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兵临寿春
淮水之阴,隔淝水北面八公山,便是便是淮南重镇寿春所在。时入冬季,淮南各处已是一片萧冷,纵目一观,已多残败之景。不过寿春,仍旧是南方雄城,屹立于淮水之滨。
寿州一地的重要性,自不需赘言,千百年的战争史,江淮之争,尽显其地位。也正因如此,三代以来,占据江淮的割据势力,从杨吴变成了伪唐,但对于寿州却是没有丝毫放松。
此时的寿春城内,屯有左神卫一军,这是南唐的禁军精锐,再加上州镇军、及乡军,寿州的唐军足有一万出头,这已经是损失过后的守军实力,也是主将何敬洙还得以据城而守的底气所在。
然而此刻,就在这坚城之外,汉军已陈兵其下,安营扎寨,正从容地加固寨墙。
此时,在寿春北城头,一名鬓角斑白的老将正持剑而立,眺望两三里外的汉军大营。这名老将,身材短小,不过五尺出头,女墙垛几乎能抵到其下巴,且容貌极其丑陋,几不能看的那种。
然而就是这么个形容丑陋的老人,在汉军兵临城下之时,是城中最为冷静、镇定的人,也是寿春一万多唐军的主心骨。
何敬洙,本为淮南名将,早年为人家僮,壮年时追随南唐先主李昪,是南唐的开国功臣。虽则样衰,但内秀其中,性格刚烈,有威严,善带兵,有名望,曾当过金陵禁军的高级指挥,也曾镇守过地方,属于南唐军队的中流砥柱。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因为其外貌之故,也确实使得其仕途坎坷,已至花甲之年,方才位至大镇节度。
“何公,汉军的营寨,越加完善坚固,还是让末将再带军出城,冲杀一阵,坏其营基。否则,等他们城下站稳脚,我军困于城中,就将彻底陷入被动了!”在何敬洙身边,跟着几名寿州将吏,其中左神卫指挥使徐象忍住开口请道。
闻言,何敬洙直接遥遥头:“前番已然试过汉军的战斗力,派军出击,徒添伤亡,削弱我守城实力。眼下敌军兵锋正盛,不可轻缨。还是等待朝廷的援军吧!”
听何敬洙这般说,徐象沉默了,忍不住一叹。
就在三日前,北汉颍州团练使司超突然率兵两千南下,在寿春西南的正阳段淮水搭建浮桥,一下子吸引了寿春守军的注意力。
在唐军出击抵挡之时,自宿州那边汉军动了,由护圣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带人突袭下蔡城。下蔡是寿州最北端的一座城池,在淮水以北,巩固着下蔡渡口。
而何敬洙早有准备一般,即分兵前往救助。就在这个时候,早早隐伏南下的汉军主力动了,从寿州、濠州交接处的浅滩涉渡而来。连番的声西击东,打了唐军一个措手不及,而何敬洙虽然在淮河南岸,布置了一些把浅部队,但底下的士卒有些疏忽,被一击而溃。
何敬洙闻之,仍旧不乱,即亲率五千甲士,战船一百艘,水军三千余,分水陆两路,快速进军拦截,动作不可谓不快。赶到汉师渡河之处时,已有两千余汉军整装齐备成功渡河,而在北岸,密密麻麻,有更多的汉军等候,唐军在何敬洙的指挥下,迅速投入战斗,双方面对面来了一场激烈交锋。
幸好汉军的水师靖江军的主力也在此,掩护大军渡河。近一百五十条战船,五千余水军,成军以来,第一次同南唐军队进行交战。结果不出意外的,哪怕向训尽力指挥,身先士卒,接舷而战,以众击寡,且有岸上弓兵相助,又借猛火油之利,方才与唐水师拼了个旗鼓相当,一个多时辰的激战,双方各损兵数百。
损失并不能算小,但掩护大军渡河的任务却是完成了,没有让唐军水师影响到大军涉渡。而在岸上,何敬洙的五千甲士,在面对慕容延钊亲自统率小底军作战的情况下,苦苦坚持,眼见寿州水军无法突破汉师,且伤亡渐大无奈撤退。
然而,在撤退途中,汉军主帅王峻的杀招来了。早就自浅滩渡过淮水的数千侍卫虎捷铁骑,在指挥使郭崇威及史彦超的率领下,拦腰突袭,让唐军深切地体会了一番北方铁骑的威力。
在战争开启后,奉宸营中不少军校士卒,都被刘承祐派到南征大军中,充当军官,史彦超在虎捷军,王彦升在护圣军。
而因渡河汉军步军在慕容延钊的指挥下,并没追击,有所失警的唐军,在汉骑突袭下,一触即溃,四散而逃。老将何敬洙,是极力收拢败军,败退二十余里,被赶下淝水。最终只收拢了两千败卒回寿春城,而出击的唐军,被俘杀两千多,还有不少亡逸,冻死淹死于淝水中的也有数百人。
真切地感受了一番汉军的战力之后,何敬洙深知,野战绝非其对手,故一面安抚士卒,一面州内唐军尽数收拢于城内,有征召青壮,增聚粮草。十分干脆地,做好固守城池的准备。
而汉军那边,王峻本来的打算,就是吸引唐军出来,一战而歼之,然后从容渡河。虽则没能一战而竟全功,但效果还是很理想的,唐军退去,全军分为两路。一路步骑走陆路岸上掩护,一路经水路由水师护送走淮水,直向寿春。
十分顺利地兵临城下,即遣辅兵、随征民夫将早早准备好的巨木,安营扎寨。
就在这个时候,唐左神卫指挥使徐象集中两千精锐,出城突袭,想要趁汉军初至,营垒未固,施以打击。但汉军将校,从上到下,作战经验丰富者,太多了,怎会没有防备。一个小伏击,出击寿州精锐损兵过半。
“连续败于汉军,城中军民士气大跌,难道这般被动防守?”徐象忍不住道,有些不依不饶。
何敬洙眉头皱了皱,偏头凝视他:“为将者,临机而战,如今并非良机,贸然出击,愚蠢之举!”
被这般呵斥,徐象脸色不悦,不忿道:“何公不会是败了两场,就怕了汉军吧!”
“徐象,你敢侮辱本帅?”何敬洙双目一瞪,丑容凝起,搭配着气势,更加骇人。徐象立刻便老实了,他并不敢保证这矮丑老头会不会一剑捅杀他。
收回蔑视的眼神,徐徐北望,淝水淅淅而流,汉军的营垒气势森严。念及城中情况,一股深深的忧虑,隐现于老目之中。
“传令下去,各门守军,给我严守城池,不得出击,敢有违者,军法处置。军府僚属,继续准备守城器械,滚石檑木,金汤火油。还有,多备大盾,竹排,沙土,汉军的猛火油,太过惨毒了!”深吸了一口气,何敬洙严厉地吩咐道。
“遵命!”
“希望朝廷的援军能尽快到来吧!”
......
相较于寿春城内的紧张压抑,汉军大营之中,同样肃重,但要多谢轻松的意味。涉水而来,两战皆胜,水战也不输不赢,可算为此次南征开了个好头。
此番动兵,王峻统帅淮南前营,小底、护圣、奉国、虎捷五千骑军,再加宿、颍州的团练军,汉军足有近四万,屯兵城下者,便有三万步骑,再加上从征的劳役,直接号称十万。
汉营之中,马嘶畜鸣,好不热闹。国舅高怀德此番以小底军都虞侯的军职随征,正陪着都指挥使孙立巡视营盘。
即便过了多年,孙立还是以往的作风,举止粗鲁,作风强悍。给了一名因天冷而缩手缩脚的哨卒两鞭子,嘴里骂骂咧咧的:“再敢偷懒,我砍了尔等。”
嘴里骂得厉害,却命人去后营,再领一盆炭,供哨亭士卒取暖。
“冬季已至,天气只会越来越冷,却要辛苦打仗......”孙立嘴里嘟囔着,他向来如此,有什么说什么。
高怀德出身贵门,.asxs.高,见识广,对于孙立这等起于毫末的将校,向不以之为同道。但是,在诸军历任军职过后,也见过不少似孙立这样的粗人,从这些人身上,也触类旁通地学到了不少另类的带兵手段。
此时闻言,高怀德道:“冬季虽寒,我北方将士,却也不是难以忍受。若是夏季,南方卑热,那才难熬。”
“照你这般说,明年盛夏之前,我们得尽取淮南?”孙立说。
“如果战事拖到明年夏,气候湿热,确实不利作战!”高怀德说。
孙立点了点头,随机摆摆手道:“我说高国舅啊,我们这才打到寿春,冬季结束都还早着了,提什么明天盛夏!”
嘴角扯了扯,高怀德笑笑:“将军说得是,眼下打破寿春,才是首要之事......”
而在中军帐,足足十六名着明光铠的卫士,站着岗,这些人都是王峻的亲兵部曲,王都帅的派头很足,尤其在初战告捷的情况下,更使得他威压南征诸将。
帐内,暖炉烤火,地毯横铺,榻上,王峻正一身束身锦服,同慕容延钊下着棋。腰板挺直,不是捋一捋长须,眼神自信,目光清明,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副儒将风采。
用更简单的词来形容此时的王峻,那便是,装13。
第72章 颐指气使VS意气风发
轻“啪”得一声,一粒黑子落于棋盘,黑棋其势已成,如蛟龙覆海翻波,凶焰滔天。
慕容延钊在对面,盯着棋盘,研究了一会儿,思索着破局之法。见其苦思冥想之状,王峻嘴角得意的笑容矜持地绽放开来。
瞥了王峻一眼,慕容延钊也是轻轻一笑,满脸豁达的样子,直接投子认输道:“都帅棋艺高超,末将不及也!”
“哈哈!”王峻见状眉开眼笑的:“慕容将军谦虚了,观此局,至少还能再与本帅杀几个回合!”
“已成败局,却也无必要再坚持,徒费时间!”慕容延钊道。
点了下头,王峻着随征的老仆,端上烧好的热茶,对慕容延钊说:“这是临行前,陛下赏赐的御茶,我这老仆,跟随多年,点茶的手艺份属一流,将军可品品看。”
王峻这一言一行,很有种“名将风流”,见状,慕容延钊也只有配合着,顺便恭维着王峻的雅兴。没办法,他也算是熟悉王峻的性格了,只能顺毛捋,否则,容易惹得将帅不和,如今他身为行营都虞侯,得顾全大局。
一边喝着茶,王峻一边慢悠悠地说道:“你我这局棋算是下完了,淮南这局大棋,才开了个头!”
“而今兵临寿春,下一步,都帅有何打算?”见王峻主动提起,慕容延钊问道。
“趁着伪唐援应大军未至,先攻一攻,试试寿春城的防御力。那赵匡胤说守将何敬洙知兵,本帅倒要看看,一花甲老朽,能有多大的本事!”王峻想了想,说道:“把随军的那数十架霹雳炮都用上,也替军器监试试其实战威力!”
王峻嘴里的霹雳炮,是平河中之后,东京军器监,根据刘承祐的指令,研究改良而成的配重式抛车,历时一年而成,后又经不断的改进完善。
造价成本虽则上去了,但操作所需人力却大大减少了,机动能力也大大提升,虽几经试验,配合着火油弹、石弹的威力着实可怖,但实战效果如何,还是第一次。此番王峻南下,即调配了三十台、火油弹上千颗,准备拿寿州试一试。
“由奉**攻击,城下指挥,有劳延钊你亲自辛苦一趟了!”王峻又看着慕容延钊。
点点头,慕容延钊应命:“遵令!”
“都帅似乎,并无快下寿州之心?”见王峻表情,慕容延钊问道。
“呵呵......”王峻笑了笑,指着帐外道:“观寿春城池,确是淮南雄城,坚固且粮秣充足,强攻强打,徒耗士卒,本帅不为。经南渡之时的这番打击,守军只怕也不敢再轻易出城了。如此一来......”
慕容延钊也算微微一笑,附和道:“所以,都帅便将目标,放到唐军的援兵上了!”
听慕容延钊肯定的语气,王峻捋着长须,讶异地看了看他,点头:“不错,难怪陛下如此看重于你,果然有些将才与见识!”
谦虚一笑,慕容延钊应道:“都帅谬赞了!”
“陛下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淮南的土地、城池、子民,迟早是我们的,当对唐军的军队加以杀伤、俘虏,削弱其实力,此言得之。而今天冷,不利攻城,本帅也只有按照陛下的谕命行使事,不过这仗该怎么打,还得看我们了......”
“本帅已着令军情司与武德司,让他们的细作、探事,严密盯着金陵的反应!”王峻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自信道:“只要寿州没破,伪唐便绝对不会放弃,本帅想来,三两日之内,必有淮贼援军渡江北进!”
“大营这边,还需严防,守军敢出击一次,未必不敢偷袭第二次!”
在王峻与慕容延钊讨论作战事宜之时,一个魁梧军汉走了进来,未加通报,此人名叫申师厚,与王峻关系尤好,王峻得了势,率师南征,以之为行军司马。
申师厚朝王峻,禀道:“都帅,护圣指挥使李重进上报,已破下蔡城,全歼守军,俘虏三百!”
闻言,王峻摇了摇头,有些不满意:“动作太慢了,下蔡小城,兵不过千,他一厢之护圣军,何以拖延这般久?”
慕容延钊在旁,开口替李重进分辩几句:“李都使领军攻下蔡,本为牵扯,吸引唐军注意力,收到破城的命令,也还是在我军主力南下寿春后。这一日而破城,已然不慢了!”
看了慕容延钊一眼,就当是给其一个面子,王峻没纠结于这一点,稍作思索,即道:“传命李重进,留三营兵卒,守备寿春,搭建浮桥,保我大军退路。传命向训,分一部水军,配合守备下蔡,以防寿州水师袭击。”
“另外,让向训再分一部水军,配合宿州团练军,把手涡口,以备濠泗淮贼。剩下的舟战舰民船,还有民夫,全部调与他指挥,让他与粮料使王溥,将后续的辎需军器,加快速度输到前线。”
“是!”
“都帅,靖江水军本就不足,难以与淮南水师相抗,如再一分为三,岂不更加削弱其实力?”听王峻安排,慕容延钊忍不住提醒道。
眉毛一横,王峻说道:“就算将之集中起,难道就打得过淮贼水师吗?所以,本帅以步军配合守戍渡口,已是尽量避其弱势。再者,水军之用,本为掩护我步骑作战,以防淮贼水师顺淮水袭扰我后方,钳制我军。传本帅令,让向训尽量克服!”
见王峻那一脸固执,慕容延钊也适时地压下了劝解的话语,他想说的,实则还是王峻对诸们态度,简直蔑视一切,任其驱使即可。和这样的统帅配合,当真要忍不少气......
“不去传令,还有何事?”见申师厚还在帐中,王峻问道。
申师厚小心地禀道:“颍州团练司超报,淮贼寿州残余战舰五十艘再度顺流而下,袭击正阳浮桥,又毁我浮梁!”
原本,寿州有水师数千,在汉军南渡之时,与靖江军战,后撤。但逆流而上,越过下蔡后,被拦截在正阳渡。向训率师与之激战,唐军终于败退,有六七十艘突破未构造完成的正阳浮梁,逃奔南方。
颍州团练使司超,则奉王峻之命,继续造浮梁于正阳,以阻截寿州的残余水师。
瞥向慕容延钊,王峻道:“看到了吧!淮贼的水军,是个大麻烦,还得以浮梁、固垒配合水军以防之。”
考虑了会儿,王峻对申师厚吩咐道:“派人告诉司超,搜集舟船竹木,重建浮梁,不管他想什么办法,在下蔡浮桥搭建好之前,务必将寿州水师余部给本帅挡在南边。如有失,本帅军法处置。”
“是!”
王峻此道命令,显然是欲以颍州团练兵及正阳浮桥做诱饵,为下蔡通道的打开争取时间。
“另外,候骑联络郭荣,让他率徐州、沂州之军南下,牵制濠、泗之淮贼,不能让他们影响寿州这边!”王峻又道。
说着,王峻忍不住嘀咕两句:“陛下也是,既委本帅主淮南前营,就该让本帅统筹全局,又何必让那郭荣独领一军,他打过仗吗?”
“都帅,陛下安排,自有其用意,还当慎言呐!”听其言,慕容延钊表情严肃起来,向王峻道。
面上一讷,上下打量了慕容延钊几眼,王峻又微微一笑,轻轻捋动着胡须,玩味道:“本帅只随口一说,不会传入陛下之耳吧?”
