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8章 关闭裂隙
白夜抿了抿唇,边上的黑龙马像是感知主人心境,凑过来舐了舐他的脸。
他的笔终于凝在半空中,没有落下去。
辟水金睛兽的速度极快,踏波而行,不多时就赶到了江心正中。
时间宝贵,千岁没有犹豫,驭着座骑纵身一跃,在白夜不错眼的凝视化作红烟,提前消失。
他瞳孔微微一缩,只见到燕三郎骑着辟水金睛兽跳入时空裂隙,旋即不见。
那是?
白夜伫立原地良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果然她还留有心机,没有说出全部实情,这才是他认得的血红领主。
可无论如何,那一抹鲜红再不会回来了。
道不同,再无交集。
他提笔,将最后的裂隙从石上抹去。
永别了。
石面上又是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此时有另一名阿修罗自后方飞马赶到,向他报告:“我王,天人道派出使节!西部大领主召集众领主商议!”
“又要开战?”白夜精神一振,顿时将其他思绪都抛在脑后,“走!”
黑龙马长嘶一声,载着主人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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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郎策骑穿过裂隙,下一瞬就直面白灵川的滚滚洪流。不过有辟水金睛兽镇场,周围的江水都退开三尺,不再靠近。
燕三郎再回头,就望见裂隙缓缓消失,像是从幕布上被抹去一般。
白夜果然守信,替他们涂上了最后一笔。
这个困扰卫国的时空裂隙,终于消失了。
紧接着,辟水金睛兽向上抬升,跃上江面。
身边飞珠溅玉,它却奔行如平地,蓬勃的鬃毛迎着江风,也如波浪般起伏,威风凛凛。
这货比辟水珠还好用。但它敏锐地感知到背上少了个人,赶紧转头来看。
咦,女主人呢?
千岁不见了,只有那个陌生的少年瞪着它。小金不满地吼叫,开始考虑是不是把他抖下水。
就在这时,千岁的声音它耳边响起:“小金,别动歪念头,跟着一起走。”
辟水金睛兽左顾右盼,想看看女主人躲在哪里,然而一无所获。
它还不知道,千岁返回人间就要受到天衡制约,这个时段显不出人形。
毕竟午时已过。
半空中一声清唳,少年抬头望见上方的巨鹰,于是冲它招了招手。
老黑一个盘旋就冲了下来。
燕三郎从江中跃上鹰背,辟水金睛兽也缩小成狮子狗。它不想被抛下,只好抱着他的大腿一起上了天。
巨鹰飞离江中,小金则伸长了脖子去看水面,一瞬不瞬。
它还盼着谁来?燕三郎心里有点儿堵。
不过这些都可以容后再议,他迅速调整心态,把这些负面情绪都抛到了脑后去,借着高飞的优势俯瞰下方的石场湾。
它已经不像个泉眼那样往外喷涌了,江面恢复了平静。
再顺流而下,浪头虽然依旧往前急涌,然而明显是缺乏后劲,不可为续了。
燕三郎看得明白:
洪峰已经形成,并且龙口堰想来也已经遭受过几次冲击。可是洪涝的源头已经消失,只要龙口堰挺过接下来几波浪潮,一切终将平静。
“老黑,再快一点。”
巨鹰扑扇着翅膀,穿云箭一般直取下游的龙口堰。
就在此时,燕三郎感觉胸口一阵暖热。
他取出木铃铛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铃铛正在发光,其表面的字迹消失了,又变成了朴实无华的木头玩具。
他等了片刻,没见到其他动静。“任务报酬呢?”
“我没提取。”千岁的声音传来,“先寄存在天衡里吧。”
“好。”燕三郎心伤未愈,一直没有提取报酬,现今千岁也是这样,以至于这样可遇不可求的珍稀任务都完成了,木铃铛看起来也还是静悄悄地。
那可是红光任务。
他没有多想,千岁已经取回原有的修为,对铃铛报酬的渴望就不像原来那么强烈了。以她如今道行,甚至不能顺利通过两界壁垒。方才燕三郎穿越时空裂隙时,她得先一步遁回木铃铛。
“如果我第一次遁入人间时,有木铃铛在手就好了。”千岁也在感叹,“那么我就不用受尽苦楚、剥离修为。”
这宝物真是bug一样的存在。
此时恰好顺风,巨鹰只用了一刻钟就赶到了目的地。
燕三郎远远望见,龙口堰及周边一派热火朝天。
他依旧操纵巨鹰,落在了不远处的矮坡上。
巨鹰这目标很大很显眼,章显龙匆匆赶了过来,劈头就问:“如何!”
“江底的裂隙已经封上,异界的水进不来了。”燕三郎如实答道,“我沿路下来,只要再扛过几轮波峰,后面就该平缓。”
章显龙大喜:“好,好极!”
跟在他身后的刘满子和陈二黑不须吩咐,撒腿就往长堰上跑,去转达这个好消息了。
燕三郎趁机问章显龙:“怎么样了?”
此时堰后的水位已经很高了,燕三郎也在堰上看到了几处巨大的涌水口。劳工正将土袋垒成围井,填入砂石和柴草滤料,以期减缓水流的冲击。
那边水流冲击,这边在飞快地加填,每分每秒,都在与时间赛跑。
“危险。”章显龙脸色严肃,没有掉以轻心,“翻沙严重,我们紧急抢填,免得基土被掏空。”
“洪峰来啦,来啦!”正说话间,堰上一阵喧哗。
又一轮洪浪杀到,在龙口堰上砰砰砰爆开朵朵浪花,冲击力十足。燕三郎都能感受到堰体的震动。
有个劳工足下一滑,被浪头卷走。同伴伸手慢了半拍,他就已经被卷去堤下,载沉载浮了。
水浪滔天,他连“救命”两字都喊不出。
“拉他上来,快快!”陈二黑命人扔下绳索,可是落水者死活就是够不着。
即便他会水性,在这样汹涌的洪水里也没甚作用,浪头把他拍下去好几次。
“去,救他上来。”燕三郎对辟水金睛兽道。这东西天生驭水,是救人的一把好手。
小金侧了侧头,装作没听懂。
这小子,哪来的资格给它下命令?
燕三郎耳边传来千岁轻笑:“它嗜酒。”
第1169章 有事也不要叫我
他想也不想即道:“你救人上来,我请你喝盛邑最好的美酒。”
美酒?辟水金睛兽的眼睛一亮,虽然不知道“盛邑”是什么东西,但这酒听起来就很好喝的样子。
燕三郎终于看懂它的眼神了,继续引诱:“比你喝过的都要好。”
算了算了,既然以酒相酬,这就不是命令,而是恳求了!辟水金睛兽也不多摆架子,纵身一跃跳下堰坡。
众人看见一只小狗扑通跳水,都不明所以。
不过小狗触水瞬间就变成了长达一丈有余的猛兽,轻快踏着扑面而来的水波前进,一口叼起落水的倒霉蛋,扒着堤岸岩缝,两次纵跃就爬回了堤上。
那人被放下地,惊魂甫定,结结巴巴向燕三郎道了一声谢就昏过去了。毕竟先落洪水、再进狮口的体验太珍贵,一般人不常有。
这些东西太弱了,小金打了个响鼻,比傀人还差劲,它可以一口一个。不过别人看着他一脸震惊膜拜的样子,它还是很享受的。
“呃,这是狮子?”章显龙不太确定,这狮子染过毛发吗?
“算是吧。”燕三郎不想解释。
此时远处蹄声如雷,一支队伍越过长坡,奔到近前。
为首的,正是卫王萧宓。
不顾旁人劝阻,御驾一直奔上大堰正中才停下,离燕三郎不足一丈。
萧宓跳下马来:“事态如何?”
燕三郎和章显龙分别汇总,都是三言两语,简明扼要。
萧宓听说江底裂隙已经合拢,不由得拊掌大喜:“好,好,三郎果然得力可靠。”
石场湾的活水减了一大半来源,白灵川很快就会变得温驯。
那么接下来就是守好龙口堰,迎接最后几波洪峰了。
眼看大堰上一片忙碌,军民奋战,萧宓解下披风,众目睽睽之下捋起袖子:“孤也来搬!”
卫王都动手了,侍卫自然也不能偷闲。
有他以身作则,军民抢险像是打了鸡血,突然就热火朝天。
小金看着众人的无趣活动,抬腿就开溜,躲到附近的小树林里睡大觉。
……
当天戌时末(近晚上九点),洪水终于褪却。
巨鹰来回飞过几趟,带回最终消息:从石场湾到龙湖,沿途水位都已经降了下去。
暂时都不会再有洪峰了。
一经卫王宣布,堰上众人欢呼出声。
在奋战了五个时辰之后,他们赢了。
龙口堰保住了。
萧宓脸上也挂着欢喜过后的疲惫,走到燕三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多亏有你。”
燕三郎笑了笑,看看肩膀上的黑手印。
“啊呀,对不住。”萧宓赶紧将手上的泥灰拍走,又问他,“修罗道里什么模样?”
“很美也很古怪,江水比甘泉水都甜,阿修罗也很……”少年顿了顿才道,“强大。”而后说出盗取苍吾石、抹掉时空裂隙的过程,但略去了两个阿修罗之间的纠葛,只说白孤山领主也希望关闭时空裂隙,于是帮他们抹下了最后一笔。
萧宓听得心驰神往,又叹气道:“可惜,孤又没能亲见。”
因为坐上王位,他错过了太多历险。从前他会说,“真想跟你对换”。可是随着年岁渐长,这话他是再也没提过了。
燕三郎指了指足下的大堰:“这里的战斗,同样惊心动魄。”
这几个时辰的抢险也如同打仗,若是龙口堰守不住,下游一样遭灾。萧宓的表现亦很出色,不仅仅是坐镇大堰,还亲自下场以抚军心民心。最重要的是,他尊重章显龙和其他治水官员的经验和能力,没有擅自发令,只替他们调度军队。
为人手下有一怕:最怕领导半懂不懂瞎指挥。
专业的事最好交给专业的人去办。
“孤不来,怕他们未必守得住。”萧宓大笑,这时才显出几分自喜。方才他与劳工一起抢险护堤,众人看他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敬佩,与原先大不一样了。
莫他说今年不过十八,这种崇仰谁不喜欢?“皆大欢喜,你又立大功了。”卫王长叹,“真不知道怎么赏你。”
“不须赏赐。”这四个字也只有燕三郎敢说,“赢下赌约就行。”
他和章显龙对赌,终于赢了。
“放心吧,龙湖三堰的修筑权依旧归你。”萧宓说完,侍卫提水过来给他洗手,“今晚就在这里过夜,明晨再回盛邑。”
国君很忙,他交代两句就转身离开了。
狮子狗溜到燕三郎身边,目光灼灼盯着他。
狗眼看人特别专注,燕三郎哪怕心事重重也无法忽略,只得从怀里掏出一只大碗、一瓮青梅酒,把酒水倒在碗里。
水色青碧,是千岁今年春天新酿的美酒。
小金尝了一口就两眼弯弯,乐不可支,接着吧唧吧唧两口喝干了,又去看燕三郎。
这意思是,还要。
燕三郎给它倒多少,它就喝多少,转眼一瓮五斤装全下肚,也没见它打个酒嗝。
酒喝光了,少年伸手去摸它脑袋,狮子狗皱着脸躲闪,朝他虚张声势吠了一下,然后跑开了。
过河拆桥。
“喂,想什么呢?”到处人来人往,千岁没有显出身形,只缩在木铃铛里问他。
“没什么。”燕三郎淡淡道,“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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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依旧阳光明媚。
燕三郎随卫王返都,巳时末回到邀景园,正好赶上千岁出来放风的时间。
劳碌一整天,两人都交代兰汤沐浴,千岁一边给少年的肩伤重新置换药物,一边问他:“你负伤不便,要我帮你沐浴么?”
