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强势破城
深秋高日的光芒显得异常素淡,瑟瑟秋风,呼啸不断,似乎在为密云城的攻防助威。在汉军远程武器的打击之下,飞石、箭矢、火弹,密不透风,持续创伤城郭,由外及内,满目疮痍。
在半个时辰之内,汉军向密云城投投射了1500颗火油弹,2500颗石弹,500支铁镞,弓弩箭矢150000支。这样的攻击模式,对于守城的辽军而言,可谓灾难,原本就不甚高的士气,又被剥夺几成,消减至更低。
在汉军发起进攻之初,辽将还下令以弓矢对射,但很快就被彻底压制住了。城头的守卒,大部分只能躲避在女墙之后,冀望于坚固的墙体,能够庇护他们。
面对汉军这种铺张的战法,缺乏准备的辽军,也确实找不到什么有效的应对办法。萧思温命人准备了大量的木牌木盾,以作防御,但是,这挡得住箭矢,却挡不住石弹的冲击,挡不住穿透力强劲的床子弩,更是爆裂开的火油弹燃烧的养分。
是以,在不长的时间内,城上防御,便显得支离破碎,士卒惊慌而走,将校约束不止住。事实上,汉军战法的目的,除了摧毁防御设施之外,并不在于杀伤多少敌军,着重打击其士气,震慑其军心。
在这样无差别的打击之下,总免不了倒霉蛋,被火油吞噬,被石弹砸死,被铁镞穿透,惨烈的死法,所造成的冲击,足以将守卒的信心摧毁,使其本就不怎么牢固的信念崩塌。而关键更在于,汉军有种予取予求,而他们连象征性的反击应对都难以做到。
南城外,护圣军尉将张琼早早地拔出了战刀,盯着城头,铜铃般的双目中,透着股凶残的光芒。城上的惨状,可以想象,不时回望,希望能够看到中军突击的命令。
去岁从征川蜀,攻城拔寨,张琼始终身先士卒,先登之功,就有三次,回朝之后,调入护圣军,担任尉将。对于张琼这样的厮杀汉而言,驭兵指挥非其所长,唯有厮杀,才是其展示自己武功、实现自己价值的事情。
身后,是2500名护圣军士,这是慕容延钊选派的攻城战卒。哪怕列阵,张琼都选择站在最前方,是以,其性情虽则粗鲁残暴,但在战场上,部下都愿意跟随他冲击,刀山火海,生死无惧。
在护圣军后,设置的霹雳炮,已然换了一轮,此车虽然犀利,但磨损也大。而负责操控的士卒、民勇,则换了两批了,汉军的这些攻城器械,无不是需要大量人力操纵。此番,仅仅负责霹雳炮的者,就专门配备了3000人。
当然,这比起早年汉军的抛石车,可省人省力多了,那时候,想要用抛车发射一颗石弹,需要数十乃至上百人经过训练的人配合拉拽。作为配重式的抛车,霹雳炮的优势,一目了然。
火油弹、石弹,仍在发射,破空的声音,有刺耳之效。密云城上,已然看不到辽军的人影了,却是辽军主动缩到城厢内,以免继续这种无谓的伤亡。
隔着约两里地的距离,乃中军所在,架设起了一座高约十丈的将台,大纛迎风飘扬,慕容延钊登临其上,督战指挥。
战场形势可纵览无遗,距离有些远,对于城头情况不甚清晰,但总能察觉其状。身边,几名随军将校,也陪同观战,别说是辽军了,哪怕这些汉将,对于此等攻势,都目瞪口呆。对于汉军升级换代的攻城战法,他们有所预料想象,却也没想到彻底展现出来,竟是如此的犀利强大。
孙立喃喃地道:“换作是我等,面对这等打击,如何御之?”
事实上,攻城之法,哪有无法应对的,只是辽军缺乏准备,以致于仓皇无措。而别看这半个时辰内,汉军进攻,声势之大,足可使天地变色,当实际效果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最终,想要夺城,还得靠攻城士卒建功,器械再坚利,决胜还需靠人。
而辽军如果能习惯这等阵势,鼓足勇气,冷静应对,那汉军也不过徒废器械罢了。当然,那对于守将守军的素质要求,却也过于高了。
“都帅,面对此雷霆打击,辽军已然震恐,仓皇无措,末将以为,可以进攻了!”慕容延钊身边,步军都监卢怀忠向他建议道。
对此,慕容延钊的儒和面容间一片淡定,只是平静地吩咐道:“传令张琼、慕容延卿出击!换一批弓弩手,登土垣,自由射击,掩护城战!”
“是!”
随着军令一下,攻击改变,早就蓄势待发的汉军,当即朝着密云城进攻而去。当然,不可能是扛着竹梯、木梯一窝蜂得往上冲......
汉军的进攻,也是极具备章法的,左右各五架厚重云梯,被推向城墙,每一架,都由250名苦力推动,呼号整齐,留下密集的脚印以及几道深陷的轮印。
而踵其后,汉卒们,在军官的带领下,或执盾,或抗牌,或隐于木棚之下,保持着阵势,稳步推进。
密云瓮城内,辽军是一片凄惨忙乱的景象,空气中是血腥味与焦臭味,城上城下,是燃烧着的建筑,有人在救火,有人运尸,还有未曾停息过的痛苦哀嚎。
为了鼓舞士气,萧思温是亲自到南城的,此时他也躲避在城厢内,面目紧皱在一起,不复平日里的从容风度,微颤的双手,显示着他内心的紧张。
“早闻汉军攻击强大,锐不可当,却未料,其器械之精,锋利至此!”萧思温的语气中,竟透着些哀叹。
“枢密使,汉军器械虽精,但想要以此攻破城关,还远远不足。此之后,必然迎来其战卒附城攻击,还当做好城战迎击的准备。”在一旁,一名中年武将,语气严肃地对萧思温道:“如今,将士皆恐,人心不稳,枢密可不能畏惧,还当安军心,准备接敌!”
这名中年武将,就是韩匡美,辽国韩氏家族的核心成员,正史上辽国著名权臣韩德让的亲叔父。虽然已是秋末,但额间汗水却不断地淌下,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精神过于紧张。
闻其言,萧思温稍定其心,看着韩匡美,当即道:“将军之言有理!御敌之事,有劳将军,我在后,组织人手,全力支持将军!”
事实上,密云的防御,多仰韩匡美之功,再加上守城辽军中,有大量的汉卒,萧思温也敢于放权与他。
二人言罢,在城上,便传来守卒近乎凄厉的示警声:“汉军进攻了!”
顿时色变,韩匡美不假思索,当即走出城厢,驱策着一批人,拿着武器,登上已经被烤得有些发烫的城楼。登上城楼,已顾不得看城上破坏严重的环境,只见得,那一座座战争巨兽,伴着大量汉军,缓缓迫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一些汉卒杀气腾腾的脸。
汉军的弓弩,仍在发射,但因为城战在即,给城头造成的压制力有所减弱。趁着这个机会,韩匡美赶紧安排守备人手,并调集弓弩兵,朝外反击。但是,这种反击,仍旧只能用无力来形容。
因为此前的土攻准备,极大地压缩了汉军与密云城郭的距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十架云梯,顺利地靠上城头,楼顶的弩兵,有素的进行攒射,就近打击城上辽军,即便辽军有些防护,每一轮,仍旧能造成不小的杀伤。
楼中部,两道踏板被放下,重重地砸在城墙边沿,发出沉闷的声音,有几名靠前的守卒,脑袋直接被砸烂。而隐藏在云梯内部的汉卒,当即顺着踏板,快速的朝着城上冲去,那凶狠的气势,狰狞的面孔,就如饿狼扑向绵羊,走狗冲向猎物。
对此,韩匡美表情异常凝重,汉军的进攻,压迫性太足了,根本不给他们多少反应的时间。只能竭力指挥防御,一面以弓弩对敌,一面以长枪抵挡从云梯上跃击城头的汉卒。
剧烈的厮杀,爆发开来,虽然在辽军的守御之下,汉军想要冲上城头,有些难度,但只损失了上百名士卒,就顺利登上城头,顺利短兵相接。攻城之战,进行到这个份上,辽军所仰赖的坚固城防,几乎完全失去了其效用,有先登战士的牵制作用,后续的汉卒,则源源不断地支援上去。
在密云城外墙上,密集地钉着一排排粗大的弩箭,此谓踏橛箭,三支一排,乃床子弩所发,半截没入,在城头接战之时,城下也有身手敏捷的汉卒,踏着这些箭身,猿附而上,参与战斗。
张琼切实地展现着他一贯的作战风格,亲登城头,一身重铠,左手执盾,右手握着四尺大刀,带着麾下士卒,厮杀在第一线。城下辽军,竟无一合之敌,每挥刀,必有杀伤。
登城的汉卒,依照平日的训练,五人一小队,紧密配合,逐步推进,如有死伤,后者继之,一个个小队,就像一支支尖锐的椽子,将守军扎得破碎。
在这样激烈的近战之中,比拼的就是双方的训练与勇力,檀州的辽军,是有一定战力的,但在配合不如汉军严密,在前后打击之下,更让人轻松登城,士气更是跌落至极,哪里能是如狼似虎的汉军对手。
城上的厮杀,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堆尸如山,血流成河,韩匡美算是为辽国尽死忠了,亲自指挥手下抵挡,箭矢纷飞之间,身中流矢而不后撤。城下,萧思温鼓动辽军将士,组织人手,源源不断上城抗击,如此,方才坚持了半个时辰。
然而形势至此,胜负有判,萧、韩二人的努力,在汉军如潮的攻击面前,终究不支。张琼是汉军最锋利的箭头,早就注意到了韩匡美对于辽军守军的作用。
厮杀之间,不断地朝着韩匡美靠拢,意欲斩杀此獠。韩匡美也是狡猾,知道这名汉军悍将不好惹,不断的朝着后缩,并安排人截击。
但是,一面要指挥作战,一面要顾及自身安全,再加上城上的空间就那么大,终有退无可退,且疏忽之时。
张琼浑身浴血,接连砍死砍伤23名辽卒之后,终于扑到了韩匡美面前,暴喝一声,双手执刀朝他脖子砍去。韩匡美的亲兵为了救护他,朝着张琼身上攻击。
张琼却是不管不顾,嗜血的双目之中,似乎只有韩匡美。面对张琼这种不要命的气势,韩匡美自然是震惧不已,下意识地执剑抵挡,“铛”的一声,直接被磕飞,脑袋身体下意识地一偏,张琼的刀砍在他肩膀上。
韩匡美身上穿着宝甲,防御力不俗,即便如此,在张琼的全力劈砍下,直接被砍破,伴着他一声惨叫,鲜血汩汩而出。
一击得手,张琼奋力,硬扛着韩匡美亲兵的进攻,再度挥刀,想要结果了韩匡美,但其亲兵,还算忠诚,拼死挡住,方使韩匡美逃过一劫。
经此惊魂一击,受到重创的韩匡美,再不敢在城上硬顶,在亲兵的护卫下,朝城内撤去。见到这种情况,张琼是怒不可遏,不想夺城斩将之功,赶忙带人更加玩命地追击,至于身上所受之创,似乎只是挠痒痒。
而韩匡美一撤,城上的辽军防守,顿时土崩瓦解,攻守形势,完全抵定。汉军攻入城中,打开城门,后续的士卒,呼啸着涌入。
城防失守,守军士气大崩,萧思温接应着韩匡嗣,在瓮城内,重新构建了一道防线,想要顽抗据守,又是张琼,领军破之。辽军连连败退,兵溃逸散,汉军趁胜而击,彻底攻陷檀州。
城中守军,原本有四万之众,然而从汉军兵临城下开始,前后真正投入到战斗中的不足七千,余者不战自溃。
密云攻防战,以汉军的完胜告终,虽然真正进攻的时间,只花费了半日的时间,然而前期的准备,却有近半个月。
汉军也由此战,向天下人展示了大汉军队强势无匹的攻击力。同时,也用密云的下场,警告辽军,想要守城,大汉欢迎。
第227章 强势破城
深秋高日的光芒显得异常素淡,瑟瑟秋风,呼啸不断,似乎在为密云城的攻防助威。在汉军远程武器的打击之下,飞石、箭矢、火弹,密不透风,持续创伤城郭,由外及内,满目疮痍。
在半个时辰之内,汉军向密云城投投射了1500颗火油弹,2500颗石弹,500支铁镞,弓弩箭矢150000支。这样的攻击模式,对于守城的辽军而言,可谓灾难,原本就不甚高的士气,又被剥夺几成,消减至更低。
在汉军发起进攻之初,辽将还下令以弓矢对射,但很快就被彻底压制住了。城头的守卒,大部分只能躲避在女墙之后,冀望于坚固的墙体,能够庇护他们。
面对汉军这种铺张的战法,缺乏准备的辽军,也确实找不到什么有效的应对办法。萧思温命人准备了大量的木牌木盾,以作防御,但是,这挡得住箭矢,却挡不住石弹的冲击,挡不住穿透力强劲的床子弩,更是爆裂开的火油弹燃烧的养分。
是以,在不长的时间内,城上防御,便显得支离破碎,士卒惊慌而走,将校约束不止住。事实上,汉军战法的目的,除了摧毁防御设施之外,并不在于杀伤多少敌军,着重打击其士气,震慑其军心。
在这样无差别的打击之下,总免不了倒霉蛋,被火油吞噬,被石弹砸死,被铁镞穿透,惨烈的死法,所造成的冲击,足以将守卒的信心摧毁,使其本就不怎么牢固的信念崩塌。而关键更在于,汉军有种予取予求,而他们连象征性的反击应对都难以做到。
南城外,护圣军尉将张琼早早地拔出了战刀,盯着城头,铜铃般的双目中,透着股凶残的光芒。城上的惨状,可以想象,不时回望,希望能够看到中军突击的命令。
去岁从征川蜀,攻城拔寨,张琼始终身先士卒,先登之功,就有三次,回朝之后,调入护圣军,担任尉将。对于张琼这样的厮杀汉而言,驭兵指挥非其所长,唯有厮杀,才是其展示自己武功、实现自己价值的事情。
身后,是2500名护圣军士,这是慕容延钊选派的攻城战卒。哪怕列阵,张琼都选择站在最前方,是以,其性情虽则粗鲁残暴,但在战场上,部下都愿意跟随他冲击,刀山火海,生死无惧。
在护圣军后,设置的霹雳炮,已然换了一轮,此车虽然犀利,但磨损也大。而负责操控的士卒、民勇,则换了两批了,汉军的这些攻城器械,无不是需要大量人力操纵。此番,仅仅负责霹雳炮的者,就专门配备了3000人。
当然,这比起早年汉军的抛石车,可省人省力多了,那时候,想要用抛车发射一颗石弹,需要数十乃至上百人经过训练的人配合拉拽。作为配重式的抛车,霹雳炮的优势,一目了然。
火油弹、石弹,仍在发射,破空的声音,有刺耳之效。密云城上,已然看不到辽军的人影了,却是辽军主动缩到城厢内,以免继续这种无谓的伤亡。
隔着约两里地的距离,乃中军所在,架设起了一座高约十丈的将台,大纛迎风飘扬,慕容延钊登临其上,督战指挥。
战场形势可纵览无遗,距离有些远,对于城头情况不甚清晰,但总能察觉其状。身边,几名随军将校,也陪同观战,别说是辽军了,哪怕这些汉将,对于此等攻势,都目瞪口呆。对于汉军升级换代的攻城战法,他们有所预料想象,却也没想到彻底展现出来,竟是如此的犀利强大。
孙立喃喃地道:“换作是我等,面对这等打击,如何御之?”
事实上,攻城之法,哪有无法应对的,只是辽军缺乏准备,以致于仓皇无措。而别看这半个时辰内,汉军进攻,声势之大,足可使天地变色,当实际效果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最终,想要夺城,还得靠攻城士卒建功,器械再坚利,决胜还需靠人。
而辽军如果能习惯这等阵势,鼓足勇气,冷静应对,那汉军也不过徒废器械罢了。当然,那对于守将守军的素质要求,却也过于高了。
“都帅,面对此雷霆打击,辽军已然震恐,仓皇无措,末将以为,可以进攻了!”慕容延钊身边,步军都监卢怀忠向他建议道。
对此,慕容延钊的儒和面容间一片淡定,只是平静地吩咐道:“传令张琼、慕容延卿出击!换一批弓弩手,登土垣,自由射击,掩护城战!”
“是!”
随着军令一下,攻击改变,早就蓄势待发的汉军,当即朝着密云城进攻而去。当然,不可能是扛着竹梯、木梯一窝蜂得往上冲......
汉军的进攻,也是极具备章法的,左右各五架厚重云梯,被推向城墙,每一架,都由250名苦力推动,呼号整齐,留下密集的脚印以及几道深陷的轮印。
而踵其后,汉卒们,在军官的带领下,或执盾,或抗牌,或隐于木棚之下,保持着阵势,稳步推进。
密云瓮城内,辽军是一片凄惨忙乱的景象,空气中是血腥味与焦臭味,城上城下,是燃烧着的建筑,有人在救火,有人运尸,还有未曾停息过的痛苦哀嚎。
为了鼓舞士气,萧思温是亲自到南城的,此时他也躲避在城厢内,面目紧皱在一起,不复平日里的从容风度,微颤的双手,显示着他内心的紧张。
“早闻汉军攻击强大,锐不可当,却未料,其器械之精,锋利至此!”萧思温的语气中,竟透着些哀叹。
“枢密使,汉军器械虽精,但想要以此攻破城关,还远远不足。此之后,必然迎来其战卒附城攻击,还当做好城战迎击的准备。”在一旁,一名中年武将,语气严肃地对萧思温道:“如今,将士皆恐,人心不稳,枢密可不能畏惧,还当安军心,准备接敌!”