迎着王峻的目光,慕容延钊眉头一紧,摇了摇头,不卑不亢道:“都帅多虑了!断然不会!”
见状,王峻没来由地哈哈大笑,听起来格外爽朗自信,直接传至大帐之外。
而在寿春汉军,站稳脚跟,开始对寿春城发起试探性进攻之时,南唐金陵这边,三万禁军,也在主帅刘彦贞的统帅下,北渡大江,气势汹汹,向寿州增援而去。
刘彦贞,如魏岑所言,确实是将门之后,有勇武,善骑射,知兵书。也曾历任地方,不过在州县之时,理政扰民,口碑很差。在军中,也尚侃谈,头头是道,纸上谈兵。
当然,其所以能在朝中有不小的名气,美名誉名加身,是因为此人舍得花钱,有一帮南唐大臣为之争名。是故,三十出头,已是南唐禁军高级将领,并得以为帅,统大兵出击。
当然,刘彦贞也是自诩将才,只是一直未有机会施展,此番拜帅,便存着一番建功立业之心。
在王峻谋算着南唐援军的同时,作为援应主帅,刘彦贞也在谋算着寿春城下的汉军,早早地派人探查汉军在淮阴一带的动向与布置。
粗略了解过后,在渡江之前,便召集麾下将校,谈论其志,定好作战方针。基本上,三路齐进,他率主力在东,保信军在西,再加淮上水师。胃口很大,意欲配合寿州守军,内外交击,合围之,一口吞掉坚城之下的汉军......
南唐军队,有太长时间没有与北军真正激战一场了,在刘彦贞看来,朝廷诸公文弱,太过紧张,以大唐的军力,倍于汉师,又有水师之利,何惧于汉军?
第73章 纸上谈兵
东京,汉宫,崇政殿内,一片忙碌。
殿中舍人、近臣,严肃地整理呈报自枢密及中书门下转来的公文、奏报,尤其是淮南前营战况。
江北淮南之地,独成一图,悬于大汉舆图旁。赵延进、张永德再加上一个安守忠,这几个将二代,正余其下,小声地讨论着,并根据军报,在地图上标注着淮南战况以及战争形势。
而在地图前,对照着寿州周边州县情况,一座两丈长一丈宽的沙盘,已然搭设而成,虽则并不那么细致,但其方圆两百里内的山川、城池及兵马形势,已跃然于其上,清晰无比。
枢密院郭威与兵部尚书魏仁浦,正候在一旁,向天子刘承祐汇报着前线的最新情况。寿州前线,距离东京并不算远,直线距离不过五百来里,加急军报几乎一日一达。对于前线的作战,刘承祐在东京虽然没有随意去干涉,但对于前线情况,却是要及时了解,这是底线。
郭威拿着一根黄木龙纹的指挥杆,在寿春城周边挥动着,介绍着最新的情况:“根据淮南新来的军报,唐主以神武统军刘彦贞为北面都部署,率禁军三万,北渡大江,支援寿州。探报言,刘彦贞此时当屯于滁州清流关,陆路距离寿春不足两百五十里。臣等推测,刘军或北上濠州定远,而后转到西行,援救寿春。”
“不过,有传言,刘彦贞为人甚骄,狂言北上可一战而破我军!”
闻言,刘承祐来了点兴趣,问:“这刘彦贞,何许人也?”
魏仁浦说道:“只探得,刘彦贞之父刘信,原为中原一盗贼,有勇力,后南奔投吴王杨行密,积功升至镇南军节度使。徐氏代吴,建立伪唐,也多厚遇。刘彦贞受其父荫庇,出仕伪唐,历任海、楚二州,及至禁军将帅......”
刘承祐听了,却是淡淡一笑:“原来还是名将之后呐!勇气可嘉,志气可扬呐!朕倒是期待,他如何破我南征大军!”
郭威与魏仁浦相视一笑,继续对刘承祐道:“南军许久未见我北军之坚利,再打两场,就该知道疼了!况且,淮南各州唐军的实力,给了刘彦贞以自信吧!”
回归正题,郭威又介绍道:“除刘彦贞一军外,寿春正南的庐州,唐保信指挥使张全约,亦统兵,号称一万,沿淝水北上。不过此人谨慎,未敢冒进,只是呈进逼姿态。”
“另,根据王峻所报,对于我军威胁最大的,还属唐之水军。寿州水师,经渡河一战,损兵过半,残部现正活动于淮水上游霍丘境内,不时北上袭我正阳浮梁。颍州团练使司超,已击退两次。”
“在濠州、泗州,唐军亦屯有兵两万有余,大多为水军。尤其是濠州水军,据报,唐濠州团练使郭廷渭于城北屯有水师五千,战舰两百余艘,又于涣水以东,屯水军三千。这些仅仅是淮南一线的唐水军,在金陵、扬州、池州等地,为唐还有不俗的水军兵力!”
“王峻上报,请朝廷加紧调拨粮械,补充水军、船只,靖江军前后已损战舰四十余艘,士卒上千,以其实力,若要完全拱卫大军水道,仍力有不足!”
听郭威这一番描述,刘承祐点了点头,却是叹道:“湖南一番谋算,已经牵扯唐军不下三、四万,即便如此,其犹有如此实力!”
“陛下!”魏仁浦也开口说了:“臣观王都帅之用兵,以正阳、涡口两地,分南北扼守,保障我粮道,辅以下蔡浮梁。然臣思来,对我军威胁最大者,仍为濠、泗的唐军水师,其若西进,可威胁涡口;涣水之师,可北上截断我临涣通道;如转道入汴,甚至可偷袭符离,那里可是南征大军屯粮之所,不容有失!”
刘承祐双手抱怀,认真地思考了许久:“虽然朕不认为唐军有那个胆子,反击我汉境,但不得不防!”
“郭荣军到何处了?”刘承祐问。
郭威答道:“禀陛下,郭荣已与徐州节度副使成德钦,合沂州军一万余卒南下,已至磨盘口,虎视淮阴!”
“郭荣的动作,倒也不慢啊!”刘承祐说道,偏头看着郭威:“告诉郭荣,让他这支兵马向西活动,给朕看住濠、泗唐军,拱卫大军后方!”
“是!”
刘承祐又看向魏仁浦:“制命王朴,征淮大军的粮械辎重,从亳、颍,再开辟一条通道,经下蔡,输送前线!”
顺着刘承祐目光所指,魏仁浦立刻明白了刘承祐的用意,点了点头。
“陛下,王峻还有一事上报!”郭威看了眼刘承祐,面露少许的迟疑。
见其状,刘承祐眉头褶了一下,盯着他:“何事?”
“王峻请命,希望徐、沂之师,能交与他,统筹调用,以顾全局!”郭威尽量不带感**彩地答道,毕竟事关其子郭荣。
“呵呵......”刘承祐直接笑了笑,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一时没有应答。
沉默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刘承祐突兀地问道:“王峻可有报,对于为唐援军,如何破之?”
“陛下,王都帅未曾上报!”魏仁浦答。
一抬指,刘承祐直接道:“遣使告诉王峻,让他专注于统军破敌。他在前线,如何作战,朕不在意,朕只要结果,那便是以最小的代价,击破唐军!”
虽然没有直接回答郭威上报王峻所请,但刘承祐的这番态度,实则已很明显了。
魏仁浦与郭威先后退下,归其衙署,处置军务。刘承祐这边,在沙盘前又待了一会儿,招呼着赵延进、张永德、安守忠这三个将二代,将前线的最新情况告知,尔后问:“如果你们在淮南统军,如何应对唐军?”
面对天子的考校,向来自信的赵延进,直接道:“陛下,臣当集中力量,先将寿春拿下,使我军稳固立足于淮南,再行应对唐军援军!”
“如果短时间拿不下呢?顿兵坚城,挫伤士气,兵家所不为!”
“有霹雳炮、猛火油等攻坚利器,难道还拿不下区区寿春?”赵延进问。
刘承祐道:“王峻报,奉**已然进行过试探攻城,霹雳炮、火油弹都用上了,虽有杀伤,弱敌士气,但距离破城,还有距离。守将何敬洙,对我火油弹有所防备,于城上多备沙土竹排!”
赵延进讪讪一笑,最年轻的安守忠则道:“臣将留一军,牵制寿春守军,率步骑迎战刘彦贞,论野战,唐军绝不是我军对手!”
刘承祐问:“寿春城内,仍有守军逾万,如其出,必为威胁。当留多少兵马监视之,留多,则迎击刘军之兵力不足,如何保证必能破之?”
“这......”安守忠凝思起来。
张永德则最后进言:“臣与守忠建议,差不多,不过当充分发挥我军骑兵优势,南下袭扰之,疲敝之,耗其精力,乱其军心。而后以逸待劳,寻机破之。以我征南大军之精锐,又有名帅猛将,区区三万唐军,不足为虑,我军胜算很大!”
“有点意思!”刘承祐轻声道:“不过,此举如惊了唐军,使其不敢北上,转以走水道,水陆并进,扰袭我后方呢?”
“不知陛下之见?”赵延进不由请教道。
闻问,刘承祐摊了摊手:“沙场作战,当因势而变,临机决断,前线战情,瞬息万变,朕远在东京,如何能说之?”
刘承祐这话,很有道理的样子,被考校的三人,同时恍然,原来,这才是正确答案......
见三人的表情,刘承祐不由发出两声轻松的笑声,道:“不过,这纸上谈兵,也不是没有好处。去把兵棋拿来,我们再推演推演!”
“是!”
刘承祐这边,嘴里说着只要结果,不管前线王峻怎么打,但朕让他放手不问,那也是不可能的。
第74章 十八日,御驾幸淮南
“陛下,翰林学士、礼部侍郎徐台符使辽归来了,正在宫门,等待谒见复命!”内侍少监张德钧,快速入内,朝着正伏案批复着政务的刘承祐道。
闻报,刘承祐停下朱笔,立刻吩咐道:“直接让他来崇政殿,朕要见他,另外,将宰臣们也一并叫来!”
“是!”
自汉辽议和,徐台符奉命北上,谒见辽帝,递交国书,已过去半个月。至今,方才归来。
这段时间下来,在双方上层的有意的约束下,北方的局势,得到进一步缓和。虽然边境之上,双方的细作、密探仍在积极活动刺探,但得到的奏报,皆是一步一步收束着战争的脚步,到如今,战事消弭已成定局。
即便如此,对于北方的局势,刘承祐心里仍存着一丝顾虑,尤其在淮南战事已经爆发的情况下,更需慎重。是故,对于出使归来的徐台符,刘承祐十分重视,他需要从其口中,再印证一番契丹人的态度与情况。
很快,军政宰臣齐聚一堂,而汉使徐台符,怜其辛苦,刘承祐赐其御膳以示恩德。在这秋冬之际,南北奔波,往返两千多里的路程,舟车劳顿,以徐台符的年纪,也算是挺不容易的了。
“徐卿为国使节,来回奔波,辛苦了!”在殿中,刘承祐态度亲善地勉励一番,即赐座,以示荣宠。
在大殿内,外臣之中,除了诸宰臣及两司统帅外,其他文武还少有资格能够坐下。
徐台符当即谦虚一番,有点激动地表示为国效力乃是本分之后,方才小心地坐下问对。要说徐台符,自后唐时起便出仕,在政权跌宕之中历经宦海二十余载,但也只有此番有幸受皇帝命,出使外国,参与到军政大事中,心中才生出些波澜。
“臣与辽使萧护思北上,至密云面见契丹皇帝,递交国书,共商友好!据臣所观,契丹议和罢战之心甚坚,当无异样!”知道刘承祐想问什么,徐台符当即汇报道。
“那契丹新主如何?”刘承祐想了想,问。
提及此,徐台符脸上露出一抹古怪之色,拱手朗声道:“陛下,契丹主年少,初即位,不亲国事。臣北上,前后只见得契丹主两面,其余和议议定,都是由契丹大臣耶律屋质接待。而契丹主则好酣饮,畋猎嬉戏,臣见他的第二面,便是其率御帐亲兵,狩猎于燕南,邀请臣,示以兵威!”
“这契丹主,竟如此不堪国事?”闻之,群臣有些意外。
魏仁浦的注意力,则放在另一点:“那个耶律屋质?”
“魏相公果然机敏!”徐台符含笑道,不过迅速地恢复凝重:“据臣在密云查探所知,火神淀之乱,乃是契丹皇族耶律察割等人起兵作乱,杀了耶律阮。大变之际,就是这个耶律屋质集合契丹御帐亲军皮室军联合契丹主耶律璟及诸部军队,包围消灭叛军,迅速平息叛乱!”
“耶律璟之即位,也是这个耶律屋质牵头,扶立其上位。耶律璟称帝之后,允诺尽取叛贼之财产赏之,被其拒绝,反建议契丹主赏赐其他有功将士。契丹主又以全国国事委之,经其秉执,联合文武,契丹南部州县、部族,方才不至崩乱。”
徐台符这么一解释,在场的文武们方才明白过来,刘承祐则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段时间,耶律屋质之名,也有南传,如此看来,挽契丹国势,却是这耶律屋质擎天之功!”
“回陛下,可以这么说!”徐台符语气很肯定。
言罢,徐台符脸上又略带少许的迟疑。刘承祐注意到了,问:“徐卿还有何发现?”
“陛下,臣在密云待了六日,就臣所察,契丹主有荒于国事之象,不似明主。但深思之,其即位以来,厚待文武贵族,恩赏部卒将士,委全国国事与良臣,这般做法......”
“有韬光养晦之嫌呐!”刘承祐脸上也来了点兴趣。
眼神稍微飘忽了一下,刘承祐对此,似乎有些切身的体会。天子没说话,大臣们也不好接这茬,都是玩政治的,在这方面不该表现得太过聪明。
刘承祐迅速地回过神来:“如今契丹那边,是什么情况?”
闻问,徐台符说道:“这些时日以来,我朝解除边警,暂停兵力调动,契丹君臣也渐放下了戒心!”
“就在臣南归前,契丹主已率师秘密北归,据说是上京不安,且国内有奚人叛乱!”
“既是秘密北归,又关乎其国内局面,当其国情,这本该是机密之事,徐侍郎是如何得知的?”郭威突然发问。
徐台符说:“是臣自契丹留守檀州一贵族口中得知的——”
“嘶......”说到这儿,徐台符自己吃了一惊:“莫非,这是契丹人故意透露给下官的?难道,契丹人另有阴谋?”
郭威轻轻地笑了笑:“想来是如此了!不过,也非徐侍郎猜测的那般!”
朝着刘承祐,郭威禀道:“陛下,就军情司及前线所报,契丹兵马北归,确有其事。而臣猜想,契丹人通过徐侍郎透露此事,是欲安我朝之心。看得出来,契丹对大汉,同样忌惮无比!”
“如今,契丹那边,主南部军政事者,名叫耶律挞烈,被契丹主拜为南院大王。其南枢密使耶律安抟,被夺了军权,调回上京任职。”徐台符又补充道。
“这个耶律挞烈,又是何人?”刘承祐问。
群臣皆摇头,契丹那边的人事情况,对于大汉的臣僚而言,确实了解不多。
徐台符则说道:“臣只知,这耶律挞烈也是契丹皇族,但此前一直默默无闻,一直四十岁了,才出仕,未几年,属无名之辈。但此人,是耶律屋质向契丹主推荐的!”
“既如此,不可小视其人!有的时候,越是这种不名一文之人,越该警惕,当善防之!”刘承祐说道:“另外,军情司及武德司,今后对契丹官员、贵族及国内形势,当有更细致的调查,整理成档!”
“是!”郭威应命。
“徐卿此番使辽,厥有功劳,朕当酬之,赏锦缎十匹,钱五万,擢右谏议大夫,参赞政事!”刘承祐论功行赏。
“谢陛下!”徐台符神宇之间表现出点兴奋的色彩,赶忙起身拜谢,不过其顺着话说道:“陛下,而今正值南征,军资靡费甚重,国用尚且不足,臣之所行,乃分内差遣,岂敢居功以收受陛下重赏,请将所赐钱帛,充以军用!”
见徐台符这般主动,刘承祐意外之余,更添几分欣赏,轻笑道:“徐卿深明大义,这番心意,朕就替前线将士,聊表感谢!”
言罢,沉吟几许,刘承祐环视一圈,刘承祐郑重地说道:“而今北患暂消,可着河北诸军州镇,停止备战,各州动员的军丁,征召的民夫,登记之后,放还乡里。再观察一阵北方局势,看看契丹对我朝伐唐,竟是何反应,确认无虞后,北面辎需,可行南输之事了!”
