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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大魔王娇养指南txt下载     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4章 女人的爱好

    白猫眯着眼动都不动,实在是玩一晚上太萎靡了,没力气跟他计较:“你到底是人还是傀儡啊!初一大清早哎练的什么剑?吵死了!”还越练越有干劲的模样。

    她耳朵太灵敏,燕三郎练剑的风声一下下都能传进她耳里去。

    大年初一,不是正应该慵懒地过吗?她只想舒舒服服地猫个春,谁来帮她把燕小三身上的发条给摘了?

    猫儿懒洋洋打了个呵欠。

    一天之计在于晨,眼看太阳高升,她也该睡觉了。

    燕三郎抚了抚猫儿背部,无论第几次抚摩,都是又暖又软,很容易上瘾。白猫这身皮毛已经是他在专业打理,平时既然少不了摸蹭,她也不太抗拒他的接触。

    练剑之余,他不止一次想起涂云山。

    那人为了早日出人头地、扬眉吐气也是倾尽全力,想把失落在外的五年时光补回来。燕三郎能体会他的急迫。

    毕竟他在黟城街头忍饥挨饿时,也想要一个契机。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绝不会放过。他运气不错,终于等来了木铃铛和千岁,所以他才这般刻苦。

    他和涂云山一样,也有失落的五年想要弥补。

    当然这些,他都不会与千岁说,只是有些好奇:“阿修罗平时不用修行吗?”

    他从未见过千岁修炼。

    平时他在勤修苦练的时候,她不是呼呼大睡就是在嗑瓜子吃点心,好似从来没有正经修行。无论是人形态还是猫形态,燕三郎总是严重怀疑她没骨头。

    “要啊。”千岁懒洋洋道,“只是受本界规则所缚,我只能积攒愿力,也只能动用愿力。这东西又不是修行能涨的。所以你要多多完成木铃铛的任务!”当她不想修行吗?真是的,她也不喜欢一直这么虚弱啊!

    可是天地规则限制,她有什么办法呢?

    只能平时继续吃喝玩乐了。唉,老天爷对她真不公平。

    猫儿半眯着眼,咂了咂嘴:“今早有什么好吃的?”

    “刑家送来的年货里面,有一盘鲤鱼形的年糕,蒸来给你吃?”

    她记得那盘年糕,做成头尾相望的两条花背大鲤鱼,鳞是鳞,鳍是鳍,连嘴边的须子都仿得很像,漂亮得很。人们过年都喜欢这种吉物,讨个“年年有余”的好彩头。

    “好,但不要蒸的。”她眼皮也不抬一下就开始提要求,“要裹蛋液下锅慢煎。”那才叫外脆内糯,q软好吃!

    “嗯!”被阿修罗附身以后,这猫到底变成个什么物种了?燕三郎端详她好一会儿,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白尾巴在他手上抽了一记。小小年纪,这种婆婆妈妈到底是跟谁学的?

    本想重拾昨日话题,可是话到嘴边,燕三郎还是咽了回去:“昨个儿上街,看到铺子里卖猫狗专用的衣物,瞅着也挺漂亮,据说这两年很流行,芊芊要不要?”

    “滚!”千岁顿时一阵恶寒,“你怎么有这种女人的嗜好!”给猫穿衣、打扮成布偶娃娃,这不是小姑娘过家家才用的招数吗!

    “?!”昨天他看到一大老爷们儿遛狗,也给狗穿了衣服,怎么会是女人的爱好?

    ……

    燕三郎进城,整个春明城都弥漫着浓重的硝烟气味

    过年了,家家户户放鞭炮。其实春深堂也放了整整三大挂,还有蹿天猴、二踢脚,他和千岁还有一窝黄鼠狼玩得不亦乐乎。

    眼下是走亲访友的大好机会。可是燕三郎在春明城并无亲朋,能访的也只有师长。

    泯庐今日依旧高朋满座,只冲着连容生的名气,城里排得上的名流都要来这里坐上小半炷香的功夫。之所以不能呆太久,是因为后面还有客人排着队。

    燕三郎服侍自家猫主子吃过早饭,又慢腾腾进城逛了一大圈。这会儿街市的铺子全部闭门,但满城都是人,尤其长堤下、水桥边,都是红男绿女,谈笑晏晏。

    燕三郎走在路上,已有不少人识得他,跟他拜年问好。人们对孩子总是比较宽容友善,尤其他又顶着连容生弟子的名头。

    男孩一直逛到近午时分,才去泯庐拜访。这是用饭时段,有眼力价的客人都不会选择午间去连夫子那里走动,以免打扰人家用饭,或者有蹭饭之嫌。

    燕三郎身为人家弟子,却没有这个困扰。

    果然下人才进去禀报不久,燕三郎马上得以通行。连容生见到他,很随意地一挥手:“坐,看茶!”又揉了揉自己的脸皮,叹了口气,“笑了一上午,也是真累。”

    燕三郎即送上了拜年的礼物,这回并不取贵重之物,只是一坛好酒,一方好砚,一盒四色点心,外加三条红澄油香的老腊肉。

    “许多许多年前我在沽浦的农庄讲学,也有学生送这个给我,如今真是少见了。”连容生挑起一条腊肉仔细端详,脸上露出回忆之色,然后道,“你家那几只黄鼠狼制的?”

    原来连夫子知道!黄鹤父子随燕三郎来过泯庐几次,都用锚文化成人形,连容生也见过他们一两回。

    燕三郎冲他一笑,大大方方承认了:“是,师父果然目光如炬。”心里却想,黄鹤一家子露馅了,那么千岁呢?他看出白猫的异常了吗?

    “那得好好尝尝。”连容生吩咐下人将礼物收好,“我在乡下听说,黄鼠狼制的腊鸡腊肉,都是别有风味。”

    燕三郎见他虽在说笑,但眉心紧锁,显然这两天心绪不佳。“罗师兄来过了?”

    “早晨过来了,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在徒弟面前,连容生也不遮掩,揉了揉太阳穴,“子悠的事,你知道了吧?”

    燕三郎默了默,才点了下头,脸上露出适时的好奇和小心翼翼:“听说了。传言是真的么?大师兄被瘟神附体了,还、还……”

    春明城人还一知半解,但“涂云山被瘟神附体”的消息早由陈提辖带回上禀。在有心人士推动下,最迟这个年关过完,上流贵族圈内一定都会知晓。

第255章 大夏天吃冰西瓜

    连容生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这个小徒弟有几分本事,提早知情并不奇怪。

    从他这里得到确认,燕三郎当即失声道:“竟是真的……难以置信!”

    趴在书箱整理毛发的白猫一顿,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装,你继续装。

    真相只有一个,就掌握在他们手里。被瘟神附体的根本不是涂云山,而是鲛人丝芽。但是燕三郎显然是不会说出去的,所有证据都已经湮灭,死无对证,他也无法对人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真相。

    所以,涂云山这口黑锅是背定了。

    她就听到燕三郎带着唏嘘和迟疑的语气问:“连小姐还好吗?”这小子,越来越会装相了。

    连容生轻轻叹了口气:“她会好的。”

    涂云山追求连萱已久,后者芳心渐许,这也是连容生默认的,因此他此刻实是有些自责:“子悠那孩子聪明好学,就是心焦体躁,想要出人头地,这一点竟不如你。我原不同意他与萱儿,他反而更想表现,选上这么一条歧路。”

    燕三郎沉默,不接话。

    涂云山虽然未被瘟神附体,但他偷走黑木部族的泉心石,导致瘟神出逃释放大面积疫疾、十余万人死亡,起因不过是他想将泉心石献予句遥王,为涂家、为己身攀上晋升之梯而已。连容生说他走上歧路,也并未说错。

    师徒又聊了一会儿,燕三郎见他心事重重,也不多叨扰,很快告辞走了。

    教出个瘟神弟子,这对连容生是个沉重打击,更不用说有损其帝师的名声。想来连夫子今后择徒会更加严苛。

    望着燕三郎离去的背影,连容生目中有精光闪过,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个徒弟也不简单,希望他莫要步上涂云山的后尘。

    话说,鲛人在泉边击杀涂云山的时候,有个藏头露尾的女子出手相助。此女后来杳无音讯,再未出现,也成一重疑窦。

    连容生还未细想,后面一批访客又至,他只得把疑问都压了下去。

    ……

    这个年关,燕三郎过得舒心,但有人就很不愉快了。

    涂云山是瘟神的消息传开,涂家顿时颜面扫地,并且官署已将此事报送王廷,日后批复下来,等待涂家的将是一记又一记重重的板子。

    所幸瘟疫并非在句遥国内发生,否则涂家承受不起天子之怒。但句遥国同样要承受来自八方的追责压力,最后这些压力也会转嫁到涂家身上。

    总要有人为这次疫灾负责,为十余万条人命负责!

    最早是涂家拿出了治瘟的解药,救下黎民性命,现在大家知道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当时涂家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丢脸。

    等过完元宵,民间也得了消息,涂家名下的生意顿时一落千丈。

    谁敢跟瘟神家里买东西?

    当然涂家现在忧心忡忡的不是生意,而是即将到来的苛责。那感觉就像头上悬着一把利剑,随时都会落下。

    并且所有人都明白,它一定会落下,区别只在于时间的早晚罢了。

    对涂家来说,这个年关太难熬了。

    “涂家死定了!”刑天宥说起此事时,都是眉飞色舞。和所有千食国贵族一样,他看见涂家的窘境只觉扬眉吐气。先前春明城人不是孤立他们,打砸他们的屋宅和铺子吗,不是指责他们带来了瘟疫吗?现在可以好好瞪大自己的狗眼,看看瘟疫源到底来自哪里

    就是春明城,就是他们风光无俩的涂家!

    刑家几个月来都被打压够戗,现在见到死对头落魄,那真像大夏天吃冰西瓜,吃一次爽一回,一直吃一直爽。

    燕三郎沉默以对。

    只有他和千岁知道,真正的瘟神根本不是涂云山,可谁让人证物证俱在?

    并且证人还是官署的陈提辖,还是威望深远的连容生?

    连夫子何等名声,涂云山还是他的爱徒。若非事实真正如此,他怎会自折羽毛,指证自己的亲传弟子?这传出去,于他的名声不是一大打击么?

    所以,大家都深信不疑。

    涂家这一回替丝芽背锅是背定了。

    可那又怎么样?这个世道有多少家族兴起又衰亡,就如池塘的涟漪,最后都归于无形,涂家不过其中之一。

    谁会在意它的结局?

    就如千岁所说,并不是你没做错什么,你就可以存活下去。

    燕三郎看了看呼呼大睡的白猫。

    身边的案几铺着锦垫,上头的白猫睡成了一盘,腹部有节奏地起伏,尖耳朵在阳光下透出软嫩的粉红色,看起来无忧又无虑,没心又没肺。

    当一只猫好像也很幸福。燕三郎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它的耳朵。

    软乎乎,暖乎乎,手感真好呀。

    猫儿没醒,但是耳朵动了动。

    趁它不反抗,燕三郎赶紧又捏了两下。

    猫儿恼了,把脑袋盘得更深,让他摸不着。

    这时,刑天宥一边嗑瓜子一边问燕三郎:“可还记得风家?”

