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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气运所钟李守贞

    “赟哥儿,国事难宁,纷扰不休,而今皇室平辈之中,以你为长,股肱贵胄,当为天下表率。此番就镇,两州十数万百姓都托付于你手,当施善政,养士民,抚人心,勿作侵害!”刘承祐将养兄刘承赟唤至御前,亲自叮嘱。

    刘承赟才能不著,以皇亲身份,任事于禁军,为护圣左厢都指挥使,在军中素来也没什么威望,老实做人,规矩做事,无骄纵逾越之举。为人虽显平庸,却也还算是个本分的人,看起来并未太多心思。

    与刘承祐交情不算深,此时闻其叮嘱,很是恭敬地应下:“臣定然牢记官家教诲,不敢有片刻忘怀,到镇之后,必严格遵从朝廷诏制。”

    “兄有此心即可,那是邢洺百姓的福音。”刘承祐态度温和道。

    对于刘承赟往镇邢州,刘承祐的要求并不高,心里的底线便是,勿生是非即可。

    招了下手,侍奉在侧的张德钧端着两杯酒上前,刘承祐起身,亲自拾起一杯,递给刘承赟:“朕谨以此杯,为兄饯行。”

    刘承赟哈着腰,双手郑重地接过:“谢陛下。”

    送走了刘承赟,刘承祐命人将河中府及其周边的地区的舆图拿来研究,对于河中那颗钉子,刘承祐已经有拔除之心了。这段时间以来,尤其是夏收之后,李守贞是越来越跳了,似乎已经按捺不住了。

    同样的饯行,在几日前,刘承祐已经送过宋延渥了。因为将姐夫“贬至”虎狼之地的缘故,姐姐永宁公主妇人心态,舍不得丈夫远行,还进宫找刘承祐“理论”,被刘承祐稍显严厉地打发掉了。

    刘承祐与这个姐姐平日里交流虽然不多,感情也不怎么深,但还算谦和有礼。此番,“龙威”爆发,显然将之吓到了,哭哭啼啼地去仁明殿找太后李氏告状诉苦。李氏深明大义,自没有因为其无理取闹来给刘承祐添麻烦,只是轻言劝慰了一番。

    随着宋延渥与刘承赟的先后调离,伴随着的是对东京职位的调整。京城巡检之职,以武节都指挥使盖万继任,将之调出了禁军。而武节军,又以前朝老将王全斌接任,由此牵扯出的,是一系列的人员升拔调动。借着此机,将军中年轻辈的中低层军官升了升。

    另外一条线,刘承赟所任护圣左厢都指挥使,由下属左六军都校郭崇威继之,这也是名河东旧将,去岁有先锋之功,率先入开封的汉将中就有他。

    同时,借着机会,刘承祐将两个大舅哥也调了调,符昭信为散员都虞侯,高怀德为护圣军都校,掌兵。

    若不是因为幽燕情势不定,恐有战事,刘承祐是打算将慕容延钊、罗彦瓌等旧部,调回东京在禁军中统兵。彼等镇戍冀中一线,已有一载的时间,履历功劳上,没有什么问题。迁至禁军,纵不为高级将帅,称号军都虞侯抑或大军厢主一级别,总归是有资格的。

    在这个过程中,军队的调整迁补上,此次是由枢密院牵头,侍卫司辅助的。在人事调方面,枢密院权威渐树,当然,这是在禁帅尚洪迁的主动配合下。并且,此番职位调动,基本都有升拔,最差也是平调,将校满意了,事情自然顺利。

    至于侍卫将帅们,是否会因为权力的流失而心怀不满。身为统帅的尚洪迁都没意见,其余不在其位者,又岂会站出来当出头鸟?

    ......

