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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大魔王娇养指南txt下载     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09章 作戏

    她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慢慢融化。

    “要变天了啊。”她轻轻拍了拍手。

    ¥¥¥¥¥

    次日,中北军接到一个坏消息:

    往军中运送物资的后勤马队被抢了!

    劫匪就是褐军。他们造成的伤亡很小,但物资被抢得干干净净,连双棉袜子都没留下。押运官幸运生还,战战兢兢在大帐里述完过程,中北军统帅呼延隆气得一拍扶手:“出兵!抢回来!”

    这很可能是开春之前最后一批物资运送。冬季大雪封路,好几条安全的官道都不能走了,北边不一定再组织配送。只看这一批物资的数量远多于从前,就知道王廷的打算。

    这批物资不讨回来,中北军拿什么喂人喂马,拿什么抵御严寒,拿什么补充军械药品?

    按理说劫案刚发生不久,追回来的可能性很大。不过呼延隆点了几名将领带兵去追,结果在大山里绕了好几个圈子,灰头土脸回来。

    镇北侯听闻此事前来慰问,并表示愿意出兵相助。呼延隆一口拒绝了。

    自家的物资被劫,还要别人帮忙找回来?呼延隆丢不起这个人。

    可他第二回派出去的人手更惨,有一队更是直接中了埋伏,全军覆没。只有带兵的将领回来了,却是被剥光了衣服绑在马上,一路上不知被多少人指指点点。

    一而再、再而三,呼延隆脸上挂不住了。他脾气本就急躁,这会儿不顾手下劝阻,亲自披挂上阵,领兵去追。

    他出发不久,在凤崃山区龟缩已久的褐军主力突然一反常态,虎狼一般扑上来进攻。镇北军、中南军忙不迭应战。

    就在这时,东线突然传来消息,陇南城遇袭!

    并且来犯者还是褐军的三大统领之一童栗,攻城兵力超过了两万。

    陇南城在中南军大营以东二十五里,一直是方圆百里内最富庶的城池,褐军进攻它的理由似乎也很充分,抢钱抢粮才好过冬。

    中北军的统帅潘俊文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变了脸色,忍不住来找镇北侯商量。

    潘家祖籍就在陇南城,眼下还有三百多名潘家人住在城里呐。这个大城虽然富人云集,可它的城墙厚度和武备都比不过青苓城。

    敌人又是褐军最擅于攻城战的童栗!

    牵扯到一家老小,潘俊文此刻心如乱麻。韩昭好言宽慰,并且劝他立刻发兵陇南城。

    区区二十五里距离,如果潘俊文即刻赶去,救下陇南城的机会很大。并且他攻打的也是褐军主力童栗的部队,公私都能兼顾了。

    韩昭诚恳道:“你只管去,这里有我。”

    镇北军原就是平叛队伍中最强的一支,潘俊文不疑有他,转头就去了。

    待这两拨人马都离开了主战场,原本打得不可开交的褐军和镇北军突然间就收了手。

    这时后勤大营已经开拔,镇北军首尾变向,往正北而去。

    等到中北军、中南军接到后方传来的消息,镇北军已经溜之大吉。它走得太不地道,留下另外两支军队的老营,轻易就被褐军洗劫一空。

    呼延隆、潘俊文气极,却不知镇北军玩的什么幺蛾子,并且褐军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咬住他们死缠烂打。没有镇北军压阵,这两支军队应付褐军实是有些吃力了,何况他们还站在褐军的地盘上。中北军赖以过冬的物资又被抢走,冬季粮食衣物紧缺,不得不向中南军求援,两支军队的士气都跌到谷底,北返之路走得步履维艰。

    大半个月后北方消息接二连三飞来,终于坐实了这两路人马的猜测:

    名震八方的卫**神、镇北侯韩昭,起兵造反了。

    ……

    中北军和中南军的报告还没打去盛邑,卫王就先接到了南边传来的急报:

    褐军大元帅茅定胜率军出现在白马平原,并且向北进军。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绕过前线、潜入腹地的。

    白马平原距离盛邑只有五百里了,好马两三天可达。这支起义军足有两万余人,又出现得太突兀,内地根本不曾做好御敌准备,三下五除二就被他拿下了两城。

    卫王闻讯大惊,飞快调兵遣将,下达的死命令其实只有三个字的精髓:

    截住它!

    不过他随后就接到了来自镇北侯的飞讯:

    镇北军已经北上追敌,距离被占领的两城只有百余里了。叛军孤注一掷深入内地,这是自断后路,镇北军必定会将它消灭于中部,从此免去大卫褐患。

    褐军能够绕过前线、潜入腹地,的确是神来之笔,然而这也将自己陷入了四面遇敌的困境。最糟糕的是后勤补给根本供应不上,吃用全靠抢,也几乎等不来援军茅定胜冒此奇险,真不一定划算。

    卫王本来惊惶,接到韩昭的分析,心里倒是安定下来,给了个回讯,命他一定要尽快平叛,以免贻误民生。

    不过褐军这回改换了策略,占下两城以后并不逗留,只是将可用物资洗劫一空,然后就继续往北进发了。

    这种战法可称“游掠战”,倒有些像西边草原部落的打法。茅定胜手下人马不多,如果再分兵力去守城,实力一定会被削弱,所以作此取舍。

    是以王廷派出的军队抵达时,褐军早就溜之大吉。白马平原很宽广,道路四通八达,两万人往这里一放,哧溜一下就没了影子。

    这种躲猫猫的游戏一直进行到三龙江畔。

    走到这里,白马平原也就到了尽头,再往北就是小钏丘陵。那里不再纵横开阔,加上水川阻隔,进出北部的通道也变作了有限的两条。

    这里距离盛邑仅有百里了,比褐军前一次北伐的脚步更近。卫国王廷格外紧张,每日廷议都因此事吵翻了天,有大臣谏言,盛邑天寒,卫王可以前往陪都避寒温养。卫国以木芙城为陪都,四季如春,的确是疗养的好地方,历代卫王都有去木芙城过冬的先例。

    不过那里靠近旧都,离盛邑足足有二百余里。此时提出这种建议,无非就是要卫王前去避难。

第510章 反了反了(加更章)

    所以又有一派廷臣反对,笃定褐军根本打不过三龙江去,也威胁不到盛邑。理由是廷军已经南下拒敌,镇北军也撵在敌后追赶,很快就能来个南北夹击,灭褐军于江畔。

    卫王每天听他们吵闹,再看南方传来的战报成日价没有一个好消息,越发心烦。今天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有甚大事要发生。

    就在这时,侍卫飞奔进来,将一封战报高举过头,呈递给他。

    战报只有短短几句话。卫王一眼扫过,脸色大变,身形晃了一晃,似是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

    侍卫赶紧动手去扶。

    卫王嗓子都哑了,嘶声道:“召开廷议,快,快!”转念一想,忽然又点了几个重臣的名字,而后道,“算了,就找这几个人来书房。”

    就这点儿功夫,他后背都湿了。

    廖青受了刑,原本动一下都艰难,这时突然抬起头来,冲着他哧哧直笑。

    见他如此,卫王一腔惊恐都化作怒火,本想再给他上一遍刑,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给他治伤,好好治,再把他清洗干净。”酷刑加身,又在暗无天日的大牢,廖丞相一身溃脓,早就奄奄一息。

    听见这句话,他蓦地抬头,眼神惊讶。

    卫王迎着他的目光,紧接着又道:“留下这个老家伙和他三个儿子,其余的廖家人”特地顿了一顿,“都斩了。”

    夺去几百条人命,从他口中说来,也就像宰鸡宰羊那么平淡无奇。

    廖丞相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翻身坐起,大吼出声,身上镣铐咣当作响。可是他短了半截舌头,无论怎样说话也是含含糊糊,教人听不真切。

    卫王招了招手:“纸笔。”

    自有人端出纸笔墨,放在廖丞相面前。后者激动之下,执笔的手都不停发抖

    “萧敬,你不得好死!”

    廖家人就关在几丈开外,闻言大声哀号,有求卫王开恩的,有求廖丞相招供的,还有哭泣的、谩骂的,一时间声震天牢,却阻不住牢头冲进来,把人一个一个拖出去。

    卫王的命令,立刻就要得以贯彻。

    在这一片嘈杂中,卫王脸色铁青,冷冷道:“我真是不明白,为了一个假货,你怎么甘愿牺牲廖府上下几百条人命?”

    廖丞相目眦尽裂,恨不得仇恨都化作刀剑,将眼前人千刀万剐。他接着又写道:“那是我孙儿!你的江山,本就是我孙儿的!”

    “不可能!你孙子两年前就死了。”卫王看着他冷笑,“你真是走火入魔!”

    廖丞相气力用尽,缓缓滑坐回去。家人的痛哭声都像钢针扎进他心底,令他抖如筛糠。

    他大口大口喘气,忽然盯着卫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飞毫疾书:

    “是真是假,你很快就知道了。“

    他哈哈大笑两声,又写道,“萧敬,你的气数尽了!”

    卫王嚯地站起,指着他对一边的行刑官道:”廖家人斩完,把人头一个一个拿给他看!“说罢,大步出了天牢。

    那里头的空气太糟糕,卫王呆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气闷,出来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也不见得头脑清明。

    他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发呆,直到太监来报,几位大臣都在书房候着他了。

    ……

    书房里,卫王将方才接到的消息交予几位大臣传阅,再看着他们的脸色迅速变得铁青。

    这是一个大大的噩耗。

    三龙江畔,廷军正与褐军鏖战,镇北军赶到。

    两军会合,廷军正觉欢欣鼓舞,哪知镇北侯突然变脸,制住了廷军一众将领,夺取了指挥权。按理说这不是他带出来的兵,韩昭的名气再大,军队也不该买账。

    可他却在这个时候祭出了杀招:

    他居然尊卫国小王子、十二岁的萧宓为王,扯起了”尊裕讨孽“的旗号,指当今卫王弑父杀弟,残暴好战,不配为一国之君。

    这支廷军的两位统兵大将却是见过小王子本人的,一个坚决不认,另一个却很快归顺于镇北侯,或者说,归顺于小王子。

    早在镇北军反戈时,褐军就停止了进攻。茅定胜觐见小王子,跪拜顺服。

    于是褐军与镇北军汇作一处,不费什么力气就渡过了三龙江,直往盛邑而来!

    卫**神、号称国之栋梁的镇北侯居然起兵了、剑指盛邑!

    在此之前,从来无人怀疑他的忠心。镇北侯拉着军队从北到南,从南到中,始终兢兢业业替卫国打仗,从来不怨苦累。因此这一次起兵引发的震撼之深广,很可能为卫国百年来最剧烈。

    到了此时,卫王终于明白,褐军为何会出现在卫国腹地。

    如非镇北军有意放行,茅定胜拿什么飞越那般铜墙铁壁?他就不知韩昭还做了什么手脚,居然能让褐军一路北上却不惹官方注意,直到亮出獠牙抢了两个大城,别人才晓得褐军来了。

    褐军和镇北军,他的两个心头大患,现在居然沆瀣一气了!

    褐军在前,镇北军在后,以追击叛匪为由北上数百里。等到他们渡过三龙江,盛邑就失去了最大的天堑凭恃。

    这时,镇北军距离国都只有区区六十里!

    镇北侯借小王子之名昭告天下的时机,选得精妙无比。他必定想趁着这个爆炸性消息搅得卫国朝野震动不止的同时加紧行军,继续挥师北上!

    镇北军的脚程极好,昔日从北境赶到东南前线,横跨整个卫国也不过用过了大半个月。如今这区区六十里,还不是转眼即至?