“不用。”肩膀传来一阵清凉,其实伤口看着虽深,昨天就已经止血,也没有伤到筋骨,痊愈指日可待。
燕三郎盯着红衣女郎,她离他不及半尺,秀发上的幽香沁人心脾,睫毛长而翘,小扇子一样扑扇,散发着少见的温柔。
千岁撇了撇嘴,从小到大,他全身上下哪个地方她没见过,假装什么矜持?
“那好吧,有事也不要叫我。”她替他拢好衣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回自己屋里泡浴了。忙了一天,累了一天,唯有热水最好解乏。
第1170章 少爷,我要加薪
她往外走,原本蹲在她脚边打盹的小金立刻站了起来,摇着尾巴就要跟上前。
燕三郎伸手拦住它:“你做什么去?”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跟着主人哪,小金满头问号。
少年把它拎起来看了一眼,不顾它划拉四条小短腿:“公的,就在这里待着吧。”
啥?真把它当小狗了?它陪女主人一起玩耍的时候,这小子还没出生呢!辟水金睛兽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变回原形恐吓他?可是女主人私底下揪着它耳提面命,得听这小男人的话!
啊,好烦躁啊!
它还未做出决定,半掩的窗户被拱开,一个毛茸茸、胖乎乎的影子钻了进来。
芊芊回来了。
邀景园太大,它在园子里野了一整天,刚刚听说主人回来,赶紧过来问候。
它首先看见燕三郎肩上的伤,而后才望见他手中还提着一个活物。
那是什么鬼东西?白猫睁圆了眼。好像是条狗?
它也是修炼有成的猫妖了,第一时间感知到对方身上强大的威压,不由得缩了缩脑袋。
不看身形,它还以为那是只猛兽哩。
燕三郎也看见它了,招手道:“芊芊,过来。”
白猫盯着狮子狗犹豫了下,溜着墙边飞蹿过来,一下跳进燕三郎怀里。
进了主人怀里,它就不怕了,居高临下审视这只奇怪的生物。
辟水金睛兽盯着芊芊咂吧一下嘴,这猫看起来好肥好嫩好可口,可以吃吗?它可以拿下一顿美酒来换。
燕三郎从它眼里看出了贪婪,把它放去地上,再把猫往后一抱:“这是你女主人白天的躯体,不能吃,否则罚你今后再不能饮酒。”
小金只听懂了后半句,顿时大为失望。
白猫感受到它深深的恶意,竖起毛冲它咝咝叫个不停。
有主人在,它敢!
小金哪里容一头低级猫妖在自己面前嚣张,汪汪两声就开始咆哮。刚见面不分个大小王出来,以后可不好办。
这两个东西,一见面就犯冲吗?燕三郎有些头疼,扬声召唤黄大。
黄鼠狼就候在门外,闻声而入,战战兢兢:“少爷,您喊我?”他的目光也没离开辟水金睛兽。
黄大的道行比芊芊精深得多,一眼看出这是自己惹不起的主儿,小小的身子里藏着大大的凶兽。
若在外头遇见,他定然转身就跑没二话。
燕三郎把小金往前一送:“你给它洗个澡,再喂两头黄羊。”
给、给这祖宗洗澡?黄大腿一软,险些跪下去:“主人,我、我……”不想死!
“莫怕,它不吃你。”燕三郎对小金交代一声,后者又给自己争取了一瓮美酒作为禁吃黄鼠狼的代价,这才大摇大摆走去黄大身边,冲它吠了两声。
走啊。
主人主意已定,不可挽回,黄大只能拖着灌铅的腿往外走。才走到一半,燕三郎又交代他:“今后小金的日常起居也由你来照料。”
黄大拌了个趔趄。
燕三郎视若无睹,继续道:“对了,雪园里头停着一只红隼妖,它也会在邀园景住下,同样交给你打理。”
主人真是太过分了,为什么净往他这里塞天敌!黄大再不能忍,一怒转身。
“少爷!”他弱弱道,“我要加薪。”
……
当日傍晚,卫王就将燕三郎和章显龙都召进宫中,复盘昨日险情。
御书房里,包括韩昭在内还有几名老臣,其中两人都曾参过燕三郎两本,恳求卫王拿回西城计划。
消息还未传开,这几人越听越是震惊,方知白灵川洪涝主因,不在于天工局的龙口堰质量不佳。水部郎中章显龙就是目击者,又全程参与抢险,他说的话当然可信。
众人面面相觑,知道萧宓今日唤他们前来的用意,于是噤若寒蝉。
萧宓见到各人神情,心怀舒畅,心道这些魂淡三天两头上奏逼迫,呼天抢地一般要他处理天工局、追究燕时初,现在好了吧?p 都不敢再放一个!
他往后一靠,倚去椅背上:“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清乐伯封印时空裂隙,阻止异界洪水进入,免万千卫民于水患,原该算作大功一件。不过龙湖三堰是天工局承接,阻止水患乃尔份内之事,因此不再另行封赏。”
无人异议。
萧宓接着提章显龙上前,因其指挥龙口堰抢险抗洪有功而官升半级,赏赐若干。
章显龙愿赌服输,当着众臣之面走到燕三郎面前,长揖到底:“白灵川水患是吾失察,特向清乐伯致歉,章甘今后必定更加审慎。”
燕三郎坦然受礼,直言:“无妨,只要白诚焕等人免罪即可。”
章显龙面上讪讪。
白灵川水患的原因既已查明,天工局的白诚焕等人就没有理由再被羁押。
卫王亲口下令放人,而后拊掌道:“好,小小过节就此略过不提。龙湖三堰继续交由天工局施建,旁人不得异议。”
他金口玉言一出,群臣也不再非议。
走出天耀宫,天已经黑了,燕三郎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糟心事儿终于告一段落。
时空裂隙被封印,修罗道的大水进不来,龙口堰未来决堤的可能性大幅度减小。卫廷群臣也没有理由再找他和天工局的麻烦。
至于澜江水患,很快也会平息下去。南方抢险赈灾如何进行,那是留给萧宓头疼的问题,已经与燕三郎无关。
他终于轻松了。
回到邀景园,千岁才显出身形,幽幽道:“萧宓今日并没有提到西城。”
那群臣子之前蹦跶得多凶呵,要燕小三拱手让出西城计划。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狠狠打脸,卫王却只字不提西城,只明确龙湖三堰的修造权仍归天工局所有。
燕三郎不吱声。
他心细如发,怎会注意不到?“这事情,后头还有变数。”
“他不想交给你来做了?”
少年走在小园之中,身边落英缤纷:“或许吧。”
“萧宓该不是想出尔反尔?”
“他原就没应承过,要将整个西城计划都交给我做。”燕三郎实事求是,“只说西城计划第一步,龙湖三堰由天工局承接。”
龙湖三堰的修建,本就是个试验。燕三郎和天工局得证明自己有资质,也才有资格争取西城计划的其他项目。这计划可是个天价工程,造价和体量都大得惊人。萧宓和他私交再好,也不会一股脑儿全丢给他,否则卫廷早就炸了。
卫王想要把持好自己的江山,就不能任人唯亲。
燕三郎的直觉就和千岁一样敏锐。在他沉睡的过去半年中,有什么事已经悄然改变。即便龙湖三堰施工完成、验收出色,他对于自己能接下西城计划其他项目也没有原先那么确信。
从前去争取这个项目,太轻率了啊。
他不怪李开良,站在李的立场,他必定要为主人争取更大的利益,更丰厚的回报;问题在于燕三郎自己。
那时,他还太年轻、太气盛,不知天高地厚。
千岁轻叹一口气:“若是连这种国计民生的大事都能委派你来完成,那还要工部何用?”
燕三郎脚下微微一顿,行若无事继续往饭厅去了。
阿修罗说得夸张,工部的活计多如牛毛,繁冗复杂,自不可能由私人全代。
可是……
他又一次想起了王师厉鹤林的话。
这一回发现石场湾水下的时空裂隙,并能封印之,算他运气逆天。以后呢?
西城计划牵连太广,只要再有一两个变数、一两样麻烦,恐怕区区清乐伯都未必吃得消了。
萧宓是不是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细细想来,许多事情仿佛早有先兆。
------《青云(中)》卷到此结束,从下一章起进入《青云(下)》卷。
第1171章 再相会
宣国安涞城王宫,承平殿。
铁太傅乘月色入宫,风儿把宫灯吹得明灭不定,这一路上树影摇曳,像是鬼怪张牙舞爪。
今年的秋天,好似比往常来得更早也更冷。
铁太傅刚走进承平殿,座上人就将左右挥退,低声道:“你来了。”
这人正是颜烈。
承平殿通有地龙,这会儿已经将室内烘得温暖如春,但他还裹着狐裘。
现在,颜烈和燕三郎两年前见到的仿佛是两个人。原本丰神俊朗的模样已然不再,他瘦得皮包骨头,颧骨反而有不正常的晕红。尽管狐裘很厚,但掩不住底下的空荡。
颜烈身形高大,但现在快要瘦脱了形,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的声音有力无力,如铁太傅这样不精医术的人也能直接听出他的虚弱。这真是糟糕得很,宣国的朝堂上不需要孱弱的领导者,颜同烨在先、颜烈在后,群臣怕是已经受够了。
铁太傅心里转动这些念头,叹了口气:“摄政王今日感觉如何?”
“还死不了。”颜烈翻了翻眼皮,“暂时地。”
他看起来比当年的宣王颜同烨还要不济,真正叫做风中烛火,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人呢?带来了么?”
他问得没头没尾,铁太傅却点头:“快两年了,终于找到。”
他往外走,不多时招进一人,身高样貌都是平凡无奇,几乎找不出任何特点,像是扔进安涞城的主街就再也找不到那一款。
铁太傅介绍道:“这是嘉宝善,南阏支人。”
南阏支不属于宣国,两国相隔太远,甚至没有邦交,因此这人见到宣国摄政王并没有下跪。
颜烈显然对他是哪里人并不感兴趣,只问:“你是梦魇?”
“梦魇出不了梦境,我能。我只是拥有比梦魇更强大的天赋罢了。”嘉宝善道,“我可以扭曲梦境与现实,同时还可以带上别人。”
颜烈目光深注:“铁太傅已经跟你说明,我的要求罢?”
“说了。”嘉宝善反问,“您有想见之人的信物么?最好只经他/她手,别人都没碰过。”
“有。”颜烈取出一条丝帛,“这是她从前旧物。”
“一会儿要烧毁。”
颜烈点头:“可以。”
嘉宝善很干脆道:“我想,这应该可以办到。”
“现在就开始么?”颜烈竟然有些迫不及待。
“只要您能入睡。”嘉宝善紧接着交代了注意事项,要颜烈一一遵守。
当下三人走入后方侧殿。颜烈起身时一晃,站立不稳,铁太傅上前一把扶住他,心里有些酸楚。
曾经这哥儿俩都是叱咤风云的铁血男儿,结果弟弟战亡,哥哥形销骨立,竟成今日这般模样。
侧殿中已经摆着两具卧榻,并有内侍手持暖瓶立在一旁。
颜烈走了二十余步,呼吸就重了。他向内侍打了个手势,后者扶他上榻,而后从暖瓶中倒出一杯黑色的药汁。
颜烈即让他烧掉那条丝帛,将灰水掺入安眠的药汁当中。
而后,摄政王仰头一口,喝干了药汁。
铁太傅转向嘉宝善,见他在另一具榻上和衣而卧,拒绝了内侍递来的药汁:“我用不着。”言罢闭上双眼。
数十息后,榻上两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悠长——
他们睡着了。
铁太傅更是注意到奇特的一点:
他二人几乎同时入睡。
……
颜烈听见画眉婉转的歌喉,声音仿佛从上方传来;他还嗅到了栀子花的香气,很浓,但是让人心情愉悦。
他睁开眼,见到了明媚的阳光。
可他记得分明,自己躺下时正是寒冷的冬夜,入睡前沉沉黑暗包围了自己。
颜烈发现自己立在一处从未进过的园林之中,身畔的柳树枝上的确有两只画眉含情脉脉。
树下鲜花锦簇,眼前一汪莲塘,连荷叶都是嫩生生地,花苞还没影儿。
荷叶上除了两滴圆滚滚的露珠,就是一只鼓着下巴的青蛙。
它趴在荷叶上,正对着颜烈。
这是……哪儿?
