敞。城墙口一群人等着查验入关,这是明朝的京师,管辖特别严格。胡濙有通关喻令,到了守卫将士哪里打个招呼就放行了。

    段飞烟进得城门,才发现应天府竟然繁华如斯。踏入城门不就,就有一条河道,即是大名鼎鼎的秦淮河。秦淮河不宽,容得下几艘画舫,两岸都是金碧辉煌的酒楼及茶馆。比起扬州和镇江要繁华更上数倍。

    从聚宝门进来那条街道,宽可容纳十匹马,一路看不到尽头,直到应天府官署。胡濙让段飞烟去大道旁的聚宝客栈,要她去拿两间上等房歇息,他去见几个朋友。

    胡濙走得很快,他必须先去见姚广孝,但去见姚广孝前,需要回自己的宅子一趟。他的宅子位于国子监附近,靠近紫禁城的西侧。这个宅子是永乐帝让姚广孝赏赐给他的,配了几个仆役和老妈子,看着宅子。胡濙这一走就是快一年,他想梳洗一番,再进去见姚广孝。

    姚广孝住在一个寺里,自从永乐帝登基后,他就住回寺庙里,开始重新礼佛。两年前杀了赵七贤后,终得了解一番心愿,他改回自己的法号道衍,准备常伴青灯。

    胡濙梳洗后,只跟家里总管说了句:“去去就回。”就要赶着上了承恩寺。可他刚步出自己的屋子,就看到家里的总管跑来说:“姚大人到了。”

    胡濙一愣,这姚广孝实在是神通广大,竟然知道他回来了。再一细想,多半是聚宝门的守卫跟他通报的。毕竟他拿的是朝廷发的通行令,姚广孝可能事先都交代过了,如果胡濙回来要第一时间通报。

    他赶紧迎出去。

    只见一清瘦老人走了进来,面容清隽,仙风道骨,较一年前胡濙见他瘦了很多。姚广孝此时容貌比真实年岁显老,他一生游走武林和朝廷,实是耗费心力和体力。

    胡濙赶忙说:“问姚先生好。”

    姚广孝笑笑地挥挥手,面容和蔼。胡濙觉得今日见姚广孝有些不同,他感觉好像不是同一个人。平日见姚广孝总是眉头深锁,心里思索着事,旁边围了一群人想探听朝廷的事。姚广孝为了控制住朝局,下了很多心血,心里有盘棋,四处都有厮杀局。

    可今天,姚广孝似乎没有带一点心事过来,好像是来叙家常的。他先递给了胡濙一个锦囊。胡濙接过来一摸,心里大喜,这应该就是每年要吃一次的解药。他为何先回南京也是因为这件事,必须拿到今年的解药。这药一年一颗,多吃了也没用。

    姚广孝没开口,胡濙不敢说话。这老人信步在院子里走着,看着一株硕大的吉贝木,笑笑地问这棵树多老了?胡濙答不出来,因为这个院子里的一切都不是他买的,是跟着原屋子一起的。姚广孝见他答不出来,也就笑笑说,兴许有个一百来年吧。

    “有什么进展?说。”姚广孝依旧笑眯眯的。

    “姚先生,我们走遍了江南,先前都一无所获,只有在国清寺哪里找到了一条可疑的线索。”接着,胡濙细细地说了那次在天童寺看到了那副对联“九天神佛下凡来,五嶽名山照日华,至今依旧人间游,尊称一声老仙翁。”从对联找到了书写者童之中,但是童之中却说是有人用了一块歙砚跟他交换,要他去写这幅对联。还有这个落第秀才说出除了他意外,还有一个黑衣人和姓云的人也在问对联的事。而童之中说,那个跟他交换宝物的人,说要去大理云水宫。

    姚广孝听到最后的说出云水宫时,眼角和嘴角都不由自主地上扬,他的表情说明了他非常讶异这个名字会出现。

    “云水宫啊,应该不太可能。你听过一寺两宫吗?少林寺、御古宫、云水宫。没想到云水宫也掺和进来了。胡濙啊,你知道我跟御古宫有关系吗?”

    胡濙张大嘴巴哦了一声,他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他一直以为姚广孝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胡濙并不知道有御古宫这一段。而且御古宫的比云水宫更神秘,多数人不知道这个门派。

    “姚先生,我不知道您。。。。竟然和御古宫有关系。”

    “那是一段往事了。大家都知道,我年轻的时候,在少林寺念书学功夫。我当时年纪轻志气高,发誓我要念万卷书,行万里路,学最强的功夫。年轻的时候,总是这样的,好高骛远。”姚广孝说着,就停了下来,问了胡濙:“不请我进去坐?喝杯茶不耽误你吧。”

    胡濙才发现自己失礼了,他一直很畏惧姚广孝。除了因为姚给他下了毒以外,姚的心机和手段总是让他觉得不寒而栗。

    可今日,姚广孝从千军里的残酷军师,摇身一变成为话家常的老人,胡濙心里浮现一阵不现实感。

    虽然心里不安稳,他还是客客气气地拱手说:“先生请,我们书房细谈。”

【第198节】气圈

    待得管家收拾好桌子,沏好了一壶茶,上了四样精致南方糕点。姚广孝和胡濙互邀坐定,分别喝了一口茶。姚广孝赞道:“这是武夷山大红袍,还是岩茶,够地道。”胡濙不懂茶,只摇手说客气客气。

