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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大魔王娇养指南txt下载     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99章 生死关头

    千岁眼里憋着坏,显然也看出他的难过。她特地多抓了几息,直到少年开始挣扎才放开手:“这样行了么?”

    他二人上次握手是什么时候,她好像没甚印象了,但至少是好几年前。燕三郎的手比从前更大、更暖和,也更有力了。

    “嗯。”燕三郎解下项链,正要开口,千岁忽然叫住了他:

    “喂!”

    她忽然凑近,离他不及一尺才停下,妙目微动,仔细打量他的眉眼,像是要把他的模样记在心里。

    说不定,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见他。

    好一会儿,她才朝他慢慢点了点头:“祝你好运。”

    燕三郎突然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她。

    这一抱很用力,千岁吓了一跳。

    不过在她全身放松下来之前,他已经放开手,后退一步。

    这一次拥抱,快得像从来没发生过。

    “祝你我好运。”燕三郎冲她一笑,这才抓起木铃铛低声念道:“留存愿力,收契解约!”

    木铃铛当中储存着他历次完成任务的报酬,燕三郎并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拿出来——他的力量越丰沛,一会儿十二龙混战就越惨烈。

    反正,他要是不幸殒命,留着这些愿力也没用了,不如赠给下一任主人。

    更何况,他有自信。

    他不会失败,更不会死!

    话音刚落,木铃铛表面闪过一点青光,随后就没有动静了。

    燕三郎抬头,原本端坐在桌前的红衣女郎已经消失。

    屋子里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和木铃铛解约之后,这件宝物就恢复初始状态,重新成为无主之物。

    它没绑定主人之前,千岁就无法外出。

    熟悉的卧室突然显得空空落落,没有人气。

    怪事。他想,平时千岁在夜里也经常四处游逛,很少在卧房里安静呆着,可他却从未觉得自己的住处这样清寂。

    习惯真可怕,不知不觉就侵肌入髓,让人割舍不下。

    燕三郎长长吐出一口气,调整心境。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想再见到千岁,首先他就得打赢。

    再睁眼时,他心中已经古井不波。

    少年擦了擦木铃铛,把它收起怀里,然后抓起一只药瓶,把里面的五颗药物仰脖全吞了。

    要是千岁在此,一定会出声喝止,只许他最多吞掉三颗药。

    接着,燕三郎重新盘膝坐好,开始摒除杂念,调息吐纳。

    一个小周天之后,他就进入了内定状态。

    在经脉里茁壮的十一条小龙似乎也察觉到什么,摇头摆尾,比平常更加活泼。药物才吞入腹中,立刻就转化为强大的真力,力量十分狂暴。

    放去别人那里,大概直接将它安置去丹田了。那地方本就像河川汇聚的水库,起一个蓄水和排洪防涝之用。可是燕三郎修行的《饲龙诀》太特殊,到现在还未开辟出丹田来容纳和缓冲药性,是以这股真力产生之后直接冲入经脉当中。

    但它所过之处都有小龙扑上来狙击,你咬一嘴,我也啃一口,个个狼吞虎咽,是以这股真力越流动越庸和,燕三郎指挥它就变得很容易了。

    然而这些营养分摊下去,每一条小龙都是意犹未尽,反而被吊起胃口,在经脉中更显狂躁。它们渴望力量,渴望厮杀,渴望夺下更大的地盘。

    固守自有的经脉对于越发强壮的它们来说太小了,不够施展拳脚。

    他毕竟多吃了几颗小药丸。这股真力流到第十一条经脉时,并没有变作强弩之末,而是在燕三郎的引领下配合第十一条小龙,直接撞击全身最后一条经脉:手太阴肺经。

    有了前十一次经验为基础,贯穿这条经脉的难度不大,甚至比起前面都还容易一点儿。真力在里面徜徉一个来回,瞬间变作了留居在这里的最后一条小龙。

    至此,《饲龙诀》第一阶段要求的十二条经脉已经全部打通,十二条小龙也全数养成。

    哪怕心性恒定如燕三郎,此刻也感觉出力有未逮。

    十二龙俱全,每一尾都是生龙活虎,在各自的领地里搅风又搅雨。少年只觉十二正经里惊滔骇浪,该当是五百年一遇的大灾,即便他拼出浑身解数安抚巩固,那堤坝也是分分钟就要垮塌一般!

    十一和十二,居然是天壤之别。

    群龙乱舞,经脉一旦被崩裂,他立刻就会变作废人。燕三郎不敢托大,挣扎着将培元丹放入口中,然后接下去调息。

    培元丹的作用,就是巩固经脉强度,相当于给堤坝加防。并且这一次可不仅止对十二正经而言。

    不一会儿,全身暖意融融。燕三郎暗吸一口气,趁着培元丹的药力还未消失,迅速进入下一阶段:

    相噬。

    在他的命令下,相隔两条经脉之间的隔阂消失了,两条溪流汇聚为一条。原本互为恶邻的小龙突然置身于同一条畅通的水道,当即是二话不说,扑上去绞缠在一起!

    这一刻,它们已经等待很久了。

    十二条小龙,两两相噬,一共六组。鼓荡的真力震得燕三郎每一条经脉都胀痛欲裂。

    它们长得太壮了。

    真力绞在一起挤压、搏杀、逆行,身体的主人必然体会钻心的疼痛,仿佛从经脉内部被千刀万剐。

    这还是他有预谋、有计划地开闸放龙,否则如果是十二条真力小龙一起破堤、混战一处,燕三郎的下场就是立刻筋骨颅浆爆裂而死,倒是干脆无痛苦。

    《饲龙诀》的真髓就在于饲龙如饲蛊,终要引导真力小龙之间互相吞噬、壮大。过程当然凶险无比,可是好处也是立竿见影。

    如有第二人立在屋中,当会发现燕三郎浑身通红,露在外部的面部、脖颈、双手都像是刚从蒸锅里拿出来,红得快要滴血,并且青筋都爆了出来。

    少年的体表更是浮起一起淡淡的水汽,氤氲如薄雾。

    他起先只是微微颤抖,而后越发严重了。

    可惜屋里没有旁人可助他一臂之力,就连千岁也被锁回木铃铛里。

    窗外,春深堂的假山里有蟋蟀喳喳叫唤,黄大正趴在石桌上打盹,浑然不知主人已到生死关头。

第600章 如你所愿

    进一步是生,退一步就是死。

    从修炼《饲龙诀》开始,燕三郎就没了任何退路。

    他的状态不好,像是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

    可是这一秒始终没有到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燕三郎体表的颤抖开始减弱。

    第一组搏杀,结束了。一条小龙完全打败并吞噬了同类,力量比原先增强了近一倍。

    然后是第二组、第三组……

    乃至第六组!

    十二条小龙只剩下了六条,但每一条的体魄和力量都有显著增强。

    不知不觉中,经脉中的力量变得平和。经过一场惨烈搏杀,存活下来的小龙都有些倦了,连游动起来都是懒洋洋地,不复先前好斗。

    吃撑了、打累了,它们也需要休养生息。

    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平时这些家伙见面就要拼个你死我活,哪能像现在这样和平相处?

    燕三郎不顾自己疲惫,飞快将它们划拨为两组,一组去攻任脉,另一组去攻督脉。

    是的,十二正经打通之后,《饲龙诀》的下一步目标就是包含了任督二脉在内的奇经八脉。任脉主血,为阴脉之海;督脉主气,为阳脉之海。这两脉能对十二正经的气血起到积蓄和调节之用,十二正经气血鼓盈,就会流入任督二脉,反之亦然。

    燕三郎还未锻炼丹田,因此这两脉的作用至关重要。

    六条真力龙原本已经半趴下了,一动也不想动,怎奈他这个主人催了又催,只好慢条斯理游往新地盘,开始攻坚克难。

    燕三郎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务必要把它们折腾到气力告尽,这才罢休。

    它们没劲儿了,他就暂时安全了。

    打通任督的速度很慢,一天天都只得寸进,但他并不在意。这两条经脉悠长曲折,串连起来的穴窍无数,还要入脊入脑,稳扎稳打一步一步来才是正道。

    他收了功,慢慢睁眼,浑身上下汗涔涔地,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

    夜色如墨,他透过窗棂还能看到星辰。

    人间可真美好。

    活着,真好。

    四肢百骸汇聚一股子乏劲儿,直接冲上头脑,让他忍不住连打两个呵欠。

    浑身上下,每一处经脉、穴窍、筋膜,都疼得好像要裂开来一样,就连肌肉都有强烈的撕扯感。

    他知道,这是肌体在方才的冲关过程中受到了损伤。

    别人境界提升完毕,都是精神抖擞、血槽点满,看起来像刚刚吃了十全大补丸;他倒好,一身是伤,疲惫欲死,后面还要小心保养多日。

    燕三郎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汗出如浆,但他现在甚至不敢开窗吹风。身体正处于最脆弱时期,一旦被风邪入侵,拔祛不易。

    他走去门边,轻敲两下。

    黄鹤一直守在门外,闻声大喜:“少爷,冲关成功了?”

    燕三郎嗯了一声:“打水。”

    他的声音里满满都是疲惫,黄鹤不敢多问。后厨里早就备好了热水,他赶紧抬起满满一桶,送去燕三郎房里。

    小主人的脸色白里透着青,把黄鹤吓了一大跳。

    泡了两刻钟,中间还加温一回,少年这才长舒一口气,勉强缓过劲儿来。

    他换过一身干净衣服,厨房里备好的食物流水价一般端上来。

    这都是药膳补品,五百年人参在其中都只道寻常。

    燕三郎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就吃掉半桌,再喝下两罐早就配制好的药酒,脸色这才慢慢转好。

    到了此时,他才觉出有些异常。

    少了个人在边上叽叽喳喳或者冷嘲热讽,这顿饭吃得太安静、太平和了。

    他有些不习惯。

    结界已经撤掉,白猫芊芊来挠门了。

    没有阿修罗附身,猫儿跳上少年的膝盖就开始打滚,仿佛也知道他刚刚经历了生死大劫,正需要抚慰,哪还有半点傲娇?

    燕三郎撤完残席漱了口,这才重新取出木铃铛,摊在掌心观察。

    这神器静默,与昨天相比,与他五年前第一次拿到它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燕三郎盯着它出神好一会儿,这才刺破指尖,重新滴下一点血珠。

    今回,他能更加清晰感受到自己与木铃铛之间建立了某种纽带。

    紧接着一缕红烟释出,红衣女郎又站到他的面前。

    这一幕似曾相识。

    燕三郎瞬间有些恍惚。

    弹指一挥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啊。

    还是千岁的话将他拽回了现实。她两手撑在桌子上,美眸睁大,盯着他使劲儿瞧:“你没死呢?”

    语调上扬,充满了惊奇。燕三郎仿佛还听出了别的什么,冲她露齿一笑:“如你所愿,没死。”

    千岁目光还在他全身逡巡,似乎彼此已经久违,声音却很傲慢:“什么愿?你小子太无趣,我在你身边早就呆腻了!”

    燕三郎不以为意:“恐怕你还要再将就一段时间了。”

    她轻轻切了一声,终是问他:“冲关很顺利?”

    “尚可。”噬龙过程中那许多惊心动魄,艰难痛苦,他都轻描淡写一语带过,“挺过来了。”

    千岁咬了咬唇。

    其实《饲龙诀》的原理和机制她都明白,当然也清楚燕三郎遭受过什么样的折磨,何况他看起来虚弱得很。常人忍到半途,或许都昏死过去了吧?