    他和春深堂时常走动,跟燕三郎越发熟络,也不像刚开始接触那样小心谨慎。

    “当然,我前几日路遇风二爷,还跟他吃了两盏茶。”燕三郎的记忆力一向优秀。

    “我才接到消息,原来风家人在梁国参战,已经晋升左将军,捷报频传。”刑天宥轻叹一口气,“这下子,风家该得意了。”

    燕三郎明明知道,但还是惊叹:“他家加入王廷军?那可押对宝了。”会聊天也是一种本事,千岁说过的。

    “可不是么?”刑天宥果然兴冲冲给他解说,“梁国天子的亲舅沈钦文麾下人才济济,听说不限出身,能征善战就用。”

    “难怪。”燕三郎恍然,“风家不是梁国人也得了重用。”风家是千食国人,跟梁国之间还隔了一个拢沙宗,想来梁王廷用着也放心。

    “是啊,他家得了实惠。梁国得胜王造反,一开始势如破竹,到前年、去年局势逆转,尤其听说去年一连吃了几次大败仗,现在只剩下负隅顽抗,王廷胜局已定。”刑天宥的语气不无羡慕,“勤王有功的,战后都会封赏。”

    春明城的这些家族,涂家先研制出瘟疫的解药,虽然现在如过街老鼠,但至少风光过一阵;风家更不用说了,名气很快要借着梁国大胜的势头水涨船高,说不定从此跻身一流家族。

    相比之下,刑家就太安稳了,稳稳地不出头。

    燕三郎也看出他眼里的失落,安慰道:“战争还未结束呢,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好。”说起来,若非一年半前得胜王把手伸向黟城,抢夺木铃铛,他到现在也还是个小乞丐。

    如今,曾经风光无俩的得胜王已在苟延残喘,本是食不裹腹的燕三郎却成了春明城里的小富豪。

    世事变迁,谁能说准?

    燕三郎想了想又道:“这些消息,好似还未在春明城传开?”

    刑天宥郁闷地吃掉一颗杏仁糖:“连夫子还未回来罢?”连容生的消息之灵通,他们这些本地豪族可比不上。

    “还没。夫子带着连姑娘外出云游,再有两个月才回来。”燕三郎知道连容生因为涂云山事件好生郁闷,连萱更是伤心欲绝。趁着过年,连容生干脆领家里人出门散心去了,“可是春明城里也没人提起?包括了风家自己。”

    人都好八卦,人都好显摆。有这种大好资本,风家为什么不拿出来吹嘘一番?

    “不说别人,单那个风二就不是低调的人。”刑天宥哼哼两声,“我这消息还是家祖从外头找进来的。你说得对,这里面有点古怪。”

    燕三郎笑着耸了耸肩。

    有古怪也与他没关系,他离开梁国很久了。

    刑天宥突然想了起来:“咦,你不也是梁国人么!”

    “嗯。”燕三郎的确曾对外自报梁人,“那是‘故国’,我现在是句遥人。”

    他还是个孩子,家人已经离世,一个人颠沛流离到异地,跟梁国还能有什么关联?一句话道尽辛酸。

    刑天宥拍拍他的肩膀,显出了恰到好处的安慰。至少,这小子如今在春明城过得很滋润啊。

    燕三郎轻声道:“对了,这位将军大名?”

    “风立晚。”

    刑天宥懒洋洋道:“那是风家分支,算起来应该是风二的堂弟,但我在千丝砻时从未听他们提起,应是远亲,远得不能再远那种。这一回,人家是闷声不响成大器。嘿嘿,祖上积德了。”

    又复三日,鸿雁飞书突然给燕三郎传来一条消息。

    这是他很早之前下的单,自个儿都快忘了:

    胡成礼已经返回拢沙宗。

    这人运气不好,追缉燕三郎的队伍抵达夕眠沼泽外围时正逢瘟疫快速扩散,手下有三分之一都染瘟而死,这里面就包括了衡西商会的原三掌柜马红岳!

    胡成礼本人倒是好运地没有中招,可是瘟疫横行,千食国变成人间炼狱,拢沙宗接到消息后想起他正好就在夕眠沼泽,于是一纸命令下来,直接将他派去千食国维稳,以免国家崩坏、难民出逃,把瘟疫蔓延到拢沙界。

    胡成礼等来等去,好不容易等来了涂家的解药。可是被疫情这么一搅和,追查燕三郎的下落更是痴人说梦,胡成礼只得无奈放弃,返回拢沙宗报告本次失利、自领责罚。

    “真是便宜端方这小子了。”千岁听完,嗤笑一声。马红岳一死,端方成了最大得利者,不仅完成了柳肇庆的最后遗愿,也排除自己在拢沙宗内的隐患还不须他自个儿出手。

    天底下哪里找这样的美事?“真是气运加身!”

    少掉一条紧缀不舍的尾巴,燕三郎也觉松快。

    这时天光正好。他扔下纸条抱起猫儿:“走,到湖边散散步去。”

    (《大瘟卷》至此结束,翻页进入下一分卷《鸳鸯谱》)

第256章 风雪庙

    青函关,风雪漫天。

    路边有座风师庙,鼓塔的鼓槌早不见了,只剩两块板子被风吹得摇头晃脑,一下一下往破鼓上凑。

    咚咚咚,不规律的鼓声一下一下传进庙中人的耳里。

    缩在门后的赵丰下意识蜷得更紧。面对呵气成冰的天气,他身上的袄子已经旧了,抵不住多少寒气。但他拆了庙里的蒲团引火,又拣了破桌椅的木件,已经升起一个火堆。

    有火,这风雪夜就好过多了。

    本来他再走小半天就能到春明城,哪知突遇大雪拦路。赵丰下意识摸了摸肚皮,瘪的。

    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一阵风声过后,被他闩上的庙门忽然被砸得砰砰作响。

    赵丰一抖,紧接着听见外头有人喊:“开门,投宿!”声音模糊,都被风雪盖过大半。

    这破庙也不是他家,再说赶路的人都有不成文的规矩。赵丰微一犹豫,就上前开了门。

    迎面就是一阵大风,雪花跟在一人后头冲了进来。

    这人比他矮些,赵丰看一眼就放心了:他穿一件小羊皮袄子,无论质量还是制工,都能甩赵丰身上那件五条街,厚实不说,料子还好。

    对方身家比赵丰还要丰厚,那么至少不会存杀人劫财的心思罢?

    赵丰可真没什么好让人劫的。

    他还留意到此人戴着一顶皮毡帽,把整张脸围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小庙虽破,四壁倒还结实。这人返身关好门,先抖了抖雪,再到壁边坐下来。他袄子一掀,赵丰才看见他手上扯着两根麻绳,绳上捆着两只动物,都被倒挂着一动不动。

    后来者摘下手套,先靠到火堆边上搓了搓手,才脱下毡帽,冲着手呵了两口暖气。他的手很小,十指细长,浑不似男子。

    赵丰看得一怔,下意识抬头瞄了一眼,结果大讶:

    这竟然是个女人!

    冰天雪地里,谁穿着这么厚实的袄子都像头熊,都分不出男女。但这人一摘帽子就露出瓜子脸,又是柳眉杏眼,虽说双颧微高,肤色如蜜,不像深闺女子的细白,但也着实是个美人。

    只看她的面庞,赵丰就觉得不是个好相与的,尤其这女子的眼神太也咄咄逼人,他只看一眼就垂下头,不与对方视线交接。

    对方也在打量着赵丰。相比他的腼腆,这女子反倒大方得多。

    少年面皮白净,样貌清秀,睫毛比她这女人还长,身边放着个大书箱,一看就不似粗人。

    火边放着一只粗碗,她伸手指了指:“能借我用吗?”

    “啊,能!”赵丰赶紧递给她,“给。”

    她起身到门口打了一碗雪,拿回来凑近火堆。碗里的雪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与此同时,女子将麻绳一提,赵丰就将两只猎物看个完全。

    绳上绑着的,是一只大山鸡,还有一只黄鼠狼。两个家伙似乎都被掼晕了,闭目不醒,但赵丰能望见黄鼠狼的尾巴动了一下,应该还活着。

    鸡脖子上有伤,黄鼠狼的尖嘴上有血。

第257章 放生吧

    女子望见赵丰眼里的好奇,低头看了猎物一眼:“先前躲雪,我在山洞外头设圈套抓鸡,哪料到这黄皮子来偷,我就连它一起抓了。”

    赵丰指着它身上的伤:“你揍的?”他再一细看,黄鼠狼好似伤痕累累,满身黄皮都划得七零八落,腿上的血口子最深。

    下手可真毒啊,看这女子样貌秀气,原来如此狠戾吗?他有点担心了。

    女子摇头:“逮着时就这样了。现在天冷,食物难寻,这黄皮子八成是和其他野兽打架。”

    说话间,碗里的雪已融成了水。

    她正要端起来解渴,也不知是不是凑近火堆暖和之故,那只山鸡突然醒了,噗噗直扇翅膀,把火星子鼓上了半天不说,还把女子手里的粗碗一下打翻!

    水泼了一地,火星子被吹飞出来,落在边上十来根草蒲。这时天干物燥,草蒲“呼”一声,燃了。

    草蒲就挨着木头柱子放的。

    糟糕!赵丰惊呼一声,速度伸手将草堆拨开。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庙要是烧净了,两人上哪里避风去?

    那女子一声不吭,果断脱下身上的羊皮袄往火上盖,半点都未拖泥带水。

    他俩反应及时,三下五除二就将新火给扑灭了。

    小庙里,草灰乱飞。

    这时大公鸡还在满场乱跑,黄皮子被它拖了一路早醒了,趁两人扑火时悄悄去咬脚上的绳索。它的牙口居然锋利已极,嚓嚓两下就把绳索切断了,一转身就往门口溜去。

    女子首先发现,顾不上傻乎乎的鸡,拔出木叉就去捅黄鼠狼。

    赵丰看这叉子,前端有锐器削过的痕迹。

    不过黄鼠狼也机灵,一路专挑隐蔽物藏身。饶是这女子看似经验丰富,也铲翻了两个簸箕,又被一套破桌椅挡住了视线,最后才在门边叉住了黄鼠狼的脑袋。这叉子前端的开口不大不小,按住小动物的脖颈格外方便。

    只凭这一点,赵丰就觉出女子的野外狩猎经验大概很丰富了,至少比他丰富。

    “该死!”女子对赵丰说了声,“对不住哈。”伸手要去抓黄鼠狼,不料这只格外生猛,一反嘴咬在她虎口上,鲜血长流。

    终日打雁,反而被雁啄瞎了眼么!女子大怒,又有赵丰在一边看着,脸皮上挂不住,当即抽出腰间的短刀来:“敢咬姑奶奶?我活剥了你的皮!”

    黄鼠狼也知死期将至,吱吱叫唤,小爪子按在木叉上用力扭头。女子只觉与它体型不符的一股大力传来,仿佛叉子底下按着的不是一头黄鼠狼,而是一头巨狼犬。若非她气力惊人,险些就被挣脱。

    她暗暗吃惊,更不愿夜长梦多,当下手起刀落。

    赵丰在一边,瞧着黄鼠狼豆子大小的眼睛滴溜溜直转,灵动得紧,望向他的眼神居然像人一样带着恳求意味,心里不由得一软。

    再见到黄鼠狼一身的伤,想来天寒地冻,小动物觅食艰难才会去偷猎户的鸡,他下意识动了恻隐之心,连声道:“且慢,别杀它!”

    他唤得急,刀就停了下来,女子侧头问他:“怎么了?”

    “这黄鼠狼一身是伤,你卖皮子也卖不了几个大钱。”赵丰轻声道,“不若把它放了,也算积德。”

    女子挑了挑眉:“被咬的不是你,你当然没所谓。”把受伤的手伸出来,向赵丰晃了晃,果然被啃出个口子来。

    这黄鼠狼的嘴可真不小,牙也尖哪,跟剃刀似地。

    见她又要举刀,赵丰知道光凭几句话不能让他放生,只得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钱碎银子:“我买活的,成不?”