颜烈记得睡前发生的事。所以,这是她的梦境么?
这个地方,她从未对他提起呢。
颜烈抬头,看见了朱红的六角小楼,其样式本就别致,墙上的雕塑让整只窗子看起来就像一只眼睛。
不,不对,她对他提起过的。这就是她长大的地方,她父亲去过北洋,据说某些海岛居民将窗子绘成这个模样作为吉兆,就好像陆地人要拜财神像一样。
她还说,这份异想天开让她从小就被其他闺秀取笑。
颜烈心思活络了,大步往前走去。
这里就是梦境,他健步如飞,没有现实里的半点儿艰难。
园林看起来很大,颜烈从垂花门走进园子,最后从月牙门出去了。
眼前一亮,他又站进了垂花门中。
他只能在园林之中活动么?颜烈很想回望来路,可他牢牢记得嘉宝善对自己说过的话:
“只能往前走,绝不可回头!”
颜烈还多问过一句:“如果回头了呢?”
嘉宝善意味深长:“你可是在别人的梦境里。那就会万劫不复,陷在梦境中再也出不去了。”
颜烈有备而来,并不打算触碰这条禁忌。
她呢,她在哪里?
这一回,颜烈逛园子逛得很慢。不多时,回廊那里就传来了笑声。
女子的笑声,还不止一人。
颜烈立刻就从中分辨出了最清脆的那一个。
是她!
他大步迎上前去。
转过回廊尽头,摄政王正面迎上了四、五名贵女,都是美人。
其中一人,正是吴漱玉!
她正和同伴笑得花枝乱颤,颜烈从未见过她这般开怀。
吴漱玉一转头就看见了他。
颜烈原本担心,她能不能认出他。毕竟这里是她的梦境,如果屋宇庭园都是得胜王旧时府邸的话,她会不会也沉浸在豆蔻年华的记忆里,不认得他了?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因为吴漱玉的笑容一下子凝固,笑声也戛然而止。
她的美眸瞪得很圆,里面盛满了不可思议。颜烈觉得,这种眼神很像出生不久的猫崽,充满喜感。
显然她一眼就认出他了。
“玉太妃。”他大步上前,掩不住急切。
第1172章 盘问
吴漱玉却像见到猛虎扑面,花容骤然失色,连退几大步:“别过来!”
她尖叫出声。
颜烈闻言停住脚步,低声道:“是我。”
她怕的就是他!这是噩梦吗?
吴漱玉真真切切被吓到了,樱唇抖了半天,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你怎么在这里!你、你……我在哪里!”
她下意识举目四顾,却见四周都是自己熟识的景致。
“别……”颜烈想对她说“别回头”,可是吴漱玉已经回过头了,然后又转了回来,满面惊恐地盯着他。
她好像没事?
“这是你的梦境。”颜烈轻声安抚她,“别怕,你很安全。”
她消失得不明不白,颜烈总觉她是预谋逃走的,当时暴跳如雷,恨不得将她掳回来上遍十八般刑罚。然而如今再见她,那些气恼都烟消云散。
或许人之将死,其心也善?
“你怎么在这?”吴漱玉并没有被安慰到,依旧语无伦次,“你在哪里!”
两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逃离颜烈和他所代表的一切,日子也的确过得安睦美好。
为什么,为什么他突然又出现了!
她前后两句话几乎一模一样,但颜烈却听懂了不同:“我还在安涞。这只不过是梦中的一场相见。”
只是个梦?吴漱玉听说他还远在安涞城,恐惧才开始消散,又听他道:“我害不到你,也不想害你……我本身也没几天可活。”
他微微苦笑:“你的噩梦就快结束了。”
吴漱玉惊惶犹存,但也仔细打量着他:“你、你怎么变成这样?”这人的确形销骨立,像是风一吹就能倒,不复当年俊朗。
他瘦得快脱形了,吴漱玉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能一眼就认出。
“我中了毒,和你当年一样,只不过是慢性的,要受两三年的苦才能死去。”颜烈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时候差不多了。”
这人快死了?真地快死了?吴漱玉怔怔看着他,一时难以置信。
位高权重、仿佛能将众生都踩在脚底的摄政王,把她压迫得气都快喘不上的颜烈,就快要死了?
慢着,所谓梦中相会,这会不会是他的诡计?
颜烈看出她眼中的疑虑,不由得自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只是有些疑问,不想带入黄泉之下。”他顿了顿,又问,“当年给你下毒的人是谁,你可知道?”
吴漱玉点了点头:“端长老。”
颜烈目光一凝:“拢沙宗的端方?”
“是的。”吴漱玉点头,“我没亲见他下毒,但是那天他偷溜进太傅府了。”
“你怎知道?”
“我、我在窗边惊鸿一瞥,望见园中有他的身影,那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吴漱玉当然不能说是燕三郎所言。
颜烈不置可否,只问:“他为何要杀你?”
“我在王宫中凑巧撞见他行踪诡异。”吴漱玉回忆道,“我那一晚睡不着觉,也没叫醒忍冬,起身去竹园里散心,突然听见会沅阁传来一声惨叫。我穿过竹林,看见一个女人倒地不起,脸肿得厉害。可她的同伴,唔,也就是端长老从她储物戒里掏出一摞纸张翻看,抽出其中一张藏好,然后又往纸上倒了什么东西,这才原路藏好。”
“我后来才知,倒地的女子是裘娇娇,拢沙宗的长老。”吴漱玉想起来还心有余悸,“那时她已经说不出话,正好跟我对了一眼,目光里全是怨毒。”
颜烈不需回想就明白了,她正好撞见端方偷取契约、抽走端木景画押的那一张,还看见了他在纸面下毒。
“我想起来了,后来我正好赶到,阻他进竹林探个究竟。否则,你会步裘娇娇后尘。”
吴漱玉咬了咬唇。当时她走得快,不清楚后面发生了什么。
“那么,是谁救了你?”颜烈紧接着道,“时隔这么久,可以说了罢?我也不知你真实位置。”
吴漱玉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我当时昏过去了,醒来时已在安涞城外。”
颜烈仔细看她神情,不由得笑了:“你还是没学会撒谎。”
“我没有。”她否认。
颜烈上前一步,惊得吴漱玉立刻后退。
即便在梦中,她也是这样怕他。
颜烈诚恳道:“救了你的人,手中有解药,也能救我性命。”
吴漱玉仍然坚持:“我真地不知道!”
“你若不知,这一路是如何离开宣国边境?”颜烈笑了,“从安涞城外到最近的边境都有数百里之遥,我下令布设重重关卡,你们主仆都是弱女子,怎么能悄无声息逃出去?”必定有人相助。
吴漱玉词穷了。她当时是乘巨鹰走空路离开宣国的,但这也不能说出去,谁知道颜烈会不会追查到巨鹰主人头上?
“如果这里是我的梦境,我要醒来!”吴漱玉坚定道,“从前的玉太妃已经死了,跟你也再无瓜葛。”
“玉儿。”颜烈换了称呼,“当时,你应该将奕儿一起带走的。”
吴漱玉闻声动容:“奕儿他怎么了!”
“目前还好。”尽管在梦里不会感受到身体抱恙,颜烈还是弯腰咳嗽几声,“但我若是死了……你可知宣国现状?自从阿焘战死,我病倒之后,宣国每况愈下!”
吴漱玉失声道:“不,不会罢,我怎么听说还好!”
“听谁说?”颜烈抓住她的话头。
吴漱玉又不吱声了。
她一直觉得,奕儿有颜烈这个父亲相护,应该无恙才是。不曾想今日一见,颜烈已经毒入膏肓。
他说得无错,他若是死了,奕儿怎么办!儿子今年才六岁,落入谁手不得任人摆布?甚至可能被、被……
吴漱玉一把捂住耳朵,不敢想象下去了。
可是燕时初于她有救命之恩,于她父亲有打退来敌、平定桃源之功,她怎可能出卖恩人!
“你就不能将奕儿悄悄送走?”
“送去哪里你会放心?”颜烈苦笑,“送到你身边最好,可是你敢给我地址?”
她不敢。
颜烈定定看着她,仔细琢磨她神情里的纠结和矛盾。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声:“是不是燕时初?”
第1173章 印证
吴漱玉大惊,赶紧抬头否认:“不是!”
颜烈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罢了,与其受毒性折磨,死了反倒解脱。你指定一个地点吧,我死了之后,自然有人护送奕儿过去。届时你可以去接他。”
他语气颓然,吴漱玉目不转睛看着他,不觉出神。
这个人,真地已经穷途末路?
颜烈又问她:“玉儿,再见到我,你当真没有一点欢喜?”
她为什么要欢喜?吴漱玉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在颜烈面前隐藏情绪的习惯还没有改掉。后者看着她道:“但说无妨。”
“为什么要欢喜?”吴漱玉想起他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这时不过一场梦境罢了,终于鼓起勇气,“我十五岁就被迫委身颜枭,后来又被迫委身于你。你们只将我当作了玩偶,可以随意亵玩,可曾有人真正怜悯我、爱护我?你们姓颜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瞪着颜烈,从前压抑的情绪终于化作咆哮渲泻出口:
“我恨不得你们都死!”
……
头好疼呀。
吴漱玉刚刚睁眼就觉太阳穴一阵疼痛袭来,不由得捂住低吟。
忍冬匆匆走进来:“小姐,您怎么啦!”
“做了个噩梦,头疼。”痛感如针扎。
忍冬赶紧道:“我去找刘大夫。”刘大夫是土生土长的桃源人,医术虽不如王爷原本的手下孙大夫精湛,但看个头疼脑热还不在话下。
“不用。”吴漱玉摆手,入住桃源一年多了,她哪就那么娇气?“乐乐呢?”
她给女儿取的小名就是乐乐,希望孩子健健康康、平安快乐。
“天刚亮,乐乐还没醒呢。”忍冬道,“这才几个月大的孩子,每天得睡好长时间。”
吴漱玉捂着脑袋,可不是,东方刚刚翻起了鱼肚白。
过去一个晚上,她都在做梦。可是梦里那人说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也没漏掉。
平时做梦,醒了就忘掉大部分细节了。
那么,那只是个噩梦,还是真像颜烈所说,他托梦给她了?
好一会儿,她的头疼才渐渐消褪:“我爹呢?”
“王爷已经起身,正在中庭里打拳呢。”吴陵已经不是当年的得胜王了,但忍冬还是习惯性称他为“王爷”而非“城主”。
吴漱玉洗漱完毕,抬腿就往中庭里走。
山中早晚温差更大,草木早就凋零,红枫鲜艳如火。
果不其然,吴陵正迎着朝阳打一套长拳。方才恰逢紫气东来,他抓紧对日吐纳,采清晨那一缕阳气傍身。
“爹爹!”吴漱玉快步而来,也不待吴陵回话即问,“宣国早就乱成一团了,是不是?”
