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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大魔王娇养指南txt下载     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4章 鲛人的目标

    “你要是以为自己学了点拳脚,有了点修为,就开始飘然自得”千岁的话毫不客气,“我劝你赶紧将木铃铛让给别人!这世界强者如云,我可不想仅仅隔上几个月又被封印百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燕三郎老老实实听着,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错了,对不起,下不为例。”他行事向来谨慎,可是修行几个月以来,力量充斥全身的感觉实在太好,好到让他跃跃欲试,忘掉了外界的危险。

    “武无第二。”千岁看穿了他的心思。事实上,这也是初学者的通病:太容易被力量本身迷惑,忘了自己真正的斤两,也忘掉了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待你修炼到高深处,自会知道前路迢迢,道阻且长。前提是”

    白猫摇了摇尾巴:“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燕三郎沉默着点了点头。千岁对他从不曾这样声色俱厉,但他不怪反喜。这是不是说明,她对他有了更多真心和认同,才会卸掉一直以来的伪装?

    白猫雄纠纠发表完长篇大论就打算回炭盆边烤火了,转身时眼神不小心掠过水下。

    啊呸,晦气,要长针眼了。

    她一溜烟儿跑掉了。

    ¥¥¥¥¥

    与鲛人约定的两个时辰很快就到了。冬季天黑得早,外出的人们已经返家。

    燕三郎站在岸边等着,黄鹤已经变回原形,陪在一边。

    男孩的面色已经恢复红润,他换过了一身衣裳,外罩羊绒袄,轻便又暖和。

    冰湖上空荡荡一片,又一阵寒风呼啸,吹得岸边长草频频倒伏。

    入夜,天更冷了。

    燕三郎张张嘴就呼出一口白汽,他忽然望向左前方的荒草丛,冷冷道:“既然来了,何必遮遮掩掩?”

    话音刚落,水草里簌簌一声响,果然有个身影慢慢游了出来。

    这身形,燕三郎已经有些熟悉了,正是早先在湖床偷袭他的鲛人。尽管天色暗沉,但此时的光线仍比乌漆麻黑的湖水更加透亮,燕三郎终于有机会看清这家伙的真面目。

    他方才洗完热水澡就去翻书,把沼鲛的条目找出来看了一遍,这时两相对照,果然书上没有说错。海中鲛人的身长普遍在一丈以上(三米多),沼鲛因为生活环境不同,最多只有其三分之二。

    原先在湖里还看不清楚,现下这位沼鲛直立起来的时候,燕三郎很轻易就能发现,它的尾部长而细,更像蛇而非鱼类,可以对身体形成有力的支撑和托举,这样才可以在水土混合、地形复杂的沼泽里面行动自如。

    至于上半身,沼鲛和海中同类的差别就更大了。

    燕三郎在云城和柳沛县都看过一些话本子,里面对鲛人的外表都充满了美好的描写,认为它们普遍比人类更加美貌,这一点甚至在《青谲秘录》里面也有记载。

    显然沼鲛是个例外。

    它站在远处时,上半身有玲珑曲线,腰细肩平,发丝如海藻飘逸,乍看之下确实像个美人;待其行到近处,才知是凸眼龅牙尖下巴,体表覆满暗青色的细鳞,和美字半点都沾不上边儿至少在燕三郎眼里是这样。

    燕三郎约它在湖畔见面,就是让出半个主场,让它更加安心一些。

    “为什么抓走黄大?”燕三郎开门见山,“为什么偷袭我们?”

    这位鲛人仍旧站在冰面上,谨慎观察四周环境。琉璃灯未出现,它的神态就比较放松:“我观察你家几天,那头黄鼠狼明明道行不足,却可以变化人形。”

    小妖怪想化为人身,没有数百年修炼之功是办不到的。但黄鹤一家子五只黄鼠狼,竟有三只办到了。

    “所以?”

    “我想弄清为什么。”燕三郎观察鲛人的时候,鲛人也在观察他,“我需要这种、这种神通。”

    “为什么?”

    “我要化形为人。”鲛人伸手,指着春明城的方向,“我要进城。”

    “丝芽大人,您不必化形为人,也可以潜入春明城罢?”黄鹤突然开声,“春明城里的靳大少,就是死于您手罢?”

    鲛人丝芽皱了皱眉:“谁?”

    “靳维明靳大少。”黄鹤盯着它道,“他几天前死在河里,浑身都没有外伤。有人说,在岸边听见了歌声。鲛人的歌声可以惑人至死。”

    鲛人想了想才道:“我找过那人,但没有杀他。”

    这话的可信度不高,燕三郎疑道:“你找他作甚?”

    “他手里有我要的线索。”鲛人侧了侧头,燕三郎发现它的瞳孔很大,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眶,这一点与人类迥异,“问出想要的答案,我就放过他了。”

    靳大少到底怎么死的,燕三郎其实并不太关注,他想问的是:“你到春明城做什么?”

    沼鲛的领地,在距此数百里之外的夕眠大沼泽。它又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人类世界,只能沿江湖水域一路蜿行而来,也不知要绕多少远路。

    费这么大功夫,它所为何来?

    这回,丝芽犹豫几息才道:“你们可听说过肆虐夕眠沼泽和千食国的大疫?”

    燕三郎和黄鹤互视一眼,点了点头:“听过,据说源自夕眠沼泽,千食国将不国。”

    大疫爆发至今,千食国举国沦陷,惨相如人间地狱。其实以燕三郎接到的消息,疫情最后得以控制,慢慢地不再大范围传染,可这时候的千食国已经全线崩溃,物价飙升、人人自危又相互猜疑,加上国内的贵族豪门提早迁移,携卷大量财富逃去别国,千食国更是雪上加霜。

    疫疾的恐怖还未过去,国内又出现暴动与起义。如今的千食国就是个一团混乱的烂摊子,只能依赖周遭的国家与势力使劲儿给它出人出物资吊命

    千食国若是一夕覆亡,那些疫疾患者四处流蹿,万一跑去别国怎么办?所以大伙儿还得出钱出力让它硬撑着,听说这回就连一向最淡定、最不理会世事的拢沙宗,都出了大力气。

    “疫疾爆发的源头,就在我黑木部族辖内。或者说,在我们禁地之内。”丝芽望着燕三郎道,“原本那里封印一样东西,也是这种疫情的源头。”

    黄鹤听得专注,脱口而出:“是什么?”

    “瘟神。”

第225章 至宝

    黄鹤不由得微微色变。

    “时间久远,封印松动,被它挣脱而出。”丝芽冷冷道,“黑木部落首遭其害不说,还被其他部落追责。若我们不将那东西重新封印或者消灭,以后世上也不会再有黑木部落了。”

    整个夕眠大沼泽的沼鲛部落有十余个之多,黑木部落并不是最强盛的一个。其他部落在这次大疫当中也死掉许多族人,怒气勃发,要把所有过错都安在黑木部族头上。若它不能将功折罪,夕眠沼泽绝不会再有黑木部族的立足之地。

    “是以我们兵分几路,离开沼泽寻找线索。”这位鲛人公主顿了一顿,“我还真找到一点东西。你们若是帮我化出人形,我可以将这个秘密说与你们听。”

    “瘟神怎会在春明城里?”燕三郎沉吟道,“若它真在此地,为何疫疾没有爆发?”

    “人形!”丝芽不答,坚持自己的要求,“黄鼠狼告诉我,你们在它心口放入符文,令它白天可以化出人形。我要这个效果,但那符文不能印在我身上!”否则就是等若将自己性命交到对方手里。

    黄鹤低低咒了一声。鲛人果然从他儿子口中打听出情报了。

    燕三郎正待开口,胸口忽然一阵发热,随后感觉到轻微震动。

    他微转身形,从襟口扯出红绳,果然望见沉寂已久的木铃铛正在闪动蓝光,上头的字符飞快游动起来,排列组合出两个字来:

    瘟神。

    冥冥中又有天机牵动,这一回的任务目标是瘟神?

    他还未作出反应,千岁的声音飘荡在他耳边:

    “接!”

    不做任务,她的愿力怎么能快速增长?从柳肇庆事件之后,木铃铛隔了这么久都没响动,她还以为这东西坏掉了。

    好不容易又有任务,绝不能错过!

    燕三郎不再犹豫,回身对丝芽道:“可以,但你拿什么来换?”

    他并不是一个助人为乐的好孩子啊。

    丝芽想了想,在戒指上一抹,手中就多出一方烟罗。

    这东西似纱非纱,似绢非绢,比蛛网还要轻薄,然而颜色却如朝霞,哪怕在微光环境中,也难掩其明艳瑰丽。

    迎风一晃、一展,这么小小一块就变成了巨幕布一般,在风中轻柔飘扬,竟不坠地。

    “这就是鲛绡。”丝芽低声道,“我阿姐从幼时一直织到出嫁,前后耗时六十年,这是其中最漂亮的一件,展开来有十丈见方,乃是制作法器的无上良品。我送给你,就当报酬。”

    这鲛绡折叠起来不过手帕大小,看着就很轻柔,未料到展开来竟达十丈,果然是人类的能工巧匠也织不出来的宝贝。昔日衡西商会筹办拍卖会,燕三郎有幸看过一眼目录,那里面就出现过一件鲛绡,展开只有一尺见方就卖出了天价!

    换算下来,这件十丈见方的至宝若以人间金银衡量,怕是要贵出天际了。

    鲛人公主显然也知道人类对于宝贝的渴望,孩子自制力差,当然更无法抵抗。所以她耐心地等着他同意。

    燕三郎咕嘟咽了下口水。

    说不心动是假的,但他伸手一指,要的却不是这方鲛绡:“不要鲛绡,要你手上的储物戒。”

    丝芽微愕,下意识捏了捏手上的戒指。

    燕三郎却明白,储物戒才是真正稀罕的宝物,衡西商会拍卖会举办了十年,又有韵秀峰的加持,总共也只出现过一枚能储宝的空间法器,容积不超过五个立方,就引来各方激烈争夺,兑价近一百轮,最后以燕三郎看着都眼晕的价格成交,花落拢沙宗。

    男孩不知道丝芽手上的戒指容积多大,但无论它能装进多少东西也是真正的宝物,并且燕三郎实在很需要他的家产无处安置,最后只好暂交千岁代管,这女人好比饕餮,东西放进去容易,想拿出来就是千难万阻,次次都要翻脸。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千岁的鳄皮手鼓也不知装进多少东西,看起来容量很大啊,拿出去能卖多少钱?

    当然想起这么做的可怕后果,这念头只能一闪而过。

    丝芽脸上露出一丝不舍:“这是阿娘留给我们姐妹的纪念,意义重大,你就不能换个别的要求?”