    像这样坏了皮子的黄鼠狼,这些碎银可以买上好几只了。女子一怔,看他两眼,又听他小声补充一句“我、我身上总共就这么多了”。

    这人是怕她见财起意吗?女子笑了:“我在西北时也抓过黄皮子,这东西鬼得很,得罪它就要杀掉,否则它后头总来找我麻烦。”

    “你进了城,它也能跟进城么?”赵丰仍旧道,“再说它若真有灵性,就该知道是你放它一条生路,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报复?”

    少年神色坚决,女子看看他,再看看黄皮子,本来也不将这小东西放在心上,当下把叉柄递给赵丰:“成,归你了。”

    赵丰摆了摆手,连碰都不碰一下:“放生。”

    这黄鼠狼是他买下来的,他有权随便处置,女子一收手,抬起叉子。

    黄鼠狼得了自由,立刻往门边蹿去。

    她退回火边,重新坐下,赵丰将银子摆到她面前:“多谢。”

    他既是坚持要给,女子也就收了起来:“我看,你的好心全白费了。”这几个小钱,她不看在眼里,但这种烂好人现今可是少见了。

    说来也怪,黄皮子本来都跳过门槛了,她话音刚落,这小东西忽然停了下来,转头抱爪,对着赵丰作了个揖。

    这动作居然非常标准,和人做出来也没甚差别了。莫说赵丰吃惊,女子的笑声也是戛然而止。尤其这黄皮子临走前瞥了她一眼,目光中像是带着森森的恶意。

    莫不是真碰上个成精的?

    但已经来不及去追了,黄皮子虽然一身是伤,跑起来依旧飞快,一出门就钻入风雪之中,消失不见。

    赵丰叹了口气。那钱银子已经是他最后一点盘缠了,在怀里捂了好多天,本想着能坚持到春明城,这下全打了水漂。

    唔,也不能算浪费,至少他救了一只有灵性的黄鼠狼。

    两人重又坐下,女子打晕了山鸡又打进来一大碗雪融掉,从怀里摸出两个黄面馍馍,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原本硬比石头的馍馍,渐渐发出米面的香气,勾得赵丰肚皮又开始咕噜作响了。

    这响声甚至连女子也听见了,她似是看出他的窘境,冲他露齿一笑:“不多收你钱,五文一个如何?”她还以为这烂好人钱多烧的,原来是个穷光蛋。

    赵丰若不是还忙着苦笑,就会发现她的牙白细整齐。

第258章 受伤

    坐地起价啊,像这种黄面粗馍头,牙不好的啃不动,城里一文钱能买俩。不过放在风雪漫天的破庙,它就值这个价。

    当然黄面馍头无论卖多少钱都跟赵丰无关,因为他连一文钱都掏不出。

    他咽下口水才道:“你有孩子么?”

    女子微怔,目露不快:“你说什么?”她看起来年纪很大么?

    她杏眼微瞪,明明是好清秀的一张脸,立刻就有一股辣气。赵丰心里一跳,赶紧摆手:“我、我是说,你家中族中可有小辈?”

    女子这才面色稍霁:“有。你要作甚?”

    “多大了?”

    “大的六岁。”她狐疑道,“怎么?”

    “那正好。”赵丰揭开书箱的盖布,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这个价值五文,换你一个黄面馍馍怎样?”

    女子定睛一看,他拿出的是个手提的小灯,做成了凸眼红金鱼的模样,制工很好,不过巴掌大的鱼灯,却连鱼尾上的褶皱、鱼身上的鳞片都历历可数。

    她在城里见过孩子们玩的提灯,有些只是墨水画个样子上去,绝没有这样精细的。更有趣的是,有风吹过,这鱼还会自行扭头,像是在摇头摆尾一般。这少年说能卖五文,那是往少了说的。

    赵丰又道:“再有一个月就是上巳节,拿它回去,届时你带孩子游园就不必另备小灯了。”

    女子不在乎五文钱,但想想还得给家里的小萝卜头备礼,也是烦心得要命。这小灯看着确是精致,谁晓得五文能买到?于是她把黄馍递了过去,换灯在手。

    赵丰接过,拿火烤软了,这才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他看走眼了,这馍馍味道居然很好,用的还是细面,嚼着隐隐香甜,里面还夹了两个红枣,并不是街头上常卖的粗馍。

    “好吃。”他口齿不清,“谢谢!”

    几口面食下肚,他胃里终于不再烧得难受。

    女子靠坐在柱边,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眸子半眯,盯着门隙外头飘落的雪花出神。

    她的侧影沉静美丽,却让人不敢轻易打扰。

    赵丰下意识压低了咽食的声音,害怕吵到她。这女子气质特别,不似大家闺秀,更不像乡野妇人。

    小庙里安静下来,只有塘火哔剥。

    赵丰吃了个小半饱,紧接着就犯困。眼睛闭上之前,他望见这女子依旧精神奕奕,腰背挺得笔直。

    他一个大男人,还比不上姑娘精神。赵丰自嘲,随后就睡着了。

    夜色渐浓,但是风雪声悄,看来明早就能继续上路。进城以后怎么谋生,他得好好考虑了。

    ……

    这个雪夜,燕三郎犹在挑灯夜战。连容生要他三天后交一篇读史的感文,他现在就得起拟草稿。至于千岁,又关起门来鼓捣她的琉璃灯了。吃过许多宝贝以后,这盏灯好似又添一点神通,但千岁不说,燕三郎也就没问。

    “咯咯”这声音已经持续了很久。

    燕三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见黄鹤趴在桌上,两只前爪抱着磨锭来回研磨,动作机械、目光涣散,显然正在发呆,连腹部的软毛蘸上了墨汁都未发现。

    燕三郎停笔问了一句:“怎么了?”黄鹤自从野鼬变成家生,也渐渐成为称职的大管家。像今天这样明目张胆在主人面前发呆,还未曾有过。

    黄鹤“啊”了一声,很人性化地露出了愁眉苦脸的神情来:“老大还没回来。算算时间,半月前就该回了。”

    过年前,两位主人斗倒了瘟神,但也答应鲛人丝芽,要将瘟神已除的消息传去夕眠大沼泽,换取黑木部族的平安。有这样的考量,是因为鲛人与人类壁垒分明,鲜少互通有无,就算瘟神已经伏法的消息在人类国度传得沸沸扬扬,夕眠沼泽的原住民恐怕也没几个能接到消息。

    黄大听说以后,自告奋勇捎消息回去,结果一走就是两个多月,音讯全无。

    燕三郎安慰他道:“你且宽心,至少黄大还活着,否则千岁定会知道。”千岁在三只黄皮子心口上都种下锚文,虽然距离太远就无法定位,但至少能感知它们的死活。

    “也只有这样想了。”黄鹤显然并没有被安慰到,“小主人你有所不知,我们从夕眠沼泽搬来这里,一路上就吃过不少苦头。唉,我就不该让它独自上路,免得这缺心眼儿的栽在别人手里。”

    这样说自己儿子,果然是亲爹啊。燕三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又劝慰几句。不过黄鹤憋得久了,这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一边历数黄大从前的糗事,一边自责没有派黄二跟住。

    在他说到黄大幼时掉河里险些溺死时,两只小黄鼠狼黄三和黄四蹦蹦跳跳从外头冲了进来,脚没站稳就叫嚷道:“哥哥、哥哥回来了!”

    黄大回来了!

    黄鹤的悲腔立刻收起,换成了怒气冲冲:“待我好好教训他一番,也不知去哪里浪荡了,还要让主人也担心他!”

    燕三郎幽幽望了他一眼。

    不过待黄鹤望见儿子,怒气又不见了,统统转作了吃惊:“怎么伤得这样重!”

    黄大伤痕累累,满身就没见几处好皮,尤其右后腿筋腱几乎断裂,走起路来成了三条腿的黄鼠狼。

    “得养伤好一段时间。”燕三郎俯下身来观察它的伤势,“鲛人下的手?”

    黄大回到春深堂就一动也不想动了,趴着任妹妹替它处理:“不是鲛人。我返回路上遇着异士了,他们想杀我取丹,我逃出来了。”有些道行的妖怪多半修出内丹,人类得了,用处多多。

    “哪个玄门的?”

    黄大呐呐不成言。黄鹤瞪他一眼:“不知道?”

    黄大讪讪道:“不、不知道。当时他们以众凌寡也没亮门号,我转身就跑了。”

    “出息!”黄鹤恨铁不成钢,照例想拍它脑门儿,好险想到儿子还身受重伤,这一爪就没落下去。

    “但是我也没让他们捞着好!”黄大挥了挥前爪,“我咬断了一个人的尾指跟无名指。”

第259章 不许在城里惹事(加更)

    黄大的牙齿里有腐毒,很难除净。异士的生命本源比常人强大,断指本可以再生,但要把毒祛尽才行。

    “好好养着吧。”燕三郎取出了丹药,“吃下这个,能好得快些。”

    ¥¥¥¥¥

    一转眼,过去了十余日。

    雨水节气过完,春明城的严寒终于收敛。地里的冻土开始松动,城内外的溪河也开始融冰,枝头的嫩芽迫不及待地萌发出来。

    再有小半个月,就是春和景明的景象。

    经过悉心调理,黄大的伤势好转,除了右后腿伤口太深,走起路来还有些瘸拐以外,其他伤口的痂都已经掉了。

    这天黄鹤陪小主人外出,交代女儿进城采购。黄大在春深堂已经养了半个月,浑身都快长蘑菇了,死活要跟妹妹出门。

    黄二被它吵得无法,只得同意,两个都用锚文化出人形,进城去了。

    春明城正在经历南北融合,黄大离开两个月,城里就有许多变化。他左顾右盼,觉得很是新奇:“好香!那是什么?”

    “这里新开一家辣卤店。”黄大一下就冲着黄二笑,后者盯着它警惕道,“你要作甚!”

    “我想吃烧鸡,我还想吃卤兔头。”哪有黄鼠狼不爱吃鸡?至于那一枚枚兔头像是冲着它咧嘴打招呼,不吃都对不起人家。

    “吃啊,我拦着你了?”黄二也悄悄咽了下口水,真香。

    黄大嘿嘿道:“出门两个月,爹给我的盘缠都花光了,还是你这里宽绰啊。”

    原来是惦记她的钱,黄二扭头:“没有!”

    黄大软磨硬泡,又说好话,最后还是撺掇妹妹成功了。两人正往辣卤铺子走去,黄大目光扫过街边,不由得好笑:“这家寿材铺子终于倒手了?”

    人类聚居之地,免不了有红白喜事。街尾的寿材铺子挂牌转让了半年多,价格一压再压,都没人敢去接手。

    跟死人找交道的地方,那得有多么晦气!谁做生意不想讨个吉利?

    黄二时常在城里走动,路过这家铺子十几次了:“本来没人敢要,后来寿材店把招牌摘了,专唬那不知情的。三五天前,终于有个愣头青接盘。这不是招牌都还没安上吗?”

    招牌还没换上,但是门上挂着两只橘色的六角灯笼,看起很显眼。

    这年头,门檐下的灯笼少见这样古怪的颜色。并且黄大还看见那灯笼上画着青山绿水,其间又有朱亭白鸟,不仅颜色协调、画工精湛,风吹来的时候,内层的绢布还会随之转动,走马灯一样转动着上面绘制的图案,引人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这灯笼挺好看。”黄大奇道,“这家店卖的是什么?”