    这等大事当然要放到廷议上去说道,但在那之前,卫王还要先开个小会。

    他要问问重臣的意见。

    国舅姚立岩当即上前一步,紧声道:“兵临城下,王上该走。”

    卫王放在膝上的手掌立刻缩成了拳头:“怎么说?”

    “叛军离盛邑不到六十里,这会儿功夫必定还在前进。镇北军加上褐军,人数超过七万,而盛邑驻军,加上城防军也不过两万人,一旦盛邑被围,不堪设想!”

    “不能走!”他话音刚落,丞相涂庆重就上前一步朗声道,“王上,我们犹有一战之力!”

第511章 非左即右,非走即留

    他原是大司典。廖青被打入天牢,涂庆重就被提上来接替他的职务。

    “现今各支军队都在返都勤王路上。王上若是弃都撤去木芙城,将士未免心寒,今后更不好对抗叛军。”涂庆重朗声道,“盛邑承平百年,早已是高筑墙、广积粮,哪怕镇北侯来攻,坚守三个月也不在话下!”

    盛邑原是靖国旧都,没经历过围城之战,因此高墙从未受损。卫国拿下它的百年间又是不断巩固,可称得上城防稳固。

    “镇北侯想攻破这样的城池,至少要十倍以上兵力,也就是二十万人马方可一试。”他深吸一口气,“三个月时间,足够各方回护,镇北侯不足惧也。”

    卫王凝思不语。话音刚落,姚立岩就冷笑一声:“三个月?韩家对盛邑的防备布局再清楚不过,又在城内遍布亲信,你怎知他不会鼓动奸细从内破坏?便是廖青那样的逆臣,都有人劫天牢相救。”

    廖家人下狱以后,有异士偷进天牢搭救,结果被宣龙卫逮住砍了脑袋,杀鸡儆猴;失势的廖家尚且如此,兵权在握的镇北侯在盛邑得有多少党羽?

    他识得的人,恐怕抓不完也杀不完。并且韩家历代都在廷内深耕,亲友众多,甚至不少肱股重臣,卫王怎么能下手?

    盛邑钢铁一般的防御,对镇北侯能起多大效力?

    见到卫王目光闪烁,涂庆重赶紧道:“王上莫忧,国都可是有坦足巨人这样的城防利器!”

    姚立岩摇头:“那五具坦足巨人是很了不起,可不能时时出动!”

    涂庆重大声道:“即便它不能时常巡游,对叛军的震慑力已是惊人。”

    昔年靖国建造盛邑之前,刚刚洗劫了一个小国的国库。那国家富得流油,国库里的宝贝都能让靖国二十年吃喝不愁,尤其精金和陨铁多得吓人。抢来的钱花着不心疼,靖国就用这笔横财制造了六具坦足金人,并且与盛邑城墙巧妙嵌合。

    坦足金人每具都高达十二丈,是精金与陨铁按比例混合铸就的金属怪物,并且加入了星银砂,强度惊人。

    没人知道这样一具坦足金人到底有多重。但它躺下来就地一滚,就能碾死大片人马。

    可惜的是,这种国防利器直到靖国灭亡也从未被动用过。

    除了靖国当时的具体情况,坦足巨人一直躺在城墙里睡大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威力虽大,但消耗也同样巨大啊。

    姚立岩紧声道:“每动用一具坦足巨人,十息就要消耗黄金千两。城墙里有五具巨人,十息内就要用掉五千两黄金!”

    威力越大,消耗越大。坦足巨人以黄金驱动,其实就是烧钱的战争傀儡,并且还是无底洞。

    他额头都沁出汗来:“镇北侯也知道此物存在,我们难收出奇不意之效。并且国库里的黄金锐减,这场仗后面怎么打?”

    韩昭既然知道坦足巨人的秘密,对这大杀器一定会事先防御。卫廷开出坦足巨人有震场之效,但面对有备而来的敌人,杀伤力未必就好。这样说来,性价比就不高。

    打仗就要烧钱。要是早早把国库里的金子都挥霍完了,以后卫王拿什么跟镇北侯、跟那个冒牌小王子打仗,信仰吗?

    姚立岩喘了口气,接着往下说:“再说靖国已经灭亡百年,坦足巨人还能不能用?大卫接手靖国时,这坦足巨人就已经坏了一具。”什么神兵法器也熬不过时间的损耗,再怎样坚固的傀儡也不能例外。

    毕竟它内里还有精密的元件,并不只是铁疙瘩。

    涂庆重辩道:“怎么不能用?每隔三年,王廷都要拨专款维修巨人。”

    “那也只是维修。”姚立岩看向卫王咽了口唾沫,“我们从来没有启动过。”

    这不是废话吗,一启动就要黄金千两,卫王再是财大气粗也不可能试着玩。再说七八年来征战不断,国库早就吃紧。

    卫王阴沉着脸:“近六年来,修缮巨人的专款都挪去填补军费了。”

    维修巨人可是好大一笔钱,老卫王父子都不认为敌人短时间内能攻到盛邑城下,那就把好钢用在刀刃上,先解决军需才是正经。

    打仗缺钱的时候就要东挪西凑,拆东墙补西墙,这种事习以为常了。

    涂庆重瞠目,勉强道:“那么至少能动用一半罢!”

    卫王看向其他几位大臣:“你们呢,有什么说道?”

    那几位也分挺姚立岩和涂庆重,争得面红耳赤,并无其他有用建议。

    事实上,卫王也明白当前局势已到了非此即彼的关头,是走还是留,没有第三条路。

    眼前全是人,卫王却没有一点安全感。他掌心全是冷汗,只有一个念头往复盘旋:“怎么办,怎么办?”

    ¥¥¥¥¥

    天刚刚亮,燕三郎就喂好了猫。

    这个季节,盛邑外河的小鱼都抱了满腹的卵,燕三郎以之剁碎拌米粥,猫咪能舐到碗里一个饭粒都不剩。

    白猫吃到肚皮滚圆,连动作都不灵活。少年趁机挠了挠她的肚皮,她很不开心,但挥爪的速度都明显变慢。

    嗝,太饱了。

    燕三郎这才收猫入箱,出去吃他的早点。

    是的,燕三郎、贺小鸢已经身在盛邑。

    镇北军和褐军还在三龙江畔对付廷军的时候,他俩就已经披星戴月赶往卫都,刚好就在镇北侯起兵的消息传到王廷的前一天抵达了盛邑。

    “廖家余孽”已经被擒,盛邑对进出人员的审查没有上一次严格,再说还有韩昭在国都的势力相助,他们不费太大力气就潜了进来。

    他们入住的,仍是燕三郎上一次下榻的小院。隔了数月再来,物是人非也。

    此时燕三郎正在食铺里吃豆花。盛邑大街小巷不知道有多少家铺子卖糖水,但这家的豆花与别处都不同,除了常规的香软热之外,居然还有一股奇怪的韧劲儿,像皮冻。

    豆花可甜可咸,燕三郎要了甜的。那就是热腾腾的豆花上面浇一大勺红糖水,再点十几个炖到酥烂的红豆,呼噜噜顺喉吃下去,比什么都过瘾。

第512章 卫王要逃?

    这里配豆花的绝佳搭档是油条。刚起锅的黄金油条油分很大,但又香又脆,吃在嘴里嘎吱作响,这么一口豆花配一口油条吃上半刻钟,初冬的寒气就不知道被赶去哪里了。

    燕三郎的食量有点儿大,豆花用比脸还大的海碗盛装,他吃了四碗。油条也只要了十根,因为他还要了八张南瓜烙饼。

    原本他应该还可以吞下第九张饼子,不过贺小鸢从对面一家车马行的大门里走出来,迳直在他对面落坐。

    “来碗豆花,浇卤子。”

    燕三郎忍不住多盯了她两眼,贺小鸢抚了抚自己的脸:“很吓人么?”

    “不。”燕三郎很有礼貌,“恰到好处。”

    贺小鸢改了容貌。

    她原是个美人,没有哪个女子不爱美,但她的容貌于接下来的行动有碍,毕竟长得漂亮的姑娘走到哪里都惹人注目。是以贺小鸢除了画粗眉毛之外还稍微动用一点药物,把腮帮子变肿了,嘴唇变厚,原本白净的面颊还长出了雀斑。

    说来有趣,只做这么一丁点手脚,俏丽娇妍的美人就变得平平无奇,但燕三郎还是能一眼认出她来,毕竟五官的轮廓还在。

    可见“美感”的产生源于精巧的搭配,少一点儿都不行。

    燕三郎的后背立刻被猫儿挠了两下。他会意,表示自己对这种技艺很有兴趣。

    贺小鸢微微一笑:“这不是易容术,只是用毒罢了,使错一点就要抱憾终身。”

    她利用毒物使自己脸上局部作出改变,只要配量和用法上稍有差池,那可是大麻烦。

    燕三郎背后传来一声猫叫,但他听见千岁悻悻道:“算了。”

    太麻烦了。

    不到十息,豆花就上桌了。贺小鸢一边吹热气,一边对燕三郎道:”有两个消息。”

    “其一,我打听到天牢里的廖家人,昨天都掉了脑袋。”

    燕三郎一惊抬头:“包括廖青也是?”

    “今天早晨,廖家人的首级被扔到乱葬岗,里面没有廖青的。”

    白猫从书箱里冒出头来,喵了一声。

    燕三郎抚了抚它的脑袋:“我省得。”

    贺小鸢奇道:“它说什么了?”她现在已知这猫儿极有灵性。

    “没什么,它在里面憋得慌,想出来透气。”燕三郎笑了笑,顺口胡诌。从盛邑返回中部这一路上,他小心翼翼保密千岁与白猫的关系,不让贺小鸢和韩昭知晓。毕竟,这是他们的软肋之一。“看来,卫王准备逃跑了。”

    贺小鸢挑了挑眉:“怎么说?”

    “他若不走,何必杀人?”燕三郎一边观望四周,“他想逃离都城,才会把廖家人杀光,只留一个廖青做后手就足够了。”

    贺小鸢啧啧两声:“有道理!”的确符合卫王心性。

    白猫不满地挠了挠燕三郎的后背。喂喂,这明明是她提出来的看法好吗,这小子竟然盗版得理直气壮,简直无耻!

    燕三郎一笑,露出白牙。谁让她有口说不出呢?

    “第二个消息呢?”

    贺小鸢反手往她走出的那家车马行一指:“这家有讯儿了。”

    “我的人在这里面干活,他说姚府的三管事昨天傍晚突然过来了,订了大大小小十二辆马车。”

    “姚府?”燕三郎目光微凝,“姚太后的那个姚?”

    “对。”贺小鸢嘴角轻扬,“他还要求普通马车就好,车身不能有特殊记号。拉车的马儿也要挑选,并且开始饲喂精料、提前洗刷。”

    贺小鸢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你料得不错,卫王要抛下盛邑逃跑了!”

    燕三郎缓缓点头,面色沉重。

    算起来,韩昭倒戈的消息也该传到卫王耳中了。三龙江拦不住镇北军和褐军,卫王接到消息就该明白局势紧急,于他来说更是险恶。

    卫国的军队,主力都派驻在外。东南前线被攸人硬生生拖住了七万大军,中北军、中南军合起来有四万之众,却被褐军死咬在凤崃山;能征善战的镇北军突然反水,派出去的廷军被劝降,现在拱卫国都的只有一支不到两万人的驻军!