    燕三郎毫不犹豫地摇头。

    丝芽又看了戒指两眼,从里面取出两只贝壳,才将它摘下来抛给男孩:“行,给你吧。”

    戒指的样式朴素,就是个简单的环形,材质不似金属,倒有点儿像琥珀。燕三郎接过来看了两眼,就戴到自己左手,指环自动调整大小,箍得不紧不松。

    千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以你前几天刚刚修得的神念探入。”储物空间也不是人人能用的,修不出神念的普通人就办不到。

    燕三郎照办,心神沉入戒中,立刻感知一小片空间。这体验格外有趣,他身边还立着黄鹤,眼前站着鲛人,可在此之外,他还能感受到戒中存在第二次元。

    尽管戒中空间不大,约莫在三立方左右,可是燕三郎已经心满意足。

    丝芽催促道:“好了,戒指已经给你,我现在就要变形。”

    话音刚落,鲛人眼前无中生有,浮起一盏琉璃灯。她脸色微变,尾部一撑,蛇一般立得更高了。这盏灯在水下吞吃大鱼的场景,她还印象犹新,不觉有些警惕。尤其这盏灯比水下看起来更明亮了。

    不过这盏灯并没有放出什么骇人听闻的神通,只是静静浮在那里,反而鲛人背后传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它飞快往前一步,才转过身来,却见身后立着一名红衣女郎。

    丝芽吃了一惊,但旋即想起黄鼠狼被它催眠时说过,这家有两个主人,其中女主人是最厉害的。

    这就是从未露面的女主人罢?能悄无声息潜到自己背后,丝芽也觉其强大。

    “想将锚文打在哪里?”千岁伸手抓过琉璃灯,目光在丝芽身上打量,见她欲言又止,抢先道,“先说好,不与你的身体相触,它就发挥不了作用。”

第226章 软脚牛(加更)

    丝芽脸色微微一变。她哪里敢让对手将来历不明的神通放到自己身上?“可是你方才明明答应过……”

    “不能印在你身上或者身内,但要与你保持接触。”千岁纤长的手指轻轻敲着下巴,目光在丝芽流瀑般的长发上一转,“唔,有了。”

    她随手取出一枚红珊瑚发钗,将锚文按了上去,指纹间就有光华流转。

    等她松开手,另外三人都看见钗身变成了亮银色。

    “戴上吧。明天太阳出来以后,你就是人形了。”千岁将钗子扔给丝芽又拍了拍手,琉璃灯就不见了,她走到燕三郎身边,低头看他脖颈:“怎样?”

    燕三郎摇头:“还未完成。”

    千岁有些失望。做完这个交易,木铃铛并未给付报酬,那即是说,本次任务还未完成。

    吖的,她就知道没那么简单,看来还得将瘟神此事了结才行。

    那就不急在这么一时一刻了。她打了个呵欠:“大晚上地,我们要站在冷嗖嗖的湖边聊天吗?”随口对黄鹤道,“去烧水,给我冲一碗藕粉。”

    黄鹤应声就往春深堂走。

    千岁对鲛人道:“这里太开阔,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们来吧。”她拍了拍燕三郎的肩膀,着他往里走,眼见丝芽脸上的犹豫又道,“瘟神这事儿,我们也想尽早解决。呵,我若想拿你怎样,你现在还能站得住么?”

    鲛人想起她悄无声息的出现方式,心里一懔,抬头看了几十丈外的春深堂,目光微闪,终是跟了上去。

    她单枪匹马来到春明城,哪怕多得一分助力也是好的,再说她也有些压箱底的逃命神通。更何况,那几只黄鼠狼是夕眠沼泽的原住民,据说这两人对它们不错。

    唔,那女子好像不是人呢。

    就在心乱如麻中,鲛人走进了春深堂。

    黄大黄二迎了上来。入夜之后锚文失效,两只黄鼠狼变回了原形。黄大一抬头望见鲛人,惊得“啊”了一声,畏缩一下。

    黄二撞在它肩膀上,嗤笑道:“没胆鬼!”

    春深堂不大,走上几十步就到了会客厅。

    丝芽左顾右盼,眼里都是好奇之色。院中的假山都是用湖石堆砌而成的,非常显眼,她还看见两只小黄鼠狼从假山里溜出来,跟在众人身边。

    黄三也认得鲛人,这时就讨好她:“丝芽大人这是第一次进入民宅吗?”

    丝芽漫不经心回道:“是吧,如果不算从井中潜入的话。”春明城就有这一点好,水路四通八达,连城中都有几口水井与暗河相连,方便她行动。否则她一个水生的异族怎么能混进人类的城池?

    众人:“……”原来她这是头一次正大光明地登堂入室。

    丝芽又指着假山道:“人类好奇怪,为什么要拿湖边的石头堆在自己地盘上?”如果说是用来划地盘定界限,她还能理解。可这里有墙啊,墙不就是这个用处?

    石头还都堆在墙里,不占地方吗?

    春深堂的前几任主人听了不知作何感想。千岁瞥她一眼:“你不觉得,这些石头堆得很好看么?”

    “不觉得。”形状再奇怪的石头,丝芽也见过。夕眠大沼泽里就是多水,多石,多泥沼。

    进了门厅,暖炉上的热水正好煮沸了,燕三郎亲自动手,给三个人形生物各自冲泡一碗热腾腾的藕粉,还加了一点糖桂花。

    这是千岁的大爱,据说是用东莲塘今年的新藕磨制,价格比别家要贵上一倍,味道却要好上一筹不止,清醇开胃。

    眼前这位非人,常规待客的茶水或许更不受待见吧?

    丝芽见千岁和燕三郎都喝了,这才拣起银匙,小心翼翼舀了一口进嘴,嚼了嚼。

    夕眠沼泽里当然不会有这个,鲛人甚至不吃热食。

    千岁顺口问了句:“觉得怎样?”

    “味道真奇怪,是甜的。”丝芽咂了咂嘴。它还是能分辨出甜味,树上的蜂巢时常能析出蜜糖,鲛人也很喜欢。“但是这个”她指了指琥珀色、颤悠悠的藕粉,

    “吃起来有点儿像软角牛的黏液……”

    千岁口中的藕粉险些喷出来。燕三郎倒是不受影响,很淡定地将剩下的藕粉喝完。

    食物宝贵,他可不会浪费。

    黄大又在一边解释道:“在夕眠大沼泽,我们称蛞蝓为软角牛。”

    “闭嘴。”千岁火大,叱他一声,转首对丝芽道,“行了,现在来说说,瘟神怎会从夕眠沼泽溜出来?”

    丝芽不答反问:“你们对瘟神了解多少?”

    燕三郎没听过这个词,但可以顾名思义:“是由疫疾衍生出的邪祟?”

    “是,当今知道瘟神存在的人已经不多,即使是我们沼鲛。”丝芽的蛇尾不自觉拍了拍地面,“在上古纪,世间常有洪水,水退以后即有大疫横行。人敬畏之,祭拜瘟神求其远离。结果积攒的愿力太多,居然真在天地之中催生出瘟神这种邪灵。”

    信则有。燕三郎点了点头。他在书上读到,人的香火愿力寄托去不存在的物事身上,如果足够旺盛,又是众念聚合,偶然间竟然真能令它无中生有。

    这种事儿有个专有名词,称为“愿灵”。

    “后来人又发现,通过祈求瘟神可以降灾于自己的对手、敌人,于是磕拜邪灵的风气日盛,它的力量也随着香火与日俱增,终于爆发开来。”丝芽耸了耸肩,“听说那时候死掉了很多很多生物,这几个月的灾情与它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好在这种无差别的伤害一定会招徕镇压。最后鲛人帮助人类当中的强者将瘟神封印起来,镇压在大沼泽的纯净泉眼当中,由鲛人看管。”

    “那它为何跑出来了?”

    “时间太久,封印渐失效力。并且泉心石也被偷走,泉水的净化之力锐减。再有就是”丝芽犹豫一下,才道,“瘟神虽然厉害,却不能自主行动,它需要寄体。”

    燕三郎心思细腻,一下就明白了:“有人将它带出?”

    “是。”

第227章 寄生

    大伙儿面面相觑。这消息也太惊人了,瘟疫竟然是人为释放的?

    “你已经知道是谁?”

    “知道。”丝芽咬了咬唇,黯然道,

    “他是我弟弟。”

    这下连燕三郎都有些惊讶了:“春明城还有第二只鲛人?”

    丝芽摇头:“不,他是人类,从小被弃在沼泽边缘,由我父亲拣来收养。”她顿了一顿,“瘟神能寄附于人体,但它除了能致死之外,对寄体没有直接掌控能力,因此必须选择虔信徒才可以容许它寄生。”

    说到这里,她面露难过:“瘟神擅于蛊弄人心,弟弟一定是受了迷惑,失掉本心,才会将瘟神带出来。这邪灵被封印太久,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吞噬生命,因此疫情才这般严重。”

    “你认为,释放瘟神的人从夕眠沼泽走到了春明城?”千岁皱眉,也觉得此事棘手了,“何以认定?”从官方到民间,多少能人都在追查瘟疫源头而无所得,这只鲛人怎么敢确定麻烦在春明城?

    “现在千食国的瘟疫已经得到控制,夕眠沼泽的疫情更早就不再扩散。”丝芽答道,“如果瘟神在这两个地方,疫情根本不受遏制。”

    千岁和燕三郎互视一眼,倒是都想起来,这次疫灾前期格外凶猛,染病者必死,各国名医均是束手无策,甚至连不少异士都倒在前线。依丝芽所说,这便是瘟神刚被放出,格外凶猛饥饿之故。

    而燕三郎拜师前后,北方的疫灾终于得到控制。除了防控隔离得当,或许也跟瘟神本身离开了疫区、不再持续作祟有关。

    丝芽的话越有道理,千岁的脸色越难看:“你怎知它来到春明城?”

    “千食国人逃难,分作了几个方向,瘟神如要离开,随大流就好。并且我记得弟弟曾经说过,他会往南走。”丝芽答道,“千食人往南的队伍,最远就到这里了。”

    千岁有些头疼:“你知道他人在哪里么?”

    “不清楚。”鲛人尾巴轻拍地面,这是她不安的表现,“我这些天在春明城里打探消息,一无所获,又不敢为人所见。”否则城里有怪物出没的消息就要不胫而走。在人类的地盘上,丝芽保持着谨慎。

    燕三郎也在揉着太阳穴,这位鲛人公主行事可真够莽撞的。

    丝芽看懂了他们的眼色,不服气道:“所以我才要化形之术,这样便可以正大光明进城里找他了!”

    “年龄、身高、外貌。”燕三郎一向都抓重点,“以及能让我们辨认出来的任何特征?”

    丝芽眼睛都亮了:“你们要帮我找?”

    千岁郁闷地嗯了一声,燕三郎则是冲鲛人点了点头。他们眼下定居春明城,这里要是爆发疫疾,他们自个儿也无法独善其身。

    “我们拣到他时,他也许有三、四岁吧,那么现在就该是十四岁或者十五岁左右?那是我头一次见到人类幼崽。”丝芽回忆道,“现在他差不多有这样高吧?”伸手在燕三郎头顶两尺处比划一下。

    黄二道:“这已经是人类男子的正常身高。”

    光这两个条件,根本寻不到人。燕三郎暗自摇头,又问:“样貌呢,或者身上有什么特征?”

    “样貌?长得很丑呢。”丝芽不自觉咬了咬指尖,“但我从小就喜欢他,从来不嫌弃他。对了”

    她指了指右手腕部:“他右手腕脉上有一颗褐痣。”

    “也即是说,要在春明城内外查找南下的千食国少年!”千岁板着脸道,“你知不知道,搜查范围有多大!”

    丝芽茫然摇头。

    “如今入驻春明城的千食国人已经超过八万。”千岁掐着指头给她算,“去掉老弱妇孺,再去掉壮年男子,符合你所说的‘十四、五岁少年’至少有几千之多!”

    她都想拍桌子了:“你倒是告诉我,怎么才能做到挨个儿去扒人家手腕来看!”

    黄大在一边小声嘀咕:“还有呢,她弟弟长得特别丑……”

    千岁和黄二齐齐叱了一声:“你闭嘴!”