    河中府,河东城。

    近来气氛越加微妙了,在李守贞累月的修缮下,城池越发坚固,夏收之后,辖下诸县镇钱粮都为其集于城内。李守贞又将治下县卒、乡兵尽数召至府城中,与牙兵一道操练,到如今,城内已经有蒲军两万卒。当然,良莠不齐,战力如何,有待商榷。

    节度府衙内,李守贞召集着一干亲信,密议“大事”。

    “看到了吧,纵使本帅断了潼关的钱粮,朝廷仍旧不敢有异动,只敢发此文,做些不痛不痒的申饬!”李守贞跨坐在帅案上,环视一圈,呵呵笑了几声,有点得意地说道,意态骄狂。

    在堂间,两排坐着十来名文武,武将居多,看起来倒是济济一堂,只可惜,基本都是些无名之辈。其子李崇训与和尚总伦分居两首,看得出来,这和尚在李守贞这儿地位已远逾文武。

    “只可惜,小皇帝那般折腾,朝廷竟然还没乱。”李守贞以一种失望的语气感慨着。

    到如今,李守贞在属下面前,已经毫不掩饰其叛心了。

    闻言,总伦在旁,捋着胡须,言笑炎炎,说道:“刘汉得其国,乃恰逢其会,侥天之幸。故汉祖在朝一载而终,盖因德行浅薄,难负社稷。而东京那少年天子,又有何才德,高居帝位,掌御天下?”

    “入夏以来,先徐州饥馑,后黄河决口,再河北连月干旱,又有青州蝗灾,此皆汉天子无德,上天厌弃的警示。相较之下,河中则风调雨顺,收获丰盈,此乃明公气运之所钟啊......”

    被总伦一通忽悠,李守贞眉开眼笑的:“如此说来,当真是上天都在襄助于本帅!”

    从客观的角度看,只会觉得李守贞愚不可及,仿佛被施了降智光环一般。但是,身处迷局之人,当真是看不清局势,分不清情形,听不进人言。在反叛的道路上,李守贞自我陶醉已深,并早没了回头之路。

    至于自己是否会功成,那是一定的,李守贞很有自信。自信何来,除了总伦法师的术法推算之外,近来在李守贞身边已经发生的不少“吉兆”了。

    比如,三月的时候,龙门县报,有民见,河鲤跃于龙门,河峡深处,有龙吟阵阵。

    五月望,清晨,又有喜鹊落于节度府后宅枝头,逗留盘旋,叽喳“祝愿”。

    前不久,李守贞宴请麾下将校,酒醺,一时兴起,遥指堂中所挂“虎舐掌图”,说:“我若有非常之事,当中虎舌。”然后抬弓引弦瞄之,箭出,一发中的。

    总之,大汉朝处水深火热中,而河中府这里风调雨顺,吉兆不断......

    李守贞已经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谁要敢戳破其美梦,恐怕第一时间为其所噬。

    而在场的河中府将校,都是一心一意跟随李守贞?当然不是,李守贞还没有那个能望。只是为求富贵耳,汉廷立国未久,便逢大丧,幼主继位,占据的还是中原,怎么看都难守江山。

    跟着李守贞,若是成功了,那便是开国功臣,若是失败了,投降便是。这么多年以来,多少“前辈”、“榜样”在前,他们只是循旧路前进罢了。

第62章 紧锣密鼓

    “在场诸位,都是李某臂膀,推心置腹。汉天子年少无知,坐困愁国,必不能守江山,此诚我辈用武奋举之时。本帅观当今天下局势,天时人事皆合于河中,欲起兵问鼎江山,逐鹿中原,诸位可愿随我,共创功业?”兴致一起,李守贞立身扬手,情绪激越道。

    “愿随节帅!”这种情况下,哪有人会扫兴,一干人起身,齐刷刷地回应道。

    李守贞神情雀跃,口呼大善。

    “崇训,向诸位通报一下,这几个月来我们所做的准备!”笑容一敛,李守贞朝李崇训吩咐道。

    闻言,塌着一张脸的李崇训立刻来了精神,作为“绿主”,在李守贞的造反事业中,李崇训起了十分积极的作用,卖力地为其父张罗。

    在堂间,踱了几步,装模作样一番,方才拱手道:“诸位,为谋大业,这段时间以来,父帅遣使多方联络盟友,而今业已有结果。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已然答应,一旦河中举兵,必率夏绥之军南下。大河西岸,匡**节度使薛怀让,去岁为汉天子所辱,深恨之,时怀忧恐,也欲同我们一并起事。”

    “华州侯章,收河中厚礼,亦有举义之心。另外,塞北的契丹,两川的孟蜀,荆南高氏,南唐李氏,皆修书相邀,得其允诺!”李崇训说得很是兴奋,道:“只待河中大兵起,朝廷便是四面受敌,也是河中成事之机!”