    偌大一个卫国,前不久还将攸国压得喘不过气,现在卫王手里却突然无兵可用。守卫盛邑的前景,看起来就不太乐观。

    当然作为一国之君,除了奋起还击之外,还有一条退路。

    那就是逃跑。

    只要能成功拖延时间,东南前线和南部的军队总能北返勤王,卫王就还有机会等来翻身夺回盛邑的这一天。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燕三郎和贺小鸢提前赶回盛邑,就是唯恐卫王早一步撤离。苍吾石是王室数代相传的宝物,卫王有很大概率会带着它一起走,燕三郎可不想辛辛苦苦几个月最后扑了个空。

    至于贺小鸢么,目的更单纯了:就是不想让卫王逃出生天。

    不过他们身在宫外,无法确认帝王的心意。卫王要逃还是要留?宫内严格保密,他们只能从蛛丝马迹去判断。

    王廷还需要盛邑军民同心、抵御镇北军,即便卫王打算脚底抹油,也不会将这消息泄露出去给平民知道。

    所以贺小鸢这几天在盛邑里调动攸人安插的哨探,就是要打听各大显赫名门家里的异动。

    卫王虽然号称孤家寡人,但绝不可能一个人跑掉,必然有权贵相随。他扔下满城平民已经很不厚道,要是再撇下满朝文武,自己快马加鞭先溜掉了,那今后就是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

    卫王逃走以后还想当他的王上,就必须有人支持他。老萧家花了好大力气才培养起来的各家心腹,就这样放弃太可惜。

    而这些权贵们要搬家总得收拾金银细软、倒腾东西、变卖田铺吧?

    盛邑兴旺百年,这些贵族经营的家底也很丰厚,短时间内哪里处理得完?必是一派手忙脚乱、人仰马翻的局面。

    忙,就容易出错。

    卫王可以封锁外逃的情报,但这些端倪却不是想封就能封的。如燕三郎和贺小鸢这样的有心人,一定可以找到破绽。

    果然,这才抵达盛邑第三天,贺小鸢就抓到了姚府露出的马脚。

第513章 飞鸟与谣言(加更)

    姚府原本就是盛邑望族,又因卫王的生母姚太后而一步登天。卫王要逃离盛邑,必然带上自己的母族,不过姚家人平时出入都是府里专用的马车代步,又大又豪华,车身上还有醒目的标记。

    放在平时,豪华款马车当然是显赫的象征。可若想静悄悄撤离,这种马车自然是不能再用了。事发突然,姚府上哪里去找几十辆平民马车?

    当然只有市井里的车马行。

    周围车水马车,吵闹得很,边上两桌又是空的,两人可以安心说话。燕三郎要了第五碗甜豆花:“能把我们弄进车队不?”

    这要求就有难度了。一个小孩,一个女人,都不是青壮年劳力,姚府的车队怎么能让他们跟着?

    “这有何难?”贺小鸢笑了,“已经办妥了。明儿一早就出发。”

    燕三郎难得好奇:“给我们安排了什么身份?”

    贺小鸢指了指自己:“大夫。”再指一指少年,“药僮。”

    她得意洋洋:“我们的人手在这里头干了四年,马上就要提作掌柜。他说我是车队随行的大夫,已经做了好些年,姚府的三管事太着急,见都没见我一面就点头,然后交了定金就走。”

    燕三郎忍不住竖起拇指:“妙!”

    许多商队的马车走南闯北,雨雪、洪水、盗患、病害、地方纷争,路上什么突发状况都可能遇上,有个随队的大夫有备无患,关键时刻就可能救命。只要是个正规商会或者车马行,都有固定合作的大夫。

    这是业内常态,姚家人也乐意多个大夫以防不测。再说姚府现在必定忙得人仰马翻,哪能像平时那样细细考核筛选?

    忙中出错,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更何况这个假身份实在太适合两人了。毒师必是药师,贺小鸢用药的本事,寻常大夫拍马都赶不上;燕三郎熟知药理,给她打个下手是绝无问题,甚至他身后背着个箱子都不会惹人怀疑了。

    能得他夸赞不容易,贺小鸢笑吟吟受了,正要说话,天空突然掉下几个小小的白影,落在铺子外头的地面上。

    行人起先以为是雪花,不过定睛一瞧,咦,居然是小小的字条儿。

    字条叠起来,不及尾指一半长度,若只有一张两张恐怕被人忽略,可这一下子就是几十张从天而降,随风落得到处都是,棚顶、地面、檐上,甚至穿过窗户,落到人家的饭桌上、蒸屉里……

    燕三郎顺手拣了一张字条摊开,上面赫然写着:

    镇北侯拥裕王殿下返都伐恶!

    他再抬头,天上一大群雀鸟呼啦啦从低空掠过,底下的人都能听见它们的振翅声。

    他低声道:“原来镇北侯手下还有异士能驱使禽鸟。”

    初冬时节,这些鸟类都缩回山林躲避严寒,若非被人指使,又怎么会违背本性飞进盛邑,还播洒这样的字条?

    并且两人远眺,这样的大群雀鸟盘旋在盛邑上方,数不胜数,也不知投递了多少字条下来。

    贺小鸢轻呸一声:“鸡贼又惜命!”

    动用雀鸟投递,可比人手偷发消息要安全保险,至少宣龙卫和城防军拦不住这些带翅膀的小奸细。

    路上行人,无论大人小孩都纷纷拣取字条。

    白纸黑字,格外有冲击力。

    识字的摊开来一看,脸上的神情就由好奇变作了震惊,周围立刻冒出一圈人问他:“快说,快说,上面写什么了?”

    盛邑虽大,黑压压的鸟群此起彼落,字条就洒向了都城的各个角落。

    这上面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实在有点大。看见和听见的人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两年前就被官方宣布死讯的小王子,真地还活着吗?

    并且镇北侯要带着他返回盛邑“伐恶”!

    “恶”又是谁呢?民众不傻,立刻联想前阵子带头造反的廖家,打出的旗号也是匡扶裕王。

    如果小王子真地尚在人间,廖家是不是蒙了天大的冤屈?

    小王子的死而复生,是不是牵扯进更多惊天阴谋?

    廖家、镇北侯和王廷,到底哪一方在撒谎?

    百姓敏锐的嗅觉,立刻从这么十来个字里闻出了阴谋、狗血、仇杀、同室操戈的味道。

    那气味真是,无比的清香哪!

    地面上的人群飞快聚集起来,嘤嗡议论声很快就甚嚣尘上。

    白猫也顶开书箱盖子,探头出来看热闹,这时就嘿嘿一笑:“王廷都没来得及向平民普告战事逼近,镇北侯这一招真毒。”

    韩昭抢了个先手,赶在王廷宣布盛邑进入战争状态前发放字条,散播裕王即将回归的消息。人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后面无论卫廷再怎样卖力辟谣,恐怕效力都不好了。

    “上下同欲者胜。”燕三郎轻声道,“卫王已失先机。”

    韩昭使了这么一出,民心、军心立刻动摇。并且敌人很快就要兵临城下,卫廷哪还有时间、精力再去安抚?

    燕三郎抚了抚下巴,从这里也看出韩昭对敌的一贯思路:想方设法减少己方伤亡,以最小代价换取胜利。

    这时城防军出动,四处哄散鸟群。

    但他们人手有限,东边的鸟群被哄上天就选去西边落下,反正死赖在盛邑不走。其实官方也知道,操纵鸟群的人一定就在城内,不过盛邑这么大,想找出他不啻于大海捞针。

    白猫盯着天上的鸟儿盯得那叫一个专注,时不时咂吧一下嘴。

    燕三郎挠了挠它的下巴:“想吃?”

    “芊芊很想。”千岁没好气澄清,“回头你把那名异士的驯鸟术学来,以后芊芊每天都有鸟儿可以吃了。”

    是呢,他家的白猫已经在偷偷摸摸修行了,多少有点儿道行了吧?

    天上的鸟群终于散开了,不是被城防军赶跑,而是它们的传讯任务已经完成,字条几乎洒向了盛邑的每个角落。

    市井中的议论,更加热烈了。

    “回去收拾东西。”燕三郎对贺小鸢道,“看来,贺大夫的行程要提前了。”

    “你先去。”贺小鸢拍了拍手,“我还要送个人出城。”

第514章 缓兵之计

    燕三郎奇道:“谁?”

    “韩昭派人从天耀宫弄了个老宫女出来。”贺小鸢撇了撇嘴,“让我帮她变幻一下面貌,才好溜出城去。”

    看来韩昭的布置很周密,燕三郎没有接着提问,转身走了。

    ……

    燕三郎的判断无误,鸟群散开的半个时辰后,官府就拿出了安民公告,澄清裕王存活的消息都是谣言,有人妄图以邪术混淆百姓视听。

    为了巩固城防,为了众志成城抵御镇北侯,这一条它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各个公告前都有盛邑居民聚集、讨论,事态越发严重。已经有人当场质问官兵:镇北侯何在?

    当然,他们得不到答复。

    燕三郎还观察到一个有趣的现象:镇北侯明明谋反,平民却不像喊褐军那样喊他是反贼,甚至不说他是叛变,只说他“举事”、“起兵”。

    这说明什么?除了镇北侯多年来在民间刷够好感度,累积了充足的声望之外,他打出的“尊裕伐恶”的旗号,也动摇了民心。

    这件事可比当初的卫国东侵、褐军起义更具有爆炸性效果,更兼疑点重重。民众听取之后,流言瞬间外扩出十几个版本,一个比一个精彩。

    但是冷静的人立刻就会意识到一个问题:

    镇北军要来了。

    盛邑这座承平百年的古城,会不会遭遇战火洗礼?

    人心惶惶。

    千岁等人正看好戏,姚府的三管事又匆匆进了车马行。这么冷的天气,他鼻尖居然顶着汗珠子。

    他把出发时间提到了寅时初刻(下午三点多)。

    掌柜吃了一惊:“这可提早太多了。”

    三管事:“没车?”

    “车倒是够。”掌柜往后堂看了一眼,“可还有半数马儿没伺候好。”

    “那就是你的事了,调也要给我家调来,寅时初刻一定要走。”三管事丢给他一个钱袋子,落柜有声,“嘴巴严实点,这桩买卖内容万不可声张!不然”

    “哎哟,这个您只管放心!”掌柜一抓起钱袋就眉开眼笑,“既然不想引人注目,我看现在就陆续派车去您家后门儿接人吧。”

    三管事前脚刚走,坐在角落里的燕三郎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骨节咯喀作响:

    “出发了。”

    为免平民起疑,姚家的车队划作四路,分时分批次从三个城门驶出。好在盛邑作为卫国大都,每时每刻都有人员进出,这么十二辆马车驶出去,根本一点儿也不起眼。

    姚家人在城郊会合,然后就往西北进发。

    ¥¥¥¥¥

    当晚,盛邑全城戒严。

    行市提前打烊,军队入驻,大量劳工奔走于仓库与城墙之间运送物资……

    就算是再迟钝的平民,也发觉事情大大地不对劲。

    盛邑就在人心惶惶中度过了一整夜。

    许多人勉强打了个盹儿,就在次日的晨光中发现,城外赫然已是大军压境!

    镇北军来了。

    和从前历次凯旋而归、穿过得胜门入城不同,这一回盛邑很坚决地将它挡在了大门之外。

    想起前一天鸟群空投下来的情报,就是三五岁的孩儿也明白,镇北军来势汹汹。

    这一回,韩昭依旧选取了东边的得胜门。

    他还是打算从这里进入盛邑,不同的是,这回他要打进去!

    大军列阵在前,而得胜门大门紧闭,外头已经坚壁清野,不留一点可用之物给镇北军。

    镇北侯策马奔到城下,身后只有石从翼给他擎旗。他也不惧城上箭矢,扬声道:“我是韩昭。诸位可知,卫王已经逃离都城,连同城内权贵一起!”