    “刚刚说到哪?哦。。。。。说到了我年轻时在少林寺,那个时候痴迷武学,一心想要练成高深的武功。我初探少林寺武学,第一个上手的是少林童子功。”

    胡濙听姚广孝说过,他的基本功是少林童子功,这是少林入门的内功,但修炼越久,威力越大。虽说人人修炼,相当寻常,但是如果日积月累,这内功的威力不输易筋经。

    姚广孝眯着眼睛回忆历史,继续说道:“少林童子功要求禁欲锁精,蓄气不泄。我坚持了好多年,也为我的功夫打下扎实的基础。可纵观少林七十二绝技,如非二三十年,苦练不懈,难成大器。因此,我决定去别的地方学习更高深更速成的武功。所以在云水宫和御古宫之间。。。。我选择去了御古宫。”

    胡濙知道他要说到重点了,认真地倾听。

    “去御古宫是我人生一大错误,御古宫的武学奇妙,但御古宫传人的思维害死了他们。御古两仪功练阴阳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相。两仪生万象,万物归两仪,阴有阳,阳有阴。一阴一阳,两仪手中有万象。御古两仪功的第一层就是练气,不分阴阳,到了第二层,开始练阴,第三层练阳,第四层阴阳合练,第五层就到了最高境界,没有阴阳,也有阴阳。我有少林童子功做底,进展迅速,但终其一生,也只能练到第四层,第五层是再也上不去了。可是,御古宫不愿意这武学外传,因此立下了规矩,每一代最多只能有两个传人,一个练阳仪,一个练阴仪。御古宫门派内部的种种事,我就不说了,但这御古宫有着奇妙的运气法门,如果你有内家真气基本功打底,四五年内就能练到第四层,跻身武林一流高手的境界。我修习了数年,觉得自己的功力大进,竟萌生了挑战武林高手的念头。”

    说到这里,姚广孝冷笑了两声:“当年的我,实在是把自己想的太强了。我去了云南,挑战云水宫。”

    胡濙知道姚广孝要说到重点了。

    “我从双城出发,一路游历,往云南出发,在贵州时,遇到了一对青年结伴而行。这对青年,如贵公子一般,气质不凡,出手大方,端是一对青年才俊,我看了十分钦羡,便上前结交。这两人其中一位复姓端木,一位姓柳,但是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呵呵。。。。”

    姚广孝说话不疾不徐,此时外面突然卷起一阵大风,将地上的落叶纷纷吹进了书房。但胡濙看到奇特的景象。姚广志坐在门边,那落叶飘进来却无发靠近姚的身边,好似姚广孝的周身有一股气流罩着,无法近身。胡濙仔细一看,似乎有一层薄薄的光线绕着姚广孝。

    但姚广孝的说话和运气丝毫未觉有异,继续说着:“我与这两个年轻人同桌共饮,聊着世事和朝局,那时还是洪武年间,我们谈着胡惟庸锋芒毕露,必遭横祸。谈着前朝元朝的**,我等如何行侠仗义,还有明教那些武学高人。知无不言,知无不谈,好生畅快。酒过三巡,端木这位青年,问我下一步何往,我那时已经微醺,说出了我要去会会云水宫。只见两人脸色大变,忙问何缘故,为何要单挑云水宫?”

    “我说,我想知道武学的终点在哪里,一寺两宫是当今武林的最高峰,我想成为武林第一,我必须会会云水宫,最后挑战少林达摩院首席,这样才能说我是当今武功第一。那时年轻,尽说些大言不惭的话。我这一副看扁天下群雄的姿态,端木氏略有不服。他说何不我两比划比划。端木说,云水宫少宫主远胜于他,先打赢他再看是不是够资格挑战云水宫。彼时我年轻气盛,且有酒意,椅子一推,揉身便上。这一架打得欢畅淋漓,原来这端木青年是山东端木世家,子贡的后代。端木世家的天纵将圣功是武林独特绝学,和我的御古两仪功不相上下。我两在那片空地上空手来回三百招,竟不分上下,除非我们要以内力一决生死,但那毕竟不是我们切磋的本意,因此我们相视一笑,停下手来。接着我们各自拿起兵器,以刀会友。我使着少林菩提刀法,端木家使着他们家传的武艺。熟不知,端木家在兵器上的修为略逊少林寺一筹,我在兵器上略占上风。”

    姚广孝看向窗外,似乎外头的大风一点也不干扰他回想那段历史。他喝了一口茶,才发现茶水已凉。

    姚广孝好似在回忆当日的比武,一字一句细细地说:“我两刀法一去一回,各有所长,但是在百招以后,菩提刀法七七四十九变的威力展现,多番变化让端木氏应变不及,终于被我在【菩提落尘】那一招上险胜,在端木氏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大口子。端木氏手臂见血,但也不是多大的伤,他大气地说,少林寺的武学果然名不虚传,今天山东端木家学艺不精,但那可不是端木家的武功不行,是我自己没学好。说完他豪爽地哈哈大笑。”

    姚广孝叹了一口气。“我还记得这年轻人的爽朗笑声,他比我小了好几岁,但是气度有容,能文能武。可惜了。”

    胡濙听着语气,似乎另有隐情:“姚先生,您说。。。。可惜了?难道。。。。。”