这名中年武将,就是韩匡美,辽国韩氏家族的核心成员,正史上辽国著名权臣韩德让的亲叔父。虽然已是秋末,但额间汗水却不断地淌下,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精神过于紧张。
闻其言,萧思温稍定其心,看着韩匡美,当即道:“将军之言有理!御敌之事,有劳将军,我在后,组织人手,全力支持将军!”
事实上,密云的防御,多仰韩匡美之功,再加上守城辽军中,有大量的汉卒,萧思温也敢于放权与他。
二人言罢,在城上,便传来守卒近乎凄厉的示警声:“汉军进攻了!”
顿时色变,韩匡美不假思索,当即走出城厢,驱策着一批人,拿着武器,登上已经被烤得有些发烫的城楼。登上城楼,已顾不得看城上破坏严重的环境,只见得,那一座座战争巨兽,伴着大量汉军,缓缓迫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一些汉卒杀气腾腾的脸。
汉军的弓弩,仍在发射,但因为城战在即,给城头造成的压制力有所减弱。趁着这个机会,韩匡美赶紧安排守备人手,并调集弓弩兵,朝外反击。但是,这种反击,仍旧只能用无力来形容。
因为此前的土攻准备,极大地压缩了汉军与密云城郭的距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十架云梯,顺利地靠上城头,楼顶的弩兵,有素的进行攒射,就近打击城上辽军,即便辽军有些防护,每一轮,仍旧能造成不小的杀伤。
楼中部,两道踏板被放下,重重地砸在城墙边沿,发出沉闷的声音,有几名靠前的守卒,脑袋直接被砸烂。而隐藏在云梯内部的汉卒,当即顺着踏板,快速的朝着城上冲去,那凶狠的气势,狰狞的面孔,就如饿狼扑向绵羊,走狗冲向猎物。
对此,韩匡美表情异常凝重,汉军的进攻,压迫性太足了,根本不给他们多少反应的时间。只能竭力指挥防御,一面以弓弩对敌,一面以长枪抵挡从云梯上跃击城头的汉卒。
剧烈的厮杀,爆发开来,虽然在辽军的守御之下,汉军想要冲上城头,有些难度,但只损失了上百名士卒,就顺利登上城头,顺利短兵相接。攻城之战,进行到这个份上,辽军所仰赖的坚固城防,几乎完全失去了其效用,有先登战士的牵制作用,后续的汉卒,则源源不断地支援上去。
在密云城外墙上,密集地钉着一排排粗大的弩箭,此谓踏橛箭,三支一排,乃床子弩所发,半截没入,在城头接战之时,城下也有身手敏捷的汉卒,踏着这些箭身,猿附而上,参与战斗。
张琼切实地展现着他一贯的作战风格,亲登城头,一身重铠,左手执盾,右手握着四尺大刀,带着麾下士卒,厮杀在第一线。城下辽军,竟无一合之敌,每挥刀,必有杀伤。
登城的汉卒,依照平日的训练,五人一小队,紧密配合,逐步推进,如有死伤,后者继之,一个个小队,就像一支支尖锐的椽子,将守军扎得破碎。
在这样激烈的近战之中,比拼的就是双方的训练与勇力,檀州的辽军,是有一定战力的,但在配合不如汉军严密,在前后打击之下,更让人轻松登城,士气更是跌落至极,哪里能是如狼似虎的汉军对手。
城上的厮杀,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堆尸如山,血流成河,韩匡美算是为辽国尽死忠了,亲自指挥手下抵挡,箭矢纷飞之间,身中流矢而不后撤。城下,萧思温鼓动辽军将士,组织人手,源源不断上城抗击,如此,方才坚持了半个时辰。
然而形势至此,胜负有判,萧、韩二人的努力,在汉军如潮的攻击面前,终究不支。张琼是汉军最锋利的箭头,早就注意到了韩匡美对于辽军守军的作用。
厮杀之间,不断地朝着韩匡美靠拢,意欲斩杀此獠。韩匡美也是狡猾,知道这名汉军悍将不好惹,不断的朝着后缩,并安排人截击。
但是,一面要指挥作战,一面要顾及自身安全,再加上城上的空间就那么大,终有退无可退,且疏忽之时。
张琼浑身浴血,接连砍死砍伤23名辽卒之后,终于扑到了韩匡美面前,暴喝一声,双手执刀朝他脖子砍去。韩匡美的亲兵为了救护他,朝着张琼身上攻击。
张琼却是不管不顾,嗜血的双目之中,似乎只有韩匡美。面对张琼这种不要命的气势,韩匡美自然是震惧不已,下意识地执剑抵挡,“铛”的一声,直接被磕飞,脑袋身体下意识地一偏,张琼的刀砍在他肩膀上。
韩匡美身上穿着宝甲,防御力不俗,即便如此,在张琼的全力劈砍下,直接被砍破,伴着他一声惨叫,鲜血汩汩而出。
一击得手,张琼奋力,硬扛着韩匡美亲兵的进攻,再度挥刀,想要结果了韩匡美,但其亲兵,还算忠诚,拼死挡住,方使韩匡美逃过一劫。
经此惊魂一击,受到重创的韩匡美,再不敢在城上硬顶,在亲兵的护卫下,朝城内撤去。见到这种情况,张琼是怒不可遏,不想夺城斩将之功,赶忙带人更加玩命地追击,至于身上所受之创,似乎只是挠痒痒。
而韩匡美一撤,城上的辽军防守,顿时土崩瓦解,攻守形势,完全抵定。汉军攻入城中,打开城门,后续的士卒,呼啸着涌入。
城防失守,守军士气大崩,萧思温接应着韩匡嗣,在瓮城内,重新构建了一道防线,想要顽抗据守,又是张琼,领军破之。辽军连连败退,兵溃逸散,汉军趁胜而击,彻底攻陷檀州。
城中守军,原本有四万之众,然而从汉军兵临城下开始,前后真正投入到战斗中的不足七千,余者不战自溃。
密云攻防战,以汉军的完胜告终,虽然真正进攻的时间,只花费了半日的时间,然而前期的准备,却有近半个月。
汉军也由此战,向天下人展示了大汉军队强势无匹的攻击力。同时,也用密云的下场,警告辽军,想要守城,大汉欢迎。
第228章 檀州大捷
将台这边,从发起进攻开始,慕容延钊就一直站着,所有的汉军将士或许看不到主帅的身影,但高挂的大纛始终迎风耸动,越发昂扬,始终与他们在一起。
虽则总帅大军,但前后并没有下发几道的军令,只是站于楼台,沉着督战。一线的战斗,有张琼、慕容延卿等将校,具体指挥,也有李重进这样的大将在下面负责,而大的方面,前前后后已然安排得明明白白。
看起来,慕容延钊这个统帅,似乎当得很轻松。当然,这只是错觉,作为一军主帅,是负责劳心食脑,料敌于先的。
在汉军攻上密云城头的时候,观战诸将皆喜,唯有慕容延钊神色不变,毫无异样。果然,哪怕顺利登上城头,辽军也没有一战即溃,还是坚持了许久。随着时间的流逝,城上厮杀僵持不下,而慕容延钊始终保持着从容,对于慕容都帅这种气度,诸将更服之。
依次几骑,飞马而来,接续而报。
“启禀都帅,张琼将军已攻占密云城头,重伤敌将韩匡美!”
“城门破开,慕容延卿将军已经率军入城!”
“辽军据城厢而守,张琼将军再破之!”
“李都指挥使已率护圣全军入城,正在追歼残敌!”
“......”
一连串的战况汇报,一报更比一报喜,连始终沉着的慕容延钊,脸上露出了少许的笑意。孙立没有这样的耐性,慕容延钊道:“都帅,仅靠护圣军,一时之间想要肃清残敌,只怕力有不足!”
“孙将军有意出战?”慕容延钊看着孙立。
三年前参与荆湖之战,回到东京后,孙立是大腹便便,胖了一圈,皇帝提过一句后,如今的孙立,身材有恢复了精壮,只是脸上的横肉越发有型了。
说起来,自大汉建立以来的,数度对外战争,除了对蜀之外,孙立都有参与。此番,北伐契丹亦然。
此时,听慕容延钊问起,孙立也是直接应道:“对辽作战,末将岂能置身事外,自栾城之战后,箧中战刀已经有11年没饮过契丹人鲜血了。破城首功给了护圣军,我小底军赚收尾的功劳不过分吧,都帅请下令吧!”
听孙立一番话,慕容延钊直接笑了。
一旁,卢怀忠说道:“都帅,城中辽军原有四万之众,刨去前番纠缠损失的,可战之卒,只怕也不下三万五千之卒。溃败之军,虽不可恃,但为了减少将士伤亡,还当从速调集兵马,进城肃清!”
“孙将军可率小底军出击,不过不需入城,引兵前往北城,敌出劫杀之,敌未出,径攻之!”慕容延钊吩咐道。
“是!”孙立当即道,旋即反应过来:“都帅是说辽军会从城北突围逃窜?”
“我大军在南,其余三面,皆虚设之,城既破,辽军怕也不会死守。密云三面还山,东西各有水阻,唯北面是其最适合的突围之所!”慕容延钊简单地解释了一番。
“我一定不让辽军走脱!”闻言。孙立眉飞色舞的,抱拳道,而后急匆匆而去。
孙立去后,都监卢怀忠忍不住对慕容延钊说道:“都帅,辽军如若突围,未必会向北,其如若向西,轻骑可淌水而过,同样可遁入演山。亡命之徒,不可轻视,我们在城西的布防,未必能挡住!”
“卢将军的考虑,也有道理!”闻之,慕容延钊微微颔首,即唤来传令军校,吩咐道:“传令,虎捷指挥使史延德,率本部马军,伏于城西!如有辽军突围,劫杀之!”
“是!”
“都帅,倘若辽军出城东呢?”卢怀忠问道。
闻此问,慕容延钊平淡的语气中透着浓浓的自信:“北、西道近,东面周折,其若走北、西,或有一线生机,如东出,我们可从容围剿,必然覆灭!”
在城外汉军,进一步调动,想要聚歼檀州辽军的同时,城内的辽军,也在慌忙中,做着最后的挣扎。当然,这种挣扎,不是继续顽抗汉军,而是尽快组织突围撤离。
萧思温此人,你若让他临阵指挥作战,或有不足,但在断事方面,还是足够果决的。事实上,在丢了城楼的时候,就知晓密云已不可守,之所以组织军队把守瓮城,不是为了负隅顽抗,而是在后边紧急调动人手,准备突围。
密云城内的守卒,半数是汉卒,剩下的,也是契丹、奚部军士以及渤海军卒,这些人都是辽国的部卒精锐。
以他国舅部的精骑,辅以奚骑、渤海士卒,再加上一部分由韩匡美统率的汉军兵勇,这些军队组织起来,事实上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危难之际,是不可能组织周全完备的,在张琼再度突破瓮城后,萧思温便率领提前组织起来的三千精骑,直接后撤转道向西,一路裹挟,收拢兵马。至于剩下的汉卒,直接抛弃,而其余契丹本部部卒,也多知会,各自突围。
没错,萧思温选择了走西面。城东死无葬身之地;城北道路好走,但必为汉军重点防御方向,难保无埋伏,也方便其追击;城西虽有白屿河相阻,但水尚浅,可直接涉渡,也能起出其不意之效。
这是重伤的韩匡美在昏迷前给萧思温分析的,萧思温也选择了相信他,也没有丢弃这个大辽的忠臣,而是命亲卫将他捆在身上,背着走。
等萧思温带着人,突击出西城时,已裹集了五千多军队,以骑兵为主。他只用两句话鼓舞士气,也不说为大辽效忠,更不提什么建功立业,只说落入汉军手中,唯死而已,为自己的性命突围。
陷入绝境的时候,看到生的希望与方向,更有人带头,作为辽军的中坚力量,跟着萧思温人,基本的作战素质还有的,在求生的**催动下,各个都热血上头,启开大门,直冲而去。
城西,慕容延钊虽有立寨,布置了一道防线,但确实不够牢固,只有一万人左右,且民夫居多,战兵以河北都司为主,战力要弱上不止一筹。
萧思温领着一干亡命之徒突击,虽有汉将主动带人阻截,还真没拦住。杀散之后,萧思温顾不得追杀,径直越过西面汉营,直向白屿河,然而,在汉营之外,搞了个人仰马翻。
汉军在野外,布置了数百个伪装起来的绊马坑,倒在陷阱之下的,不可胜数。对此,不敢赌汉军究竟布置了多少,萧思温当即带人向北绕行(实在不敢向南)。然而,绕行向北,又被宽而长而深的壕沟给阻截了,还是一连三道交错,绕都没法绕。
紧急之间,萧思温直接下令杀马填坑,终于越过险壑。而在这个过程中,重新组织起的西城汉军,继续追杀纠缠。
而奉命西移的汉将史延德,也率领三千虎捷骑兵,追杀而来。事实上,在城破之后,汉军的应对反应,已经做得够快了,但整体上,看起来仍有迟误。而其主要原因,还在于哪怕是汉军将帅自己,都没有意料到,密云能够一日而克。
而萧思温这边,因为求生**浓厚,决策果断,为自己争取了不少的时间。
等绕过自家布置的陷阱,汉将史延德领军追上之时,西逃的辽军已成半渡状态。对此,没有丝毫的犹豫,领军冲杀。更其后,得知辽军主要突围方向后,其余汉军也围歼而来。
在白屿河岸,西逃的辽军直接战死四千余人,沉尸数百,白河一段几乎被染成红河,只辽军主将萧思温,率领不到400的人,成功强渡,仓皇遁去。
其他的檀州辽军,不论城内城外,都没能逃掉,在汉军的重兵围剿下,基本被全歼。此一战前后,四万辽军,斩杀一万两千余人,剩下的,皆被收降。缴获战马三千匹,旗甲无数,粮食九万石,可谓大获全胜。
当然汉军的损失也不少,不说士卒的伤亡,仅军械、人力的消耗,足以让后勤职吏心头滴血。
第229章 耶律琮的建议
相较于檀州那边的惊天动地,居庸关方向的情况,要显得平静得多,祥和得多。不似密云方向,对于居庸关,汉军以监视为主,策应檀州方面攻势。
檀州乃必拔之地,而居庸关做了太行八陉,天下雄关,形势险峻,比起密云在地利方面优越得不是一星半点。而居庸关后,辽军已是重兵云集,随时可以支援,想要攻破,也没那么地容易,并且稍微不济,则事不妙。
是故,虽然汉军同样兴师动众,大举自昌平出击,看起来气势汹汹,但实则小心翼翼,十分持重。昌平距离居庸关很近,只有二十来里,双方可谓互相在眼皮子底下。
因此,都不需另设辎营,以应粮秣、军械,悉数屯于昌平城内,由兵部郎中兼并行营转运副使韩徽驻守,并负责调度供给。韩徽这“橐驼儿”,入仕也有些年头了,乃是朝中的后起之秀,一直在兵部供职,深受宰相魏仁溥的看重,耳提面命般教导提携。
当然,这不只因为他是韩通的儿子,主要还在于他本人确有资质,虽则形象有些,但见识不俗,办事能力也在兵部的这些年中锻炼出来了。此番,得以从征北伐,还被委以要害之职,只要不翻犯错,回朝之后,升职加勋,荣获重用,便为自然之事。
不似乎密云那边,汉军直接叩城围堵,抢占要冲,绝断联系,压迫十足。安审琦这边,率十万之众,稳如老狗,甚至不敢过于迫近居庸关城,仅仅抢占了南口,而后再无进展。
与密云情况相类的是,在居庸关南,汉军同样是大兴土木,立坚壁,设固垒,明明是出击之势,却做出一副防守姿态。同时,在昌平与南口之间,修建了一条长约十几里的甬道,平整道路,用以运输粮秣辎需。
这些动作,对于汉军而言,可谓熟练,也不怕耗费民力。对于汉军这种作态,居庸关的辽军,也没有完全坐视,派骑兵袭扰过,但就如此前的交锋一般,有骚扰的效果,但其效甚微。
甚至于,在汉军强势而果断的应付下,几次被缠上,一旦滞留一伙撤退不及,就有被步骑合围的效果。因此,自汉军大出昌平,自居庸关出击的辽骑,被包歼了近两千人。
事实上,仗打这个份儿,不说汉军,辽军自己都发现了,似乎完全被压制了。想要靠铁骑纵横打击,完全不奏效用,在野战方面,汉军完全不虚,正面对战,靠着步骑配合,汉军完全能压着辽军打。
而要发挥骑兵的机动能力,兵少则不顶用,汉廷中央花了十年时间武装训练的数万骑兵,都调来参战了。兵若众,则进了关,就得顾忌能否顺利退回去。汉军步卒,或许追不上四条腿,但若配合骑兵、城堡、地形,再加庞大的军队、人物力,对于他们的压制力可太强了。
在汉军强大的工程能力下,一座庞大而牢固的营垒在居庸关南外拔地而起,寨成之后,便再无更多的动静,没有一点前趋朝辽军发起进攻的意向。
除了打造攻坚重械,监视敌关外,再无异动。而作为主帅的安审琦,除了统驭将士之外,更多的就关注着檀州的战况,同时带人察看居庸关周遭的地形,大赞其山势雄奇,风光秀丽......