    “就卖灯笼啊。”

    “喔。”黄大立刻就失去了兴趣。百行百业,但凡是能赚钱的营生都有人干,寿材铺转身就变成了卖灯笼的。但这玩意儿对他的吸引力远比不上烧鸡。他看也不多看一眼:“走吧,吃鸡。”

    不过两人堪堪走过,却听里面传来物体落地的乒乓声。黄大扭头,望见新开张的灯笼铺子里站着几个地痞,正把店主围在中间。店里的东西落了一地,想来是他们信手扫下来的。

    这点动静吸引不少路人驻路旁观,但没人上去见义勇为,黄大黄二也懒得管。这些地痞在本地商铺收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官署都没理会,他们管什么闲事?

    黄大买好烧鸡往回走时,那几个地痞刚好从灯笼铺子里大摇大摆走出来,手里还掂着十几个铜板,一边往地上啐了口沫子:“穷酸!”

    在他们身后,灯笼铺子的主人不发一语,正在低头收拾满地的七零八落。

    黄大一眼扫过,忽然咦了一声,脚步就迈不动了。

    黄二险些一鼻子撞在他后背上:“干什么?”若是撞得太重,她会在大庭广众底下忽然变回原形的,这个马大哈想什么呢!

    她顺着黄大的眼神看过去,望见了灯笼铺的店主。那是个布衣少年,看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孤身站在零乱一片的店里,有几分可怜。

    除此之外,没甚特别的啊,为什么黄大看这人的眼神,就好像他脸上长出了一朵花?

    她又催问一句,黄大才肃容道:“跟我走一趟!”

    “上哪儿去?”黄大鲜少用这种不容商榷的语气说话,黄二觉得很新鲜。

    “揍人!”

    “哎?”黄二吃了一惊,赶紧提醒他,“老爹几番耳提面命,都不许我们在城里滋事!”

    妖怪活跃在人类城池,这事儿本身就是忌讳,他们要尽管避免跟人类的冲突。

    “我知道。”黄大却拿出了哥哥的威严,少见地斩钉截铁,“就问你来不来!”

    黄二估计了一下形势。如果不跟他走,万一他又出了什么意外,老爹又要两泪涟涟……

    她打了个寒噤:“走吧。”

    ……

    那几个地痞逛了几家铺子,又走去市集吃米线。当然,没付钱。最后他们心满意足往小河堤上走,一路笑闹。这里杨柳依依,午后人少,走在堤上只见水波粼粼。

    但这几人走了好一会儿,前方还是笔直的长堤,水边杨柳依依……

    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头。平时这段堤坝只要一刻钟的功夫就能走完,今天他们花了两盏茶时间,为什么前方还看不到岸边的尽头?

    望见身边同伴还在嬉笑,他忧心道:“路怎么走不完?该不遇上那、那什么打墙?”这话说完,心里也觉得荒谬。这可是人来人往的春明城,不是荒郊野地,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精怪?

    地痞们不理他,都在嘻嘻笑。

    “喂?”

    他多唤几句,还是无人理会,终觉有异,伸手去推身边同伴的肩膀:“你们怎么……”

    一个“了”字还含在嘴边,那同伴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掴在他脸上。这时再看众人行动,歪七扭八,已经走不了直线,却还是笑得声嘶力竭。

    不知何时,空气中飘着淡淡一层雾汽。春天湿润多雾,谁也没多想,这人张口欲呼,但是脸上同样有了古怪的笑容……

第260 风来吖!

    事实证明,大笑也是很耗体能的。

    这几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慢慢瘫倒在地,只有喘气的力气,眼神也涣散了,竟不知柳树后头蹿出两个身影,在各人身上一通翻找。

    黄二屏住呼吸,连声催促:“这雾太厉害了,快走,快走!”

    黄大洗劫了地痞身上最后一个铜板,这才跟着妹妹一口气狂奔出雾汽范围,钻出小树林。

    黄二回头望着薄雾笼罩的堤坝,不由得乍舌:“这笑气好厉害,你从哪里弄来的?”那几人已经笑脱力了,两泪涟涟又连翻眼白,还停不下来。“我看差不多了,收起来罢。”

    “呃。”黄大有些为难,“我不会。”

    “啥叫你不会!”黄二瞪着他,“你能放就该能收!”

    “其实,这东西不是我的。”黄大挠了挠头:“我、我从千岁大人那里拿的。”

    黄二脸上的神情顿时凝固:“从千岁大人那里……拿?等下,你该不会是偷来的吧!”

    “说偷多难听?”黄大支吾两声,“千岁大人前些天拿给我闻,说这东西叫‘花枝乱颤’,我笑得趴桌上半天起不来,她也很高兴,说是试验成功了。后来小主人喊她离开,我就从她瓶子里拿了一点。”

    “效用不明的东西,你也敢使?”

    黄大瞪她一眼:“你说的啊,不能杀人,不能吓人!”杀人吓人才是他们的专长,现在黄二要他避长扬短,他可不得找个捷径么?“让他们笑晕过去总行吧?”还不必自己动手,多方便。

    黄二忍不住捂脸:“这几人该不会就这样笑死了吧?”

    笑死人,原来真地存在。

    “不知道啊。”黄大自然不会死,虽然他也曾笑得大半天生活不能自理。可是人类的体质比妖怪要差些吧?

    黄二看地上几人的笑声比哭还难听,眼里泪水长流,显然是快撑不住了,只得道:“你不是新学了唤风诀吗,赶紧把雾汽驱掉。”今天偏巧是个无风的日子,没看柳条动也不动么?

    如在野外,她将这几人弄死,眼都不眨一下。可这里是春明城,若这几个一起暴亡,官署一定会追究的!她可不想惹来这种麻烦。

    “哦。”小主人习这法诀时,黄大的确就在边上。燕三郎并不避讳他观学,所以黄大也有些心得,这时食、中二指和拇指一碰,就掐起了法诀,口中念念有辞。

    掐了几息,风平浪静。

    “快点。”黄二催促道。

    黄大又掐了几息,身边的柳枝上有一片叶子飘了下来,慢悠悠落到地面。

    “快点啊!”黄二急得直瞪眼,她怎么会有这么不靠谱的亲哥!

    “别催!”黄大顶了她一句,催不出风,当他不上火啊?当下恶狠狠用力一掐指尖,“风来吖,快来吖!”

    “呼”河上没来由刮起一阵大风,坝上的杨柳疯狂摆头,连黄二的头发都被吹散半边。

    原本笼罩在附近的雾汽也被撵去了岸边,越吹越散、越吹越淡。

    地上的人笑声渐歇,终于有几个在用力呼吸了。两只黄鼠狼都松了口气,还好。

    黄大自得一笑:“这阵风,正经招得不错哪。”头一次唤风,他也没料到能成功,使的力度大了些。

    “赶紧走吧。”黄二将头发拢起,两人飞快溜下河堤,原路返回。

    走出几十丈,黄二实是忍不住好奇:“干嘛抢人家的钱,是打算加餐吗?”

    妹妹这主意真不错。“当然……”

    黄大后面两个“不是”还没说出来,岸边就传来了一阵阵笑声,虽是女声,却中气十足。两人回头,望见那里有三名身形窈窕的贵女笑得前仰后合,真正叫做花枝乱颤。她们背对着黄大,他只看见三个后脑勺。

    但在她们身前三、四丈开外,几个男子一脸懵圈,似是被她们笑得不明所以。

    为首的男子面露不快,不知说了句什么,就掉转马头一路小跑往北去了。

    十几息后,河畔的贵女才停下笑声。

    紧接着,是七八丈外的其他路人大笑了。

    两只黄鼠狼面面相觑,黄二干巴巴道:“风、风把雾汽吹上岸了!”

    雾汽被吹到哪里,哪里就有人大笑。

    这回换作黄大扯了扯她的袖子:“走,快走!”

    做贼心得第一条,尽快离开作案现场!

    兄妹溜之大吉,留下身后人笑声震天。

    ……

    走回主街上,黄二兀自不放心:“那些人不会有事吧?”

    “不会,没看我招来的风已经将浓雾吹散了吗?那效力也会大减。”黄大分析得合情合理,然后大手一挥,“别怕,除死无大事。”

    “……”所以她今天为什么帮兄长整人抢钱,是被猪油蒙了心吗?“喂,你去哪里?”

    黄大并没有直接出城,而是脚步不停走向街尾。那里铺子少,人也少。黄二看他最后走进去的地方,居然是先前两人还笑话不已的寿材铺子,哦不对,现在是灯笼铺了。

    ……

    赵丰已将地痞们翻倒的物料重新扶起,摆放整齐,但有一盒颜料倾洒,将他刚绘好的花鸟屏画给打污了。

    赵丰叹了口气。

    店开没几天,生意出奇地差,再有半个月就到上巳灯会了,他都想不通为何如此。

    除了店租,开店时又交给官家一笔钱,算下来每天一睁眼就有二十五文的成本。好不容今天卖掉几盏小花灯,方才几个地痞又上门索要“敬钱”,他壮着胆子争辩了几句,对方就动手打砸了。

    这分明是欺负外乡人,赵丰知道,可他也没法子,还得老实交钱。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算什么龙?一个无恁无恃的外乡客而已,跟人硬杠的结果,多半就是被打一顿然后再被抢钱。

    等这帮人走掉,他手里就剩六个铜板。

    看来,今天也只能啃馍馍了。

    不过他最后一次弯腰时,望见靠墙的桌脚底下垫着一本书。书竟然厚达两寸有余,表皮已经褪色,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只知不是时下通行的蓝皮,册页也已发黄。

第261章 我要报恩

    本来就是无人在乎的旧书,否则也不会塞在这里垫桌子。

    但真正吸引赵丰的,是这本书居然没有装订过的痕迹。要知此时的文字多半不再载于木卷或者竹简上了,甚至连折本都少,更加结实牢靠的线装本和三眼订本才是主流。这本书也忒厚了,却没有一点采孔穿线的痕迹,甚至书脊封边都是整齐而光滑的。

    赵丰读过很多年书,看着就有些好奇。他想起前任店主说过,这原本是个旧书铺子,经营不擅才忍痛出让。

    封皮朝下,他看不见书名,于是蹲在地上伸手去拔。

    一下,没拔动。

    两下,还没拔动。

    赵丰猛一用力,拔出来了,还带出了一大团陈年的老灰。

    “咳咳……”他被呛得灰头土脸,门外光线一暗,有人大步走进来问,“掌柜在吗?”

    “在、在!”赵丰赶紧从柜后站直身体,望见来人是名大汉,皮肤微黑,眉毛很浓,就是走路有点儿瘸,“何以效劳?”

    这汉子大手“啪”一下拍在桌上,摆在这里的纸卷和竹蔑子都抖了三抖,险些掉到地上。

    这气势,不输方才上门勒索的地痞。赵丰吓了一跳,才发现大汉并没打算给他下马威,而是往桌上扔了个小布袋。

    袋子很沉,有些份量。袋口敞开着,赵丰一眼就能望见里面的铜钱和碎银子。

    这么一袋,不少钱呢。

    赵丰赶紧道:“客人想买什么?”

    “呃。”黄大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无物可买。他也不过是仗义一番,将地痞从赵丰这里抢走的钱再物归原主,顺便多还了一点。

    可要是这么甩钱走人,赵丰不敢收罢?他记得小主人说过一句话,无功不受禄。意思是平白无故送人钱,人家反而不敢要。

    他是来报恩的,不是来吓人的。“你这里都有什么?”

    这话问得赵丰一呆,跟着进门的黄二也是一个趔趄。大哥,你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就把钱砸人家柜桌上?