    黄大一个激灵,对上女主人不善的眼神,果然紧紧闭上了嘴。他干么又给自己找不自在?

    千岁没好气道:“他的名字,你总知道吧?”

    “知道。”丝芽一脸无辜,“可他回家之后,大概会改回原有的名字罢?”

    “他回过家了?”

    “是呢。”丝芽小声道,“他五年前就离开夕眠沼泽,要凭着幼时襁褓中的信物寻亲,再回来看望我们时就已经长成大人,并且说自己回到父亲身边。我也代他高兴,竟没想到他不怀好意。”

    千岁追问:“他姓什么?人类有姓氏。”也能帮忙缩小搜查范围。

    “卢,他说他家里人姓卢,所以他也姓卢,与我们不同。”

    千岁松了一口气:“这还好办些,明天一早就着手吧。”

    燕三郎目光微动:“他幼时被遗弃,襁褓当中有什么信物?这个你总知道罢?”

    “是一块玉石,雕成了双鱼合拢的模样。”

    千岁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关键问题:“找到他之后,你打算怎么处理?”

    “带回夕眠沼泽。”丝芽斩钉截铁,“瘟神一旦上身就不能轻易离去,除非寄主死亡。我要将弟弟带回去,与瘟神一起封印。”

    黄二在边上忍不住插口:“为何不报官署,由他们来寻人?”得到白天化形的便利,她可以进入春明城,对市井世俗的力量越发了解。知道官署在人类当中是极强大的势力,甚至异士也要为他们低头。

    官方的力量应该比他们大上许多,找人不是更厉害么?

    众人目光齐齐投了过来,黄大摇头:“不成。”

    黄二对哥哥可不客气:“为何不成?”

    “主人不报,那就是不成。”他哪里知道为什么,先把两位主人拖出来挡箭再说。

    “确实不成。”燕三郎看向丝芽,“她说的话,官家不会采信。”

    丝芽恼了:“凭什么!”她是黑木部族头人的女儿,按人类社会的结构来说,也可称作公主。

第228章 他姓卢

    她的话,没有份量吗?

    “口说无凭。”燕三郎静静道,“你方才说过那许多,可有半点证据在手?”

    “什么证据?”

    “疫情由瘟妖引起的证据,你义弟偷走瘟妖的证据。”燕三郎的灵魂三连拷问一气呵成,“以及瘟妖现在就在春明城的证据,你有么?”

    丝芽瞠目结舌。

    “带她去报官,只会令她投进罗网。毕竟人类不喜欢有鲛人在城中乱跑。”千岁再指了指燕三郎及黄皮子一家,“至于我们,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件事,还是我们自己暗中进行罢。”燕三郎站了起来,“好在,这人若打算在春明城住下,那就暂时不会往这里投疫,我们还有时间找到他。”

    ¥¥¥¥¥

    次日,太阳照常升起。

    燕三郎和白猫走下二楼时,黄鹤一家在花园里站成一排,齐刷刷看往同一个方向。

    假山前站着一个年轻姑娘,细眉大眼,身材窈窕,晨曦照在她白皙的鹅蛋脸上,染出漂亮的红晕。

    芙蓉如面柳如眉,更难得她满满都是朝气,看起来就像初绽的跳舞兰。

    这是谁?燕三郎脚步一顿,白猫喵地一声,踩着他脚背蹿了过去:“丝芽?”

    这青春活力美少女赫然是鲛人丝芽。今晨是她头一回化出人形,此刻抚了抚自己的脸庞,似是感觉十分新奇,“怎样?”

    这副容貌与她本来模样有天壤之别,黄大受到的冲击严重,说话都结巴了:“好、好……”

    “好什么?”丝芽顺手招出一面水镜,自己照了两眼,嘴角顿时一撇,“好丑!”

    “好……”黄大当场卡壳,“啊?”

    他不自信地看了看妹妹,发现她难得与他同样汗颜,于是他放心了。

    丝芽冲着燕三郎,满脸都是不满:“你们的符文就不能将我化得漂亮一些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燕三郎一指千岁,满脸严肃:“我相信她尽力了。”

    白猫跳到他身后树枝上,与他等高,这时就伸出小爪子挠了挠他的肩膀:“喂!我觉得,寻人的条件有必要修改一下了。”

    “嗯。”燕三郎呼出一口气,“我们要找的人不丑。”

    看来鲛人的审美与人类迥异。好嘛,搜人的难度一下又加大了。

    早饭过后,他去鸿雁飞书下达寻人任务,条件只有三个:

    来自千食国的少年,姓卢,年纪在十四、五岁左右,右手腕部有痣。

    鸿雁传书接了,但提醒他们:“卢姓在千食国是大姓,人多时间长,贵宾要有心理准备。”

    寻人这种事,交给消息灵通的地头蛇来办,恐怕效率不会比官家低上多少。燕三郎记得,自己在黟城得到木铃铛时,也是黑衣人而非官家首先找上门来,倚靠的就是本地势力的消息源。

    “回去等消息吧。”白猫趴在男孩背上,陪他一起往外走,“咦,这家推出冬笋馅儿的包子,听说好吃着呢,你给我买几个!”这季节冬笋可香了。

    她又爱吃笋了?燕三郎摸了摸猫脑袋,什么时候养成的爱好呢?他再抬头一看,果然这条街上多了一家包子铺叫作“七里香”,招牌幌子全是新的,门脸还有淡淡漆香。店里这时刚开屉,热气腾腾地,排队的人已经站到街上了。

    千岁想吃,燕三郎就只得去排队,刚站进队伍,就听前面两个妇人议论:“这么多人排队?”

    “好吃啊!这是我们木丝砻北边儿一家老铺子了,他们卢家两兄弟开的,最好吃的就是萝卜包子和三鲜锅贴!”

    这几年月,千食人积极融入春明城当地的生活,陆续在街上开起了许多店铺,像卢家的七里香包子铺、燕三郎入股的百顺源药堂这种老字号更是一家接着一家。

    燕三郎眉毛一挑,这家店主人也姓卢?他一探头,果然看见在店里忙活的是一大一小,年长的应该有二十四、五了,年纪小的大概与燕三郎相仿佛,也就是十一、二岁左右。

    年岁对不上,但燕三郎还是趁着人家工作仔细看了看他们的手腕。

    唔,没有痣。

    但是鸿雁飞书没有说错,卢在北地果然是大姓。

    燕三郎要了三十个包子,三十个锅贴。没办法,现在家里人口多了,还个个都是大肚汉,包括两个没化形的小黄鼠狼。

    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燕三郎拿了一个自己啃,余下的通通捂严实了放在书箱里给白猫取暖。

    猫儿不干了,抱着他的脖子:“我也要!”

    猫毛又细又绵又软,好像在他脖子上放了个痒痒挠,还是能自己动的。燕三郎痒极了还得憋着笑:“我这是素馅儿的。”她不是无肉不欢吗?

    “不管!”当她没听到那两个胖女人的话吗,素馅儿的更好吃!

    “你自个儿拿。”书箱里那一摞包子体积比猫还大,为何要抢他的?

    “我不!”包得太严了,里三层外三层,为了吃口包子她至于放下身段去撕五六层油纸吗?想想就好累哦。再说撕开包装,她就得一路和包子味儿为伍了。

    她爪子一弯,开始薅燕三郎的头发。

    男孩一把抱住自己的脑袋。他才十一岁,不想头秃!

    “行,行,分给你吃!”他只得拣自己没啃过的部分撕给她吃。

    好在卢家包子的体积确实惊人,比成年男子的拳头还大,皮儿又薄又软,里面的馅又香又满,咬一口就要汁水横流。

    果然好吃,猫儿开心地接受他的投喂。

    一只大包子不够两人分食,基本都进了白猫的肚皮。

    她眯着眼,正吃得不亦乐乎,不远处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石公子。”

    声音温柔,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千岁高昂的兴致突然没了,转头望向音源方向。

    那一脸巧笑嫣然的果然是连容生的孙女儿连萱,她身边还站着燕三郎的同门大师兄涂云山。

    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涂云山这才喊了一声:“师弟。”

    燕三郎同他们都打过招呼,连萱看到他手上的包子,再看看猫儿,语带责备:“你再惯着猫儿,也不该让它吃包子,太油太咸了,对皮毛不好。”

第229章 爱情的酸臭味儿(加更)

    燕三郎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不代表他要听话。被千岁附身以后,这猫儿长得越来越好了,也不知道她动了什么手脚,天天胡吃胡喝还一点事儿都没有。

    千岁却翻了个白眼:“要你管。”

    但听在连、涂二人耳中,就是一声娇气的猫叫。涂云山道:“你这猫儿不高兴了。”

    同门几个月,燕三郎的猫儿有灵性、能听懂人话,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连萱瞟他一眼:“人家有名字的,叫芊芊。”

    “倒像是个姑娘家的名字。”涂云山笑了,“莫不是石师弟从前的青梅竹马?”

    他保持微笑,热情却没传递至眼中。燕三郎观颜察色何等厉害,一下看出这笑容有些冷淡。

    同门当中,罗应亭和他关系更好,也不知是不是这小子没心没肺没城府又自来熟之故;至于涂云山,虽然待他礼数周到挑不出毛病,但时间长了燕三郎就能发现,这位大师兄不大待见他。

    不奇怪,燕三郎曾经坑了他的亲祖父一把,算是结下一笔小小夙怨。

    燕三郎抚了抚猫脑袋才问涂云山:“大师兄提早回来了,想来事情办得顺利?”

    “幸不辱命。”涂云山笑得谦和,连萱却道:“涂公子带着涂家研配的药膏,在千食国亲测有效,已经成功解救病患百例,祖父赞不绝口呢。”

    “哪里,都是师父引荐之功,否则这药物也送不去疫区。”

    燕三郎一下动容,正色道:“恭喜师兄,这可是天大功德!”

    连容生和涂云山一起外出,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却不晓得连容生是给涂云山牵线去了。否则涂家的名气仅限于春明城,在往北百余里的千食国有谁认得?涂家的药想进入疫区试验,还得通过连容生这样的大名人推介才可。

    涂云山叹了口气:“运气使然。”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尊也回来了,明日恢复上课。本来我要差人去春深堂通知一声,现在就免了吧。我们要去燕雀楼吃饭,一起如何?”

    千岁趴在燕三郎耳边:“不去。”连萱看她的热切目光,让她好不自在。你讨厌的人却拼命喜欢你,这感觉糟糕透了。

    唉,她也不想长得这样讨喜,怎办才好呢?

    燕三郎微微一笑:“这几日偷懒了。既然师尊提前回来,我得赶紧回家温习功课,否则明天要捱板子了。”

    涂云山想起师父对这个小师弟的确是从严教诲,连容生擅长因材施教,派发给燕三郎的功课比他和罗应亭两人加在一起还多。当然,小师弟还在打基础阶段,从前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涂云山也不好勉强:“行。我还带回一些手信,你若不怕,明日课堂上给你。”

    当下两边告别。

    燕三郎等这两人身影消失在拐角才往回走。千岁嗯哼一声:“这两人越发情意绵绵,甜蜜得快要冒泡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真成了哦。”

    爱情的酸臭味儿,她离老远都能嗅到。

    燕三郎不发一语。

    “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他莫名其妙。这两人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算了,你就是根木头。”连怨木灵都有好奇心呢,这家伙却没有!千岁没好气道,“对抗疫疾的办法早晚会出现,没想到被涂家抢了先手。”

    夕眠大沼泽和千食国爆发疫疾之后,不知多少人日以继夜研究对策,这也包括了刑家那么多名医。未料到,最后是涂家先拔得了头筹。并且涂云山借助连容生的名望,顺利进行了临床试验。

    千岁说到这里,嘿嘿两声:“涂云山讨好连萱果然是讨好对了,连容生为了自家孙女对他青眼相待,还为他奔走疫区。”连夫子生性洒脱,但是人活于世不可能超然物外,他疼爱孙女,免不了对涂云山爱乌及乌。

    “我还真想看看药方。”燕三郎喃喃道。他也通晓医理,想知道涂家用了什么药来对抗大疫。

    与此同时,春明城东水头街。

    用上了变形锚文的鲛人丝芽立在街心,长长地“哇”了一声,嘴都快合不拢了。

    鳞次栉比的建筑、摩肩接踵的人类、熙熙攘攘的环境,对这只从前只生活在大沼泽的鲛人来说都是强大的视觉冲击。

    哦对,还有无处不在的人语。

    黄大陪在她身边笑道:“很热闹吧?”