居庸关南的汉军,仿佛是为了“郊游”来了,只是规模有些大,来者不善。攻又不攻,退有不退,这可让守备的辽军难受了。
自汉军北伐以来,居庸关地区,辽军屯集了大量的兵马,足有近五万人,以骑兵为主,驻扎在关城及其后的原儒、妫地区。
这一片地区,是自古以内,争霸之所,关防要害,千年以来,屡次发生战争。远的不提,就唐季以来,群雄割据争霸,河东与卢龙之间的角力,就基本围绕着这片区域,李克用屡次发兵进攻,意欲通过居庸关而取幽燕。
也就是石敬瑭太过“大方”,将十六州给了契丹,将山川形胜,强关险碍,拱手与人,给后来者,造成偌大的麻烦。当然,地势固为要冲,为敌所据,但决定战争胜负结果的,还是看硬实力。
居庸关的辽军主将,名叫耶律琮,契丹皇族出身,曾随耶律德光灭晋,有功能,料敌强弱,进退合宜。自汉军北伐以来,一线对汉作战事宜,都是由萧思温与他主导,相互配合的。总体而言,还算得力。
不过,在安审琦大军占据南口的这段时间,他的心情很是烦躁。一是汉军的表现让他憋得慌,心存忧虑,二是来自辽帝殿帐的对敌策略,让他烦闷。
没错,关于打“防守反击”,靠城关防御,消耗汉军兵锋士气的战法,耶律琮是持反对意见的。当得知,是北院大王耶律屋质提出之时,更令他郁闷了,不知道为什么素来以睿智明断闻名的耶律屋质,会出此昏策。
几度向文德大营上表进言,阐述自己的想法,都被打了回来,只让他善守城关。所幸,在九月二十一日这天,辽帝耶律璟亲自东来了,随行的还有八万辽军步骑。他这一来,居庸关一线的辽军实力,顿时突破十三万。
闻此讯,耶律琮是喜不自禁,交待好居庸关的防御事务,飞马出关,直向怀来,欲亲谒辽帝。
“臣参见陛下!”在御帐之中,耶律琮顺利地见到了辽帝,恭拜大礼。
“公免礼!”对于这种太宗朝的老臣,耶律璟一贯以来,是很礼待信任的。
命人给他奉奶茶,耶律璟看着他,察问道:“居庸关防御如何?朕听说汉军还没有发起进攻”
耶律琮点了点头,道:“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南口的汉军,仅为佯动,们的主攻方向,乃是檀州密云。抢占南口后,大造防御寨砦,将我军堵在南口以北的意图很明显,臣料想,他们是想要依次,将大辽在燕南的城关碍口,逐步拔除!”
听其言,耶律璟的神情有些严肃,认真地想了想,看着耶律琮,郑重地说道:“公几次上书,说以军略,言大辽不当以守,还应立足于攻。朕此来,也是想亲自听听你的想法!”
“正欲禀告陛下!”见辽帝这种态度,耶律琮当即说道:“此番汉军北伐,劳师动众逾百万,其势虽汹,锐不可当,大辽固然不足与之正面交锋激斗。然如欲采取守势,想靠防御退敌,同汉军比拼消耗,臣实不敢苟同!”
看了眼耶律璟,见他听得认真,耶律琮思路明晰,也更加从容叙来:“自古以来,南人善城池攻防,北人擅骑射游猎,大辽军队,以铁骑为主,如以控线之士,龟缩于城池关寨,俟汉军来攻,岂不是自费武功,自取其短。
而汉军,以步军为主,阵战、城战,本其所长,让他们从容兵临城下,准备充分,而发兵进攻,却是扬其长而攻我短,实不足取!
臣早有闻,汉军兵甲坚利,准备了大量的攻城巨械,如欲固守,难保无失。如居庸关,地形虽处要害,关城也称坚固,然容兵不多,且利于北守,今汉军自南口进攻,却难为我军不破之依恃。”
稍微停顿了一下,耶律琮继续道:“即便,我军坚守,能有成效,汉军寸步难进,然如欲与之长期对峙,更为下策。
此番,为御汉军,陛下大点兵马,自西至东,发三十万之众。三十万之师,每日所需消耗的口粮、草料,何等之巨,以大辽的如今的国力,能供给大军耗用多久?
汉军则不然,其人物力之盛,能够支撑的时间,实难以估量。如采取长期鏖战,想要拖疲、拖跨汉军,臣只怕最终非但不能达成目的,反而中其下怀......”
耶律琮的这番话,前者在上奏中,已经阐述得很清楚,也正是忧虑于此,耶律璟的态度方有所转变,并亲自领军而来。
沉吟几许,耶律璟问:“如依你之言,守不足守,然立足于攻,如何攻之!正面对敌,能够击败汉军?”
对此,耶律琮说道:“陛下,汉军势大才雄,其实际动众,军民绝对超过五十万,可谓盛矣。然而,想要供给这五十万众的军需辎重,所付出的代价更超乎想象,而其关键,就在于粮道!如能对其粮道造成打击,纵其人众,又何惧之,而这,也正是大辽铁骑之所长,该当施展发扬的地方!”
听他这么说,耶律璟眉头深锁,露出一种迟疑的表情,应道:“此前,铁骑南出,掠杀幽燕,汉燕军民竭力抵抗,前后鏖战四十余日,不是已经证明,效果欠佳,而造成我军损失不小!”
对此,耶律琮严肃道:“陛下,臣以为,前者之失,在于出击之军,实力不足。即便如此,给幽燕汉军民造成的损伤,堪称重大。
今陛下亲率大军南狩,如能施展宏略,集中力量,打击其粮道,进攻其后方,使战火蔓延至河北。通过平原野战,在此道上与汉军纠缠,大辽岂能惧之,也是以我之长,袭其之短!”
第230章 主动出击
听其言,耶律璟露出了一抹苦笑:“公之进策,与南院大王相类啊!”
“还望陛下,审时度势以决之!”耶律琮拜道。
见状,耶律璟叹道:“卿等谏言,朕岂不晓!然而,如此国战,辽汉之间,都是全力以赴。大辽铁骑固然可以席卷南下,纵掠汉地,然汉军又岂能无备。综此前战例来看,对于我军剽掠,汉军已有应对之法。
城池、山水,辅以步骑,再兼那些坚固的堡垒,足可对我军形成钳制。南朝战法,有坚壁清野一说,大军破关南下,如不能就食于敌,粮草如何维持,军械如何补充?
即便,我契丹勇士,不以艰险,能够克除万难,锐意进取,给汉军造成重大杀伤,又如何能控制自身的损失。深入其境,征战能还者,又能有几人?”
从耶律璟的这番话中,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忧结所在。既能看出其利处,但又顾虑重重,而最大的顾虑,就怕功难竟,目标难成,而损失过大。
毕竟,耶律璟此番动员的,极大部分,都是契丹本部人马,这些部族,都是辽国真正的统治根基。不要因为他们是胡人,就真把他们当未开化的野蛮人来看待,同样是顾惜伤亡的。
当然,似耶律挞烈、耶律琮者,提出的策略,于辽国而言,确实有可取之处,也更适合他们。但是,策略是好策略,就是有些理想化,想要实现,达成其想要的效果,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行军打仗,尤其是这种国战,并不能一厢情愿,汉军也不会被动挨打,在硬实力方面,经过十多年不懈军事发展的大汉,确实是强过他们的。
而事实上,在此战早期的时候,辽军所采取的杀掠幽燕的策略,是取得了不小效果的,田舍被毁,生灵涂炭,百姓只能缩首避难于城池、堡壁之中。
虽然在两方的缠斗激战的过程中,汉军取得了不少战果,杀伤不小,但不可否认的是,辽军确是取得了一定成效。就目前来说,幽燕地区的百姓,给汉军作战提供的有效支持已显匮乏,丁壮可以参军,统一编入丁役,卖劳卖力。但是,还有更多的老弱妇孺,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成为负担。
但为何没能扩大,一是汉燕军队积极对抗,河北边军及时支援。二则是,当时辽军在南面布置的军力不足,实力不够。
这也是前文所提的,在应对大汉北伐之事上,准备不足,属于仓促应对。在辽国君臣的规划中,汉辽战争,当由他们发起,却没料到,汉军突然地更改国策,大举北伐,在主动性上,落了下乘。
等辽国这边动员得差不多了,汉师已然北上,以极为强势的姿态,步步紧逼。使用辽军这边,陷入被动,从大局上,一直跟着汉军的节奏在走。这个过程中,辽军不是没有反抗过,几次派骑兵,主动出击,就是为了打断汉军的压迫与紧逼,只是结果不如其意,被强硬地顶回去了。
到如今,汉军大股部队,已然强势北进,逐步封锁方便辽军进出的几道关口,留给辽军施展的空间,也明显不足了。
总结得来说,就是汉军成功地实现了先发制人的目标,以致辽军,进退不得,处境尴尬。
而综合各方面的情报,再加上这段时间诸文武的意见,耶律璟对于如今辽军的处境,虽然认识还不算特别清晰,但终有所得。
别看辽军,也实实在在动员的三十万军,但人员良莠不齐,战力参差不一,并且也是分散应对。河东的汉军,由耶律挞烈去对付,兵马少不了,辽东及滦平营那边,也征召了不少人,但是,不足大用。真正靠得住,能够用以对付汉军主力的,还只有燕山一线的二十来万军。
而如果让耶律璟梭哈一把,将这些兵力投放到汉境,这个决心,有些难下。毕竟不是一个赌徒,而对于辽国而言,虽然形势显蹙,但仍未伤筋动骨,还不到赌国运的时候。
沉吟良久,耶律璟看着耶律琮,说:“即便朕遣大军入关,今汉师重兵云集幽燕,如何突破其封锁?就南口的汉军,如何突破?河北虽说一马平川,然那千山万水,又岂是处处可度?”
“公既然提出此等方略,如何实现,也有所考量吧!”耶律璟问。
听耶律璟这么说,耶律琮表情并不轻松,面上露出一抹迟疑,而后严肃道:“陛下,今汉军对我,已成扼颈之势,久峙则必于我不利,当此之时,唯有以坚定无畏的魄力与决心,打破之!”
“说下去!”知道他还有后文,耶律璟一挥手。
见状,耶律琮不由精神一振,指着居庸关方向,说:“陛下,臣建议,主动出击,进攻南口的汉军!”
看了辽帝一眼,耶律琮将他的想法尽数道来:“臣仔细探查过,汉军虽发大军北上,即便合燕军之众,算上乡兵民勇,不足五十万,其中战兵不足其中一半,这是可以肯定的。
刨除此前与我军交锋伤亡者,剩下的人,一部分东调,对付我滦平之师,再刨除各城关、碍口的驻军以及保障粮道者,集于幽州者,只有三十万左右。
而这三十万众,乃是此番汉军北伐最主要的力量。其若集结一处,正面对敌,我们纵使倾力以对,胜算也不大。
然而,汉军以其势雄,而分兵来攻我城池,却给了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幽州三十万汉军众多,密云那边十数万人,南口十万,余者悉在幽州。
南口汉军,虽有十万之众,但正旅战兵,绝不超过五万步骑,甚至更少,实力并不如其表现出来的那般雄厚,否则,也不会在抢占南口后,便采取防御姿态。
倘若,我们能集中精卒,发起突袭,一举消灭这支汉军,则战局必然得到彻底扭转!”
听其言,耶律璟下意识地提了口气,盯着这个老将,对他胃口之大,略显诧异。
凝眉沉思几许,耶律璟问:“公有信心击败之?”
“臣不敢言必胜!”耶律琮干脆地答道:“但我军有三大优势!其一,我军兵力雄厚,精卒劲旅在此,可以十三万之众,全力攻其杂合之兵;
其二,我知敌,而敌未必知我,此番陛下秘密率众东来,消息未扩散之前,发起突击,可出其不意;
其三,汉军在南口的防御布置,虽则坚固,但难称面面俱到,尤其是得胜口方向,其并未起到足够的重视。可遣精兵,自得胜口出击,绕袭其后,两面夹击,可收奇效。”
闻之,耶律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目光逐渐变得冷峻起来,沉声说:“汉军素强于守,前后交锋下来,大辽在其军阵寨垒上,吃的亏不少了,往往能结死阵,强抗我数倍之军!”
看得出来,耶律璟实则已经动心了,耶律琮慨然道:“汉寨虽固,唯督将士,全力拼杀!值此国战,国人当效死力,岂能畏难退缩!”
见其豪情,耶律璟表情反倒越发沉凝起来,埋头沉吟。大帐内的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了,时间仿佛过得异常缓慢,耶律琮也不打扰辽帝,他也知道,这毕竟不是个容易下的决定。
良久,耶律璟遽然而起,一挥手,正色果断道:“那就打!”
闻言,耶律琮面色郑重:“陛下,兵贵从速,还当速作调遣,臣以为,可于今夜发起进攻!”
耶律璟却道:“不急,公可赞与诸将,筹划进攻,秣马厉兵,做好准备,朕急调文德之师,全数东来,全部投入进攻!”
听其言,耶律琮微愣。耶律璟则道:“既然决定出击,何需留力?南口有汉军十万之众,我即以两倍兵力,攻袭之。如此,即便幽州汉军来援,亦不惧之!”
对于耶律璟能有这等魄力,耶律琮是又惊又喜,拱手感慨道:“如此,我军更添胜算!”
商定大事,心头的纠结,得以放松,耶律琮看着辽帝,又忍不住说:“陛下,出击之事,是否再与诸大臣商议?”
听其言,耶律璟平淡的语气中,透着点强势:“其余诸卿,朕来说服!”
“是!”
再度行了个礼,耶律琮准备下去筹划出击细节,似乎想到了什么,再拜:“陛下,值此艰难,正当用人之际,臣有意,向陛下举荐一人!”
“哦?”见其状,耶律璟微讶,伸手示意了下:“何人得入公眼?”
耶律琮直接道来:“于越耶律曷鲁之孙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那个放荡子啊!”闻言,耶律璟不由笑了。
耶律斜轸和耶律璟算是同辈兄弟,如今年纪还轻。见辽帝的态度,耶律琮道:“陛下,耶律斜轸虽然年岁不盛,但性机敏,放荡只是其不羁表面,实为国家难得的人才。能任事,尤擅兵略。前者温榆河之战,汉骑急追,臣就是听取他的建议,设伏于南口,斩杀敌骑上千。此番,出击方略,臣以其参赞,多获益处......”
听耶律琮这么讲,耶律璟也严肃了些,想了想,说:“倘若如此,朕倒要抽时间见见!”
第231章 辽军的反击
在接见完耶律琮,听取其兵略之后,几乎不作停歇的,辽帝召见随驾诸文武,再度举行了一场军事会议。不过这一次,没有再给他们自由讨论的空间,而是直接将耶律琮的一番论战摆明,并且直接表明自己主动出击,进攻南口汉军的决议。
对于辽帝作战方略的大转变,北院大王耶律屋仍存保留意见。他也承认,耶律琮的考虑,在乎大局,立足远略,有先见之明,但是,终究还没有到需要搏命一击的程度。
并且,即便要决战,在他看来,以当下幽燕地区的形势,也不适合在幽州——居庸关——檀州这片狭小的区域内交战。
不过,意见终究只是意见,在辽帝下定决心的情况下,也难阻止。并且,如果仅将目标放在南口的汉军,集中力量,发起突袭,确是有可取之处。
是故,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辽帝便与随驾文武达成了共识,打他一场。事实上,受到征召,随耶律璟南下的辽军,士气正锐,在文德集结休整的这段时间,也是养精蓄锐的过程,对于辽帝选择主动出击,也多受鼓舞。
耶律璟是二十一日到怀来的,就从当日开始,十几万辽军便开始紧密调动。同时,辽帝急令,留驻文德县的七万多辽军,全部东调参战,文德距离怀来地区,也就百来里,即便大军行动,在保存马力的情况下,不到一日的时间,也赶到了。
到二十二日傍晚,辽军的两路进兵准备,基本完成,军队调遣也安排到位,其后便是进行大战前最后的休整。
辽军两路进兵,居庸关一路,乃是主攻军队,由耶律琮作为主将,率领右皮室军、部族军以及原先的胡汉守军,还有一部分漠北的附庸部族,总兵力超过十三万。
走得胜口的迂回之师,由北院大王耶律屋质亲自统帅,辅以耶律撒给、耶律沙等辽国将领,兵力七万多,全是骑兵,包括左皮室军。
可以说,为了对付南口的汉军,辽军是把家底都给掏出来了,集中精锐,想要发起致命一击。
耶律琮那边,辽帝还把左右铁鹞子军派给他了。“铁鹞子”并不是西夏专属,在辽国的军队体系中,就有这么一股力量,同样是重甲铁骑,攻防无双。汉军对于重骑,也有一定的建设,不过规模并不大,只在铁骑军下置有一支三百骑的重甲,不缺人,更不少装备,主要还在于缺少合适的战马。
南口,汉军这边,保持着一种宁静,只是在这深秋之季,风萧露寒,弥漫在营盘内外的肃杀之气越发浓重了。
汉营分前后左右中设五寨,每寨又分立营盘,各屯兵马,以正面居庸关的前营最为坚固,屯兵最多。事实上,在南口的汉营中,汉军的人马只有八万余众,剩下的多驻在昌平城内。然而若论战兵,实力之雄厚,更胜檀州汉军。
除了奉国、兴捷、及一万燕军之外,河北边军的主力,也驻于此,这就有约六万人了。比起耶律琮所测算的,还要强大几分。
而在汉营内,各寨将士,也从忙碌中平息下来,无他,行营提前分发冬衣冬褥。快入冬了,天气已然有些冷了,对于朝廷这种体贴关怀,将士感之,无不大悦。同时,趁着这个机会,也将燕军的服色,一并换了,同朝廷兵马呈统一制式。
“陈留王,我看辽军有异啊!”中军帅帐中,顺安军使罗彦瓌找到安审琦,向他说道。
闻言,安审琦不由得精神一振,脸上疲态敛起。他已经六十二岁了,这样的年纪,统帅大军,想要保持着充沛的精力,清晰的头脑,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你发现了什么?”安审琦问道。
罗彦瓌正色应道:“这几日,辽军虽未大举出动,但散骑斥候,从未断过,尤其近两日,刺探我营防的意图过于明显。哨骑也报,居庸关内,敲击声不绝,似乎在打造军械,故而末将怀疑......”