吴陵一怔,收拳按气才道:“胡说,谁告诉你的?”
知父莫若女。他只分神一瞬间,吴漱玉就已经看了出来,又气又恼:“您还要瞒我!”
“宣国好得很,国泰民安。你不要听外人瞎掰扯!”吴陵安抚她,心想着哪个游方商人又把外头的消息乱传进来?待他查出,定不轻饶。
“是么?”吴漱玉冷冷道,“那么您拿我发誓,我便信您。”
“哎?这怎么能胡乱发誓?”掌珠失而复得,昔日的得胜王将一大一小这对母女都当作了宝贝,哪敢拿她赌咒发誓?
“爹爹!”吴漱玉气道,“您当我自己问不出来?”
吴陵一看,这是瞒不过去了,只得长叹一口气:“好罢好罢,我不瞒你了。宣国内乱,铎人在西边建国,童渊人在国都争权,一团糟糕。”
“那奕儿呢!”别人打生打死她不关心,可儿子在安涞城啊,宣国内斗的漩涡正中心!
颜烈说得对,当初她应该将儿子一起带离安涞城!
为什么那时她会觉得,颜烈可以护住奕儿周全呢?
“奕儿在宫里,一切都好。”吴陵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时常派人前往宣国打探消息,只要颜烈还是摄政王,奕儿不会有危险。”
身为守护者,他本身不能离开桃源,但手下却是来去自如。
吴漱玉不受安慰,反更着急。吴陵的话,印证了颜烈所言都是真的:“可颜烈中毒后一天天虚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待他毒发,奕儿怎办?童渊人凶悍,不会善待我的奕儿!”
想到这里,她眼泪都掉了下来。
吴陵心中的怪异感更强烈了:“小玉,你从哪里听来这些消息?”
“就是颜烈!他昨晚托梦与我,还问我当年下毒的人是谁!”她一抹眼睛,将昨晚的梦境都说与父亲。
吴陵一字不漏听完,并不着急否定,反而中间几次提问,而后就陷入长久的思索。
他半生见识不知胜过多少凡人,又曾与弥留接触,知道这世上奇术无数,或许真有那么一种可以千里托梦,约人梦中相见。
假设那都是真的,颜烈快死了,他的大孙子怎么办?若非守护者重任加身,他早就离开桃源、亲自去接孙子。
吴漱玉等了好久,等不来父亲接话,不由得追问:“颜烈说,待他死后,我们可以去指定地点接回奕儿,此话能当真么?”
“待我想想。”吴陵摆了摆手,面色沉重,“待我好好想想。不过他既已弄清解药何在,未必就会死了。”
“嗯?”
“你已经替他指证了端方就是凶手。”吴陵的思路很清楚,“凶手有解药。颜烈只要找到他、弄到解药,或许就不必死了。”
“这……”吴漱玉脸色复杂。原本强壮得可以搏击狮子的男人,短短两年就变得油尽灯枯,这事情太不真切了。
他到底会不会死呢?
她想了想,又问父亲:“对了,他说我在梦里很安全,他伤不了我,动不了我。这话是不是真的?”
吴陵伸手抚着她秀发,嘴角挤出一丝微笑:“那是当然。”
吴漱玉低着头,没看见他眼里的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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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烈缓缓睁眼。
佳人不再,眼前又是烛火跳动,他不禁微微失神。
果然,所有美好只在梦中。
见他还能醒来,守在一边的铁太傅不觉松了口气。
第1174章 颜烈的方向
此时嘉宝善也醒了过来,翻身而起:“摄政王可见到想见之人?”
“见到了。”颜烈对铁太傅道,“凶手果然就是端方!”
他说“果然就是”,铁太傅也不惊讶,只问他:“确定?”
“玉太妃亲口指认。她是端方杀裘娇娇的目击者,因而端方在你府中对她下毒灭口。”
铁太傅也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杀裘娇娇?”
“裘娇娇去天牢,拿到了布吉伦留下的纸契,那是布氏私藏的行贿证据,其中一张上头就有端木景的名字。端方和端木景早就勾结,当下就杀裘娇娇偷走证据。”颜烈冷冷道,“他本就是来安涞争取龙牙书院的院长归属,裘娇娇暴亡,宣国就欠拢沙宗一个公允。最后,他也如愿以偿不是?”
铁太傅无言。的确,数来数去,只有端方是最终得利者。
“另外——”颜烈顿了一顿,“当年多半是燕时初帮着玉太妃逃出去的,他应该也有解药。”
“燕时初?”铁太傅喃喃念出这个名字,一时没想起他是谁。
此时颜烈见嘉宝善还站在一边,于是问他:“我在梦里怎没见到你?”
“我与梦境融为一体,并不能显出身形。”
颜烈想了想:“你的本事,不止于此吧?”
嘉宝善笑了:“那是自然。”
颜烈遂将他挥退:“你先退下,后头有重赏。我也还有重任要委派给你。”
嘉宝善向他行过一礼,转身出殿。
经过这么一打岔,铁太傅也想起来了:“哦,就是我在青芝镇碰见的少年,当时颜焘也在。”
近两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不能怪他人老记性差。“玉太妃也亲口承认了?”
“没有,她极力否认,反而坐实了我的怀疑。”颜烈的笑容里有些伤感。他快死了,但玉太妃对他依旧只有戒备,没有悲伤。
她好像恨他恨到骨子里,可自己从前为何没发觉?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他只关注国计民生、叛党逆贼、权谋争斗,也没放多少心思在她身上。
颜烈突然弯腰咳嗽起来。这回是真咳,捂嘴的巾子上都是血。端木景下给他的慢性奇毒会缓慢侵害人体脏器,修为越高、过程越缓慢却也越痛苦,最终免不了一死。
内侍轻拍摄政王后背,已经见怪不怪,待颜烈渐渐平复才取水取丹药过来伺候。
宣国的御医们虽然不能解毒,但精于“拖”字诀,这丹药当中有一味“海罂”,可以缓解摄政王的痛苦。
铁太傅轻叹一声:“玉太妃安好?”
“好。”颜烈服了药又闭目养神,精神果然稍微振奋一点,这才接着道:“她现在受人庇护,只是那些人没告诉她宣国近况,她还以为这里一切都好。”
他望向铁太傅:“我记得你说过,燕时初在卫国封爵,但他本身却是梁人?”
那是多早之前的事了?铁太傅又想了好半天:“哦对对,他在吉利商会说过。”
“玉太妃也是梁人。”颜烈眉间一团黑气,“我原以为她在安涞举目无亲,她的性子也不懂得左右逢源,给自己拓展人脉,因此我一直没有对她严加看管。她失踪之后,我细细回想,这事情可能早有策划。”
“简单来看,端方想杀她灭口,她却能解了毒又逃走,这就说明城内还有一股势力暗中助她。”两年时间,足够他把问题想通又想透,“那人化身侍卫偷上马车,又能带着玉太妃主仆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说明他精通遁术。”
“那天,燕时初等十九人一直都在西城署衙,有阿焘的近侍邱林为证,仿佛无懈可击,后来我也就将他放出城去。”颜烈话说多了就有些疲惫,缓了缓才能继续道,“但我事后想了想,如果他通晓遁术,只要瞒过邱林的耳目遁出署衙、带走玉太妃,那么邱林反而成了他脱罪的目击证人,没人会怀疑到他头上。”
铁太傅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为何一定是燕时初?我记得那段时间,梁国大将风立晚也来过安涞。”
“风立晚早就走了,虽然不排除她会事后折返,但燕时初的嫌疑最大!”颜烈闭了闭眼,“夷平青芝镇后,我命人排查忍冬行踪,发现她总去一家梁人开的点心铺子,给玉太妃买云片糕。经过确认,燕时初有两名手下也时常出现点心铺子附近。或许,那里就是他们暗通消息的地点。”
铁太傅一时无语:“看来您早有怀疑。”
“不仅怀疑,我先后几次派人赴卫都盛邑,去找燕时初拿取解药,可都是一去不返。”颜烈叹了口气。在别国首都想找地头蛇的麻烦,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后来我改了计策,派人在盛邑监视他的住所,并未发现他与玉太妃交集的痕迹。”
原来摄政王私底下已经行动,却没从燕时初那里讨到好。铁太傅也觉出颜烈处境窘急:“您下一步有何打算?”
“解药的两个来源:端方,确定;燕时初,不确定。”说到底,颜烈对燕时初的怀疑还在推理阶段,并没有直接的证据,不似端方行凶有玉太妃指认。“我的病情经不起两边试探,必须选择确凿无误的目标出手。”
也就是说,他要拿下端方?铁太傅白眉都皱在一起:“这位端长老自从当上拢沙宗韵秀峰的峰长,已经有两年不曾下山了吧?”
拢沙宗可是个异常严密的组织。潜入拢沙宗找端方麻烦,比起潜入卫国盛邑找燕时初麻烦,更加不靠谱。
如果直接找拢沙宗告状,玉太妃这个证人还远在天边,拢沙宗根本不会采信。
“我有可靠消息。”颜烈缓缓道,“明年二月十五,他要迎娶天狼谷谷主的千金。”
铁太傅精神一振:“他要前往天狼谷?”
“否则怎么叫做‘迎娶’?”颜烈语气冰冷,“看来我要亲自走一趟了。”
铁太傅忧心忡忡:“您的身体……”
“正因为我的身体快撑不住了,才要亲自前往。”
第1175章 怎么有酸味儿?
安涞城距离天狼谷还有一段距离。如今他身体每况愈下,就算派人狙击端方弄到解药,万一解药还没送到安涞城,他先毒发身亡,这未免死得憋屈。
铁太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这里……怎么办?”
如今的宣国忧乱交织,身为定盘星的颜烈要是亲自赶赴天狼谷,不再坐镇安涞城,整个宣国会乱成什么样子?
且不说西边的伪铎国,颜霜、颜寒两大亲王早就对大权虎视眈眈,不待颜烈身故就动作频频。
颜烈这么拔腿一走,岂非等同于将权力拱手让出?
“我身上毒素一日不除,宣国就一日不能安稳。”病痛显然没能阻止颜烈的深思熟虑,现在只是孰轻孰重的问题,“只要我能康复,朝野自定,这两人不足为虑。”
他眼里闪过一缕精光。病虎也还是虎,那两兄弟若是将他当作了死猫,定要后悔不迭。
“更何况……”颜烈这回歇了更久才能道,“颜霜、颜寒这一支系厌恶拢沙宗,要是他们夺权成功,拢沙宗在王廷的势力就会遭到清算,恐怕以后再没有插手宣国的机会了。为防此患,他们也不得不支持我。”
那是与虎谋皮。当年颜枭也不得不借助拢沙宗之力,最后却成尾大不掉之局。
铁太傅心里清楚,这是重蹈当年覆辙,但他没有说出口。
颜烈已经濒死,哪还能管顾长久未来?当务之急,先保命再说。
“明年二月十五?”铁太傅想了想,“没几个月了。”
“请你安排。”颜烈今天召他进宫就为此事,“务求隐秘,不为人知。”
“是!”铁太傅知道,摄政王这是将己身安全都交到他手中了。
……
接下来半个月,秋高气爽。
反常的秋雨季终于过去了,一切都向着正常靠拢。
燕三郎的生活古井无波,除了晚上陪着千岁逛逛市集,再抽空听取李开复关于名下产业的汇报,其他时间不是看书就是调息练功。
好像和从前也没什么不同,但千岁明显觉得,他笑得更少更沉默了,显得心事重重,就连平日里的调息练功也更加努力,几乎占用白天所有时间——这小子平时就用功得可怕,千岁简直不能想象他还能从海绵里继续挤出水来。
忍了十几天,她终于忍不住了,这天趁着逛夜市买糖麻花的时候,一把将他拽到桥洞底下。
今天她特地不带芊芊和小金出门,免得两个夹心肉丸子坏事儿。
小金通人性,经过了早期的垂涎之后就发现女主人白天会附去猫身上,于是芊芊就变成了自己最动不得的对象。
因此这胖猫不仅吃不得,还要着力讨好。这么半个月厮混下来,小金已经变成了芊芊的跟屁虫,邀景园里的下人们成日价就见这一白一青两个身影横冲直撞,黄大苦着脸追在后头。
现在四周黑漆漆地,偶有小舟从河上掠过,才有一丝灯光透来。
“喂!”她的语气不是很好,“最近为什么躲着我?”