    “我这里主营各式灯笼,还可以订做提灯和花灯。”赵丰不解归不解,但也不跟送上门的钱过不去。他望见黄二进来,赶紧冲她笑了笑,以免怠慢,“也可给您代写书函信柬。”

    这年头上过学的人很少,一百个平头百姓里也出不了一个能认字儿的,城乡的有钱人也差不多。然而人们又的确有书信需求,除了和远方的亲人互通有无报平安之外,红白喜事、寿筵满月,都得寄送请柬。因此城中就有人操持这种代写书面的营生,称作捉刀。

    光靠这营生当然填不饱肚皮,可是赵丰的灯笼铺子刚开起来,头几天还没什么生意,当然只能兼做一点副业。

    黄大想也不想:“要你这里最贵的灯!”

    赵丰哭笑不得:“您何时要用,用在何处?”

    灯笼还有别的用途吗?“当然是挂在家里。”黄大想了想,补充一句,“庭园和门廊上。”

    看来这位客人宅子不小,赵丰即打点精神,指了指门头上的灯笼:“这两只都是样品,竹蔑打成框底。客人如有需要,我可以拿更好的红木做框架,以绢纱做屏面,屏面的内容由您来定制……”

    “不必,就这两只了。”黄大也不须他动手,跳高两步就将灯笼取了下来,“我今天就要用,来不及等你做。”

    这么爽快的客人,赵丰还是头一回见。这几天门可罗雀,即便有人来问,也是东打听西打听,问完了不买。赵丰最开始热心回应,到后头才反应过来:这该是同行来问价的吧?

    至少今天能吃顿饱饭了,赵丰打起精神:“那么总共是一两银子。”

    报这个价,他心里还有些忐忑。他对自己的手工虽有信心,但这压轴用的大灯也真是不便宜。

    黄大把桌上的钱袋往前一推:“喏,不用找了。”

    赵丰真吃了一惊。这袋子沉甸甸地,里面装的碎银和铜钱怕不有十来两之多,就是买十几盏灯都够了。“太多了……”

    他话未说完,黄大已经走了出去,只留给他一个飞快渐去的背影,右腿还有些跛。

    这天底下果然无奇不有,赵丰怔了一会儿,才将钱袋收了起来。再一定神,方才进来的姑娘也不见了。

    至少今晚不用啃馍馍了。

    黄二紧走百来丈,才赶上黄大的步伐。她黑着一张脸:“你知道自己在做甚?”先抢了人类的钱,再拿这钱去买了两个完全无用的大灯笼,他知道自己提着灯笼走在路上,回头率有多高吗?

    不对,这不是买东西,这是送钱!

    “知道啊。”黄大昂着头,“小主人说,滴水之恩将涌泉相报,所以我在报恩。”

    “报恩?”黄二声调一下拔高了三度,回手一指,“那小弱鸡?”

    那可是个凡人,战力值为五的渣渣,能对黄大施过什么恩惠?

    “我这回重伤难愈,连话都说不出,返程途中还掉进猎户陷阱。”黄大板着脸,“若非这人出手相救,你们是见不着我了。”

    黄二了一跳:“竟有这事,你怎不早讲!”

    黄大闷闷不乐:“说出来多丢人?”他黄大不要面子的吗?险些被个人类猎户剥皮,说出去会被家人笑话一百年吧?

    最可怕的不是被其他黄鼠狼笑话,而是千岁大人会变着花样笑他一百年的。

    如果他能活一百年。

    真是,想想都令人绝望啊。

    “是该报答人家。”黄二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你俩扯平了。”

    “怎么能叫扯平?”黄大直瞪眼,“难道我的命就值十两银子?何况小主人说了,要十倍百倍的报答才叫‘涌泉’!否则人家给你一滴水,你还人家一滴水,那叫‘借’,不叫报答!”

    黄二瞠目,只觉他突然好有道理,尤其搬出小主人以后,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你想怎样?”她有不祥的预感。

    黄大挺起胸膛:“继续报恩!”

    她这个憨哥哥,报恩报得上头来劲儿了是吧?黄二只觉脑壳疼。

第262章 承包(加更)

    “十倍百倍?”黄二掐着指头算了算,“我们可没有千两银子能给他。”两位主人有钱是两位主人的事,与他们无关。

    他们依旧是清贫的黄鼠狼。

    “总有办法的。”黄大倒是不慌不忙。恩人和他如今住在同一个城池,还怕以后没机会么?

    夜里,橘红灯笼高高挂。

    千岁和燕三郎就站在大门口,看着这两只大灯笼:“谁挂上去的?”

    “我、我!”黄大闻声而出,点头哈腰,“两位主人喜欢不?”

    “好看。”这是实事求是的燕三郎。

    “凑合。”这是千岁,她抚了抚下巴,“过年才挂的灯笼,怎么现在就换了?”

    女主人的目光一向犀利,黄大心里打了个突,赶紧陪笑:“那两盏不结实,被过年几阵大风给扑破了。”就算不破,他亲手也能戳破,“这不是……咱们春深堂常有贵客登门,摆两个破灯笼不好看。”

    的确,自从燕三郎拜入连容生门下,春深堂就常有贵介公子来走动了。春明城的豪门对这孩子都上了心,但他年纪实在太小,因此他们也派族中子弟前来结交走动。

    千岁似笑非笑:“好像有点道理。”

    “是吧!”难得她肯定一回,黄大有些激动,“春深堂通往湖榭的回廊马上就要修好,要是沿途都装上灯笼,那可是明亮又雅致!”

    春深堂原本只有一条通往官道的旧路,历经多年风雨,石板已经凹凸不平。马车驶在上面,颠得厉害。如今往来的客人都有身份都娇气,一个两个提过意见,燕三郎也不得不重视。

    他不缺小钱,干脆将路面重新翻修一遍,并且允了千岁的建议,从春深堂再开一条林间回廓通往湖畔。

    反正这块地皮是春深堂的,按她的原话是:“以供客人赏玩之用。”

    但燕三郎总觉得,她更想自己玩耍。

    现在千岁想象碧水泛波、湖畔灯摇的画面,不由得轻笑:“有道理,这个想法挺不错。”

    得了肯定,黄大当即大喜:“您喜欢就好,我去安排!”

    从春深堂到湖畔小榭,那条回廊沿湖岸线而造,所以略显蜿蜒,算下来长度有一百多丈呢。要是隔个三五丈就放一个灯笼,那也需要二三十个灯笼!

    千岁妙目瞥过来,将他从头打量到尾,又从尾打量到头,直看得黄大心里发毛,她才点了点头:“行,交给你罢。”

    “好,好!”黄大笑逐颜开,正要退下,千岁又叫住他补了一句,“对了,要在上巳灯会之前办好。”否则就赶不上过节了。

    “啊?”黄大一怔,“好,好的!”

    待黄大兴冲冲离开,燕三郎才抬头问她:“装满灯笼?”她有黑暗中视物的本事,来去如风,根本不需要照明,要什么灯笼!何况几十盏灯笼,换烛心不嫌麻烦么?

    “嗯哼,好看呀。”千岁抱臂在前,“好看不就够了么?”

    燕三郎:“……”

    “再说,总会有客人需要的。”

    意境,审美,这种小直男懂个p哟?

    燕三郎只觉说不出的怪异:“我以前怎不知黄鼠狼喜欢灯笼?”

    “我也不知道呢。”千岁耸了耸肩,“对了,刑家的夜宴你真不去?还能见到声名鹊起的少年将军喔!”

    梁国左将军风立晚在年后进城,拜会本家。

    这是他们几日之前接到的消息,今夜刑家就要宴请风立晚,刑天宥诚邀燕三郎出席。这出于好心,想替他牵个线搭个桥,让他也认识一下这位少年将军。

    梁国的战乱,即便是数百里开外的春明城也能听闻,而风立晚的名气又随着梁国战局的变化而扩开。这次他来寻宗拜本,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是议论纷纷,在春明城保持了很高的热度。

    可想而知,这位风云人物接到的邀请大概不计其数。刑家能占到一个晚上,已不容易。

    燕三郎抬头,见她眸光流转,笑意盈盈,也是报以一笑:“不去。”

    “为何?”千岁怂恿他,“现在整个春明城都在议论风将军的到来,你不去混个面熟跟紧潮流,以后跟旁人都没有谈资。”

    在上流圈子,“谈资”可是很重要的本钱。

    燕三郎侧了侧头,眼里有了然的光:“你又想给木铃铛换主人了?”

    “谁说的?”千岁撇了撇嘴,“还不许凑个热闹啦?你小小年纪就清心寡欲,无趣得像七八十岁的老头,我想出去找点乐子还不行?”

    燕三郎却看破她的模棱两可:“真不想换主人?”

    “谁有空等你这小p孩子长大?”千岁挠乱他的头发,转身进屋了。

    哎,笑谈风云的少年将军,木铃铛要是有这样的主人也不错。可惜,臭小子不肯换!

    ……

    灯笼铺子。

    “您要多少只?”赵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

    “三十只灯笼!”黄大咧着嘴笑,“我家主人要布置湖畔的回廊。她看了你的灯笼,很满意。”说到这里又想起千岁的要求,“上巳节前交付。”

    赵丰又惊又喜,连声应好。离上巳节还有半个月,他一天做上两三只不成问题:“放心罢,定教你家主人满意。”

    ¥¥¥¥¥

    次日傍晚,黄大就将赵丰首批制好的两只灯笼挂到了湖畔回廊上。

    廊灯给造成了漂亮的垂瓜形状,样式新颖,弧度圆润,绢色柔和,在夜里绽出的光芒明亮而温柔。就连燕三郎也不得不承认,在晚灯照亮的回廊里听取春虫啾鸣,很有几分意境。

    次日又到了盘账的时间。他和刑家有过协议,要定期检查百顺源的账目,因此和黄鹤交代过后就带着千岁进城了。

    这一去,至少是两天。

    没有主人使唤,黄大每过一两日就往返于灯笼铺和春深堂之间,这么一来二去,很快和赵丰混熟了。

    黄大看他手造灯笼之余,也会好奇:“你怎会盘下这家店?”

    “其他店铺都贵得很,我手里钱少。刚到春明城时身无分文,我去书局里帮人抄了小半个月的书,混了几天饱饭,也没攒下几个钱。”

第263章 书上有名字

    “真惨!”恩人太可怜了,黄大更是暗下决心要帮他。

    赵丰不知他的宏愿,手里活计利索:“看了几条街,只有这家书铺愿意低价转让,我就盘下了。”饶是如此,他还是将手头东西全当掉才能盘下这家店。

    “书铺?”黄大明白了,“那店家跟你说,这里原来是书铺?”

    “是啊。”赵丰茫然,他才开店没几天,时常见到周围人对他铺子指指点点,也知有些古怪,但找人问起,没人肯说。

    “这里原是寿材铺子。”

    “寿……”赵丰呆滞,好一会儿才苦笑,“难怪便宜转让,难怪这里生意不好。”

    他就说么,便宜无好货。关键是,他也只盘得起这样的凶铺了。

    “后面定有起色。”黄大安慰他,“对了,你一个外乡人,作什么跑来春明城开店?”

    “我原生活在千食国中部的希吉乡。”赵丰笑了,“来这里是受人所托。”

    经他说起,黄大才知道千食国还有这么个地方云集大量手工匠人,制出的灯笼能供应十里八乡,其中还有高品质的,连数十里外的大城也专程跟它们购买。

    赵丰也出生在匠人世家,但其父始有远见,坚持让他从小念书,并且拜在乡里的杨夫子门下。杨夫子性情平和,待他极好,不久后赵丰父母渡河溺毙,他就收养赵丰直至成人,情同父子。

    不过去年年中,杨夫子也染病过世,临终前交代赵丰将遗物送回自己家中。

    夫子姓杨,家人却姓风。

    赵丰早知道杨夫子不是希吉乡人,但千食国随后就遇上大疫,百姓流离。他费了好大力气,四处奔走打听,几乎将身上银钱全部花光,才知风家举族迁到了春明城定居。

    杨夫子的嘱托,赵丰是一定要完成的,因此一路南下春明城。

    黄大听到这里就奇怪了:“你知道自己要找的是哪个风家吗?”