    她手按在燕三郎腕脉上,将自己的力量渡了过去,查探情况。

    果然,他身体受损严重,至少得休养个把月。身体当中的小龙由十二条变成了六条,可是走火入魔的风险并没有减小。

    如果说《饲龙诀》第一阶段是将小龙分别关在十二个笼子里面,要它们稍安勿躁,那么燕三郎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命令真力小龙三三组队,分别去冲击任督二脉。

    这一回没有笼子阻隔了,但他还得保证同队小龙之间不会互相残杀。对于这些斗得跟乌眼鸡一样的小龙来说不容易,对于燕三郎本人来说也不容易。

    他要耗费的心力,一点儿也不会比第一阶段小。

    “凶险之境已过。”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没来由有些轻松,“看来你至少还能再活好几年。”

第601章 八月十五

    冲关之境最是凶险。燕三郎这回成功了,下次再冲关就要等到奇经八脉完全打通、开启丹田田。

    只要他时刻维稳,小心伺候这些奇经八脉里的大宝贝。

    千岁看出他眼底的疲乏,站了起来道:“你睡吧,我出去散散步。”

    燕三郎此刻最需要的,就是深度好眠。

    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但是赶在千岁踏出门坎时追问一句:“冲关之前定下的协议,生效了么?”

    她轻轻嗯了一声,头也不回走出去。

    燕三郎安心了,翻身上榻,刚合上眼皮就陷入了梦乡。

    千岁透过窗户,静静看了他很久。

    没死,很好。这家伙的生命力真是堪比小强。

    ……

    燕三郎这一养就养了两个多月。

    冲关受到的暗伤都已痊愈,筋骨重又强健。

    他千辛万苦练成了第一阶段,成果逐渐显现。真力小龙虽然只剩六条,但每一条都比从前强壮了不止两倍,在经脉中游动起来凶威赫赫,几与真龙无异。

    也即是说,他的真力存量一下子上涨了两倍,且攻击性更加强横。

    作为小龙搏杀的主战场,经脉在康复以后变得更加宽畅也更加强韧,足以抵御更高层次的真力冲击。这就令他真力和运行效力大大提升。

    千岁给他估算过,此时的他至少能打原来的自己三个。

    有更强大的真力依托,燕三郎给自己修习的神通又加了两门,一称“铜筋铁骨”,一称“昙花一现”。顾名思义,前者是令他筋骨体肤强韧,外物不得损伤。据说练到深处,神兵亦不能伤。

    其实他手里可以修习的神通很多,这几年东游西逛,收集不下三十余门。燕三郎原本想要多挑几门,毕竟战斗中瞬息万变,手段多一点,胜率也会大一点。

    千岁却坚决反对:“你修行的《饲龙诀》就是天下一等一阴狠的法诀了,没有必要再多练旁门左道,只须打熬自身就行。等你境界至深,就会明白大道至朴,多不如专,专不如一。”

    燕三郎懂了,这是要他把基础属性点满啊。

    “谨记,一力降十会。”

    所以他补修了后一门神通。“昙花一现”这名字不太好,但效果杠杠的。一旦施展,能在五息内提升自己三成真力,三成速度,连防御力也会同步提升。

    高手过招,突然有一方加力三成是什么概念?或许一下就能定输赢。何况“昙花一现”修习的境界越高,维持的时间越长。

    不过这样的短瞬法术都有个通病,那就是使用过后至少十个时辰不能再用了。

    千岁还给他出个主意:“你去弄些短时内强化筋骨气血和战力的丹药,自己炼也好,找个靠谱的丹行买也好,使用‘昙花一现’之前先嗑一粒,包准把你对手虐到体无完肤。”

    燕三郎缓缓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反正,这段日子过得古井无波,少年不再外出,除了应付春明城的狐朋狗党之外,就是专心对付任督二脉,连千岁都在埋头捣鼓琉璃灯。这东西就相当于她的丹田,所以燕三郎明白,阿修罗也在修炼。

    琉璃灯修好之后,千岁明显忙碌起来,有时一消失就是两三天。燕三郎问起,她很不想说,但少年抬出新拟定的协议,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告诉他,自己正在研究琉璃灯的神通。

    法器的效用多种多样,无论谁看到琉璃灯的外观,都知道这不是进攻型的武器。但它依旧有诸般妙用。

    那里面附著的神通心法,千岁想要融汇贯通乃至运用自如,也需要付出长久的努力。

    燕三郎看着琉璃灯很是好奇:“这东西也有境界之分么?”

    “当然有。琉璃灯完整如初,就可以依着我的修为提升境界,这一点与你相同。”千岁拍了拍灯身,它即亮起青光回应,“眼下这一境界,称‘燃灯境’。”

    “然后呢?”

    “然后,就要修炼下去才清楚了。”千岁瞪他一眼,“你以为我的修行之路像你这般容易吗,有一本现成的法诀可以照搬照用,什么要点难点都是一二三四五罗列清楚?”人类的修行也太简单了,照着菜谱炒菜就行。

    少年挠了挠头,冲她一笑。

    他修习《饲龙诀》也不容易,但毕竟有前人经验可以沿袭,不像千岁,一切全在暗中摸索。

    毕竟,琉璃灯举世也只有一盏,哪来的使用说明?阿修罗单体力量虽然强大,可是用作命灶的法器品种却可以千奇百怪,谁也没能循别人的前路去走。

    她也不容易呵。

    时间磋磋磨磨,很快就到了八月。

    老天爷赏脸,入秋以后都是晴朗无云的好天气。八月十五的常规游乐是赏月观桂喝蜜酿,再吃一顿香喷喷的家宴。

    这些,春深堂都有。

    燕三郎正好倚在树边摘花儿。春深堂的老桂每年都会开出满树新花,用来炼蜜最是香甜,如果再做成桂花糖,那就是千岁最喜欢的零嘴儿。

    白猫在草丛里抓蛐蛐。青草很高,淹没了它的身形,别人只能看见这里或那里的草叶被扰动,有时还能望见小旗杆似的白尾巴直直竖起。

    千岁正在训它:“不许嚼!”猫儿把蛐蛐吃进肚子里就算了,可要是在嘴里嚼来嚼去,天明时她都能感受到讨厌的味道!

    黄鹤立在一边笑眯眯地,忽然道:“少爷长个子了。”

    桂花树干上有一道划痕,记录着他冲关之前量过的身高。如今三个月过去,燕三郎站在树边,这道划痕也不过到他眼睛位置。他一抬手就能摘下花瓣,不用踮脚尖了。

    虽然桂花树也并不高大。

    时间的神奇体现在少年身上,就是一点一点有了改变。

    千岁笑吟吟道:“是不是松了口气,是不是碍着我们在这里不好意思笑到合不拢嘴?”

    燕三郎不理她,继续摘花。

    千岁喝了一口桂花酒,“我还以为,你要永远当个袖珍小男人。”

    燕三郎难得送她一记眼刀:“恶毒。”

    她就那么见不得他长个儿?他都十四了,再有几个月就是十五岁!

第602章 发芽了

    他难得迸出一句重话,千岁讶异得挑了挑眉,看来他还挺在意这个。是了,这小子经常偷偷溜到园子里量身高,还以为她没发现呢。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男孩儿声线变得低沉,还有一点嘶哑,所以他现在更加沉默寡言了。

    “应该是《饲龙诀》之故。先前第一层不曾大圆满,你的身体要集中所有力量供养和控制小龙,稍一不慎就是走火入魔,因此无暇分给生长。”千岁想了想,“你进入功法第二层之后,性命之忧暂时不算迫在眉睫,真力开始冲击任督二脉,那是总领全身气血、敦促髓液生长,你才有机会发芽。”

    燕三郎的想法,其实与她不谋而合。

    千岁转头吩咐黄鹤大管家:“天亮以后,叫明荟楼的裁缝到家里走一趟,再多做几套衣裳。”明绘阁也是燕三郎名下产业,在他出发往红磨谷之前开张。它走的高端路线,订制的衣裳无论料子、样式、手工俱佳,当然价格也绝不低了。燕三郎是连容生弟子,又与春明城几大世家交好,所以城里的贵人们也愿意关照他家。

    这两年来,明绘阁名气渐响,生意红火。和城中闺秀一样,千岁也喜欢它的衣裳,回到春明城后就迫燕三郎谋私,一口气给她订了四十余套。

    反正少年是想不明白,她自己什么样的衣裳款式变不出来,为何非要从他铺子里订?可是一旦问起,她就振振有词:“你不懂!女人就缺衣裳呢。再说了——”她冷笑,“你从前不也送过我?”

    所以他只能猜想,千岁大概很喜欢女裁缝上门量体时说的奉承话儿:

    “哎呀千岁姑娘,您这身段儿穿什么衣裳都好看哪!”

    他那里出神,黄鹤这厢已经应了,千岁想了想又道:“你记得交代裁缝做得宽松些儿,免得这小子穿上俩月就得扔,白浪费钱!”

    “好嘞!”黄鹤笑眯眯地想,女主人越来越会当家了。不过就算穿不了多久就扔,她也没让用便宜布料子。

    “对了,至少要有六套冬装。”千岁托着下巴交代,“冬天海上很冷。”

    “海上?”黄鹤愕然,“您、您和小主人又要出门?”还是远门。春明城附近可没有海!

    千岁漫不经心:“嗯啊,我没提过吗?”

    当然没有!

    黄鹤只在心里暗诽,但是刚从外头进门的黄大却把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两位主人又要出门了吗?”它跳上石桌,蓬松的大尾巴晃个不停,“黄大舍不得呀!”

    “舍不得,你可以跟着去。”黄二蹲在一边说风凉话,“听说海上行船多老鼠,你正好大展拳脚。”

    黄大冲过去,正想对着她大展拳脚,却听千岁沉吟:“也无不可。想来那岛上也是蛇鼠无数,正用得了你。”她先前不曾细想,黄二的话却提醒了她。远洋船只在海上时间很长,阴暗的舱房里鼠蚁横行,再正常不过。

    恶,她讨厌老鼠!带个抓老鼠的黄鼠狼倒是不错。

    “啊?”黄大呆住,他就是嘚吧嘚吧嘴,为什么突然间就变成了出门的随从?“女主人,这、这个……”

    “你不想去?”千岁斜睨他一眼,美眸中寒光一闪。

    “想、想去!”黄大哭丧着脸,“想去得紧。”想死得紧。

    还是燕三郎看不过眼,出声替他解围:“你去了也帮不上忙,留在春明城就好。”他们只有一只令牌,千岁还能缩进木铃铛被托运,黄大这么个活蹦乱跳的黄鼠狼可进不去迷藏国的雾墙。

    黄大如蒙大赦:“两位主人定可以马到功成,万事胜意!”这几年红尘打滚,他跟妹妹也学乖了,事儿不一定尽心做,但嘴一定要甜!

    千岁冷冷一笑,才不吃他这一套。燕三郎倒没甚表情:“方才你出去做什么了?”

    得他提问,黄大这才想了起来:“哦哟,来了个大好消息呢!”

    他一下子眉飞色舞:“赵丰从梁国大都给我写信了,他生了个大胖儿子!”鸳鸯谱事件中,他吃了不识字的大亏,后面痛定思痛,也向老爹习字。“他说孩子尚幼,等后头再带回来春明城过年。”

    黄二把卤鸡爪子啃得嘎啦作响:“是他生儿子,又不是你生,你蹦哒个什么劲儿?”