“三司度支,着手核算一番,因北御契丹,前后损耗多少钱粮,朕要心里有个数!”刘承祐又看向三司副使薛居正,吩咐道。
“契丹,害我无谓损耗之人物力,何其之巨啊!”刘承祐的语气中,带有强烈的肉疼色彩。
“遵命!”相关职司的大臣们,齐声应道。
交待过后,刘承祐沉默一会儿,环视一圈,高声重提旧事:“今北面无事,朕可从容南征了!”
此言一落,满殿寂静,冯道几文臣互视了一眼,委婉地建议道:“陛下为一国之主,臣等以为,还是当坐镇东京,以安天下。亲征之事,是否再考虑考虑?”
眉一凝,刘承祐扫了冯道一眼,让这老狐狸别开了目光,他心头稍微有一丝不痛快。每每要亲征,这些人,总是要拦着他,前番决定御驾北征,也不是轻轻松松地便让满朝公卿达成共识的。
此番,又来了。
虽然察觉到皇帝有些不愉,但自认作为臣子的本分,范质还是主动劝阻道:“陛下,讨伐伪唐,自有淮南前营将帅用命,何劳陛下亲往?战场凶地,只怕御驾亲往,会使将士作战之时,心怀顾忌啊!”
在冯道、李涛以及范质这三人身上,停留了一下。
注意到刘承祐的神态,有幸在座的陶谷起身,替刘承祐道:“范相何不反过来想想,陛下亲往淮南,当激励士气,使前线将士,奋勇杀敌,以破唐军?”
陶谷言罢,刘承祐也没有再在亲征之事上与宰臣扯皮的兴致了,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面对北方强大之契丹,朕尚且不惧,何况区区伪唐?亲征之事,朕意早决,不容更改!”
“诏令本月一十八日,御驾幸淮南!”
冯道等人,面面相觑,难免有些苦涩,但面对此时的刘承祐,只能捏着鼻子应是。
他们侍奉刘承祐的时间已不算短了,基本上是从国初之时,便看着他一步步成长到如今。也清楚,当刘承祐露出这番强硬得几乎不讲道理的态度时,便不可阻挡,再劝,就是不识趣了。
第75章 西北边报
在亲征诏令正式下达之后,北汉朝廷上下,朝堂、军队以及宫城之内,都再度紧张起来。而刘承祐选择十八日出发,已然给了近十日的余地,既为准备得更充分些,也为再观望观望一下局势。
东京余禁军,铁骑军右厢、兴捷、武节两军,尚需拱卫京畿及其周边,尤其是滑、澶之地,大内军与内殿直守备皇城。随刘承祐南下的,有奉宸营、铁骑军左厢、龙栖军全军以及从北方邻水各州杂聚的一支三千余人的水军。
御营之军,合步骑水军计两万余,再加上数千辅卒及随军民夫,以及大量的军械物资,也是一支不俗的力量。
而在准备起行的这段时间内,刘承祐收到了一则好消息,西北的灵庆巡检使折从阮上报,野鸡族上表臣服,携部族三万余丁口,归附大汉。
自去岁冬,折老令公奉命出征,讨伐叛乱的野鸡、杀牛等河西杂胡。杀牛族比较机灵,在折从阮第一次突袭之后,便老老实实地投诚了,野鸡族则不然,要和大汉扳扳手腕。
北汉朝廷这边,从始至终,都没有催促过折从阮,任由其统筹作战,后在年初,史弘肇又到任灵州,募集勇士,整顿兵马,同折从阮军,南北两面,痛击西北杂胡。
折从阮是名将、老将,边事经验丰富,史弘肇则是个狠人,杀性很重,面对这二者征讨,很快作乱的杂虏部族便扛不住。尤其是野鸡族,以其族群最大,实力最强,属于重点打击对象。
事实上,早在入秋前,在折、史二将的打击下,野鸡族便已经扛不住了,但硬生生地,被汉军拖到今岁冬,方才接受其投降。
而在近一年的打击过程中,汉军针对西北杂胡,前后杀、俘一万多虏骑,缴获牛羊五万头,马匹上万。基本上,河西杂胡“牛羊丰盛”的情况,不复存在,不用个几年,是难恢复过来的。
而据折从阮军报所告,还有一批四千匹的战马,正在东来途中,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让刘承祐欣喜异常。这两年,朝廷在西北重开马政,可是由于财政、以及藩镇所限,还未取得显著效果。
针对于西北的边报,刘承祐迅速地做下了批复。
此前,早先投降的杀牛族刘承祐设安化县于庆州。此番效杀牛族的处置方法,将投诚野鸡族迁屯于威州,设威化县,以其首领、头领为官员。至于其他杂胡,则另设归化县于灵州。同时,令各族挑选精壮,充入大汉蕃骑。
基本上,对于愿意投诚杂胡,刘承祐还是愿意接纳的,正巧,也卡在淮南战事这个关键时间点。
西北能够平定,局势安稳,对于大汉来讲,也绝对是好事。而关右诸州镇,也能将支援的钱粮节省下来,或东输,或用以应对不时之变,比如后蜀。秦凤阶成四州,可还在蜀国手中,蜀军随时可借之入寇关中。
乾祐元年的鸡峰山大捷,虽然打疼了蜀军,但这三四年过去了,当年的疼只怕早就忘记了,伤也结疤了。
犹记得,当初蜀主孟昶,之所以接受大汉和议的建议,一方面是前线战败,另外一方面是孟昶韬光养晦十数年终于把开国的老臣骄将全部收拾了,彻底掌控后蜀大权。
又经过这几年,蜀国国势日渐稳定,孟昶的皇位也越加巩固。虽然,孟昶已经有些开始荒于朝政,耽于后宫享乐,但蜀国的国力,还算强盛。未必没有出兵北上的可能,尤其在汉军大力攻伐南唐的同时。
另外,蜀主孟昶新委任了一名枢密使,王昭远。而这位王枢密使,是孟昶的伴读,素聪慧,知兵书,极受蜀帝宠信。当上枢密使后,已然自诩诸葛武侯,有北伐中原之志,说不准什么时候,其人真率蜀军北出祁山了......
身为大汉皇帝,这全局眼光,确实是锻炼出来了。
是故,即便用事于东南,对于西南、西北之敌,刘承祐也未尝忽视。甚至定难军的李家,刘承祐都没忽略,因为党项人,这些年,表面臣服,实则每年都有些小动作。比如野鸡、杀牛的叛乱,背后也有李家的影子。
因此,刘承祐前不久,便下诏褒勉了延州节度使高允权。虽然找了些听着都假的由头,但实际上根本原因是,延州高氏与定难军不和,双方之间的争端在刘承祐当政这几年,已经几次闹到朝廷这边了。
同时,刘承祐遣使,去府州拜访了一番岳丈折德扆,带去了些他与折小娘子的礼物。
西北捷报,对于汉帝,对于北汉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刘承祐命人将之抄报东京与淮南前线,给朝臣军民们以激励。
而当夜,刘承祐是上贤妃这小娘子的秋华殿就寝的,在榻间:
罗纱半掩玉娇娘,
冬风难耐春海棠。
雪*翻飞腾戏浪,
轻骑入梦是君王。
稍晚些的时候,刘承祐自睡梦中醒来,缩在被衿中,身上是细腻而温暖的触感,鼻尖萦绕一点幽香气,周边只两只宫灯笼散发着少许黯淡的光芒。
“陛下醒了?”折小娘子轻轻地问道。
稍偏头一看,折娘子那双瞳子即便在昏夜中,似乎也那般明亮。刘承祐问道:“我睡了多长时间了?”
小娘子脸有些凉,朝被窝里缩了缩,应道:“官家入眠只半个时辰左右!”
“看来朕是,真的累了啊!”刘承祐不禁感慨道。
要知道,以往完事之后,刘承祐总要做些抚慰工作,聊聊天的,哪里像此夜,躺下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国家正逢紧要时刻,大军在外,官家辛劳了!”这小娘子那双习武的手,轻轻地在刘承祐胸口抚弄着,似乎在安抚他的身心。
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刘承祐突然说道:“朕亲征淮南,你随侍御前!”
“官家此言当真?”闻言,折娘子有些兴奋了,直接坐了起来。
妙目眨巴着,低头看着刘承祐,也不顾身上抖动的春光......
显然,贤妃小娘子,对于随驾出征,还是很有兴趣的。
“君无戏言嘛!”刘承祐目光清澈地打量着他的贤妃,尤其注意着美妙之处。
“天气可冷呐!”刘承祐指着被折娘子顶开的锦被,调笑道。
见状,折娘子这才带着被子,重新缩回刘承祐怀里,肌肤间已带有明显的冰凉。
着贤妃折氏驾前伺候,当然惹得汉宫的后妃们不满,包括皇后大符在内,闻讯之后,都主动向刘承祐请命,愿陪侍营前。这番盛情,刘承祐初时还善言安抚,后被扰烦了,直接撂下一句:此为打仗,非为郊游,去那么多人做什么。
此言过后,即安。
不过临出发前,皇弟淮阳王刘承勋也进宫求见。俊伟少年,举止之间,自带一股沉着英气。
背着手,上下打量了几眼陪自己散步的刘承勋,刘承祐感慨道:“朕还记得,几年前,你还是一跳脱少年,顽皮嬉闹,而今却是纯谨谦和,读书识理明智啊!”
面对刘承祐的夸奖,刘承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挠挠头:“二哥,这还是第一次夸我。”
“嗯?”刘承祐自己都意外了:“是吗?”
刘承勋点点头,见状,刘承祐不禁笑了,他很少在这个弟弟面前笑。
扭头看着刘承勋,刘承祐声音平和地问:“你进宫见我,是闻我亲征,坐不住了吧?”
“瞒不过二哥的眼睛,想向你讨个差遣,为国效力!”刘承勋直接道,一点也不隐藏自己的想法。
“本念你新婚燕尔,让你夫妻二人无扰于俗事,多亲近一段时间。”刘承祐说道:“既然你有此心,国家又处紧要关头,你愿意为大汉做点事,我又怎么会拒绝!”
刘承勋闻言则喜,拱手道:“多谢二哥信任!”
刘承祐想了想,说道:“去关中吧,朕委你为京兆府尹!”
听到这个任命,刘承勋稍微琢磨了会儿,似在思考皇兄此番任命的用意何在。
刘承祐则朝其叮嘱着:“朕用兵于东南,然如今大汉,有不宁隐患者,朕唯虑西南及西北。”
听皇帝这么说,刘承勋还是很机灵的,当即振奋道:“二哥是怕孟蜀与党项人趁机作乱,想让我镇守关中,防备其入侵?”
“你的心倒还挺大!”刘承祐摇头轻声道:“关中之事,朕已有安排。让你去关中,是给你学习践行的机会。姐夫(永兴军节度使宋延渥)在长安镇守多年,他的人品才能向为朕所信任,你要跟着他多学学!”
“是!”
第76章 王峻用兵
淮南,寿春。
北城头,坚固的城垣周边,尸体虽已清理干净,但各处密布着厮杀的痕迹,垒土青石的女墙上边,有不少焦黑,很明显是汉军的火油弹造成的。
在这数日间,汉军一共发起过两次攻城,霹雳炮、弓弩以及攀附进攻,给守城的唐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士气又被削了一波。
不过,纵使汉军甲械坚利,将士英勇,在没有尽全力进攻的情况下,也难以轻松破城。再加天气寒冷,以及唐军主帅何敬洙的指挥调度有方,寿春城的防御,并不是那般脆弱。毕竟老将,或许气血勇武不在,但几十年的经验,也是十分宝贵的。
尤其是针对唐军的霹雳炮,火油弹,若非早有防备,只恐会被一击击溃。但是,改良过的抛车,进攻频率太快,所造成的杀伤也超出寿春守军的意料。被烈火吞噬,烧死烧伤的前后便有五百余人,唐人震恐,呼之为“魔焰”。
对于猛火油在战争上的使用,南北的军队,都有见识过,但借用霹雳炮如此用法,却还是少见的。
入冬以来,淮南的天气还算不错,环境虽则湿冷,但天公作美,未有阴雨,一直以晴朗的姿态俯视着天下。
碧空之下,不见阴云,寿春城下,三千护圣军阵于城前,非为攻城,而是为了保护那些剩下的霹雳炮。看着那些操作利械的辅卒、民夫,作为指挥的王彦升策马在后转悠,挥舞着马鞭,嘴里依旧恶狠狠的叫嚣着:“给我砸,将那些胆小的淮贼,都给我砸出来!”
奉王峻之命,这些时日,几十架霹雳炮轮番向城头抛射,打击守军,不再派士卒攀城,这样的战法,对于受命指挥的王彦升而言,却是难受之极。他是勇将,长于厮杀,不过再憋闷,受军令所限,也只能忍着,但是这几日下来,他的脾气,却是越发暴躁了。
“砰砰砰”的冲击声,夹杂着倒霉受创唐军的惨叫与哀吟,弥漫在寿春城头。满目可见,飞石破空,气势惊人。火油弹王峻试过威力后,在后续辎需输抵之前,王峻打算省着用。
但是石弹,能够就地采制,这几日下来,汉军已朝城内抛射了两千余颗石弹。当然,代价便是,霹雳炮难耐磨损,坏失了十余架,剩下的,距离报废也差不了多少。
约以半个时辰后,又有三架抛车损坏,被拉回大营修缮。
眺望城头,王彦升却是越显意兴阑珊了,嘴里嘀咕道:“这般攻击,有何用处,还能把寿春砸塌了不成?”
旋即,又朝城上怒骂道:“这些淮贼也是,就任由我们如此欺压,换作我,早就冲将出来,毁了这些抛车。那姓何的老朽,真是胆小如鼠......”
在王彦升身旁,与他同从奉宸营中调出,担任护圣右厢第一军指挥使的韩令坤。听王彦升的抱怨,知其脾气,忍不住劝道:“将军,你还是少说两句吧!要是传入王都帅耳中,免不了责惩啊!”
“哼!”轻哼了一声,即止。王彦升虽然也有些桀骜不驯,但也不傻,王峻的霉头,还是尽量少触。
“朝中有人,就是不一样,这种脏活累活,只能轮到我等来做!”不怎么敢针对王峻,王彦升又朝李重进开团。
在王彦升看来,李重进就是靠着其叔父郭威的权势,才得以当上护圣军都指挥使,论勇武绝不是他的对手,然而现实是,被李重进压在头上,心里也不痛快许久了。
对其言,韩令坤并不发表意见,他可聪明着,有的话,王彦升可说,毕竟其人设如此,至于他韩令坤,可不愿意随便开罪人。
“王指挥使,都帅传令收兵,前往帅帐议兵!”在王彦升无聊之时,中军传令官的话,让他如闻仙音。
当即将收兵的事,交给韩令坤处置,自己策马疾奔还营,来了劲头。
汉军大营,庄严大气的帅帐中,王峻正座主位,淮南前营中,厢指挥使以上的高级军官都来了,包括水军主将向训以及颍州团练司超,座次分明,等级森严。
在将军们身上扫过一圈,虽然心中已有数,但王峻仍旧端着架子,问申师厚:“人都到齐了?”
“回都帅,都到齐了!”
“那便开始吧!”王峻手一挥,朝慕容延钊道:“给在座诸将,讲讲淮贼动向!”
受命,慕容延钊起身,谦逊地一礼,方才稳稳道来:“经几路探报,伪唐北面都部署刘彦贞,已率三万贼军自清流关北上,过濠州安远,距离守春已不足一百五十里,以其脚程,两日之内,可抵寿春。”
“另外,伪濠州团练使郭廷渭及兵马都监何延锡,已自钟离发兵,率水陆大军一万余众,沿淮水西上,逼近涡口。泗州唐军亦有异动,恐其北上,侵我宿州,朝廷已着徐沂之师西进,策应我后方!”
“当下,距离我军最近的唐军,乃是自庐州来的敌报信军,由指挥使张全约率六千余军,沿淝水北上,已入安丰境内,距寿春七十里而止。我与都帅参谋,料其动向,是以其兵寡,顾忌我军强势,欲待刘彦贞大军合围我军!”
比照着地图,慕容延钊将唐军动向给诸指挥使讲解了一遍,随即沉声道:“显然,刘彦贞是打算以这三路军队合围我军于寿春,再配合城中守军,聚歼我军!”