    “嗯嗯!”丝芽今日才明白“热闹”一词的真实含义。她潜进春明城多次,但为了安全起见,哪一回都是夜里出动。

    原来白天和夜晚的城市是两个世界,夜里安静又萧条。

    “走,我带丝芽大人去买点好吃的!”

    丝芽感觉眼睛都不够用了,哪管他在说什么:“好。”

    “那里有几家店卖的烧鸡和蹄膀,好吃得没朋友!”黄大往西一指,“对了,还有糖画和糖人儿。我看小主人路过多半都会偷偷买一个玩,回春深堂之前吃掉……咦,人呢?”

    他一回头,却发现丝芽不见了。

    黄大焦急,左顾右盼,好容易在路边的成衣铺子瞄见鲛人的一角衣物。

    成衣铺子隔壁,就是缎庄。

    丝芽已经伸手抚过了好几匹布料,黄大急匆匆进去,正好听见她对店家道:“这是你们最好的布料?”

    “今年流行藕色。”她长得好看,店家笑眯眯地,“这是吹霞锦,裁成衣穿在姑娘身上,一定再美不过了。”

    “吹不吹锦我不知道,我看你挺能吹。”丝芽半点面子也不给她,“这料子普通得紧,雨水一打就湿。固色也没做好呢,浮在表面透不进去。”

    鲛人生活于多水之地,织出来的绡会怕水就怪了。

    店家的脸一下就垮了。

    黄大扯开笑脸冲了进去:“丝芽大、小姐您在这里,让我一顿好找……哈哈哈哈,外头好吃好玩,您跟我来,跟我来!”一边去拽丝芽袖角,一边对店家赔笑脸,“我家小姐从没来过春明城,太欢喜了,不知所云。”

    丝芽怒目以对:“你才不知所云!”

第230章 疫苗

    当她不晓得这四个字什么意思吗?不过她还是被黄大拽了出去。

    店家在后头冷笑:“埋汰我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自己穿的什么……嗯,什么?”她这才留意丝芽衣着,顿觉一头雾水。这纱不纱、丝非丝的料子好像从未见过?

    丝芽走在街上,同样一脸不满:“你们人类的织料好差劲啊,只是远远看着还行。”

    “是,是。”黄大只能同意,“人类不用成天跳水,他们对衣裳一点儿也不讲究!”

    丝芽也只是随口抱怨,转眼就被无数新奇物事吸引了注意力。

    走过几条长街,鲛人才渐渐适应了人类城市的热闹。

    看完一出草台戏,天就快黑了,两只非人生物该往回走了。黄大又给她买了两只胖嘟嘟的布老虎,一蓝一红。

    丝芽把玩许久,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黄大奇道:“怎么了?”

    “人类有这么多好吃好玩的,连我都忍不住,难怪弟弟要背叛我们,再也不愿回黑木部族居住。”丝芽捏捏手上的布老虎,“小时候,我们在沼泽里能玩的只有泥巴和乌龟,哪有这种东西?”和春明城比起来,夕眠沼泽实在太荒凉、太空寂了。

    黄大呐呐,赶紧切换一个话题:“丝芽大人对他实是好极,可惜我们离开得早,没见过他。”他也是夕眠大沼泽出来的啊,让他说点什么好?

    不过丝芽大人这点倒真没说错,见识过人类的花花世界以后,他是再也不想回山野去住了。想来老爹和妹妹也都不想,否则为何霸占春深堂,把前几任主人都吓跑?

    “弟弟是人类,幼时在沼泽里被嘲笑、被欺负,都是我去解围。我爹是部族酋长,终日忙碌,也没空理会我们。”丝芽叹了口气,“弟弟从小与我最是要好。他说我是沼泽里最漂亮的鲛人,还说过许多回要陪伴我,永远都不分离。”

    “那时我只觉好笑,人类的寿命比我们短呢,他拿什么陪我一世?”丝芽呵呵一笑,“后来我知道了,这话他也没往心里去,因为他离开时毫不犹豫,没有一点依恋。”

    黄大转头看她。

    这时夕阳已经西下,他背光看不清丝芽神情,只见到她眼角有一点晶亮。

    “您还是会抓捕他吧?”黄大突然有些不确定了。鲛人公主对于这个没有血缘的弟弟,感情很深哪。

    “会!”丝芽的声音一下转为冷硬尖锐,指尖一紧,生生在布老虎上戳出几个洞来,“哪怕要我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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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连容生在泯庐开课,果然重点考较了罗应亭和燕三郎的功课。罗应亭冷不防师尊突然回城,未做好准备,两个问题答不上来,手心捱了三下板子,疼得龇牙咧嘴。

    相比之下,燕三郎对答如流,连容生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罗应亭道:“就你这态度,真该跟你小师弟好好学着。”

    罗应亭嘿嘿一笑:“是!”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燕三郎知道他人极聪明,擅长举一反三,记性又好,这大概是连容生选他为弟子的原因罢,不过罗应亭性子活泼好玩闹,没读书前听说是家乡一霸,遇上这次瘟疫横行才知世事无情,从此洗心革面安心就学。

    燕三郎不像涂云山那样谦虚,只对连容生道:“师尊和师兄远赴疫区必定惊险,给我们说一说罢?”

    两个小徒弟都是好事的年纪,再说这趟赈灾又是连容生的得意之事,燕三郎就是不问,他也要拿出来讲的,于是当下就道:“这次大疫已经持续四月有余,千食国死去人数超过了二十八万,全国崩溃,只能靠八方支援。各国都派名医和异士前来,结果发现过往救治疫情的方子起效甚微,病患就算今晨稍有好转,夜里也突然急转直下,就仿佛那疫疾会自行变化。”

    燕三郎目光微动。听过鲛人的论述以后,他也知道连容生恰好说中了疫疾难治的根本问题:它会变化,有极强的抗药性。

    只要瘟神还在疫区游荡,想治好几乎是不可能的。

    现在疫情被控制住,是不是反证了丝芽的话:瘟神已经离开了千食国?

    罗应亭听得入神,紧接着问:“涂师兄,你家制出来的药又是怎么对付它的?”

    涂云山笑了笑:“这次瘟疫是从夕眠大沼泽里蔓延开的,那里头的生物,包括鲛人族也难以幸免,都被感染。但有一种动物在灾后的夕眠大沼泽南部依旧活跃,并未受到感染。我们收集这种东西,仔细研究。”

    “什么东西?”

    “一种沼鼠。”涂云山从堂后提出一只笼子,里面关着一只灰老鼠,看样子和普通的老鼠并没有什么区别,就是个头很大,爪子也宽,看来特别适应沼泽生活。

    它一出场就吱吱叫了两声,又撞了下笼子,看起来格外生猛。在一边旁听的连萱忍不住面现惧色,一下抓住了涂云山的手。

    这东西真是女孩噩梦里的主角!

    涂云山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旋即抽手。

    有恩师在场呢,他可不能光明正大占人家孙女的便宜。

    原本趴在桌上打盹的白猫也吓得一个激灵,浑身炸毛。

    燕三郎背对着她却若有所感,悄悄挪动一步,挡在猫和沼鼠之间,隔断了她的视线。

    “我们把它放在病患身边两日两夜,它不被感染。后来把病患用过的食物喂给它吃,它同样没事。”涂云山介绍道,“后来我们发现,沼鼠之血可以对抗疫疾,然而活人口服无效。”人的胃是有消化功能的,吃下去的东西会先被分解。

    解药找到了,却不能吃,也是够糟心的。燕三郎全神贯注:“那要如何是好?”

    “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进入人身。”涂云山点了点自己胳膊,“在血液里面直接起作用。”

    燕三郎闻言抬头:“人血都不可混用,何况鼠类的血进入人身?”

    涂云山微微吃惊:“原来小师弟还精通医理!”

    燕三郎立刻否认:“哪里精通?只是曾听老人言道。”

第231章 名扬千里

    “是这个道理。”涂云山向他一竖拇指,“不过我们借助一样东西即可办到了,那即是铁蛭。”

    连容生指着罗应亭道:“一个月前,我在课上提过铁蛭,你还记得?”

    罗应亭张了张口,想了半天,答不上来。

    连容生哼了一声,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然后转向燕三郎:“你呢?”

    “师尊说过,铁蛭寄居在大西疆的泥沼巨兽身上吸血为生,与蜣螂等大,但吸饱血液之后能膨胀成苹果大小,只要十只就能吸干人的全部血液,所以有些旅行者在泥沼森林中过夜,再没能走出来。”燕三郎本就对这些奇志异闻感兴趣,即便连容生没有教授,他也时常找书来看。

    连容生满意了,对罗应亭瞪眼道:“看看!”

    趁他转过头,罗应亭偷偷对燕三郎做了个鬼脸。

    涂云山接着道:“铁蛭吸在肚子里的血就不是红色的了,而是透明微黄,把它注入别人的血液就不会引起排斥。我们又添加了几味药物,反复研磨,这才敢在人身上试验。还好,很顺利。只要两只铁蛭提取过的血液,就能救回一条人命。”

    连容生啜了一口清茶:“这法子在疫区引起轰动,此刻已经推广开来。涂家没有藏方自珍,而是无偿献出,并且从西部重金买来大量铁蛭参与配药,活人无数,这叫善莫大焉。”

    连容生很少夸人,这回却给出如此赞誉,涂云山脸上也有喜色:“承师尊吉言。”和连萱目光一触,互相一笑。

    连容生看在眼里,嗯了一声:“我看,涂家又要风光了,代我向你家老头子说声恭喜。”

    走出学堂,罗应亭才羡慕道:“涂家要名扬千里了。”同门的光芒太耀眼,免不了就显得自己很黯淡。

    他的失落,也是人之常情。

    燕三郎顺着他的目光一回头,正好看到涂云山和连萱握手站在一起,喁喁低语。

    也不知涂云山说了什么,连萱笑得花枝乱颤,犹不忘伸手捂口,不过眼中全是甜蜜。

    “不止。”涂家即将获得的,恐怕不止是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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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容生堪称铁口直断。七天之后,瘟疫可解、涂家立功的消息终于传到春明城,举城动容。

    接纳了这许多难民,春明城人早就对瘟疫的可怕耳濡目染,并有不少居民成日价担忧疫情难民扩展到本地。

    现在好了,有药可治,它就再不是绝症,所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涂家居功至伟。

    夕眠大沼泽和千食国的疫情,牵动周围大小势力。在拢沙宗面前,句遥只是方寸之地,没想到最后解药竟是它拿出来的。

    句遥王大喜,忧患既去,复又扬眉吐气,于是给涂家封官厚赏。

    一时之间,涂家上上下下成了春明城的大红人,不仅达官名人都来宴请,就连买菜的小厮去到菜场,都要被围住好一番请教。

    斯文如涂云山,这几日也是满面春风,走起路来连步子也迈大了。他终究还未弱冠,心性不如连容生这样久历风尘,下意识就有些打飘。

    连容生有时细看自己三个弟子,年纪最小的那个才好似最是沉稳,不由得暗暗摇头。

    这一日,刑天宥上门。

    他外出办事,正好路过春深堂,干脆叩门一叙。

    燕三郎正在给猫儿洗澡,听黄大禀报即道:“奉茶,让他稍候。”

    他继续给白猫一丝不苟清洗完毕,结果它一出水就迫不及待地抖毛,撒他一头一脸水。作为报复,燕三郎抓过软毡一把将它兜住,在抗议声中又捏又搓,直到猫身上的水分都被汲干,他才放它跑路。

    他去见刑天宥,衣服上还沾着点点水渍。刑天宥见状奇道:“这是怎么了,为谁风露立中宵?”