    “大致知道。”赵丰抵达春明城也有半个月了,不像初来乍到那样一头雾水,“千食国来的风姓人家,在春明城的本就不多,夫子又交代了家里的概况,所以”他挠了挠头,“大概是挺有名气的那个风家吧。”

    “住在易水居的风家?”黄大比他更了解春明城。何况这个风家所住的大宅,还是从燕三郎手里买过去的。那时物价已经飞涨,两位主人又是黑心商人,能从他们手里买宅子的肯定是大户人家没错了。

    “好像是呢。”

    “你还没上门?”黄大奇道,“风家若知道你送来夫子遗物,感激之下至少有些酬谢吧?”风家就算迁来春明城,经历数月发展之后,也是坐实了高门大阀的吨位,要酬谢赵丰这么个穷苦少年不是举手之劳么?

    赵丰脸上闪过几分不自在:“不图他们东西,我想在春明城先站稳脚跟再登门拜访。”免得寒酸又风尘仆仆。杨夫子已过世大半年了,交托遗言遗物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少年自尊心倒是很强。黄大摸了摸后脑勺,对此不能理解:“你倒是跟我家小主人有些相似。”借助外力不好吗,为何非要自己遭罪饿肚子?

    赵丰也不多加解释,笑了笑道:“如今铺子开起来了,再待两天,我就走一趟风家,了结夫子的心愿。”说到这里,脸上微现黯然。其实正因他与先生关系极好,视其如养父,才不愿被杨夫子的家人看轻,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

    这天赵丰做了两个灯笼,手艺娴熟,黄大赞不绝口。多亏春深堂的廊灯不需要彩绘,只需要打好框底,绷好绢纱就行,否则三五天也做不完一个灯笼。

    门口时常有带娃的大人走过,孩子们被他店内外五颜六色的漂亮彩灯吸引,都想进来看看,于是这天下午还卖掉了几盏小提灯。

    连着来了几位客人,赵丰去前头招呼,黄大在店里百无聊赖,随手翻开桌角一本旧书。

    不料这书积灰太厚,也不知多久没人碰过。他这么一翻动页册,灰尘扑面而来,激得他连打两个喷嚏,鼻水长流。

    那动静太响了,门口的大人孩子都朝他看过来。黄大赶紧背转过去,想找个东西擦鼻子。

    这模样也太狼狈了。

    不过赵丰的桌台上都是竹蔑、绢纱等工具,黄大没找见软纸,于是目光落在了那本厚书上头。

    书上积灰厉害,纸张倒是雪白。黄大想起赵丰先前说过,这是原先的寿材铺子老板拿来垫桌角的厚书,想来也没甚用处,于是在“哧啦”声中顺手撕下一张纸,飞快地擤了擤鼻涕。

    赵丰卖掉一只灯笼,正往回走,头脑忽然微一恍惚。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当中被剥离出去,可是再一感知,又没有任何异样。

    大概这几日忙着开张、做灯笼太累了,身体有些疲惫。赵丰并没有放在心上。

    黄大正在将纸团捏进掌心,同时指了指厚书:“这书没甚用吧?”

    “没用。”这些天忙得要命,赵丰无暇翻看书本。他顺着黄大手指看去,不由得一怔。

    黄大捏纸团的动作,他是看见了的,但目光下移,却发现摊开的书中根本没有撕页的痕迹!

    他记起这不是线装书,按理说黄大撕书怎也会残余页根才是。

    再凝神细看,赵丰不由得轻咦一声。

    黄大还在揉鼻子:“怎么?”

    “这书上好似有我的名字。”摊开的书页绘着繁复的纹路,像人发粗细的丝络,看久了眼晕。但也许正因为眼晕,赵丰的眼睛自发滤去了细节和背景,最后竟然从这一堆纹路当中看出了两个字来:

    赵丰。

    “怎可能?”黄大笑了,顺手指了指右页,“如果左页是你的名字,那这页呢?”

    赵丰辨了几息,就觉头晕:“看不清。”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书本这一页的左右两个图形原本并不相连,但赵丰总觉得在他的注视下,两侧的纹路如有生命一般缓慢对接,一条条、一道道彼此互缠互连,像是要重新织成一张蛛网。

第264章 狮子灯

    可是再定神多瞧两样,它们根本纹丝不动嘛,如同死物。

    眼花成这样了?

    他揉着眼睛,黄大看他眼角泛红,“吧嗒”一声替他合上了书:“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再不走天就黑了,他也要原形毕露。

    黄大提起两个灯笼就往外走。可他还未到门口,外头有人先走了进来。

    这是个女人,个头高挑,至多只比赵丰矮上小半掌,身形匀长,但是该凹的地方凹,该有料的地方就有料。

    赵丰迎上去笑道:“客人想看点什么?”

    这女子一抬头,恰与他四目相对,莫说两人都感惊讶,就连立在一边的黄大都沉下了脸。

    虽然她穿上齐腰襦裙,外头又罩白色比甲,看起来雅致不少,但赵丰和黄大还是一眼认出,她就是半个月前、风雪破庙里那个女人!

    这女子也认出了赵丰,眨了一下眼:“是你!”

    她下意识抬眼打量四周,再看向赵丰:“这店是你开的,你是卖灯笼的?”

    话音刚落,才想起自己实是多此一问。这人拿提灯换她的黄面馍馍,显然是个灯匠。

    “是啊。”赵丰很快回过神来。那天在破庙中邂逅此女,他还从她手里救下一只黄鼠狼,拿到一只馍馍。只是后半夜自己太困睡过去了,醒来以后,这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没料到,此时此地又相逢。

    进店是客,赵丰客客气气问:“姑娘,有什么可以效劳?”

    “你这里也代写书信?”女子问完,也觉出边上有一道视线始终黏在自己身上。她一转头,望见边上站着个大汉,手里提着两只灯笼,目光却死死盯着她。

    那眼神不善,她一下就能辨别出来。

    “有事?”女子秀眉蹙起。

    “没事。”她一开口,黄大就警醒了。他不能在恩人的店里惹麻烦!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这小娘皮捉过他,还打算剥下他的皮,这口气早晚要出,却不忙在今日。明儿再问赵丰这女子的情况。

    他忍下报复的心思,提着灯笼头也不回出去了。

    女子看他背影一眼,并不放在心上,而是转头对赵丰道:“替我写封信。”

    “好。”赵丰从架上的匣子里取纸,再研墨蘸笔,“请说。”

    “李师爷,大小事务还要你继续费心,我在春明城过完上巳节即回。非常时期,着大伙儿莫与人置闲气,安分守己。”

    她在店里边踱步边说,赵丰运笔如飞,写到这里戛然而止,等着她的下文。

    结果她没有下文,只道:“就这样。”凑过来看了看,赞一声,“字不错,就一个卖灯笼的来说。”

    “谬赞了。”赵丰微笑道,“灯笼的纸屏上也时常要作画题字的。”

    女子取回信纸落款。

    说是落款,其实不若说是涂鸦,连赵丰都看不出她到底写了什么。但他发现女子握笔的姿势很标准。

    也就是说,她练过字,应该也识不少字,信里的内容不难,没有生僻词,为什么还要他来代笔?

    随后女子从怀里取出一只软囊,自其中掏出印章。

    赵丰赶紧找印泥给她。但女子瞪他一眼:“转头。”

    男女有别,姑娘不愿名字被陌生人所知,这也很正常。赵丰老实转过头去,直到女子盖好印章,将信纸叠好,才对他道:“再写信皮。”

    信皮即是信封。

    赵丰重新执笔,听她一字一字念道:“交梁国青州知州府幕宾李顺元亲启。”

    这封信竟然要寄去梁国!

    赵丰微怔,但未表现在脸上,依旧是给她一丝不苟写好了。

    女子装好信,付了笔费,正要走出去,抬头恰见墙上挂着的几串灯笼里有这么一盏,画屏上绘着一对夫妇带着小儿女游逛水边的场景,笔法生动,画中人脸上的笑容也很真切。赵丰是制来上巳节应景儿的,所以绘得一团喜气,和乐融融。

    她多看两眼,有些恍惚。赵丰即抓住机会推销:“姑娘可愿将它带走?我可以加上木竿,把它做成提笼,十四天后就可以提着游园了。”

    提灯笼,这在大户人家里都是下人的活儿,除了上巳节。据说,在这一天亲自打灯笼可以“照福”,谐音“招福”。

    “不要这个。”女子却皱起眉头,赵丰这才注意到她眉心有一道很浅很淡的竖纹。看来,她平时没少做出这个动作了。

    一个姑娘家,怎会有那么多烦心事?赵丰正想着,却见她指了指另一盏提灯:“这盏还不错,给我改成提灯。”

    赵丰看了一眼,就有些无语。灯上绘的是一群狮子,神态威猛。狮子的标志是血盆大口、尖牙利爪,他全都保留了,否则那就不是狮子而是土狗了。

    尽管个头不大,但这不是人们手里的提灯,通常挂在祠堂上作辟邪之用。赵丰忍不住多嘴了:“你、你确定?”

    “你卖不卖了?”她有些不耐烦,这男人太婆妈了,还有些无谓的善心和软弱。

    她想起那个风雨夜赵丰的所作作为。

    谈到钱,赵丰立刻就回过神来:“卖!你稍等。”

    他飞快取下灯笼,加以改造。

    少年手指修长,上下翻飞,很是老练。女子在桌边坐下等待,似是看他加竿,但赵丰发现她目无焦距,其实只是发呆而已。

    她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咦,自己为什么会用出“总是”这个词?他和这女子不过是第二回见面而已。

    他正在努力工作,外头又奔进来一人,作小厮打扮,对着女子行了一礼:“九小姐,老太爷找您回去呢。”

    女子长长叹了口气,才问赵丰:“好了么?”

    “好了!”他快手快脚做完最后一步,将成品递过去。“原本要四十文钱,熟人价,只收你三十七文!”

    女子呵了一声:“当你的熟人,也不咋值钱嘛。”说罢拿起灯笼,身边的小厮赶紧替她接过。

    看她神态、衣著和举止言行,都不是小门小户出来,有学识也有涵养。赵丰再一次感觉到奇怪,为何她不自己动笔?

第265章 天亻(加更)

    他将客人送到门口,正要礼貌地说一声“慢走”,街上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强盗抢钱啦,拦住他!”

    赵丰抬头望去,恰好见到十余丈外有个男子沿街大步飞奔,神色惊惶,把拦路的行人推得七倒八歪。

    女声传自他背后。

    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抢劫。

    那汉子速度不慢,眼看就要从灯笼铺外冲过。女子气喘吁吁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拦下他,谁抓到他一定重谢!”

    这种事儿,赵丰在乡下没见过十桩也见过八桩了。抢钱的男人是个壮汉,大手大脚,他估摸着自己正面刚是打不过的,正好有个卖豆腐脑儿的游街小贩坐在他店门口的石阶上休息,重物都撂在地上,扁担放在身边。

    赵丰目光微闪,往前两步,突然一抬腿将扁担踢了出去!

    也合该那大汉倒霉,正好回头去看苦主位置,冷不防前面多了个障碍物绊着了小腿。

    “扑通”他一下飞跌出去,五体投地。

    伴着一声痛呼,原本他奔得有多猛,这下摔得就有多惨,扑得地上尘土飞扬。

    他勉力爬起,铜铃大的眼睛瞪向灯笼铺门口:“谁,是谁!”