    姚广孝似乎眼中有无限感伤,摇摇头不平地说:“叹,都是过往了。。。。。。我们二人惺惺相惜,我告辞转身离去,那柳姓年轻人,突然出剑偷袭,我才知道这一直安静的年轻人功夫很高,他的剑来得无声无息,且自我背后偷袭。我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剑气袭来,我根本来不及反身挡架,只得全身蓄满少林童子功,侧身避开。不过,那股剑气压根就没有击中我。我回头一看,才发现是端木氏伸出手截住了剑,握紧了剑锋,割得那只手鲜血淋漓。端木氏不齿地说:【我们做人讲一个信义,怎能偷袭,他是光明正大打败我的。】那柳姓青年,脸上带着惭愧,摇头叹气,只得和端木氏一起告辞离去。”

    姚广孝稍微提高声调:“如果没有端木氏,我是万万不能避开的。我经此一役,收起了好胜的心,放弃了单挑云水宫的想法,继续自我的修习苦练。你想,这端木氏年纪轻轻,竟可以跟我打平,而他说云水宫武学更甚于他。我深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界上尽是能人。我只不过是初探武学之林,怎么可以夜郎自大。从那时起,我就收起了那个好战的心,更加勤奋地练功。多年以后,我因故造访山东,便想探望故人。去了山东端木家,本想一续前缘,却得知,这个叫端木的年轻人已于多年前去世。而家人接到的讯息是,杀死他的是一个使少林功夫的人。”

    胡濙惊呼:“他的意思是。。。。人是你杀的?”

【第199节】老师

    姚广孝黯然神伤的苦笑道:“是,也不是。”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抱在手里温暖了手心,吹着气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听到这个消息很是惊讶,但我没说出我那时也在现场,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说出真相,只会让事情更复杂。这端木家的族长,悲愤地告诉我,有一个年轻人带着端木的遗体回到山东,尸体全身是伤,说是半路遇到高手,两人不敌,纷纷败落,而端木伤重不治。我那时听得震惊不已,我虽然砍伤了端木,但是那不是一个厉害的口子。要说,那柳姓青年的剑才真的是弄得端木的手都快断了。这事一直藏在我心里,我怀疑那个柳姓的年轻人从中做鬼,但我不知其来历及姓名。可我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找出那柳姓青年是谁。”

    此时天色渐暗,已近黄昏,可是胡濙听得津津有味。他问道:“后来找到了吗?”

    姚广孝摇摇头,难过地说:“没找到,后来我入了永乐皇帝的府内做幕客,太忙了,就淡忘了这事。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在我辅佐永乐皇帝登上大宝后,来找我的人络绎不绝,其中这柳姓青年透过关系在一场饭局上来找我。我两一相见,我认出他,但是他没认出我。原来那柳姓青年就是云水宫少宫主。”

    “那柳姓的人就是云水宫的柳如云?”

    姚广孝突然用力地拍了桌子一下,窗外的鸽子都吓飞了:“没错,就是他,由于我那几年,忙于征战,容貌变化极大,所以他没认出我来。可这柳如云养尊处优,容貌竟和十几年前一样。他钻营功名,极力想要进军中原,因此透过官员,想要接近权力核心,就攀关系认识了我。当我知道此人就是云水宫宫主,我假意热络地让他接近,让他以为有极大机会能够接近皇帝。然后不出所料,就被我控制了。当他知道我就是当年那个少林弟子,他吓得魂飞魄散。”

    说到这胡濙懂了,应该柳如云跟他一样被姚广孝用毒物控制了。

    “后来在我的追问下,他实话实说了当年端木是怎么死的。”说到这,姚广孝又长叹一口气。“原来,柳如云那日听我的挑衅,又看到我竟能打败端木,他自知没法打赢我,便想要偷袭我,以杜绝踢馆之患。可恨的是,他为了一劳永逸,竟然在偷袭我的剑上喂毒,端木抓了这把剑,这毒就进入了端木的体内,大罗天仙也难救。他一不做二不休,将死因推到我头上,送端木回山东,反而因此跟山东端木搭上线,差点结为亲家。”

    胡濙听了这峰回路转的故事,心里替端木惋惜。

    “后来,我就没给柳如云好过,时时找他麻烦。但是后来朝局震荡,夺嫡之乱越演越烈。我也意兴阑珊,没再继续找他。所以我可以告诉你,建文帝应该不会在云水宫。如果在云水宫,他一定以此为筹码,上报以换取解药。”

    胡濙这才懂了为何姚广孝说建文帝不太可能在云水宫,看来这云水宫是有人刻意设下的陷阱。而且先前姚广孝曾告诉他,云水宫宫主阴险狡诈,原来背后的故事在这里。

    胡濙道:“那姚先生觉得我们的下一步为何?”

    姚广孝肯定地点点头说道“继续找,不能停。郑和坚信朱允炆去了南洋,所以在海外一直找。听说他在吕宋岛附近找到了线索,寻到一个建文帝御用的物品。可我不太相信,朱允炆如果潜逃海外,那就肯定放弃了争夺帝位。但是朱允炆不会,我相信他对于帝位还是耿耿于怀,始终怀有一线希望。最大的可能就是他隐藏某处,等待良机。”

    “是,但是江南一带,已经被摸遍了,您确定他在南方吗?也有可能在湖广或是北京一带呢?”