“你怀疑辽军会主动出击?”安审琦更加警醒了,凝眉注视之。
罗彦瓌脸上也露出了少许的纠结之色,说:“末将也不敢保证,只是觉得奇怪。兵出昌平以来,关内辽军几度出击,都被我们打了回去,如今大军坚垒于此,以守军的实力,岂敢冒犯。或许辽军的异动,只是在做防御准备!”
罗彦瓌虽显踌躇,但安审琦却重视起来了,认真地想了想,说:“关内的守军实力固然不足,倘若文德的辽军也出动了呢?”
眉头紧锁,安审琦当即唤来负责通信的军官,吩咐着:“传我帅令,各营各寨,加强守御,尤其是韩令坤,让他提高警惕。候骑严密监视居庸关城!”
“是!”
深思几许,安审琦又吩咐道:“派人去问问军情司的人,文德的辽军,是否东移!”
见自己的警示,得到了安审琦的重视,罗彦瓌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听其安排,眼珠子一转,又道:“关山险阻,间探消息传递不便,即便文德辽军真的调动了,一时间,怕也传不过来!”
对此,安审琦只是点了点头,命亲兵着甲,戴上兜鍪,说道:“走,我们去前营巡看一下!”
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汉军这边,有安审琦的帅令,各营也确实提高了一定的警惕,但,也只是同此前相比罢了。
而不管汉军防备如何,辽军这边,是有条不紊地按着既定的计划进行者。就在这不到两日夜的时间内,辽军将北方霸主的战争风采,彻底给展现出来了,效率很高。
就在隔日凌晨,提前休整,调整好作息,并进好食的辽军,在耶律琮的率领下,快速通过居庸峡谷,出关朝着南口汉营袭来。
关城距离南口距离虽然不算远,但十几万大军出击造成的动静,是瞒不住人的,更何况汉军还不分昼夜,监视着关城的动静。
而辽军,也没有完全遮掩行迹意图的意思,只以精骑,剿杀汉军斥候,直抵寨前,保证道路的通畅。其余军队,在耶律琮的率领下,从容地迫至汉营前。
等到拂晓时分,十三万辽军步骑,已经在汉寨前列好阵势,攻寨的军队也已准备好。随后,在耶律琮一声令下,一万多伪军,推扛着攻坚军械,向汉寨发起进攻。
在得知辽军出动消息的第一时,整座庞大的汉营已然苏醒过来,将士虽然困顿,但敌军来袭,也顾不得许多了,在各自将官的率领下,集结整备。事实上,辽军的出击时机,是起到了一定突袭效果的。
虽然提前警备,但是,拂晓前的汉军,状态实在难以称得上好,困倦暂且不提,腹内空空,生理需求,都是问题。
是故,亲自赶往前寨,登上寨楼,望着那十几万整装齐备的辽军,密密麻麻,人口攒动,杀气腾腾。对此,安审琦表情异常凝重,辽军此次的出击,非同寻常,就他的认识来讲,可以判定,必是在极短的时间内集结兵力,发此突袭。
虽然汉军善守,但安审琦也不会自负地认为,仅靠防守,就真的能天下无敌,无所畏惧。将士的状态,就是个不得不面对的大问题。
所幸,在辽军布阵,做最后的进攻准备前,汉军各营,也是在紧迫之间,啃干粮,饮凉水,尽量补充体力。至于拉屎撒尿什么的,只能憋着,憋不住就只能拉在裤裆里了。
事实上,在辽军发起进攻后,两军激烈拼杀的战场上,是臭气熏天的。
第232章 南口大战1
南口地势,也是可以用“要害之地,咽喉之所,兵家必争”来形容的,地势虽不似关城那般险要,但同样复杂,山岭奇骏,重峦叠嶂。南北高山,乃是狭长的居庸道的出口,算是幽州西北方向的一道门户,汉军抢占此处,立坚寨,起到了封口的作用,将辽军当在外边。
深秋时节,金风瑟瑟,天方蒙蒙亮,周围还在一片黯淡之中,南口的战斗却已进行得如火如荼。激烈的厮杀,在辽头一次发起攻击时,就开始了,没有丝毫的留力。
因为关口地形的限制,难以容纳太多人马,辽军阵势尚且难以完全摆不开,而能同时展开攻击的,则更少了,是以,耶律琮将攻寨的辽军,分为了十队,每队两千卒,轮番向汉寨攻击。
攻寨的辽军,除了更擅长步战的汉卒与渤海卒之外,更多的是北面的附属部卒以及一些野蛮人,而这些人,是完全被拿来当作炮灰的。
虽然是炮灰,后边弓箭战刀逼迫着,但耶律琮也没有让攻寨之卒以血肉之躯去冲击汉军的坚固垒。在武装上没有吝啬,居庸关及周遭所储的刀、斧、盾、枪全数拿出来了。而辽军征集工匠,所打造的军械,除了攻寨的冲车之外,就是一面面宽大的厚盾,知道汉军的弓弩厉害,欲以此尽量阻挡。
除此之外,耶律琮还专门从契丹部卒精锐中,挑选了两千敢死之士,分入十队,带头冲锋。这一战,辽将之中,似耶律琮者,已然做好的重大伤亡的准备,只要能够成功接战,靠人数也要堆死汉军。
而在辽军发起进攻前,还准备了上千头牛,其尾巴皆捆油脂。没错,就是火牛阵,由被辽帝接见后提拔为皮室的耶律斜轸提议,而耶律琮也果断采纳,招不怕老,管用就行。
双方的激战,也正从火牛冲寨开始。汉军营寨固然坚固,寨基打得很深,但面对一干发了狂的畜生,仍旧遭到重创,虽然不至于支离破碎,但被撞破、撞损的地方,却也为数不少。甚至于,有成功撞入汉寨中的,虽然被汉军靠着斩足、弩机等手段解决,但四下的冲击,仍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混乱与损失。
踵其后,便是辽军突击的军队,就盯着破损处,展开进攻。也就是汉军有一定的准备时间,再加上有素的训练,方才在上下级军官的约束下,从混乱中摆脱出来。然而紧接着,就是辽军的冒死冲杀。
面对辽军的攻杀,汉军所采取的措施,除了调用拒马、鹿砦,补防寨栅,便是靠着弓弩,冲锋的辽军予以杀伤,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效果,然而此次,辽军的战斗意志与作战决心很坚定,再加有一定的防护,并没有被伤亡吓倒,很快就取得了近战的效果。
而碍于地形与接战的准备,汉军的大量犀利军械,并没能在第一时间派上用场,造成的结果就是,双方顺着前寨,展开浴血厮杀。
负责前寨的驻守的,乃是韩令坤所统率的雄安军,为了加强其防御,安审琦还将原河北都部署下辖有16指挥,统一交给韩令坤指挥,在加上河北的地方军,兵力足有一万五千人,算上打下手的民夫,则有近两万。
在战斗开始之后,韩令坤也是积极组织军队,布置防御,迎接辽军的冲击。但不得不说的是,这一场仗,辽军占了先手,各方面的应对,都显仓促,自身的优势,无法完全发挥出来。可依仗的寨壁,在火牛冲击下,也不稳当,以致于接战之后,很快便被辽军引入了血肉拼杀的境地。
汉寨之前,厮杀激烈,杀声震天,弩矢破空。汉寨外,辽骑纵横,其控弦之士,不断以骑射,向汉营内施以打击,虽然造成的杀伤不多,但有起码的牵制效果,为攻寨的辽卒拉扯空间。
在严苛的军法之下,辽军的攻寨士卒,被逼得很疯狂,不死满一半,不得后退。汉军的守寨将士,不可谓不英勇,困顿被杀戮与血腥所清除,保持着一贯强势的姿态,同样疯狂列阵抵御。
辽军一波一波地上,不肯给汉军一刻喘息的时机,汉军也是相应轮转,不肯后撤一步。靠着前寨将士的拼死抵抗,给其余诸寨争取的不少时间,尤其是中营这边,整备兵马,终于做好了支援的准备。同时,霹雳炮、床弩这样的重型武器,也紧急调至前方,调校射击。
秋风呼啸,越发剧烈,南口的战鼓未尝停息,两军的厮杀,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见减弱,反益加炽烈、血腥、残酷。
一个时辰的时间内,辽军已然对汉军前寨发起了七波进攻,尸体横堆在寨前,垒积高着,离地五尺,后续的辽军,是踩着同袍的尸体在往上冲。
辽军的伤亡重大,汉军也不小,这样的作战,就是在消耗人命。战场之上,石矢飞窜,随着霹雳炮发力,不断有顽石、火弹,飞至寨外,给辽军造成的直接杀伤并不多,震慑效果起到了一些,但不够。
被动挨打,不是汉军的风格,在付出了巨大牺牲,将辽军的冲击牢牢挡住的时候,安审琦准备的反击力量出动了。
进食完毕,整装齐备,由兴捷军都将石守信率领兴捷军及河北边骑,自左寨主动出击,做出威胁辽军侧翼的姿态。
这边一动,辽军这边立刻就发现了,对于此举,跟在耶律琮身边历练,也做参谋的耶律斜轸不惊反喜,道:“汉军太过骄狂了,竟然还敢主动出寨!”
“出来了好!”耶律琮老眉一耸,当即道:“令右军一万骑,前去牵制这支汉军,盯住他们即可,待破了汉寨,再围歼之!”
“是!”
很快,辽军右翼,一万部骑出击,直奔在左寨而来的一万三千多汉军步骑。这会放聪明了,并不强攻,就是与之周旋牵制。军阵中,看着辽骑的表现,石守信神情异常严肃,事实上,他心里并不赞成在这样情况下主动出击,虽能起牵制效果,但也容易使自身陷入危险。
但是军令如山,不敢不从。不过,观察着战场形势,石守信并没有远离寨垒,只做姿态,遥遥威慑,并且随时准备后撤。
而辽军这边,注意力虽然稍微被分散了些,但重心仍旧在前寨的进攻下。
“十支攻寨队,已经轮番上阵了,伤亡近半。汉军抵抗很顽强,仅靠他们,是破不了的!”观察着战场形式变化,耶律斜轸向耶律琮说道。
天已经完全亮了,耶律琮的老眼之中,却布满了血色。望着已然支离破碎的汉寨前,尸积一地,耶律琮果断道:“撤下来吧,让‘铁鹞子’上,左军一万部卒,随其而攻,一举击破汉寨!”
第233章 南口大战2
铁鹞子,仿若其名,人马满被铠甲,沉暗的底色,反射着幽冷光芒,释放出危险的气息。三千辽军重骑,分为十支小队,聚拢有如锋矢,直直地朝着汉军前寨凿击而去。
因为距离不够,背负重甲,提速并不容易,其势也难以聚升至高点,但即便如此,奔袭所带来的气势,仍旧令人色变。
坚守的前寨栅砦,已然在辽军连绵不断的打击下破坏得不成形阵,实难以提供可靠的依恃。趁着攻寨辽卒散开的空挡,韩令坤抓紧时间,补充士卒,调整阵型,准备应对下一波攻击。
望着辽军重骑出击的动静,脸色大变,额间热汗直冒,紧急之间,连发几令:“弓弩手后撤,盾兵上千,枪兵立阵,把剩下的车架都给我拉上来!”
在韩令坤的命令下,汉军的反应并不算慢,甚至可以用积极来形容。然而,经过前者长时间的厮杀,前寨的将士,伤亡也不小了,直接阵亡就有两千多卒,再加精神气力都有所衰落,在这样的状态下,调整起来,难免有所疏漏。
事实上,韩令坤一度有把防守一线的军士后撤,换上一批生力军,但都没能实行。一是战况激烈而焦灼,辽军不惜伤亡,强打猛攻,源源不断,不肯停罢,根本不给多少调整的机会。
二则是,贸然后撤,很可能引起整个防线的松动,甚至造成溃败。以致,韩令坤只能不断调度官兵填补,形成了一种添丁添油厮杀局面。
后边,来自汉军的石弹、火油弹仍在飞射,高高地越过汉寨,其势盘旋,带着强劲的力道,砸向外边的辽军。这种难以明确目标的打击,能够造成的杀伤,着实不大,至于士气的打击,不得不说,辽军有备而来,又处在攻势,效果也不好。
辽军重骑,雄健的蹄脚驰奔,沉闷的蹄踏声,一声一声,仿佛踩在前寨汉军的心脏上。不少士卒,因此而面色发白,嘴唇颤抖,不只是精力消耗严重,也是惊惧的表现,汉军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在这样的战场形势下,也会怕。
在韩令坤的布防,还没有完全落位的时候,铁鹞子军已然突至近前。一波连弩攒射,密集得射在其身上,有所杀伤,但终究是少数,在重骑突击方面,这支辽军显然是训练有素,极具经验的,前者倒,后者继之。
面对汉军的车盾枪阵,也没有一股脑地直冲猛打,而是盯着薄弱处、连结处进攻,并且一击奏效。不作纠缠,很快,便一种强硬而无法匹敌进攻之势,穿凿入汉军阵中,直接突入了一里的距离。
在这样的进攻节奏下,前寨的汉军将士虽然竭力抵抗,但苦战许久的他们,即便再精悍,也终告不支,陷入崩溃的局面。辽军重骑,所想要取得的破阵效果,成功实现。
后方,见重骑突击取得效果,一万余部骑,趁势而进,而后撤重新整备好步军,也士气大振,也随后挟骑进攻。
如此一来,辽军直接投入到前寨的进攻力量,突破了两万步骑,成功破寨。而汉军,则是一副兵荒马乱的溃败之像。
前寨也分三营,最北端的前营直接沦陷,将士被分割,有各自为战者,更多的,是狼狈后撤,并蔓延到中后营。而作为主将的韩令坤,在这种局面下,见难以挽回的情况下,选择了后撤,想要放弃前营,据中后营重新稳固阵脚。
这样的选择,不能完全否定,但是所造成的后果,几乎是致命的。他这一后撤,整个前寨,在辽军的急攻之下,都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中军的寨楼上,从激战开始,安审琦便一直登高观战,并紧急下令,调度调整,砺兵御敌。攻防双方的表现,一直纵观眼底,辽军的凶猛攻势,让他的老脸一直紧绷着,严肃异常,待见到前寨危局,终于忍不住了,破口大骂:“这个韩令坤,他在干什么!两万人马,守不住一座坚垒!”
说着,脚步急促,快速下楼,负责中军守备的罗彦瓌,紧紧地跟着,语气严肃,说:“辽军攻势凶猛,连绵不绝,我军仓促接战应敌,乃有不支。如今前寨崩乱,当立刻调兵支援,拨乱反正,以遏制辽军攻势。否则,一旦前寨彻底告破,局势则不可挽,我军危矣!”
“你和韩重赟守好中寨!”安审琦冷声吩咐了一句,旋即亲自率领早已集结好的三千中军兵马并五百重甲,向前寨而去。
当此危急之时,作为一军统帅,安审琦表现出了不俗的担当能力。前寨后营,已是动荡一片,人走畜奔,喧闹一片。紧急斩杀了上百乱窜之人,方才有所抑止。就在后营,安审琦亲自调度,维稳人心,在原本的基础上,加固起一条防线。
韩令坤直接带着人撤到了后营,倒还没彻底被打散,身边跟着几百卒。见到安审琦亲自带人支援上来了,面色一喜,快步上前。
他步伐快,安审琦动作更麻利,一点也不像个六旬老翁,挥起鞭子就朝韩令坤抽去,一连三下,鞭鞭都打在韩令坤的脸上,把他给打懵了。
安审琦恶狠狠地盯着他,手指着北面,唾沫横飞,怒声道:“将士还是浴血厮杀,顽强杀敌,你身为统兵主将,焉敢弃营而走,背军而撤!”
面对盛怒的安审琦,韩令坤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然而脸上的剧痛,让他一时没能说出话来,泪腺都有些失控。
回望北面,杀声犹酣,辽军攻势犹盛,但汉军虽败未溃,其并没有能够趁势一举凿穿汉寨。从前营到后营,有汉军民散奔着,但还有一些军士,就地重新结阵,拼死抵抗,将辽军再度拉到阵地战上来。
其中,有两名将领,发挥了关键的作用。一人名叫刘廷翰,是安审琦部下都将,同属河北边军,早年在柴荣,受其提拔,此番与韩令坤一起在前寨抵挡。
崩乱之际,他也受到了影响,不过在辽骑的冲击中,他积极集结兵士,高呼“不要乱,不要散,乱则必死,散则必亡”。并亲自提刀,带着人斩杀向南突进的辽军。
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下,就怕没个主心骨,有刘廷翰带头,立刻有不少的汉军汇聚在他身边,重新结阵,对抗辽军。
而其他的汉军将士,也多受感染,各自襄聚,以对抗辽军。这些人,都是经历过沙场磨砺,训练有素的人,知道如果完全崩溃,只会陷入被辽军追杀、任其屠戮的局面,是以哪怕已是强弩之末,仍旧鼓足余勇,奋力抵抗,不是为了大局,而是为了求生。
另外一人,就是老将王殷了。此番北伐,皇帝刘承祐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令他从军,以其资历,调拨了三千河北州兵给他指挥。
败势倾颓之际,王殷做法与刘廷翰相类,集结将士,就地抵抗,与其步步危机,为人宰杀,莫若奋起力战,争取生机。
而王殷的意志,尤其坚决,此次参与北伐,是他为自己正名,为子孙赚取福荫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此战,如果战败了,责任固然不在他,纵然最终保住了性命,晚年也要凄凉度过了。与其如此,莫若决死抗击,即便战死了,还能有个烈士的待遇,荫庇子孙。
是以,当王殷抱着一种破釜沉舟,有死无生的决心时,所爆发出来的能量,是惊人的。年近六旬的老将,手执掉刀,身先士卒,连斩辽军,身被创伤,似无所觉,战意犹高。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随军攻打杜重威时,箭矢中首,而折簇口中的风采。
王殷这老将英勇无畏的表现,是十分鼓舞士气的,周遭将士,无不深受感染,慨然抵抗。
就这样,在刘廷翰、王殷等将军军官的率领下,前寨的汉军虽败,但表现出了极强的韧性,当然,也是求生**的催动。
汉军将士,也不管什么编制了,各自集结,就地抵抗,组成一块块小阵,众者上千,寡者过百乃至数十,与辽军展开搏杀。
战场的形势,就在这种亡命搏杀之中,陷入了一场完全混乱的状态,不只是汉军,突入的辽军亦然。辽军所仰赖的骑兵的突击能力,遭到了极大的削弱与遏制,根本冲不起来,对于辽骑,汉军是专盯着马腿砍,逐渐将辽军拉扯进一场乱战之中。而很多辽军,干脆下马作战,乱战乱打,打成一锅粥。
韩令坤这边,被安审琦一通抽打喝骂,脸上的疼痛,比不上内心的羞臊,也不多说什么了,朝安审琦一礼,说了句:“陈留王在此,我无后顾!”