“这刘彦贞何许人也?胃口还挺大!”奉**都指挥使王全斌,当即不屑地说道。
汉军的将帅之中,当真没有多少高看唐军的人,不是刻意的轻敌大意,只是自信。
“本帅不管刘彦贞是什么人,其人已放言,要击破我军,斩本帅首级,献与唐主!”王峻面色冷峻,一副被激怒的模样:“本帅倒要看看,此人到底有几斤几两!”
说着,王峻站起了身,他这一站,熟悉他脾性与作风的将领们都跟着站了起来,稍有怠慢者似王彦升,在王峻的目光下,也赶忙起身......
有一说一,王峻的威风,有的时候耍得,真的比皇帝刘承祐还大。
待所有人都站起来后,王峻一边在帐中踱着步,一边下令道:“针对淮贼动向,本帅已有所应对决议。”
“听令!”一句话,使得所有将领腰板都绷直了。
“李重进率护圣左厢军东进,迎战刘彦贞!王全斌率奉国左厢沿肥水东岸南下,阻截庐州张全约军!司超回正阳,严守浮梁,以防寿州水师袭击,如有失,军法处置!其余大营军将,带领将士及淮北民夫,收拾行装辎需,准备退往下蔡!”
稍微停顿了一下,王峻又看着向训道:“向都指挥使率静江水军,准备船只,掩护协助大军撤退!”
在王峻这边,水军永远只是配合作战,乃至当主力的后勤运输,那等小视,几乎不加收敛。
向训何抬眼瞥了王峻一眼,心里虽然憋着气,但仍旧沉着脸,应道:“遵命!”
不过,对于王峻的安排,还是有人提出异议的,比如李重进:“都帅,我护圣左厢如今不足五千卒,如何与淮贼三万余众对战?且如此分兵,何以敌淮贼重军。虚弱中军兵力,寿春守军如出城偷袭,怎么办?”
“你是要教本帅怎么作战吗?嗯?”李重进声音不小,王峻的喝问声则更大。
迎着王峻有些冷淡的目光,李重进的气势立刻弱了下去,毕竟矮一辈,在他的印象中,连郭威都对王峻十分尊重。稍稍低下头,李重进小声道:“末将不敢!”
“再者,本帅有让你击败刘彦贞军吗?”王峻又问道。
见气氛被搞得有些紧张,慕容延钊出来说话了:“诸位,那刘彦贞骄狂,王都帅之策,便是欲借其骄狂,以偏师示其以弱,益骄其心,诱其来攻。包括撤军下蔡,也是诱敌之举。唐军三万余人,都是金陵禁军,若能一举而歼之,则必然重创伪唐!”
经慕容延钊这么一解释,都回过味来。
“都明白了吗?还有异议吗?”王峻脸上仍带着点怒意,很明显,仍在不满将领们对他命令的质疑。虽然开口的只有李重进,但有些人,情绪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众将都不说话了。
见彼辈被慑服,王峻这才摆摆手:“都按照本帅命令,下去准备吧!”
“是!”
慕容延钊奉命,去督导行动。帐中又只留下王峻一人,悠然而坐,品茗。
出帐的李重进,被慕容延钊叫住,叮嘱了一番,大意是,让他不要尽力,也不要与唐军缠斗,小败一场即可。
回护圣军驻地,召集兵马,准备军械、干粮,李重进脸色很不好看。被安排去打败仗,心情哪里好的了。
第77章 涡口之战(1)
涡口,荆山寨。
原本只是赵匡胤修筑一座陆寨,用以前哨观察,开战之后,又背靠陆寨,修了两座水寨,驻战船三十艘,屯水军一千五百卒,配合赵匡胤的团练兵,守备涡口,以防濠州军马。
事实上,王峻当初的安排,并非无的放矢,而今随着战事的发展,反倒体现出其先见之明了。自濠州那边传来唐兵的进军动静之后,整个涡口汉军的警备力度,就更上一层楼。在唐军西进,兵临汉寨之时,也不见慌乱。
在淮水南岸,一行数骑,疾驰而至,入汉军水寨南寨,领头的青年军官,正是宿州第二军指挥使党进。
回到军寨,党进便急冲冲地问营中人:“团练使去哪儿了?”
“使君又去涂山了!”
党进这是亲自带人去探了探濠州唐军的情况,闻言当即转道东南,往涂山而去。没奔几里地,正好撞见研究地形归来的赵匡胤。
“我的赵使君啊,唐军的刀剑都要架到我们脖子上了,你怎么还在勘探你的涂山地势啊!”与赵匡胤并辔而归,党进心直口快,忍不住道。
这北方汉子,粗犷的面容间似乎带着点幽怨的表情,倒把赵匡胤逗乐了:“军寨之中,已做好防备,暂可无忧。唐军百里行军而至,纵有车船,士卒之疲惫劳顿,也不可避免。在我军有备的情况下,他们纵使势众,也不敢轻易发起进攻的!”
见赵匡胤一副笃定的样子,党进嘿嘿一笑,说道:“论料敌于先,大汉军队中,只怕没有多少能胜过你的了!唐军在十里外的深水区域,安营扎寨!”
回到军营,赵匡胤摊开周遭的地图,和党进一起就着热水,啃着硬邦邦的粗饼,琢磨着。
“赵兄,你不会真打算一举歼灭这支唐军吧?”赵匡胤此前同其透露过少许想法,党进忍不住问道。
“有何不可?”赵匡胤抬起头,将嘴角的一点饼粒抹进嘴里,淡淡一笑。
党进当即说:“我们手里可只有两千卒,水军那一千来人,面对濠州水军,能守住水寨浮梁已是幸运。濠州步卒,约莫着有五六千,三倍于我,如何歼之?”
因宿州需留守备兵马,被赵匡胤带到涡口前线的,只有不到两千团练,配合水军御备。
“分析得不错!”闻言,赵匡胤笑了笑,随即严肃道:“正因淮贼势大,水军不堪用,则更加不能放任其进攻,否则仅凭我们这点力量,想要守住,并不容易。即便拼命守住了,将士们的损耗也定然不小。”
“而今南边,唐军援军两路进逼,很可能爆发一场大战,我们奉命守涡口,定不能使濠、泗之军,影响到寿州的战事!是故,我已做过通盘考虑,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
听赵匡胤这么说,党进的兴致也被勾了起来:“我今夜,先带百骑,去袭营扰敌?”
赵匡胤看了看党进,只见其跃跃欲试,神色之间,不带一点惧色,稍微琢磨了下,答道:“可!稍后你与百骑先行睡觉,待到子夜时分前去,记住,只需扰之,让其不得安宁!袭营的目的,是疲惫之,激之,怒之!”
见党进点头,赵匡胤方才将他的打算,全盘道出:“今夜扰他半夜,明日我再率五百卒,前往挑战,佯败,将之诱至涂山,你率剩余兵卒在涂山两隘间设下埋伏,歼之!”
听完,党进有些愣的:“就这么简单?”
“比起你率军冲杀,确实也复杂不了多少!”赵匡胤哈哈一笑:“计谋虽简单,有用即可!”
古往今来的战争史,战法从来因人因势而异,听赵匡胤之言,显然其已经有些心得了。计策虽然简单,但要看执行的人是谁,面对的敌人是谁。
大概是受赵匡胤这自信所感染,党进一咬牙,用力拍了下大腿:“干了!陆上唐军,也就那几千人,一战而灭了他们。也让王都帅看看你我的能力,看看我宿州军的实力!”
党进说此话时,表情间仍带有点不服气,当初征淮大军南进之时,赵匡胤与党进还是试着请以宿州团练先锋。结果嘛,就如赵匡胤所猜测的那般,直接被拒绝,并且王峻的态度很差,简直能用蔑视来形容。
赵匡胤心态好,城府深,表现得泰然自若,认真执行军令。党进则不然,心里憋屈,十分不忿,年轻人嘛,火气大。
此时听其言,赵匡胤拍了拍其肩膀,认真地说道:“此战之后,整个淮南,当无不知晓你我二人名号者!”
在涂山设伏的想法,已经在赵匡胤脑中徘徊许久了,而对于濠州唐军主将郭廷渭及都监何延锡,他也有过细致的调查。郭廷渭治兵有方,有将略,并不容易对付。
但是那个兵马都监何延锡,性格骄傲,刚愎自用,且易怒,这个性格缺陷,是值得利用的。而他赵匡胤虽然这几年在淮上一带闯出了些名声,但终究没有实在的拿得出手的战绩,恐难为郭廷渭与何延锡所重视。
正是综合这诸多因素,赵匡胤方才下定了在涂山打一仗的决心。
当然,计划终究只是计划,能否成行,还得看具体操作。如果濠州唐军不上当,那么赵匡胤也只能死守,另觅良机。这一点,赵匡胤心里也考虑到了。
就在当夜,党进在淮水之阴上演了一番“甘宁百骑劫曹营”的故事,只是这回受创的是唐营。
本为临时营地,濠州唐军所扎营垒,本不算牢靠,而唐濠州团练郭廷渭虽然有防备汉军夜袭的布置,但怎么也没有想到,汉军竟敢凭着区区百骑,便冲击他的营寨,再加上唐军本就缺乏应对骑兵突袭的手段,又有夜色掩护。
结果便是,党进一战而建功。率领百骑,从唐营西进南出,东进南出,南进西出,三进三出,偌大的唐营,真就被党进带人,捅成了个筛子。
被这么点汉军骑脸输出,濠州主将郭廷渭虽然大怒,但还是耐着性子,收拢乱兵,整顿军营。但是兵马都监何延锡,受不得其辱,即便正值夜半,也领军追击了三里地,虽然没能追上......
而党进轻骑归来,赵匡胤大喜,重重地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大赞其勇猛,亲自将其与出战甲骑迎入营中。
可谓意气风发,按他的说法,这次袭击打得痛快。经统计,百骑折损一十七人,仅剩下八十三骑归来,几乎人人带伤。
至于战果,虽然没有详细的统计,但就党进所言,此袭对唐军的直接杀伤便有两百人以上,当然,杀伤的战果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对唐军军心、士气、体力的影响,才是最重要的。
而得知唐军的反应,对于自己的计划,赵匡胤则更添几分信心。
翌日一大早,赵匡胤将夜袭的战果通报全军,大涨士气。然后与水军指挥使张某再交待稳守水寨之后,趁晨色晦暗,自率宿州团练军前往涂山,安排伏军。
党进有心代替赵匡胤前往唐营挑战诱敌,被赵匡胤所拒绝,只让他在埋伏地点守候,顺便继续休息,恢复昨夜袭营消耗的体力。
赵匡胤这边,亲率五百卒,借着晨晦之色,奔十里,朝唐营摸去。隐于其营西南两里之外荒野,遥遥望去,天色已大亮,但唐营之中,还是一片寂静。
“使君,估计唐军受昨夜之扰,还在大梦之中了!我们进攻吧!”跟在赵匡胤身边的营指挥,不由建议道。
赵匡胤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其满脸的兴奋之色,显然,昨夜百骑劫营的壮举,让手下的将士们信心倍增,五百人冲击十倍之数的敌军营盘,也不带怕的。虽显莽撞,但军心可用。
但当此之时,赵匡胤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冷冷地一摆手:“勿急!将士们奔袭十里,需要休息,传令下去,所有人就地隐蔽休整,进食!不许发出任何动静,惊动敌人,违者斩!”
“是!”
这名营指挥使,跟着赵匡胤练兵有几年了,也熟悉其脾性,这个年轻的赵使君,狠起来的时候,是从不容情的,当即去传令。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唐营之中终于有了动静,并渐起生火气息。当望见唐营各处,袅袅而起的炊烟之时,靠在一片枯草堆上的赵匡胤立刻坐了起来。极目远眺,观察片刻,猛地站起,高呼道:“传令下去,高举旗帜,逼向唐营前立阵挑战!”
“是!”已饱腹并且恢复得差不多的汉军,立刻起身听令。
第78章 涡口之战(2)
一营军卒,在赵匡胤带领之下,加速朝唐营摸去,旗帜于冬风之中猎猎作响,远远地便为唐军哨卒发现,号角声起,示警全营。
唐军这边,团练使郭廷渭与都监何延锡,闻报则迅速地自行军榻上起身着甲,前往营前,查看情况。
何延锡带着点起床气,怒气冲冲的,至哨楼上,发现郭廷渭正稍显疑惑地望着越一里多地外列阵挑战的赵匡胤军。
见何延锡,郭廷渭朝其介绍道:“汉军约四五百人,没有马军,旗号书‘赵’,应该是驻守涡口的赵匡胤!”
“这些汉军,昨夜偷袭,今晨又来挑衅。就凭着区区数百人,也敢来捋我虎须?”朝下一张望,何延锡顿时不屑道,带着怒气:“我带两千卒,将之歼灭了!”
“何都监,还是再看看,看看这些汉军,有什么目的?”郭廷渭是个中年将领,虽然名声不显于外,但也经历了诸多战事,向来沉稳有度。
“郭使君不会是被昨夜汉骑踏营给吓到了吧?”何延锡此人,身上带着些文人的傲气,微微蔑视道:“你若不敢,自守大营,我带兵去将那区区赵匡胤解决了!”
言罢,无视郭廷渭沉凝的表情,即命人点齐几营两千余兵马,大开营门,气势汹汹地朝汉军扑去。
而在一里外,见唐营动了,尤其见到那张“何”字大旗,赵匡胤立刻便笑了起来,用力地嗅了一口气:“隔着一里地,我仿佛都能闻到唐营中的稻米香气......”
赵匡胤这是卡着时间而至,惊扰唐营,这个时候,唐军士卒根本没有时间进食。皇帝不差饿兵,而这出营而来的唐兵,正是一帮饿兵。
不过,待何延锡所率唐军出营后,赵匡胤不禁皱了皱眉,因为出击的唐军人数,并没有达到他的预期。见状,当即改变了一战即佯败的打算。
信旗一挥,五百汉军立刻调整成攻击阵列,赵匡胤遥指着被拱卫在军中的何延锡道:“敌军两翼展开,是欲将我们一口吞下。稍后你们跟着我,直冲其中军,盯着那名骑马的唐将。记住,不准杀了他!”
红袍亮甲,何延锡的装扮,很是显眼。
观出营唐军动向,在其彻底展开后,即扬刀高呼:“将士们,扬名的时候到了,随我冲!”
言罢一马当先,身伏马身,轻驰而往,在赵匡胤后,五百宿州团练,口中喊杀着,朝何延锡冲去。
人数虽不多,但气势很足,如一头猛虎,反扑向唐军。何延锡这边,见汉军动向,很是惊奇,他没想到,面对四倍之敌,赵匡胤既不退避,也不结阵顽抗,反而直冲他而来。
自矜用兵之能的何都监,赶忙派人传令,让两翼包抄的唐军加快合围,他自率军兵,向汉军迎击而去。
但当汉军迫近之后,望着汉卒那杀气腾腾,凶光毕露的气势,没来由地心中一慌,何延锡又临时传令,让手下士卒,立阵以御之。
这等情况下,哪里来得及,一阵忙乱之中,唐军没来得及扎下阵脚,只来得及发了两波箭矢,汉军的战刀已然砍到唐军的脖子上。
赵匡胤所向,如刀切豆腐,利落地凿入唐军阵中。轻驰马上,赵匡胤连斩三人,而后直指已开始朝后退缩的何延锡。而手下的宿州团练,都是赵匡胤精心编练,训练有素,紧紧地跟着他,策应于两侧,与唐军厮杀。
气势如虎,震慑群羊,其锋难缨。唐军的士卒经昨夜袭扰,精神疲惫,又是晨起,手脚僵硬,尚未进食,又被何延锡驱使着出营作战,再加何都监的命令,忙中生乱下,哪里经得住汉军的冲击。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竟有崩溃的趋势,而何延锡直接从阵前,逃到阵后,他的举动,使得的唐军失了指挥,只能各自为战。
赵匡胤厮杀之间,仍不忘纵观战场形势,对于何延锡临阵表现,心中虽鄙,但实乐之。注意到两翼包抄的两营唐军已至,当即执刀奋武,带人冲向何延锡,在冲杀之中,已然确认何延锡的身份。
面对汉军其势难当,何延锡有些慌了,嘴里惊惶地呼喊着:“拦住他们!”
面对唐卒扎堆拦截,赵匡胤反倒纵驰跃马而突,左右横劈,带人砍散其军,疾至何延锡前。扬起长刀,斩向何延锡,嘴里断喝道:“何延锡,纳命来!”