    姚广孝用湛黑的眼珠看着胡濙道:“都有可能,你的任务就是翻山越岭把他找出来。我答应过你,只要找出他,我就解你的毒,你终生都不用再担心。”

    “叹,小臣全力以赴。”

    “对了,除了朱允炆的事,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吗?不要忘了,你可不是小臣,你是三品钦差大臣,可以节制管辖地方官员的。还有切记,做事要高屋建瓴,总顾全局。”

    “是,胡某记得。这一次的确有一些见闻,比如我们在湖州遇到了纪纲的余孽杨彪,还有镇江的铁卷帮,以及最诡异的,我们遇到了百鬼夜行门。”

    胡濙一一细细地说了杨彪的事和铁卷帮的事,姚广孝频频点头说道:“你做得很好,这吏治得整一整,没想到扬州知府和知县包庇当地商人如此败坏。卫子功当年和我们一起打靖难,品格还是有的,你运气很好,遇到他。可你又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卫子功,你要如何做?”

    胡濙愣了一下:“如果没有卫子功?那微臣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

    姚广孝哈哈大笑:“亏你还是武林人士,当然杀进去把人救出来啊!这世上有官就有黑暗,灯下黑是一直存在的,要打破这种黑暗面,就是要走非寻常之路,使非寻常手段。难道你还不能告御状吗?呵呵呵。”

    胡濙恍然大悟,也哈哈大笑。“是,的确,大不了我劫狱,反正没人知道我是谁。”

    “是了,众生都是皮相,官爵也是皮相,只有随心而动,寻真理而行,才是正道理。”

    胡濙咀嚼这一段话,觉得很有意味。想到自己行事绑手绑脚,不禁汗颜。

    ”吏治败坏,将会是皇上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一个朝代富了,就会有纠缠的**问题。像杨彪这种人,每个州,每个县都有,我常常劝解皇上,不要对官员太苛刻,官员没钱使,就会从别地方弄钱。最后反而是老百姓受苦。倒不如实施高薪养廉,官员就会少贪一点。我花了这么多年,才明白一个道理,事情不能做的绝对了,凡是留一点度,才有空隙可行。还有扣税,一贯以来,地方官员擅长从百姓交的米麦中克扣。这都是必须要调整的。更过分的是像各县的刑名师爷,利用手上的权力受贿,遮盖真相,冤枉好人。这都是我明朝官员和民间之间的陋习。你是本朝秘密钦差大臣,你日后经过各州各知县,可以拿着喻令进去,随时监管当地政务。有任何事,百里加急送京师,我都会处理。再不行,就找督师,两广督师、两江督师,都可以凭我喻令调动。”

    这番话就说到了吏治和政务管理了,胡濙细细听着。姚广孝仿佛在教导学生一般,将一些政务的细节细细地给胡濙说了。

    “这铁卷帮这事有些诡异,究竟是谁杀死了铁卷帮的人,可以日后查一下。至于百鬼夜行门。。。。。。”

    “姚先生,这百鬼夜行门是什么来头?”胡濙虽然也是武林人士,但是比较少行走江湖,没有那么博学多闻。

    姚广孝眼光如电说:“不好说,我也只知道是邪教,这种蛊毒、赶尸的,都不是什么正派功夫,练不到那里去。功夫就是练气,纵使你有千百招,没有内家真气,遇到真正的高手也是枉然。这种门派,见一个打一个。不行,你就调用军队。还有什么铁卷帮,鱼肉乡民,我必定不宽待。”

    胡濙低头聆讯道:“是,先生说的是。”胡濙没想到姚广孝如此嫉恶如仇,他总感觉今日的姚广孝跟平日那种阴暗弄权的形象不太一样。

    “好,此刻天色已暗,我也该回去了。你看后续如何,择日尽早出京,继续寻找朱允炆,明年此时以前,必须来南京会面。不过也有可能不久的将来,我们都要到北京去。”

    “迁都这件事定了吗?”

    “**不离十了,我看皇帝心意已决,近日就会昭告天下,迁都北上。往后,你多来找我,我再跟你细说多一些政务的事。”

    说到这里,姚广孝停住了,眼神如电地看着胡濙。

    他背着手,认真地说:“朝局永远不会有平稳的时候,未来还是多变。我也不可能永远活下去,我希望未来你能学习成长,未来辅佐太子朱高炽和皇孙朱瞻基。”

    原来姚广孝今天说那么多,是要把一些治理政务的事逐渐教给他。可胡濙准备好了吗?他心里仍有考量和芥蒂。

    “是,谨遵教诲,先生慢走。”胡濙送姚广孝出门口上他的软轿。本来胡濙是他控制的人质,但现在好似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一个教,一个学。

【第200节】忧愁

    姚广孝走后,胡濙在屋里坐了一会,细细品尝刚刚姚广孝说的话。这一次的谈话时记忆中姚广孝说得最多的一次。他觉得姚广孝应该是心态上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且从谈话中,他细细观察姚的眼神,他怀疑姚中毒了。也许是他自知不久人世,所以心态有了改变。

    他叹了口气,才起身去聚宝客栈找段飞烟。

    胡濙的宅院在北面,聚宝客栈在秦淮河南面,距离上有一段路。胡濙在大街上走着,品味着沿路买东西的小贩。京师人口众多,这条街上,有卖西域的香料,也有卖景德镇的瓷器,还有挂勺卖汾酒、竹叶青等酒铺。过去几个月都在路上奔波,此时终于感受了人间烟火气。他喜爱这人群熙攘的热闹,一路走来,不时停步,恋恋不舍。