    此言落,在场的河中文武,不由互相望了望,或多或少都露出了些轻松之意。毕竟是以一府之地而抗天下之大,虽然十多年前,后唐末帝李从珂就成功过,但情势终究不一样,难免心虚。

    纵然几十年来,造反谋叛乃常态,但是造反终究不是件低风险的事。成了固然光宗耀祖,败了也有投降反正的机会,但前提是,能活到最后,尤其是对于中低层将校士卒来讲,哪次不是腥风血雨。

    此时听李崇训介绍,原来河中有这么多盟友,信心一下子倍增。

    李守贞也顺着其话,伸手握拳,朗声道:“诸位,并非李某不自量力,有彼强援,多方并举,共襄盛事,我等岂有不功成的道理。”

    “节帅,起兵进取中原,凭蒲兵的强悍,我等可自为之,何必要引契丹人南下呢?胡人势大,若再让契丹人进了中原,岂非为他人做了嫁衣?”这个时候,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似有疑窦。

    闻言,李守贞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但见其人,眉色又转。说话的人名叫王继勋,乃河中牙将,长相粗豪,孔武有力,乃李守贞麾下一悍将,军阵之中善使铁鞭、铁槊、铁楇,号“王三铁”。

    见是王继勋,李守贞笑眯眯地对其解释道:“契丹人强大,本帅自知。不过,我只是引其为援,以北兵南下牵制朝廷军力罢了。其余势力,亦不过受某利用罢了,待我等兵进东京,灭刘代汉,多了江山,其后再行对付彼辈!”

    “明公豪气干云,可冲斗牛,可震日月啊!”总伦法师又给李守贞鼓劲儿了。

    “节帅英明!”王继勋点了点头,拱手请道:“节帅,朝廷驻兵于潼关,显然就是为了防备我们。那小儿杨业,也是越发猖狂,占住风陵南津,近来更是几番越过河防北探。末将愿为节帅,领兵攻打潼关,拿下那杨业小儿的首级!”

    听王继勋这么讲,李守贞神情也稍微严肃了些,冷冷道:“潼关当山河要冲,我等若举兵,必当先行拿下此关,切断朝廷与关中的联系,而后寻求东进!王将军放心,届时必以你为先锋!”

    “谢节帅!”

    “诸位!”李守贞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大事在即,诸位暂归营,秣马厉兵!”

    “是!”

    开完一场动员大会,李守贞独留其子与少数几名于后堂密议。

    “说说吧,那些人的最新回复?”李守贞稳稳地坐在帅案后,神情比起此前,稍微收敛些。

    “回节帅!”属下判官起身,拱手道:“夏州李使君已明确回复,只待河中起兵,同州薛使君,也一样。倒是华州侯章,态度属实有些暧昧,恐有反复!”

    “哼!”李守贞顿时怒道:“候章这鄙夫,贪财忘义,收受本帅那么多礼物,难道还敢爽约不成?”

    “父亲这倒不用担心,届时只需将两方来往的书信公告天下,华州不得不就范!”李崇训阴**。

    “不错!我的礼物,不是那么好拿的!”李守贞颔首,又问道:“其他地方呢?”

    “孟蜀那边,言前番方与朝廷签订合约,不便毁诺,搪塞答复;荆南高氏,本是反复之人,再加前番上书朝廷求告服软,而高从诲身体不豫,恐怕不足借力;南唐方面,与朝廷交恶,也允诺,届时用兵于淮上,共讨中原;至于契丹,道路遥远,使者仍无回返......”