赵匡胤战刀刃上的锋芒,几乎寒到何延锡心底,惨呼一声,下意识地矮身,滚落下马。在斩下的时候,赵匡胤收了点力,又砍在其后背军甲上,心知其必无大恙。果然,只见何延锡摔落下马,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躲到周边唐军兵卒后边,再不顾士大夫的风范。
赵匡胤见状,即可吩咐道:“全军高喊,何延锡已死!”
而后,带着人,转向朝唐军阵乱处冲去,赵匡胤的战场嗅觉十分敏锐,专打薄弱处,一路进攻,一路高呼“何延锡已死”,很快何军中军大乱,并殃及到迂回而来的两营唐军。
而何延锡这边,已失了方寸,再聚亲兵,号令士卒之时,已无效用。
唐营中,一直纵观营前,交战情况,以众凌寡,战斗居然打成这样,郭廷渭暗骂何延锡废物。当听到“何延锡已死”的汉军呼喝声,郭廷渭坐不住了,当即怒声传命:“留一千军守营,其他人,随我出战!”
很快,郭廷渭统兵,冲出营门,向战场逼来。赵匡胤这边,时刻注意着唐营的动向,见又又兵卒涌出,即果断下令高呼:“诸位弟兄,随我将旗,撤!”
在赵匡胤的率领下,战存之汉军士卒,转向朝南边突去,乱战之中的唐军士卒,根本无法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汉军脱离,转道向西,留下一片狼藉。
郭廷渭带军赶到,见走了汉军,也没办法,只能铁青着一张脸,平稳乱象,收拢兵卒。
“汉军逃了!给我追!”这个时候,在赵匡胤刀下苟全一条性命的何延锡在护卫之下,蹿了出来。
虽正了正盔甲,但满身狼狈,面目之间,尽是羞愤之色。
“不准追!”听其令,郭廷渭却严词拒绝,冲何延锡道:“此路汉军,来得蹊跷,还是先回营休整!”
“那赵匡胤,如此猖狂,视我为无物,岂能容之!”何延锡怒声道:“其见我势大而退,必如豕犬,狼狈而逃!当集重兵,歼灭之!”
郭廷渭摇头,张嘴道:“不——”
话未出口,何延锡又强硬地道:“我们只小挫,若任其离去,有何颜面面对三军?”
“刘都部署已在安远建功,击破汉军前锋,兵进寿春。我们在北边,岂能坐失良机?”
“给我追!”言罢,不管郭廷渭答不答应,即率军追击。
郭廷渭紧紧地抓着战刀,他是真有种挥刀砍了何延锡的冲动,朝廷派这些都监,太碍事了......
“使君,我们怎么办?”大部队都被何延锡以都监之名带走了,有手下指挥问。
“跟上去!以防不测!”郭廷渭没有办法。
赵匡胤这边,脱离战圈之后,便下令士卒,放慢脚步,既作诱惑,也聊作休息。
“使君,唐军追上来了!”
回首探望,果见唐军动了,沿其后而来。见状,赵匡胤松了一口气。他还在顾虑,要是方才将唐军打疼了,打怕了,缩回营壁。
这诱敌之计,确实不容易把握,要是敌人不上套,他也没其他办法。
“传令,向涂山撤离。沿路,将旗帜、兵甲,丢弃一些!”又降下一令,赵匡胤带人,吊着追击的唐军,如拉练行军一般。
而尾随其后,见着逐渐缩短的追击距离,何延锡也未多想。待见到汉军丢弃的那些军旗、甲仗,更松一口气,朝左右道:“汉军终究兵寡,也不敢敌我数千大军,这是仓皇而逃了!”
随即传令,加速追击。
就这般,逃得从容,追得急躁,不到十里的路程,一晃而过。而唐军在何延锡的带领下,大大方方地闯入汉军的埋伏圈,早忍冰挨冻,等待多时的党进,立刻带人,从两侧杀出,赵匡胤也回头反击。
唐军先有昨夜之扰,又有晨起一战,再加少进早食,又急追十里,早是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哪里能是准备充分、以逸待劳的汉军的对手。
涡口一战,赵匡胤就用一种简单而又经典的诱敌伏击,以少胜多,将唐濠州军队杀了个大败。
第79章 大获全胜
面对汉军三面攻杀,疲敝已甚的唐军几乎一触而溃。事物的发展往往就是这般,紧急临头之时,幡然悔悟,即便刚愎愚蠢似何延锡,在眼瞧着汉军如虎入群羊,肆意屠杀濠州士卒之时,终于意识到郭廷渭所言“蹊跷”何在。
这是汉军的诱敌之计啊,反应过来,何延锡几乎吐血,自己竟然看不透如此粗浅之计......
当此紧要关头,何延锡完全失了方寸,也无聚兵以抗的打算,扭马便走,直接撤去。主将一逃,唐军溃败得则更加彻底了,兵败如山倒。
唐军后方,还有郭廷渭率领一军,缒于其后,越是追击,则心中隐忧加剧,眼见其深入涂山,更是提高警惕,派人劝何延锡收兵,只可惜,其固执不听。
没有多久,涂山脚下的杀声传来,听其动静,绝非小股数百兵马所造成的声势。
“出事了!”心中大骂何延锡不听劝解,急忙率军跟上,准备支援,看能否挽回局势。
前趋一里,已有唐军溃卒,仓皇而来,一绺一绺,不成建制,混乱不堪,四散于野。郭廷渭即寻得一名校尉,喝问:“前方何事?何都监呢?”
当郭廷渭面,那军官方惊魂甫定,说道:“我们跟随都监追击汉军,直入山脚,忽有汉军从左右两侧山林杀出,汉军败兵,又回转攻杀。汉军凶猛,我军一时不察,抵挡不及,为其击溃,何都监失于阵中......”
“汉军有多少人?”郭廷渭急问。
“战旗密布,无边无际,至少上万。汉军有两名猛将,斩我数名指挥使......”校尉答道:“使君,快逃吧,诸军皆已大乱亡名,汉兵正在追击啊!”
郭廷渭自有判断,当然不会全信这失魂之低级军官的话,但何延锡遇伏兵败,却是不争的事实。
听其言退,长刀出鞘,寒光一闪,这名军官头颅落地,惊惶的色彩,停留于其面上。
深吸了一口气,郭廷渭策马上前,厉声下令道:“列阵迎敌,引败兵自两翼而走,敢有言退者,杀无赦!”
当此危难之际,郭廷渭也算当机立断,意欲以己军阻止汉军追击,对败退的唐军造成持续杀伤。就他所知,涡口汉军,人数只三两千,并且有一部分水军,汉卒万人,不过那军官大败失措之际的臆测罢了。
按剑立于阵前,看着不断败退而来的唐军,有不少熟悉的面孔,郭廷渭面沉如水,心中对何延锡恨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乱兵莽撞冲击,也被郭廷渭勒令斩杀。
没一会儿,已有汉军追击而来。
党进率先带人赶到郭廷渭军阵前,看着横道阻路的唐军,望着前排的弓弩手,党进忍不住舔了舔几乎干裂的嘴唇,不加思索,扛起一把盾,爆喝一声“冲”,率先朝唐军扑去。
进入射程,三轮的箭雨,直接给汉军造成一百多人的伤亡,党进手臂上也挂了彩。见此景,党进更加红了眼,要知道在前番伏击追杀中,他的部下也没有这么大的损失。凶性大发,意气更盛,带人撞入唐军军阵,党进则直指临阵调度指挥的郭廷渭。
一场遭遇厮杀,一爆发开来,便呈白热化。身为主将,赵匡胤没有专注于厮杀,而是在后指挥部下,追剿亡敌。等他率军赶到时,党进一部,与郭廷渭军厮杀正自激烈着。
虎目一扫,便判断清楚形势,看着占道抵御的郭廷渭军,一眼洞悉其打算。即命手下营指,带人冲上去,支援党进,而他自己,则率军迂回其侧。
汉军借胜势,又有猛将,再加赵匡胤临机调度,即便郭廷渭颇有驭兵之才,也难抵挡,终是在赵匡胤里绕袭而来之前,下令撤退,然后便在汉军的追击,转变为败退......
赵匡胤与党进追杀了数里,及近唐营,即停下,暂时作休整。
“那姓郭的,当真有些手段,抵挡我这般久,伤我近三百卒!”既是受冻之故,也是情绪激动,党进脸色通红,骂咧道。
赵匡胤的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唐营上,已然生乱,甚至波及到了临岸之水军。
“那郭廷渭,确实不易对付,如他独立统兵,我还真没把握施此计。但兵败如山倒,非郭廷渭一人力所能挽回!”赵匡胤说。
吐出一口浊气,赵匡胤指着唐营,问:“唐军步卒已败,此战我军功成大半,唯余其寨!党兄,可敢与我一道,直接冲击唐营,配合水军袭其水营?唐军陆师于我,不足为虑,若能重创其水军,则淮水下游,短时间内我军当不惧其威胁。”
“如何不敢!赵兄有此壮心,末将岂敢言否?再者,此番厮杀,我等还未尽兴。”党进跃马而出,鼓舞着士气:“弟兄们,敢随我冲击唐营否?”
他这一番激励,士卒踊跃呼“战”,连道三声,声震于野。见党进振臂一呼,即调动士气,对此等战将,赵匡胤是愈见欣喜。
不多话,同党进一起,集整军兵,经过一路的追击,时下只聚起兵卒千余人。但汉军士气正盛,不带一点怕的,稍作整顿之后,便跟着赵匡胤与党进,朝唐营攻去。
将校奋武,士卒用命,即便唐营中有郭廷渭留守的千余生力军,也挡不住汉军的猛攻。
而在涂山伏击胜利之后,赵匡胤便早早地派人通知水寨的汉军,尽出战船,顺流南下,直袭唐师。
在赵匡胤击破唐营之时,汉军水军已然和濠州水军开始交锋。若仅论实力,是汉军那几十条轻舟小舰,是完全不够濠州水军塞牙缝的。但是,失败,是会传染的......
陆上的失败,直接影响到了濠州水军,将无战心,兵无战意,以顺流撤退告终。
唐营,伪濠州团练使郭廷渭是有心杀贼,而无力回天,最终带着不足五百人的残部,逃归濠州去。而何延锡,在涂山战场带人脱离大队,绕道亡命回营,还没喝口热水,郭廷渭还营,汉军踵其后攻营,大难时分,还是跟着郭廷渭逃亡。
濠州水军近两百艘舰船,只有一百多艘见势不妙撤退成功,剩下的,全被汉军堵截,缴获。五千水军,没怎么交战,便折损近半......
涡口一战,汉军可谓大获全胜。
唐营内的酒肉成为了汉军战后的犒赏,全军大悦,诸营兵马,陆续归来,缴获与战损也渐渐统计出来。
临岸,正对着稍显残败但气氛热烈的唐营,赵匡胤与党进及水军指挥使登上缴获的最大的那艘濠州战舰。
党进伤了几处,身上已包扎结束,但观其精神焕发,伤得不重。三个人都面带喜色,尤其是张姓水军指挥,更是乐开了花,他可是未出多少力,便捞取了大笔的军功,看向赵匡胤,目光和善极了。
天色渐晚,三人盘腿,共坐一席,享受着缴获的酒肉。一名宿州的参军,满脸喜色,语带兴奋地在旁朝赵匡胤禀道:“使君,经初步统计,涡口一战,我军杀伤唐军步卒两千余人,俘虏一千,余者难计。濠州水军,俘一千五百余卒,缴获大小船只八十艘,尤其是其中有十艘,满载粮械军需的辎船。另有刀剑、兵甲、旗帜等未计其数,唐营仍有稻米一万余石,酒肉数车......”
“好!好!好!”赵匡胤还没反应,党进却是连拍着大腿,连道三声好,端起酒碗,就朝赵匡胤与水军张指挥敬酒:“赵兄、张兄,我们喝一碗庆功酒!”
“好!”
赵匡胤本是好酒之人,一饮而尽,擦了擦嘴,问道:“我军伤亡几何?”
“不大!”参军语气很轻松:“诸营士卒归列,不排除走失,算上昨夜袭击,此战前后,我军共亡三百六十七人,轻重伤四百五十一人!”
“伤亡近半啊!”赵匡胤放下酒碗,感慨道。
“同战果相比,这点伤亡,不算什么!”水军张指挥笑道:“还要恭喜赵使君,击溃濠州水陆大军,立此大功,高升在即啊!”
赵匡胤却作怅然状;“只可惜死伤了这么多弟兄!”
言罢,即向参军道:“将伤亡的军校士卒,悉数记录在册,不得有遗漏,待战事结束,我要向朝廷奏报抚恤,以慰藉这些为国征战的勇士!”
“是!”
“传令各营,稍作休整,押送俘虏、缴获上船,烧了唐营,回师荆山寨,以备不测!”想了想赵匡胤命令道,又看向水军指挥使:“张指挥,就有劳水军弟兄们,送送我等了!”
“此小事耳!”
有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赵匡胤回师涡口,拿出缴获酒肉,犒赏将士。
赵匡胤这边,一面亲笔手书战况及战果,上报淮南前营帅帐,为诸将请功。
当夜,赵匡胤与麾下将士痛饮共庆,夜半而寐。
第二日一早,受着宿醉的影响,思及作业的得意忘形,即召麾下军官,掷下严令:自他以下,此战结束前,再有饮酒者,斩!
涡口之战一结束,赵匡胤一面派人探察濠州那边的情况,一面也关注着南边,王峻与刘彦贞的战况。
那里,才是淮南关键一战。
而就这两日传来的消息看,赵匡胤总觉得,那刘彦贞,已入王都帅圈套。
刘彦贞在安远以西,击败了拦截的李重进军,已趁势逼近寿春。这在赵匡胤看来,怎么都像自己在涡口此战的计策......
第80章 一意孤行,而蹈死地
寿春这边的局势,就如远在上百里之外的赵匡胤战后所猜测的那般,北汉统帅王峻的诱敌之计,也已进入关键阶段。
在涡口之战进行的同时,南唐北面都部署刘彦贞已率三万大军及一万多名淮南壮丁兵援至寿春,加上北上的庐州军,号称十万,气势汹汹,不可一世。
而在汉军大营,在王峻的命令之下,早已潜然动作,做好了撤军的准备。东进的李重进,南下的王全斌,派出去两路拦截兵马。
李重进率护圣军在濠州安远县以西与唐军相遇,按照王峻的命令,小战一场。结果,佯败变成真败,毕竟兵寡于唐军,若不是李重进壮士断腕,留下一部,果断撤退,差点就被唐军缠上,全军覆没。
灰头土脸而归,自觉英名丧尽,李重进是羞愤难堪。不过,出人意料的是,王峻此番居然和颜悦色,对李重进善加安慰,彼时大军已经顺着淝水,撤往下蔡,王峻反而委以重任,让李重进为大军殿后。
有的时候,这败仗,要败而不溃,要把握好其中的度,可比打胜仗还难。李重进用一千多士卒的性命,证明了这一点。
王全斌那边,可要老练得多,没有与庐州张全约军交锋的意思,就将其盯在淝水边上。等收到王峻的撤军命令,撤得飞快,与李重进一道殿后,主防备寿春守军追袭。
唐军这边,大军之来,隔淝水相望,只见那一座庞大的空荡荡的汉营。得知汉军已向下蔡渡口撤退,唐军主帅刘彦贞哈哈大笑:“汉贼惧我大军,远遁下蔡,是恐后路有失而往固守,追之必可大获全胜。传令,发兵下蔡!”
同时,又传令寿春城何敬洙,已打南边而来的张全约,让他们和他聚兵一起,发兵西北。又再分两路使节,往南北通知,让濠州水军及经过补充的寿州水军齐向汉军下蔡、正阳浮桥进攻,策应他主力的进攻。
闻刘彦贞军令,何敬洙当即使人劝他:“都帅远来,师老兵疲,当先使将士休整,再图后计。且汉军强悍,未战而先退,贸然追之,恐有不测之变。君为大将,身负王命,担淮南守御之责,当审慎而行!”
何敬洙的劝解,可谓忠言,但已进入自我状态的刘彦贞,哪里听得进去,对何敬洙使者大加申斥:“汉军的战力,本帅已见识过,护圣军号称北汉精锐,也为我一战而败,简直不堪一击。我看何使君是老了,身为守将,临战之际,竟然如此怯敌。”
“你回去替本帅问何敬洙,汉军撤退之际,为何不出城追击,拖延迟滞,为我大军合围争取时间。你告诉他,本帅不治他贻误战机之罪,已是念他老将,对他网开一面。让他速速出城,与某合兵,追袭下蔡,否则让汉军逃到淮北,休怪我军法无情!”