    走着走着,看到聚宝客栈的招牌大大的挂在二楼的门栏上。胡濙走进店里,差点和一个客人相撞。这店里熙熙攘攘都是人。每一桌都摆满了山珍海味,客人们划拳喝酒,气氛鼎盛。胡濙满意地笑了笑,看是寻找段飞烟。

    找了好一阵子,上了二楼,才看到段飞烟一个人坐在窗边的位子,盯着秦淮河上的舢板发呆。段飞烟薄施胭脂,脸如白玉,蹙着云眉望着窗外。胡濙看到她的那一刻,明白了以前人形容的“明亮不可方物”是何意思,美丽的脸庞在人群中,怎么也不可能被埋没,胡濙看得不由得痴了。可段飞烟突然拿出方巾,擦拭眼中泪,也因此,她才意识到胡濙到了,赶忙起身,收拾面容对胡濙微微一笑。

    胡濙收起心理的疑问,也回给一个微微一笑,拉开段飞烟对面的板凳坐下。

    胡濙问:“吃了晚饭了?”

    段飞烟摇摇头说:“还没,等大哥一起。”

    胡濙盯着她的眼睛看:“你。。。哭了?”

    段飞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没有,没想到被大哥看到了。”

    “我先点几个菜,你再好好跟我说说。”胡濙唤来店里的小二,要了一叠板鸭,一盘干丝,一份草头,并要了半斤米酒。

    胡濙关切地问:“所以,想家了?还是?”

    “嗯嗯,没有,我就是,坐着坐着,就不知哪里来的忧伤了。”

    胡濙打破砂锅问到底:“那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阿志?”

    段飞烟脸上一红,马上摇手说:“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如果段飞烟不是这样急忙否认,胡濙就相信了,可是她这表现,明明就是欲盖弥彰。

    胡濙叹口气说:“你真要找他,就去吧。我胡大哥习惯一个人了,我明日就启程,继续上路,你可以往镇江走。”

    段飞烟正色道:“胡大哥,怎么能这样说,我会陪着你的。”

    其实在镇江,胡濙就发现了,以前段飞烟都会开玩笑要伺候胡大哥一辈子,但是柳闻志出现后,她再也不提。这心中分量的移转不言而喻。

    此时,刚好店小二上了菜,化解了两人无话可说的尴尬。

    段飞烟想要换个话题,遂问道:“大哥,接下来去哪里?还去大理吗?”

    胡濙摇摇头问道:“不往大理去了,我和一些人参谋了一下,决定往北走。这几年都在江南四处活动,是时候看看北方的情形。”

    段飞烟高兴的说:“去北方啊,好啊!去哪里?”

    胡濙不急着回答,先夹了一个鸭腿给段非烟,说道:“先去武昌、汉口,双城。”

    段飞烟一扫阴霾:“双城,九省通衢!太好了。”

    胡濙津津有味吃着板鸭,含糊地说:“今晚好好休息,明早上路!”

    两人忙碌了一天,倒也是真饿了,段飞烟一改方才忧郁额心情,又喝又吃,两人片刻就将几道菜扫空,忙吩咐小二继续上酒上菜。

    几轮酒下来,段飞烟不胜酒力,告辞回房间休息。胡濙也不阻拦,但继续坐了下来,想着事情。

【第201节】老僧

    胡濙回想最近遇到的几个事,从遇见童之中,遇到柳闻志,到碰到杨彪和铁卷帮。总觉得有些什么奇怪的地方。这几件事好像丝毫不相干,但他心里有个感觉,这几件事其中有一些连接,只是他还没参透。

    最让他心烦的还是朱允炆的下落,这人到底在哪里?如果云水宫的线索断了,那究竟该去哪里找?从朱允炆向西走出南京城后,究竟他躲去南方还是北方?还是西北或蜀中?所有的线报只知道此人扮成和尚出去了,而且当日是有两队和尚出城。一队是真的,一队是假的。姚广孝说他曾拷打盘问主录僧傅恰,一无所获。他甚至怀疑傅恰根本不知道有两队和尚这件事。

    如果找不到朱允炆,他的人生就要瘫在这事上,无止无尽,再也回不了家乡。

    胡濙斟了一杯酒,一仰而尽。他深吸一口气,泪却止不住的流下来。他生怕别人看到,赶忙用袖子擦拭干净。此时突然一个衣着破败,身板瘦小的和尚出现,捧着化缘的碗,站在他身旁,深深的一鞠躬。头不抬起来,一直躬身,并用颤颤巍巍的口音说道:“施主功德无量,请施主随喜。”

    胡濙擦擦眼泪,见这和尚十分有礼,便掏出身上一块小碎银,放入他的碗中。这块碎银扔入碗里,发出清脆的声音。和尚抬头起来,嘴角如朝阳日出都化开了,他深深谢过胡濙。并说道:“谢谢施主,祝愿施主长命百岁,心想事成。”此时他抬起头来,胡濙才发现这和尚年纪很大,脸上手上都是老年斑,穿着过大的袈裟,瘦骨细腿的,好像风就能吹跑。胡濙见他年纪那么大,随口问道:“师父你吃过了吗?要不要吃点?”说完拿了桌上刚刚上的馒头递给和尚。

    老和尚咧开嘴一笑,十分高兴,接了馒头收入怀里,转身欲离去。但刚踏出去,这和尚又转回来看着胡濙。

    胡濙有些蹊跷,难道这和尚觉得一个馒头不够?那他就觉得有些烦了。正准备将他赶走。和尚一句话没说,只是盯着他看。

    胡濙有点生气地说:“没钱了,就这样。”

    “施主,这伤能治的,难解的是心里的伤,不要太过挂心。”

    胡濙一愣,这和尚说的是什么意思?他那里有伤?