    这人生得凶恶,小贩吓得一哆嗦,赵丰也咽了下口水。不过这人还未来得及发威,就见到身前有个女子对他笑了笑,然后一记勾拳打在他腹膈上,力量奇大无比!

    这里的脏器没有胸骨的保护,大汉被她打得眼前一黑弯下了腰,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

    不过吐了两下,他又不甘地反击。

    结果这女子拧住他的手往背上一拗,抬足直接踹在他腿弯里。

    “扑通”,他又着地了,这回是单膝下跪,身体被压弯下去,鼻子里吸进的都是方才自己搅起的灰尘。

    他才要嗷嗷喊痛,这女子已经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上。

    倒霉强盗二话不说,立刻晕倒。

    九小姐这才将他扔在地上,拍了拍手。

    她一个女子干脆俐落就撂倒了大块头,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边上的吃瓜群众都看呆,好一会儿才爆出掌声如雷。

    九小姐神色淡定,对小厮道:“报官送押。”

    那小厮领命,转身飞快去了。

    这时苦主终于挤进人群,却是两个姑娘,看模样是一对儿主仆。那丫鬟上前踢了强盗一脚,才恨恨道:“好大狗胆,也不看看你抢的是谁!”

    她家主人年纪约莫在十四、五岁左右,眉目小巧、容色秀丽,这时赶紧道:“多谢……”

    她还未说出两个字,就看见了九小姐,突然咦了一声:“九、九姑姑?”

    九小姐从昏倒的强盗手里拽出一个葱绿的荷包,递给她道:“清莹,是不是你的?”

    被唤作清莹的姑娘赶紧点头,小声道:“谢谢九姑姑!”听娘亲说,这位九姑姑厉害得紧,今日一见,果然!

    九小姐反手一指:“你还得谢谢他,拦住劫匪的是他。”

    姑娘妙目一转,看见九姑姑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男子,面目和善清秀。但她满心都是对九姑姑的好奇,只冲他笑了笑,道一声“多谢”。

    赵丰回以一笑,回店去了。

    在他转身瞬间,小姑娘突然微感晕眩,身体晃了两下。

    边上的丫鬟赶紧扶住她:“小姐?!”

    “没事。”晕感转眼消失,清莹又恢复了正常。

    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有东西不同了,她能感知,但说不上来。

    这时九小姐跟她说话,清莹很快将这疑问抛去了九霄云外。

    又过不久,地上昏迷的强盗被官差押走了。九小姐则带着这对遭劫的主仆一同返家。

    天已经黑了。

    别人铺子都是入夜打烊,赵丰这里,生意才刚要好起来。他将铺子内外大小灯笼一齐点亮,顿时成为方圆百丈最抢眼的光源。

    华灯初上。这里每一盏灯笼,大的、小的、保守的、古怪的,都在夜色中扩散出金黄的暖晕。

    往这铺子门边一站,早春的寒气顿时就被光和热驱走了。

    于是走近的客人很快多了起来。

    快过节了嘛。

    九小姐无意间回头,恰见赵丰站在灯笼阵下,他的面庞和眼神都被踱上一层暖光,很是温柔。

    ¥¥¥¥¥

    赵丰一直忙活到戊时,才有空坐下来吃一个菜肉夹饼。

    离上巳节越近,灯笼铺子的生意也会越好,毕竟这个节日又称作“上巳灯会”,大家手里要是没执一盏灯,哪里有游园的喜庆气氛?

    此时街上没什么人走动了。赵丰就住在店里,这时关好门板回来,收拾一番,原本凌乱的案头,现在只剩下一本厚书特别显眼。

    就是中间被撕掉的页根不翼而飞那本。

    赵丰活动一下酸疼的肩背,才把它翻开。

    它在他案头摆了好些时日,他却连打开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这本子的封皮早就掉了色,还被人从下到上、从左到右撕掉一半,幸好书名还在。

    赵丰逐字逐句念了出来:“鸳鸯……谱?”

    侧边好像还有小字,但被撕得所剩无几,“天”字还留着,下一个字就只剩下“亻”旁了。

    只这么几个字,赵丰看得一头雾水,尤其翻开扉页也没有任何注解。

    但是不得不说,这书页的质量上乘,页页俱是雪白,虽然在潮湿的地面垫桌脚垫了那么久,却不腐烂,也不长霉点,甚至连一个蠹洞都没有。

    难怪寿材铺老板用它来垫桌脚。赵丰这几天和周围的店家也慢慢熟悉,有些往来,于是听说自家铺子在寿材店之前的确是个旧书摊,常有文人出入。

    赵丰来回翻了两遍,都未找到被撕扯过的痕迹,同时也明白前前任店主为何遗弃它了:每一页里都是古怪的花纹,如丝如络,连个正常的字体都没有,唯有当你仔细凝视它,看至双眼昏花,令人眼花缭乱的符纹才会被人眼略去,于是依稀可以看到两、三个字。

    赵丰揉了好几次眼,确定自己看见的是一个个人名。

    是的,每一页的绘纹当中其实都隐藏一个名字,并且无论翻到哪里,左页都是半圆,右页也是半圆,二者在书缝里相交。如果将它摊平了,就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圆。

第266章 决别

    也即是说,左右半圆里各隐着一个人名,那么每一页就有两个名字。

    这是什么书?算书、异术,还是某人心血来潮的无厘头创作?赵丰看得一头雾水,抓不到规律,眼睛也涩痛得很。

    他随意翻了几下就翻到正中页,打了个呵欠正想放弃,目光却又一次捕捉到最熟悉的人名。

    赵丰。

    他又翻到这一页了啊?并且花纹和隐在里面的人名都是红色的,像是朱砂画就。

    这本书看着有些年头了,里边怎会有他的名字,莫不是同名同姓?赵丰来了兴趣,将这一页抚平,去看右页与它相配的人名。

    右页的花纹和人名却是浅绿发灰的。

    “风……”

    他眼睛涩得要命,揉了揉才能努力辨认:“立……”

    最后一个字,他看了好久好久。

    “晚?”

    风立晚?这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说过,可他想了半天也未想起,果然“赵丰”的出现也只是同名同姓吗?

    两个人名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可是“风”这个姓,对他来说确实不陌生,对他恩重如山的夫子,要他找的就是风家。

    杨夫子大名杨向良,生前很少提及家人,直到过世前才将赵丰叫到床头仔细交代,让他一定要将自己的遗物转交给风家老爷子,至于家里人员情况,杨向良也做了简单介绍:

    他是上门女婿,妻子是风家家主孙女,族中排第三,他无外室,膝下有一女名风清莹。至于其他亲戚,“风家庞杂冗余,那些个人你不认得也罢。”

    赵丰还记得,夫子说这话时脸上神情恹恹,也不知是气息奄奄还是不想多提。

    如今杂事都料理完毕,他也该走一趟风家了,赵丰轻轻呼出一口气。杨夫子到死都不肯回去的地方,也令他莫名地倍感压力。

    ¥¥¥¥¥

    次日是个大晴天。

    赵丰起了个大早但没有开张,在店里搓了两个灯笼,这才换上一身新衣,前往风家。

    风家老太爷住的宅子,据说是从黄大的主人手里买下来的。赵丰一进去就觉庭院深深,幽静雅致,就连园子的大榕树看起来都是昂然贵气的。

    风家的下人很客气,听赵丰说明来意即去通禀。很快地,他就被请进会客厅吃茶。

    又候了一刻钟,风老爷子来了,须发皆白但双眼有神,满面肃然。

    他目光落在赵丰身上,令少年局促站起。赵丰还未开口,风老爷子已然先声:“向良过世了?”

    赵丰只得道一声“是”。

    “悄无声息死在外头!”风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这是连家人都不要了!”

    赵丰无言。夫子好像就是这个意思,但自己总不能说,老先生你说得对。

    “混账,简直混账东西!”

    赵丰听得刺耳,忍了忍,还是忍不下:“老先生,夫子人善。他离家多年,必有苦衷。”

    苦衷?杨向良有什么苦衷,他难道不清楚吗?风老爷子一腔郁怒,眼睛眯了起来:“我的家事,你知道什么,你又知道多少?”

    赵丰顿时闭嘴。

    “嘿嘿,苦衷!”风老太爷本想再谴上两句,可这少年与他家毫不相干,大发雷霆实在有失风度,因此嘴皮子动了两下终是欲言又止。

    “东西呢?”他听下人通传,这少年是带回杨向良的遗物。

    “在这里。”赵丰赶紧递了一面玉佩过去。佩作鱼形,雕工精细,入手温润,鱼眼却是豆红的。

    果然是杨向良的遗物,风老爷子拿在手里摩挲几下,心里的火气不知不觉消褪下去。

    再气再恼又有什么用?人死如灯灭。

    这原本是一对双鱼玉佩,随孙女出嫁,一只留在她那里,另一只给了杨向良。他想起孙女出嫁头两年也是幸福美满,可惜夫妻渐渐不睦,杨向良离家遁走,最后果然应了临行前最后那句狠话:

    死生不复相见。

    这到底是谁的不是?风老爷子长长叹了口气,才问赵丰:“你叫什么名字?”

    先前下人禀报过少年姓名,但他当然不记得了。

    “赵丰。”

    “好孩子,远道而来送还杨向良遗物。”风老太爷招了招手,早有人候在一边,这时就捧出一个四方匣子。“辛苦了,这是一点酬劳。”

    匣子里,躺着亮澄澄五只大元宝,哪一只都抵得上赵丰辛苦经营大半年所得。

    赵丰只看了一眼就摇头推拒:“夫子待我恩重如山,为他还愿是我份内之事,无须礼谢。”说罢就要告辞而出。

    “让你白走一趟么?没有这个道理。”否则传出去,旁人会怎么看?

    可是赵丰坚拒不收。

    风老太爷只得摆了摆手:“罢了,眼下你在哪里落脚?”

    “攸街。”赵丰道,“我开了个铺子。”

    原来这少年打算定居春明城。他短时间内不走,风老太爷也不急了:“行,去吧。”择机另外找补给他就是,不过这种小事,就不该劳动到风家家主费心。

    待赵丰出去,他才将鱼佩重新拿出来细细端详,然后在两只鱼眼上各按一下。

    “咔嗒”一声,鱼嘴张开了。

    风老太爷早知这个小小机关,也不惊讶,唤人取过银针,从鱼嘴里扎出一个小小纸卷。

    他展开来看,上面就一行小字:

    赵丰善良敦和,勤勉刻苦,可为莹儿良婿。

    杨向良真正要赵丰转交的,是这个字条吧?他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赵丰!不过看样子,赵丰本人并不知晓。

    风老太爷忍不住冷笑几声:“异想天开,简直异想天开!”他风家的儿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穷光蛋!

    门不当,户不对,能结出什么好果子?杨向良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这短命家伙自己抛妻弃女,是风家替他养着这对母女。他尽过丈夫、父亲之责么,凭什么以为自己死后还能对风清莹的婚事指手划脚?

    风老太爷想到气愤处,胡子都翘了起来。他顺手就将字条撕得粉碎、扔进纸篓,又将鱼佩交给身边人:“去,物归原主。”

    再想起孙女会有的反应,他忍不住按了按额角。

第267章 邂逅

    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

    赵丰原路返回,刚刚路过一栋暖阁,绿树掩映中走出一名女子,对向而来。她个头高挑,衣袖细窄,裙摆只到膝盖,露出雪白的洒脚裤,底下蹬一双小蛮靴。

    她手里还提着一个花盆,盆里的兰花已经萎了,叶片从底部发黑。

    连陶盆带泥土,至少有十五、六斤重量,她只用拇指和食指就能拈起,仿佛手里提着的只是个轻飘飘的纸壳子。

    这副打扮便于行动,没有寻常裙装束手束脚的不便,但与赵丰见过的女子都不同,他下意识多看一眼,然后就怔住了。

    这女子也看见了他,眼神微讶:“小掌柜,你怎么在这里?”