    “他是我兄弟,他高兴我就高兴。”黄大呸了一声,“你这没见识的妇人懂什么?”

    黄二把东西一丢,人立而起:“你有见识,你的见识就是懂得说出‘妇人’二字。知道‘打架’这俩字怎么写吗,要不要我教你?”

    两只黄鼠狼掐在一起,飞快打进草丛里,到处簌簌作响。

    黄鹤继续保持笑眯眯的姿态。这两个货,什么时候可以停止给他丢脸呢?

    “衣服做快一些。”千岁又转向黄鹤,“我们十天后出发。”

    白猫从草丛里溜了回来,嫌弃地看着那一对打架的黄鼠狼。燕三郎抚了抚它的脑袋,它就顺势倒在他臂弯里了。“这段时间里,你们要照顾芊芊。”

    听见这句话,两只黄鼠狼架也不打了,从草丛里一前一后蹿了回来:“您不带上猫儿?”

    “这次不能带了。”他话音刚落,芊芊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喵喵直叫。她也修炼出灵智,尽管法力不强,听懂主人的话却没问题。

    从前,主人走南闯北都会带上它啊。这回她也想去!

    燕三郎叹了口气,摸摸它软乎乎的脑袋:“乖乖守在家里,有谁欺负你了,就叫黄大黄二给你出气。”他也不习惯哪。

    ¥¥¥¥¥

    东海,横沙滨。

    十一月的海边可不像常人想象那么美好。白沙、海鸥、波光粼粼,这些的确都有,但强劲冰冷的海风能把人吹到面瘫,更不用说风里夹杂着冰碴子,掠过地面倒颓蔫黄的荒草时,还可能把草根和泥土一起拍到脸上。

    从外头赶来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把自己包裹成一个粽子。

    燕三郎抵达横沙滨时,恰好是午后。

第603章 横沙滨

    听说这里原本是个渔村,但经过数百年发展,慢慢变作了一个小镇,人丁不旺,也就四、五百人。他走入镇里,发现外围大量建筑看起来都很新,不必凑近都能嗅到浓重的松漆味儿,有些榫卯更是露出里面青白的木质,全无风霜摧残过的痕迹。

    千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些酒楼饭庄都是刚盖好不久。”否则以镇子原本那点儿建筑,新来者都难有片瓦可以遮身。

    平时这里很是寂寞,不过现在一房难求。

    燕三郎并不打算入住,只想随意找个酒楼寄存马匹。可是辗转几家,都说厩里早就满了,半匹马都塞不进去。他也知道店家说的是真话,因为这个小镇此刻真被各式各样的马车和队伍塞满。

    找了好一会儿,他才把马儿寄到一家粮店后院,以二两银子的天价。他把马儿缰绳交过去,店家正要牵进马儿,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叫:“等等,别关门,等一等!”

    燕三郎循声看去,有个年轻男子带着自己的马往这里快步奔来。

    “掌柜的,我也寄马!”他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子,“麻烦你帮我好生照料。”

    店家看看他手里的银子,呲了呲牙:“不成,我家没有那么大地方!”这才半两银子。

    “您帮帮忙。”男子求情,“我快把整个镇子走完了,实在找不着寄存地儿。”

    燕三郎不吭声,但知道他这情求得不好。别处都寄存不了,店家这里当然更好坐地起价。如今少年手里的产业繁多,早知道讲价可不能这么讲。

    果然店家嘿了一声:“没地方就是没地方。”却不再跟一句“你走吧”,显然是等着他多出点钱。

    街上有一名老妪走来,一边开自家院门一边嘀咕:“寄什么马?个把月后要是有命回来,这里多的是马儿,半两银子就能买到。”

    虽说是嘀咕,但她的声量可不小,燕三郎和男子都听见了。店家没好气道:“王婆子,你胡说什么哪?”

    “我说得不对?”王婆转过来对两人道,“六十年前我就是亲眼所见,你能么?”

    她满脸皱纹,身形佝偻,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多岁。粮店的店家不过三十许人,闻声一噎,再转眼见到年轻男子目光转动,显是有退缩之意,赶紧道:“行了行了,我就做一次好人,呃……”

    说到这里,他看了燕三郎一眼。同是寄马,这位小爷付了二两银子,年轻男人才半两,前者会不会有意见,要他退钱?

    燕三郎看出他的担忧,只说:“无妨。”

    店家这才放心收了年轻男子的钱,把他的马儿也一并牵了进去。

    男子交钱时很不舍,目光追随那两块碎银子,直到它们消失不见,这才长长叹了口气。“多谢小哥。”

    若是燕三郎心里不平,要求店家退款,后者大概不会收留他的马儿了。

    燕三郎只道一声“客气了”,就往海边走。

    从这里步行前往渡口,也不过就是二里路程,道上来来往往都是人,也不虞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抢劫。

    何况路上时常有灰衣人往来巡逻,确保没有恶**件发生。

    这些灰衣人有男有女,年纪从十七八到四十余岁都有。燕三郎看了两眼就道:“不是官家人。”

    从气质到行为都不像。

    千岁还未回答,边上就有人接声了:“的确不是官家人,这些是汴宗弟子。”

    燕三郎挑眉,一侧首就看见那男子跟了上来。他已经听见这人脚步声,因此并不觉得奇怪。

    这男子的棉袄上打了好几个补丁,里衣也有些皱了,身形偏瘦,面有菜色。

    千岁怎么看,也不觉得这人有甚本钱乘船出海。

    这世上果然无奇不有啊。

    那厢燕三郎正在问:“汴宗?玄门?”

    “是。这块地盘二十年前被汴宗占去了,直到今天。”男子向燕三郎友善一笑,“你好,我是荆庆。”

    “燕。”燕三郎的态度冷淡。

    “燕小哥。”这人是个自来熟,“你也去海边吗?”

    他没有明问,但这会儿眼巴巴赶去海边的只有一种人,所以燕三郎斜睨着他:“有事?”

    “没,没事。”荆庆干巴巴道,“只是我们很可能同舟而行,我就先过来打个招呼。”

    “你怎知道我们同舟?”

    他目光寡淡,语气也漫不经心,荆庆却不知怎地感受到无形的压力,要定一定神才能接下去:“我们来得晚,大部分人都乘船出海了。这会儿海边的人也少,船也少。同乘的几率不、不小。”

    路边有个包子铺,热气腾腾,但包子得五文钱一个,花卷三文。

    平时它自然不敢卖这个价,但现在是非常时期。燕三郎随手要了十个包子,都用油纸包起。荆庆也跟了进去,看着笼屉咽了下口水,才小声道:“麻烦给我两个花卷。”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数了六文钱出来。

    燕三郎耳力好,这人刚取出布袋,他就听出里面的铜板不多了。

    “穷鬼。”千岁在他耳边笑道。

    是以他又扔出几枚铜钱:“给他换成肉包。”

    荆庆大为感激。

    镇里的酒楼人满为患,再说燕三郎千里迢迢来到横沙滨的正事儿是赶船,哪还有空坐下来吃顿正经饭?

    包子好过干粮,至少是热乎的。并且这家包子铺下的料也足,包子比燕三郎拳头还大。

    两人拿着包子出门,燕三郎就问他:“你对这里很了解?”

    “我就是本地人,家住大龙堀,离这里不过七八里,半天就能走到。”

    绕过一段盘山路,燕三郎已经能看见港口了。这是一片宁静的海湾,热情的浪头奔进这里,也变得温柔起来。连容生的朋友描绘自己抵达这里看见的景象是“船头接船尾,整个海湾密密麻麻都是船,一点儿空隙也没有。”

    但这会儿海湾空荡得很,渡口也只有二十来艘船只停靠。结合荆庆方才所说,赶来这里的多数人都已经乘船出海了。

第604章 坐地起价

    “我远行而来,中途遇上山洪和泥流,受阻小半个月,这才迟到。”燕三郎有点好奇,“你就住附近,便利得很,为什么现在才来?”

    荆庆闻言左右看了看。路上行人不少,但都来去匆匆,无人注意他们。他这才压低了音量:“安全。”

    他示意燕三郎看看周围:“你觉得,这些是什么人?”

    “并没打算搭船出海的人。”否则也不会留在陆地上了。燕三郎又看了几眼,“仿佛都不是大人物。”

    “燕小哥好眼力。”荆庆赞了他一句,“这些都是豪门带来的长随。他们的主人登船出海,他们就在这里守候,直至主人归返。”

    “人数实是有点多了。”能把小镇的酒楼饭庄都塞满,燕三郎粗略估计,总人数过万了。

    “你可知,为何出海的客人会带来这么多随从?”荆庆苦笑,“路上不安全哪。”

    “哦?”燕三郎明知故问,“为何?”

    “出海的贵人多,打劫的强盗也多。那些大户人家不多带点人手,怎么能保证自己安全?”迷藏海国六十年才开放一次,能去能回就是一本万利。强盗也知道这一点,六十年才等来一次打秋风的机会,他们怎么会轻易放过?“就算抵达这里,我们也有危险,谁知道这些海客会不会有人心生歹意?”

    “出海的未必个个有钱。”

    荆庆知他指的是自己:“是极,但我们身上都有自认为最值钱的东西,否则根本不会去迷藏国,对么?”

    “或许吧。”迷藏海国的通行令,就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既如此,你为何找我?”

    他长得很阳光很好人么?荆庆不怕自己抢牌杀人?

    “你已经知道我是穷光蛋了,至少你比我有钱。”穷人和富人在一起,谁才是最怕抢的那一个呢?“再说港口就在前方,你总不至于在汴宗弟子的眼皮底下杀人罢?”

    “那可不好说。”燕三郎冲他微笑,露出一口好牙白森森地。荆庆看得脚下一顿,但旋即硬着头皮道:“我对目的地更了解。你只管问,有问必答。”

    有价值,所以不容易被杀么?燕三郎不置可否。这时两人已经下到坡底,走近渡口。

    渡口也是提前被整葺一新,栈道非常工整,否则木料长期浸泡在水里,早就腐烂。燕三郎看在眼里,问身边的荆庆:“渡口和镇里的房屋,也都是汴宗的手笔?”

    “是啊。”荆庆晓得他要问为什么,“过去每一次迷藏国开放,横沙滨属地的官方或者玄门宗派都能捞到不少好处。”

    “怎么说?”作为一个外来户,燕三郎对这些全然不知。

    “归来的宾客上岸以后,有许多会就近处理迷藏国所得。”荆庆耸了耸肩,“你知道,多数人远道而来,满载而归是好事,但处置战利品就是个麻烦事。何况回去路上万一遇到截道儿的,怕是人财双亡。”

    “管理这块地头的官方或者玄门,就会跟他们做生意,甚至提供护镖服务。”荆庆笑道,“算是皆大欢喜,所以汴宗才会花费人力财力在横沙滨上。”

    近水楼台先得月,属地管理者也能分到不少实惠。海客们出海赚钱,而他们就赚海客的钱。

    说话间,两人走上栈桥,就有船老大凑了过来:“去迷藏国吗?”

    两人点头。

    船老大然后向他们伸手:“一人一百五十两银子。”

    可真黑。

    燕三郎看了看荆庆。后者连包子都买不起,有钱搭船么?可是他连镇子里的细节都清楚,怎会事先不打听打听船费?

    荆庆苦着脸问:“不是一百两么?”

    “涨了。”船老大伸着大拇指往自己身后的水面晃了晃,仿佛突然涨价一半是理所当然,“船就剩这么几艘了,你们爱坐不坐。”

    坐地起价啊。

    千岁附在燕三郎耳边笑道:“你说荆庆拿得出么?”