    正要问时,和尚已经转身离去。

    胡濙见这和尚已经不见,他想要问清楚他的意思,因此追了出去。他从窗边一跃而下,落到大街上,可是人已经不见了。店里的小二追出来问道:“客官,还没付钱呢!”

    胡濙不耐烦地掏了块银子扔给小二,跑进街里,要找那和尚,可是就这么短一段时间,人竟然不见了。

    胡濙心有不甘,在这条街上来回跑了两次,却没有一丝踪迹。

    他气喘吁吁,选了个台阶坐了下来,调节一下气息。正垂头丧气时,那和尚的声音传来:“施主,您在找我吗?”这老和尚竟然无声无息地又出现在自己身边。

    胡濙现在知道这人不简单,他恭敬地问道:“大师,你。。。。你。。。。怎么知道我有伤!”

    大师点点头,没有说话,但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手里还是捧着那个化缘的碗。

    大师闭着双眼,好像在养神,他问道:“小兄弟,你怎么称呼?”

    “晚辈姓胡名濙,胡濙。”

    良久,大师都不愿说一句话,终于他叹了口气,问道:“胡濙小兄弟啊,道衍还好吗?”

    胡濙心里如雷击一般,嘴巴张大了合不拢,颤抖地说:“你怎么知道?”

    原来,道衍就是姚广孝!

【第202节】了因

    胡濙觉得这人跟姚广孝一定有渊源:“大师,您认识姚广孝?不,我说的是道衍?”

    大师点点头,慢慢地说:“道衍是我少林寺弟子,受业于达摩院。但道衍是他自己取的法号,其实在少林寺,他的法号是圆衍。”

    胡濙哦了一声,问道:“大师您是,少林寺的?”

    大师眼神如电,看了胡濙一眼,但是立即又恢复那种瘦弱细声的感觉,“是,我也是系出嵩山少林寺,但现在云游各方,四处经历。”

    “敢请问大师法号?”胡濙拱手问道。

    “贫僧法号上了下因。”

    胡濙惊呼:“了。。。因。。。大师!”

    众人皆知,少林寺目前的方丈是老和尚圆庆大师,姚广孝法号圆衍,那就是跟现任方丈大师同辈,而了因算起来比现在的方丈圆庆大师还要高两辈。

    胡濙立时站起,这是辈分很高的武林前辈,他不敢怠慢。

    见胡濙站起,了因大师赶忙起身相迎。“快坐下,我们坐着聊聊天,不碍事,我只是年纪大,不是辈分高。”

    胡濙心里震撼不已,他迫切地问道:“大师,您跟姚广孝先生熟识?”

    了因大师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不认识,我并不是达摩院的,我当年也就是管理一些杂役。但是姚广孝的大名,我还是知道的,他是俗家弟子中第一人,号称近百年来最聪慧的弟子,进寺十年就练成少林童子功。可惜啊。。。。”

    胡濙知道每当说可惜,就是有了什么发生,忙追问道:“可惜什么?”

    了因大师好像在慢慢回忆往事,他掏出怀里的刚刚胡濙给的馒头,掰了一半给他。胡濙连忙谢谢说不用。

    了因慢慢地将馒头送入嘴巴,并缓缓道来:“姚广孝童子功初成,想继续修炼少林镇寺之宝易筋经。但是寺里对于修炼易筋经有两个规定,其中之一是必须入寺满三十年,第二是金刚经诵经需达百万次。不到这两个阶段,不得起练易筋经等功夫。姚广孝才入寺十年,且鲜少修炼佛法。虽然他天资聪颖,绝对是未来少林寺的支柱,甚至可望是百年来觉远大师之后的武功第一人。可寺里的规定就是规定,任凭姚广孝据理力争,甚至达摩院为了他开了大会,但是高阶僧众还是拒绝了这个要求。所以后来姚广孝出走少林,去了御古宫。”

    胡濙恍然大悟,他以前一直觉得奇怪,为何姚广孝会舍弃少林寺而去御古宫,原来有这番渊源。

    了因大师喝了口水,继续缓缓说道:“其实僧人拒绝的理由不单单是因为寺里千年的规定,另一个是因为眼红,看不得姚广孝的武功突飞猛进。彼时,姚广孝一俗家弟子,已经打遍少林寺无敌手。有时僧人习武不是一件好事,这难免带动了僧人争强好胜之心,对于佛学的修为就耽误了。”

    胡濙点点头,这个道理他也听过。

    了因大师见他点头,赞美道:“是不是,你也知道。其实为何要修炼佛法才能练易筋经,也是为了习武之人的好。学武,就会有好斗勇武之心,甚至有杀戮之心。我们是佛门弟子,习武是强身健体,不是打打杀杀的。所以每当你的武功更进一步,你的佛学修为也要跟上,才能消弭戾气。另外,当你学会了易筋经,当你已经能够百步杀一人,千里斩万军。如果不修炼佛法,却走入歧途,那就为这世上创造了一个无法抵挡的怪物了。所以千年前,少林寺才会立下这样一个不合理的的规定。”