    他运气开声,吐字清晰,城门上的守军都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原见到钢甲洪流一般的镇北军就有些惴惴。毕竟,这是镇北侯的队伍哪,从前刀口向外,如今却要自相残杀。还好,盛邑的高墙坚壁提供了安全感。

    可是城门下的军神却跟他们说,卫王和贵族都逃了。

    士兵面面相觑,不知真假。

    “他遗弃营建百年的国都,遗弃平民,又遗弃诸位在这里严防死守,为他逃走拖延时间。”韩昭声震四野,连城门附近的平民都能听闻,“我卫国的好儿郎们,真要为残暴懦弱的昏君拼尽最后一滴血吗?哪怕他弃你们于不顾?”

    这话说完,城门上现出一人,居高临下冷笑道:“镇北侯,你韩家在卫国世代为官,国民待你不薄,你竟敢勾结叛军造反,还有脸来这里挑拨军心!”

    “原来是涂丞相。”韩昭在马背上向他抱了抱拳,“敢问我哪一句说错了,是我王不曾落荒而逃,还是我王不曾弃盛邑军民于不顾?”

    “王上稳坐天耀宫内主持大局,何来遗弃之说?”涂庆重哈哈一笑,“镇北侯的计策未免拙劣!”

    韩昭昂首:“好,那请王上出来一见。”

    “你有什么资格觐见王上?”涂庆重怒道,“叛国的贼子!”

    “你我之中,必定有人说了假话。”韩昭声音沉稳,“何不让大家眼见为……”

    最后一个”实“字还未出口,”嗖“地一声,一支羽箭射在韩昭前方两步之处,箭尾兀自颤动不休。

    涂庆重一惊,转头喝斥:“住手,都住手!”

    却是一个执弓的小兵太过紧张,手腕僵硬,不小心射出了箭矢。

    韩昭座下骏马动也不动,仿佛这个插曲根本不存在:“麻烦涂丞相代为传声,韩昭请王上出来一见!”

    他顿了一顿,斩钉截铁:“只要王上登临城墙,退兵之事便都好说!”

    涂庆重脸色微微一变,但马上道:“我这就去禀,望镇北侯说到就要做到!”

    “我何时出尔反尔?”韩昭大笑,竖起两根手指,“国都太大,丞相来回也不方便。这样罢,我给你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那都快到午后了,涂庆重面色微松。

    “两个时辰后,这城墙上要是没有王上的影子”韩昭声音冷肃,“那就莫要怪我发兵攻城!”

    能拖得一刻是一刻。涂庆重深吸一口气:“一言为定!”

    韩昭看他一眼,转头奔回阵营。

第515章 攻心为上

    镇北军果然定在原地,不再前进。

    韩昭奔回军中主帐,立刻布置巡守以防廷军突袭。石从翼走来,有些不忿:”侯爷,时间宝贵啊。何必要给他们两个时辰准备?有这时间,那帮人必定越跑越远了。”

    韩昭摆了摆手:”盛邑承平已久,百姓不似中南部那般受苦,我现在发兵攻打,他们定会记恨;现在让给涂庆重两个时辰,届时王上并不出现,那么百姓的怨恨自然就转移到王上头上。”

    倘若盛邑遭遇兵祸,百姓也会牢牢记得起因是卫王私自逃走,将他们留下来当挡箭牌。毕竟镇北侯言而有信,给了卫王足足两个时辰的时间露面。

    他不来,大半过错就由他来背。

    他拍了拍石从翼肩膀,对众人道:“知道你们着急,但这两个时辰很值得,不白费。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就在这时,有个瘦高个儿走了过来,手中握过十几张字条:“侯爷,城里新到的情报。”

    他肩膀上停着一只鸟儿,比游隼略大,却像孔雀一般拖着长尾,脑门儿上还有小簇羽冠。

    其羽色灿烂如火,并且流光溢彩,仿佛整只鸟儿就是燃烧的一团火焰。

    “丹凤果真神鸟是也。”这鸟儿太吸睛,韩昭也忍不住赞叹一声才打开字条。

    “哪是丹凤了?也就是得到一点点血脉,也不知道是不是神鸟的。”这瘦高个儿异士苦笑,红鸟一拍翅膀,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啪,很响亮。

    “好好,你是大爷,我只是个饲主。”他只能摸着脸对众人道,”还好我跟它定下的契约快要到期了。“

    丹凤天生就能号令群鸟。这人操纵鸟群在盛邑空投情报,虽然用上自己的神通,丹凤也是功不可没。

    有赖于他的本事,韩昭才能持续从盛邑里面获取情报。镇北军的探子比燕三郎两人还早一步潜回盛邑,如今将城里情报陆续送出,最便给的渠道就是利用城里起落的鸟儿。

    虽然廷军严控全城,虽然已快入冬,但盛邑面积太大了,平时就有无数鸟类栖在城中安家。这个季节,大胖喜鹊依旧随处可见,卫王绝无可能命人将它们全部轰出国都、一只不留。

    所以,王廷也管不住情报外流至镇北侯手里。

    这些情报涵盖了两天内盛邑发生的大小事件,从鸡毛蒜皮到王侯异动。韩昭一目十行看完,才沉声道:“可以确定卫王的确是逃走了。麻烦在于,昨儿出城的权贵至少分出四、五路,虽然都向西边、西北而行,但路线不同,出发时间不同。”

    他环顾众人:“卫王藏在哪一路人马逃走,尚不明确。”

    石从翼咧了咧嘴:“都追,我们分兵追!”

    韩昭走到沙盘前伸手一指:“盛邑太大,我们要绕过国都不易,那就已经耽误许多时间,并且盛邑里的守兵恐怕还会设法阻挠;再说,随王撤离的各支队伍必定选精锐随行,都不是好啃的骨头。”他冷静道,“当下之急,先把盛邑拿下,助裕王殿下入主天耀宫,才有后话。”

    他也着急拿下卫王,以绝后患。可是路总要一步一步走。

    韩昭手里捏着的字条里,有一张就是贺小鸢通过探子留给他的消息,上头说道她和燕三混进了姚府的车队,往西偏北方向而去。

    很好。

    镇北军兵临城下,他早就揣测过卫王的反应,无非是走和留两个选择。以他对卫王的了解来看,选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卫王出逃,于我方大是有利。”韩昭轻声道,“他走了,军心民心不稳,我们拿下盛邑就容易得多。”

    众将都笑了。

    盛邑的防御可不是说着玩儿的。顾吉山忍不住问:“盛邑的城墙里面,真有那什么战无不胜的足坦巨人?”镇北军里头有不少武将都像他一样出身世家名门,从小就听着这些传说长大。

    “有的,那叫坦足巨人。从前的靖国和如今的大卫,每三年都要拨专款维修这些巨人,金额惊人。据说靖国后期同样也出不起这笔钱了。”韩昭指正他,“至于是不是战无不胜,谁也不晓得。盛邑城墙里的六具坦足巨人从造好至今,从未投入战场使用,现在都已经坏掉一具。”

    “靖国也是从某个秘境中得到了巨型傀儡的图纸,才能着手修建。据说这东西在许久之前曾是滨海某国的国战利器。彼时靖国饱受北患侵扰,都城都差点被打下来,因此靖王听信异人之言,修造了这几个护卫国都的坦足巨人。”

    “不过事有凑巧,坦足巨人刚刚造好,北患就因外力而解决,这些巨型傀儡就用不上了。”韩昭笑道,“从那之后,盛邑几度事变,居然都没用上它们。”

    “当然,希望今回我们也莫要见到它们才好。”

    像姚府那样仓猝逃离盛邑的车队,就他接到的消息有八支了。卫王肯定想走得悄无声息,怎奈王廷不是个保密的地方,他想逃命,其他知情者也不愿留下来被宰割啊。这么一来二去走漏风声,许多高门大阀都要出逃,整个盛邑里面到处都是蛛丝马迹,收集情报不难。

    难的是,怎样从这当中找出卫王所在的队伍。他们需要更详实的、并非捕风捉影的情报。

    卫王必定也留下后手。

    ……

    无视盛邑军心焦,日头终是慢慢走到天穹正中。

    午时了。

    镇北侯给出的两个时辰期限已经到了。

    得胜门前一片寂静,镇北军军容整肃。

    韩昭重新策马立于盛邑城下,仰头喝道:“请卫王出来一见!”

    话音刚落,他身后数万大军同时大呼:“请卫王出来一见!”

    整齐划一,声震云霄。

    周围林地的雀鸟惊起,盘旋上天。大军余音袅袅,经久不歇。

    可是对面的盛邑墙头,一片安静。

    韩昭重复一回,大军再跟喊一遍。

    如是,一共三次。

    众人翘首以盼,可是得胜门的城头并没有出现卫王的身影。

第516章 身份疑云(加更)

    这早在韩昭预料当中,他也不气馁,转而喝道:“涂庆重何在,出来!”

    大军也跟着转了口径。

    这样喊了两遍,涂庆重就出现在城墙上了。

    外头喊他的名字喊得声震国都,周围的人都拿异样的眼神盯着他,涂庆重丢不起这个脸。

    韩昭看见他就大笑道:“涂丞相,两个时辰已到,你还有什么借口?”

    涂庆重脸皮抽动一下:“镇北侯,兵临国都是对我王大不敬!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他不必亲来见你。”他选择留下来为卫王断后,就已经做好了不要脸的准备。

    韩昭“哦”了一声:“原来脸面比百姓重要,分清上下尊卑比止战定纷争更重要!”

    “涂庆重!”他冷冷一笑,“堂堂大卫国君,怎会如此鄙薄浅陋,分明是你在假传旨意!”

    他运气开声,虽一人放言却能声传十余里。莫说城头官兵,就是城里靠近得胜门的百姓,也能字字句句听得真切。

    他在骂卫王是鄙薄浅陋了。并且此刻就连顽童也明白,国君始终不见踪影,哪怕他只要出现在城头就能制止这场战争。

    所以,堂堂一国之君是真地跑了,抛弃整个国都的臣民?

    涂庆重早料到眼下局面,他清咳一声:“韩昭,我王许你率三十骑入城,至天耀宫请罪!”

    这话就说得无赖至极,智力正常的人都清楚,韩昭带这么点儿人手进城会有什么后果。

    不过托辞罢了。

    城里的百姓议论纷纷,城外军官如石从翼这般,也气红了眼。

    韩昭倒是心平气和,他洞彻涂庆重的目的只在拖延时间,拖不过再打。

    “请罪?本侯何罪之有?”他长声道,“倒是国君弑父杀弟在先,抛弃国都臣民在后。幸亏老天有眼,裕王殿下平安归来,他要指认的凶手却已经逃之夭夭!”

    涂庆重正想把众人注意力往这话题引,反正假的真不了。不意韩昭自己先提出来,他赶紧接了下去:“裕王何在?”

    韩昭回身,冲着军中点头。

    于是军中一分,有少年骑行而出,石从翼、顾吉山一左一右,护持于他。

    城墙上又多十来个身影,目光都往城下聚焦并非所有臣子都随卫王撤离,留下来的也大有人在。

    这些人或者职衔不够、错过了撤逃的最佳时机,或者家业都在盛邑,割舍不下,又或者不满卫王所为,不信镇北侯残暴。

    这时就有官员惊呼:“这可太像了!”

    他们在廷为官多年了,在各仪式场合也见过小王子。镇北侯此刻带来的这名少年,样貌与两年前遇难的裕王殿下的确太像!