刘彦贞这番话,传入何敬洙耳中,惹得老将暴起,气愤难抑,直骂竖子。随即遣话白刘彦贞,他奉命守备寿春,不敢擅离,君要追击汉军,自去,寿春无一兵一卒可调。
得到答复的刘彦贞,更怒,大骂老匹夫,差点斩了使者。
与何敬洙报同样建议的,便是庐州来的保信军都指挥使张全约,闻刘彦贞令,遣人告之:“都帅奉命北来,本为解寿春之围,今汉军已撤,则目的达成。当集重兵,观敌情,辅以水师之利,从容而破之。所谓穷寇莫追,何必急于追杀,给敌军以可乘之机!”
忠言逆耳,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但许多时候,对于一个身处局中的人来讲,是很难明白的。
面对何、张二人的劝告,刘彦贞只觉二者是怯战推搪,敷衍他的军令。怒使人质问张全约:“君在庐州,比邻寿春,然近半月来,迟延进军,未曾一战,未损一兵,何其怯也!当从本帅击贼,立不世之功!”
又降下严令,让张全约勿多言,领军相随。张全约性情不似何敬洙那般刚烈,无奈而从之,又请为后部,为大军殿军,刘彦贞笑之胆怯,也允了。
至于违命不从的何敬洙,刘彦贞暂时也没有办法,忙着追击,没时间与之纠缠,只打算进取下蔡,破了汉军之后,再回过头来,好好炮制这老将......
因何敬洙与张全约之故,为免其他将领聒噪,刘彦贞召集众将,强硬地说道:“北寇敌情,全在我心,汝辈何知?沮我事者,斩!”
然后即安排好进军事宜,包括张全约军及民夫在内,五万余人的队伍,径向下蔡。
当然,作为一个熟读兵书的人,刘彦贞又岂不知穷寇莫追的道理。
只是,一则他早早地便放了话,要大破汉军,执王峻头颅以献金陵,不愿虎头蛇尾。
二则,轻松击败李重进军,让他对唐军与汉军的战力对比,有了些错误的预估。
三则,他往汉军留下的营寨巡了一圈,发现在汉营之中,有大量遗漏的公私财货,车架帐篷,甚至还有诸多粮食与抛车等重型军械焚烧的痕迹。而悬于淝水之上,沟通两岸的浮桥,也没来得及毁坏。这些迹象,都表明,汉军走得匆忙。
正是有鉴于此,刘彦贞方才有大胆追击,且战而必胜的信心。
当然,刘彦贞并不知道,在撤退之前,因为将士与民夫,收拾得太干净,被王峻狠狠地责骂了一顿,直斥彼辈愚钝。在王峻与慕容延钊的精心安排之下,刘彦贞一路北来,所历所见,想不上套,也难。
下蔡距离寿春并不远,不过四十里的路程,即便有辎重之负累,半日多的时间,也足够让刘彦贞军兵临下蔡。
而这一路,刘彦贞看到了更多安他心的情况。比如有唐军士卒,捉到了一些民夫,刘彦贞亲自察问,其人答,他们是自淮北征召而来的劳役,汉军北撤甚急,遗失于野。
闻之,刘彦贞大悦,赏那些民夫以钱粮,显示他唐军的仁德。
沿途又有汉军不遗余力骚扰之,这在刘彦贞看来,只是汉军拙劣的拖延手段,没费多少力气,接连击退三波汉军的袭扰,刘彦贞传令,催促大军加速行进......
从头到尾,刘彦贞似乎忽略了,汉军真欲迟滞他进军,何以弃马军而不用。
等唐军在刘彦贞的催促下,兵临下蔡浮梁之时,淮水岸边的场景却大出刘彦贞的意料。
按他的预估,他领兵至,眼前应是汉军大乱,混杂一片,千军万马,急匆匆而争渡浮桥......
然而现实却是,汉军临岸设寨立阵,阵势庞大,严肃静默,磨刀霍霍,杀气腾腾以待唐军。冬日的夕阳,释放着黯淡的光线,照在汉军兵甲上,反射出渗人的寒芒。
见其景象,唐军顿时为其一慑,包括刘彦贞,纵观汉军背水之大寨军阵,不由得一阵心悸。当初倚势凌李重进而大胜的骄心,一下子清明了,正是因为饱习兵书,刘彦贞方知汉军的恐怖。
见状之下,刘彦贞忙乱之中,几乎颤着声音发令,让大军列阵迎敌。在阵前,设拒马,搁利刃,立木牌,又布铁蒺藜于阵前,以防汉骑突袭。所幸,隔着甚远,给了刘彦贞一些反应的时间。
汉军阵中,已搭好了一座高大的将台,王峻坐于其上,纵观唐军情势。虽隔得甚远,但唐军的慌乱可窥,并不打算给唐军缓冲的军队,即下令开战。
号旗挥舞,汉军军阵,缓缓动了起来,保持着严密的阵势,如一头战争巨兽,缓缓地朝唐军压去。
待进入弓弩射程之内,箭矢齐发,有将令所在,五千人的弓弩阵,不惜消耗,连续朝着唐军军阵抛射了十余万支箭。面对这种几乎战略性的打击,唐军纵有大盾、木牌、车架相抗,一时之间,也严重受创,死伤颇多。最重要的是,士气的急剧下滑,不稳的阵脚,直接被射乱,连反击都来不及。
箭雨过后,步军当即发起进攻。站前布置任务的时候,李重进坚决请命率护圣军主攻,意欲雪其前耻辱,王峻允之。又以小底军右翼,奉**左翼,虎捷军轻骑压阵,合两万三千余步骑,向唐军发起全面进攻。
唐军,面对汉军的打击,根本无以抵抗。算上赶路至寿春,那几乎一个白日都在行军,七十余里的距离,未加休整。及至下蔡,更未进食,如何能是以逸待劳的汉军的对手。
汉军这边,智将不少,勇将更多。以护圣军为例,李重进、王彦升,都是憋了许久的暴躁之气,直接爆发出来,率军冲杀,直接撞破唐军前阵,又有似韩令坤这样的将才,从容指挥跟进。
其余诸军,王全斌、孙立、高怀德、郭崇威、史彦超等,无不是振武奋战之将。王峻在后督战,慕容延钊军前指挥,众将士奋战,士气军心已散的唐军,没能抵挡满半个时辰,在日落之前,便告溃败。
步军建功,唐军败退之后,慕容延钊又发令,使虎捷军六千余骑,出击追亡逐北。
第81章 下蔡大捷
王峻从始至终,稳坐高台,遥望远处两军攻杀,战场形势尽收眼底。北风渐猛烈,呼呼作响,给大军作战助声助威。刮在脸上,湿冷异常,王峻却如沐春风,战场的交兵声、喊杀声,如闻仙乐。
“都帅,淮贼败了!简直不堪一击啊!”在唐军难挡汉军兵锋,溃败之时,将台上,申师厚满脸的兴奋,向王峻道。
“我看到了!”王峻很平静地说道。他的目光可一直盯着战场,未尝有一瞬的放松。
小案上的茶水,早就凉透了,王峻还是端起茶杯,缓缓地饮了一口,微颤的双手显示着,他的内心实则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波澜不兴。
申师厚仍旧喜悦难抑,道:“此一战,大破唐军主力,势必影响整个淮南大局,都帅一战而建此奇功,必当闻名天下啊!”
终于,王峻的嘴角带上了点笑意,抬眼看了看天色,已然彻底黯淡下来,战场之上,已是晦暗一片。
形容一肃,王峻双目之中隐约泛着寒意:“传令,让虎捷军全军追击,一路掩杀,唐军跑到哪里,他们就追到哪里!其余各军速行整顿,大举火把,随其后追杀!告诉诸军,凡着唐衣、披唐甲者,皆可斩杀,使其再无结队而抗天兵者!”
“是!”申师厚得令,即遣人向前线指挥的慕容延钊而去。
又看了看天色,王峻不禁叹道:“只可惜天色已暗,否则我能竟全功!”
夜战的风险,让王峻心怀忧虑,一个不慎,便会加大己方的伤亡。但那点风险,比起丰硕的战果来说,又算不得什么了。
作战指挥,尽数委于麾下,王峻则下将台,自归水畔的汉营,吹了将近一下午的冷风,风湿都快犯了。
有王峻将令在,调整过后的汉军,完全放开手,对唐军进行追杀,一路大造杀伤,不在意俘虏。顺着来路,一路反袭,追击数十里,直到寿春城前。
这一路,面对汉军的强凶霸道,无情杀戮,有不少唐军军民,为躲避刀兵,跳入淝水,欲泅水活命。即便如此,仍旧不为放过,或冻死,或淹死,或被汉军射杀,能存命者,十不余一。
一路的尸横遍野,漂于寒江,唐军的鲜血,几乎将淝水染红。
唐军这边,唯有前番机智请求殿后的张全约军,见势不妙,及时带人撤退,不管不顾,径向南奔。虽有临阵怯战之嫌,在张全约这边看来,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隔着十里地,都能清晰地听到那炽烈的杀声,情势可以想见,由不得不心生畏忌。张全约本不欲领军追击,是难扛刘彦贞的军令,为其所迫,不得已而来。
至于有麾下将校提议,发兵前趋,救助大军,则为张全约所拒绝。
下蔡渡头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汉军的阴谋,刘彦贞刚愎自用,不听劝告,轻敌冒进,执意带领朝廷禁军趟入险地。
汉军的虚实,也不清楚,刘彦贞已经去送死了,他岂能再带领麾下将士去陪葬。与其冒险,还不如多替大唐,留点兵马,用以守备淮南。
另一方面,追击前刘彦贞的盛气凌人,质问折辱,张全约心里哪里会没有一点计较。
只是稍作考虑,便下了按兵不动的命令,及待下蔡渡口传来,刘彦贞军溃败的消息,则更不加犹豫,即调头南向,朝寿春飞奔退去。
张全约撤得也算快了,不过这来回六七十里的奔波,也将手下将士累得够呛,遗失颇多,但即便饥疲异常,逃命总归是不慢。纵使如此,仍旧被后续追来的汉军铁骑给追上了,一击而溃,没能逃过兵败的命运。
不幸中的万幸,张全约军被追上时,距离寿春已不远,他集中起自己麾下最精锐的一千军用性命阻挡汉骑,自己则率大部奔往寿春,损兵近半,借着夜色的掩护,渡过了汉军此前为诱敌而未拆除的浮桥。
寿春城内,何敬洙闻兵败,也率军出城接应,两个人统兵,依仗淝水浮桥,收拢败兵七千余。虎捷马军,在下蔡——寿春之间,纵横七八十里,来回消灭唐军败卒,几成屠杀。指挥使郭崇威与史彦超都没有贸然去进攻淝水浮桥,直到突击在最前的汉军步卒赶到,何敬洙下令,焚毁浮桥,断了汉军追击通道,也断了其他南唐军民的求生通道。
黑夜之中,将士高举的火把,在冬风中飘忽不定。淝水浮桥,仍在燃烧,大火熊熊,透过火光,能够瞧见对岸,数百唐军亡兵,被汉军赶到水边,不带一点同情,挥刀屠杀。
哀求,惨叫,痛哭......直到岸边,慢慢地恢复平静。
水边的风声,愈加萧索,西岸的唐军,眼睁睁地看着东岸汉军的残忍与暴行,有不少人露出仇恨与愤怒,也有不少败兵露出劫后余生神情,但更多的,还是恐惧。
何敬洙矮壮的身形站在军前,晃动的火光印在他漠然的脸上,不知觉间,老泪纵横。良久,不禁凄怆道:“此一战后,江淮将平添多少门户,披麻戴孝,父失其子,妇亡其夫......”
张全约站在其侧,也不禁叹了口气,疲惫的意态之间,流露出少许的后悔。
“可知刘彦贞是何情况?”何敬洙问。
“不知!”张全约摇摇头:“全线溃败,大军各自逃亡,哪里顾得上,或许走失亡命,或许陷于敌手,或许殁于阵中......”
“此国贼也!”何敬洙情绪爆发:“虽百死莫赎其罪!”
张全约小声道:“何公,事已至此,当如何应对?”
闻言,何敬洙尽量地稳定住情绪,冷静地吩咐道:“收拢败兵进城,安置休整,具表上奏,派出候骑,探查敌情。你我,要准备好死守城池了。此一败,我朝淮南局势大变,用不了三两日,汉军必然再度南下,你我守备寿春,免不了一场血战了......”
于是,何、张二人,将下蔡败兵,尽数收归寿春,修缮兵甲,激励士气,准备死战抗汉。
一直到后半夜,飘荡于寿春与下蔡之间,淝水之畔的杀声,才彻底消失。
翌日清晨,慕容延钊在一都骑卒的护卫下,巡视战场。一路南行,举目可见,尸横遍野,狼藉满地。
众寡不一的汉军队伍、民夫,在歇息过半夜后,清理着战场,收拾着缴获,押送俘虏,朝下蔡大营归去,休整报功。
巡视下来,慕容延钊发现,有一些汉军士卒冻伤冻死的的情况发生,毕竟在冬夜野外厮杀追击那般久,筋疲力尽,有许多士卒,在临时营地里到头即睡,然后就没醒得过来。
汉军都如此,而况于被俘的唐军将士、与劳役,他们则更没有保障,冻死冻伤要更多。
战争的残酷,在慕容延钊面前,表现得淋漓尽致。当年栾城一战,同样是杀人盈野,但都没有此时的场景,更让慕容延钊心中感到戚戚然。
“此战过后,淮南局势定矣!”身为将帅,慕容延钊迅速地压下心头的那点柔软,迅速地恢复坚如铁石,朝左右严令道:“传令诸军,迅速打扫战场回营,救治伤残,清点缴获,统计损失,核定军功......”
“是!”
“再往寿春方向看一看!”招呼着部下,慕容延钊驱马向南。
未行多远的距离,只见护圣军指挥使韩令坤轻骑而来,望见慕容延钊,飞马加速,落马见礼通名。
“何事?”见其状,慕容延钊问道。
韩令坤脸上带有点沉凝,说:“启禀都虞侯,李、王两位都指挥使,正在杀俘,末将苦劝不止!”
“有这等事!”慕容延钊声音直接就上扬起来。
心中微紧,慕容延钊重视起此事,当即着韩令坤带路往见。
冬晨的淝水之畔,雾气朦胧,水汽弥漫,而在滩涂之上,已是人头滚滚。约以三千之数的唐军俘虏,被护圣军士捆绑羁押着,一排排押赴岸边,无情斩杀,人头滚滚,血腥残酷......
李重进与王彦升策马在旁,领着两营军士,随时准备弹压俘虏动乱。二者神色轻松,言谈如常,他们在昨日的大战中,功劳颇大。
等慕容延钊疾驰而至时,三千俘虏,只剩下五百余人了,个个凄怆畏惧,呼天呛她。
李重进与王彦升赶忙见礼,望着那有如修罗地狱般的场景,慕容延钊怒意彻底上来了,直接质问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谁让你们杀俘的?”
见状,王彦升倒是一脸轻松,道:“都虞侯请息怒。唐军的俘虏太多,杀掉一些,好控制。”
第82章 杀俘
闻王彦升答,见其面无惭色,慕容延钊言辞顿时激动:“我等奉命南征,是欲尽收淮南以为汉土,籍淮南百姓以为汉民,兵争为先,攻心在后。战场厮杀,尚在军理。此战之后,淮贼大慑于我君威,兵心尽散,可一鼓而下。”
“尔等于此悍然行此残虐之举,传将出去,坏我大军之名,必当激起淮军抵抗之意志,失淮南百姓民心!届时,我们又将让我朝多损失多少士卒,方能攻占淮南?”
慕容延钊从来以镇静谦和示人,难得有此暴怒之时,面对其威势,李重进与王彦升心中,也不禁泛起了嘀咕。李重进道:“都虞侯,末将等哪里考虑得了那么多,也是杀红了眼,收不住!再者,昨夜攻杀,我护圣军上下弟兄,死伤颇多,将士们心怀仇恨,也需要发泄一番,替袍泽们报仇!”
“简直信口雌黄!”慕容延钊怒斥:“军纪何在?如非你二人授意纵容,何以行此大伤天和之举?”
王彦升是个暴脾气,被慕容延钊这般指着鼻子斥责,心里也来了气,硬着脖子道:“人已经杀了,都虞侯多说无益,我二人在此,听凭处置!”