    胡濙点点头说:“是的,少林寺雄霸武林上千年,从来没听过少林寺出现什么滥杀无辜或是争强好斗的事情,想必是因为勤修佛法所致。”

    了因大师继续咀嚼着馒头,他的动作很慢,但是胡濙很有耐性地等着。好一会,了因大师吃完了馒头,才说:“嗯,后来听说姚广孝离开少林寺,投奔了御古宫。学会了御古两仪功。那也是很了不起的功夫,阴阳两仪,阴阳共生共济。御古道人着实是开创了不起的武学经典。”

    胡濙心里有个问题想问,他见了因说这事告一段落,立即提问道:“了因大师,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难道我中的是玄冥神掌?”胡濙一直怀疑,姚广孝当年给他打得一掌以内力,不是毒药。他自己熟悉毒物,总觉得这跟药性不同。他心里认为,姚广孝用了内劲伤了他的经脉,导致他必须服药来调理。

    了因伸出食指,搭上胡濙的左手手腕。胡濙登时觉得一股暖暖的气息传了过来,那股气息虽然微弱,但是如日出之光,扫除了阴霾。这股细小的热气,如同细针一样在胡濙的体内游走,凡经过之处,如同被热毛巾熨过一般,扫除伤痛。

    胡濙被弄得很舒服,忍不住问道:“大师,这是什么功夫?”

    了因大师用另一支手指竖起指着嘴巴,示意胡濙安静。胡濙赶紧闭目养神,但不敢运气。

    了因大师的这股真气游走胡濙的周身大穴,都顺畅无阻,终于在背部的大椎穴停住了。

    了因大师闭着眼睛,像终于解惑了般说:“啊,原来在这里,大椎穴。这不是玄冥神掌。”

    了因大师收起食指,真气立刻消失。本来胡濙周身暖洋洋的,忽然少了这股气,马上感到阴湿感。

    “这内劲如绞丝一般死死攀附缠绕,是少林寺的婆罗揭谛功的法门,但他用了御古宫的阴仪内劲,封了你的大椎穴。这有点难办了,我尽力试试。”

    了因大师让胡濙转过身去,突然一掌拍出,轻轻柔柔地打在胡濙的背上,并用力一压。一股强劲的真气灌入胡濙体内。胡濙感觉了因大师的手掌如同一股热水冲入茶壶一般,包覆着大椎穴里的一团纠结不开的血块,慢慢将血凝化开。胡濙啊的一声喊了出来,可是这喊声不是痛,而是一种豁然开朗的舒服。了因大师的内劲源源不绝地传入,像老爷爷爱抚着孙儿的情绪般熨平胡濙的五脏六腑和紧张。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了因大师终于慢慢地把内劲收回。

    胡濙知道他的伤被解了,立刻转身拜倒在地,一直喊:“谢谢大师,素昧平生,蒙大师相救。谢谢。。。。呜呜呜。。。谢谢!”了因扶了他起身,见胡濙泪流满面。

    “傻孩子,这是你的造化,世间都是因果业报,你会遇到我,是你自己的造化,而且。。。。。”

    胡濙擦干眼泪,问道:“大师,您说什么?”

    “而且,我没办法完全解了这个伤,你会一直带有这个伤,但是不至于要了你的性命。”

    “哦!”

    “是的,这御古宫的内力十分诡异,这最后就剩那么一点点,我没法完全消除。但是,这应该不碍事了,这点伤最多折几年你的寿,但已无性命之忧。如果未来遇到御古宫的传人,应该可以解你的伤。”

    胡濙心想,这御古宫只有一个传人就是姚广孝,这不是还是回到他身上吗?但是这了因大师还是解决了他心头大患,至少不会再被姚广孝控制得死死的。

【第203节】论武

    胡濙好奇问道:“大师为何能在一眼之间,就看出我的伤。”

    了因笑笑说:“我从聚宝门进来,四处化缘,最后走到店里,全城竟只有你一人搭理我。且看到你在抹泪,所以我多加注意了一番。我在接触你的时候,感应到了你的内家真气,气息不顺且杂,但你身上无外伤,因此我判断你是身有内伤。”

    “叹,少林寺神功是真神奇,竟能隔空感应到我的内伤。这是易筋经的功夫吗?”

    了因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他说道:“我修炼少林内家功夫已经超过数十年。凡是内功练到了一个境界,人的五感都会释放开来。我在你眼中是一个皮相,可是你在我眼中是一股真气和意念。当你打通了全身的奇经八脉,每个大穴都能释放出真气时,那才是真正进入了气的世界。”

    胡濙赞叹:“这就是易筋经练到顶点的功力吗?难怪众人皆说,易筋经是世上最强的功夫。”

    了因闭起了眼睛,“世上最强。。。。。那倒未必。。。。。”

    这是论起武学来了,胡濙兴致勃勃地听着。

    “世人皆说易筋经是武林最强功夫,但你可知,易筋经和度魔罗功都是源自德里苏丹国的功夫,是从佛教的法典延伸出来的武功,并非中原武学。中原武学有其另一套体系和传统,只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并未发扬光大。”

    胡濙眉头深锁问道:“哦,中原武学?您指的是像御古两仪功和千秋云水掌这些功夫吗?”