    “拿得出。”燕三郎眼也不眨。

    “什么?”一边的荆庆没听明白,追问一句。但船老大打断了他:“你们到底坐不坐?不坐别站在这里碍事儿。”

    “坐。”燕三郎深知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出海以后,自己身家性命都要交到这船老大手里。

    他老实掏了十五两金出来,折合银子恰好是一百五十两。

    荆庆愁眉苦脸,从腰间摸出几两碎银子,然后又拔下鞋子,从鞋底抠下一块金饼,折算起来也差不多是一百五十两银子。

    这金饼被熔成薄薄的一层,直接贴在鞋底。这样就算他遭遇抢匪,也没人会去翻他鞋底来看。

    燕三郎也不由得侧目。

    这人把银子分作好几个地方放,难怪布袋里面听不到几声钱响。先前看起来两袖穿风,原来还有点儿家底嘛。

    船老大把银子金饼从他手里拔出来收了,指了指系在码头的木船:“上去吧,凑够八人就开船!”

    这船也就是中等体量,从头到尾长约五丈(十六米)。船身看起来饱经风霜,燕三郎在船底看见了藤壶等赘生海物,密密麻麻趴满了底板。

    船上另外还有两个船员,并不理会燕三郎。

    他和荆庆全船走了一遍,发现船分上下两层,有五个舱房,除了前后甲板,还有一个公共的小厅,现在堆满了各式杂物。

    “这些都是远洋的渔船。”荆庆对他道,“临时用作载客的渡船。”没人会为六十年一次的海上之旅专门制船,太浪费。

    燕三郎游走一遍,选了个底舱丢进包袱,算是占了个位置。荆庆奇道:“咱怎不要上面的舱房?”他们是最先上船的,理应选择好舱位不是?

    每一间舱房都很窄,摆两张小床就基本满了,放个胖子站在两床之间的过道,转身都难。房间里还有一股子难闻的霉味儿,像是鱼腥和鸡屎味的混杂。

    可是上面两个舱房都带窗,好歹有风有光;底下三个舱房无窗,乌漆麻黑,白天也必须点灯,否则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605章 有权有势

    荆庆进来还得下意识捂住鼻子,燕三郎面色如常,仿佛嗅觉失灵:“少些纷争。”

    他只想顺利抵达迷藏国,路上的纠纷和风波越少越好。至于居住环境,好歹这儿还有张床,怎么不比寒冬腊月的黟城荒园强?

    他不挑,所以选了底舱,但是靠近门边,有事可以及时反应。

    荆庆想了想,也是如法炮制,把行囊放去另一张床。燕三郎看了他一眼,荆庆赶紧笑道:“咱们一起,有个照应。”

    燕三郎目光微闪,也不多说什么,迳直走上甲板。舱房里逼仄窄暗,又有一股子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鱼腥味儿,久闻欲呕,他也不想呆在里头。

    不远处,有两只海鸥正在打架,争夺半截鱼身。

    燕三郎望着海面出神,耳中却听到千岁问他:“这小子实实在在是个弱鸡。”

    “嗯。”荆庆没有修为在身,只是个普通人,“这世上普通人居多,前往迷藏国也多数是普通人。”

    “可是去迷藏国的穷鬼不多。”千岁嘿嘿一声,“你猜,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去迷藏国换回钱财?否则,就不如卖掉令牌了。你在路上也看到了,通行令已经炒到八万两一枚呢。”

    燕三郎路过一个城池,里面的拍卖行公开发卖一枚迷藏国的通行令,角逐十分激烈,最后是以八万两的价格被买走的。

    八万两,这价格让普通人吃喝几辈子都不愁了。他看荆庆也不像家底殷实的,为何不卖掉令牌,换一世富贵?

    “或许他不知道牌子那么贵。”燕三郎随口一说,看见不远处有人快速走过来,显然也是船客。

    “胡说八道!”这小子就算糊弄,也越来越没诚意了。

    燕三郎的注意力却转去了渡口。

    时间慢慢推移,上船的客人也越来越多。约莫是大半个时辰以后,船上就只剩下四个位置了。

    燕三郎观察其他船只,或多或少都拣上了几个客人。

    就在这时,又有乌泱泱一大群人朝渡口走来。燕三郎一眼扫过,目测至少有百来个,众星拱月般围住中间。

    荆庆轻声道:“不知是哪一家权贵来了,可惜这里面也只有一个能上船。”

    果然那群人走近渡口,对上候在这里的几个船老大,开口就要包下一整条船。

    “没有空船了。”

    “给我们清一条船出来。”这群人道,“我们出三倍船金!”

    船上,荆庆给燕三郎解说:“包船比较安全,船上都是自己人。”人越有钱,命越金贵,不想多担无谓的风险。

    这样的海客,过去几天船老大已经见多不怪了:“没有就是没有,再说按这里的规矩,船不能包!”

    “岂有此理!”人群中有管事怒道,“有钱还不赚吗!”

    “你以为就你家财大气粗?”船老大也想多赚哪,奈何不能,“去跟汴宗的爷们儿说。他们肯,我们自然就肯。”

    汴宗也派人手留驻码头,闻声巡视过来。这管事迎上去就道:“各位,我家少爷乃是宝夏国上柱国三公子,与贵宗山长时常往来……”

    汴宗弟子这几天守在这里,这类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当下笑眯眯回了一句:“真是抱歉,船只是按出海人数定的,要是让您家公子包了船,势必有后来的客人上不去了。”

    管事回头望了自家公子一眼,见他点头,赶紧再加码:“五倍!”

    “这不是钱的问题。”汴宗弟子依旧客气,“您家公子想去迷藏国,那就只能上船占一个位置!这是我们山长亲自交代的,一人一席。”

    管事为难道:“这未免太不通人情。万一路上……”

    “路上要走十天。”汴宗弟子道,“今日过后是没有船了,您家公子想进迷藏国,得再等六十年。”

    “六十年”这几个字太唬人,始终旁听的上柱国的公子也耗不下去了,上前两步瞪他一眼:“废物!”

    管事好生委屈,却只能低下头。

    这公子也看出汴宗人态度虽好,底限却不能通融。他冷嗤一声:“算了算了,拼船就拼船,有甚了不得?”去迷藏国的人数以千计,怎会到他就出事,也没那么巧。

    他肯拼船,管事立刻抖擞精神,到码头挨个儿看船,最后回去小声道:“公子,那艘不错,船客不是女子就是老人,还有孩子。”

    船上,荆庆正对燕三郎道:“这些富家子弟可真傻,还没上船就自报来历。”光天化日之下,谁都知道他们有权又有钱。问题是,上了船之后要在海上走十天呢,那时候他们的权就派不上用场了,只剩下钱……

    燕三郎呶了呶下巴:“他走过来了。”

    人群浩浩荡荡往这里来,码头送别。不过荆庆料错了,最后这一群里居有两人上了这艘船,一位是公子,另一位是随从。

    他们掏出了两面令牌。

    荆庆轻轻“哇”了一声:“了不得。”

    市面上一牌难求,上柱国府却能一连拿出两个。那可是十六万两银子哪。

    还差两人就能开船了。

    上柱国的公子到船上走了一圈,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显然对这里的环境和卫生很不满意。不过无论他在家里怎样锦衣玉食,上了这艘船也只好忍着。

    船票价格八万两一张,就算是他,也舍不得掉头就走啊。

    “这是什么腌臜地方!”燕三郎在甲板上都能听见公子怒气冲冲的声音,“汴宗就不能多派两艘好船!”

    “有些水域危险,暗礁太多,走不了大船。”船老大正好经过,给他答疑,“去往迷藏国的人数又多,没办法一人派一条船。”

    诚然也有荆庆这样自有坚持的船客,但多数家族真正缺钱了,只会把牌子卖掉,换立等可取的真金白银。所以到最后能握牌在手的人,哪个没点背景,哪个没点身家?要想照顾每人周全,汴宗得弄来多少船才够用?

    办不到,就干脆一视同仁了。

    上柱国公子哼了一声,自行挑了一间上舱房住,矮子里面挑将军嘛。

第606章 公大夫

    码头上的人又少了,也不往这里来。

    荆庆等了半天,就过去跟船老大套近乎了。从燕三郎的角度看去,这人不断陪着笑脸,船老大却爱搭不惜理,直到荆庆递了一样东西过去。

    这玩意儿圆溜溜像个青皮果子,比指甲盖大一点,但外头还裹着叶片。别人还看不真切,船老大就拿过来就丢进嘴里嚼了几下,点了点头。

    燕三郎耳力好,能听见他赞了一声:“不错,这个不错。”

    吃人的嘴短,船老大面色也和缓下来。荆庆自己也嚼了个果子,两人慢慢聊开了。

    同行的船客里面,有一个小姑娘奇道:“他们吃的是什么东西?”她看见船老大吐了一口唾沫在甲板上,紫红得有点儿吓人,像是吐了血。

    “槟榔。”燕三郎精辨药物,看了两眼就能断定,“能起兴,但吃多了黑牙,易成瘾。”

    小姑娘一看,船老大的牙果然有大半都黑了。她吐了吐舌头,向燕三郎笑道:“原来如此。我姓窦单名一个芽字,不是黄豆的豆。拢沙宗弟子。”

    燕三郎意外地看她一眼。拢沙宗这个名字已经好久没有听见了,上一次跟它有交集还是四年前,韵秀峰梅峰长的官威给了他好深刻的印象。

    拢沙宗在梁国以东吧,离这里可远着呢。他没料到万里之外还能遇见拢沙宗子弟。

    这小姑娘明眸红唇,肤色粉嫩,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她穿着一件绯红的裙子,千岁总觉得她像一只会蹦会跳的红苹果。

    燕三郎问:“拢沙宗?你是哪一位峰长座下?”

    窦芽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呀,你很熟悉嘛?我是巫贤峰吕峰长座下第十四真传弟子。请问你是?”

    “我非玄门弟子,但在拢沙宗里有个相识。”这个,燕三郎还是说了真话。

    “是哪一位师兄?”

    千岁在燕三郎耳边“哟”了一声:“嘴真甜。”紧接着又道,“这小姑娘看起来最多也就是十三四岁,待人接物可比你玲珑多了。”

    燕三郎装作不闻:“端方,梅峰长门下。你可认得?”

    “噢——”窦芽拉长了音调,“原来是端师兄!我当然认得啦,他可是宗里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宗主都器重他。”

    “阔别多年。”燕三郎一笑,“看来他近况不错。”

    “那是,端师兄修为又高人又好,师姐师妹们都喜欢他。”窦芽唉了一声,“从前年起宗门就想给他指婚,不过端师兄以梅峰长身体不好,他需要随侍在侧为由婉拒了。”

    燕三郎抓住了要点:“梅峰长身体欠妥?”

    上次他见到梅峰长,那可是养尊处优、威风八面,轻易就将梅衡西置诸死地,原本蒸蒸日上的衡西商会也险些分崩,最后更是直接被指给了端方来打理。

    怎么看,梅峰长都像是能再祸害人间一百年的样子。

    窦芽“啊”了一声,有些懊恼自己失言:“这、这个,也就是一点小病啦,养养就能好。”

    “哦。”燕三郎也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就此打住。“一点小病”能拖两年不愈吗?他可是知道端方的品性,梅峰长养这么一只虎狼在侧而不自知,恐怕……

    不过以拢沙宗宗主的本事,端方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看来这几年有进步的不止是燕三郎一个人哪。

    相比远在天边的端方,燕三郎更想知道:“今趟出海,是拢沙宗安排你来的?”小姑娘对答如流,看来是拢沙宗门下无疑了。

    “是啊。”窦芽点头。她一笑起来就有两只虎牙,“反正我也要顺路回家,宗门就交代我走一趟迷藏国。”

    听在少年耳中,这话里就多出一重涵义:拢沙宗不太把迷藏海国之行当回事,否则不会只派一名真传弟子出海。想来也是,那样一个与国抗衡的玄门财力雄厚,能短缺多少宝贝是自己弄不到的,只能去迷藏海国里购买?