    那鼻子,那嘴,甚至眯眼的角度也是老萧家的标志性动作哪!

    这下子,城墙上也是一片嗡嗡之声。从官员到将士,心头都泛起疑虑。

    不怪镇北侯这般有底气,他找来的少年,貌相似度至少在八成以上了。

    涂庆重却很沉著,眼前的景象不出他所料:“各位稍安勿躁!底下这位和裕王殿下长得虽像,却并非一模一样!”

    边上立刻有官员反驳:“裕王出事于两年前,那时他九岁余,现在十二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面貌变化才是常态。”

    九岁被称作童子,十二岁却已经是小少年了,人类在这个阶段生长很快,五官也会跟着长开。裕王就算真地活着,面貌又怎么会和两年前完全一样?

    涂庆重不理会这些声音,只对底下喝道:“兀那少年,你原是哪里人氏?国事凶险,你不要被镇北侯当作了枪使,最后落得无处容身,成大卫千古罪人!”

    萧宓抬头看他,面无惧色,反而笑道:“涂先生,你不认得我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城上城下数万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那种沉重无比的压力几乎能将他看杀。他挺得腰杆子都僵掉,才没有掉下马去。

    他甚至觉得空气无比稀薄,自己都快喘不上气来。可他不能露出一点窘迫,否则今生威信扫地,旁人再也不服。

    “我不认得你!”涂庆重大声道,“你不是裕王殿下!”

    “你怎知我不是?”萧宓声音朗朗。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得不用力吸气,“你知道什么内幕,才笃定我不能站在这里?”

    隐在大军当中的廖红泫担忧地看着他。这孩子脸皮薄、胆子小,从前被骂上两句就要哭鼻子红眼睛,可现在韩昭却要小少年站出去直面所有质疑和猜忌在这样紧要关头、在数万人眼皮子底下。

    她的好孩子怎么承受得起?

    杜衡就站在她身边,用力握住了她的手,似知她心中所想:“别担心,他比你想象的更坚强。”

    廖红泫摇头,涩声道:“我了解他。他现在一定难受得紧!”

    “学骑马是他自己要求的。”

    廖红泫微微一怔:“什么?”

    “我说,是他主动提出要习马术,从来不是我强迫他学的。”杜衡轻声道,“他还偷偷在椴河里游泳、还爬过香樟树。”

    廖红炫不悦道:“椴河每年都淹死过人,他还、还敢……”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

    这孩子,真有不为她所知的一面吗?

    城上的涂庆重暗怒,这小子的嘴和韩昭一样毒,真不愧是一路货色。

    裕王殿下怎么死的,人尽皆知。涂庆重早知道是卫王萧敬下的毒手,但那又怎么样?老卫王和裕王殿下都已经不在,王室留存于世的正统直系血脉只剩下当时的王子萧敬,他加冕也是理所当然。

    现在,涂庆重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自愿留下断后,死守盛邑。至于裕王的真假他了解卫王的心性和手段,卫王既然笃定弟弟已死,那就是下了重手、毒手,裕王存活下来的机率可是太渺茫了。

    “你今日站在这里,才有内幕。”涂庆重反驳,“光凭一张脸可证明不了你就是裕王。天底下相似者何其多也!”

    他正要追问几个问题,萧宓已经打断他的话:“证据么,我有。涂先生”

第517章 对答如流

    他放缓了语速:“三年前的年关,涂丞相携小女儿进宫。你去觐见太后,小女儿由宫人带去御花园玩耍,结果不小心摔在石上磕破了头,是我取绢替她包扎。”

    涂庆重脸色微变,也记得这件事:“当时旁观的宫人不少,传进镇北侯耳中也不稀奇!”

    “作为回谢,你送我一只金蝈蝈,连笼子也是赤金的,笼门上还镶有一块松绿石。”萧宓不慌不忙,娓娓道来,“这件事,知道的人就很少了,因为你是在我陪着父王去兰场春猎时择机送来的。你也打听到了,那个时候我喜欢玩蝈蝈儿。”

    涂庆重愣住。少年从头到尾说得一丝儿不差,莫非他真是裕王本人?

    边上官员都在窃窃,有人恍然:“那时殿下得了一只常胜将军,把各家子弟的蝈蝈都斗得垂头丧气。今日才知道,原来是公输大人送的!”

    涂庆重面上讪讪,但随即回神。

    不对,这个事儿既然由主动提出,想必是镇北侯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一字一句磨练他说出来的。涂庆重还是得自己提问:“我问你,先王四十大寿时,灵月公主送上什么贺礼?”

    他不问萧宓自己送了什么礼,韩昭敢将这孩子推出来冒牌,想必教会他裕王殿下所有行事,无论巨细。

    可若是旁人呢?韩昭总不可能面面俱到吧?

    不待萧宓开口,他又补上一句:“你在宫中与灵月公主相处最是和睦友爱,一定记得她送出的礼物罢?”

    萧宓紧紧抿唇,眉头也皱了起来,似在苦苦思索。

    他座下的马儿,不安地跨走了两步。顾吉山赶紧将马儿牵好,不让城头的箭手有机可乘。

    城上城下,一时安静至极,人人都等着萧宓开口。

    韩昭目光闪动,却不上前替小王子解围。为人上者,今后这样的场面不知要经历多少,总不能回回都靠别人来摆平。

    见少年不吭声,涂庆重心下微松,大声道:“怎么,可是记不得了?”

    他语含讥诮,萧宓却应了一句,语速十分缓慢:“我掉落山崖,头部受过重伤,果然有些往事已经模糊,记不真切了。”

    果然,这小子要拿失忆来说事儿吗?真是万年不变的老梗啊。

    涂庆重正想乘胜追击,萧宓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一气呵成来了个“但是”:“万幸,这件事我还是记得的!”

    众目睽睽之下,这少年目光炯炯:“那一年灵月公主拿出的寿礼,是她亲手酿制的蟠桃酒!那蟠桃也不是普通物事,据说得自虚无之地,以之酿酒可以延年益寿,百病不生。”

    “父王喝了那酒之后,果然陈疴尽去,身强体健,才有雄心壮志继续征伐天下!”他望着涂庆重,一字一句,“涂丞相,我说得对也不对?”

    最后几字,掷地有声。

    涂庆重瞠目,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对,说得太对了,他无言以对。

    边上的官员都在点头:“对,就是这样。”

    “我还记得先王大悦,把这酒也赏给几位近臣各分了一口。”

    当时的的确确就是这么回事儿,在场众人有目共睹。灵月公主还小,酿酒也就是动个手意思意思,但那桃子却是实实在在的好。

    涂庆重终于动摇。难道,裕王殿下真地死里逃生,王室真地还有血脉流落人间,被镇北侯救回?

    城墙上众官员注意力都在小王子身上,谁也未留意到镇北军中有个头巾裹脸的老妇人。她站在高大的顾吉山身后,低着头,口中却喃喃有词。

    她和萧宓之间的距离,还不到二十丈。

    有官员忍不住开声:“您、您若是裕王殿下,这两年又去了哪里?”

    “当时大难不死,重伤半年才好,那时王兄已经继位。”萧宓面色黯然,“父王已死,我不敢回天耀宫,只好去荷香镇投奔大姨。”

    廖太妃是廖红泫的妹妹,萧宓就该称廖红泫为大姨。

    众官员面面相觑,这才想起廖家还有一个十多年前就已经隐世不出的女儿。却听萧宓悲声道:“我原本无心回宫,只求安生!哪知王兄发现我犹在人间,竟然派宣龙卫来杀我灭口!多亏镇北侯及时赶到,反杀宣龙卫首领朴鱼,我才能逃出生天!”

    众人动容。怪不得宣龙卫的首领朴鱼许久未见,大伙儿都以为他又出去替卫王执行甚秘密任务了,原来已经死在镇北侯手里!

    萧宓的话,一下子又可信了几分。

    涂庆重咬了咬牙,忽然高声道:“要验明正身的法子,其实再简单不过。镇北侯,你可敢请来血蝉?”

    “有甚不敢?”韩昭嗤笑一声,“正合吾意。”

    “好。”涂庆重立刻道,“我这就前往太庙,请来血蝉!”

    “且慢。”韩昭出声阻止,“如果血蝉验明裕王殿下正身无误,涂丞相又待如何?”

    “大军压住不动,不过是裕王殿下体恤同胞手足之情,不想同室操戈,更不愿向国都平民挥刀,令盛邑百年太平毁于一旦!”他眼中寒光四射,“可是涂丞相总不能在这里给裕王殿下列出一道又一道难题,迫我们一一接下,由着你给卫王尽情争取逃跑的时间罢?”

    涂庆重张了张口,喉间干涩。

    他能如何?

    如果城门底下真是裕王,他该如何是好?这问题,他问了自己不下十次了。

    他身边另有一名官员突然越众而出,朗声道:“如果这位当真就是裕王殿下,镇北侯此举就不算谋反,只是拥贵返都,城内外也不需要这般对峙!”

    众人闻言,都在点头。就法理而言,这个提法没有错呢。

    当前局势非常微妙,镇北军除了在三龙江畔与褐军联手对付廷军,此后北上并未与卫廷派下来的军队再起正面冲突,也没有产生严重死伤。这与卫**队目前都被调离、中部空虚有关,但是镇北军的确没和其他军队结下深仇大恨。

    那么镇北军的北上,可以视作护卫裕王返回都城,不能叫做造反。

第518章 血蝉

    涂庆重铁青着脸反驳:“刘大人此言差矣!上溯百年,你见过哪个王公返都要劳动大军相送?”

    韩昭洪声笑道:“若非镇北军护送,裕王殿下恐怕走不完一半路程呢!”

    他也明白,涂庆重是万万不会当众承诺打开城门,迎镇北军进入的。所以接下来他也不理会涂庆重,而是转对刘大人道:“刘侍郎,请你陪涂丞相同去,一是作个见证,二是看着点儿时间!”

    这时城门前的百姓已经聚众数千人,将大小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城门卫根本疏散不动,当然此刻他们也没闲心去执行公务。哪怕大伙儿心情沉重,听见镇北侯最后一句话也忍不住好笑。

    这是嘲笑涂庆重之前有意拖延时间吧?

    至于被韩昭点名的这位刘大人名作刘传方,官拜侍郎,廷内都知道他为人刚正。今回卫王撤逃,他事先也得了消息,却没有随同离开。冲着这一点,旁人都很佩服他。

    刘大人眼里有点笑意,点了点头:“好,镇北侯请在此稍候。”他知道,韩昭担心涂庆重在请动血蝉的过程中动些手脚,也不愿让他再拖费时间。“诸位同僚,有意者大可同去。”

    韩昭邀刘大人,而刘大人邀这里其他官员一起。

    留在盛邑里的官员,心境都很微妙,此时此刻既忐忑生死,又闲来无事。

    是以刘大人这么一开声,就有十来人附和道:“我们也去。”

    转眼间,城头就空荡许多。

    韩昭也不着急,又押大军等待。

    果然,这回有刘大人同行,办事效率提高很多。并且太庙距离得胜门只有数里路程,所以涂庆重只用了大半个时辰就走完一个来回,与众官员再度出现。

    “这便是从太庙里面请过来的血蝉!”涂庆重身子一让,站在他背后的祝祭就走上前来,将手里的东西举高,任韩昭和军队观看,“封印完好,并未打开。”

    这是一只水晶匣子,长一尺,宽一掌。匣子正中以金盘垫底,盘里卧有黑蝉两只,一动不动,仿佛被钉住的标本。

    匣盒上有一道十字交叉的符录,其表面流光溢彩。倘若燕三郎和千岁在这里,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必定掺有攒金粉。这东西具有不可更改的特性,用来制作封印的确再合适不过

    一旦有人打开过,封印立被破除,再不可生效。

    是以韩昭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刘传方更是在一边道:“此物由公输大人从太庙里请出,但一路上都由祝祭持有,再无第二人碰过。”

    涂庆重也没碰过匣子。

    他们几人对话,萧宓则瞪大了眼观察水晶匣子。这所谓的“血蝉”看起来和普通的夏蝉好像也没甚区别,长度不过无名指,身形矮胖黝黑,背上是透明的鞘翅。

    知了嘛,夏天他在树上一抓一大把。荷香镇还有一道名菜就是爆炒金蝉呢。

    这东西有什么特别的?他正想着,就听身边的韩昭道:“既如此,有请祝祭行法!”