    这一句调侃意味很浓,但燕三郎面无表情:“刚才在洗猫。”

    刑天宥不由得大笑:“你那猫儿若是佳人,你就是天底下最尽责的丈夫。”

    燕三郎挠了挠头:“找我有事?”

    想起正事,刑天宥脸色就沉了下来:“最近百顺源的生意受到很大影响,利润几乎减半。”

    燕三郎想也不想就道:“涂家?”

    “是。”刑天宥有点不爽,“涂家出了医治瘟疫的药方,名声大噪,城里人一下都去他那里买药。”涂家行此大善,品德高尚,大伙儿对他家的药堂子更放心。何况人家连名医束手的瘟疫都能治好,自家那点小病小灾还在话下么?

    人都抱着这样的心理,涂家的药行生意一下子就红火起来。

    可惜,对于这样的情况,无论是燕三郎还是刑家都没有什么好办法。人家风头正劲,他们最好暂避锋芒。

    燕三郎想了想道:“有潮起就有潮落,等到这件事热度褪去,涂家和我们的生意都会恢复正常。”但涂家必定借机起势,刑家以后在春明城的日子会更难过。

    这一点,他和刑天宥都清楚,但谁也没说破。

    刑天宥又喝了几口茶就站了起来:“我就是来知会你一声,谁让你是股东来着?这就告辞了。”

    送完客,燕三郎再回到屋中,白猫已经把自己烘干。他取篦子给她梳毛,千岁闭着眼一边享受一边道:“刑家坐不住了。”

    “嗯。”燕三郎也明白,“这几个月,刑家在春明城不大顺利,涂家处处打压为难它,这回又得了来自王城的褒奖。估计刑家家主最近吃睡不宁。”

    “咱们在他那里投了不少钱,万一亏了……”那可都是她的钱哪!一想起可能遭受的损失,千岁就心疼得难以呼吸。

    “暂时亏不着,药行是暴利。刑家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至少要候到明年夏天,或许后头还有转机也说不定。”燕三郎沉吟道,“也不知涂家的药,能不能正面对抗瘟神?”

    瘟神离开疫区以后,瘟疫不再活跃,涂家的药就是在这个时候生效的。

    千岁眯起了眼:“我倒是更想知道,这法子是涂家哪一个人的发明?”

第232章 拜(加更)

    解法是涂家家主呈上的,大伙儿只关注它有效,至于到底出自谁手,涂家含糊其辞,只说是群策群力的结果,外人也没有追究。的确,这种成就多半是集体智慧的结晶,能是一个人做出来的吗?

    ……

    又过两天,鸿雁飞书给燕三郎整理出一份名单。

    留在春明城的千食国少年,年龄在十四、五岁左右,姓卢的,共有六十七人。鸿雁飞书的名单很简要,只给出每个人的姓名、身份、住址。

    余下的,就得燕三郎自己去查了。

    他着黄大去找来鲛人丝芽:“先从城里找起吧。”

    这名单上的卢氏,有四家住在城里,其中一户还是旧贵,到现在也是坐拥大宅。这种高门大院可不好进,好在燕三郎等人也没打算进去。卢氏的两位小少爷不爱念书,这种好玩好动的年纪通常又不会宅在家里。

    燕三郎选择跟踪卢少爷的书僮。所以一个时辰后,他们就站在了一栋建筑前头,燕三郎念出了它的名字:

    “兰香坊。”

    丝芽好奇:“这是什么地方?”这会儿已到下午,她望见门里都是女人走来走去,并且隔着这么远还能嗅到她们身上刺鼻的香气。

    那气味香腻得很,激得她连打两个喷嚏。

    千岁嘴角一撇:“是男人寻开心的地方。”男人真不是东西,才十四五岁就懂得跑来这种地方作乐了!

    黄鹤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即出来道:“卢家两位小少爷在后面三楼甲字房。”

    黄大脱口而出:“两人在一个房间?”

    话音刚落,千岁的眼刀子就过来了。杏瞳里的杀气让他缩了缩脑袋,心想,城里人真会玩。

    “走,去认人。”燕三郎带着丝芽转去兰香坊后门,才翻墙而入。

    干这一行,他是老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甲字房。

    无论是他还是鲛人,耳力都很不错,不用凑去窗边就能听见里面传来古怪声音。

    丝芽就是再驽钝,这会儿也明白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了,不由得啐了一口。燕三郎伸指捅破窗纸,挖出一个小洞:“看看,里面有没有你弟弟?”

    丝芽绷着脸凑过去看,足足看了几十息,才转头道:“不是他们。”

    不是还看了那么久?白猫眼里写满了鄙夷,燕三郎倒是神色如常。

    丝芽读懂了她的眼神,红着脸道:“我总得看见他们的脸才能作数,里面就是三团白花花,还得仔细分辨……”

    “走吧。”千岁呸了一声,“腌!”

    三人无功而返,还看到一点不该看的东西。

    在这之后十几天里,燕三郎只要得了空就拿着鸿雁飞书的情报,带丝芽按图索骥去认人。

    一无所获。

    每见到一个卢姓少年,丝芽就摇头:“不是他。”

    很快,他们走向城外的平民区。千食国难民逃到这里安定下来,在春明城划定的片区内居住。经过几个月的经营,这里已经变成了标准的居民区,卖什么的都有。

    当然,脏乱差也是样样不缺,并且治安远比不上春明城。不过这些平民已经加入句遥国籍,加上千食国已经分崩离析,他们对故国的情怀已淡,或许再住上一段时间就会以句遥人自居。

    时间,就是一切矛盾的解决方案。

    春明城也抱着这样的目的。

    燕三郎带着丝芽在这里寻人,卢姓少年看了十几个,鲛人都摇头否认。

    千岁呵欠连连,燕三郎倒是没有不耐烦的神色。过去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霉运连连,并且学会了耐心和等待。

    但是经过几户平民的矮屋,他都望见一点异样。

    这里的屋子都是春明城官方依托原有的村落或者小镇临时加盖,为了短时间内能满足众多平民居住的要求,屋子难免建得矮小而简单,有些平房紧密相连,行人经过时,甚至都能从敞开的窗户里看见主人正在做什么。

    燕三郎向来对周围环境仔细观察,这么一路走过六、七条小胡同就发现,至少有两三户居民家中都摆着供奉,有的摆上小雕像,虽然刻得十分粗劣,但一眼能看出其样貌狰狞,也不知是什么物事。有的干脆连雕像都没有,只立个牌位,上面歪歪扭扭写上几个字:

    玄坛冥帅。

    千岁也看见了,咦了一声:“这供的是什么玩意儿?”哪路鬼神会有这种不伦不类的称谓?

    正好这户人家开门,有个妇人走出来倒水,一抬眼看见燕三郎,不由得咧嘴笑了。

    燕三郎也还以一笑,礼貌唤了一声:“大婶贵姓?”

    他认得她。前些天他抱着白猫从冰洞跳出,险些冻僵,是这个妇人抱来棉袄给他。

    他肩上趴着白猫,这么显眼的组合不容易被忘掉。“免贵姓李。”妇人上下打量着他,“那天回去,你没有生病罢?”

    “没有,好得很。”

    “你这猫儿真好看。”妇人夸了一句。那天这猫比落汤鸡还不如,今儿却是洁白如雪,软毛蓬松,一看就是精心打理的富贵人家宠物。

    “借问一下,您这屋里供的是什么?”燕三郎透过窗子,往户内一指。

    “哦,那是冥帅啊。”李婶唉了一声,“供奉它老人家,希望灾祸别降在我家。”

    逃难来春明城,她家穷得叮当响,这会儿又是天寒地冻,只能摆两个橘子,几个硬馍给神明,希望它不嫌弃。

    “冥帅是哪一位?”燕三郎问得仔细,“春明城里,好像原本没有这一路罢?”

    “你们这里当然没有了。”李婶直叹气,“都说我们家乡的大灾就是这位冥帅带来的,是千食国触怒于它,才惹来这样的泼天祸事。”

    燕三郎微微一懔,下意识和身边的丝芽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所谓的“玄坛冥帅”,竟然是瘟神!

    这些难民竟然在家中祭祀瘟神!

    丝芽忍不住道:“这东西夺走夕眠沼泽和千食国那么多性命,你们怎么还拜它!”在她印象中,鲛人要是面对这样杀害亲人的仇敌,只会以死相斗,怎可能下跪叩拜?

第233章 崇拜

    只是她好歹记得自己身在何方,这句话就憋在喉间没说出来。

    “哎哟,怎么能称‘东西’,快把这话收回去。”李婶一下子紧张了,“要尊称它为‘玄帅’才好。”

    “死的人实在太多了,你们这些孩子懂什么!”她摇了摇头:“只有好好供奉它,它才不会降罪于我们,今后才有安生日子好过。”

    “记住了。”燕三郎目光微动,“是谁告诉你要供奉玄帅,又是谁把它的名号报给你?”

    “这个,都是街坊邻居们互相通报哪。”李婶道,“陈妈的儿子身体弱,搬来这里又水土不服,一下就病得神志不清,请了不少大夫都看不好,家里那点儿钱还花得干干净净。后来陈妈拜了玄帅,儿子三天后就好了!”

    “这么神奇?”燕三郎沉吟,“这三天当中,还有外人来看过她儿子没?”

    “这我就不清楚了。”

    燕三郎问过陈妈的地址,就道谢离开了。

    走出十余步,丝芽终忍不住呵呵两声:“拜瘟神!人类竟然这么蠢!”

    简直超乎她的想象。

    “很奇怪么?”千岁施施然道,“人类遭遇过洪水,才拜山泽水神,见识过雷电之威,才拜雷神电君。正因己身太过弱小,在面对不可抗力时甚至连仇恨都兴不起来,只能祈求对方对自己手下留情。这回他们拜瘟神,也是同理。”

    人类面对大瘟时的恐慌和束手无措,催生出了最原始的崇拜。

    “瘟疫越是蔓延,人们对瘟神的敬畏越甚,它获得的香火与愿力也就越多,己身力量越强大。”千岁叹了口气,“瘟神已经开始收集愿力了啊。”

    她也有些眼热。

    在这个世界,她能动用的只有愿力,偏偏来源单一有限。或许瘟神的办法值得借鉴?