冷冷地盯着王彦升,又看上李重进,挥其马鞭,狠狠地在二者身上抽了两鞭子:“在下位卑职低,还没有权力处置两位都指挥使!”
硬生生捱了两鞭子,忍着疼,李重进还是陪着小心,向慕容延钊道:“都虞侯,事已至此,你说怎么善后吧,我们听令便是!”
慕容延钊没有作话,只是板着张脸,凝视着王彦升。在慕容延钊的目光下,桀骜不驯的王彦升,还是有点心虚地别开了眼睛。慕容延钊可非旁人,那是天子的心腹爱将,军中早有传言,几年内,两司统帅之位,他必列其一。
深吸了一口气,慕容延钊上千,看了看淝水边上堆了厚厚一层分离的尸首,数百汉军士卒,已成刽子手,狰狞恐怖。
残存的唐军俘虏,原本已至绝望,但见汉军这边的动静,慕容延钊对李、王二人的责骂声,又给了他们少许希望,一道畏惧而又期冀的目光,投向慕容延钊这边。
朝那些人扫视了一圈,神情之间,显露出一丝不忍,慕容延钊一扬手,转过身,不带感情地命令道:“此处,交由尔等处置,务必善后妥当,所害之人,以战场斩杀论数。记住,今日之事,在场之人,守口如瓶,敢有散言者,以惑乱军心论处!”
“是!”李重进与王彦升下意识地应承下。
慕容延钊则没有再说什么,上马即带领部下,北向下蔡,还营而去。
“韩令坤,是你这厮去把慕容都虞侯招来的?”待慕容延钊走远后,瞧见了躲在一旁的韩令坤,王彦升朝其质问道。
见王彦升怒气冲冲的,韩令坤上前,小声应道:“二位将军,末将这也是为你二人考虑啊!”
“当某好欺吗?”听其言,王彦升怒道,他挨了骂,受了打,心里有气,直接扬起了鞭子。
见其状,韩令坤赶忙道:“将军息怒。杀俘终究不祥,若二位将军事后上报,帅帐那边,恐有问罪隐忧。今都虞侯先来,则将这隐忧影响,将至最低。方才都虞侯不是说了嘛,让我们善后,以战场斩杀计......”
听其言,李重进摸了摸肩膀,虽然隔着肩甲,还是挺疼的。只见李重进止住王彦升:“韩指挥使所言,也有道理。关键是,如何善后?”
王彦升终于冷静下来,望了望剩下的俘虏,面上狠辣之色一闪:“都到这一步了,还能怎么办,全杀了。”
“那都虞侯那边如何交待?”李重进朝北面指了指。
韩令坤这个时候,则抱拳道:“这些人活着,也不会感恩,只会更加愤恨我军,日后定会宣扬我军的不是,不能留着。慕容都虞侯临走前,虽然没有明说,但末将看来,也是这个意思!”
“韩令坤啊,你小子,就是心思多!”听其言,王彦升当即多瞧了韩令坤两眼,随机形容严肃起来,盯着他:“既如此,这剩下的人,就交给你处置了!都虞侯的命令,善后妥当!”
闻令,韩令坤微微一讷,不过并没有推搪,拱手应道:“是!”
神情郑重地走到前边,韩令坤扫了眼那些可怜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一挥手,朝执刑的护圣军士道:“听令!将这些心怀叵测,顽抗天威的淮贼,都斩了!”
“都斩了”三个字,从韩令坤口中吐出,有些轻,但此令过后,淝水边上又添一笔杀戮。
韩令坤带人,收拾善后,焚烧尸体,但是,这古水边上,由战争引起的罪恶,却是一把火,无法焚烧殆尽的......
杀俘的事,哪里可能完全隐瞒得住,只是汉将们作为胜利者,有改写历史记录的机会......
李重进与王彦升这边,招呼着麾下,押送着缴获,护送着伤员,从容北还下蔡大营。
经过昨夜合作,浴血厮杀,斩将破阵,又有今晨杀俘的交情,李重进与王彦升之间,关系亲近的许多。李重进慕其勇武剽悍,王彦升赞其将兵之能。
“王兄,观都虞侯的表现,只怕此事,没这么容易了结啊!”骑乘在马上,李重进忍不住说道,似乎有些心虚。
王彦升摆摆手,道:“我等都是有功之人,都帅又岂会因这点唐卒,责备百战之将?否则,军心何安?就算传到陛下耳中,又何忍怪罪我们?”
“不就杀了点人嘛!战场之上,哪有不死人的,淮贼五六万之众,经昨夜那般驱杀,活命者有几人?这不足三千人,算得了什么!”扫了李重进两眼,王彦升耸耸肩膀:“李兄,我尚且不惧,你又有何忧?再不济,你朝中还有郭枢相护持......”
听王彦升之言,李重进嘴里附和着,他心里则隐隐有些担心,慕容延钊的态度,让他难免迟疑。而更是因为有郭威的存在,他才心头忐忑,对于他那个叔父,李重进是又敬又怕,如犯了罪,绝不会对他行包庇之事,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此时此刻,李重进难免有些后悔,怎么就头脑发热,陪着王彦升杀俘......
北汉大军的下蔡大营,已是一片欢腾,隆隆喧嚣,乃至有些混乱。但帅令之下,各级将领,整顿会下,各营书吏,奔走其间,几年的军纪训练,使得汉军足够有素,乱不起来。
帅帐之中,诸军指挥陆续报捷,唱告斩获,王峻始终稳如泰山,淡然以对。
“都帅,根据粗略统计,下蔡一战,我军至少斩淮贼一万七千首级,俘虏不足四千,其余冻死、淹死者,难计其数,除了庐州来的张全约军逃得快,收拢一批败兵退守寿春,唐军几乎全军覆没。纵有漏网之鱼,也不多,且战力不存!”申师厚嘴脸上洋溢着笑容,向王峻道喜。
“不错!”王峻点了点头,仅此反应而已。
未几,虎捷马军指挥使史彦超带着一队骑卒还营,汉骑最后也差不多打散了,各自追击建功。
直接上帅帐求见,兴冲冲地,将一颗首级献给王峻:“都帅,这是淮贼主帅刘彦贞,这厮战败之际,疯狂亡命,东逃近百里,末将也追了他百里,终于将他及亲兵斩于马下!特执其首级以献!”
闻此,王峻果然来了兴趣,直接站了起来。这回不用王峻暗示,营内的几名将校,都快速地起身陪着。一战大胜,王峻威势更盛,寻常将校,几乎不敢抬头直视之。
将刘彦贞的首级仍在地上,王峻探脚随意地拨弄了几下血糊糊的头颅,王峻哈哈一笑:“这就是刘彦贞?很寻常嘛!我当他是如何的雄伟英姿,能使李璟那老儿将如此大军尽付于其手!”
听王峻之言,营内一名指挥使,当即拍着马屁:“淮贼北上之时,这刘彦贞何其张狂,李璟老儿也是瞎了眼,以数万精锐付之,都帅略施小计,便使之灰飞烟灭,这天下,何人还有都帅之能?”
这等吹捧之辞,虽然明知是恭维,王峻听着仍旧舒坦,捋着胡须,笑容满面,指着刘彦贞的头颅,朝营前小校吩咐道:“去,将刘贼的首级,传视诸军!”
在王峻沉浸在满帐的赞誉声中时,慕容延钊走了进来,方才安静下来。待诸将退去,慕容延钊向王峻说起,王彦升、李重进杀俘之事。
闻之,王峻的态度,让慕容延钊一阵心冷,只见王峻摆摆手,无所谓道:“此事,我已知之。无非是一些俘虏,本意就是要对淮贼多造杀伤,弱其国力。他们二人行为虽则过激,但过不掩瑜,昨日攻杀,护圣军首当其功。再者,而今已入寒冬,天气只会越来越冷,大军在南,粮秣被服本就转运不便,俘虏太多反会增加我粮食消耗......”
“如此,会激起淮民的反抗之心啊!”
“若不让彼辈知道我军的厉害,不让淮民畏惧,他们又岂会轻易臣服?”
见王峻的反应,慕容延钊叹了口气,拱拱手:“都帅既有定议,末将也无话可说!”
天黑之前,王峻收到了来自涡口的战报,得知赵匡胤设计击败濠州唐军,一战而解淮水下游唐军水师的威胁,王峻只叹了句:未曾想那赵匡胤,竟有此能!
不过,对于涡口的胜报,王峻很快表示愤怒、不满!
第83章 东京反应,王峻密奏
东京这边,御驾还未起行,下蔡大捷,连带着涡口之战的战报,由驿骑飞马,传入开封。
悉之,天子与满朝公卿大悦,喜不自禁,齐向刘承祐贺。刘承祐又命中书舍人陶谷,将军报中的战果,稍作加工美化,而后制成官榜,又着开封府宣示全城,提升民气。
根据官府告文,下蔡一战,唐军援淮主力十万,全军覆没,主将刘彦贞授首。涡口一战,濠州三万水陆大军大败,折兵过半。而大汉军队这边,损伤几乎可以不计,俘虏、缴获无数。
枢密院中,比起往日的肃穆,诸房职官、主事,难免有些议论,关于下蔡大捷与涡口大捷的事。王峻那边,打了个大胜仗,虽然惊喜,但还不算出奇,毕竟主力所在,精兵强将甚多,只能说其用兵有方。
但涡口那边,凭借着两三千团练及水军,对数倍于敌,竟然取得了全胜,赵匡胤之名,头一次在朝廷内唱响。
郭威在他的公案,审阅着文书,签发着军令,淮南前线两处大捷,到朝廷中枢这边,有将有不小的调整反应。
“枢相,宫城来人传谕,陛下相召!”副使郑仁诲入内,禀道。
郭威的身影,路过衙署诸房,周遭立刻肃重如常。有种威势,不需强压,群情肃然。
崇政殿内,一干年轻人,后起之秀,正在畅所欲言,指点江山。
“下蔡一战,三万唐军精锐,毁于一旦,淮南局势大变,我朝胜势已成,接下来,淮南再无余力,抗我天兵!”赵延进声音洪亮。
“不然!”安守忠提出反对意见:“仍不可小视唐军,据报,寿春城中,何敬洙与张全约收容了近万的军民,守军兵力破两万,又屯有足够的粮草,其若死守,只怕不好轻下!”
闻言,赵延进立刻反驳说:“一干闻风丧胆的败军,还有何威胁?只怕他们,反会影响未参战的其他守军!如何能挡我大胜之师?”
“听闻那何敬洙乃唐军宿将,一生戎马,起于毫末,经历丰富,以善守闻名!不可小觑,就此前报,面对我大军,应对十分从容!”张永德开口了:“当然,毕竟是一老朽,花甲之年,能坚持多久?”
“几位将军说的是!”新科状元李昉,此时也参与进来,道:“伪唐少良将精兵,君主也无识人用将之能,确实难挡我大汉攻略。不过,下蔡一战,虽大展我军雄风,大挫唐军,削其兵力。”
“但以伪唐的国力实力,也非一战便可下,以下官之见,还需打几仗,再弱其国力。不过如今,湖南形势糜烂,已困唐军数万兵,此番又损三万禁军,淮南各州镇,也只能坐守,天气渐寒,金陵那边,短时间内恐怕是难以调集一支足够的军队北渡支援!”
“不过,既已入冬,天气只会愈加寒冷,天寒地冻,实不利于我军作战,尤其是攻城之战。如淮南州镇唐军守卒,皆死守顽抗,我军想要扩大胜势,再取得大的战果,也没有那般容易!”
听李昉这一番话,几个人在这风度翩翩的状元郎身上打量了几圈,赵延进眨了眨眼睛,道:“没曾想,我们的状元郎还有如此见识!”
李昉摸着自己的短须,笑得很温和,谦虚道:“下官随口言之,书生之见。”
张永德则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状元郎之言,确实有理。尤其是时节,如今只是初冬,尚可坚持克服,一旦至深冬,作战且不利,粮草、军械、御寒之资转运的难度与损耗,将大大提高......”
“如此一来,想要借势,一举鲸吞淮南之土,还真没有我等想象中的容易!”赵延进也忍不住说道:“朝廷选秋末动兵,真不是个好时机啊!”
“那也没办法!”安守忠道:“毕竟前番南北形势,非我一朝可决,毕竟受制于人!不过,值寒冬,我将士作战虽则辛苦,却也免北方胡虏之扰!”
赵延进等人谈得欢,王著也在其间,他虽不通军略,却也听得津津有味的。
刘承祐在御案上边,仍旧研究着寿州前线上呈的捷报,听着大汉良才们的谈论,心情还是比较放松的。
抬眼,轻咳了一声,几人立时便安静了下来,看向刘承祐这边。
刘承祐的目光,落在张永德身旁,一名丰神俊朗的青年将校,问道:“仲询,众人谈军,可谓热火朝天,你何以枯坐于此,不置一言?”
被点到名的小将,就是潘美了,不知为何,刘承祐对这个在《杨家将》中被丑化得过分的青年,就是有些莫名的好感,将之提拔到大内军,担当殿前供奉官。
潘美素有大志,少年时便闻名乡里,算是被郭荣简拔于微贱,培养了两年,举荐东京,在禁军中又当了两年多的军校,一直表现不错,每岁的评比都是上佳,位于同级前列。
今岁以来,被刘承祐提拔到殿前,激动的同时,也难免小心了些,为免犯错,做人行事,都比较谦逊谨慎。
此时闻刘承祐问,不由道:“陛下,末将见识浅薄,不敢妄言!”
“诶......”刘承祐摆摆手,道:“朕把你们叫来,就是让你们各抒己见,畅所欲言的,见解不分对错,关键是要讲出来!说说看,你对淮南前线,有何看法?”
听天子这般说,又迎着刘承祐鼓励的眼神,潘美这才说来:“陛下,末将以为,大军虽已渡过淮水,并且取得了下蔡大捷,但在淮南之地,仍未有一个稳固的立足点。以末将之见,接下来,或夺寿州、取庐州,或攻濠州、占滁州乃至扬州,将淮南之地彻底切割为东西两块,则唐军必难守之。”
“经前后几战,我军损伤也不小,需整顿待机,补充军卒兵备,陛下亲征,幸淮南之后,便是发起下一步攻势的时机。只是,我朝要做好冬季艰苦作战的准备!当然,如欲稳妥,最好等来年春,再行大举进攻!”
听完潘美的话,刘承祐指着他,朝左右夸道:“看到了没,朕的眼光,又岂会错,有如此见识者,大汉军队中,这个年纪,又有几人?”
“恭喜陛下,又得一良将!”见刘承祐心情好,王著机灵地贺道。
未己,张德钧来报,郭威、魏仁浦奉命来觐,刘承祐让殿中的俊杰们退下,单独接见二人。
“朕召二卿来,是有两事,想要问问你们的意见!”落座,看着郭威与魏仁浦,刘承祐直接说。
“陛下请讲!”两人目光小小地接触了一下,由郭威问。
刘承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更已失下蔡大捷的喜色,只是很平静地说:“王峻给朕上了一密奏,责宿州团练使赵匡胤,自作主张,擅自出击,让朕问其罪!”
闻言,郭威与魏仁浦眉头顿时便皱了起来,郭威道:“赵匡胤以寡敌众,大败唐军,大解淮南水师的威胁,实乃大功!王秀峰,何以如此?”
思及王峻的个性,郭威有所猜测,心中琢磨着是否是王峻怪赵匡胤抢了他的风头。但只是心里想想,没有说出来。
刘承祐则道:“我们的王都帅,可是振振有词,有理有据。他给宿州军下的命令,是稳守涡口,赵匡胤出击之时,正值下蔡大战一触即发,唐军入套之时。涡口虽斩获颇丰,但赵匡胤贸然出击,若是时间早些,消息南传,很可能惊跑了刘彦贞!”
“按王峻的说法,若非时机正巧,涡口一战,则必影响寿州的战事,让大军苦心准备,尽付流水......”
听完刘承祐的描述,魏仁浦却是不由道:“王都帅此见,却是过为己甚。赵匡胤明析敌情,胆略过人,临机果断,方有涡口一胜。并且战果颇丰,成功阻止濠州唐军西进!如此大功,自当赏拔,岂能不功反罪!”
“郭卿以为呢?”刘承祐问:“朕当如何回复王峻!”
郭威都无意看刘承祐的脸色,左右也看不出什么,只是想了想,应道:“陛下莫若暂时忽略此事,权当未闻,不置一词,另外再下诏褒奖王峻,厚赏之,派专人先行前往前线大营,代替陛下犒赏有功将士!”