    那祝祭是个年过六旬的老者,闻言点了点头,阖目念诵起来。

    周围寂静如子夜,众人大气也不敢喘,惟恐错过接下来的剧情。

    这段咒语很长,祝祭足足念了小半刻钟才念完,而后轻轻揭下符录,打开匣盖。

    符录一被撕下,其上的光彩立刻消逝,变作了两张普通的黄纸。

    匣子里的两只血蝉却如听雷的小虫,忽然振翅飞起,在空中盘旋。

    祝祭向着萧宓一指,一只血蝉就飞了过来,落在萧宓胳膊上,嘴里露出一截尖针。

    这是它的刺吸式口器。其他蝉类都用其吸取树汁,这只却要吸血!

    只不过尖针还未扎入萧宓皮肤,旁边忽然飞来一只火红的鸟儿,一口将它叼住!

    这鸟儿不大,周身似乎都在散发红光。它停在韩昭肩膀,嘴里叼着血蝉也不下咽,任它挣扎不休。

    韩昭伸手,红鸟于是将血蝉丢进他掌心。

    血蝉本能地要去扎他,可他掌心像是长着一层软韧已极的皮肤,怎么刺也刺不破。

    他戴着贺小鸢从前送给他的手套,辟毒又坚韧。

    丹凤又飞上天去,不一会儿将另一只血蝉也叼了下来。

    涂庆重见状又惊又怒:“镇北侯,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好的验明正身呢?镇北侯难道想出尔反尔?

    韩昭冷冷道:“这真是血蝉?”

    “怎么不是?”涂庆重一指他手中匣子,“封印都是你亲手解开!”

    韩昭将掌心的血蝉翻了个肚皮朝天:“丹凤驭百鸟、识百虫,如果这虫子没有剧毒,它决不会制止。”

    涂庆重不满:“这鸟儿是你的,你大可以随心所欲训练它!”

    话音刚落,丹凤朝他愤怒地长鸣一声,张开翅膀作扑击状。

    显然它能听懂涂庆重的话,生气了。

    “丹凤也是我麾下异士,不会受人摆布。”韩昭高声道,“你未动过封印,不代表别人没动过。”他从涂庆重看向祝祭,眼里寒光四射,“我记得,这东西听你驱使。”

    那祝祭脸上变色:“镇北侯,这是太庙圣物,言语不可亵。”

    “太庙圣物恐怕还在太庙里面,王上离都之前,找过你了吧?”韩昭冷静道,“让你将血蝉换成毒蝉,重新封印,如若裕王殿下要用到血蝉来验明正身,你就趁机取他性命!”

    “梁祝祭!”他一下提高声量,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谋害王室可是重罪,要诛连九族!”

    那祝祭脸色发白,但望了众官员一眼依旧道:“血口喷人,你有甚证据?”

    “血蝉是我们一路从太庙请过来的,封印完好,符合规程。”刘传方也开了口,“镇北侯,这血脉验是不验了?”

    其实众人都能体会韩昭的为难。如果这血蝉真被梁祝祭偷换,萧宓很有可能丢掉性命;可是不验血脉,萧宓根本无法为自己正名。

    那么镇北军今日的攻城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师出无名。

    众目睽睽之下,韩昭也在沉吟,放任座下骏马踢走了几步。

第519章 暗算和破解(加更)

    梁祝祭高站城门之上,那里有重兵把守,他是鞭长莫及。对方也是吃定了这一点,才敢偷换血蝉。

    涂庆重冷笑道:“说要请血蝉的是你,要紧关头变卦的也是你,莫不是你心里有鬼,不敢验看?”

    “不敢”两字出口,韩昭身边的萧宓突然昂起头,大声道:“说得好,多谢涂丞相指点!”

    指点……什么?涂庆重微愕,却见这少年转头去问韩昭肩膀上的丹凤:“神鸟可否听我一言?”

    丹凤通人性,闻言点了点头。少年唤它“神鸟”,让它很是愉悦,看这小子立刻顺眼了。

    于是少年凑了过去,与它交头接耳一番。

    丹凤听见了,韩昭自然也听见了,嘴角微微弯起。

    望着底下这一幕,城门上的梁祝祭不知怎地,心里突突直跳,似有祸事降临。萧宓再度抬头:“刘大人,我有法子测试血蝉的真假。”

    刘大人对他很是客气:“什么法子?”

    萧宓伸手,向着梁祝祭一指:“劳驾你找两个人,帮我按住他!”

    梁祝祭大怒:“胡闹,我可是堂堂祝祭,守护太庙十余载,连王上见到我都……”

    话未说完,刘传方就截口道:“梁祝祭,得罪了。”他对着两侧的卫兵点了点头,后者立刻冲上来,一左一右按住了梁祝祭两只胳膊,架得他动弹不得。

    涂庆重瞪了刘大人一眼,有些不满,但没有说话。

    放在平时,祝祭的确受人爱戴。不过眼下大军压境,这里人人都是自身难保,对他可也没那么恭敬了。

    “莫怕,它不攻击人。”韩昭抬臂,火鸟立刻振翅而起,往城门上飞去。

    它体型只比鸽子大一号,多半又是羽毛蓬松,看起来没甚威胁。官兵只是警惕地盯着它,梁祝祭却一下子脸色大变,边挣扎边嘶吼:“放开我,快放开!”

    他看见丹凤嘴里叼着的血蝉了,一下子就知它的意图。

    可是左右两个卫兵都是彪形大汉,把他像鸡仔一般挟在正中,毫不费力。

    火鸟飞得极快,扑楞楞落到梁祝祭胳膊,一下子将叼在嘴里的血蝉直接按到他脸上!

    那血蝉被火凤叼了半天,又惧又急,甫一接触到人体,本能地伸刺就扎。

    梁祝祭顿觉脸上微一刺痛,不由得大叫出声。

    火鸟再度扑翅返回城下,两名卫兵并没有放开梁祝祭现在众人也看明白萧宓的意图了:他要让梁祝祭亲自试毒!

    就在众官员眼皮底下,梁祝祭的脸皮以人眼可见的速度肿成了高高鼓起的红脓包,脓包下方的血管凸出,正在转变成诡异的黑色。

    剧毒若是侵入心脉,就真地没救了。

    梁祝祭大喊:“放开我!”声音里充满恐惧。

    他倒是想视死如归,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确中毒了,再强撑下去也没有意义。

    不过他自然挣不开。

    涂庆重问他:“可有解药?”

    “有,有!”就这么会儿功夫,梁祝祭的口齿就不清楚了,只因舌喉都高高肿起。再放任不管,被毒死之前他就会先窒息而亡。“在我参上!参上!”

    身上?旁人见到毒性这般猛恶,都是心头一寒。若非丹凤识毒,裕王这会儿恐怕都死了。

    刘传方趁机问道:“血蝉在哪?”

    梁祝祭犹豫了一下。

    他若说出实话,卫王以后一定不放过他。

    刘传方看出他的担忧,不由得好笑:“你现在都快死了,还担心以后么?”

    这话好有道理,梁祝祭眼一闭:“还在太庙……在贡桌后方的暗格子里!”

    刘传方立刻转身:“我亲自去取!”

    涂庆重向卫兵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放开了梁祝祭。

    于是这位祝祭赶紧自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倒出里面的粉末吃了,又敷一点在伤口上。

    小半刻钟后,梁祝祭喘气方定,脓包也消了肿。

    但此时已经无人怀疑,毒蝉是出血他手了

    他连解药都有呢。

    涂庆重看着他,眼里是无尽的失望:“押下去!”

    梁祝祭本身和萧宓没有过节,既然埋下这样恶毒的暗算,当然是出自卫王授意。涂庆重原本不信裕王还活着,现在心头越发难安。

    又过不久,刘传方从太庙赶了回来,手里高举一个木匣交给梁祝祭:“正经验证,否则后果不用我说了罢?”

    不用。梁祝祭接了过来,这回老实施为。

    匣子里面同样是两只血蝉,梁祝祭对刘传方道:“血蝉都是成对儿的,效力同等,你来选一只罢。”

    刘传方随意点了一只,祝祭念诵咒语,这怪虫就听从他号令落去萧宓身上,在他手腕处取了血。

    这回丹凤没有反应,显然刘大人拿回的不是毒虫。

    吸血之后,这东西并没有飞走,而是静静伏在萧宓手腕上,仿佛吃饱喝足后要小憩一番。

    此时已到申时,西斜的阳光打在蝉身上,萧宓就发现原本透明的蝉翼变了颜色!

    俗话都说“薄如蝉翼”,其实蝉翼上的脉络如同蛛网,细致排布。

    可是眼下这层脉络却微微泛了红。

    随着时间推移,蝉翼上的丝络红得越发明显,到最后鲜艳如血。

    这时血蝉才振翼飞起,在身边打出一片红艳艳的光,如同红宝石。

    血蝉的名字,正是由此得来。

    这玩意儿毕竟个头太小,当它停在萧宓手上时,城门的官员看不了那么远,却能听见它聒噪的叫声。

    等到血蝉飞回梁祝祭手中,众人见到它的红翼时,脸色都变得异常沉重。

    涂庆重好不容易把喉间的酸涩咽下去,低声道:“梁祝祭,这、这是否说明他就是、就是……”

    “是。”梁祝祭没精打采,“这位就是先王的直系血脉,裕王殿下。”无论裕王能不能入城,恐怕他以后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这种生物的天赋很特殊,如果用同一家族的鲜血供养,那么血蝉在繁衍了三代以后就会认定这种血脉,每一次吸食都会使蝉翼变红。

    人们发现,食用的血脉浓度越高,蝉翼颜色越鲜艳,反之就越薄淡。

第520章 不攻自破

    于是卫国就利用这种特性作为鉴别血脉的依据,非常灵验。

    韩昭耳力出众,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这时就道:“依先前所说,血蝉既然验证无误,涂丞相该当如何?”

    众官员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意味深长。

    涂庆重额上冒汗,说不上心里喜忧掺半:“且慢,且慢,血蝉已经被动过一次手脚了,谁能保证这不是第二次?”

    刘传方不以为然:“那还不简单?”一边捋袖子伸出胳膊,对梁祝祭道,“来。”

    这一回,梁祝祭把另一只血蝉放到了刘传方手上吸血,后者微微皱眉,显然血蝉的动作不怎么温柔。

    在这之后的一刻钟内,尽管众人目光聚焦,几乎能在蝉翼上烧出个洞来,它也没变色,依旧是清新的小透明。

    这两只叮人的虫儿都是刘传方自己选的。至此,众官员终于释然,都确认底下这位真是裕王殿下!

    就有官员提出:“涂丞相,你待如何?”