    或许有那么几样吧,所以窦芽在这条船上。

    她边上坐着一位老人,身形微胖、面色红润,因为保养得当,也没人看出他到底多大岁数。不过到底年纪大了,扛不住冷风,所以尽管身披皮裘,这会儿也只得缩在船厅的角落里。

    燕三郎和少女的对话,他听得津津有味,这时插口道:“老夫也去过拢沙界的云城,那真是第一等繁华富庶之地啊。小姑娘,你想从迷藏国换什么回来?”

    见其他人目光看过来,他拢了拢衣襟:“喔,老夫姓庄,庄南甲,涂国公大夫,也是南汝商会的会长。”

    窦芽回他一声好,但眼里有疑惑,显然不知“公大夫”是个什么官职。

    燕三郎师从连容生,很重要的一课就是熟谙各国廷制和职衔。大小二百余个国家和势力,光是记清名字都很费劲。

    涂国为东部小国,海岸线狭长,兼收海陆之便,尽管国土面积不大,但一直是海民与内陆的货转交往之地,做这中间商赚差价也过上了好日子。

    而这位庄会长担任的“公大夫”,其实是官爵一体,等同于梁国县令。

    不过,无论梁国还是卫国的县令都没有直接下海经商的权力,不像这位庄会长,自报名讳时还敢堂而皇之在官职后面跟个商人身份。

    宝夏国的柱国公子正好从船舱里面走下来,想来是嫌里面气味难闻。他正好听见庄南甲这句话,噗嗤一笑:“买来的官儿,说出来倒是光明正大。”

    庄南甲一下子涨红了脸:“你、你说什么!”

    燕三郎目光微动,想起一个词来:

    卖官鬻爵。

    大国自有大国的体统,梁、卫就是财政再拮据也不敢公开叫卖官爵。可是许多小国就没有这些顾虑,哪一年遇上天灾**、国库空虚,王廷就会默许卖官,甚至有时这种官位买卖还由国君亲自操刀。

    只看庄南甲财大气粗的模样,显然“公大夫”就是买来的。这人要是有钱了,忍不住又渴望有名或者有权。

第607章 纷争

    这样买个一官半职过过官瘾,还有个遮羞的说法叫做“捐官”。不过柱国公子直言其“买”,确实很不客气。

    眼看这两人要争吵起来,窦芽赶紧出声打断:“都消消火气,我们要同行十天呢!”说着主动答起庄南甲的问题,“师门这次要我带些草药回去,最好能买到种子,一劳永逸。否则再等六十年才能买到也是麻烦事儿。”

    柱国公子冷冷看了庄南甲一眼,转对窦芽道:“拢沙宗经营多年,想必物料丰富,怎么会来海外迷国寻购药种?”

    窦芽打量着他:“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她从小在拢沙宗长大,不识外界风土,旁人并不觉得奇怪。

    柱国公子昂起下巴,由边上的侍从代答:“我家公子姓丁,大名云正,乃是宝夏国上柱国丁耀秋第三子。”

    窦芽“哦”了一声,悄悄问燕三郎:“那是很大的官儿?”

    “很大。”燕三郎给她科普,“可称宝夏国重臣。”

    小姑娘坐得近,这一倾身,他都能嗅到对方鬓发传来的清香。拜千岁所赐,他能轻易辨出这香气的主料是丁香,其若有若无,好闻却不腻重。自然香粉里面还掺入别料,但是恰到好处,实是很高明的调香手法。

    这样一盒上等的香粉,在春明城要卖到三两银子。看来这小姑娘的确有钱。

    燕三郎藉着一点香味儿分析情报,耳边传来千岁问话:“小姑娘好闻吗?”

    声音至少抬高了两度,听起来有点不悦。

    燕三郎下意识挪开一尺,不答。

    这时窦芽也正在提问,没留意他的举动:“我也觉得奇怪哪,宗内长辈说过,迷藏海国是个小世界。既是个自成一体的世界,怎么会生长我们陆地上的珍稀药草?”不同地域之间的物种都不相同,更不要说两个世界了。

    始终没有存在感的荆庆,这时才轻轻咳了一声:“这个问题,我或知答案。”

    他待众人的目光一起汇聚过来,才接着道:“我听说迷藏海国原本不是今天的群岛模样,它从前是一片广袤大陆,就像我们的世界。后来天灾降临,整个世界被毁灭,只剩下零星几个海上岛屿。所以它本身的物产几乎在天灾中损失殆尽了。”

    船上众人出海之前都做过相关功课,但荆庆这一说还是首度听闻,都觉新奇。窦芽眼中更加迷茫了:“既然它损失了所有物产,又怎么会变作无数人向往之地?”

    “我说的是‘几乎’而不是‘全部’。动植物基本死完了,可是矿藏还在啊,甚至因为天灾而越发丰富。”荆庆答道,“其实,我们要去迷藏海国购买的东西,很多都是从陆地送过去的。”

    庄南甲大奇:“怎么会?我们远赴重洋,居然要从海国把陆地的东西再买回去吗?”

    “恐怕是这样的。”海风大,荆庆揉了揉被吹疼的脸面,“谁也不知道迷藏海国与陆地的交易从什么时候开始,但所有人都明白,在岛上的交易又安全又隐蔽。”

    窦芽下意识点头:“听说上岛以后要戴起面具呢,那就谁也不认得谁了。”

    “或许人们最初只是来买一点迷藏国的特产,但久而久之就发现,把自己的东西拿来这里出售也是个好路子,无论买家是谁。”荆庆压低了音量,让内容听起来更神秘,“有些杀人越货得来的赃物,在陆地的拍卖会都不好出手,拿来这里反而好卖。你们看,来源不可考,去向不可考。”

    丁云正蹙了蹙眉:“你这么说,可有实证?”

    “那当然是没有的。”荆庆苦笑,“我也就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丁云正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个‘别人’是谁,怎会知晓这许多秘事?”

    荆庆抿了抿唇,才答道:“我家中长辈曾经去过迷藏国,返回后将见闻写进家史,留传后代。”

    丁云正“哦”了一声:“你的长辈做过统计?”

    “这个……他也办不到。”荆庆又咳嗽一声,“他只是作此推测。”

    丁云正呵呵一笑:“好个推测。长辈要是真有本事,你怎么是这副模样?”

    这下连荆庆的脸色都变成了猪肝色。在座所有人当中,的确就属他最落魄,无论明面还是实际,丁公子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嘲笑他不得祖上荫庇。

    千岁啧啧两声:“这人嘴可真臭。”

    庄南甲先前也受过丁云正的气,这时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忍不住出声解围:“这么多年,迷藏国也没走漏出去多少消息,你家先辈能作出这么详细的推断,已经很了不起。”

    荆庆感激地向他点了点头。丁云正就呵呵了,待要阴阳怪气再补一句,窦芽已经抢先问道:“这位、这位……”她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

    “荆。”谁也不能拒绝这么可爱的姑娘,荆庆的脸色和缓下来,“我叫荆庆。”

    “好,荆先生。照您说来,岛上是不毛之地了?”窦芽露出失望之色,“我还以为人人争着想去的迷藏国,会是个漂亮的水上世界。”

    “那倒未必。”荆庆沉吟道,“据我先辈所言,那里密林莽莽,景色宜人。不仅是瓜果蔬菜,连禽肉鱼虾都一应俱全。”

    “竟是这样么?”拢沙宗里的长辈只会按步就班地解说和交代任务,哪里能描绘得这么详细?窦芽听得津津有味,“可是迷藏海国不是拒绝生灵进入吗?”

    “拒绝动物进入。严格来说,是拒绝有意识的物体进入。卵、蛋、胚类有生命但无意识,也可以进去。”荆庆纠正她,“否则你怎么带回药草种子?”

    说得也是哦。“好,就算只有动物不能进出。”窦芽退求其次,“那鸟兽虫鱼怎么进去的?”

    这回不必荆庆答疑了,燕三郎就说出了两个字:

    “令牌。”

    迷藏国的土著只要往这些外界生灵身上贴起令牌,就能在小世界开放的时候把动物引种进去。有了先驱,形成种群也就是时间问题。

第608章 各有所求

    更何况鸟、虫、鱼类都是卵生,带成体进去不容易,带卵进去可不受限制。

    大伙儿都明白了。

    丁云正看着燕三郎问:“你是谁?”他又看了看窦芽,小姑娘长得好看,他忍不住多盯了两眼。

    “谁也不是。”燕三郎耸了耸肩,“我就是句遥国的一个小商人,无衔无职。”

    燕三郎说的是老实话,千岁笑了:“这么说起来,你既不是玄门弟子,也非官家后代,手下更是连个商会也没有。哎哟,这履历简直寡淡如水啊。”小三儿的功夫都做在了暗处,世人不知。明面儿上的身份三言两语就说完了,一点儿也不丰厚,一点儿也不博人眼球。

    丁云正眼中顿时露出鄙夷之色,连个“哦”字都懒得说,重又闭眼歇息。对常人而言,能弄到令牌上船就很了不得了,可是能坐在这里的,谁没有令牌?

    窦芽不以为意,拉着燕三郎继续说话。庄南甲多问他一句:“你来迷藏国,想买什么回去?”

    “我想追查一样东西的来源,那物从前得自迷藏国。”燕三郎说了三分真话,“其他的,走走看看罢。”

    庄南甲笑了:“从迷藏国买回去的东西追查不出来源,方才荆庆已经说了,否则大伙儿也不用千里迢迢来这里做买卖。”

    燕三郎不答反复:“庄会长呢,来迷藏国又有何求?”

    “我托丹师炼制的延寿丹,少一味最关键的药引子。”说起这个,庄南甲长叹一口气,连“老夫”都不再自称,“我到处寻访,才听说有人六十年前从这里买到了药引子……迷藏国连续几次开放,都有那味药物出售,所以今次我也来碰碰运气。”

    窦芽侧了侧头:“能延多久?”

    “五年。”

    窦芽咦了一声:“好像……”后面不说了。

    “好像也不是很长?”庄南甲明了,望着几人苦笑一声,“等你们到了我这把年纪,就会知道寿命才是无价之宝。只要能够多活几天,就算散尽家财也是值得。”一船人都是少年男女,哪有他这么多感悟?

    燕三郎仔细看了他几眼,忽然道:“让我号一号脉?”

    “小哥儿还精通医术?”庆南甲精神一振,毫不忌讳地捋起袖子,伸手过去,“我可真是运气,同船竟有大夫!”

    燕三郎伸指往他腕上一搭,静心听了几息,这才缩回手指。

    他脸色淡然,庄南甲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得不问:“怎么样?”