燕小三最近和她的交流少了,像是憋着股气,她哪里得罪他了?
“没有。”他矢口否认。
“哎哟,开始学会撒谎了?”千岁双手环过他脖子,把自己挂在他身上,“坦白从宽!”
燕三郎想了想,抓着她一只手按在自己胸膛上。她能感受到掌下的心跳,扑通扑通,但有一丝杂音。
他的心伤还未好全呢。
少年说:“我要快些痊愈。”
在黑暗中,他的眼睛好像反倒特别明亮,千岁垂首,不知怎地居然有些受不住他的目光。
她脸上忽然有些发热:“猴急什么,你早晚能恢复!”
她也急啊,但她矜持,没他表现得这么急切。
燕三郎紧接着道:“我想快些取回天衡里的真力。”
诶?
千岁一呆,忽然从他掌心抽手,声音一下子就冷了:“你想的是取回修为?”
那不然?燕三郎没有问出口,但千岁从他眼里看出了疑惑。
是了,他心伤痊愈后,就可以一次性取回天衡积攒多年的任务报酬。虽说他的报酬已在桃源分给她转化为愿力,但天衡只允许他赠送一小部分,大头还存在木铃铛里呢。
燕三郎虽然成功晋入“归元”之境,但他始终没能放手修行。这笔可观的报酬真正加身,他的道行有望暴涨。
千岁一下推开少年,返身要走。
没劲,这人简直太没劲了!
燕三郎眼明手快,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往回带:“怎么了?”
千岁板着脸:“我困了,要回去睡觉。”跟他没话讲了。
“千岁。”少年的面庞隐在阴影里,只有叹气声清晰可闻,“你已经取回修为,而我……”
他停顿了很久,才涩声道:“我还差得远。”
千岁一怔,心念微动,琉璃灯即从虚空中浮现出来,绽放光明。那趟修罗道之行,她意外取回了从前的大部分修为,如今琉璃灯流光溢彩,表面各色鱼虫鸟兽图案不但能动会跑,有些还会互相争斗,宛如活物。
灯芯火焰也变作了漂亮的橙色,在微风的天气里安然不动。
灯光照亮少年沉郁的眉眼。
千岁明白了,他终究是心存芥蒂。燕小三介意的,不是她的修为比他高,而是白夜的道行远在他之上。
那么强大的男人,曾经有意于她。
他也明白,自己和千岁得以活着离开修罗道,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取回了自己的修为,令白夜忌惮而不再出手。
少年的自尊,受到了小小的损伤。
“你醋了?”她笑靥灿烂,暗含两分得意,在灯影下吹弹可破。
燕三郎抚着她的面庞,忍不住深深吻上。
河中的水声、桥上的杂音,好似一下子离他们远去。
琉璃灯悄悄调低了亮度。
昏暗的灯光中,两个人影依偎在一起。千岁埋首在他怀中,嘿嘿道:“我尝着怎么有酸味儿?”
燕三郎在她小蛮腰上挠了挠,痒得她咯咯笑出声来。
“离开多识之树后,我和白夜都打下属于自己的领地、成为一方领主,相互之间带兵打过几仗,没分出胜负来,后面基本保持互不干扰的状态。”
第1176章 十五日
“他明白追求过你?”少年一直很介意,这时就问得执拗。
“嗯,就一次。”千岁倚在他怀里,“我拒绝了,他再没有提出。”
“白夜很骄傲,绝不会给我拒绝第二次的机会。”
她声音轻缓如流水,“在修罗道,除了强大,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而只要强大,没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我听说他身边早就云集无数美人。”
千岁的选择,是遁入人间,寻找长生之法;白夜的选择,是在修罗道征战无休、以杀证道。
少年将下巴搁在她百会穴上,所以他的话闷闷从她头顶传来:“我一定会比他更强大。”
千岁噗哧一笑:“由我护着你,有何不好?”
“你不能在白天外出。”燕三郎思虑缜密,“何况,以你现在的修为,和天衡的协议也快要失效了罢?”
千岁嘴边笑容微收,却道:“早着呢,怕什么?”
少年却没有那么容易被她唬弄过去:“你对白夜说,天衡冻结了你的寿命。那么在缔结契约之前,你的寿数还剩下多少?”
她噘着嘴不肯说。
燕三郎捏了捏她的小腰,不肯让她轻易蒙混过关。
最后千岁只得叹了口气,悠悠道:“十五日。”
“什么?”燕三郎呆住,以为自己听错,“多少天!”
“十五天啦!”她又重复一遍。
哪怕事先已有准备,燕三郎听闻这个数字还是惊愕,心沉入谷底。
“离我满一千整岁,只有十五天。”千岁俏面在他怀里蹭了蹭,“否则周游天下不潇洒么?为何我还要跟木铃铛绑定,从此以身入彀,不得半点自由!”
说到最后几字,她的怨气很大。
绑定木铃铛这么多年,她虽说是苟活下来了,可是外出时间都没有被封印的年头长,生活品质一点儿也不好!
要不是走投无路、时日无多,谁愿意主动蹲牢?
她点了点自己后背:“阿修罗的肩胛骨上有所谓的‘骨轮’,就和树木的年轮一样,每长一岁就多一道浅纹,因此每个阿修罗天生都知道自己的岁数。我已经有九百九十九道了,离最后一道不远。”
说罢,她掀起袖子,露出雪臂上一只金色臂钏。
此物乃是她与天衡定契后自动生成,有时是金镯,有时化作臂钏,对阿修罗既是约束也是保护。
最近她一直选择臂钏的款式,隐在袖里,燕三郎一直也没注意过——老实说,他也从没关注过千岁身上的饰品。
可是她现在一掀袖子,他就看出来了:
金钏表面布满纤细的裂纹,像瓷器多过了像金属,他都担心它下一秒就开裂!
情况好似很糟糕啊,燕三郎心里沉甸甸如压大石,下意识握紧她的手:“你和天衡的契约,还能维持多久?”
“一年……吧?”千岁也不太确定,毕竟这事儿没有先例。但她的确能感受到,“天衡对我的约束力正在下降。”
正如同法则约束世间万物,可修为至高者往往可以突破法则,随心所欲。天衡与千岁的契约也存在约束力的问题,她的修为越高,木铃铛对她的限制之力就越薄弱。
这不是好事。
等到这份契约被迫结束时,千岁的寿限就会恢复倒计时。
到得那时,她的余生很可能只剩下短短十五天。
所以千岁目前最稳妥的法子,就是维持现有修为不涨。燕三郎想了想:“从现在起,我们完成天衡任务后,你将愿力存入铃铛,不要取出。”
“正有此意。”千岁也有些好笑,这可真叫风水轮流转。从前是燕小三把真力都寄存在木铃铛里,不急着取出,现在轮到她了。并且她有预感,只要再多收取最多一次蓝光任务报酬,天衡就容不下她了。
她安慰少年道:“也不用太过焦虑,谁说预言就一定会成真?”
她若非笃信预言,怎么会自舍修为来到人间?燕三郎认得的千岁不拘小节,但大事上极少犯错。当然他也无意戳破,只问她:“先知什么来头,也是阿修罗么?”
“不是。”千岁摇头,“先知是个傀人。”
燕三郎有些意外。修罗道以阿修罗为名,可想而知这一族在界中占据的统治地位。修罗道中种族多而地位低,千岁在白孤山要挟的酒馆主人就是傀人,从名字就知道他们平时何等被轻视。
先知竟然是傀人。“阿修罗怎么会信它?”
“原先当然是不信的。”话题从白夜身上移开了,千岁就扯着他溜出桥洞,走回人群,去对岸的夜市觅食。“不过它成功预言多次,由不得旁人不信。”
“既有这等天赋,怎么没被哪位领主抓起来据为己用?”他看阿修罗领主们也不怎么讲人权,既有这种人才,岂非正好用来打击对手、排除异己?
“有啊。”千岁交钱买了两支“冤枉炸”,递一支给燕三郎。这种街头小吃的做法最是简易不过,将人能想到的蔬菜都丢进面糊里,无论是萝卜、青菜、葧荠还是青瓜、紫菜、虾皮,喜欢什么就放什么,再下油锅氽成丸子即成,外香酥、内咸鲜,深受盛邑平民喜爱。
当然,丸子的内容也是千变万化,随各人喜好。三百六十行,哪一行都有拔尖的,这一家做的炸物最得人们认可,刚出锅就被认领走了。
燕三郎知道她最喜欢这些香甜之物,随手接来吃了一个,果然满口酥香,又听她接着道:“先知任领主们爱抓便抓,也不反抗,但谁也困不住它。任关押先知的阵法、结界或者牢房如何严密,或者守卫如何尽责,只要它想,就能从这些地方消失。”
“抓也抓不住,困也困不了。”
“是啊,所以时间长了,领主们也死了这条心,任它自由行走了。”千岁轻轻道,“在修罗道,先知是地位最崇高的傀人,关于未来,十件里面它能说中七八件,因此就连阿修罗对它都有敬畏之心。但它倏忽来去,也无人可以掌握它的行踪。”
第1177章 先知
对于未知,无论是阿修罗还是人类,都心存探究与敬畏。燕三郎问她:“它是男是女?”
“男,个子矮小,还瘸了一条腿。”
这样貌不惊人?“你怎么找到它来给你预言?”
“说反了,是它自己找到我的。”千岁吃完了炸物,把签子一丢,“我还当领主那会儿,先知自行找来,要我供养它几日。这有先例,我答应得很爽快。”
“先例?”燕三郎从怀中掏出软巾,在路边的雨水缸里蘸一点清水让她擦手。
“有时先知会去领主家中,要他们管吃管住。作为交换,它会为领主做一、两个预言。”千岁笑道,“因为准确率有七八成,所以领主们都很欢迎。住上一段时间,先知自会离去,结束这段供养。”
燕三郎听得越发好奇了:“先知在你的领地住了多久?”
“前后二十天罢。”千岁想了想,“它给我做出两回预测,都是奇准无比。”
“它果真可以未卜先知?”
“起初我也是将信将疑,毕竟没有亲见。”千岁笑道,“所以它找上门时,我直接将它铐起来下狱。那牢房坚固得要命,里面的阵法和结界都是我亲手布置的,我可以保证,连白夜都逃不出去。”
“……”是了,燕三郎看千岁现在的脾气,就知道她从前必定更加肆意妄为。
“当然它就像传言中那样,不费什么力气就逃掉了,又出现在我家门口,我这才信了,供了它近二十日吃喝。”千岁回忆道,“当然,它也给了我三条卜言,前两条一一实现后,它才告诉我,我的余寿不多了。”
“若在从前,有人敢当着我的面这样说,我会直接把他剁了喂小金。”今天小金留在邀景园,没跟过来,“但出自先知之口,我只好慎重。”
“它说,我的寿命将止于千岁,只有前往人间才能寻到一线生机。”千岁怏怏道,“它又问我,怕不怕苦累寂寞?”