    涂庆重方才一直死死盯着血蝉,这会儿心乱如麻,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还是刘传方开了口:“既已验明正身,就该将裕王殿下迎进来。”转头就要吩咐下去。

    涂庆重一把攥着他袖子,语气急促:“就算是裕王也不该挥师直逼都城,那就是谋反!”

    刘传方慢慢将他指头掰开,一字一句道:“往城门底下看看,你能挡住镇北军吗?”

    涂庆重目光依言扫去,面色如土。

    那里已经聚集大量平民,都是议论纷纷,不少人甚至冲上前去,要拉开城闩。若非城门卫死死拦住,恐怕这会儿大门已开。

    百姓自有判断,眼前这出好戏进展到现在的剧情,谁还听不出城门外头站着的就是活生生的裕王本人!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像加了助燃剂,飞快蔓延去盛邑其他地方了。

    恐怕不到明儿天亮,国都就人尽皆知。

    裕王还活着,这说明什么?

    说明指控当今卫王弑父杀弟的人证回来了!

    韩昭在民间本来就饱受爱戴,声望卓著,这次举事又太过突然,卫王甚至没有时间去刻意抹黑他就逃跑了。

    平民对他的“反叛”将信将疑,现在听说他的“伐恶”口号师出有名,再回头想想逃跑的卫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王上要是不曾犯下大过,他跑什么!

    眼看城门再不洞开,镇北军就要挥戈相向,百姓自然是不愿代他受过。这城要是破了,还不是自己受苦吗?

    城门上的官员,脸色也是阴晴不定。先前检验血脉,他们想知真假;现在分出了真假,他们又开始担心自己的前途。

    若是迎裕王回都,那这天耀宫……

    有人就道:“王上自己逃了,扔下整个盛邑,本就是打算将国都拱手相让啊。”他们也是被抛弃之流。

    这滋味儿,不好受。

    底下韩昭看出众人担忧,低声对萧宓吩咐几句,后者即大声道:“今日迎我入城的官民,一律既往不咎!”

    此言一出,城门里侧的声浪是一波高过一波。

    城门上的官员面面相觑,心里又是松快又是犹豫。

    甭说什么伐恶报仇,萧宓显然是回来夺取王位的。初入天耀宫,他根基不稳,必定不好违诺大肆屠戮这些旧臣,所以他的承诺可信。

    官员们犹豫的是,有朝一日若是卫王重新回归,又会怎么处理他们这些墙头草?

    刘传方理解他们的举棋不定,却也鄙夷道:“各位同僚,世事哪有两全齐美?”又想奉迎这个,又不想得罪那个,哪有这样占尽便宜的美事!

    众官员苦笑,都不敢作声。刘传方呵呵一笑,对涂庆重道:“开门罢。日后若有人问责,我刘传方一力承担就是。”

    涂庆重摇了摇头:“刘大人说笑了。”转头面向城守军,鼓了半天劲儿,才喝了一声,“开门!”

    终于就在万众瞩目之中,得胜门缓缓开启。

    望见这一幕,韩昭长长松了口气,表面上却要不动声色。盛邑坚若金汤,哪里是那么好打下来的?就算镇北军能攻破坚城,也不知道要蒙受多少损失。卫王大概就是期待镇北军在围城之战中被极大削弱,日后他才好发兵来反攻。

    还好,这一次不攻自破,盛邑依旧没有动用坦足巨人。

    韩昭听见身边的萧宓也长透一口气,不由得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走,回家。”

    少年用力点了点头:“嗯。”紧握在腿侧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因为长时间用力,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几个血印子。

    但他这时候才知道疼。

    他猛地回过头去,看见廖红泫站在后排对他微笑,眼里有水光闪动。

    镇北军拥着裕王殿下和镇北侯再度穿过得胜门,长驱直入。

    韩昭仰头,目光扫过城门上的官员,尤其在刘传方身上多停了两息。

    这位刘大人目光闪动,长叹一声,举步走了下去。

    刚刚通关,镇北军就分出队伍接管城门,大军沉默着继续前进,只有行进和兵甲摩擦之声,而百姓夹道观望,一片安静。

    这种静默,沉默得令人窒息。

    直到路边有个三、四岁的女童突然蹬蹬蹬跑前两步,将手中的山茶花高高举起。

    她正好拦在队伍的马蹄前。

    女娃的娘亲吓得失声惊呼,就要冲上前来。萧宓却勒住了缰绳。

    他一停步,整支队伍都停了下来。

    裕王跳下马来,走出队伍,对着女娃微弯下腰,露出一个笑脸:

    “给我的?”

    小姑娘口齿不清,把花儿往前递去:“发发,给你。”

    “谢谢。”年轻的裕王伸手接过花儿,别在胸前,这才抚了抚女童的顶发,将她抱到路边去。

    孩子的母亲赶紧向他弯腰致礼,萧宓摆了摆手,跳上马道:“走吧。”

    镇北军又继续前行,直通正前方的天耀宫。

    不过经过这段小小的插曲,凝重的气氛已经有些许松动。百姓们长长透出一口气。

    裕王对小姑娘那么和善,对其他人应该……也不差吧?

第521章 从前他也没有那么勇敢

    韩昭微微侧首,赞了一声:“做得好。”

    萧宓目不斜视,声量只有韩昭才能听见:“我腿到现在还打抖!”城门对峙的紧张到现在还未完全消除,他四肢仍然僵硬,方才跳下马,腿肚子就是一软,险些给跪了。

    韩昭轻笑出声。

    少年也是嘴角微弯。

    他与鼎鼎大名的镇北侯并驾齐驱,前后都是威风的军队,左右是眼里透着敬畏的民众。

    这种感觉,真是……

    他暗暗咽了下口水。

    不远处有喧哗,萧宓抬头往那里望去,仿佛瞥见冲突。一方是镇北军,另一方同样衣甲鲜明,仿佛是……廷军?

    “回过头来。”韩昭看也不看那里一眼,提醒他,“往前看,你的路在前方。”

    他知道那是东南门的城守军和镇北军打了起来,前者首领不服后者接管。但镇北军已经开进盛邑,很快就会渗入这个城池的每一角落。木已成舟,零星的抵抗一定会被瓦解,负隅顽抗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

    话虽如此,职守王宫的羽林军依旧紧闭宫门。

    盛邑的百姓都憋足了劲儿要看双方流血冲突,毕竟天耀宫的防御也是首屈一指,不比盛邑的城墙差上多少。镇北军想要破门而入,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可是镇北军还未靠近天耀山下就停住了脚步,不再前进。

    谁也不知他们要做什么。

    天终于黑了。

    镇北军和原本的廷军一起,疏散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民众,打发大伙儿回家吃饭。

    背地里,政权和军事、市政设施的交接如火如荼。

    从前,镇北侯的铁腕手段只对外施展,但这一次盛邑的城守军和官员也终于体会到了。

    夜色浓重,掩去无数暗流汹涌。

    这一晚,盛邑不平静。

    至东方微曦,天耀宫内变故忽起:

    羽林军校尉芮宝林突然反戈,一刀斩下了副卫长詹典的脑袋,而后带着手下一路冲杀,亲自打开了天耀宫的南大门!

    太阳升起的时候,萧宓已经走在天耀宫的主路金街上。

    尸体都已经搬走,但街上犹见还未清理干净的斑驳血迹。他盯着血迹问身边的韩昭:“你怎知这位副都尉一定会帮我们打开天耀宫的大门?”

    “芮宝林曾随乃父去北境办事,路遇雪崩,是我带人将他们救出。”韩昭轻声道,“此事,廷内知情者不多。”

    萧宓若有所思:“原来是还你救命之恩。”

    “不仅如此。”韩昭又道,“芮宝林是个聪明人,知道卫王大势已去。新王一旦继位,他必须拿到一份大功劳。因此,当我几天前派人暗中联系他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笑而不语。

    接下去这段时间,审时度势、辗转反侧将成为许多人夜不能寐的元凶了。

    天耀宫面积太大,占去了一座山的范围,萧宓知道自己策马走上一天也走不完。韩昭问他道:”你想在哪里歇息?“

    萧宓想了想:“去我原本的住处吧。”

    “好。”韩昭笑道,“恐怕你得抓紧时间,外头还有一大批廷臣还等着你的召见。”

    “何时?”萧宓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心里漏跳两拍。从此刻起,那些胡子一大把的廷臣都要听从他的号令了?

    “你看,午后如何?”韩昭轻吁一口气,“当务之急,要稳定人心。”萧宓的位置,还远没有坐稳呢。

    “好。”萧宓努力保持面色淡然,手心却微见汗意。

    韩昭和他相处有些时间了,一眼就能看穿他的紧张,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慌,见多两次就不怕了。”

    萧宓点了点头,见他神态自若,实是羡慕:”侯爷的气度和镇定,实教我羡慕。“

    “镇定?我第一次上战场,连胆汁都吐出来了。”韩昭失笑,“谁的胆量也不是天生的。比起孙老夫人那里相见时,你已经勇敢了很多。”那时的萧宓,不过是个畏缩少年,如今却已经可以在数万军民眼皮子之下,与王廷高官唇枪舌剑。

    这何尝不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萧宓瞪大眼,想问又不敢问,挠了挠头。

    他怕露出马脚。

    “十五岁那年,我参军攻打东廓大草原的胡木部落。我运气不错,第一次上战场,正好就赶上赤辽之战。时间不长,只持续了不到二十个时辰,但动用了火炮。有个人被轰得支离破碎,半截身子恰到掉到我跟前,右胳膊和半个脑袋都不见了,鲜血洒得到处都是。”

    韩昭耸了耸肩:“我当时就没忍住,吐了一地,还是师妹取了止吐的药物给我用。后来她时常拿这件旧事来笑话我。”

    威武不可一世的镇北侯还有这样的过往,难以想象,萧宓奇道:

    “当时鸢姑娘没事儿?”

    “没事。”想起往事,韩昭的语气也变得柔和,“她向来坚强,胜过多数男儿。”

    萧宓眼珠子转了转:“为什么鸢姑娘和你会在同一个战场上?”

    韩昭顺口道:“我去东廓,师妹正好也要东行,就顺路一起了。”

    萧宓忍不住笑了:“哪有那么多‘正好’?鸢姑娘必是有意陪你一起,又不好意思挑明。”

    韩昭一怔。

    “鸢姑娘那时只有十二岁吧?”萧宓想了想,“看来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也不奇怪。”

    韩昭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被萧宓这么一提点,他才有些恍然。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小鸢儿就对他有意了?

    不过他的敏锐犹在,抚了抚下巴:“不奇怪?莫不成你现在就有意中人了?”

    “没,没有!”萧宓面色微红,赶紧摆手,“我就是这么一说。”心头却浮起一个人的影子。他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可是这人的出现却像一道光,硬生生就能照进他的心扉。

    她实在太漂亮了,漂亮得不像真人,漂亮得不像活在现世。

    韩昭其实也不关心这个,转了话题道:“等着你召见的第一个人,也算是熟人了,应该能缓解你的紧张。”

    “谁?”

    “孙老夫人。”

第522章 没钱了(加更)

    韩昭没有说尽,但萧宓记性很好,尤其这些日子遭遇的大起大落、惊心动魄太多,他想忘掉都很难:“就是涂丞相的母亲?”

    ”不错。“韩昭笑道,”涂丞相阻你入城,如今孙老夫人特地来替他求情。“

    ”好。“萧宓毫不犹豫,”先前我们逃命避祸时借用过她的宅子,也许诺不找涂家麻烦。“

    韩昭满意。受过涂庆重刁难,萧宓还肯谅解,这心胸比起卫王要强得多了。

    “对了,我让官吏检查了国库。”韩昭忍不住叹了口气,“见底儿了,赤字。难怪我们兵临盛邑,卫王也未出动坦足巨人。”

    卫王选择了弃城逃走而不是坚守到底,原来是因为没钱!