    算上风雪庙,算上灯笼店,两人这是第三回相遇。

    不待赵丰开口,一边的小厮已经恭声道:“赵公子为杨姑爷送来遗物,刚刚已经见过了老太爷。”

    “杨姑爷?”女子眉头一挑,“哪个杨姑爷?”

    “回九、九小姐。”小厮磕绊了一下,“是三小姐家的姑爷。”

    她是太久没回家了,对亲戚也越发陌生,有些只听过一遍的名字就记不住。女子长长哦了一声:“原来是三姐夫。”她妙目上下打量赵丰,“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杨夫子的学生。”赵丰轻咳,这女子眼神好犀利,他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夫子在希吉乡,十余年来都住在我家隔壁。他去世前,委托我代送遗物。”这位九小姐的辈份不小啊,杨夫子都三十多岁了,她看起来不到二十,却唤杨夫子一声姐夫。

    女子微笑,露出一口皓齿:“你在春明城开灯笼店,也是他的遗愿?”

    “那,那倒不是。”赵丰赧然,“那是我家传的手艺。”只是乡里没有亲人了,他既已走出来,索性就在这里扎根。

    他好奇地看看女子手里的花盆:“您这是?”

    “又把花养死了。”她苦笑道,“这些花儿在暖阁里好生生地长了六年,我回来才小半个月,它们就接二连三地死,这是第三盆了!果然什么花草到我手里都活不了。”顿了一顿又道,“听说葬花是个风雅事儿,我正想去花园刨土。”

    听她说得爽朗,赵丰忍不住笑了:“兰花本就不好养,未必是你的问题。”

    “是么?”她没好气道,“那么长寿花和茉莉呢?”

    赵丰无话可说。这两种花生命力顽强,能把它们都养死的也不是普通人。并且这位姑娘看起来对花草还是精心养护的。

    正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阵喧嚣。

    赵丰还未来得及细听,女子就指了指大门方向道:“你最好快走,麻烦来了。”

    “哦好。”赵丰当即大步往前行去,半点儿不带犹豫。

    女子反觉奇怪:“你就不问问为什么?”她与赵丰并肩而行,速度半点儿也不落下。

    赵丰老实道:“你是主人,我觉得在别家作客最好听主人的话。”

    女子哧地一声笑了。

    不过这个时候,喧哗声越发响亮,像是有人快步奔了过来。

    女子耸了耸肩,低声道:“啊哟,躲不过了。”

    在别人家里,赵丰也不便迈步跑开,只得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就是个女声叱道:“站住!”

    赵丰脚步不歇,那女声又补了一句:“前面那小子站住!”声音很有些凌厉。

    少年只好停了下来,一转身望见个贵妇快步走来,环佩叮当,满头珠翠,看年龄也不过三旬出头。又有一名少女跟在她身边,看上去有些眼熟。

    贵妇面貌姣好,但双眼红肿,声音里也带着呜咽:“就是你、你替那个没良心的送东西来?”

    “……是。”她一开口,赵丰立知她的身份:

    杨向良的遗孀,风老太爷的三孙女,风灵珊。

    她手里捏着一只玉佩,正是先前赵丰交给风老爷子的:“为什么不直接交给我,嗯?为什么要递给祖父,是不是怕我盘东问西?”

    “娘亲……”站在边上的少女忍不住拽了拽她的衣袖,娘亲太激动了,根本不理会她。

    她眉目清丽,与风灵珊有几分相像,也正是昨日在街上遭遇抢劫的姑娘。当时赵丰听九小姐唤她为“清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天底下同名的女子不知有多少。哪晓得今日居然也在风府见面。

    那即是说,她是风清莹,夫子特地提到过的女儿。

    不过这会儿赵丰没功夫同她搭话,因为风灵珊站在这里就有香气随风扑面,他鼻子痒得很,赶紧后退半步,暗道这位师娘性子厉害。

    见少年退开,风灵珊再度欺近,激动道:“那死人抛家弃女十年,是不是在外头另外找过女人?”

    赵丰双手连摆:“夫子洁身自好,不、不曾……”说到这里再忍不住,赶紧偏头打了个喷嚏。

    太香了,他自来受不了脂粉的浓香。

    眼看风灵珊的手指快要戳到赵丰脸上,边上的九小姐看不过去了,上前一步,伸臂将风灵珊隔开,“三姐,稍安勿躁。”

    她的声音冷清,甚至带一点命令语气。旁边的下人们暗道一声不好,风灵珊的脾气向来不佳,眼下又是情绪激动。

    可她并不生气,反而听话地顺势后退一步。

    赵丰下意识看了女子一眼。方才小厮称她九小姐,而她唤风灵珊为三姐,长幼有序,风灵珊比她年长,为什么反而不敢顶嘴,并且好似对她有些敬畏?

    女子又道:“人死不能复生。”

    就是这句话,让风灵珊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气势一下萎靡,豆大的泪珠却哗哗淌了下来。

    她对杨向良还存着感情,就算日也恨夜也恨,想到从此天人永隔,再不相见,突然就情难自已。

    今后,连可以恨的人都没有了。

    赵丰心里也自难过,眼眶悄悄发红:“师娘,请节哀。”他既然唤杨向良为师,那么的确应该尊称风灵珊一句师娘。

    那九小姐在边上看得一呆:这男人莫不是要哭?娘滴个乖乖,这么爱哭的男人,她还是头一次见。

第268章 老天莫不是瞎了眼?(加更)

    她生平最见不得这种哭哭啼啼的场面,当下悄然退开,葬她的花去了。

    走出去几丈远,她还能听见赵丰轻声细气转达杨向良的话。风灵珊听了,抽泣得更厉害了。

    ……

    风灵珊抓着赵丰追问丈夫生前种种,问到尽兴才放他离开。这时风清莹也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了,没能与他多说。

    赵丰口干舌燥,随着小厮远离花园,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位师娘声调有点高、火力有点猛,他好像略微明白杨夫子为何离家了。走出去几丈,他就见到女子站在拐角啃苹果,嘎吱,嘎吱,声音很脆。

    他头一回见到城里的姑娘这么豪迈地吃苹果,但依旧很有礼貌地唤了一声:“九小姐。”

    九小姐将口里的苹果咽了下去,才瞥他两眼:“从前我只道男儿流血不流泪。”

    她眼里写着的全是嫌弃。赵丰眼角泪渍未干,闻言脸色一红,低声道:“见笑了。”下意识伸袖擦了擦。

    九小姐只是顺口一说,这时丢掉苹果凑了过来。

    她离赵丰不过一尺距离,近到他都能数清她的睫毛了。赵丰满身不自在,正想后退,却听见她的声音细若蚊蚋:“明天你再帮我写两封信。”

    “啊,好、好的!”赵丰赶紧应了。显然她不想让一边的小厮听见,才把声音压得这么低。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有人高声喝道:“昭儿!”

    是个女声,还有点尖锐。赵丰微惊,转头看去,见到廊桥外又站着一名贵妇,年纪比风灵珊更大,在四旬开外,望过来的眼神满满都是不悦。

    九小姐却撇了撇嘴,然后才转头唤了一声:“娘。”

    贵妇冲她招手:“你过来。”

    只有赵丰听见眼前的九小姐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她对他耸了耸肩:“慢走不送。”

    赵丰冲她点了点头,赶紧离开。

    风家的女子,怎么个个都这么……有性格?不过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方才九小姐离他那么近,他怎么全未嗅着她的脂粉香气?

    没有香气,干干净净地,什么都没有。

    然后他就呸了自己一声:出息了啊,怎么净想着往姑娘身上闻味儿?

    ……

    九小姐走到贵妇身边:“娘亲?”

    她比母亲还高半个头,贵妇仰首看着她,气势下意识就弱了:“那是何人?”

    “三姐夫的弟子。”九小姐看见母亲满脸茫然,补充一句,“三姐夫身故,他送遗物过来。”

    贵妇轻轻“啊”了一声:“她丈夫十年未归,竟然就这么去了。”

    九小姐拍了拍她的胳膊:“人世无常,不用太伤怀。”她对这些看得很开,鲜少感伤。但是话说到这里,她又想起赵丰。

    动不动就红眼眶流眼泪,他可真不像个男人。

    “哎呀,你这话可不好在家里说!”看见她没心没肺的模样,贵妇忍不住矫正她,“对了,你那天去见丁家大少爷,到底把人家怎么了?我问了两次,丁家都不吱声,最后才来个讯儿,说你爽朗,说丁少爷内敛,不合适!”

    贵妇当时一听就明白了,说什么不合适,这就是丁家嫌她闺女不好啊,没相中,可把她气坏了!

    “也没怎么!”说起这个,九小姐一下子拉长了脸,“丁少爷个头太矮,以为骑个大马我就看不出来。真不好意思,我眼力不差。”

    贵妇忍不住笑了。

    “我还没来得及嫌弃他,岸边刮来一阵大风,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也、也包括了我。”九小姐说起此事,也有点不好意思,“姓丁的大概以为我嘲笑他,甩脸走了。”

    她那时笑得毫无保留,伸手指着丁少爷话都说不出来,好似看到空前的笑话,倒不怪人家气坏。

    不过丁少爷若不是自卑又自尊,为什么要不发一语跑掉呢?说到底,他自己也有错罢?

    “什么刮风惹笑!”贵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么惫懒的理由你也找得出来?”

    “是真的。”九小姐脸色沉了下来,“我怀疑有人在岸边动用了神通。后来我上堤坝去看,几个男人躺在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口吐白沫。想来他们被人施术摆了一道,我们不过是受了点余波。”

    看她说得煞有介事,贵妇将信将疑。不过她和女儿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清楚她是说一不二的性格,没有信口开河的习惯。

    这些神通异事离她太遥远,她不关心。眼下她只发愁一件事:“这可怎么办?丁少爷你也相不中。回来才半个月,你看哪家公子能入眼?”

    九小姐翻了个白眼:“合着在娘眼里,我和他就是一路货色?”

    “他连你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莫要说他,整个春明城的贵介公子就没一位配得上!”贵妇叹了口气,“可是你这年纪,哎!再说,成亲不就是你的当务之急,不然你为什么回来!”

    “麻烦!”九小姐抱臂在前,也露出恼色,“不若我就在春明城多住些时日,暂时不回去最好。”

    贵妇一下来了精神:“能么,可以么?”

    “当然”九小姐拖长了语调,“不可以!”

    “这可怎么办!”贵妇一下蔫了。她的女儿这么好,却要为亲事发愁,老天爷莫不是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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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上巳节越近,赵丰灯笼店的生意就越好。他的灯制工细致,饶富意趣,许多人经过都不自觉被吸引。

    这天一直忙到午时将尽,他才得了空闲,可以坐下来喝杯热茶。早晨卖掉五盏灯,他心情大好,再说黄大来他店里玩耍,他也没有请朋友一起啃菜肉包的作派,干脆请黄大看店,自己到后头炒了一小盆酸辣杂烩,再加一道蚂蚁上树,一道红烧豆腐白菜。

    在这里做小本生意的都要精打细算,天天馆子哪吃得起?多半还得自己动手省钱。

    他在乡里吃饭时就是百无禁忌,这盆子里就是各式各样的猪牛下水,时人嫌其腥臊,这些比肉便宜多了,在菜场花个几文钱就能扫回一大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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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叱咤风云冷血无情的千岁大人,一朝沦为小叫花的精神导师。不行,她请求换人!她还有远大前程,她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大魔王娇养指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魔王娇养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