    了因说道:“是的,中原武学来源多且杂,前朝有明教教主,此人福泽深厚,竟习得三大神功,九阳真经、乾坤大挪移和圣火令奇功。可惜乾坤大挪移和圣火令奇功都是来自中土波斯的功夫,并不是走气这一脉,而是讲究运劲法则。练到极致的话,还是不及易筋经等功夫。”

    胡濙点点头道:“是,江湖传闻明教教主张无忌除了这三大功夫,还有武当的太极拳,那也是了不得的功夫。”

    “是了,近百年来,功夫最强的不是觉远,其实应该是明教教主张无忌,其中他练的九阳真经就是少林寺的觉远大师所发现的。可惜贫僧虽只和觉远差一辈,但我幼年入寺时觉远大师早已涅槃,没能见上一面。觉远传下的九阳真经的功夫就是中原武学了,应该不是西域或是德里苏丹传来的。”

    胡濙初始没细想,可仔细一算,就心下骇然。觉远大师是南宋朝灭亡时的人,元朝历经九十年,如此估算,了因大师年纪已过百岁不止,但还耳清目明。

    胡濙接话道:“嗯嗯,但是张无忌消失后,九阳真经也跟着失传了。”

    了因睁开其清澈如水的眼睛,点点头说道:“是的,但除了九阳外,还有一部九阴真经,也是在南宋末年同样消失。传说,九阴真经最后应该在古墓派杨氏后人手上。而杨氏后人自从元朝灭了南宋后,也随着南宋一起消失了,从此再也没有听过其消息。中原武学总是强调非我门派不外传,因此传承一直是个大问题,一旦灭绝,就失传了。我少林寺是因为人数众多,开枝散叶,所以修习者众多,且根繁不散。所以众人皆奉我少林为武学泰斗,但其实中原武学博大精深,又岂是只有少林一派。”

    胡濙此时听了因所言,才想到这个观点,他点点头说:“是的,各大门派总是有门户之见,就像御古宫坚持一代只能有两个传人,那修习的人越来越少,自然越来越不为人知。”

    “没错,其实中原的上古武学都是了不起的功夫,端木家的天纵将圣功,降龙十八掌,葵花寺的神奇剑法。。。还有。。。。”

    说到这里,了因意味深长地看了胡濙一眼,才说:“还有金刀刀法,燃灯手,姬香玉手,哪一个不是春秋战国就存在的武学功夫呢。有机会,贫僧真想会一会燃灯手,那传说中势如奔龙,云手带火,隔空发劲,啊,没想到真有人能做到那个功夫。”

    胡濙给他瞧得不好意思,没想到这老和尚竟然知道那么多历史。

    了因和蔼的一笑,起身说道:“那,没事啦,咱们就此别过了!”

    胡濙舍不得这救命恩人,还想留老和尚一会。

    了因微笑地说:“人世间都是因果循环,我们如果有缘,必定会再相见,希望你记住我的话,心伤難医,还是要靠你自己。”了因拍拍他的肩,拾起他的碗和包袱,起身离去,消失在秦淮河繁华大街的人群里。

    虽然一身袈裟,但是了因大师说的都是俗世真理。胡濙心里赞叹:“这真是大德之人。”

    胡濙昨晚和了因的一段谈话,令他一晚没睡。

    现在姚广孝对他的控制解除了,了因说就算余毒无法清除,也不致死。那他还需要继续执行姚广孝的任务吗?

    可现下的他,能一走了之吗?

    胡濙背叛了自己的家族,才会落入姚广孝的手里,从一个武林人士变成朝廷官员。他本来以为会生不如死,可这段时间的经历却开启了他的眼界。以前,胡濙做事只在乎快意恩仇,取人生死,毫不在乎。可是这几年走入民间各地,他看到了许多人世间疾苦。除了铲除百鬼夜行门,救柳闻志,还有打退铁卷帮恶人,重重事迹其实让他着迷不已。

    原来现在的自己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以改变一些人,可以救一些弱小。现在自己更是三品大员,行走各界,随时可以节制各地官员不法行为。以前的他,靠一手功夫行走,最多只能救一人或一家。可是现在他被赋予了三品大员的权力,他到地方可以改变一切,铲除贪官,拨乱反正,他可以帮助更多的人群。

    就这些念头,缠绕在胡濙脑海里,他一夜辗转难眠。

    一大清早,鸡刚啼鳴。胡濙已经站在街口,看着日出东方,他心里也有了决定。利用现在自己拥有的力量,为自己赎罪,让胡濙的未来,交给苍天决定。

    胡濙握紧自己的拳头,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丹田内力迸发,不由自主地暴喝了一声给自己打气。

    突然后头传来了一声:“胡大哥,那么早起?”

    胡濙转头只见段飞烟已经整理好包袱,站在聚宝客栈前盈盈一笑。

    段飞烟问:“走吗?”

    胡濙点点头:“走,我们去汉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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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风云史介绍:
【史记-刺客列传】撰写了荆轲刺秦、鱼肠匕见、漆身吞炭的故事,表现出侠客的精神。千年后,刺客家族的后代仍旧存在,隐匿在暗处干着刺客的勾当。明朝末年,此神秘家族发展出金刀、燃灯、姬香、玉手等四大绝密武艺。可江湖上出现飞雪剑法,号称天下第一,两股势力终要正面决战。刺客家族夹在武林和朝廷之间,有光明,有暗战。究竟是士为知己者死,还是追名逐利,刺客们陷入了天人交战。刺客风云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刺客风云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刺客风云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