    她这里正动脑筋,丝芽已经变色道:“那就要快些找到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首先,你得确定它的寄主。”千岁毫不客气泼她冷水,“逃出千食国的难民,可能到处都在祭祀瘟神,你也并不肯定你弟弟就在春明城吧?”

    接下去几天的搜索,几乎证明了千岁的话:

    鸿雁飞书上所有卢姓的少年都查证过了,丝芽一律摇头都不是。

    “要么你找错了地方,瘟神不在春明城。”浪费了好些天时间还没完成木铃铛的任务,千岁也有些恼火,“要么,你遗漏了某些重要线索!”

    丝芽蓦地转头,抗声道:“他一定就在这里!”

    她用锚文化作人形,但这时候脖颈和手臂的皮肤隐现鳞片,显然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影响了锚文的效果,险些现出原形。

    锚文的伪装可以持续一个白天,但并不稳固,很容易被戳破。

    众人冷不防她突然暴怒,都是一下驻足。大家还未走出平民区,附近依旧人来人往,她要是在这里显出原形可怎么破?

    “控制好你的情绪。”千岁斜睨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能感知!”丝芽轻吸一口气,伪装的破绽又很快消失。

    一行人找到陈妈家,那就是个小小平房,面积还赶不上春深堂的柴房大。燕三郎敲门,隔了很久,里面才传出一声:“谁啊?”

    听声音,是个孩子。

    方才李婶也说了,陈妈早年丧夫,一直和儿子相依为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孩子显然懂事又警惕,根本不肯开门,只说陈妈进城做工,下午才回来。

    “听说你前些日子生病,上吐下泻?”燕三郎隔着门板问他,结果里面的孩子不吭声了。

    千岁拍了拍燕三郎的肩膀:“喂,有你这么问话的?”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拙劣?

    燕三郎不理她,只是继续对门后的孩子道:“我,我也是,难受得紧。想问问你怎么治好的,教教我。”说罢咳嗽两声。

    他才十一岁,依旧是童音的声线。千岁看他明明面无表情,却能拿出支支吾吾、小心翼翼的调子,真想给他竖起大拇指:演技又精进了哈?

    门后的孩子也能听得出外头站着同龄人,警惕稍祛,这才细声细气:“我阿妈拿香灰泡水给我喝,喝完就好了。”

    “生病之前,你吃过什么东西了?”燕三郎可怜兮兮道,“我吃了一条鱼,好像没全熟。”

    “我、我也是。”那孩子想了想,“那天我只吃了鱼,是大人从湖里打上来的鱼,很好吃。”

    湖里?

    燕三郎微怔,想起平民在结冰的湖面上打鱼的场景。那鱼出水时还是活蹦乱跳的,没过多久就被寒风和冷空气给活冻上了,拿到这里肯定新鲜。再说这里人多,鲜食没等放到变质就进了人肚皮了。

    这孩子能吃坏肚子,大概是运气不好遇上了病鱼,加上自己体质太弱?

    但他没有吃进来历不明的东西,燕三郎也不再把这事情放到心上。

    白猫长长打了个呵欠,兴味索然。果然,寻破案子可不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简单热血,好像所有线索都会主动送到主角面前来一样。看起来,多数时候都是枯燥无趣又毫无进展,她已经腻味儿了。

    她缩回书箱里去,准备在燕三郎背上睡一觉再说。不过他们才走开几丈,就有个男人快步而来,在门上咣咣敲了几下:“小明,陈妈暂时回不来,让我给你带个话儿!”

    屋里的孩子大惊,一下拉开了门:“刘叔,我娘怎么了?”

    “我今天去靳家送柴火,那里乌泱泱地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看热闹的。我挤到前头一看,竟然是官署在拿人。陈妈被带走前看见我了,就喊了一声,让我帮着照看你。我看,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先到我家住着。”

    孩子吓得不知所措,眼泪都掉下来了。

    燕三郎脚跟一转,走回那汉子面前:“请问,是哪一户靳家人被带走了?”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似乎自己遗漏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就车水巷里那一家,听说原来也是名门,有大宅子,后来破落才搬家。”

第234章 中气十足

    这汉子挠了挠头,“但他家人说话还都可牛气了,吃的用的净要好的贵的,偏又小气。上次我送柴禾,他们还嫌太湿,烧了有烟,想压价。简直胡说八道,这天气哪里能湿?”冬季,最干燥不过了。

    燕三郎耐心听他絮叨,道了声谢就转身离开。

    靳家又出事了,千岁一下就抖擞精神:“赶紧回去打听打听。”

    ……

    这事儿已经在城里开始酝酿发酵,毕竟当天堵门看热闹的不在少数。人嘴两张皮,燕三郎要打听并不费劲。

    何况,靳家老太最近是春明城的名人,曝光度很高。

    燕三郎将其他人丢回春深堂,刚刚进城,迎面就遇上了风二爷。对方跟他打了个招呼,热情满满:“许久未见,一起用饭如何?”

    这会儿已过了饭点,燕三郎知道他只是随口一说:“刚用过饭了,不若吃茶?”

    “好。”风二爷欣然,立刻领燕三郎找到附近最好的茶楼,要了临水的小轩入座。

    小厮过来,接下两人大氅挂好,再奉上暖炉热茶。

    “易水居很好,家里人都住得满意。”风二爷汲一口茶水,惬意地长叹一声。大冷天里来一盅热茶,最是暖心不过,“这几个月太忙,一直没来得及登门道谢啊。”

    忙着吃喝玩乐么?燕三郎笑了笑,也不点破。当时风二爷从他手里以极优惠价格买下易水居,又说欠他一个人情,但宅子过户以后,他就没再跟燕三郎套近乎。这几个月风家在春明城顺风顺水,基本立稳脚跟,风二爷就又开始舒心玩乐,听说还是兰香坊的常客。

    所以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今回他恰好遇见燕三郎,这才又热情起来。

    男孩也不计较,人情冷暖,他看过太多,早不放在心上,只有白猫低低哼了一声,甚是不屑。

    燕三郎知道风家与官署走得近,最近还有人进去做事,与其命黄鹤从市井打听,不如风二爷这里的一手资料,于是老实不客气问:“听说靳家又出事了?”

    风二爷笑了:“你也关心这个?”

    “靳大少原本要把莲汀墅卖给我,那宅子都带我看完了,靳家老太太冲进来坐地起价,硬生生搅黄了。”

    风二爷听男孩说得有趣,不由得大笑。他也知道燕三郎在几个月前努力囤积美屋大宅,莲汀墅是栋好宅子,双方发生这样的交集毫不稀奇。

    “那老婆子也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奇葩。”风二爷感叹道,“靳大少死了以后,她天天去涂家门前骂街,一骂就是两个时辰,中气十足,水都不用喝一口。”

    燕三郎嗯了一声:“听说涂家外街上原本有一条青石,放了多少年都是给人歇脚用的,老太太也坐在那里开骂;这样骂了几天,涂家把石条搬走了,希望她没地方坐就不来了。”

    “是极是极,有这回事!”风二爷连连点头,“哪知道这老婆子第二天就自带板凳过来,变本加厉骂了三个时辰。”

    说到这里,两人都是莞尔一笑。

    靳老太认定儿子是被涂家所害,又找不到证据告不了官。她申不了冤也定要出了这口气,于是天天拣人最多的时候,站在涂家正大门外的十字街上叉腰大骂。

    最宝贝的儿子已经死了,靳家老太生无可恋,并且也是无所畏惧了。

    涂家当然不想吃这样的亏。

    她要是再年轻二三十岁,涂家肯定二话不说就使人拖下去揍一顿。可是靳家老太年纪大了,万一有了闪失……因此涂家总管也只敢派人架她离开,靳家老太自个儿还能溜达回去接着开骂。

    这样骂过了一天又一天,涂家在春明城也彻底出名了,连市井孩童都无不知晓。罗应亭就在泯庐开过涂云山的玩笑,说他家门比过年还要热闹。

    涂云山再好的涵养,那时也快绷不住脸色。

    实在是,丢人丢大发了。

    若在平时,涂家至少有一百种办法让靳家老太闭上嘴。可是眼下的春明城,势力盘根错节,涂家又新拿出了瘟疫解药,把自己也推到时势的风头浪尖上,明里暗里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住,靳家老太只要有个三长两短,任谁都会往他们身上联想。

    那种恶名,他们不想背。

    所以直到这次事件发生之前,连千岁都替涂家憋屈,想不出涂家赶走这块狗皮膏药的好办法

    :“靳家老太太要加油啊!”给涂家多刷点知名度,毕竟黑红也是红啊。

    “那么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官署都出动了。”

    官方出面,那就不是涂家循私仇了,至少明面儿上不是。燕三郎和千岁都觉好奇,不知涂家是如何办到的。

    “根源还是出在靳大少身上。”

    死了好些天的人了,还能兴风作浪?燕三郎目光游移,和趴在边上的白猫对了一眼。

    风二爷抿了一小块绿豆糕,再喝茶润喉:“靳大少死后入葬顺利,但在他坟边倒毙的动物越来越多,起先只是雀鸟,后来听说连野狗都死在那里,还是六七头。他葬的地方离官道不远,有人看见了就去报官。”

    “一回两回就算了,后面有人报说秃鹫也死掉的时候,官署终于坐不住了,差人掘坟看个究竟。这一挖之下”风二爷啧啧两声,“靳大少才死了几天哪,居然就腐得不像样子,连棺木都烂了。”

    “腐烂了,这种天气?”燕三郎奇道,“现在可是滴水成冰。”什么东西放在户外不会被冻得**?

    “就是这么反常。”风二爷搓了搓手,“官署赶紧叫来仵作验尸,结果一验之下就说可能是疫疾!”

    燕三郎脸色微变:“疫疾?是肆虐千食国的疫疾吗?”

    “仵作也不是千食国人,不敢确定,于是请了刑家和涂家来看。”哪怕知道这包间的私密性很好,风二爷也是下意识压低了音量,“两家都认定,靳大少感染的,就是死人无数的疫疾!”

    燕三郎微抽了一口凉气。

第235章 你头一天认识我?(加更)

    疫疾终于在南方出现了吗?

    “昨天晚上,给靳大少验尸的仵作回家之后就病倒了。这种疫病都是人际传染,官署立刻就下令,将靳大少生前接触过的人都隔离起来。”风二爷摇头道,“所以不止是靳家人,连赌坊都有七八人被抓进去了,据说暂时安置在城东郊的农庄,去年洪水过后,那里几乎没人住了。”

    燕三郎想了想,问出了重点:“不是说,染疫三天内就会有症状吗?靳大少都死了十天,他家人要是被传染,现在早该生病才是。”

    “在涂家找到解法之前,疫疾一直是中人必死,但就算面对面也未必一定就中。”风二爷知道的内幕多,“再有一则,涂家认为天寒气燥,疫疾潜伏期也会相应延长,未必严守三日之限。所以将靳家人都隔离起来长久观察,才是有备无患。现在上至靳家老太,下至扫地的仆妇,都被关去城东郊的农庄了。”

    燕三郎点头道:“也即是说,靳家老太不能再去涂家门口骂街了。”

    “对,不能了。”哪怕说起事态严峻,风二爷也忍不住一笑,“并且她现在也不能骂得理直气壮。靳大少很可能是死于疫疾,跟涂家无关。”

    燕三郎奇道:“为何上一次仵作验尸都没验出问题来?”靳大少刚从河里被捞出时,家人就请过仵作了,当时并没有查出这种问题。

    “据千食国人说,这病初期藏在肺里,藏得很深,除非全剖开来一点一点细细察看,否则其他手段也检测不出。”

    燕三郎更奇怪了:“如果只是初期,为何靳大少就死了?”