说完,带着他那数百雄安军卒,转身向北冲杀回去,并且一路收拢败卒,斩杀那些完全丧失志气汉卒,再无反顾。
安审琦这边,把五百重甲步军也派上去了,这些人,是生力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犀利异常。
他自身,则亲自坐镇后营,不再动弹。调动人手,在营前继续设置防御工事,摆阵挖坑,没有丝毫放松,不敢浪费前寨将士,淤血作战,给他争取的时间。
同时,自中军、右寨调动兵马支援。安审琦心里很清楚,一场乱战,虽然打断了辽军的进攻节奏,但凭借着优势的兵力,磨都能把前寨的汉军磨死。
兴捷军石守信这边,也收到了后撤的命令,带着人,朝左寨缩回,牵制的辽骑不肯轻易放过,但通过几轮弓弩的打击,成功摆脱。不过,那数千河北边骑,则继续留在寨外,与辽骑游斗拉扯。
在其后,在保证防御的基础上,石守信也派军向前寨支援,如此,汉军呈现出一种包夹前寨辽军的姿态。
辽军中军,在得知寨中战况后,耶律琮不由叹道:“固知汉军强悍,却未料其坚韧至此,实乃大辽劲敌!”
不过,感慨归感慨,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没有任何怯后的道理,手中的势力还很强大,兵力充沛。再调军入营参战,下令寨内辽军,重新集结进攻,尽快从乱战中摆脱出来。
又各分兵两万,绕袭左右汉寨,扰而不攻,牵制其他汉军,并加派一万骑,去围剿那支碍眼的河北边骑。
其后,耶律琮下令,将他的中军指挥前移,以激励辽军将士。辽军的进攻,非但没有减弱,反而继续加强。
汉军前寨的混战,又持续了足足一个半时辰,在辽军的持续兵力投入下,汉军在接应下,主动后撤,前营、中营,全部放弃,撤至后营中。在中营,安审琦下令堆积柴草、油脂,放了一把大火,稍止其追杀。
原本约两万的汉卒兼民夫,活着的不足八千,几乎人人带伤。辽军则重新列阵,继续进攻,想要一举击破汉军,攻入中军。
然而,在后营前,安审琦亲自指挥,排兵布阵以待之。上了头的辽军,猛地冲上来,弓弩齐发,射倒了一大片。
心集结起来的重骑,想要效前事,再度冲击,但在汉军阵前,又是绊马坑,又是钩锁,还要面对齐整的枪盾车阵,一排床子弩,连人带马,都能被射穿。
损失了两百多骑,耶律琮再不敢那铁鹞子军这么冲了。辽军的攻势,在攻破汉军前寨后,真正得到遏制。
面对这种情况,耶律琮也没有退缩,再度集结步卒,扛盾推车出击,迫近汉阵,在弓箭的掩护下,还欲近战。因为兵力不足,甚至下令一部分辽卒下马,捡起汉军的盾牌等防御军械,跟着继续进攻。
当骑兵都需步战攻阵的时候,可见辽军被逼到了什么份儿上。而面对辽军这种完全不顾伤亡的打法,给汉军造成的压力,也是巨大的。即便是安审琦,也不由震惊,没有其他选择,率领将士,顽强抵抗。
战场就是一座血肉磨盘,继续吞噬着双方将士的性命。从拂晓战起开始,一直到正午时分,南口的喊杀声就没停过,辽军攻势虽猛,但在汉军有效的指挥与顽强作战下,死死地挡住了其进攻。
辽军直接投入到攻寨的将士,足有五万人次,给汉军造成重大杀伤的同时,自身的伤亡同样惨重。然而,被当在前寨后营,再难存进,就是无法突破汉军的防御,进攻其中军。
在这样的情况下,耶律琮却没有任何减缓攻势的意思,给各军下的都是死命令,不给汉军喘息之机,也不给自己松懈的机会。
一直到,另外一支庞大的辽军,得胜口出。事实上,得胜口距离南口并不远,辽军早已活动到位,做好了出击准备。
然而耶律屋质并没有急于出击,只是遣人注意着战况,一直到正午,方才下令突击。十里出头的距离,骑兵转瞬即至,当耶律屋质所率七万辽骑,从侧后奔袭至南口时,汉军从统帅到士卒,无不惊惧。
安审琦这才明白,居庸关出来的辽军,为何那般疯狂,真正的杀招,在得胜口。得悉其兵力规模,安审琦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大意。
如果说,对于辽军的主动出击,有所预料的话,那么,对其调动如此强大的力量来吃掉自己,却在意料之外。
随着耶律屋质的出击,南口汉军,也步入最危险的关头。
第234章 南口大战3
耶律屋质领军至,并没有直接发起进攻,就近观察了一番激战形势,同耶律琮取得联系后,方才采取行动。其留两万骑,配合东面的一万辽军对汉军右寨进行攻击,尔后率领剩下的五万骑,直袭后寨(南寨),捣堕甬道,呈现包抄态势。
原本,耶律琮所统帅的十三万辽军,带来的突袭强攻,已经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当然,压力虽大,但在将帅的指挥下,是迎难而上,牢牢地顶住了。并且,因为占据守势,乃汉军所长,在激战中,军心士气都逐渐稳定下来。
前寨虽然打得辛苦,但其他诸寨营的将士,则抓紧时间休整,并远远不断地支援。如果仅凭耶律琮这支大军,想要吃掉南口汉军,即便占据了那么多的先手,也是很困难的。甚至于,见辽军久攻不下,死伤惨重,安审琦在暗中调度人马,集中精锐,准备发起一波反击,正面击溃这支辽军。
然而,得胜口这七万辽军的突然赶到,给汉军造成的打击是巨大的,尤其是士气的打击,不说其他,就数目上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比汉营之中的正规军还多。
随着右寨及后寨皆起战火,前寨仍在激战,左寨外边,一万多辽骑仍在围剿那支河北边骑。一时之间,南口汉军四面皆敌,军心浮动,士气大跌倒。
按道理,凭着汉军的基本素质,有固寨坚守,纵使面对危局,也不至太过狼狈而怯战。但问题在于,对于此战,自上而下,心理准备不够充分,没有想到,辽军会悍然出击,胃口这么大,想一口吞掉他们,并且,直接以二十万之众,全力进攻,还很有层次。
不得不说,对于这一战,辽军准备更充分,汉军是被动应战,这与此前汉辽的交战,可以说是形势相换,攻守相易。
如今,辽军把杀手锏亮出来了,并直接以雷霆之势投入进攻,打算彻底歼灭南口汉军。在这种情况下,安审琦暗中酝酿的反击,直接胎死腹中。同时,安审琦也知道,真正需要拼命的时候,到来了。
为了应对辽军新一轮规模更大,气势更凶猛的进攻,安审琦先给各营寨将领下了一道命令,凝聚官兵,勿使慌走,依据地形地物,全力抗击,让各级军官,势必带头作战,维持军队战心。
同时,使人广告上下全军,说求援的使者早已派出,只要坚持到傍晚,援军必至。同时,鼓励各级将士英勇杀敌,说这是辽军给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若能坚持到援军到来,大败辽军,天子必有重赏。
安审琦深切地明白,在这等危局之下,军心的维持,士气的维系,胜过一切。据寨固抗,还有生机,甚至反败为胜,如果军心士气散了,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了。
不管如何,刨除掉半日厮杀的伤亡,剩下的南口汉军,能战的军民,犹有近六万。只要保持着战斗意志,辽军想要轻松吃掉他们,也绝不容易。
而安审琦一番稳固人心的举措,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效果的,因为高度警备,是以士气有所跌落,但并没有陷入崩乱,在上下军官的统率下,动摇的军心甚至逐渐安稳了下来。
一般的士卒,或许没有那个认识,到上层的将领,以及百战老卒都清楚,成建制抵抗,或许还有坚持到援军到来的机会,一旦溃败,那就很可能只有任辽军追杀了。他们主要是步军,怎么都跑不过四条腿的,而很多军官,都是以此激励士心的。
为了鼓舞士气,安审琦命人把他的帅旗高高竖起,并亲自攘袂擂鼓,以示抵抗到底的决心。
当然,安审琦命人放出的话,也都是真的,求援的信使早已派出。事实上,在辽军大举出动来攻的时候,安审琦就派出了两支信骑,一支往牛栏山,一支往幽州。
不过,他的初衷,可不是求援,而请兵,歼灭这支辽军。十三万辽军精锐齐出,可谓天赐良机,如果大军汇聚,把他们给歼灭了,那么对辽国的重创,将更甚于当年的栾城之战。届时,基本可以宣告,本次北伐,大获全胜了,燕云诸州更可从容而复,如翻烙饼。
但是,在前寨激烈对抗拼杀的过程中,安审琦察觉到了某些不妙,再度遣人,飞马而去,这回是真的求援了。
两路援兵,牛栏山那边,是由高怀德率领的大汉骑兵主力,糅合铁骑、龙捷、燕骑及蕃骑,有两万三千余人马。而之所以驻在牛栏山,乃是为了居中侧应两支出击的汉军,而牛栏山,距离南口也就八十来里。
至于幽州,剩下的人马犹有七万之众,虽然有两万多人都是新征召的燕民,但仍能派出五万左右的机动部队。
因为陷入了被围攻的窘境,第三波求援的使者,安审琦没能派出,但有人帮他做了。正是驻扎在昌平城内,负责军需后勤的韩徽。
在北面战起的时候,整座县城都警惕起来了,韩徽亲自着甲佩刀,并派遣人去大营向安审琦请示。安审琦给的回复,是让他固守城池,保护城内的军需物资,勿为辽军所趁。
昌平城内,有一万五千余人,除了三千辅卒及河北州兵之外,剩下的都是民夫,这些人战斗能力是无法高看的。
但是,韩徽是个很有见识的人,对于辽军的大举出动,心中有所顾虑。当得知耶律屋质自得胜口领大军包抄南口的时候,他就知道,南口危险了。
没有任何犹豫,即遣信骑,分赴两地,告以危急情况。同时,韩徽在昌平城内,也没有停下,进行了一些积极的措施。
一面遣勇士,打探南口的战况,一面把昌平城内的民夫也给集中起来,各给武器,编制成营。虽然战力难以保证,但这些人,在家乡的时候,每年也进行过一些训练,一万五千之众,关键时刻,或许也能起大作用。
且不提援军的进展,在耶律屋质领军,投入进攻后,即便上下将帅坚持抵抗不动摇,仍旧不免陷入危急的境地。
从交锋开始,辽军就没给汉军多少喘息的机会,鏖战至午后,汉军也已经十分疲惫了。最先挡不住的,是左寨外的骑兵对战,河北边骑不可谓不英勇,也是顽抗奋战,死死牵制了一万多辽骑,但终究寡不敌众,最终被杀散,只剩千余骑,一部分撤回汉寨,一部分则被赶到了昌平。
击溃碍事的汉骑之后,耶律琮再度调动兵力,往左寨增添了两万人,直接向左寨发起进攻。事实上,耶律琮与耶律屋质原本是打算攻三阙一的,西面左寨,就是留给汉军的“逃生”缺口。
然而,汉军没有一点撤退的迹象,察觉到其坚决的抵抗意志,耶律琮也不留力,干脆四面围攻,碾碎汉军。至此,直接参与到围攻汉寨的辽军,四面加起来,已达十三万,两倍于汉军。
没错,辽军还留了不少的后备兵力,尤其是最为精锐的皮室军,无他,为了防备汉军的援兵。对于这场围歼战,辽军各方面的准备,做得确实到位。
很快,南口的大战,进展到最激励、最残酷的阶段,秋风呼啸,杀气沸腾,汉辽将士的杀声,震荡山林,惊鸟走兽,上空的淡薄云层,都几乎被震散。
辽军的进攻,就贯彻着一个理念,不惜伤亡,汉军的营垒,似乎已不能让他们感到畏惧。辽军攻得疯狂,汉军也守得坚韧,在生死搏杀之中,理智、畏惧等等情绪,都被抛却,只剩下杀戮的本能。
最先顶不住的,却是南寨,在耶律屋质的督战下,被攻破了。南寨的汉军,主要是燕卒以及一些辅卒,再加上营内大部分的民壮,都安置在南寨。
在辽军精锐的进攻下,终告不支。于汉军而言,南寨的告破,比之前寨,更加危险,辽军汹涌而,汉军狼狈溃散。
对此,安审琦是有所准备的。前寨危急时,有刘廷翰、王殷站了出来,力挽狂澜。南寨的失陷,更加凶险,站出来的,乃是罗彦瓌。
在辽军破寨的第一时间,就带着顺安军迎了上去,慷慨迎击向死而战。而安审琦也效前事,亲自带着人,收拢南寨的溃卒,重新列阵,布置防御。而顺安军的血战,也激起了一部分燕军的血性。
南寨的失陷,也与燕军作战意志的不坚决有关。站出来的,是燕将高彦晖,彻底息了给燕王保存实力的心思,这种情况下,生死同命,汉军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燕赵的慷慨悲歌之士,怎能不受感染。
高彦晖主动收拢溃卒及民壮,并且带着人重新投入战斗,接应苦苦在前支撑争取时间的罗彦瓌。为了阻止南寨辽军的兵锋,安审琦又放了一把火,一把大火,南寨之中的草料、木料很多,昌平转运至营中的粮食也多囤在其中。
是故,这场大火烧得很旺,汉辽双方,被烧死者众,不过,也确实起到了隔断辽军的作用。
眼见前寨危险,南寨告破,左右两寨虽然坚守,但石守信、董遵诲也陷入了苦战。在这样的形势下,安审琦再度下令,放弃外围营寨,全军向中军靠拢,收缩兵力以守。
这也是无奈之下的做法,在辽军的进攻下,也无力维持偌大营盘的防守,收缩是必须的选择。同样的,造成的结果就是,攻防双方之间,近战的厮杀更激烈了。
剩下的汉军,逐渐被压缩在围绕着中军,一小片方圆三四里的区域内。
南口汉军,真危矣!