    “命灶微凉,五内渐衰,六七年前应该得过恶疾。尽管你保养得宜,根基还是受了重创,再难恢复,就如岛上那棵半僵枯木。”海船对面有个小岛,也就是七、八丈见方,岛上荒草都没几株,却有一株三丈高的树,燕三郎指的就是它。

    这棵树的情况也不好,形容枯槁、叶片掉光,只剩几个光秃秃的杈子,树心还烂了一小半。

    显然它活不了多久了,尽管它还在挣扎着苟延残喘。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努力都能成功。

    “除非有源头活水,否则挺不过两年,也难怪你要炼制延寿丹。”

    窦芽都担心他实话实说太伤人,不过庄南甲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宫里的太医也是这样说道,小哥儿医术了得啊。”

    这时木船终于一先一后等来了最后两名客人。船老大解开绳子一声吆喝,另两名船夫过来帮忙,这艘木船很快就滑向港湾,转了个方向,缓缓向洋面驶去。

    后上船的两名客人,一个是高身七尺的彪形大汉,胳膊都快有窦芽的腰肢粗了,辫子头、铜铃眼,有一道紫红色的刀疤从眼角延伸到嘴角,不过络腮胡成功地将刀疤掩去了一半。

    他跳上甲板的时候,船身仿佛都往下一沉。因他眼神好生凶狠,四面扫视时,众人下意识停止交谈。

    相比之下,另一名客人就和气多了。这是四旬左右的中年妇人,嘴角常挂笑,腮边有酒窝。

    络腮胡上船走了一圈,相中了另一间上舱房,于是“砰”地一声,把房客的行李直接扔去边上——

    庄南甲的行李。

    这位涂国的公大夫涨红了脸,可到底没敢拍案而起。他嘴里嗫嚅几声,也就认了。

    千岁笑了:“这一看就不像良民。”

    “悍匪。”燕三郎低语,声量只有身边两人能听见。荆庆大奇:“你怎么知道?”

    “他身上血气煞气太重,应该沾过很多人命。”燕三郎往上舱房瞥去一眼,“草莽之气太重,又不是军队出来的。”他在卫国的廷军、镇北军乃至褐军都待过,自有比较。哪怕是起义农民组成的褐军,也断不是这样气质。

    荆庆咽了下口水。

    丁云正的随从看起来也有些紧张,他身材瘦高,目光如鹰隼,原本也是一条好汉子,可是和络腮胡相比,远没有人家壮实。

    这么个凶人就住在公子隔壁!

    至于另一个妇人就很亲切,向众人介绍自己的名字,霍芳芳。

    风向正好。也就是两刻钟的功夫,船只离岸很远,眼前就是无尽浩荡,船身也渐渐随波摇摆,幅度越来越大。

    驶出港湾以后,海水就不再温柔。外海的风急浪陡,轻易就能掀翻船只。

    可是海的宽博,任何大江大湖都不能媲美。窦芽深深吸了一口海风,只觉沁人心脾:“有点儿腥,这味道好特别!”

    千岁也问燕三郎:“脉也诊了,那就是个普通老头吧?”

    “嗯。”庄南甲是个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凡人,肌体衰耗,最多两年内就会再患恶疾,一病不起。

    就在这时,边上有人“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窦芽吃惊回头,却见宝夏国上柱国的三公子趴在船边,大呕不止。

    今儿海上风浪不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丁云正抱定了船舷,吐得腰都直不起来,得点儿空隙还要去骂船夫:“你这船就不能,呕,不能驾稳一点吗!”

    船夫满脸无辜:“大少爷,您当这是马车?”海上行船不比陆地走马,风大浪大他也没办法,“想要风平浪静,您得跟龙王爷去说。”

第609章 你打得过他么?(加更)

    丁云正随身带了晕船药,但这会儿吐来吐去,连药都吐出来了,不起效。

    随从几次喂他服药不成,目光就扫到燕三郎身上了:“你过来,帮我家公子止晕。”

    “我?”燕三郎指了指自己鼻子。

    “对。”随从理所当然,“你不是大夫吗?”

    庄南甲忍不住讥讽:“没付钱呢,看什么病!”

    随从扔出一锭大银,足有十两:“快点!”

    燕三郎并不在意对方的轻慢,从怀里取出一只嗅瓶,放到丁云正面前:“闻一闻。”

    “这是……什么?”丁云正心存疑虑。

    “药。”

    废话!丁云正翻了个白眼,可惜难受得没有气力骂他。料想这人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暗算,丁云正还是凑近嗅了两下。

    一股子辛辣之气直冲脑门,他忍不住连打两个喷嚏,打得整个脑勺儿都疼。

    紧接着燕三郎从怀中掏出布囊,拔出里面的银针就要扎人,随从一把抓住他的手:“喂,你!”

    少年转头,无辜地看着他。

    “仔细点,别耍什么花样!”随从面色酷厉,威胁两句才慢慢松了手。

    千岁悠悠道:“你该给他加点料。用我的笑粉怎么样?不会死人的。”她在黄大身上,黄大在人类身上都试用过笑粉,效果很不错呢。

    燕三郎却没打算制造矛盾。他随手在丁云正身上扎了几针,后者就觉堵在胸口的一块大石飞快化消,烦闷渐去,呼吸都通畅许多。

    “好了。”燕三郎收起了针。丁云正的袖子挡住了他的小动作,因此谁也没留意到,有个小蜘蛛溜进了宝夏国上柱国的三公子袖底,并且飞快往上爬去。

    丁云正脸色恢复正常,也不再理会燕三郎,自去舱房歇息了。

    起雾了,周围白茫茫一片,已没甚景致好看。

    海上的雾说来就来,十几息的功夫就能伸手不见五指,连燕三郎的目力也望不穿这样的浓雾。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一艘木船踯躅前行。

    相伴者,惟有天风海涛桨声而已。

    登船出海的兴致已经过了,众人各自都回舱房休息。

    荆庆和燕三郎同一屋,躺下之后迷迷糊糊就睡着了,鼻息均匀。

    千岁点评:“这人有意思,像是对你不设防。”

    “像是?”

    “嗯哼。”这一声出来,燕三郎仿佛能看见她凤眼轻眺的模样,“这人从船下开始跟你示好,上了船更是直接选你站队,正是害怕别人对他不轨,要扯上你来撑腰。”

    “蝼蚁还有蝼蚁的智慧。”她凉凉一笑,“不过他以为自己抱上了大腿,哪知你是截木头。”

    她加重了语气:“还有,那个窦芽也不简单。”

    “哪里不简单?”他看着简单得很。

    “能让所有人喜欢她,这就不简单。”千岁没放过一点细节,“你没看丁云正对她也是很感兴趣么?他虽是宝夏国的权二代,不过拢沙宗的名头和当量都很大,窦芽作为吕峰长的亲传弟子,身份也不一般。这姓丁的自以为门当户对,大概有点想法。”

    “哦,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千岁一下子来了劲头:“你要替她美言?”小三儿从来没替哪个女人说过话!

    燕三郎听出她有点生气,解释道:“她还构不成威胁。”

    “你怎么知道?”她的冷笑发自肺腑,“你才认得她多久?”

    燕三郎一头雾水,不知今天的阿修罗哪根筋搭错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我的人……木铃铛的主人!”千岁不高兴了,“你该附和我!”

    “好。”燕三郎立刻改了口风,“她不简单。”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为什么她听得更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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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房门吱呀一声响,丁云正立刻改卧为坐:“闵川,什么声音?”

    他那随从闵川就站在门边,伸头往外看了看:“住在隔壁的老头子进去又出来,拎着自己的行李跑了,看来不敢跟那匪徒一起住。”

    “他倒是机灵,难怪都说人越老,胆越小。”丁云正轻嗤一声,“他去哪了?”航行还有十天,庄南甲总得找地方住。

    “他去底舱了。”闵川的目光追随庄南甲,“现在正在敲那姓燕的门。”

    “这样看来,隔壁只剩一个人住?”

    闵川点了点头。丁云正做了个手势,他就关上门,拿板凳把它挡住,再返身走去丁云正床前,听自家公子问:“对这几人,你有甚看法?”

    “庄南甲、荆庆和霍芳芳都是普通人,没有修为在身。”闵川挨个儿点计,“窦芽头上的簪子、腕上的金镯都是法器,如是师门赠给,那应该很得师长器重。哪怕此行是去迷藏国,也尽管不得罪为妙。”

    “那姓燕的呢?”丁云正语气有点不善。从上船以后,那小子隐隐成了旁人关注的中心,明明没说几句话,众人都围着他转是怎么回事?

    从前这种待遇都只落在他身上,丁云正看燕三郎就有些不顺眼。

    “看不出深浅。”闵川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外头,“他有修为,但看不出火候。这人不爱说话但爱管闲事,上来就罩着荆庆。庄南甲也发现了,估计现在去求他庇护。”

    丁云正低哼一声。庄南甲想抱大腿,为什么不来抱他的?

    他往隔壁呶了呶嘴:“这个呢?”

    “隔壁这汉子一身匪气煞气,估摸着不是好路数。手下该有不少亡魂了。”闵川低声道,“但他现在落了单。”

    丁云正拿起洗好的苹果啃了一口:“你打得过他么?”

    “不知道。”闵川目露精光,“可以试试。”

    ……

    有人叩门。

    燕三郎爬起来开门,看见庄南甲抱着行囊站在外头。“怎么?”

    “燕小哥儿,你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也住这个舱?”庄南甲搓着手道,“那个凶人胡勇……我实在不敢与他同住。”这一间舱房里虽然还有个荆庆,但庄南甲识人了得,早看出他唯燕三郎马首是瞻。

    只要这少年点头,他就能住进来。

第610章 暗窥

    原来那大汉名叫胡勇?燕三郎没听过。不过上船又不查验身份,有人未必就用真名。

    燕三郎皱眉:“多有不便。”实话实说,这舱房住两人已经有点挤了,再多进一个胖子,睡觉都不能翻身。

    船上空间有限,做不到一人一间,大家都必须将就。丁云正主仆占一间上舱房,胡勇和庄南甲睡另一间上舱房;余下的两间下舱房,燕三郎和荆庆一间,窦芽和那中年妇人霍芳芳一间。

    其实梯子后面还有一个小间,是船老大等三人所住。

    现在,庄南甲想搬过来与燕三郎同舱。

    “你也看过他瞪人的眼神了,他还说我要是敢打呼噜,今晚就要丢我下海喂鱼。”庄南甲陪笑,两腮都被肥肉堆满,像开水煮过的肉丸子,“我出舱宿费,黄金百两!”

    燕三郎怎么看,这人也不像藏着黄金百两的样子。不待他接口,庄南甲就掏出一只小布袋递了过去:“以此物充抵!”

    袋子里放着两枚肉嘟嘟的圆球,约莫是李子大小,捏一捏还有弹性。以他阅历,也未看出这是什么东西。“何物?”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豹谢’!”庄南甲观顾左右,压低了音量,“千羽山豹妖所出,道行超过了五百年。只须以细屑入药,男子就可以立展雄风!最妙的是,事后也就是疲惫些儿,养个把时辰也就恢复,却不会伤肾伤本。”

    “您是大夫,应当知道它的价值。”燕三郎在甲板上治丁云正的晕船,他也是看在眼里,“这么两丸也是我好不容易弄来,收价都是黄金一百二十两。今日拜托小哥了。”

    燕三郎早将圆珠又丢进了布袋里。经过庄南甲的解说,他哪能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难得笑了一笑:“原来是这个,八十两最多。”

    他在春明城的大药行掺股,有时还亲去核账,当然对药物的市价一清二楚。

    庄南甲一愕,没料到他年纪轻轻就是行家,正想咬一咬牙再出点血,燕三郎却侧了侧身:“进来吧。”

    这矮胖老人大喜,拎着行囊就进来了,很自觉去打地铺。他包袱看起来并不鼓胀,从里面拿出来的也只有巾子大小一块软毡,哪知道见了空气就鼓起来,不一会儿胀成了两寸厚。铺在地上,这就是一块软绵绵的垫子。

    庄南甲躺去垫上,将包袱枕在脑后,又扯出一件薄被盖好,再对燕三郎道:“多谢小哥!”在今天之前,要是有人跟他说黄金百两只能买小破木船上的一个地铺位,他八成会甩对方一巴掌,再附赠一句话:“滚犊子!”