    “是这样啊。”李守贞琢磨了下,看向列座的和尚:“大师,你怎么看?”

    总伦仍旧一副佛气逼人的模样,打了个佛礼,自信道:“孟蜀、荆南、南唐与朝廷皆有旧怨,只要明公起于河中,拥兵东向,汉廷动摇,彼等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纵使明公不与联络,也会主动扑上来咬一口。至于北面的契丹,去岁与刘汉更是结下了死仇,而今幽州还在赵氏手中,其又怎会不闻讯而动?”

    “大师此言甚是有理!”李守贞哈哈一笑。

    “节帅,既谋大事,仍不可不谨慎,朝廷那边对河中,可不是一点防备都没有啊!”旁边的心腹判官,不由提醒道。

    “本帅当然知道!”李守贞冷冷道:“皇帝小儿,以为他准备的那些小动作,我不知道?笑话!”

    “他任侯益为开封府尹,恐怕已从那老儿口中得知联络之事。还有那赵修己,装病还乡,过了黄河就托庇于潼关,恐怕,早已向朝廷出卖本帅了!”

    “朝廷既知我李某心怀大志,仍不敢妄动,还善加安抚,却是为何?他不敢,朝廷不敢逼反河中,李某一反,必然牵动天下。稳了朝廷这么久,而今我蒲军兵精粮足,也该动手了!”

    听李守贞这么一说,判官不由感慨道:“原来,万事皆在节帅的掌握之中啊!”

    李守贞哈哈一笑,又得意了。

    “现在,只望中原、河北的旱情再严重些,正可由本帅吊民以伐罪,代天而讨无道!”李守贞的语气间,满是幸灾乐祸。

    河中的反叛筹备,进展可谓紧锣密鼓,已至箭在弦上的地步。

    但所谓,事不密则泄,又或者是太过放飞自我,李守贞显得有些无所顾忌。

    东京这边,城垣上空,一团又一团的阴云,凝在上空。积聚,酝酿,翻转,终于,瓢泼大雨,遽然倾泻而下。

    殿中,刘承祐正审阅着文书,忽闻其声,神情大振,疾声朝外发问:“下雨了?”

    “回官家,下雨了!下雨了!大雨!”内侍匆匆忙地跑进来,身上带着水汽,激动禀道。

    刘承祐直接抛下御笔,快步奔出垂拱殿,直至殿前广场,摊手沐雨,一脸陶醉。隆隆雨声之中,刘承祐仿佛能听到,整座东京城,整个中原,乃至整个天下百姓的欢呼之声。

    终于特么地下雨了!

    于刘承祐而言,另有一层意义。就在上午,他才受制于朝野的舆情压力,亲幸道宫,祭天祈雨。

    这才半日过去,全城大澍,这说明什么?一缕神圣的光芒,又将笼罩在刘承祐身上。

    当然,刘承祐是有提前咨询过钦天监的官员的,近来当有雨......

第63章 朝廷应对

    一场及时雨,足以稳人心。后续各地传来的消息也是喜人,尤其旱情严重的河北,广沐秋雨。各地枯涸的沟渠,慢慢被蓄满,干燥的田亩与粟稻尽情地吸收着水分的滋润。

    以旱情故,河北的田苗,多有损毁,但因这场雨,止损不少,可以说直接避免了饥荒复发的恶况。

    “久旱逢甘霖,固然是好事。但是此雨连日,绵绵不绝,恐成涝情,当降制晓谕诸道州府,提高警惕,以防水患。尤其是沿黄河州县,堤岸之防,决口之地,尤需谨慎。”殿中,耳闻外边阴雨不辍,刘承祐对着一干臣子,以一种告诫的语气说道。

    “是!”