第235章 南口大战4
南口汉军在苦苦抵挡辽军重兵围攻之时,他们所期待的援济之师,支援的脚步却并不快。高怀德距南口八十里,幽州南口也不足百里,南口有战事的消息,实则是早早地便通报至两处了。
当然,动作迟缓自有缘由的。信骑倍道疾行,高怀德那边,还未到巳初,就收到了安审琦聚歼出击辽军的军报。
不过,高怀德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出兵。他率骑兵居中,支持两路大军,保障周边畅通,但是有所侧重的,二十三日,也是慕容延钊军正式对檀州发动进攻的时间。
在此前的御前会议上,定下的作战基本方针,就是东攻西守。是以,在檀州方向汉军有大动作的情况下,南口又生佗变,高怀德这心里,难免迟疑,不敢自专。
不过,在极短的时间内,高怀德便对于情况有了基本的判断,并做出反应。没有直接发兵,而是派遣手下的心腹军官,急奔幽州,向皇帝刘承祐汇报请示此事。
但与此同时,高怀德将牛栏山的骑兵集结起来,做好了令到出击的准备。虽然不敢自专,但高怀德心里当然是偏向出击南口的,毕竟十几万辽军不是股小力量,南口汉军未必能从容应对,而檀州那边,慕容延钊十几万人马,区区四万守军,哪里需要他掠阵。
另一方面,对于安审琦提出的,聚歼辽军的想法,高怀德本身也是很心动。北伐以来,可还没有十几万辽军的集体出动的情况,而其主动出击的举动,再高怀德看来,就是战机。
虽然心动,但高怀德保“保守”的选择,使得援军抵达南口的时间,足足耽误了近两个时辰。
幽州距离稍微远些,是以驻陛城中的汉帝收到南口消息的时间,还要晚一些。对于安审琦的报告,天子刘承祐只有一个反应,惊奇,意外。
彼时,刘承祐正一意关心着檀州的情况,毕竟那是主攻方向,并且慕容延钊提前汇报过,二十三日发起总攻。
然而,檀州的情况还没有个结果,南口这边出状况了。但是,对于南口传来的消息,流程由表现出了十分的重视,不为其他,就为那主动出击的十几万辽军。
不过,也没有闻之即动,立刻下令,幽州军马,火速北上南口。军国大事,哪里是这么草率的,一听消息,不辨真假,直接动作,实不可取。
刘承祐是召集随驾的文武,君臣一干人等,一起听取信使的汇报,并且仔细盘问细节。待基本搞清南口的情形后,再与文武商议此事。
和皇帝的态度差不多,柴荣对此也表示出了异常的关心,关心之中尚带几许警惕。而赵匡胤,则直接提出,辽军如此异动,必有所谋,突然袭击,实际情况只怕不如安审琦想象中的乐观,务必重视。
而对于发兵的提议,柴荣与赵匡胤也都表示赞同,毕竟以南口的汉军兵力,想要应付大举出动的辽军,怕也没有那么容易。燕王赵匡赞也支持此议,有这三者背书,其他的人,更没什么反对的余地。
只是在发兵的数量上,有了一定的争执。留守幽州的汉军,以龙栖军、铁骑军一部、大内军、燕军为主力,兼以一部分地方兵与大量的幽冀民夫。
刘承祐的意思,除了大内军及一部分辅卒民夫之外,剩下的近五万步骑,全部交给柴荣以及赵匡胤,让他们领军前往南口。
对此,几名随驾的大臣,群起表示反对,理由很明确,如果这样,保卫皇帝的军队就少了,风险太大,如果皇帝有所差池,即便把南口的辽军全部歼灭了,那也是没有意义的。
毕竟是一番忠言,也是为自己考虑,虽然不孚心意,但刘承祐还是表现出一副虚心纳谏的态度,并把自己的考虑也说与众臣听。
刘承祐的考虑也很简单,十几万辽军大举冲动,此前没有过于明显的征兆,显然有备而来。就算幽州五万步骑北上,在兵力上也没有绝对的优势,想要击败乃至歼灭他们,并不容易。如有不测之事,南口的汉军甚至会遭遇危机,这是要极力避免的。
刘承祐唯恐派的兵力少了,又怎会为了考虑自己的安危,而枉顾南口的军情。至于他的安全问题,有坚城依靠,又有大内军及燕民护卫,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而南口的汉军,事关整个北伐大业,不能出现任何差池。说到激动处,刘承祐甚至直接表示,如果害怕他的安危,那他就亲自提兵北上,有大军护卫,自可安全。
刘承祐最后这么一表态,随驾的大臣们急了,再不敢有异议。避免皇帝亲临前线,是他们这些人极力想要促成的,再加上南口情况不明,刘承祐又形容得那般紧要。皇帝是个说得出做得出的人,也担心他真的亲自带兵去,是以再不敢赘言。
如此,发兵与出兵规模之事,终于定下。兵争大事,容不得怠慢,柴荣则与赵匡胤赶忙下去,从速调动御营诸军,准备出征事宜。
当然,高怀德那边,刘承祐也考虑到了,即遣飞骑传诏,让他出兵西进,配合安审琦大军作战。而决议不足半个时辰,高怀德的信使也到了,对其所请,刘承祐难得地有些发脾气。
他已经给高怀德一定的自主权,让他配合两路大军作战,这点决断力都没有,还有专门来请示他?当然,又实在不好过于苛责,毕竟,这也是大舅哥敬畏他刘皇帝权威的体现。
刘承祐亲自交代高怀德的使者,火速返回,再加了一条谕示。辽军大举出动,其事有异,西进作战,务必当心,凡遇敌情,可临机决断,不必复请。
幽州的御营军队,仍以步卒为主,是以发兵北上,即便带着紧急性,需要准备的事务,仍旧很多。不过在柴荣与赵匡胤的统筹调度下,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的。
而幽州兵马未发,安审琦的第二道军报到了,这一回,直接求援。如此,也让汉帝君臣意识到了,事情果然有变,南口的局面不容乐观。
于是,在刘承祐的敦促下,援济之师的准备工作,立刻加快了。到正午过后,五万汉军步骑,满装齐备,在柴荣与赵匡胤的率领下,离开幽州,向南口进军。
而此番,留驻在幽州城中剩下的五千燕军,也被派出去了,到此为止,幽州城再无原燕军的一兵一卒。燕王赵匡赞却被留下了,刘承祐给他的任务,负责燕民的调配,协助城防。
在发兵过后的半个多时辰,刘承祐终于收到了来自韩徽的示警,也得知了汉口最新的情况。这才明白,安审琦大军的情况,已经不是“不容乐观”四个字就能形容的了。
北伐以来,头一次,刘承祐感到了忧虑、紧张、不安。差点忍不住抽自己一嘴巴的冲动,这是一语成谶了,就如他所说的那般,南口的汉军,事关整个北伐大业,如果真的出现了差池,那等于此前的战果,都吐了出去,甚至难以弥补。
并且,如果安审琦大军出了问题,就不是一场败仗抑或损失一些兵马那么简单了,造成的后果与影响将难以估量。想要收燕云,必将成为泡影,而为了此次北伐,大汉付出代价,必然成为一颗苦果,严重些,引起国家的动荡也不是不可能。
正因为深悉其严重的后果,对于南口的战事,刘承祐是忧心忡忡,坐立难安。冷静下来,思及辽军此次的大举反击,刘承祐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轻敌了,对居庸关方向的用兵,显得托大了。不知觉间的得意忘形,竟然引发了如此险恶局面。
心中过于担忧,急欲倾吐,刘承祐把负责宿卫的安守忠叫来谈话,问他:“你父亲在南口,受数倍于己的敌军围攻,形势危如累卵,有覆灭之忧,可想领兵,北上支援?”
得知南口的军情,安守忠心中岂能无忧。但是,侍候在皇帝身边已经很多年了,对其脾性也有所了解,刘承祐一张口,安守忠就明白了,天子这是心忧前方险情,想动身北上。
对此,安守忠郑重一礼,沉声道:“老父遇险,为人子者,岂能无忧。然而,末将的职责,乃是保护陛下周全,除此之外,别无想法!”
看着安守忠,见他那副严肃的表情,刘承祐不由一叹,也没把自己亲赴前线的想法说出来。
望向北边,双目之中,忧色不断闪动。这样的情况下,他能做的,只能寄希望于南口的汉军能够坚持抵抗,两路援军能够及时感到,将士能够保持斗志。
不过,略加考虑,刘承祐遣郭侗,前去檀州,察问攻城情况,也带给慕容延钊一道命令,让他视情况而定,分兵西进,支援南口。
即便心中不断的坚定信心,但南口的危局,始终让刘承祐放不下。终于,在幽州城,苦等了两个时辰,在傍晚时分,刘承祐再也坐不住了,不顾文武的反对,带领大内军北上,前往南口。
什么凶险,他也顾不上了,只有一个想法,天子亲自领军前来,希望能起到激励军心的作用。
第236章 南口大战5
至晡时分,秋阳西垂,斜悬欲坠,就如南口摇摇欲坠的汉军大营一般。辽军的猛攻,就没有停下过,就算仗着人多,轮番冲击,仗打到这个份儿上,辽军也是疲惫不堪。
长时间的强攻下来,辽军的编制都被打残打废好几支,炮灰们早就无力再战,支持着辽军继续猛攻的,已经全然是辽军的部族精锐了。
辽军都如此艰难,汉军的处境则更加危险了,将疲兵乏,四面围攻,援军未至,坚持到现在,全凭着将帅的有效指挥,官兵的拼命作战。即便如此,南口汉军,也基本就靠着一口气支撑着了,在这口气松懈之前,辽军就是冲不垮他们。
自从南寨被破,安审琦选择收缩兵力,围绕着中寨营垒坚守,一个半多时辰的鏖战,辽军再无进展。
而汉军守得越顽强,表现得越坚韧,辽军则在统帅的督战下,越疯狂。耶律屋质是反对主动出击的,然而真正上了战场,指挥作战却是最坚决的,比耶律琮还没有保留,也没有在意什么精兵不精兵的,目标只在击破南口,歼灭汉军。
倘若这支汉朝的精锐大军被歼灭了,耶律屋质是太清楚这其中的价值与意义了。然而,意志固然坚决,但面对汉军的疯狂抵挡,契丹儿郎不断倒下,耶律屋质的心情也难免沉重。
事实上,在这段攻防最激烈的时间内,辽军不是没有突破。但是,每在危急时刻,总有汉军官兵能够站出来。
南面防御,被冲出缺口,是燕将高彦晖亲自带着五百燕军,玩命拼杀,靠着血肉之躯,牢牢的挡住辽骑速来的破袭,给罗彦瓌争取了调整兵卒,重构防线的宝贵时间,并成功使辽军起势的进攻又被抑制下去。付出的代价就是,高彦晖及那五百燕军,全部战死。
北面,是辽军投入兵力最多的地方,承受的防御压力也是最大的,防线几度陷入崩溃的局面。在最紧急的时刻,又是老将王殷站了出来。
自拂晓战起,这个老将始终在厮杀线上,其勇悍竟不下血气旺盛的青壮年。他亲自率领一千汉卒,向北面辽军发起反冲锋,不要命的打法,竟然让他成功带人取得了对进攻辽军的突破,向北足足突击了半里地,生生地扰乱了辽军阵型,打断其进攻节奏。
恼羞成怒的辽军,即四面围攻,陷入重军剿杀,王殷也没有任何退缩抑或恐惧之意,带着人,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最终阵亡。
老将如此,大生激励效果,汉军极受感染。都将刘廷翰,双目通红,趁着机会,也带领一千劲卒,发起反击,亲自提刀,玩命搏杀,发起突击。
后边,韩令坤在紧急调动人手,补充兵卒,稳固防线之后,也不假思索,又率一千卒,随其后发起反击。
凭着汉军的一腔血勇,无畏奋战,汉军竟然取得了局部反击胜利,杀伤辽军一千五百余卒,迫得辽军往后撤。虽然凭着雄厚的势力,辽军很快稳定住了阵脚,但也让刘廷翰把王殷的尸体给抢了回来。
等辽军重整阵势,再度发起进攻之时,面对的是防线新构,士气复扬的汉军。然后,新一轮的激烈攻防,残酷厮杀,重新展开,双方再度陷入焦灼的状态。
似王殷、高彦晖者,只是舍生忘死的汉军中,具备代表性的人物,正是在他们的带动下,汉军的抵抗意志,始终没有崩溃。
东西两面,所承受的压力虽然小些,但是同样激烈,董遵诲、石守信各统将士,坚定指挥,遇到危险的时候,身先士卒,提刀杀敌,也是没有任何迟疑的。
作为主帅的安审琦,则不断在各军之间巡视督战,鼓舞士气,以表将士一体,同生共死。
在南口鏖战益酣之时,汉军的第一支援兵,终于赶到了。骑兵虽然快,但是需要探查敌情,需要保持马力,保证在抵达之后仍有作战的能力,是以等高怀德率众逼近南口时,已过晡时。
“启禀大王,东面有汉军援兵至!”寨南,耶律屋质正在督战,收到了斥候的汇报。
对于可能赶来的汉军援军,辽军显然也是有所准备的,派出了不少斥候,东面监视牛栏山,南面则盯着昌平。
闻之,耶律屋质迅速做出判断:“这定是牛栏山的汉军铁骑,距此多远,有多少人?”
“二十余里,人头攒动,密密麻麻,观其旗帜,当有五万军!”斥候答道。
听其汇报,耶律屋质当即斥道:“汉军哪里有这么多骑军,此必是他们虚张声势之计!”
略作思考,耶律屋质命人将皮室军详稳耶律撒给唤来,严厉地对他道:“汉军援军已近,攻寨正急,容不得差错,你率皮室军,前去截击,必不能使其影响歼灭南口汉军!当初在雁门关你败了,陛下未罚反奖,此次正是你雪耻,回报君恩的时候!”
“是!”面对疾言厉色的耶律屋质,耶律撒给也不敢有任何迟疑,严肃地应了声,而后便带着一直没有参展的左皮室军,东向迎战高怀德军。
略作沉吟,耶律屋质又唤来一名军官,吩咐道:“汉军第一支援军已至,把此事通报与漆水郡公,告诉他,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高怀德这边,在发觉辽军斥候的时候,就已经带着人完全展开,呈作战姿态,做好迎敌准备。果然,在距离南口十里开外,皮室军的汹汹而来,对此,高怀德没有丝毫犹豫,手执铁枪,身先士卒,亲自带人迎了上去,汉辽之间,再度展开了一场骑兵争锋,只是此次,面对的是辽军中最为精锐的皮室军。
而在交锋之后,高怀德便深切地感受到了,皮室军不愧为辽御帐亲兵,无论是组织纪律还是勇悍程度,都胜过此前的辽军。
是以,在交战之后,高怀德迅速调整了战法,不再与之硬拼。辽军的截杀意图很明显,高怀德也一言看破,在与皮室军的纠缠之中,高怀德瞅准机会,派龙捷军将领党进,率一千骑兵,突破辽骑的封锁,直冲南口,而高怀德则与郭崇威领军,继续与辽军周旋。
原本,高怀德的打算是,辽军若无备,则领军突袭。今辽军有备,只能尽力与之纠缠,吸引围攻南口辽军的注意,牵扯其兵力,减轻守军的压力。
而辽军既分兵来袭,也说明,南口尚未失陷,安审琦仍在坚守。这样的情况下,就更需给守军以希望,坚定其抵抗的信念,而党进那一千骑,就是为了起这个作用,非为破敌解救。
别看党进性情粗鄙,但在战场上,除了不怕死,同样有其机灵。贯彻着高怀德军令,带人直袭辽军后背,虽然辽军甚众且有备,但仍旧让他起到了一定的袭扰效果。
最重要的,党进命人以三根长杆相连,使大汉旗帜高扬于外,又使麾下齐声高喊,援兵已至,让守军坚持。
对于这一小股汉骑,辽军自是分兵前来围剿,见势不妙,党进又带人转向,由东向南,游走高呼。这样的做法,彻底激怒了辽军,在其绞杀之中,几度陷入围困,都被带着人左突右冲,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最终不支,只带着不到两百骑,朝昌平城逃去。
党进这支小部队,对辽军造成的杀伤不算多,但起到的效果很显著,他在辽军外围引起的混乱,被守军察觉到了。
董遵诲最先发觉,其后便指着那异常高悬的汉旗高呼,援军到了。看到的,还有很多人,然后很快援军已至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营,已然有些力竭的汉军,士气顿振。
虽然只是一股难以成事的小部队,但至少,苦苦坚守的南口将士,看到了实在的希望。援军,并不远。
汉军的变化,感受最深的,当然是进攻的辽军了。苦战这么久,死伤了那么多人,始终难以突破,辽军的气势实则也有所下滑,虽还不至无力,但不少人难免心生动摇,一种失败的念头不知觉间在脑海中发芽。
对此,从耶律琮到耶律屋质,都异常恼火,却又没有速破的办法,仗打到这种程度,攻防双方都已陷入一种死结中。
当然,靠着兵多,辽军还有不小的余力,比如耶律琮那边,还有包括右皮室军在内的三万多军队,没有投入战斗。
而这个时候,轮到辽军将帅做选择了,是不顾一切,再添油,全力进攻,谋求破击。还是保持时下的围攻,留以对付汉军的援兵,以防不测。
第237章 南口大战6
高怀德领军靠近后,大概是南口激战以来,辽军统帅第一次迟疑,犹豫不决,心里的波动表现得十分明显。放手一搏与稳妥起见,这两者之间,想要做出个选择,并不容易,是需要根据战场实际的情况,做出准确的判断与决策的。
然而,道理是这个道理,稍通兵事的人都知道,但真身临其境,想要在瞬变的局势中,做出最正确的决断,又哪里是那么容易。
耶律琮犹豫了,不得不说,南口汉军的顽强抵抗,让他逐渐不自信起来。他并不能保证,继续投入生力军,是否能一举击破之。
而汉军的援军,已然迫近,先来的只是牛栏山的人,那基本可以想见,幽州的汉军,也在赶来的途中。看南口汉军上扬的士气,如果尽全力,仍旧不能克之,那么没有足够的后备力量,如何应付后边赶来的汉军锐卒。
有一点现实情况,那便是,在长时间的鏖战中,辽军也成为疲兵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没有一支兜底的力量,那很可能使全军陷入危险。
正是在这样的心理作用下,耶律琮终究没有选择完全放手一搏。对此,年轻的耶律斜轸提出了异议,他认为,汉军抵抗虽然坚韧,但实则已是强弩之末,敌援军既至,更当全力以赴而破之,而后寻歼其援兵。
如果前顾后忧,纵使留下足够的兵力,对付汉军,届时南口未破,而汉军援兵齐至,那样辽军将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那才叫危险。
要知道,汉军的援军可不止一两路,檀州距此,一日可至,如果那边再分兵而来,他们这苦战许久的“二十万”军,连兵力优势都保不住了。而汉军,却还可以从其他地方,继续增派援军。
并且,耶律斜轸指出,历来作战,皮室军都是出动于最关键的时刻,而今正当其时,北院大王已分众往制汉骑,你作为正面主帅,怎能瞻前顾后。
然而,对于耶律斜轸,欣赏归欣赏,但在这种情况下,耶律琮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判断,拒不纳谏。气得耶律斜轸,直接跑到南面找耶律屋质去了。但是耶律屋质的反应,也显得有些迟疑,并没有对耶律琮的决议表示反对,或许是年纪大了,持重求稳,成为了下意识的偏向。
虽然选择了保守,但耶律琮还是降下严令,加大都战力量,催迫诸军,加强进攻力度,想要试试能否破之。结果可以想见,你攻得越疯狂,反而增强了南口汉军防御的信心,证明援军真的到了。
而察汉寨犹坚,汉军益勇,耶律琮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即便再投入兵马,想要破敌,仍非易事。
秋冬季节,天色黑得很快,尤其日暮之时,晚阳滑落得更快,没有多久,天际只孤悬着一道残阳,而苍穹之下,霭色沉沉,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大概是见南口的激战太过残酷,凄冷的暮色想要让双方冷静一下,止战休戈。然而,效用不大,辽军虽然放缓了攻势,却没有停止进攻,而是在周围立起篝火,树灯照明,继续作战。
因为汉军防线的不断内缩,可供辽军展开的兵力,大大减少,辽军也根据形势进行调整,轮换兵马,各自进食休整,显然,其覆灭南口汉军之心,仍在坚持。
事实上,战事进展到这个程度,已然大大超出双方将士的意料。辽军的进攻,付出了偌大的代价,岂是轻易能够放弃的。
而汉军,苦苦支撑,咬牙坚持,援军的消息,坚定了其信念。也趁着辽军的变化,抓紧时间,进行着调整。事实上,战至这一刻,汉军的状态已经差至极点,饥饿、困顿随着黑夜的降临,越发严重,很多将士挥到操械,都明显气力不足。
黑夜成为人的保护色,同样的,也加重了很多人的不安心理。自上至下,都靠着心中那股信念才能坚持到现在。事实上,很多普通士兵,都不知道这股信念是什么,如果是为了求生,那在辽军的围攻下,大量的将士在激战中死去,他们只是看着将帅军官在坚持,身边的袍泽在坚持......