刘承祐不假思索,便允了此事:“就这么办,就让王朴,亲自走一趟,先替朕看看前线局势!”
“另外!”魏仁浦也拱手,向刘承祐:“陛下,御驾幸淮南,刻不容缓了!”
第84章 无法遏制的猜忌之心
御驾幸淮南,魏仁浦突然提起这已然板上钉钉的事,虽显突兀,但当然不是无的放矢。仅透过那封密奏,仅通过刘承祐转述,都能感受到王峻在淮南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没有下蔡大捷,问题还不大,然而有此影响整个淮南战局的大胜,若不给王峻降降温,只怕出问题。王峻确有统军之才,但还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只是在动兵之前的那段时间,经过各方面考量,他最适合罢了。
而王峻的性格与作风,在此前还不算问题,但经此大胜之后,朝廷这边就不得不顾虑,如此大胜助涨其骄心,毕竟从来骄兵必败。这样的情况下,在将朝廷主力付于王峻之手,刘承祐这心里都不安。
这不是皇帝与朝廷对前线将帅刻意的猜忌,只是有所顾虑。临阵换帅,自是不至于,但对于前线大军的控制,却要着手进行了。当此之时,也只有皇帝亲临,能够不知觉间,将王峻压制,并且顺理成章地拿回指挥权。
另一方面,皇帝亲征,是早早定下的事情,日子都定下了,并不突兀。再者,对于如今的大汉以及天子来讲,兼并淮南的大略,拓土之功,当首推皇帝刘承祐。
“亲征之事,既已筹备妥当,当无再议。一个下蔡大捷,对于伪唐而言,还不够,朕逆天时以伐淮南,就是不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刘承祐语气淡漠而坚定地说道。
言罢,沉默了一会儿,刘承祐抬眼看了看郭威,脸上隐约添了几分怒意:“另一事,淮南前营传回消息,李重进与王彦升在淝水边上杀俘,将近三千手无寸铁的淮南军民,被尽数斩杀!他们二人,好大的胆子!”
杀俘的事情,纵使在军队中禁止谈论,并且尽力遮掩,还没有扩散开来,但这等事情,是不可能做到不走漏消息的,也不可能瞒得住刘承祐的耳目。
刘承祐将情况,简单与二人描述了一番,包括慕容延钊的善后应对以及王峻的态度。
郭威闻讯,便忍不住怒气,直接向刘承祐建议道:“陛下,当立刻拘押李、王二人,下狱问罪!”
果然,涉及到自己侄子,“郭雀儿”这心看起来够狠,一点也没有回护的意思。当然,郭威的这番进言,更像是一种表态。
魏仁浦虽然有些唏嘘,但始终保持着冷静的模样,摇摇头,道:“就淮南的军报,此战大破唐军,李、王二人率领部下,奋勇杀敌,厥功至伟,护圣军前后损伤也不小......”
郭威少有的,打断魏仁浦,厉色插嘴道:“功是功,过是过,不可相抵。陛下这几年,整顿禁军,加强军纪,从来都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那以何名义降罚?”魏仁浦仍旧沉稳说道:“如以杀俘之事,则此事必然大规模传扬开来,更不利我军名声。如以其他名义,对新立战功的功臣降以罪责,则难以服众,恐伤军心!”
听魏仁浦这般说,郭威适时地住嘴了,然后看向刘承祐,一副由皇帝陛下做主的样子。好嘛,二者的对话,已然将情况剖析地差不多了。
“此事暂且压下,战事结束之后,再作处置!”刘承祐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此例绝不可开!唐末以来,中原大乱,群雄并起,互相攻伐之间,我华夏丁口锐减。”
“朕继位以来,虽苦心经营,发展国力,然受限于人口,始终难以爆发。朕欲取淮南,除了土地、城池,最看重的便是户民。两百多万丁口,若能尽取之,只要稍作消化安抚,以后能给我朝提供多少粮秣,多少兵源,对我朝的国力是多大的提升!”
“三千俘虏,转化得好,就是三千甲士,再不济也是三千农民,三千苦力!就被他们如此轻易地杀了,就为泄其杀欲!”
刘承祐这一通发言,少有地情绪激动,显然他是真的生气了。当然,没有在专注在“杀俘不祥”、“有伤天和”这些人道主义的点上,更多的考量在人口、国力上,更直白点,利益......
郭威与魏仁浦没有贸然接话,而是等皇帝发泄完毕。
并没有让二者等太久,刘承祐迅速地平稳下心绪,严肃道:“此事也给朕提了个醒,对于诸军,还需加以约束,尤其是军纪的约束!”
“另外,枢密当签发政令,晓谕淮南诸军,严禁虐杀俘虏,抢掠百姓!违者重惩!”
“是!”郭威应命。
刘承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神情恢复了平日里的古井不波。要说刘承祐,也算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死人见得多了,直接因他产生的杀戮与死亡,则更不计其数,心肠早已练得冷如铁石。
别看刘承祐在此事上,气愤异常,但真正让他生气的,还得属淮南前营在“杀俘”之事上的瞒报,连提都没提......
“谈及人口问题,有一点,我们也得考虑到!”刘承祐的脑筋转得很快,借着其事,又与郭威、魏仁浦讨论起来:“而今战事初起,我兵锋方指淮水一线。待日后战事扩大,波及整个江北、淮南,那么淮南之民,难免有因战乱,渡江南逃者,却是不得不防!”
说到这一点,郭威立刻赞天子高瞻远睹,目光长远。针对于此,魏仁浦给了几点建议:
一者,自然要加强汉军的军纪,对于占领的州县,勿作扰民之举,这是基础。
二者,派人宣扬大汉的政策,南唐虽然富庶,但各种税收比起北汉都要重得多,底层的百姓,日子可一点都不好过。
三者,收买淮南的官员、将吏以及地方宗族。
四者,尽快打到长江沿岸,派兵把守渡头,以兵卒巡防,更重要的,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事,纳淮南以为国土,将局势稳定下来。
同郭威与魏仁浦又议了议前线事,方才放二者还衙。
而刘承祐自己,则又拿出了几份密报,脸色冰冷地阅览着。
其上边,都是针对王峻的汇报。
比如,王峻好享受,帅帐奢侈,珠光宝气,仪仗布置,有逾制之嫌;
比如,王峻在军中,大摆排场,盛气凌人,一言九鼎,驱使将校,若役牛马。
比如,王峻大放厥词,对于天子与朝廷,不完全放权与他,颇有微词。
比如,王峻提拔私人,军功簿上,多亲近旧部,而寡于公平。
比如,王峻中饱私囊,军前缴获,有金玉美饰之物,良马宝剑,纳于私帐。
比如,下蔡大捷第二日,王峻以前营都部署的名义,犒赏军士,三军由是大悦,竟有呼万岁者。
......
这一桩桩,一件件,累积起来,无不证明,王峻已然飘了。虽然,刘承祐有足够的自信压服王峻,并且经过他多次整饬的禁军,掌控力上也有底气,各种后手布置也不缺,王峻没有人望......
但是,凡事就怕个万一,万一前线出现什么变故呢?
再是精明,再是冷静,再是自信,早已进化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刘承祐心中的猜忌,已然在蔓延滋长,逐渐吞噬他的心房......
十六日,刘承祐改封皇弟刘承勋为雍王,以其领京兆府尹之职,并亲自与太后李氏为其送行。
雍王此去关中,刘承祐不只将其太傅提拔为京兆府判官,还从朝中、翰林院给他配备了几名佐官,又抽调的三百禁军甲士,以为护卫。
可以说,对于这个皇弟,刘承祐收起了猜忌之心,并且格外爱护与看重。
十七日,刘承祐于宫中举办家宴,叮嘱好皇后及后妃,将后宫及东京之事,托付与太后。不管到什么时候,能够让刘承祐将后背倚靠的,只有太后李氏。
十八日,刘承祐于东京南门誓师,与留守东京的宰臣及将领们交待过后,御驾动身南下!
第85章 郭荣给的惊喜
沿着汴水方向,两万余大军顺着逐渐凛冽的北风,从容南下,旌旗招展,水陆并进。刘承祐此番南下,除了带去补充的军力之外,便是大量的军需物资,尤其是抛车、火油弹、强弩等攻城利器,足足用了五十余艘船转运,意欲趁着淮水结冰前的这段时间,尽量调配物资。
淮北的民夫,这一次没有征召多少,因为淮南战事,前后已然在中原征召了六万多劳役,军前军后地效力,民力虽然还足够支持,但对于朝廷而言,成本太高。尤其在有一条,省时省力省钱的路可走的情况下。
根据臣僚建议,经刘承祐允许,此后的战事,打算就近从淮南征召民夫,以供大军,这是直接打算将淮南的战争潜力用上,也是此消彼长的事。
虽然严令,北汉大军,不偷抢,不烧杀,不**,但徭役征召,可是正常的统治行为。毕竟是武力征服,哪有那么多温良恭俭,淮南百姓受到战争之创伤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汴水之上有龙舟,刘承祐在大军中,是乘一日船,坐一日车。不过相较之下,他还是喜欢乘车,比起水上的浮沉不定,陆地上,让他感觉踏实。
虽处大军之中,但为防不测,天子车驾还是设有三辆,前后间隔二十丈,刘承祐每登岸,任则其一。
銮驾很宽敞,铺设舒适,可容刘承祐于其间,读书、理政、议军、睡觉,甚至于......
贤妃折娘子,此时便侍候在銮驾内,陪着刘承祐。车内还算暖和,脱掉了厚实的裘袍,只余两件常裳,紧致在身,勾勒出曼妙的体型。
陪刘承祐出征,折娘子没有因皇帝的宠幸与疼爱而欣喜,反以能出宫见识大战而兴奋。同样是将门虎女,比起贵妃高氏,折娘子身上的“野性”似乎要浓一些,也更纯粹一些。当然,让小娘子,化作一美娇娘,安静地相夫教子,也是耐得住寂寞的,这才是了解过后,刘承祐对其愈加喜爱的原因。
结实的车轮,承载着厚重车身,行进之间,颠簸不断,虽然这几年来,中原的道路交通有所改善,但也只是有所改善罢了。而朝廷为淮南战略,针对中原各州的交通改造,也基本上都集中在几条水运干道上,以朝廷当初那薄弱的财力,也只能勉强做到在河道上的基本投入。
至于陆途官道,也只有地方州县,在农闲且仓廪稍有积粮之时,响应朝廷的号召,整缮道路沟渠。
是故,几乎是瘫卧在车驾内,行进间走过一段坎坷,所产生持续颠簸,颠得他昏昏欲睡。这还是官道,情况都是这等恶劣,就更别提其他了。
也就是近来无雨,否则道路泥泞,大军南下,还要再麻烦些。
身体一晃一晃的,刘承祐忍不住朝身边的折娘子道:“等朕腾出手来,定要将国内的道路,好生修整一遍。道不通,路不平,何以富天下!”
类似的话,刘承祐已经说过不少次了,但是受限于国力,基本上,都止于嘴上。在这方面,刘承祐很像个嘴强王者。
在旁闻言,折娘子不由笑了,递上一颗冬枣,对刘承祐道:“官家自有雄心壮志,但像你平日说的,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急不得。”
“朕很急吗?朕可从来不急!”见小娘子以自己的“语录”来谏自己,刘承祐微微一讷,张口咬住美人的手。
嚼了嚼枣,甚脆甜,刘承祐抬眼看着折娘子,风姿动人,一把将之拦入怀中,道:“朕不急其他,此刻却要急色!”
言罢,却是在折娘子身上大逞口手之欲,小娘子虽则羞臊,却也只是面红耳赤地逢迎着......
当然,刘承祐只是一时性起,很快便放过了娇喘吁吁的折娘子。
伸手微微掀开窗帘,朝銮驾外望了望,紧密护卫在御前的是奉宸营将士,各个高头大马,孔壮威武。奉宸营外围,铁骑军,都指挥使韩通以行营都部署,统管营前事务。
空气中的冷风,一股脑儿地往里钻,降了降温,也将銮驾内旖旎的气氛驱散不少。探手在外感受了一会儿,刘承祐即向车驾外的张德钧吩咐道:“张德钧,传陶谷!”
“是!”
很快,以两次使唐,熟悉南唐国情,得幸被点名随驾的陶舍人,自后边赶了上来,骑了匹马,匆匆忙忙,气喘吁吁的。
有外臣在,车驾内折娘子早早地整理好凌乱的衣裳,再披上一件袍子。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陶谷请示道。
“天气甚寒,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冷,拟制发回东京,着有司再多被御寒之被服、鞋袜、手套,取暖之煤、炭。将士们曝霜风,冒冰雪,为国征战,要尽量保证其少受冰寒之苦!”刘承祐直接吩咐着。
“是!”闻言,陶谷赶忙应道。
“官家如此体恤下情,将士闻之,岂有不心怀恩德,尽力效死的道理!”折娘子在旁,不由感慨道。
“朕只是做该做的,将士背乡井,别骨肉,性命相交,为国浴血,岂能不厚待之!”刘承祐有些动情地说道,不过脸上很快又流露出一抹苦笑:“只是不知道,国库还能支撑多久,东京的宰臣们以及三司僚属,又要急白头了......”
“到哪儿了?”稳定心神,刘承朝外问道。
“回官家,还有二十余里的路程,便到永城,过了永城,便是宿州了!”张德钧做足了功课,适时地回道。
刘承祐看了看天色,日头正西斜,还算早,道:“传令,今夜永城宿营,明晨开拔宿州,地方官吏,不需迎候!”
“是!”
申时过后,大军至于永城,营于城左,水师携辎重,先发符离。
刘承祐亲往龙栖军中巡视了一番,受到将士们的热情欢呼,毕竟是起家的部队,不管什么时候,有这个关系在,在刘承祐这边,都是值得信任的军队。对于龙栖军,刘承祐也向来恩待。
回到御帐,刘承祐正欲查看前线是否有最新消息,就得到了一则喜讯。郭荣奏行营,已于二十四日,攻占濠州钟离,生擒伪唐兵马都监何延锡,杀敌七百五十一,俘一千二百三十,缴获战船七十艘。唐濠州团练使郭廷渭率濠州水师余部东下投泗州而去。
刘承祐闻报大喜,着来使汇报战报详情。原来,前番濠泗唐军异动,濠州军更是西进威胁涡口,奉朝廷之命,郭荣率徐沂之军西进,监视濠泗之军,拱卫运河,策应后方。
这个时候,恰逢赵匡胤在涡口主动出击,打了个大胜仗,濠州兵马损伤惨重,战力几不存。
彼时,郭荣正率军,巡视于临淮,闻涡口战况,顿时便动了心思,留徐州节度副使成德钦巡防于淮宿之间,自与沂州团练使陈思让统六千军西向,渡过涣水后,南趋钟离,想要趁着濠州重创之际,拔了这淮水之阴的要地。
郭廷渭与何延锡撤还濠州很快,没能让郭荣赶上趁虚而入的机会。了解敌情之后,郭荣与沂州团练使陈思让商议后,以陈思让率三营兵士,趁夜寻浅水渡淮,绕至钟离之后。经涡口一战后,濠州水军损失严重,对淮水的监控力度大减。
待陈思让成功渡河之后,郭荣则率大部,佯动于钟离东北的淮阳区域,此举立刻引起濠州守军的注意。其后,郭荣编竹筏,集舟船,打造声势,做出渡河之状,即便心怀迟疑,仍旧不敢不慎重,亲率两千舟师,前往拦截。
原本,郭荣与陈思让的目的,是打算调动濠州之军以歼灭,消灭其有生力量。但陈思让在南边,得知郭廷渭率军出发,何延锡独守钟离,果断突袭州城。
果然,何延锡不备,防东防西,就是未防南,被陈思让率军,一击而破城,占了州衙,生擒何延锡之时,其人还未反应过来。其后犹不止步,陈思让领军,趁势攻取钟离水寨,尽俘其营、船。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得知后方变故,郭廷渭无奈率领手中仅存的水师力量,东流奔泗州,投泗州团练使冯延鲁。
得悉战报详情,刘承祐心情异常愉悦,感慨道:“赵匡胤在涡口打了个胜仗,郭荣又在钟离给了朕一个惊喜。”
“朕看这两仗,关键就是那个兵马都监何延锡,此人,真是我朝一员福将啊!”说着,刘承祐忍不住揶揄道。
随侍在侧的王著,也是喜笑颜开,向刘承祐贺喜:“捷报频传,我军连战连捷,攻城略地,淮南诸州,指日可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