    “臣等只顾欣喜天降甘霖,着实汗颜。而陛下审思周祥,已虑背后隐忧,防患于未然,令人敬仰。”冯道坐在侧,身体微躬,恭维道,不过其语气间的赞许,倒有几分真心。

    殿中文武齐备,王章、郭威、尚洪迁、李洪信、冯道、魏仁浦以及受邀列席的开封府尹侯益,再加个范质。

    这些人,基本囊括了中书门下、枢密院、侍卫司、三司以及开封府这几个大汉朝廷最重要的衙门,也是处置朝政的中坚力量。人数只起,显然有大事要议。而最出人意料的是,这样重要的会议,向为文臣之首的杨邠竟然不在座。

    旁人或许反应慢点,但似冯道这样的老狐狸,已然嗅到了那不寻常的政治信号。

    稍微酝酿了一下,刘承祐神情微敛,淡淡地通报道:“朕召诸公前来,所议无他事。河中李守贞反心已炽,叛乱在即,朝廷当着手筹备应对之法。”

    李守贞那边的异动,是消息如飞,纷至沓来,呈至刘承祐御案上,来源还不一。枢密院下属军情司,武德司的探事,刘承祐的暗枭,周遭驻防镇戍的汇报,以及河中内部偷偷向朝廷输诚者。

    稍稍让刘承祐意外的,是高从诲,扭头便将李守贞卖了,将其联络书信,送来东京。看起来,高从诲是真的病了,否则,以高赖子以往的尿性,纵不在南边搞事情,也不致于将李守贞联络之事白于朝廷。

    李守贞自认看穿了刘承祐与朝廷的想法与打算,对其动作尽收眼底,胸有成竹,智珠在握。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一举一动完全暴露在刘承祐面前,略无遗漏。

    “陛下,李守贞笃信术士妄语,阴怀叛心,不识天数,不知天威,妄图引兵作乱,谋抗朝廷,实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冯道率先起身,表示对李守贞的严厉谴责与鄙视。

    紧随其后,是侯益,只见这老将,有些激动地道:“李守贞素鄙陋,虽为宿将,然不习戎事,沙场生涯,实无可称道者。彼在河中,自谓接英豪,聚人心,实乌合杂聚,为之效死力者能有几何。陛下与朝廷早有御备,彼辈岂能成事?”

    刘承祐点了下头,朝郭威示意了下:“郭枢密,向诸位通报一下河中的情况!”

    “是。”郭威起身礼毕,方才侧过身体,对在场大臣叙说道:“经军情司调查,入秋之后,李守贞已集蒲兵两万余人于河东城,日夜演练。今夏河中府丰收,李守贞重敛于民,以致河中士民,人衔怨愤。据察,李守贞于州府仓廪共屯有新臣粮秣近十万石,足可供河东城军民一载之用。”

    “近来,其屡次召属下文武密议不轨,言辞张狂,毫无收敛,欲行非常之事。”

    “另,其这几月来,李守贞遣使联络同州薛怀让、华州侯章,约以共叛。又阴谋北连夏州与契丹,南结孟蜀、伪唐,欲多方并举,共谋大汉。其蛇蝎之心,滔天野望,已是蠢蠢欲动。”

    听完郭威之言,在场群臣顿时噤声,无不肃然。

    “怎么,都被李守贞吓到了?”扫视一圈,刘承祐淡淡地问道。

    “陛下,若独河中一隅之地,自不足惧。以朝廷之力,自可平灭之。然若三叛连横,四寇并来,朝廷应对起来,可就捉襟见肘了。”回话的是尚洪迁,似乎想到了四面楚歌的情形,表情有些凝重。

    “魏卿有何看法?”刘承祐问神色平静的魏仁浦。

    被点名,魏仁浦起身揖礼,徐徐叙来:“陛下,诸公。河中叛势,看似凶炽,实如空中楼阁。同州西面有邠、耀两州钳制;华州则处京兆与潼关的夹击之中,此二者若敢谋叛,第一时间便会遭到朝廷的毁灭打击。”

    “薛怀让与侯章者,居无善政,苛敛财货,早为人所厌弃,彼无根之萍,有何可惧?况,此二人,虽为李守贞勾结,然岂是一心,只需朝廷发兵征讨,面对兵势,彼辈未必会同李守贞顽抗。所谓三叛连横,实只河中一家罢了。”

    “至于四路外敌,西蜀这边,蜀主孟昶清除旧臣,朝局正当不稳,鸡峰山一役已使蜀军丧胆,再加前番与我朝签订合约,绝不敢贸然动兵。伪唐主李璟,素来暗弱,且唐军若于江淮,尚可借其水师逞威,其若敢出淮上,我中原虎师岂惧其弱旅?”