南口东部,汉辽双方数万骑兵,仍在缠斗,汉军是处于下风的,在左皮室军的打击下,蕃骑溃败了,只剩下高怀德还在支撑。
所幸黑夜降临,提供了掩护,使得辽将耶律撒给保守了些,为了避免陷入混战,只是坚决地监视截击高怀德军,忠实地履行着耶律屋质给的任务。
高怀德当然也察觉到了,是以他能做的,也仅仅起到牵制这股异常强悍的辽骑。至于解围,还得看其他援兵抵达之后了。
虽然知道南口危急,柴荣与赵匡胤那边,有所提速,却没有不顾一切。幽州北来的五万汉军,虽是步骑配合,但主要是步军。
百里的路程,看着不远,但不能为了赶路,而过于消耗士卒的体力。二人都是熟谙兵事的人,各有统帅经验,心里清楚,如果他们急进,莽撞催兵,即便赶到了,将士不能保存有战斗力,那样非但不能解救南口危局,反而可能招至辽军的进攻,使自身陷入危险。
强弩之末的情况,对于柴、赵而言,是要极力避免的,因而导致,幽州援军到来的速度,要更慢。
而在幽州援军抵达之前,有人动了,动脑筋,正是昌平的主事者韩徽。此前提过,昌平城中有一万五千余人,虽以民夫为主,且兵非劲旅。
但这也是一股不小的兵力的,摆开阵势,也是乌压压一片。察觉到围攻南口的辽军,在进攻的同时,没放松戒备,高怀德一来,即分兵拒之。
韩徽认识到,辽军在警惕大汉的援兵。是以,他安排了三千人,各带旗帜、火把,秘密出城,至五里外,大张旗鼓,大举火把,闹出很大的动静,向北进军,并回到昌平城。
三千人,硬是装出来了三万人的效果,这样明目张胆的声势,自然被昌平城北游弋的辽军侦骑探知,飞报将帅。
得知汉军又有一支数万人的援军赶到,并进了昌平城,辽军这边立刻做出了反应。耶律屋质与耶律琮两个人已经汇合在一起,针对南面赶来的这支汉朝大军,进行应对商讨。
高怀德那边,有耶律撒给盯着,这支汉军,当然不能小觑。而了解到其没有直接来南口解围,而是选择进入昌平城的举动,二人更表示极大的忌惮。
显然,领军的汉将很“理智”,长途而来,不机器与战。以目前的情况,他们选择在昌平休整待发,比直接攻打过来,更令二者忌惮。毕竟,引而不发的箭矢,更加危险,也更有威慑力。
耶律屋质与耶律琮上商议过后,当即决定,由辽将耶律沙率领四万骑兵南下昌平设阻,监视那股汉军援兵。即便再分出这支军队,在南口的辽军,仍有十万余众,两倍于汉军守军。
不过,因为昌平的变故,对于南口汉军的攻势,辽军终于彻底放缓下来。一是夜间着实不利于进攻的展开,是最容易出现意外与危险的时候;二是辽军的将士也力战了一整个白日,亟待休整。
虽然这样,同样会南口的汉军以喘息之机,两害相权取其轻。汉军拼命坚持了这么久,始终绷紧了那根弦,继续强攻,未必有成效。如果停止进攻,让其松弛下来,继续作战的意志或可降减,当然,这只是一种尝试了。
并且,如果休整,就局部而言,南口的辽军是占优势的。因为他们有吃有喝,外围诸寨,汉军的粮秣乃至军械,虽然被焚毁不少,但辽军缴获的也多。事实上,很多辽军攻坚用的武器、防护,都是缴获自汉军。
而收缩在中寨的剩下几万汉军,实则是缺粮少药,只有中寨的基本口粮,供与支持,甚至不能使得所有将士饱餐一顿。
随着辽军放缓进攻,在周遭原汉寨的基础上转而围困休整,南口的大战,终于第一次告一段落。杀声消减,渐近于无,两方军队,都像一头重伤的猛兽,各自舔舐着伤口,积蓄恢复力量,准备下一场的搏命。
相较之下,汉军创伤,要更重一些。而随着辽军的罢战,中寨的汉军将士,果然有所松弛,尤其是底层的官兵们。
作为大军主帅,安审琦却不敢有任何放松,别看辽军收起了进攻的爪牙,但危机仍未解除,如果真的放松了,那将是致命的。
亲自带着人,巡视各军营,亲自勉励将士,抚慰军心,这个时候,他有充足的底气,因为援兵到了,否则辽军岂会干休停战。
当然,安审琦也清楚,援兵虽至,但显然还不能给辽军造成致命的威胁,否则他们也不会选择围困,没有一点撤退的意思。这,自然是不可能同下面的官兵说的。
中寨周遭,堆积着无数的尸体,血腥的场面,有如修罗地狱,在黑夜的阴影下,更显得恐怖。白日,亡命搏杀,热血汹涌,血气上脑,一切感官都在厮杀之下被屏蔽了。但冷静下来之后,哀伤的气氛,开始酝酿。
巡至南营,安审琦忽闻一阵哭声,十分凄惨,带人去查看,却是有一干民夫,受不了那残酷的战场,心态崩溃了,有两百余人。
对此,安审琦表现得十分严肃冷酷,当即着人将那两百余人抓起来,迅速斩杀了。如此狠辣的做法,周遭受其感染的不论军士还是民夫,情绪立收。
虽然有些残忍,但不得不说,安审琦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
南口的战斗突然平息了,昌平城这边,还紧张着。四万辽军的南来迫城,想放松也难。不过对此,韩徽却露出了释然的表情,忍不住大笑几声。
退入城中养伤的党进见了,不由好奇:“韩将军,为何发笑?”
韩徽如今还是个文官,但是因为大战起后,他在城中的一切表现,指挥调度,很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大将,让人放心,周边的人都改了口,称呼他为将军,党进也是跟着这般叫。
听其疑问,韩徽解释道:“我们的疑兵之计奏效了,辽军分如此数万军南来对付昌平,南口兵力再度削弱,陈留王他们,危机暂解,已无覆灭之忧啊!”
听他这么说,党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龇牙道:“没想到你这‘橐驼儿’脑子这般好使!”
党进的话实则有些失礼,平日里,韩通听别人这么叫他儿子外号,都是一通老拳伺候。但韩徽却是涵养颇高,只淡淡一笑,并不计较,说道:“如今,我们只需守好昌平城,等候陛下后续的援军!”
而没有等太久,深秋凉夜之中,柴荣与赵匡胤,率领大军,终于赶到了昌平。韩徽立刻遣人联络,得悉,没有丝毫犹豫,柴荣与赵匡胤当即决定,进城休整。
碍于耶律沙那支军队,赵匡胤则亲自率领铁骑,在旁策应,以保万全。而这幽州五万步骑的赶到,带给辽军的震动,要更大。
第238章 南口大战7
随着夜渐深,耶律撒给也奉命撤了回来,迅速同高怀德军脱离接触,退回南口,加强对于安审琦的围困以及防御。又是暗沉黑夜,又是汉军大股援军赶到,这样的局面下,分兵野外,不是个好的选择。
而一直顶着巨大压力同左皮室军纠缠高怀德,也为之一松,根本不提追击什么的了,带着剩下的一万七千余的禁军骑兵,向昌平靠拢。出发前两万三千骑,除了分与党进的千骑与战殁之卒,剩下的都是蕃骑,被击溃了,四散而逃。其中,只有不到两千人,重新聚拢,找到郭崇威......
辽军这边,刨除伤亡,余下犹有约十六万军,围困南口的就有十二万。从出击开始算起,辽军的将士,也是整整辛苦了一个日夜,是故都趁着机会休息,乃至有些放纵。
因为开启大战前,完全没预料到此仗会打到这个份儿上,辽军在战略战术上的准备很充足,但同样有不足之处,比如营宿的毡帐等物资。
所幸还有一部分缴获,以及少量保存完好的汉营,可以利用栖身。即便如此,很多辽卒也只能席地而歇,就着篝火,枕戈而眠。
但是,深秋夜寒,也不是那么好熬的,为了御寒,从死尸身上扒衣甲的,都是稀疏平常的事。事实上,南口的辽军布置,实则是很危险的。
中寨有犹有近五万汉军,难料可战之卒有多少,虽则四面围困,对周遭也有防备,但如集中精兵,袭其一面,必难抵挡。
而南下昌平的耶律沙军,就起到十分重要的策护作用了。辽军主帅这边,也是难得片刻歇息,在得知又一支汉军援兵赶到昌平后,是有些惊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耶律琮站在帐中,徘徊不定,面带焦虑,看着耶律屋质,说道:“以汉军在幽州附近的实力,绝对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调动超过十万军队来援!”
深吸了一口气,耶律琮道:“我仔细调查测算过,去除东路兵马、各地守备及转运军民,幽州汉朝所能动用的军民也就三十万左右,至多不超过三十五万。
而今,檀州牵制其十几万众,南口被困十万,其一日之间,又其中超过十万步骑来援,幽州汉军不守了吗?他们的皇帝不需要保卫了吗?
汉军援兵,必定有诈!”
说道最后,耶律琮语气变得十分肯定。对于他的判断,耶律屋质也表示认同,沉着地道:“牛栏山来的汉骑,就是虚张声势,这前后两拨援军,怕也是效此法,用以迷惑震慑我军!”
“进入昌平的援军有假?”耶律琮说。
耶律屋质摇了摇头,应道:“只怕是一虚一实,根据耶律沙的汇报,如果判断不错,前者虚,后者实。不管如何,数万汉军援军,确实已经到了!”
“即便这数万军加起来,我们仍旧手握兵力优势!”耶律琮道。
看着耶律琮,耶律屋质却叹道:“固然如此,但是经过近乎一日夜的鏖战,我军将士,伤亡惨重,大多已成疲兵。南口汉军,犹据寨坚守,难以卒下。而汉军窥伺在南,引而不发,实对我军形成夹击之势,局面虽然仍在我们掌控之中,但战局已然偏向汉军了......”
“北院大王此言,我不敢苟同!”听其分析,虽然也同意其中一部分道理,但对耶律屋质的战局分析,耶律琮并不认同,说道:“汉军百里行军来援,同样疲惫,否则何以至昌平休整?而汉骑,经过左皮室军打击,几乎被击溃,事实证明,对于汉军,我们仍然占据优势。
南口的汉军残部,已至穷途,即便有援军的支持,兵困粮乏,也难以继续抵抗多久。只要能够破了南口,此战我军便胜了!”
耶律琮的想法不错,分析也是根据军情战况,但是问题来了,能击破南口汉军吗?昌平的援军,又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歼灭安审琦军吗?
“眼下,我担心的,不是昌平这支汉军,而其他援军。以汉军的实力,继续调兵来援,并非没有可能,而最近的檀州之师,以汉军的果断,明日即可至,南枢密那边,只怕难以牵制住他们!如果让汉军援兵源源不断赶来,集聚于此,我军恐陷危局!”耶律屋质提出他的忧虑。
听其言,耶律琮不由说道:“这是耶律斜轸提出来的吧!”
耶律屋质叹道:“这却是不得不虑之事!”
闻之,耶律琮一张脸也不近拧巴起来,面上的焦虑之情,溢于言表。良久,耶律琮看向耶律屋质:“北院大王乃国之重臣,顶梁柱石,素能决大事。大王觉得,当此之时,我们该如何决断?”
看耶律琮把皮球踢给自己,耶律屋质沉吟几许,认真地说道:“时间利敌不利我,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久持必失,不能让战事继续拖延下去了。否则,汉军的实力将不断增强,我们则后继乏力!”
说着,耶律屋质与耶律琮对视着:“为今之计,要么选择夜战,在汉军后续援军抵达之前,继续猛攻,力求破南口。要么......撤军!”
听到“撤军”二字,耶律琮立刻便急了,说道:“此番出击,我们集结二十万军,突袭南口,若是因怯敌懦战而退,如何向陛下与国人交代?况且,将士苦战厮杀一日也,死伤如此之惧,眼见功可告成,这般放弃,必然挫伤士气,忧伤军心,将士何能甘愿?”
听耶律琮这番言论,最不甘心的,恐怕就是他了,毕竟力主出击的,可是他,如果失败了,哪怕无功而返,担主责的都是他。
想了想,耶律琮道:“将士已然休整一段时间了,由耶律沙盯着汉军援兵,我们再督率诸军,继续进攻汉军,我就不信,血冷之后,他们还能坚持多久!或许此时发起进攻,还可起突袭之效,一举建功,未必不能!”
听其言,耶律屋质眉头高蹙,怎能全靠赌博,当即说道:“前者既然选择罢战休整,一夜未过,如再驱役将士进攻,必生怨言,将士战心也不会高!”
耶律琮又忍不住踱起了步子,脚步都快了许多,一咬牙道:“那就休整一夜,等明晨,饱食将士,再行攻寨。檀州的援军,未必回来,即便来了,我们也未必无一战之力!”
见耶律琮这副表现,耶律屋质彻底怒了,起身便骂道:“我们不是赌徒,军国大事,岂能如此轻忽大意。今形势渐不济,就当因势而变,随机而动,岂能一意孤行。陛下付二十万众与我们,国中精锐多集于此,如有大创,会造成何等严重后果,你不知吗?”
被这么一番喝骂,耶律琮不由一震,冷静下来,看了看一脸厉色威严的耶律屋质,迟疑几许:“大王,如今局面还未到那般紧迫危急时刻,如贸然撤退,前功尽弃,大为可惜。不如再等等,我二人再将时下形势战况,急报与陛下,听其决断!”
耶律琮这么一说,耶律屋质想了想,道:“暂且如此吧!”
虽然对于此战的前景,耶律屋质已经不那么看好了,但真让耶律屋质直接后退,也是不甘的,心里怎会没点期望。一日的攻防、阻击作战,他们伤亡了近四万军,在汉军的顽强抵抗反击下,直接阵亡者就有两万余众,这个伤亡,对于辽军而言,实在过于惨重了。
事实上,随着汉军两路援军赶到昌平,汉辽双方在南口的作战形势,变得有意思起来。辽军十二万众围不到五万汉军残部于南口中寨,昌平各支力量加起来八万多人马,应付着耶律沙四万辽军。
辽军想要获胜,需在抵挡住汉军援兵的情况下,击破南口汉军。而汉军想要救援,也许破除耶律沙军的牵制封锁。
双方之间,实则已形成一种平衡局面,想要打破这种平衡,要么内部发力,要么靠外部再来一股力量。
在辽军主帅感进退艰难之时,子夜过后,花了约两个时辰的时间,汉帝刘承祐星夜驰奔至昌平。而提前得知皇帝亲临前线,昌平将帅不由惊愕,高怀德匆匆集结起三千禁骑,南下迎驾,待把刘承祐护入城内之后,方才放下心。
对于皇帝之来,前线的将帅们,心情有些复杂,也更感压力。柴荣见到刘承祐,表情异常严肃:“何劳陛下亲临阵前?”
第239章 南口大战8
感受到柴荣等人紧张忧心的情绪,刘承祐当然不能直说心中忧虑,而是淡淡一笑,一副豁达从容的表现:“御驾亲征,将士在前方死战,朕岂能避守坚城,以求自安?”
“你们也不用担心,南征北战,朕经历过的战阵也不少了!”刘承祐又补充了一句。
然而对此,柴荣等人显然不能认同,以往刘承祐领军作战,除了开国东出太行打天下那段时间,其后的两次亲征,哪一次不是以胜势凌人,以镒称铢,那种情况,他的安危自然不足过虑。
但南口此战,显然不一样,是有极大风险的。柴荣看着刘承祐道:“陛下也不能率这千骑而来,倘若出了差错,将士奋战,亦无意义!”
再听其言,刘承祐不由指着昌平城,道:“朕到此地,接下来,就待在城中,不出雷池一步,卿以为如何?”
见天子这么说,柴荣也不好再多规劝了,人都已经到了,表明态度即可。是以,赶忙引刘承祐入衙。
辽军那边主帅睡不着觉,汉军这边君臣也有通宵达旦之意。灯火通明的县衙内,将帅齐聚,刘承祐顾不得疾行的疲惫,坐居堂案,听取战事情况。
而对这方面,最有发言权的,显然是韩徽。韩徽也不怯场,微驼着背,简洁明了地把他视野中的南口战事前后讲了一遍,当然,自己在城中的决策、作为也表明了,有不妥的地方,也向刘承祐请罪了。
闻其汇报,刘承祐看着韩徽,两眼直放光,指着他对左右说道:“北伐以前,韩通曾向朕陈言,说恨不能随驾,杀胡立功。如今看来,他人虽在东京,对北伐的作用也一点不小啊!父不在,子替之,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啊!”
刘承祐这话,当然是在夸奖韩徽了,他当即表示谦虚。一旁赵匡胤说道:“韩徽临危不乱,冷静应对,力保昌平,使我援兵至此,有立足依托之地。疑兵之计,更起震慑辽军,给守军御备与我军到达,争取了大量时间。其厥功甚伟啊!”