    坦足巨人的威力,和它的吞金能力一样了得。这就是五部烧钱的机器。连年战争已经将卫国掏空,盛邑连出动坦足巨人的钱也耗不起了。

    萧宓沉默。

    他已经预料到接手一个王国会很困难,其中也包括了接手前王留下的烂摊子。

    眼看两人快到走到裕王的住处彤心殿,殿门外有个满面笑容的老嬷嬷迎了上来。

    “胡嬷嬷。”萧宓对她笑了笑,“辛苦你了!”

    昨日他与涂庆重在城楼上下对峙,提起的种种旧事都得自胡嬷嬷的指引。胡嬷嬷是廖太妃身边的老人,于萧宓的过往最是清楚不过。廖青留给韩昭的字条中,有一项就是请求他从民间带回胡嬷嬷。

    她年纪大了,两年前出宫养老,就住在盛邑里。

    韩昭请贺小鸢临走前将她带出城安置,这次围攻盛邑之前,韩昭先将她请来,再经由异士施法,令她能在后方实时与萧宓对答。这样涂庆重的质问其实都被胡嬷嬷接下了,只不过经由萧宓之口说出来罢了。

    萧宓原本最担心这个环节,但韩昭设想太周到了。

    胡嬷嬷看萧宓的眼神,满满都是慈爱:“殿下怎么对我客气起来了!”

    韩昭就道:“抓紧时间休息,中午你还有硬仗要打。”

    “嗯!”萧宓用力点头。攻入盛邑是韩昭的战争,而会见群臣、安定局势、夺取天下,这才是他的战争!“对了,我娘亲和曾祖父的下落……?”

    “卫王出城,把他们一起带走了。”卫王知道来犯的是萧宓,自然就将他的亲人押走,以备不时之用。韩昭安慰他,“我们夺下盛邑时,我已经派人去追了,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他顿了一下又道,“你召见群臣之后,我就要启程往西。”

    萧宓抿着唇:“我那位王兄逃去西边了?”

    “所有队伍都撤向西边或者西北边,我能追一步是一步,等待更确切的消息。”韩昭吁出一口气,“最好将他们截在半道儿上,否则后面平添无数麻烦。”

    他看向萧宓:“只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留在盛邑助你应付眼下局面。有事你可与刘大人、涂大人参商;都城的安全,我交给石从翼。”

    萧宓微惊:“涂大人?”

    “涂庆重虽曾阻挠你我进城,但他忠于萧氏一脉。确认你的身份之后,他也开城纳军,没有损耗人命。再说他精于法典,可为你助力甚大。”

    萧宓想了想,忽然摇头:“我随你一起去!”

    “殿下,追击战并非儿戏,艰苦劳累,太过危险。又有诸多变数。”韩昭想劝他留在盛邑。急行军赶起路来要人命,许多新兵都吃不消,何况裕王这样养尊处优的贵族少年。再说卫王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这一路上也不知要经历多少危险。

    萧宓却坚持道:“我留在盛邑也是无用,他们现在还不会听我的。再说,追击王兄此事,本该由我亲力亲为才对。”

    他望着韩昭一字一句:“侯爷带我去吧,我一定不拖你后腿。”

    韩昭看着他诚恳的面容,想了想,拍拍他的肩膀:“好吧,但是廖家大小姐那里你自去说项。我可不会帮忙。”

    萧宓一下子苦了脸。韩昭只当没看到,转身上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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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家人这一走,就是两天两夜。

    第三天傍晚寒风四起,枯叶在马儿脚下打着旋,领队却看着远方山岭露出的黑色岩石长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

    这地方叫作乌石堡,是个不大不小的镇,人口过千而已,并且都住在寨子里。走到这里的人都能明白镇名的由来:

    这里的岩石呈现深邃的黑色,厚重、坚硬,是建房塔墙的好材料。因此乌石堡高达六丈(十九米)的寨墙就是用黑石垒成,中间再夯三合土,极其坚固。

    车队走近,就发现寨门紧闭,外头空荡荡地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很不寻常,平时寨门口不仅有鸡鸭满地跑,还有孩童玩耍。

    等到车队走到大门下,上头就有人喊:“来者何人?”

    姚立岩从马车里钻出来:“是我。”

    寨门这才缓缓打开,容马车通行。

    十二辆马车走完,寨门重又关上。车上的人回头看,一道寨门足有三层,分别是赤铁、黑石和乌桐木,重逾万斤,要十二人推着绞盘才能将它合上。

    这个山寨,与堡垒无异。

    不过寨子里最多的还是平民。车队停下之后,姚家人都下来休息,自有人过去安排住宿、安置车马。

    贺大夫和她的药僮刚下车,三管事就找过来了:“大夫,麻烦你再帮内人看看。”

    “好。”贺大夫伸展一下筋骨,跟着他去往寨子里的平房,药僮背着箱子,就跟在两人身后。

    这两人自然就是贺小鸢和燕三郎了。

    屋子又小又暗,只有一个气窗,但“贺大夫”还是认真给病人把脉开药:“现在住进寨子有条件了,赶紧煎服一剂,明晨之前包你好转。”

    三管事松了口气,取了一小锭银子当诊金:“怪哉,这娘们儿平时皮实得紧,怎么今回坐车就开始晕吐不止?”他妻子从前也是农家女,哪有贵妇这些不服车马水土的毛病?

    贺小鸢笑道:“无它,不过是心情紧张所致。”

第523章 乌石堡

    “外头从左往右数第三间屋子,给你们住了。”三管事摸了摸头:“贺大夫去忙吧。”

    下逐客令了,贺小鸢带着燕三郎就往外走。

    尽管时间紧迫,姚府还是对这支车队进行了人员筛查,替换了好些车夫。检查到贺小鸢这里,两人的物证比盛邑的原住民还齐全

    有个造假的高手在,燕三郎都不必担心自己穿帮。

    姚府管事不反对贺小鸢跟车,毕竟府里虽然也带一名大夫同行,但那是专给大人物看病的,哪会管他们这些下人死活?

    出门在外,祸福难料,就管事们的私心来说,也希望有个大夫保命。贺小鸢搭上这趟车就很容易,不过查到燕三郎,正好路过的二管事就指着他斥了一声:

    “车队位置有限,他不能上!”

    偌大的姚府连下人有七百来号人呢,结果能上车的也就是五十多个,可谓一座难求。莫说仆役,就是姚家人都带不全,依附姚家的远亲更是统统留在盛邑。这种情况下,二管事怎么会让一个闲杂人物挤上车?

    这位二管事生得干瘦矮小,站在胖大的三管事身边更不起眼,但权限比三管事更大,平时主要打理主子们的事务。

    “他跟着我三四年了,除我之外,你这车队上下再找不出第二人比他更通药理。”贺小鸢一把按住三管事胳膊,“万一有人遇上不测,关键时刻,你们能像他一样帮上忙么?”

    三管事张了张嘴,正要反驳,贺小鸢又接着道:“再说,他是我弟。他不去,我也不去了。”

    二管事上下打量她几眼,嗤笑一声:“行,你不用来了。世上又不止你一个大夫!”

    三管事赶紧陪上笑脸:“这位大夫医术和口碑着实是好,不止跌打损伤,疫病顽疾也能对付。咱队里不少人找过她看病呢。”

    二管事斜睨他一眼:“不少人?我看是你找她看过病吧,这回就要做人情了。”

    他一下说到重点,三管事脸色顿时尴尬。

    贺小鸢这时开了口:“这位管事大人,您是不是夜间经常失眠,嘴里总是干渴,夏季四体亦会发凉,腰肌总是酸痛?”

    二管事一怔:“你……”他有心不搭理这年轻大夫,但贺小鸢说中了他的毛病,一个不差。

    “这便是阳虚!”贺小鸢一下子提高了音量,“恐怕您夜里行夫妻之事也不太顺利……”

    “噤声!”二管事的脸一下胀成了猪肝色,“这么大声嚷嚷作甚?”他已经在调理了,在调理了,只不过见效较缓而已!

    不过他瞥见三管事的神情似笑非笑,想来这回不给人家面子的话,三管事背后就要开始散播“他不行”的谣言,只得指了指最后一辆车:“能挤上去就是这小子的本事,可以跟着走。”他看了三管事一眼:“你想留这两人,那就留下来吧。要是出了什么差池,都算在你头上!”说罢转身走了。

    三管事笑眯眯应了,等他走远,脸色也沉了下来。

    那辆车又小又破,但燕三郎还是挤上去了。

    车队走了两天两夜,就有两三人出状况,不是受颠簸就是感风寒,头晕脑胀、上吐下泻,其中一个还是姚府的千金。

    姚府千金自然有好大夫去照管。下人们只能找新入伙的贺大夫了。

    但他们也没料到贺大夫那么给力,旅途中煎药不便,她就放出丸剂,病人立刻止了泻吐,大有好转。于是众人对她们姐弟的态度立马转变,非但再不怀疑,连座席也是从最末一辆升到了三管事身后的马车,那里容载七人,但坐着要舒服得多。

    此时的乌石堡已经人心惶惶。燕三郎在路上就听见姚府下人们议论纷纷。

    他也参与拉瓜几句,就随意问起了二管事。

    这孩子看起来乖巧诚恳,又俊得讨人喜欢,尤其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车里女人多,关不住八卦的嘴,你一言我一语就开始给他说开了。

    原来两年前三管事和二管事为争同一个位置,彼此都没少下绊子,结了一点恩怨。结果最后是二管事技高一筹,三管事被涮了下来。从此以后,三管事看他心里不服,二管事则给昔日的同僚穿些小鞋。

    “今天二管事找你俩麻烦,无非就是借机向三……”这妇人尤娘子说得欢快,顺口就溜出一句,被边上的人打了一记肘捶,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住嘴。

    不能明说啊,他们还在两位管事手下做事呢。

    燕三郎笑笑,一把将话题岔了开去。

    旅途无聊,大家很快谈起镇北侯拥裕王起兵,都是七嘴八舌。先前那妇人惆怅道:“我还道镇北侯对大卫忠心耿耿,哪知最不可能造反的人,最终还是反了。”

    算算时间,韩昭这会儿也该带兵打到盛邑城下了。

    那么燕、贺两人眼下待办的重点就有两个:首先,确认卫王在不在乌石堡内;其次,弄清他要逃向哪里。

    贺小鸢正在思忖,胳膊却被燕三郎撞了一下。她顺着少年的目光瞟去,看见姚立岩在两名侍卫引领下,大步向乌石堡高处走去。

    这堡垒是依山而建,显然地位越高的人住在越高处。并且燕三郎还注意到,姚立岩下意识整肃了一下衣冠。

    看来,他要面见的人地位很高。

    比当朝国舅地位更高的人,在这弹丸之地还能有谁?贺小鸢垂首,掩去眼中仇恨的光。

    白猫喵了一声,燕三郎听见她说的是:“看来卫王就在这里了。”

    他和贺小鸢只瞧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装作漫不经心,再不敢多看。卫王身边,必多卧虎藏龙之辈,就算这会儿天色已暗,燕三郎也不敢动用千岁去试探。

    打草惊蛇最不智。

    两人走回屋子。空间不到十平,只摆了一张小床,两个椅子就满了。

    贺小鸢在屋里仔细检查好几遍,确认这里没被施放窃听的神通或者异虫,这才放出结界。

    “卫王在乌石堡,得想办法将这消息传给韩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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