    说着,魏仁浦问尚洪迁:“尚都帅以为如何?”

    尚洪迁正听得认真,闻问,脱口应道:“唐军若敢北上,禁军儿郎必使彼辈有来无回!”

    “至于夏州李彝殷,彼为党项众,凶猾狡黠,若见不得实在的好处,其岂会真响应李守贞,更有可能的是,坐观朝廷平叛发展,顺势而动。唯可虑者,还得属岭北的契丹,然倘若胡骑南侵,有幽州防线在,自可驳挡一二。”

    “故,李守贞若举叛,至少在初期,朝廷直面威胁,唯有河中一隅!”

    听完魏仁浦的分析,在场众臣,眉目多有舒展。仔细思之,情势似乎当真没有那么危急了。

    “魏卿之言,深合朕心!”刘承祐起身,在人前晃悠了两个来回,方才冷肃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李逆潜蓄异志久矣,其有这些动作,并不出乎意料。早知其有异心始,朕便一直盯着河中,如观跳梁小丑。前以国情故,朕不闻不问,但如今,有赖诸公辅弼,朝政安稳,军心抚定,粮荒稍解,朕对此等叛逆之徒,断不可能再有任何容忍。”

    “朕决议,发大兵,平此逆贼,消弭内患!”

    “请陛下降令!”一干文武,齐声应道。

    “尚卿、郭卿,枢密院与侍卫司,当着手挑拣平叛军马。”

    “是!”

    “王卿,三司可先行调度可供五万马步军半载之用的粮秣军械!”

    闻言,王章暗暗琢磨了下,面露难色,不过迎着刘承祐的目光,还是咬牙应下:“是。”

    “侯卿,自今日起,与巡检司一道,加强对东京的管控!”

    “是。”侯益赶忙操着老腰。

    “传诏北部疆防诸军,提高警备!”

    当然,还有一项安排,没有当廷宣告。给武德司的,让其着实清除东京城中的蒲军探子。

    散议之后,刘承祐翻出了李守贞此前勾连蜀军以及侯益的信笺,与高从诲呈上,一共三份,命人送往河中。

    随其后下诏,河中节度使李守贞,移镇金州。

    刘承祐的意图很明显,哪怕李守贞造反,也要看他的眼色

第64章 杨业却敌

    河中府,整个节度衙门沉浸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数百名甲兵,整装齐备,侍卫于其间,尤其是大堂内外,河中牙兵更是杀气腾腾以待。

    “这是小皇帝亲自下的制书?”堂间,当真河东文武的面,李守贞掂量着手中的册页,冷笑着盯着独身站在堂中天使。

    “使君身为人臣,竟敢对陛下无礼?”使者是个中年文士,蓄着短须,一脸儒气,但似乎有些一根筋,深处虎狼之地,仍不以礼忘质问李守贞。

    李守贞不屑地笑了笑,蔑视地盯着使者:“小皇帝欲以此制让本帅就范?”

    见李守贞张狂,使者沉声道:“朝廷制下,请使君移镇金州!”

    闻言,不屑之意愈浓了,命人端上一个火盆,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制书抛入其间。

    使者怒目而对。

    见着由缓到急,被火苗吞噬的制书,李守贞扭头,杀气凛然地盯着使者:“当初冯道在我这里,都要小心赔笑。你这个酸儒,竟敢在本帅面前如此张狂,不怕死?”

    见状,使者眼神中恍过一丝惧色,嘴唇微抖,昂着脖子,高声道:“使君若敢擅杀天使,正可给朝廷出师之名。我又何惜一死?”