    “或许他自己也发现染疫,怕了,又或者不想传染给娘亲,干脆投河而亡。”风二爷直接摊手:“人死不能答疑,小少爷,你为难我也无用啊。”

    燕三郎讪讪一笑。和千岁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提问很容易就变得尖锐。

    他也被她感染了啊。

    “你跟我说这些,不怕外传出去?”无论任何时候,疫情的出现都会动摇人心,正常情况下官署应该会先封锁消息才对。风二爷这么坦荡荡说出来,不怕走漏了风声被官家追责?

    造谣可是一项重罪。

    风二爷嘿了一声:“你我不传,还有别人传呢。你今天是不是刚进城?”

    “嗯。”

    “那就是了。现在谣言传得满城乱飞,不缺我来添油加醋。”风二爷道,“靳大少起棺时,在边上看热闹的人多了去,他们没长嘴么?再说”

    他抿了一口热茶:“涂家还恨不得人人都知道呢。”

    燕三郎没有接腔,风二爷也不知道他听懂没有,很快切换了话题。燕三郎发现这人有个长处,那就是当面对人格外亲近,仿佛可以给你掏心窝子说话,这就很容易赢得他人好感。并且他在城里虽然浪荡,但各种八卦绯闻都打听得门儿清,也有自己的一手本事。

    而对风二爷来说,这位石凛石小公子近几月来在春明城热度不减,如果说家财万贯还会被人嫌铜臭,可是他摇身一变成了连容生的门徒,这就给其他羡慕嫉妒恨的人都封了嘴。

    连大师的弟子,可不是有钱就能当得上的。

    现在,已经鲜少有人真正将他当作孩童来看了。风二爷也接到家中要求,与这位石公子好生结交。

    两人一边吃茶一边聊些春明城的八卦,当然是健谈的风二爷主说,燕三郎充当合格的听众。这样又聊了小半个时辰,风二爷邀请男孩有空到风家作客,这才散场。

    走出茶楼,燕三郎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看来,靳大少生前和瘟神接触过。”他有些不甘,“可惜,已经招不来靳大少的魂魄问个清楚。”

    阿修罗的招魂本事,千岁还未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过。可是靳大少的头七已过,魂魄不在世间游荡,她也招不来了。否则这种事亲自问一问当事人最好不过。

    当时他并不关心靳大少的死因,没想到呵,错失良机。

    千岁懒洋洋道:“风二那句话有意思,现在看来,的确是涂家得了好处。”

    靳大少染疫,靳家老太被隔离,再也不能堵人家门口骂街。涂家不动声色就解决了一个麻烦,借的还是官署之力,甚至不必自己出手。

    让千岁来说,这一击打得实在漂亮。

    燕三郎关心的却是:“瘟神当真已经潜在城里么?”句遥国严防死守,距离木丝砻百余里的春明城还是出现了染疫的首例。果真如丝芽所说,瘟神已经悄悄藏进了春明城么?

    “看起来是。”白猫推了推他的背部,“赶紧将这东西找出来,不能放任它肆虐!”

    燕三郎就奇怪了:“你从何时这样关心他人死活?”

    “我一直心忧宇内兼济天下,就像你师尊说的,想为生民立命。”千岁眯了眯眼,“怎么,你头一天认识我?”

    满口胡说八道。燕三郎伸手,用力挠了挠猫头:“说实话。”

    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白毛都被他拨乱了,千岁拨开他的手缩回书箱,不耐烦道:“瘟疫要是在这里蔓延开来,咱们入股的钱不得打水漂吗?瘟神要是在这里亲自动手,你以为涂家那个破药方子真地管用?”如果春明城也千食国那样瘟疫横行,人们背井离乡迁走,她投进刑家产业的两万大银可就要血本无归了!

    为了钱,她也希望春明城无恙。

    燕三郎不禁摇了摇头,果然不是因为善良。

    ……

    谣言没长脚,但跑得比什么都快。

    风二爷说得没错,掘棺当天封锁不力带出了恶果。哪怕官署尽量隐瞒,可是不出两天,瘟疫首例现身春明城的消息依旧传遍大街小巷,人人自危。

    各家药行不失时机推出避瘟丸、紫雪丹等防治药剂,众人哪怕将信将疑,也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疯狂抢购,包括刑家的百顺源在内,各家药行都是大赚一笔,这其中又以涂家名号下的药行生意最好。

第236章 捂一捂

    无论怎样,涂家最先拿出了有效的治疗方子,这一点已得官方认证,人们对它拿出手的药物深信不疑。

    这一波瘟疫疑云,将涂家的名声再一次推上峰头,十里八乡外都有人求购它家的药物。甚至涂家名下的其他产业,生意也跟着红火起来。

    至于被隔离在城郊的靳家人,早被春明城人忘到脑后。

    直到大半个月后,本地通判一拍脑门儿,突然想起城外还隔离这么一批城民,这才派人将他们放了出来。

    在那里又冷又饿还无人服侍,靳家老太路都走不动了,回家歇了小半个月,身体反倒越养越差。

    这一眨眼,就快过年了。

    尽管有瘟疫疑云罩顶,但日子还是要照过不误,家家户户还是忙着置办年货。

    这是燕三郎要过的第一个热热闹闹、有家还有“家人”的大肥年,一时竟然有些无措。

    在黟城,乞丐对于“过年”并没有什么好印象,那是一年当中最冷最难熬的时候,他们只能窝在墙角看着别人家张灯结彩,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穿新衣吃零食而已,或许赶个巧还能多乞到两个铜板、一点食物

    正月里,人们都会大方一点的。

    可绝不是像现在这般,住着山水叠景的大宅子,厨房里堆着吃不完的好料,有仆役下人可供使唤虽然只是一窝子黄鼠狼自己还养着一只漂亮的白猫。

    这些,他从前做梦都不敢想象。

    燕三郎本该练字,可是拿着毛笔发呆半天也没写下一撇,直到一滴墨汁打污了纸面。

    难得的心神不宁。

    外头传来一点喧哗。他干脆丢下笔,大步走了出去。

    春深堂大门外,被他好生娇养的白猫跳在门顶上,对着提挂灯笼的黄大黄二指手划脚。

    “挂高点,再高一点。”

    “不对不对,太高了。”她趾高气昂,“挂得这么高,回头是打算让我亲自来点蜡烛吗?”

    黄大老实道:“女主人,我够得着的。”他化出的人形是个大汉,又高又壮。

    一窝煞有介事的黄鼠狼和一只猫,明明都有法力在身,非得用凡人的笨办法挂起灯笼。

    燕三郎倚在门边,静静看着。

    千岁很快发现了他,沿着屋瓦一路小跑,跳到他肩膀上:“发什么愣。今天你得去成衣铺试衣裳,不合身就得赶紧改,明日下午它就关门歇业。”

    燕三郎在城里的成衣铺子订了几套新装,明儿就是年三十了,裁缝要提早回家。

    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见到燕三郎盯着她不吱声,目光沉沉,不由得伸出爪垫拍了拍他的脸:“装什么深沉?再不进城,太阳都要下山了。呀!”话音未落,燕三郎忽然一把将它搂到怀里,把脑袋埋进猫咪背部,还用力拱了下。

    猫儿真是又软又暖,他每一次呼吸都能嗅见好闻的清香。

    千岁吓了一跳:“放开,你干什么!”臭小子呼出的热气,烫得她背部都麻了。

    燕三郎只是埋着头不说话,直到猫儿不耐烦起来,尝试着回首去挠他的头发,这才放开她道:“鼻子凉,帮我捂一捂。”

    “……我看起来像汤婆子吗?”她瞪圆了杏眼。

    她可比汤婆子软乎多了。燕三郎把她放进书箱:“走了。”

    城里一派热闹,到处都是赶买最后一波年货的大人,和欢天喜地的孩子。年味儿已经提前出来了。

    燕三郎去的成衣铺子是春明城最有名气的老字号,这时也挤满了人。平时买衣都可以送上门,只有今日人人都只能自取。

    好在这里的裁缝手艺出众,燕三郎试衣都是不大不小刚刚好,不需要再改了。

    他试了三套,但千岁却见店里给出了四套衣裳,最后一套包得严实,燕三郎也不试,拿了就走。

    “这最后一套是什么?”千岁取笑他,“夜行服么?”

    “是。”燕三郎面不改色,“穿出去不好见人。”

    “切。”她翻了个白眼。

    其他年货由黄鹤一家子去置办,燕三郎现在去的是泯庐。按照春明城的惯例,学生要在除夕前一天到师长家中帮着除旧迎新,并且还必须是自己亲力亲为,不得差下人代办,方能显出尊师重教的诚意来。

    连容生的三名弟子事先约好,这一天共同动手。

    连容生好洁,家中日常有下人清扫,当然脏不到哪里去。三个徒弟上门,也就是略事清扫,做一做门面功夫,再帮忙贴个春联。

    今儿要做卫生,涂云山和罗应亭都穿着一身劲装来,手腕封着箭袖,这才方便做事。

    扫净了门庭和花园,连容生走过来,特意伸手在门廊上摸了两把:“嗯,差强人意。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到午间,按惯例,我得留你们吃饺子。不过我懒,这饺子得由你们亲手来包。”

    三人笑了,自无不从。连容生指了指大徒弟:“你去,给他们两个示范。”

    除了涂云山,另外两个学生都是今年新入学的,于他家规矩不熟。

    涂云山笑道:“请随我来。”熟门熟路引两位师弟进了厨房各自洗手,他还打了一桶清水进来:“都会包饺子不?”

    罗应亭晃晃脑袋,看燕三郎点头,不由得气道:“你怎么啥都会!”

    燕三郎挠了挠头。他当乞丐的时候自然是不会这些的,可架不住家里有个爱吃的祖宗,天天磨着他变花样,包饺子神马的,在她那里都算不上花样。现在他能做出皮比纸薄的蟹黄汤包,吸溜一口全是鲜汁儿那种。

    这时连萱走进来,笑吟吟地准备旁观。罗应亭怪叫一声:“夫唱妇随啊?”让她闹了个大红脸。

    哪知连容生紧接着就走了进来,冲着二徒弟重重哼了一声。

    罗应亭的脸立刻就苦了。

    果然,接下来连容生将他支使得团团转,罗应亭抬手往自己嘴上轻掴两下,骂道:“让你贫,让你嘴欠!”

    厨房里一片笑声,连下人都捂着嘴。

    涂云山挽起袖子一边道:“既如此,我来和面,两位师弟剁馅儿吧。”

第237章 看见了

    面、肉、菜都是现成的。连萱笑道:“我来帮忙?”

    “好啊”君子远庖厨,罗应亭在家连菜刀都没摸过,现在正盯着案板上的肉无处下手。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连连摇手,“啊不用,连小姐和师尊等着上桌就好。石凛,喂,石凛?”

    他要抓上燕三郎一起,结果唤了一声对方没反应,他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燕三郎似在发呆,听这么两句立刻回过神来,突然笑道:“不若今天我来露一手?师尊师兄和连小姐等着就好。”

    话音刚落,罗应亭松了口气,连容生微微皱眉,涂云山则是摇头:“这怎么使得?”

    燕三郎微笑不改:“做饺子,我这里有独门秘方,保证好吃!”

    今日上门是孝敬师长,怎能把活儿都丢给他一个人干?涂云山正要说话,连容生已经笑骂道:“行,那就都交给你。做得不好,戒尺伺候!”