见皇帝大将,都在夸自己,韩徽有些承受不住了,赶忙道:“陛下,而今南口之围未解,辽军仍然势大,危险尚未过去,实非议区区下臣薄功之时!”
听其言,刘承祐不由笑了,看着韩徽,越发欣赏了。
略作沉吟,刘承祐形容一敛,道:“朕此番亲临前线,既为督战,也因军情有重大变化!”
此言落,顿时引起了诸将的好奇,迎着他们的目光,刘承祐说道:“自幽州出发之前,朕收到了两则消息。其一,南口之战,辽军自二十一日起,便调动兵马,筹措准备,欲一口吞掉陈留王大军,其胃口甚大。契丹主也在怀来督师,随其南下的大部分军队,都出关参与作战了,此时,居庸关以西儒、妫新、武诸州,已然十分空虚。
这是我军密探,历尽辛苦,突破封锁,翻山越岭,方才将消息传递而出。虽然有所迟误,但也让朕了解到辽军大举出动的底细!”
听皇帝这么说,柴荣精神微振,看向刘承祐:“陛下此来,有何图谋?”
刘承祐说:“南口大战,已成会战之局,契丹集国中精锐于此,这是难得的机会。若能重创乃至歼灭之,则此番北伐,可谓毕其功于一役,我们也可奏凯歌!”
对此,赵匡胤提出疑虑,道:“陛下,陈留王大军力抗契丹围攻,虽与其杀伤,但当面之敌,实力犹在。而陈留王苦战一日夜,将士疲敝,伤亡惨重,留有多少余力,难以估计。以眼下南口兼昌平的实力,解围困难不大,然如欲歼灭这股辽军......”
赵匡胤话不说完,但意思已经点得很透了,从实力对比分析,他并不认为现时情况下,能歼灭辽军。他不免有些忧虑,怕刘承祐不以实际,好高骛远。
对此,刘承祐轻抬手,以示安抚,说道:“朕还收到了一封军报,来自密云。今晨,慕容延钊大军,正式发动对密云的进攻,一举克城,檀州四万辽军,全军覆没,仅有辽将萧思温率数百骑亡命!”
这则消息,可太长士气,增长信心了。柴荣没能维持主他沈重的人设,面容打开,就像绽放的菊花,眼中尽显神彩,站起身就说道:“陛下,檀州既下,慕容延钊可移师西就,合围辽军。我军牵制在前,檀州兵马邀断其后,则可制之!”
刘承祐说道:“卿所言甚是,朕前者已经飞骑传诏檀州,命其挥师西向,配合作战。但是,十几万大军,纵使脚程再快,连夜进军,想要赶到,也要到明日!”
赵匡胤反应很快,喜悦之色敛去,主动说道:“陛下,檀州有敌走脱,难料消息,何时传入辽军。如其有警,必生异动,倘若敌选择撤离,恐难竟全功!”
“这也是朕所顾忌的!檀州残敌,遁入燕山,走小径逃亡,消息传递或有延缓,但终究会传到辽军耳中!”刘承祐颔首,环视一圈:“现在诸位可以议一议了,如何在慕容延钊大军赶到之前,牵制住这支辽军!”
高怀德开口了:“陛下,辽军以骑兵为主,脱离战斗,如其一意撤退,想要阻之,怕也不易。今日,臣率领马军,与其纠缠,其战力犹强,不容轻视!”
“你有什么建议?”刘承祐看着他问。
高怀德神情郑重,拱手道:“臣建议,主动出击,逼其与战,通过交战,牵制辽军!昌平城北,约有四万辽军,莫若以昌平步骑夜击之!”
“夜战危险太大啊!”赵匡胤不由说道。
自古以来,如非特定形势,大兵团夜间作战,实不可取。刘承祐是经历过夜战的,也了解其中的风险,不只是夜视症的问题,黑夜利于突袭,同样,也极不利于军令传达,将校指挥。
而汉军作战,要发挥自身的优势,在指挥配合上的要求,是很高的。况且,夜袭更适合于少量军队。
赵匡胤一提醒,刘承祐果然深思几许,冲高怀德摇摇头:“贸然大举出击,如事有不济,而慕容延钊大军未至,恐陷险地,不足取!”
被驳了建议,高怀德面无异色,继续道:“如此,臣请派骑军,各委骁将,分路袭扰辽军以疲之!剩下将士,则枕戈待旦,养精蓄锐,拂晓出击!”
“此议可!”柴荣当即表示赞同。
对此,刘承祐也点了点头。柴荣想了想,又道:“我军袭扰,需虑辽军反应。其分师南下,本为牵制我军,以免直接影响其对南口的进攻。如因我军之动,引发南口辽军再度进攻,亦需考虑陈留王还能坚守几时!而况,如欲取得牵制辽军的效果,还需南口守军用命!”
“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刘承祐不由感慨了一句,略作思吟,刘承祐看向有幸在场的党进,对他道:“朕听闻你率千骑,径击辽军,几陷重围,而从容突之,斩杀甚众,扰乱上万敌众,全身而退。卿可愿再往!”
“请陛下令!”党进昂首道。
对他这种精气神,刘承祐十分欣赏,当即说道:“朕要你,再领军往南口,突破封锁,将朕亲来救援的消息,通报全军,再此议军情,告之陈留王,务使因势而动,配合大军作战,完成歼灭的辽军的意图!”
“朕知道,这是件危险的任务,九死一生,你可敢赴蹈之?”刘承祐自己心里都清楚,这话一出,暗含激将,哪有党进反对的余地。
倒是党进性情直爽,心里没那么多弯绕,拱手应道:“陛下,末将只是一勇夫,目不识丁,不能设谋献策,立身之资,不过一腔血勇,无畏拼杀。陛下既有令,末将愿蹈死之。”
见其状,刘承祐不由大赞:“有此壮士,何愁契丹不平,大业不成?”
“你要多少兵马?”刘承祐问。
“兵多无用,随末将归昌平的两百余骑足矣!”党进意态昂扬。
“好!”刘承祐一拊掌,道:“你点齐人手,自南门潜出,绕过辽军监视,直往南口。昌平这边,你出发半个时辰之后,便对对城北辽军,发起袭扰!”
“是!”
刘承祐又看向赵匡胤与高怀德:“夜袭之事,就交由二卿安排了!”
“遵令!”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定下大议,离堂之后,赵匡胤先找到去准备的党进,毕竟是多年的并肩作战的情谊,关系很深,但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他肩膀:“等你功成,我请你喝酒!”
“等我归来,必与兄痛饮,不醉不休!”能够感受得到赵匡胤的关怀,党进哈哈一笑,说着,突然好奇问道:“我若得全性命而还,能否封侯?”
深吸了一口气,赵匡胤郑重地说道:“异日,我必亲自替你向陛下讨赏!”
赵匡胤这话,份量很重,给其他将领,讨要封赏,可是担政治风险的事情。但是,赵匡胤很认真。
很快,昌平城这边,汉军紧锣密鼓地进行调动,如前言,在党进出城半个时辰之后,整备好的汉军轻骑,也出发了。
一共派出了五支骑兵,每支人数也不多,仅千骑,由郭崇威、崔翰、刘光义等几名汉将,率领出击。作战目标十分明确,袭扰为主,游而不击,疲敝其军。这本该是辽军所擅长的,却被汉军用在自己身上了,没办法,汉军有城可依,耶律沙没有。
因为现实情况所限,对于能否全歼辽军,刘承祐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影响战争结果的因素太多了,檀州的消息什么时候传到,慕容延钊大军什么时候赶到,这些都是重要因素。
同时,辽军也不是木头,只会被动挨打。在汉军的威胁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也是不受汉军控制的。刘承祐能够做的,只是朝着那个目标进行调动安排。
第240章 南口大战9
辽军这边,将帅做下了基本判断与决议,并照其落实,但喉中始终如有梗阻,心悬巨石,难以释放。完成无法成眠,也无心睡眠,耶律屋质亲自带着人巡夜,想以此缓解胸中的顾虑。
此时南口的战场形势布局,就如一枚铜钱,内方外圆,数万汉军残部,缩守坚拒,十几万辽军,层层围困,虽处一种平衡状态,然寨栅峥嵘,锋芒毕露,气氛肃杀。
耶律屋质巡看全营,处置不法,排整不法,忽得东面杀声骤起,人影攒动,赶忙派人查看,自循后而往。很快得到回报:“大王,有汉骑自东面袭营!”
闻之,耶律屋质紧锁的眉头又凝沉几分:“有多少人!”
军官道:“不过两三百人!”
耶律屋质心中的疑窦稍解,如果只是小股敌骑绕袭,也就可以解释,为何耶律沙监视不住。旋即脸上冷意森然,厉声下令:“好猖狂的汉军,以此寡兵,也敢袭我!命令东寨诸军,严勒部卒,不许生乱警备南口汉军出击。务必将这股大胆汉骑,围杀剿尽!”
“是!”
等耶律屋质赶到东营时,杀声已然消解,辽军的少许混乱已然被控制住,但休整的节奏俨然被打断了,两万余军,各个强打着精神,警惕应战,甚至向其他三面蔓延。
而突袭的两百汉骑,在辽军的围杀之下,死伤严重,所幸占得突袭之效,又小股急突,还是成功地抵达汉军东营,被守将董遵诲安排人接应,方才保全性命。在营前,又是趁势一场攻防厮杀,最终被汉军一通攒射,死伤了上百人后,辽军主动放弃。
敌军营寨,哪里是那么容易冲击的,也就是南口外围的营寨破坏严重。党进成地活下来了,不过身上又添了四处战伤,而活着跟他被接入中寨的士卒,不足三十人。
董遵诲素喜勇士,虽在黑夜之中,但也望见了党进在马上的勇猛风采,亲自迎接,大赞之。党进身上背着任务,顾不得许多,直接表明身份:“我是龙捷指挥使党进,特奉陛下之令前来,陈留王呢,我要事相禀!”
看着党进,董遵诲不由指着他身上的创伤:“陈留王在中军,将军受伤不轻,莫若先止伤势?”
此时的党进,就像一个血葫芦,浑身泼满了鲜血,有敌军的,也有他自己的。对此,党进摇摇头:“军情重大,不敢怠慢,待汇禀过陈留王,再做他计!”
见他坚持,董遵诲当即命手下一名军校,引党进往见安审琦。什么重大军情,他没有贸然多问,但从党进此来以及他的口风,可以猜测,是好消息。
东营之外,耶律屋质对于截杀的结果很不满意,但也没有过于苛责将校。比起责备,他更加关心,这小股汉骑背后的用意,其目的为何?
这个秋夜,注定不会安宁!安排人加强警惕防御,耶律屋质找到耶律琮,二者再度商谈,南边又有消息传来,汉军分数支轻骑来击,轮番袭扰,不得安宁。
对于汉军这连番的主动出击袭扰,耶律屋质二人,都感觉到了不寻常,就仿若山雨欲摧前的压抑。汉军的动静虽然不大,且显得寻常,但释放出来的信号,却令人心悸。
此时的辽军,本就因南口坚寨难下,而心怀忧虑,此时自然不免多想一些。
“耶律沙那边,汉军袭扰,必是想要疲敝我军。方才突击大营的汉骑,只怕是为了与南口汉军取得联系,安抚其心,加强其抵抗意志!”耶律屋质将他的分析说来。
“北院大王所言甚是!”耶律琮表示认可,然后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耶律屋质沉默了,一时无语,良久抬首,肯定地说:“此番出击作战,已经给南口汉军造成重大创伤,不能竟全功,虽然遗憾,但为大军安危,不可在固执于此。而今将士疲惫,汉军援兵已至,实无必要再拖下去了。我以为,我们必须考虑撤军事宜了!”
闻言,耶律琮说:“以眼下的形势,纵使我们选择撤退,汉军也不会放我们轻易离去!”
见耶律琮还有所保留,耶律屋质当即道:“拖得越久,于我军越不利!汉军援兵难料多少,如令其重兵云集,形势更危!”
此时的耶律琮,满脸的疲惫,看着耶律屋质,语气弱了些,说:“也不知陛下那边,是何意见?”
耶律琮这话,也给耶律屋质提了个醒,他们二人率领大军出击,有临机决断之权,但真正的统帅,还在辽帝。此前,已遣人,飞马禀报耶律璟,请求意见。
没有让二人再等多久,约寅初两刻时分,辽帝耶律璟的使者来,急赴帅帐,带来两则消息。其一,耶律璟已率军亲赴居庸关口;其二,下令撤军。
对此,耶律琮神情微松,耶律屋质则赶忙问明情由。使者语气严重地回答,说南枢密萧思温兵败檀州,已逃至儒州,檀州的十几万汉军,随时可能西移支援南口战事。
得此消息,耶律屋质二人屁股也坐不住了,更不需有其它的想法了,快速达成共识,听令撤军。但自古作战,撤军更比进军难,而况是十几万的大军。
在时间方面,也显紧迫,几乎可以料定,昌平的汉军,袭扰在前,黎明之时,必然主动发起进攻,以拖延迟滞大军。而突入南口汉寨的那些汉骑,显然也是为了同安审琦取得联系,通报此消息。汉军背后的意图,已然明了。
想通这些事情,耶律屋质与耶律琮,心中的紧迫感更足了。已是平旦时分,纵是秋末天亮的稍微晚些,可供他们做撤军准备的时间也不多了。
当即,耶律屋质与耶律琮,召集南口各部各军将领,直接通报与撤军的消息,安排好撤军的顺序,言皇帝已亲自领军接应。让四面辽军,暗中准备,动静要小,速度要快。
撤军之要,在于后路的保障畅通,汉寨北面的辽军,被安排在最后批次,先从南面撤起。同时,自三面军队抽调编制,以左皮室军为核心,组织起了一股强大的机动兵力,也随时应对突发情况。南面的耶律沙军,也急遣人通报,告之做不堪袭扰之状,提军北上。
很快,从北到南,自上而下,辽军整个行动起来。但是,十几万人齐动,哪怕根据军令,尽量小心,所造成的声势,依然巨大。
最先警惕起来的就是南口的汉军,原以为是想要再度进攻,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辽军是想撤。从党进口中,得知了南口战事汉辽双方的全局情况,安审琦与诸将底气也足了。
在察觉到辽军撤军意图之后,安审琦第一时间便想到,是檀州战事的结果,辽军也收到了。考虑到皇帝拖延牵制辽军的任务,安审琦不由感到为难,看起来并不好完成,尤其在辽军先动的情况下。
安审琦并不敢直接下令出击,如今南口的汉军状态实则很差,贸然进攻,容易造成自身防御的漏洞,给辽军与可趁之机。檀州大军什么时候到,还是个问题,汉军三部大军,最危险的就是他这支残兵了,最需稳重的也是他。
但要看着辽军从容准备撤退事宜,又不是安审琦所能容忍的。稍作思量,安审琦做了三个决议。
一,将天子亲自提兵救援与檀州大捷的消息完全通报上下,以进一步鼓舞士气,果然,效果很好,军情大悦,虽困倦不堪,但精神振奋。并使全军,高呼喊杀,震慑辽军,同时寨中战鼓擂动。
二,令各军选派敢死之士,配合营中仅剩的一千多骑兵,分成数支,向四面的辽军发起冲击袭扰,必不与其安稳撤退的机会。
三,继续加强防御,同时,自各军中挑选犹有战的精锐之士,饮水进食,补充体力,准备在关键时刻突击,得七千众。
安审琦在紧急之间的应对,对于辽军自然造成了影响,炽烈的欢呼喊杀声,引的外围辽军手忙脚乱,不少军官下意识地就带着人,准备就地迎敌。
汉军虽然是雷声大雨点小,仍旧打乱了辽军的撤退事宜,又处晨昏之中,视野暗淡,所造成的混乱更足了。对此,耶律屋质与耶律琮立刻分众弹压,安抚军心。
同时,汉军的动静也证明,其勘透了几方撤军意图,是以也不遮掩了,直令加快撤退事宜。一时之间,汉军的鼓声与呼喊,似乎在辽军送行一般,慢慢地,辽军也习惯了。
在这种情况下,安审琦寻机下令,死士齐出,亡命向四面的辽军发起突击。骤然的出击,起到了突袭效果,再度在辽军之中引起混乱。
对此,辽军也无奈,只能调整,全力围杀这些碍事的汉军。因为派出的兵力不过,在辽军的攻击下,没能支持多少,陆续败归。
安审琦也无意外,命其休整,又再遣壮士出击。就这般,四面每次出击数百人,败则归,无赖战法,效果却不小。就像几个石子,将辽军这潭大湖,撩得水波荡漾。
当然,如果仅靠这种战法,能奏效,却不能奏成效。辽军的撤退事宜,在耶律屋质与耶律琮的指挥下,仍旧展开了。但安审琦的举动,还是牵扯了他们很大精力,拖延了不少时间。
事实上,双方都是在抢时间。
南口双方斗智角力,昌平这边,收到耶律屋质的军令,耶律沙也没有迟疑,在汉军的袭扰之下,早是全军戒备,即下令,向北撤军。
耶律沙军的动向,很快牵动的昌平汉军,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与决策。把所有的骑兵都集中起来了,加上袭扰的五千军,两万余骑,全部出击,追击耶律沙军。
再其后,柴荣与赵匡胤二人,又率剩下的四万多有所休整的步军,踵其后,出城北击。刘承祐这回很老实,没有亲自上战场给将士添麻烦的意思,只是郑重地对柴赵说,朕立城头北望,盼将士建功,高奏凯歌。
破晓之前,黎明将至未至,暗淡的晨色之中,汉辽双方之间,再度展开角力。辽军撤而不乱,汉军紧追不舍,各有目标,互不妥协,这是一场三十万人的会战、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