    但是现在么,他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老人蹲下去的身影有些蹒跚,千岁忽然问燕三郎:“你猜他有多大年纪?他一直没说。”

    少年想了想,比了个“六”的手势。

    六十?庄南甲保养得当,因为一个人乘船,衣装已经尽量朴素,可是料子上好。燕三郎相信,他在自己的地盘上也是锦衣玉食、仆佣成群。

    另一张床上的荆庆早开始打呼噜,庄南甲躺下以后,他的呼声变小了,还翻了个身,依旧是睡得很香的模样。

    千岁附在燕三郎耳边道:“那小子心跳加快,已经醒了。”

    燕三郎低低嗯了一声。不须听心跳,他也知道荆庆醒着。

    没人能一边翻身一边打鼾。

    他明明醒着,却要摆出熟睡的模样,正是要告诉燕三郎,他对少年毫不设防。

    木船在风浪中摇晃,油灯的火焰同样摇摆不定。燕三郎盘膝而坐,以调息代替睡觉,几次吐纳之后就入定了。

    有千岁放风,这间舱房应该是全船最安全的地方了。

    海上,日落月升,夜色如墨。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浪渐增,船体也跟着摇晃得越发厉害。

    桌上的油灯滑过来又晃过去,最后终于没挺住,从桌沿掉落。

    这要是落了地,舱房里的木头虽然潮湿,却也抗不住灯油的加持,恐怕要烧将起来。

    好在它才下落不足半尺,调息中的燕三郎忽然伸手一抄,把它抄在手里,重新推回桌上。

    然后,他才缓缓睁眼,望向门外。

    舱门关不严,在船体的晃动中左开右合,轴承吱呀吱呀直叫唤。虽然声音有点刺耳,可是两个熟睡的乘客已经习惯它的节奏,并没有被吵醒。

    门外一片黑暗,燕三郎却瞧得目不转睛。

    而后,黑暗里有东西一动。

    庄南甲也不知为何忽然醒了,睡眼惺忪往外一看,忽然“啊”地一声大叫!

    黑暗里,有一双眼睛跟他四目相对。

    庄南甲差点吓尿,往后缩了缩,这才看清黑暗里居然站着一个人!

    胡勇。

    这汉子死死盯了他两眼,目光才转去燕三郎那里。

    少年定定看着他,目光平和,无惊无怒。

    另一张床上的荆庆被庄南甲叫声惊醒,揉眼坐起,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三人都醒了,胡勇往后一退,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燕三郎这才对荆庆道:“无事。”

    “没事你吼个什么劲儿?”荆庆没好气怼了庄南甲一句,而后就睁大了眼,“咦,你怎么在这里?”

    “装得可真像。”千岁在燕三郎耳边笑道,“这船上个个都演得一手好戏,不去抢苏玉言的饭碗太可惜了。”

    “我跟燕小哥借住这里。”庄南甲现在手还发抖呢,“那胡勇想作甚,为何半夜三更立在我们门前?”

    荆庆这回是真茫然:“胡勇刚才在门外?”他也不知自己何时睡着,而且还睡得很香。他一转头,看到燕三郎盘膝坐在床上,背板挺得笔直。

    少年的身形比起成人来说还是单薄了些,更不用说曾经站在门外的大汉胡勇。可是荆庆也不知怎地,见到他就觉得心安。

    庄南甲伸手一指:“就在那里,刚才!”

    荆庆打了个呵欠:“你去看看?”

    “不去!”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燕三郎这才道:“他回去了。”

    这时外头又传来敲门声。

第611章 黄得冒油

    舱门根本关不严,敲门也只是礼貌起见,紧接着窦芽探进脑袋问了句:“你们还好吧?”

    她的脸上写着关心。

    燕三郎点了点头,荆庆一指庄南甲:“他做了噩梦,也把旁人吓醒。”

    庄南甲唉声叹气。

    “这样啊?”窦芽随手往门框上贴了一张黄符,“这是御守符,有外人擅入,你们一定能知道。”

    庄南甲大喜,连声道谢。这小姑娘可比燕小哥儿热心得多,要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他真想搬去跟这小姑娘一个房间了。

    窦芽又看了看燕三郎,见他面色平淡,没有表示,不由得些微失望。宗门里的师兄师弟们,可是个个都赞她可爱呢。

    她却不知道,千岁正对燕三郎道:“小苹果精这张符画得正经不错呢。”

    苹果……精?那是什么梗?碍于这里还有三双耳朵,燕三郎没问出口,只道:“夜深了,睡吧。”

    窦芽向他们笑了笑,转身回自己舱房了。

    庄南甲搓搓自己手背,问燕三郎:“小哥儿,方才胡勇来时你还醒着。你看,他是不是、是不是想对我们下黑手?”

    “来者不善。”胡勇的目光,燕三郎很熟悉了。野林里的狼盯着猎物就是这种眼神。

    安慰庄南甲并无意义,他实话实说。

    庄南甲听得瑟缩,干巴巴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昏暗的灯光下,藏在他额上的皱纹反倒清晰可见,显出平时不易察觉的老态来。就连荆庆也觉得,欺负这么个老头子似乎很掉价。

    燕三郎摇了摇头:“他暂时不会动手。”这才上船第一天,有甚好着急?

    有经验的盗匪应该深知踩盘子的重要性。不把船上每个人的特性摸透,胡勇不会轻举妄动。

    反正,还要在海上走个九天十天呢。

    换作燕三郎,他就会这么干。

    庄南甲表示,并没有被安慰到啊!可是少年已经闭上眼,显然不打算再交谈,他也只好合上嘴。

    燕三郎给他的感觉是深浅莫测,以他商场打滚多年的慧眼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胡勇打着什么主意,他一眼就能看透。

    眼前这少年也不知靠不靠得住,但庄南甲不能连他也得罪了。

    这一夜思来想去,舱门又晃又叫,庄南甲也不知自己何时睡着。

    ……

    海上航行已经过去了两天。

    第三个早晨是个大晴天。

    天还没亮,燕三郎就爬上甲板,对着东方吐纳。

    万物生长靠太阳,人也不例外。修行有所谓“餐霞饮露”之说,东方曦微时,阴阳二气均衡而微妙,于异士、妖怪大有裨益,又谓紫气东来。

    他走上去才发现,窦芽比他还要早到一步,这时睁眼冲他一笑,重又阖目调息。

    她能在拢沙宗成为最受器重的弟子之一,靠的当然不仅是可爱,还有无时不刻的勤奋。

    燕三郎也没有吭声。

    这时,圆而大的红日从海平线上一跃而出,先放出瑞气万条。燕三郎只来得及做三次深呼吸,东边就开始焕发出刺眼的光芒。

    强横而霸道的太阳真火来了。他能采集到的温阳之火也就那么一丝丝罢了。

    燕三郎睁眼,活动一下脖颈,浑身的骨节都发出“咔咔”声响,清脆密集又连贯,像小鞭炮。

    窦芽惊奇地看他一眼:“你练的外家功夫?”

    “都有。”《饲龙诀》不分内外。燕三郎往回走,打算吃早饭了。

    千岁也是心旷神怡:“海上的日出可真美啊,像成色十足的咸蛋黄。啊,好饿呀。要是能就着海鸭咸蛋喝一碗红薯粥就好了,鸭蛋要腌得流黄冒油!”

    燕三郎走回舱房,取出昨天从陆地上买来的大肉包子,托在掌心以真力加热,然后——

    然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圆溜溜的青皮鸭蛋,在桌上磕了壳,慢条斯理剥开。

    “你还真带了咸蛋!”还是咸黄心滋滋冒油那种!千岁好气喔,这回要是能带白猫来就好了。她在白天没有实体,不能进食。“给我留一个到晚上!”

    “你要在黑灯瞎火时起来吃东西?”她还喜欢穿红衣。啧啧,三更半夜舱房里趴一个红衣女人,据案大嚼。

    那画面太美,燕三郎都不敢去想象。

    “你管我?”

    燕三郎耸了耸肩,不跟她斗嘴,因为荆庆和庄南甲也跟了下来。庄南甲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肉脯,每片都呈漂亮的酱红色,上头还均匀洒着白芝麻。“我们那儿有一家老字号叫做‘小三元’,高粱酒鹿肉脯格外有名。”

    说话间,燕三郎也嗅到了浓郁的酒香。他也不怕中毒,伸手拣了一片慢嚼两口,只觉满嘴留香,脂香与酒味儿相得益彰,并且肉脯都选用了半肉半筋,软嫩香甜的同时还兼顾了柔韧有嚼劲儿。

    “果真不错。”燕三郎赞了一声,春明城里就没有这等美味。

    “涂国山林盛产白纹鹿,肉质可比一般鹿种更细腻。”庄南甲笑眯眯道,“‘小三元’用料更细致,只要一岁以内的小鹿。”

    看燕三郎吃得无事,荆庆这才拿了一片,然后赞不绝口。

    庄南甲来了兴致,又取出三个腊汁肉夹馍:“再尝尝这个。”

    荆庆的伙食远不如两人,肉包早就吃完了,这几天都只有干粮裹腹。见着馍里的肥肉,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但他还是看了燕三郎一眼,有些犹豫。

    燕三郎摆手:“你们吃。”吃人的嘴短,越吃越短,他没打算跟这两人混到熟络。再说这么一个饼也根本不够他吃的。

    庄南甲转去劝荆庆,后者抵不住,伸手拿了一个,在油灯上烤温了面皮,然后大块朵颐。腊汁肉炖得香酥软烂,并且馍里居然还夹了两片酸萝卜,酸爽甜脆又解腻。

    他吃得正香,隔壁飘来一阵热食的气味,也不知窦芽两人在鼓捣什么。女人用饭本来就比男子更讲究,闻这混搭的香气,至少有两、三道热菜。

    “烧鸡!”庄南甲伸长脖子嗅了嗅,这喷香的油脂味儿啊!

第612章 老天爷送饭(打赏加更)

    “正是烧鸡。”窦芽从门边冒出来接话儿,笑得露出一对儿小虎牙,“我们拼菜如何?”

    “好,好!”庄南甲求之不得。待在船上的日子还有九天,跟同伴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窦芽正要去取东西,上边突然传来船老大的呼喊:“鱼汛,飞鱼汛!”

    所谓鱼汛,就是鱼群大量集结。

    燕三郎自幼生长在内陆,闻言也觉好奇,于是跟其他人一起奔上甲板察看。

    海面平滑壮阔,在微风的日子里像洒金的绸缎,的确让人心旷神怡。但是这样的景致千篇一律,看上小半天也就腻味儿了。

    不过这个时候,海平线上起了一点异常。

    海面千疮百孔,如同被暴雨浇淋,水面上也有大团白汽氤氲。

    并且它还会动,笔直往船只方向快速前进。

    燕三郎运足目力,才发现哪里是什么雨打水面,分明是无数活跳跳的鱼儿飞跃出海!