    “想不到,如此朝廷,皇帝小儿,竟然还有你这样不怕死的忠臣。”听其言,李守贞似乎有些感慨,冲着其叹了口气,严肃地说道:“既如此,本帅成全你,正可,为我起事祭旗!”

    随即,在使者稍显惊恐的目光中,招呼着牙兵,将其拉下去解决了。很快,伴着一声惨叫,首级被呈上,拎着血淋淋的头颅高举,站于帅案前,李守贞厉声道:“事已至此,已无退路,本帅决议,克日起兵,以讨无道!”

    “愿随节帅起兵!”在场河中文武,齐声道。这估计,是他们最后一次如此整齐嘹亮的高呼了。

    乾祐元年秋七月己未(十二),河中节度使李守贞举叛于蒲州,自号秦王,发檄天下,召各路英雄共讨“暴汉”。

    举叛之后,李守贞所作第一件事,便是派人联络同州、华州的俩哥们,并且,派其子李崇训与牙将王继勋领军一万南下,直趋风陵津,欲按照既定目标,渡河南下,夺取潼关。

    然后,碰了个头破血流。

    风陵津南岸,渡头上,一排寨垒勾连,似是临时搭就,却露獠牙。一阵强烈的欢呼声在其间爆发出来,他们刚刚又取得了一场小胜。

    寨垒下的河水中,肉眼可见,一片狼藉,一些毁坏的船只、舢板与尸体,顺流而下,而更多打着蒲军旗号的叛军,正狼狈向北岸退去。

    望楼上,杨业见着形色仓皇的叛军,沉凝的面容间,带着一丝疑惑:“蒲军如此不通军略,径来送死,莫非有什么阴谋,想要迷惑于我,让我军放松警惕?”

    随王峻破蜀军,又于潼关独掌一面数月,一系列的历练下来,比起以往,杨业显然得到了极大的成长,仅从其面上的沉稳多思,便可知一二。

    蒲军这边,李崇训与王继勋领军至风陵津后,不及调整,催促着麾下将士,登船拟舟,朝着南岸的官军营垒便冲去,欲取南滩而进潼关城,毫无技巧性可言。

    作为刘承祐安排在关右的一颗钉子,杨业很尽职,时时刻刻都盯着河中的情况。闻彼变,立刻带人快速反应,率一千五百名弓箭手进驻早就搭建起的防御营寨。叛军莽打莽冲,在河水上,逞轻舟皮筏,就是一群活靶子,被官军仅以弓箭轻松射退。

    王继勋连续组织了三波冲击,都以失败告终,折兵五六百。而官军这边,也就是官军士卒手臂给拉酸了,以及费了些弓箭,这段时间以来,刘承祐自东京向潼关支援了不少军需,箭矢的储备还算丰富。

    这一次,蒲军似乎终于学乖了,缩在对岸,安营扎寨,不敢再贸然来攻了。

    站在杨业身边的是一名文士,内着官袍,外罩军甲,显得不伦不类的。此人正是托庇于潼关的赵修己,被杨业上表推荐,以其过往履能,再加审时度势,提前反正,刘承祐干脆以其为潼安军副使,辅助杨业。

    “李守贞用人不当。”见杨业怀疑,赵修己又是感慨,又是不屑,给杨业解释着:“李崇训才能平庸,既庶务之才,又无从军经历,仅以出身,为李守贞拜为统帅。至于王继勋,勇则勇矣,然为人粗莽,无谋略,若以其战阵冲锋,或可收奇效,但以其统大军作战......”

    赵修己话已经差不多说透了,杨业想了想,说:“如此说来,倒是我多虑了?”

    “军使当潼关要隘之重,谨慎持重,乃良将之举!”赵修己在旁恭维一句。

    杨业已然蓄成了一层胡须,此时下意识地抚摸着,遥望对岸:“观彼岸之贼众,约以万计,李守贞这是将半数的蒲军都派出来了!”