    燕三郎面不改色:“好。”

    连容生既然首肯,其他人也不说什么了,只当这小徒弟有心在师尊面前献艺。

    燕三郎也挽起袖子,将肉菜都洗了,这才手起刀落,先切后剁,众人只见到一片刀光残影,笃笃笃的声音饶富韵律,一听即是力道均匀,不轻不重。

    旁人看他用刀的架式,就知道他于此道了得。他才十一岁就精娴此道,从前是吃了多少苦?想起这孩子离开梁国南逃的路上没了爹娘,连萱眼中微现怜意。

    可是连容生、涂云山见他手眼协调,运刀时气机连绵不断,就知道他身有功底,均是若有所思。

    罗应亭苦着脸对燕三郎道:“你慢点儿成不?我看得眼花。”

    众人笑。

    燕三郎也是一笑,果然放慢了速度。他倒不是刻意显摆,只是心里有事,不自觉下刀快了一点。

    这时猫儿也跳上灶台,挨在他身边去嗅一大把茴香,状甚好奇,但同时抬起头,溜圆的杏眼一瞬不瞬盯着他瞧。

    燕三郎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这动作只有培养出默契的千岁才明白其意:

    他看见了。

    方才涂云山挽袖子和面,那胳膊上沾了一点粉末,但绝不妨碍燕三郎清清楚楚看见,他右腕上有一颗小痣!

    小到很不起眼,颜色淡褐,紧挨着脉门,被面粉扑上两下就盖住了。

    然而燕三郎心中剧震。

    鲛人丝芽说过什么来着?瘟神附身之人,右手腕上有一颗褐痣!

    难道是涂云山?

    可是不对啊,涂家是本地望族,并非从千食国流亡过来。再说天下这么大,手腕上有痣的少年多了去。

    燕三郎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刀锋一点儿不乱,其他人都未察觉异常。

    他按下心乱如麻,仍然运刀如飞。

    既然涂云山有嫌疑,燕三郎就要把所有活计大包大揽。别人如何他不清楚,但瘟神碰过的东西,他是绝不敢吃!

    拜千岁平时的挑剔所赐,他已能一心二用,心里想着对策,手上从容不迫将料馅都切碎调味、搅拌上劲,随后就转身去和面团。

    这些都是气力活儿,他一个小男孩做着居然毫不费劲,立在一边的连萱都觉得诧异:“你气力居然这么大?”

    燕三郎咧嘴一笑,满口白牙。

    连容生嘿了一声:“有意思,今年居然是个孩子做饺子给我们吃。”言罢率先往外走,“别杵这里,你们两个,都来陪我下盘棋。”

    罗应亭悻悻应了,涂云山深深看了燕三郎一眼,也跟着转身走了。连萱自然跟在他身后。

    待所有人都离开,白猫才小声道:“你打算怎办?”

    初遇燕三郎时,她从来不考虑他的想法,只告诉他如何行动。现在么……她都未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走一步看一步。”燕三郎一边忙活一边道,“尽快认人。”

    只有把鲛人丝芽找来辨认,才能最终将疑云拨开,如今慌也无用。

    他说到做到,真地就能沉下心神。

    半个时辰后,众人围坐,望见桌上摆着两种饺子。一种是载沉载浮,表面还冒一层红油的酸汤饺子,这是茴香肉馅儿的;还有一种,是色泽金黄、拉丝连络的冰花煎饺,连萱一下箸,它就是咔嚓一声,可见其脆。

    罗应亭大啃一口,被烫得说不出话来,却向燕三郎竖起了拇指。

    好吃。越来越不想要这个小师弟了,怎么办?

    连容生从前享受多国供奉,嘴比几个徒弟都刁,这时默默吃了两个,给出个评价:“尚可。”

    他架子端得高,连萱偏要揭破:“石公子厉害!要得我祖父这么高的评价,可不容易。”

    其他人莞尔,连容生连连摇头:“真是女大不中留!”

    连萱小脸一下就红了,下意识瞥了涂云山一眼,嘟着嘴娇嗔道:“祖父!”

    涂云山吃了两个饺子,先夸了几句再问燕三郎:“石师弟这一手本事不常见,是从哪里学来的?”

    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从小习的不是经纶书典就是神通心法,哪会有人近庖厨学做饭菜?那都是府中下等人才动手干的活计,所以涂云山说“不常见”,乃是因为罗应亭这样恪守“君子远庖厨”信条的孩子才是主流。

    燕三郎,无疑是个小小的非主流。

    这句话,一下将燕三郎和众人分隔开来。

    男孩慢条斯理将口里的莲藕肉馅饺子吞了下去,才轻声道:“从梁国逃到这里,什么本事原来不会的,现在也都会了。”

    他说得煽情,众人都想:是了,这孩子从梁国辗转来此逃难,一家人死得只剩他一个孤儿,至多再有几个仆丁在身边,一路上的艰辛不为外人道也。相比之下,罗应亭这样只奔波了百来里,又是随着大家族举族迁来的,就远没有那么遭罪。

    罗应亭拍了拍他的肩部:“没事了,你现在不也过得顺风顺水?”

    “是。”涂云山笑一笑,也应了句,“石师弟已经苦尽甘来。”

    连容生望他一眼,沉声道:“子悠,做人不可忘本,苦尽甘来的可不止你石师弟一个。”

第238章 春明城疫(加更)

    子悠是涂云山的字。他闻言顿时垂首,脸上笑容也敛了起来:“是。”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燕三郎乖乖吃饺子,心里却在盘算,涂云山忘的是什么“本”?

    桌上的饺子还剩一小半,泯庐下人就来禀报:“先生,官署和涂家来人一起到了。”

    官署和涂家派来的人,居然同时赶到泯庐门口。

    今天可是大年廿九了,这当口能出什么大事?连容生眉头一皱:“都请进来!”

    请进来一听,竟然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城东湖畔的小镇,突发疫情!

    在此之前,瘟疫是压得人们心头沉甸的一道疑云;现在,它居然真地来了!

    这消息就如平地一声雷,震得连容生嚯然起立,对涂云山道,“救人要紧,你赶快回去准备!”

    疫情扩散之时,涂家居然着急派人来接涂云山回去,这是不是说明,后者于治瘟之术有心得?燕三郎目光微动,联想他的本来面目,说不定他还是主治呢。

    瘟妖要治瘟,是不是易如反掌?

    涂云山点头,只来得及擦擦嘴就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得急,没留意自己衣摆上沾着一只小小蜘蛛,比米粒也大不了多少。

    连容生又对余下两个徒弟道:“你们安分守己,各自回家!”不与病人沾染,得病的概率就小。他也是这样要求自己孙女:“差人将你父母都接来泯庐,今日不许再外出!”

    连萱也知事态紧急,应了一声,赶紧去布置。

    罗应亭小声道:“涂家已经研制出解药了,无须惧怕吧?”

    连容生哼了一声:“我怎么有你这个笨徒弟!”待要拂袖而去,对燕三郎道,“不对,你家就在城东湖畔。今晚也宿在城中吧,暂时不要回去了。”

    燕三郎恭敬应了声“是”,连容生就匆匆而出。

    春明城出现瘟疫,他这就得应邀前去官署,商量对策。

    连容生前脚刚走,燕三郎也没闲着,招来候在厢房的黄鹤,递去一面银牌:“速去鸿雁飞书,要他们查清涂云山此人生平,越详细越好,越快越好!”

    黄鹤领命而去,燕三郎才背起书箱,跨出了泯庐大门。

    看起来,这个年关不平静。

    这时瘟疫出现的消息还未扩散到民众当中,但众目睽睽之下,一队又一队官差疾驰出城,行色匆匆,实在让人心生不祥。

    再者,今日还不到申时末就关闭城门,不许进出。这在以前从未有过,城里一时众说纷纭。

    好在此时,燕三郎已经出城,并且离湖东的居民区只有几百步之遥。

    说起来,这地方与春深堂只隔了一座大湖,他选取的最简便道路,还是像从前那样直接跨湖冰而过。

    燕三郎从书箱里掏出一枚核桃状的物事,用力晃了几下,它就嗡嗡嗡响了起来,表面有高频振动。这玩意儿叫“响铃”,原是夕眠沼泽特产,成熟以后只要轻微晃动几下就会产生这种效果。

    紧接着,他将响铃投入湖中,坐下等待。

    鲛人不能长时间离水,丝芽上岸时间有限,平时燕三郎如要找她,只要往湖水深处扔进响铃即可。这东西的频次在水中能传出极远,鲛人通过回声定位,可以迅速赶来找他。

    果然过了半盏茶功夫,湖面上离水岸最近的冰洞里哗啦一声,跳出人来。

    丝芽赶到了。

    燕三郎还未说话,她已经抢先开了口:“我正要找你们,湖里恐怕有些问题。”

    男孩声音都沉了下去:“怎么回事?”

    “我这两日游弋湖中,见到水草上附有圆珠,色泽暗沉,捅破以后即有黑水逸出,转眼消失水中。”丝芽手上比划,“我见到有鱼儿啄食,捕来放了两天再剖开鱼腹,见到里面已经乌黑一片。那情形,与染疫很像了。”

    这么一说,燕三郎倒是有印象:那天在水下追踪丝芽,他在岸边的水草根底也看见过。

    他接着道:

    “我们刚接到消息,湖对岸的小镇出现疫情,一下就有三十几例。”

    “瘟神又按捺不住,要出手了。”丝芽啊了一声,“瘟疫害死的人越多,它才越强大。”

    燕三郎目光闪动:“我不明白,它为什么在这里出手?涂云山家族在此,他为什么要自毁根基?”

    千岁也在思索:“他对于瘟疫操控由心,或许想藉此再度提振涂家的名气?”

    丝芽听他们议论,突然出声打断,语气激动:“慢着,你们说的是谁!”

    “涂云山啊。”千岁哦了一声,“忘了告诉你,我们找到右手腕上有痣的少年了,不过他已经十六岁,并且姓涂不姓卢!”

    今日出城路上,她和燕三郎也商量过这件事。此前一直没找能找到“卢”姓少年,大概是被丝芽误导了!

    她弟弟被黑木部落的头人收养时年纪还小,鲛人看人类幼儿,哪里能完全确定他的真实年纪?

    就像普通人上市场买鱼,能一眼看出鱼龄吗?

    因此丝芽认为“三、四岁”,很可能那孩子实际已经有五六岁了。再说同物种的不同个体之间,差异也可能很大,燕三郎在黟城讨饭时已经九岁,但他营养不良,饿得面黄肌瘦,从外表看去也只有七、八岁的模样。

    因此,涂云山从年纪来说,是有嫌疑的。

    并且涂云山存心欺瞒黑木部落、放出瘟神的话,对丝芽又怎么会说尽真话?他干脆说自己姓卢,这在千食国是大姓,鲛人后头再想找到他可不容易。

    可他实际姓涂。

    话说回来,鲛人小公主听错也是很有可能的,毕竟这两个姓的发音很相近了。

    千岁话音刚落,丝芽蓦地瞪圆了眼:“带我去找他,快!”长尾如鞭,“啪啪”两声抽裂了冰面,力道大得惊人,“快,快!”

    她口中咝咝作响,竟是急不可耐,那张脸看起来更加凶神恶煞。

    “稍安勿躁。”燕三郎伸手指了指湖对岸,“若真如我们所料,涂云山是涂家除瘟的主力,那么他很快就该露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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