燕三郎:“怕。”当千岁附在猫身上时,他就没见过谁能比它更怕苦,更怕累,更怕寂寞。
“我在多识之树下杀出一条活路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轮回哩!”千岁白了他一眼,“而后它就对我道,人间有一件宝物可以暂时冻结我的寿命,让我有时间继续寻找长生之法,代价就是我要失去一部分自由。”
“说完第三条卜言次日,先知就消失了。”
燕三郎沉吟:“当时你可有负伤或者中过恶诅?”
“负伤是家常便饭,但不致命。”千岁掰着手指头数,“恶咒么,也中过好几个,多半是被我吃掉的人临死前的反击,不过后来都解掉了。”
“那你怎么会在意先知的卜言?”燕三郎带她走进路边的铺子,买了两海碗的豆花。一碗加糖给她,另一碗浇上卤汁和辣粉,给自己。
加糖的豆花,可比加卤的贵上一倍呢。
“本来是不当回事儿的,但在其后二十年内,我陆续接到几个领主的死讯。”千岁舀起一勺子豆花,轻轻吹气,“他们生前都接过先知的卜言。”
“先知预知了他们的死期?”
“是。”千岁幽幽道,“基本都是分毫不差。只有一个,死亡时间比卜言晚了半天。”
既然先知预测别人都这么准,到她这里才犯错的可能性有多大?燕三郎可以体会千岁的惶惶,“换作是我,也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我也想再找先知问个明白,但从此没再见过它。”千岁搅着碗里的豆花,哪怕是数百年前的往事,想起来还是有些郁闷,“时常还能听见它在哪家接受供养的消息,可是当我赶到,它就已经消失。有两回它在我对头家作客,我险些把人家府邸都拆了。”
那几架也是打得轰轰烈烈啊。
燕三郎懂了:“它有意避而不见。”
“是啊,这么找上几回,我也明白了此举无用。”千岁轻叹一口气,“先知曾对我提过,天机不可泄。能说的,它都已经说尽了。”
“后来我寻到了通往人间的裂隙,你知道的。”她轻轻道,“我卸去了大部分修为,才能穿过青莲山那条地缝来到人间,又用了近三十年时间,终于赶在自己大限之前找到天衡。”
“关于寿限呢?”燕三郎问她,“可有头绪?”
他想起搅乱春明城的那头瘟妖。千岁和他将对方逼入绝境时,瘟妖曾经大笑,称自己听闻一只小阿修罗四处打听消息。
想来,她说的就是从前的千岁了。
“没有。”红衣女郎怏怏道,“这么多年了,连娄师亮昔年多方探究,都没有发现一丁点可用的线索。”
燕三郎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先知的所谓卜言太过飘渺,只说她寿终于千岁,却没提过方式和理由。这教人从何查起?
他只能确定,千岁不会因为衰老而亡。阿修罗寿元近乎无尽,成年之后样貌不再改变,始终维持着年轻与活力。只要不被杀死或者吞噬,他们就能长存于世。
也即是说,她最有可能死于意外。这也是无数阿修罗陨落的唯一原因。
可是,离开了修罗道,千岁还能在人间遇上什么危险?
“算啦。”她一口喝掉剩下的豆花,“横竖有一年时间,还早。”
燕三郎想了想:“可以故伎重施,将修为再卸下来么?”
当然他也明白,如果先知的卜言暗指千岁将会身遭横死,那么他们想要延长天衡庇护的努力多半也是无用。
“你当那是胳膊腿儿,能装还能卸?”千岁横了他一眼,“就算对阿修罗来说,卸掉修为也和异士的自废丹田差不多,不死也落个半残。先知曾给过我一颗保元丹,令我遁入人间前可以剥离修为如衣物。不过那玩意儿只有一颗,成分未知,我也炼不出来。”
“人类有逆天改命之说,你的千年寿限不一定会成真。”燕三郎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对了,若在你与天衡解约之前,我这里先遭遇了意外,你会如何?”
第1178章 新的目标
千岁呸了一声:“这么诅咒自己,你不嫌晦气?”
“假如呢?”燕三郎本着就事论事的精神,“你会直接挣脱天衡束缚,或者又被封印百年?”
“我也不知。”千岁瞪着他,“你不会胡来,对吧?”
“当然。”燕三郎笑了笑,“我惜命得很。”
可是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娄师亮,天衡的第二任主人。“对了,娄师亮自尽之前,你的修为到什么水准了?”
“最后一场大战之前,只比现在弱上三分。大战之后……你也知道的,我的本命法器都碎了,只好换成琉璃灯。”千岁说完一怔,“你是以为,他……”
燕三郎立刻摆手:“不,我只是随口一问。以他性情,不应在靖国风雨飘摇时扔下靖女皇才对。”
两人逛吃逛吃一阵子,走到夜市尾端。重修后的燕子塔周围形成了繁华的夜市,也带动了这里的铺子。除了吃食之外,许多白天营生的门铺到此时都还开放。
其中一家“金石缘”的铺子位置最好,这时候也依旧华灯高照。
千岁瞅了瞅它的招牌:“就是这家了。”抓着燕三郎走了进去。
这里面卖些玉石首饰和小巧物件,平价不贵,跟盛邑主街上的旺铺价格不可同日而语,但胜在做工漂亮,这里的店家又在四角摆上几颗夜明珠,加上七八盏油灯,把自己的商品照得光芒熠熠,很讨人喜欢。
所以夜里进来逛店的年轻男女不少,男人们也乐意花点小钱,给心上人添置一两件首饰。
燕三郎和千岁走进去,店主的眼神顿时亮了,搓着手迎了上来:“两位客人买点什么哟?”
他这店里罕见珠璧一般的人物,并且这对男女衣饰不菲,女子头上的珠翠都足够买下十个“金石缘”了。
这是大客户啊,他怎么敢怠慢?
“随便看看。”千岁目光在店内逡巡,“你这里倒有些好玩意儿。”
“是,是!”店主领着他们去看一套头面,这是红宝石制成的华胜、项链和耳环,全套都是金镶宝石,所谓珠光宝气不过如此。
“试试这个。”千岁理都不理他,却看中边上一只发簪。这只是根银簪,不算华丽,但簪头是白冰种翡翠雕成的猫咪正在追逐红绣球,猫儿的形象倒是维妙维肖。
店主取下发簪,燕三郎接过,替她轻轻戴上。
“如何?”灯下美人眼波流转,看呆了店里好几个男子。
“好看。”燕三郎实话实说。她贵气十足,加一件小物就加一分活泼。
“簪子我要了。”燕三郎目光不经意扫过台面,忽然凝住,“顺便看看这枚戒子。”
千岁顺势看去,也是轻咦一声。
那是一枚蓝宝石戒子,戒面如黄豆,蓝莹莹地剔透无杂质。她定睛细看,还发现蓝宝石当中有光芒流转,如同活物。
这不就是魂石么,怎么被人做成宝石戒子了?
“买它。”她二话不说。
店主却道:“抱歉,那枚戒子已经被客人定走。这里另有几款……”
千岁摆了摆手:“别的没兴趣,这戒子售价多少?”
“一百两。”
真便宜,千岁挑了挑眉。这要放在主街店铺,不卖到一百五十两以上不松口啊。
店主暗自叹气,这两位为何不在戒子售出时赶到啊,土豪就应该当场飙价才对,然后他赚个钵满盆满。
燕三郎又问他:“从哪里收来这枚戒子?”
“一个破落户主动送来的。”店主笑道,“他家原本在南边做生意,结果澜江发大水把他的货全淹了,伙计都死了两个。他赔也赔不起,还欠一p股债,干脆就举家北逃。”
“你还能找到他么?”
店主一怔:“那当然是不能了,他卖了戒子拿钱走人,我也没问过他去哪里安置。”
看来是没戏了,来源不可溯。
此时店门又被推开,有个锦衣少年走了进来。
“庄公子。”店主笑逐颜开,“您的戒子已经装入锦盒备好。”
言外之意,蓝宝石戒子是这位庄公子买下的,您二位看着办。
“拿来吧。”庄公子嗯了一声,挥挥手,身后的家丁就上前,甩给店主九十两银子。
先前他们已经放过十两银子的定金了。
燕三郎果然很上道儿:“庄公子,戒子可否转卖?”
庄公子走进来就目不斜视,这时才看见燕三郎二人,尤其望见千岁时眼神都直了,惊为天人。燕三郎的问话,他就没听清:“什么?”
“一百五十两。”
庄公子明白了,这少年想买走蓝宝石戒子。他看了千岁一眼,是要博佳人欢心吧?
送一枚戒子就能抱得美人归,凭什么?
他板起脸:“抱歉不卖,我也要送人。”
燕三郎眼都不眨就加价:“二百两。”
二百两就是二十万钱哪,边上的店主听得眼红。这要是进账二百两,他至少能关店歇上五个月。
庄公子脚步一顿,脸上泛起古怪的笑意:“两千两。”博二十倍进账,有钱为何不赚?
“过分了。”千岁赶在燕三郎之前开口了。
“这位姑娘,我可以……”面对她,庄公子满眼惊艳,可话还未说完,外头又有数女掀帘起来,走在最前头的像是一对主仆,燕三郎见了就觉眼熟。
“庄公子?”走在前头的女子柔柔唤了一声。她生着鹅蛋脸,甜美可人,“发生了何事?”
她原本在店外候着,听见里面有动静,于是和女伴们一起进来。
“没什么。”庄公子转头看她,脸上堆起笑容,“我在这里定了一只戒子想送给你,结果这人也想买下。”
这人?女子目光转到燕三郎身上,不由得轻呼:“伯爷?”
她声音里饱含的惊喜,连庄公子也听出来了,眉头不由得一皱:“谁?”
“这位是名满盛邑的清乐伯。”她先给庄公子介绍,而后向燕三郎笑道,“燕伯爷好,我们又见面了!”
燕三郎颌首为礼,很是客气:“刘小姐好。”而后向她身后的闺秀们点了点头。
第1179章 一路飞涨
姑娘们纷纷回礼,红着脸,眼睛很亮。
方才燕三郎就认出来了,打头这位是刘传方的孙女儿刘小姐,他和韩昭在湖边吃蟹曾经偶遇。
她又向燕三郎引见:“这位是平城庄记的少东家庄东和庄公子。”
庄东和听闻燕三郎的名号,显然是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他不已。清乐伯的传闻,盛邑谁人不知?庄东和也听说国君这位挚交还是个少年郎,只道是千金巨贾,没想到他会出入夜市边上的小店。
千岁抱臂轻轻一笑:“你说这戒子两千银子,那还卖不卖了?”
当着刘小姐的面,庄公子脸色立转尴尬。
区区一枚蓝宝石戒子,能卖一百五十两就很不错了,两千两他当然想要啊,那可是两千万钱!其实方才只要燕三郎再砍砍价,不用两千两也能买到。庄东和盘算好了,有钱入账就另买一件首饰给刘小姐就好,皆大欢喜。
哪知局面突然就变成了眼下这样。
燕三郎捏了捏千岁的手:“顽皮。”又对庄、刘二人道,“幸会了,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付了猫簪的钱,抓着她就离开了铺子。
“那可是魂石呐,你就这么放过了?”千岁斜睨着他,“弥留指点你来金石缘,可不就是为了魂石戒子?”