    这种鱼儿每条都有一尺多长,胸鳍长而薄,离水腾空以后撑开来就成了滑翔的翼伞,甚至能扶摇直上三丈高,在空中往前滑行百余丈!

    飞鱼之称,名副其实。

    只看眼前这般声势浩大,数量至少也有十数万条。

    船老大可没功夫像乘客那般惊叹,他忙着招唤同伴调整挡板,把船舷一侧架高——

    正对鱼讯的那一侧。

    和窦芽一起走上来的妇人霍芳芳笑道:“看来今天可以加餐了。”

    他们乘的虽是渔船,但现在一心一意赶路,几乎没有打渔的机会。这一回,是老天爷特地送饭。

    “每年基本都是这个时候来汛。”船老大提醒他们,“不想被扎死就进舱!”

    飞鱼的嘴很尖,离水蹿出的力道就像小飞梭。人被扎上一两下也就是喊喊疼,如果同时被几百条攻击……

    那大汉胡勇二话不说,缩回自己舱房里去了。

    阳光底下,他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骇人,只是看人的目光依旧不善。千岁对燕三郎道:“他正在评估,选谁下手更好。”

    “何必急在这时?”燕三郎声音极低,“返程才是良机。”那时候就有许多人满载而归。

    千岁轻笑一声:“你怎知他返程时不打算再动手了?六十年才等来一次的机会,怎么不得赚个钵满盆满?”

    “那就要小心沟里翻船。”燕三郎话音未落,附近就传来两个女子的轻呼——

    鱼群来了。

    鱼儿迁徙有盲从性,哪怕前面有刀山火海或者船只,也都照闯不误。众人就听见它们“噼里啪啦”撞向木船,像过年的鞭炮声,但还要密集十倍不止。

    多数鱼儿飞跃过去了,但还有一小部分被船体挡了下来。船老大事先竖起的挡板,将很多鱼儿弹回到甲板上。离水之后,这些东西就丧失了再度起飞的能力。

    不时有鱼儿掉进底部,跳进众人的舱房里,甚至把桌面上的物件都打翻了。庄南甲、荆庆都尽量把自缩成一个球,减小被攻击的范围。燕三郎还听见霍芳芳惊呼一声:

    飞鱼跳进她头发里去了。

    这场骚乱持续盏茶功夫,才渐渐平息下去。

    等到燕三郎等人重新爬回甲板时,飞鱼群已经远去,只剩下满船泼喇喇的大活鱼。

    船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被鱼儿占满。船老大事先掀开了鱼舱的盖板,这时再看,舱位装满大半。

    丁云正的随从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大盆,正把上舱房里的鱼都往外舀——方才飞鱼都从窗户射进来了。

    贵公子自然不愿去碰这些满身腥味的东西。他束手站在一边,正在指点随从干活,乍一回头,却发现胡勇就站在身后,离自己不足三尺了。

    “公子!”随从也觉不好,大步奔了回来。他离主人太远了。

    不过胡勇动作很快,一把就拽住了丁云正的胳膊!

    后者还未惊呼出声,身周突然焕出一道红光,将胡勇的五指弹了开去。

    他身上暗藏防御法器,这时就自行护主了。

    随从奔至,挡在丁云正跟前,手里亮出长刀,锋尖对准了胡勇:“你作什么!”

    面对他声色俱厉的喝问,胡勇只是缩回手耸了耸肩:“帮着掸掸鱼鳞而已,大惊小怪。”说着就绕行几步,走上甲板去了。

    丁云正一低头,果然看见自己胳膊上粘着明晃晃的鳞片。撞船的飞鱼太多,掉下来的鳞片同样到处都是,短时间内是清理不净了。

    问题是,胡勇会那么好心?

    他望着壮观背影,阴沉不定哼了一声。

    船老大是笑得合不拢嘴。要是每年都能干这么一票就好了,载人打渔两不误啊。另两个船夫帮着他把飞鱼从船上各处扫进鱼舱,而后船老大动用了一张珍贵的寒冰符。

    这是他高价购来的符箓,能保持舱里的低温,使鲜鱼不至于腐坏。这样返航后拖回陆地贩卖,又是一大笔可观收益。

    把鱼舱塞满,鲜鱼还剩下好多,不处理不行。

    船老大有法子,大部分宰剖干净再浸一遍海水,就挂起来风干。在强劲海风的照顾下,不出几天就能晾晒成鱼鲞。

    剩下的,就得现吃了。

    刚好路过一个岛,木船顺势上岸,两名船夫上岸拣取树枝,就在海边烤鱼。丁云正不乐意了:“不能在船上烤吗,这得耽误多少时间?”

    “我们要在这里补充淡水。”船老大瞟他一眼,“要不你们来烤?我们去收集淡水。”

    海上行船,没什么比一口热食更加抚慰人心。看三个船夫在那里忙得热火朝天,窦芽和霍芳芳早就想去帮忙,丁云正却抬手阻止:“慢!还是他们来吧。”

    那大汉胡勇也道:“谁也别靠近。”

    虽是同舟,却要彼此提防。这里无论男女老少,身上都有个价值数万两的牌子,如果其中有人起了贪念,在食物里下毒怎办?

    窦芽也想通了这一点,黯然坐下。

    船老大倒没多大异议。今日意外大获,他也不计较多付出一点劳力了。但是人手毕竟有限,所以他对众人道:“麻烦大家去收集食水吧。否则等我们烤好再去,天也黑了。”

第613章 来袭

    燕三郎听了,点点头,从船上抄起水桶,转身就往林子里走,庄南甲和荆庆赶忙跟上。其他人也分头行事,基本是同屋的人搭伴儿前进,胡勇自己占了一个屋子,也就单枪匹马走了。

    这岛很大,到处鸟鸣啾啾,反倒显得山林静谧。荆庆跟着走了二里就喃喃道:“我们该留在沙滩上的。这林子看起来很危险。”

    “来往船只经常上岸补充淡水,这里到处都是人类活动的痕迹。你看,树上还拴着半截麻绳。”庄南甲安慰他,“要是危险,他们就不来了。”

    “危险来自其他人!”荆庆苦着脸着,“船上挨得太近都不好下手,现在岛这么大,林子这么大……”有的是让人自由发挥的空间。

    燕三郎对他们的担忧不作理会。还未发生的事,何必愁在前头?这时荆庆正好问他:“燕小哥儿,为甚要深入老林?”他看窦芽等人都沿着海边走,为什么燕三郎迳直钻进密林里了,并且还越走越高、越来越隐秘?

    该不会,这家伙想对他们动手罢?细思极恐,荆庆后背寒毛都竖了起来,但是转念再一想,他们同屋睡了好几天,燕三郎有的是机会对他们下手。

    那时他都没付诸行动,现在自己这两人就应该是安全的吧?

    对于他的警惕,燕三郎仿佛无知无觉,依旧背对着他们道:“林木丰茂处才有水源。”

    有千岁在,他并不害怕这两人从背后偷袭。

    说到这里,他仰头轻嗅两下:“很近了,应该就在前头。”即便在十一月,这里的空气也特别潮湿。

    他大步往前走去,不到百丈,就连荆庆两人也听见了淙淙水声。

    果然,这里有淡水!

    再行二十丈,林间小溪赫然跃入眼帘。

    水量居然出奇地丰沛。否则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浅位的溪流早就被冻起了。

    难怪过往船只喜欢在这里取水,不会走空。

    燕三郎尝了一口,水质清甜,于是把拎自船上的两只大木桶都灌满。这可比家用的水桶还要大上几号,他却能单手提拎,毫不费力。

    接着,三人开始灌注自己的水囊。

    千岁啧啧一声:“这庄南甲也真是有钱,居然有个储物戒指。”

    燕三郎闻声瞥去一眼,见他还在注水。他留意到燕三郎的目光,抬头报以一笑。

    “这是他换出来的第三个水囊了,还以为没人发现。”千岁笑道,“真贪,连淡水都嫌不够。”

    庄南甲储起超量清水,以备海上不测时自己还有水喝。

    “看来他的储物戒不小。”千岁沉吟,“要不要抢过来呢?”

    这时胖老头已经灌满了水,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往林子深处走了几步,东张西望。荆庆正要喊他回来,他已经指着树上道:“有果子,能吃!”

    大伙儿在海上走了三天,啃够了干粮,尤其渴望新鲜食蔬。荆庆往那方向走去,再一抬头,果然看见溪边的树上挂着黄澄澄的果子,椭圆似橄榄,可是簇生密集,每一大把都有几个已经开裂,显然已然熟透。

    “这是黄皮果,味酸甜,有理气消食解郁热的功效,多吃一点都没坏处!”庄南甲一边介绍一边踮起脚尖去摘,可惜人太矮,够不着。“涂国七八月份才能吃上,这里居然十一月还能挂果。”

    他一说“味酸”,荆庆就咽了下口水:“我来吧。”把下摆塞进裤带里,开始爬树,动作甚是灵活。

    这果子一长就是一大把,荆庆掏出小刀,切了两把下来:“够吗?”

    “哟,真甜!”庄南甲抓起个果子一捏,就把果肉嘬进嘴里,一边笑呵呵道,“不够,再来!”

    他又飞快吃了几个:“这东西嘬起来可过瘾了,一把都不够我吃。”

    见他的馋样儿,荆庆干脆削了一整根树枝下来,上面硕果累累。

    但就在它连枝带叶呼啦啦坠地的同时,林子深处忽然射出一只短梭,直取他侧颈!

    这东西也就一指长、二指宽,尾端没有羽翼,不会发出声响,却更考验准头和手劲儿。荆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前头,不意侧边居然有人偷袭。

    这一梭力道极大,要是打实了,不仅颈部动脉被切,说不定还要伤及颈椎,荆庆活命的机会可不大。

    不过燕三郎已经提前往左跨了一步,视线不再为下落的树枝所挡,同时左手一弹,一枚金钱镖就飞了出去,后发先至,“叮”地一声打在飞梭上!

    他从赤弩峰一战以后,也发现自己远程攻击准头太差,被柯严华和韩昭甩好几条街。回到春明城后,他狠练了大半年,手法大有长进。

    飞梭被打得一歪,正好钉在荆庆眼前的树干上,把他吓得“啊”一声惊叫。

    燕三郎身形一闪,往飞梭射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远处有树枝轻轻摇晃,显然才站过人。

    荆庆手脚都软了,连滚带爬下了树,立刻去树影下缩成一团。

    好在场中随即有人影一闪,燕三郎回来了。

    “是谁?”

    “抓到人没?”

    荆庆和庄南甲一起开口,说出来的话却不相同。

    “只见到一个影子,模糊不真切。”燕三郎摇头,“他被我暗器打伤了。”说罢举起一枚金钱镖。

    两人借助密林里透下来的光,也能看见镖沿沾着一点血渍。

    庄南甲顿足:“唉呀你怎不追下去?”

    “如是调虎离山呢?”燕三郎眉毛都不掀动一下,“你如有修为,我自可放手去追。”对方如有同伙,他一离开,同伴就能收割这里的两枚牌子。

    庄南甲立刻哑火陪笑道:“啊对不住了,是我惊急过度,你看我这脾气!燕小哥儿别放心上啊。”心里却暗暗惊讶,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应变反应却远超成人,这种情况下都能保持思绪缜密,真不简单。

    燕三郎从树干上拔出飞梭,看了两眼:“淬了毒,见血封喉。”梭头有一点液体,蓝莹莹地。被射中的树干部分更是从伤口开始泛黑。“这棵树上的果子不能再吃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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