今晨红隼妖又从桃源飞回,给燕三郎捎了个消息。
这妖怪飞行如流星,比陆行可要快得多了,一个月能来回桃源一趟半。自从红隼妖在燕三郎这里领薪水,他和桃源的联系就变得牢靠起来。
比如他已经知道,吴漱玉在桃源境生下一个女儿,立刻就成了得胜王的掌上明珠。
老头儿造反造得家破人亡,心灰意冷才隐居桃源,哪料得到女儿突然回归,又给他平添一个亲人,得享天伦之乐。
得胜王对燕三郎的态度立刻就变得热情,书信往来也更频繁。
两人有个默契:
闲聊桃源内外之事,正常落墨;
如果涉及弥留,得胜王会用红字书写。
今晨寄到的书信,展开来就是红彤彤几个大字:
燕子塔下金石缘。
这句子听起来挺诗意,但燕三郎常在燕子塔下逛,一看就明白,弥留又给了他一点线索。只是所谓的“天机不可泄尽”,弥留也不能太过干预人间,所以说点儿话都要含含糊糊,玩起你猜我猜的游戏。
结果他和千岁到这里一游,果然找到了那枚魂石。
既是弥留指示,这玩意儿应该很重要。
“强买戒子,扫了庄、刘两家的颜面,何苦来着?”燕三郎倒不着急,“回头我们去找刘传方。”
经过今晚这么一出,庄东和买下的蓝宝石戒子是非送给刘小姐不可了。
“烂好人。”千岁嘀咕一声,却没有挣开他的手。燕小三考量世情,越发周到缜密了。
……
次日,燕三郎还未去找刘传方,黄鹤反而带着个小盒过来了:
“少爷,刘府送来礼物,说是您所亟需。”
燕三郎扬了扬眉。
果不其然,锦盒里盛着那枚蓝宝石戒子,阳光下闪着通透的光。
“那小姑娘真上道儿。”千岁打了个响指,眉飞色舞,“真不愧是你的迷妹。”
燕三郎摇了摇头,也不知从前吃过刘小姐醋的人是谁。
盒子里还有一张小纸条,字迹娟秀:
宝戒赠佳人。
显然刘小姐也明白,燕三郎想买下这枚戒子送给身边的佳人。于是庄东和送给她之后,她又把戒子转送给了燕三郎。
这一手就做得十分漂亮,直接消除了千岁的疑心。并且她也注意到盒子是以刘府的名义送的,而非刘小姐本人。否则小姑娘私底下送这么贴身的饰品给清乐伯,有些不合礼数了。
燕三郎连戒子带字条一起递给千岁:“送你的。”
她将戒子戴在无名指上,仔细打量:“这枚魂石有何用处呢?”
魂石是幽魂消亡后所化,与其生前天赋有关,因此每一枚的用途都是独一无二。多数魂石都被海神使用掉了,只有少数留存于世。
弥留特地让他们邂逅这枚魂石,必有深意。可惜它从来语焉不详。
午饭过后,燕三郎坐下看书不到两页,李开良就来找他汇报工作。
有他专门打理,燕三郎名下的产业这两年越做越大,总资产比两年前翻了三倍不止。当然,负作用就是李开良汇报的频次高了,时间长了,麻烦也……多了。
毕竟,钱能解决的都是小事,连钱都解决不了的,李开良也只有请燕三郎定夺。
“米面价格又涨了,如今粮市批价每斗八十文了,担去市场上卖,得一百一十文打底。”他递交几份卷宗,“都城六州之内,就有粮商疯狂囤粮,更不用说灾区附近,那里每斗批价就是百文,市售一百六七十文。”
燕三郎接过来一一察看,面色凝重。“大水前,每斗不过十五文。”
一斗为十四斤,原本一斤一文左右的价格很亲民;水患过后,灾区粮价翻了足足十倍之多!
这是有人兴风作浪。
眼下的卫国,反常的雨季已经过去,盛邑的地面已经有二十多天不曾被雨水打湿。
这就又回到了秋冬常旱的状态。
既然天上不再倒水,白灵川和下游的澜江潮头水位也飞快消褪,曾被淹没的农田基本恢复,又被秋阳成天久晒。卫国抓紧时间组织生产,趁着秋季成功补种一茬庄稼,这样来年夏天就有收成。
然而今年的夏粮毕竟是损失重大。大水来袭,谁也不知到底有多少顷庄稼淹了,直接烂在地里;原本堆在仓库里的粮食也泡水遭灾,就算大水最终褪去,也是腐烂发霉不能要了。
水患过后,卫国虽在秋季紧急补种,但百姓吃粮一天都不能耽误。粮价应声而涨,禽肉蛋的价格也跟着要上天。
各地商人趁机捂粮惜售,囤积抬价。
燕三郎名下的商会早就统一改名为燕记,粮食也是主要营生之一。自灾害始,李开良和霍东进就商量好了,坚持让燕记出售平价粮。
第1180章 再献计
这一方面是因为王廷上下都紧盯着燕记不放,燕记不能落人口实;另一方面,他们也要为商会以后的名声着想。
洪水迟早会退去,生产迟早会恢复,抢这么几个月的高价买卖不划算。
为了防止其他商人倒手买卖,燕记限顾客每人每天只能购买三斤。
不过其他商贩看见其中机会,立刻就雇人排队买粮,想将燕记的粮食都吞下。
李开良自然不能让它们得逞,每天限量卖粮。但这么一来,还是有大量平民买不着。于是燕记开放粥棚,每天免费发放一顿粥饭。
等到龙口堰事件过半,卫王萧宓即下令开仓贩卖平价粮。
过去几年,卫国总体上算是风调雨顺,仓禀充实,并且掌管的官员都是新上任不久,积腐之风未成,因此萧宓底气还是很足的。
王廷放粮,民间的富商们立刻抢粮,想将国仓买光以坐等涨价。这么干的大小粮商不计其数,法不责众,萧宓抓了几个带头的商会以儆效尤,可是收效甚微。
杀头的买卖有人做啊。堂堂国君,一时竟也无奈。
燕三郎和李开良二人分析局势,商量许久,李开良才离开邀景园。
巧的是他前脚刚走,卫王的宫使后头就到,召燕三郎入宫。
“那帮狗犊子!”萧宓拍桌大骂,在燕三郎面前也不顾及天子形象,“孤在这里节衣缩食,恨不得多省几个米粒;他们倒好,拼命囤粮想搜刮百姓的血汗钱!”
燕三郎安慰他:“平民家里也常囤米面。”
萧宓按了按额头:“澜江沿岸有大麻烦,城镇乡村都被水淹了,存粮也紧张。像受灾最重的赤湖、五指、文安等市来不及统筹,义仓一开起来赈灾就被抢光,社仓的存粮也急剧减少。”粮食主产地,今年反而成了重灾区。水患虽已退下,但恐慌正在这些地区蔓延。“更不用说凤崃山区。”
“大水已退,可以往南方运粮了。”来自修罗道的大水已经被阻断,白灵川、澜江、崃江和沿途各大湖泊水位缓落,船只又可以重新往来,相当于往灾区输血。
“各地已在救济灾民,但粮价已经炒上来了。”萧宓头疼,“百姓兜里原本就没剩几个钱。”澜江沿岸多少平民家破人亡,房子都被淹了,还能剩几个钱吃饭?
“供应汤饭的棚子,全国有近千个之多,燕记就有七十多个。”燕三郎不慌不忙,“米都煮成了饭,也就倒卖不得了。”
“知道你贡献大。”萧宓笑骂一声。
事实上,赈灾必经报、验、审三关,以确定水灾的程度、范围,并依灾情等级和地区人口来核定放粮总额,然后才由户部划拨粮食,运往受灾地区。无论灾情再怎样紧急,这些手续也不可避免。
谁都知道办手续要花时间,尤其官方多个环节,一环也少不了。可是灾区的灾民嗷嗷待哺,断几天粮就要死人。所以在官方赈灾到来之前,像燕记这样的民间力量先施舍粥饭、平价卖粮,就可以解救不少性命,端地是功德无量。
除了燕记,各地也有富户、善人自行赈济灾民。但这活计非常专业,一不小心就会引发新的暴乱,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
有善心又有武力的燕记这么做,官方当然是很欢迎了。
萧宓顿了一顿才道:“孤想让王廷上下都捐资赈灾。”
“那么我带个头好了。”燕三郎笑了笑,“我捐一十吧。”
萧宓瞪眼:“一十?单位呢?”
“自然是‘万’了。”燕三郎轻描淡写,“十万两。”
“你小子果然有钱。”萧宓舒了口气,也不意外,“既如此,明日下诏。”
燕三郎也明白,卫王召他进宫,多半就是找他认捐来着。燕记这两年扩张很快,涉及行当很多,燕三郎有多少身家,萧宓心中有数儿,清乐伯捐太少可说不过去。
水患既除,卫廷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萧宓可以松一口气了。接下来就是平准国内物价、行一系列安民固本之策。
虽说从好友那里揩出十万两,萧宓眉头也不见松快。他才十八岁,眉心已被挤出两道细纹,燕三郎终是于心不忍:“常平仓中余粮不足了么?”
常平仓储粮备荒,是为调节粮价、平准籴粜之用,设立宗旨就是为了应付眼下这种情形。
“过去三年丰收,各仓盈六七成。”萧宓答道,“不算丰足也不算少,只怕哄抢。”
“只怕这消息已经泄露出去,大小粮商才敢囤积。”
萧宓眼里顿时有寒光闪动:“内鬼?好极,孤会处理。”
燕三郎想了想:“我倒有一计,王上切莫说是从我处听闻。”
“就知你诡计最多,但说无妨。”萧宓呵呵一笑,“孤只会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燕三郎低低说了几句。
卫王眉头舒展,眼睛也亮了,却笑道:“忒坏。那万一我们粮不够了呢?”
“是他们缺德在前。”燕三郎紧接着又道,“王上身边就有助力,何不用起?不过,若想这计策能收奇效,最重要的却是捂紧消息,不能再让他们内外勾结。”
萧宓冷笑:“放心,他们跑不出孤的掌心。”
两人商讨一阵,萧宓的心情舒畅多了,脱口而出:“时初真有大才!若是你为我左右臂膀,何愁……?”
说到这里,他忽然省悟过来,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把话头引开。
燕三郎笑了笑,既不接腔也不戳破,两人都保持避而不谈的默契。
从前他或许还有入廷为官的念头,可自从得知天衡只能再护千岁一年,他就顾不上了。时间太宝贵,他要千方百计为她寻一条活路,怎能耗于朝堂争斗?
他虽未明白拒绝,可萧宓心思亦是玲珑,能够清楚感受他的不情不愿,所以也不再逼迫,免得起反效果。
有些话嘛,说一遍,说两遍,不可再说第三遍。燕时初无意在卫为官,萧宓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第1181章 风波四起(打赏加更)
如今国君和清乐伯之间的关系,越发微妙。
议毕,燕三郎就出宫了。
他回到邀景园后,黄鹤就过来送上换洗衣物,顺便给燕三郎备忘未来七天的行程。其中就有一样:
“游龙局七日后举行发卖,也早就给您送了请柬。”
他不说,燕三郎差点儿就忘了。
游龙局这次发卖备受瞩目,除了各色珍品之外,最大噱头就是一张延寿契约。多活十年,对于权贵和富人而言可太有吸引力了。
黄大也进来了,恰好接上老爹的话:“少爷,关于这延寿契约,外头传得可厉害了,连街坊买菜都在谈论。”
辟水金睛兽小金跑在他跟前,进来以后左右观望,发现白猫正摊在软榻上洗脸,于是奔过去冲着它直摇尾巴。
既然女主人白天附在猫身上,芊芊的地位在它这里骤然升到最高等级。燕三郎夜里偶尔也会见到一猫一狗在园子里疯跑。
千岁懒洋洋道:“黄大居然还活着,我一直以为小金老早吞了它。”
黄大吓一跳,泪眼汪汪:“夫人!您不念功劳也要念苦劳啊。”
小金看看他,再看看千岁,吐着舌头哈气。主人要它吃掉这只黄鼠狼吗,要吗?
燕三郎按了按额头,现在家里是妖怪窝了,成天没个消停。小金有时也会追逐几只没化形的小黄鼠狼,芊芊则盯上那只新入住的红隼,总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偏偏千岁都不爱管。
有阿修罗在的地方,就是这么地……生机勃勃。
他把话题扯了回来:“全城皆知就对了,卖家要的就是这样效果。”
“卖家从递交契约给游龙局之后就消失了,不再出现,也没有留下联络之法。”黄鹤轻咳一声,“金羽和傅小义已经打探过了,消息确凿。”
消息确凿的意思,是这两人已经通过多种方式确认,游龙局没有撒谎。
“与它出现在宣国时,如出一辙。”燕三郎记得,当时承办商是吉利商会。
“值此非常时期,游龙局号召大家义拍,将拍款作为善款,捐予南方受灾地区。”黄鹤轻声道,“至于这份延寿契约,因为卖家下落不明,拍款届时也无法送到它手里,因此游龙局就作主将它全部捐献。”
白猫打了个呵欠:“好头脑,游龙局借花献礼,办一场善拍就博得了好名声,自己还不用花几个大钱。”
黄鹤笑道:“游龙局的会长,自己也要拿出几件珍藏来捐拍的。有他带头,上流门阀各家也都要拿点东西出来意思意思。”并且还不能太次,否则届时拿到大庭广众之下任人评议,那就是丢人现眼。
燕三郎想了想:“既如此,我们也拿几件法器过去罢。”当下吩咐黄鹤去库房提取物件,送往游龙局登记造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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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卫王廷忽然下令,常平仓及各地社仓放粮!
常平仓不是赈灾所用的义仓,所谓“放粮”不是免费发放,而是批量投入粮市,按官方定价出售给平民百姓;社仓则是地方粮仓,售粮价格必须参照常平仓。
黄大从外头转了一圈,回来呼天抢地:“天哪,连常平仓的粮都要到每斗六十五文了!平头百姓还能活吗?”
黄二就在边上,送他一个大白眼:“你是平头百姓吗?替人家操什么心。”
“粮价涨得这么凶,我也得买米回家。”黄大哭穷,“我家小翠还要吃饭呐。”说罢他转向燕三郎,腆着脸道,“粮价都翻了六七倍,少爷,您、您看这薪水是不是该宽松点儿?”
“你的薪水是每月十五两银子,放眼盛邑很高了。”千岁笑吟吟道,“你要吃不起,这盛邑得饿死一多半人。”
十五两银子就是一万五千文,普通人家全家都未必能赚这么多,燕三郎很慷慨。
可自己饭量大啊,普通平民哪有他这么能吃?黄大摸了摸脑袋,身为一只懂修行的黄鼠狼,他还要陪着小翠吃鸡吃肉,粮食涨了,禽肉能不跟着涨吗?
当家真难呀。他目光溜到边上的狮子狗,要不,偷它一点口粮?这厮仗着自己真身是头猛兽,天天要主人好吃好喝供着,但它既不打工也不打猎,成天就知道玩耍睡觉,哪需要吃那么好?黄大心想,偷走辟水金睛兽的鸡腿,给它留个鸡头鸡p股,它应该不会去女主人那里告状罢?
小金不知道黄大在盘算它的口粮,依旧百无聊赖地追咬自己的尾巴玩儿。
金羽也刚好走进来,闻言帮腔道:“是啊,外头物价飞涨,奸商横行。”
好在燕三郎下一句话就打消了众人的疑虑:“无妨,这情况持续不了太久,物价很快就会平稳,再忍一忍吧,现在激动的不该是你们。”
黄大傻傻问话:“是谁?”
燕三郎笑而不语,只有金羽唤了声:“少爷,北边来消息了。”
黄鹤也看出金羽此来有事,于是将儿女都赶跑了,给他留下说话的空间。
游龙局的发卖会,这会儿该开始了。燕三郎也不着急,反而坐下道:“说吧。”
金羽带来的,是宣国的消息。
宣国与卫国隔着庞大的首铜山脉,路程遥远,虽然互通使节、互做生意,但消息其实比较闭塞。
燕三郎虽然离开安涞城一年有余,但不知怎地,对宣国有些记挂。于是金羽定期都会收集消息向他汇报。
一年多来,燕记商会的触角也往北延伸,在宣国边境和内陆都做起了生意。这倒不是燕三郎下的硬命令,而是宣国的确有许多特产是卫国所需,比如皮毛、香料和矿石,贩回来都能卖个好价钱。
走商走商,赚的不就是低进高抛的差价么?
所以宣国的情报也比以往更容易搞到。
“宣国又吃败仗了。这回在双集镇被铎军偷袭,童渊人损失了一员大将,死三百人,还有一千多员被俘,可谓溃逃。”
白猫就趴在书桌上,燕三郎轻抚猫头,它舒服得直闭眼:“从夏天到现在,童渊人连输五仗了吧?”
第1182章 内盘不稳
“是,小仗不算。”金羽轻声道,“据说,死去的鲁将军是摄政王嫡系,他被袭后还据守双集镇长达七日,可惜援军来得太迟。”
他顿了一顿:“我还听到一个传闻,受命驰援鲁将军的,是颜霜的手下。”
“颜霜?”燕三郎沉吟片刻,“宣王廷呢,可有处置这人?”
“还未接到消息,按理说是要削职降品级的,但眼下童渊族内乱,摄政王也不知会不会执行。”
“他非办不可。”燕三郎肯定道,“不办不足以立威,余众就更不听话。”
猫儿:“人心散了,班子就不好带了。”
这么有哲理的话,她是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说出来的。燕三郎去挠它肚皮,它立刻送他一爪子。
“关于宣王和颜烈呢,有没有新消息?”
“并未听说,但安涞依旧在寻找医术高明的大夫和异士。”金羽挠了挠头,“少爷,我们的商队半个月前在宣西南的百家坡遭受攻击,四辆马车受损。”
燕三郎挑眉:“可有人员伤亡?”
“十一人受伤,无人死亡,货物无恙。”金羽接着道,“但是百家坡已经被铎人占领,现在宣国境内到处都是混乱不堪。”
“知道了。”燕三郎抚了抚下巴,终于决定,“吩咐燕记商队撤回南部边界,不要深入内陆,宣国已经不安全了,以后我们只在边界上做生意。”没有必要拿人命去换钱。
金羽领命而去。
“可惜了。”白猫在宽大的书桌上翻了个身,“少了一大块收入,宣国的物产在盛邑还挺受欢迎。”
“宣国的动乱,远远还未结束。”燕三郎挠了挠头,“王位空虚,一旦摄政王身故,王室其他人怕是要篡权,颜同奕也会有危险。”
颜同奕就是吴漱玉的儿子。
颜同奕当然是没法子理政的,大权由摄政王继续暂代。可是颜烈中了魂石之毒,身体每况愈下。
多方求治无效,颜烈自己大概也明白,命不久矣。
千岁悠悠道:“你说,最后登上王位的会是谁?”
燕三郎摇头:“太复杂,说不准。”
如今的宣国,内政比起他离开安涞时还要混乱数倍不止。
开国太祖颜枭一共有四个侄子,除了颜烈、颜焘两兄弟,还有颜霜、颜寒两名亲王。颜焘已死,颜烈就少了一个最坚定的支持者,势力大减。
据燕三郎接获的消息,两名亲王的确蠢蠢欲动,暗地里动了不少手脚。
这样的好机会,天授不取,反遭其害。何况他俩身上同样流着老颜家不安分的血液,从前不过是被两大柱国压制而已。
颜烈也知道自己寿元将尽,又怕两个族兄弟抢走颜同奕未来的王位,这时就努力示好拢沙宗,希望这个强大的宗门能鼎力支持自己的儿子。
燕三郎听到这个消息时,就知道宣国有大麻烦了。
要知道,在颜枭、颜烈叔侄两人的有意引导之下,童渊人与拢沙宗人之间的矛盾渐深。童渊人在宣国强大之后,迫不及待想将拢沙宗势力从本国驱逐出去。否则当年拢沙宗也不会特地派出端方,力争保住龙牙书院院长之位仍为拢沙宗所有。
这种情况下,颜烈突然倒向拢沙宗,对人家的要求来者不拒,其他童渊人会怎么想?
——自是以叛徒视之。
颜氏两名亲王稍事煽动,童渊内部就易致分裂。
了解以上这些,燕三郎听见金羽今日的报告,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纠葛。颜霜的手下怕是见死不救,陷鲁将军于敌手,以求进一步削弱颜烈的势力。
千岁又笑道:“童渊族这么内斗下去,倒是便宜了铎人。”后者在宣国西部自立为“西铎”,打着复兴铎族的旗号反抗童渊统治,原本只是星星之火,童渊人用点力气就能吹熄。
哪知道端木景和端方联手一套组合拳打下去,宣王和柱国颜焘都死了,颜烈自身又负慢性毒伤,童渊族顿时内乱,再也无力平叛。
这两年来,西铎国渐渐站稳脚跟,办得有声有色,又向宣国东部扩进。
东部的地形与西部山区截然不同,以平原为主,有利于童渊骑兵纵横往来。但童渊人还是节节败退,只能说明其内耗十分严重,以至于原本剽悍军队都没有了战斗力。
“等颜烈身亡,整个宣国怕不得四分五裂了。”千岁下了个结语,燕三郎也深表赞同。
“就是不知小王储下场如何。”千岁悠悠道,“早知今日,吴漱玉当年大概铁了心也会将他带去桃源。”
“有钱难买早知道。”燕三郎也有结唏嘘,“颜枭刚撒手时,宣国何等强大,连卫国都争着跟它结盟,以示睦邻友好。前后才多少年?这就要分崩离析了。”
“”颜家后人不成哪。”看别人家的热闹,千岁从来不嫌事大,“一代不如一代。”
“也不能这么说。”燕三郎摇头,“颜枭时期就埋下了祸根,即是拢沙宗插手王廷事务太多。颜烈秉承他遗志,也想将拢沙宗势力赶出宣国。这人还是有些才干,缺点就是和颜枭一样。”
猫儿等他半天,不见他再说,只得追问:“哪样?”
“活太短、死太早。”
形象了。千岁笑道:“我看颜烈是毒伤侵脑,糊涂了。现在再去拉拢拢沙宗,怕是收效甚微。”
“前宣王颜同烨是拢沙宗宗主的曾孙,血缘关系浓厚。这也是拢沙宗从前鼎力支持宣国的重要理由。”燕三郎条分缕析,“颜同烨已死,拢沙宗对待宣国也不会再有特别之处。但它在宣国的利益很大,派驻的人手众多,也不会轻易放弃。颜烈正是看明白这一点,才多少寄希望于拢沙宗。不过我想,他多少会留些后手给儿子。”
猫儿伸了个懒腰:“说起来,端方近年来在拢沙宗混得风生水起呀。”
端方回到拢沙宗,就被提作韵秀峰的峰长。
这事儿说起来玄妙,他是被派去争取龙牙书院的山长归属,结果遇上宣国变故,不仅山长之位仍归拢沙宗指派,颜烈也因为宣王和亲弟弟之死而对西铎大力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