    “就我所知,叛军稍强者,不过那四千河中牙兵,余者都是其新招揽杂合之众,战力低微。”

    “仅观其旗号不整,军情杂紊,便可知其况。”杨业嘀咕着说道:“本将都有心,率敢死之士,北渡反冲,试试其斤两!”

    闻言,赵修己脸色一变,赶忙劝说道:“军使不可呀!经此一战,贼势稍挫,但毕竟人众。眼下,稳守潼关,控制住这咽喉要地,以待朝廷平叛安排,才最为要紧啊!”

    与杨业共事这段时间以来,赵修己对其将才很是认可,也理解朝廷为何敢将潼关交与其驻守。但是,毕竟年轻,他怕杨业立功心切。

    听其劝,杨业摆了摆手,豁然一笑:“先生放心,孰轻孰重,本将还是分得清的。”

    见状,赵修己不由松了口气。思及这段时间以来杨业治军布防的沉稳泰然,不由自哂自个儿多虑了。

    看了看天色,杨业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时辰已晚,叛军应当不会再有异动了。此津乃咽喉之地,我军只需占住南渡,彼辈兵力纵使翻倍,也难轻易逾越。此处的防御,就交与赵先生了,此夜,趁机加固岸防。另外,提高警惕,以免其夜袭!”

    听杨业的安排,赵修己有些意外,不由问道:“军使以重任托付于我,欲何为?”

    “后顾尚有忧,关城不容有失!”杨业朝西边看了看。

    顺着目光西望,赵修己若有所思:“您是顾忌华州的侯章!”

    杨业深吸了一口气,自信地说道:“河中之叛,天子与朝廷早有所御备。京兆白公、陕州赵公,很快便会遣兵而来,我等只需守住关城与津头两日即可!”

第65章 制举进展

    河中的蠢蠢异动,事虽不小,却还不至于让朝廷紧张到过分地步。李守贞叛乱的消息还未传到,东京自上而下,一切如常,并且比起以往,更显秩序,朝政有条不紊。所谓,外松内紧。

    刘承祐稳若台含,照常理政。

    “陛下,河南诸州,除濮、郓、邓、襄、安数州之外,地方军器作坊,已悉数裁撤,军器监已收各州能工巧匠四百余人备役,制备器料陆续输送入京,而今诸库储备,可供诸作坊署两月之用。”

    耗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对中原地区兵器作坊的处置,也算是有了些成效,进度已然算快。但从结果上看,都是中央辐射控制力度够强的州镇,以及似郑、汝、滑、兖、徐这等对朝廷较恭顺者,即便如此,也不是诏下即俯首听命。再加上王章一向以来粗暴强硬的执行手段,几乎可以肯定,地方上对此事怨气不小。

    “传诏,重申朝廷行此事的初衷与态度,晓谕各州,可改军器坊制民器。如有工匠遣散者,官府当适当作补偿!”略作思量,刘承祐吩咐道。

    “是!”王章应道。

    从其表情可知,对此并不是特别上心,抑或是知道可能的结果。哪怕经此整治,地方私制军器,又哪里真正能禁得掉,若有心,继续偷偷地制作便是。只有朝廷权威严树,逐步施重手整饬,才会有效果。而此前王章赞同刘承祐的“罢兵”的想法,也是看见了好处,而今,工匠有了,又收获了大量的铁、锡、皮料等制作物料,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对于这些,刘承祐不知道吗?当然也是考虑过的,就如同其他政策的想法一般,先逐步施理执行,把制度定下,以后,这便是秋后算账的依据。

    “对其余方镇,暂停此务!”刘承祐又说。

    “是!”王章再应下。也清楚,接下来,朝廷要全力着手应付河中,就暂时不在这等小节上去“撩拨”地方了。

    “另外,军中所用弩、甲、刀、枪等武器,种类繁多,制式不一,臣议着手整改,根据禁军实用武器情况,进行制式专造,废除杂制军械!”王章又禀。

    这是整合节约资源,提高效率的做法,也军队训练、后勤等方面也有裨益。此议深合刘承祐之心,念头只稍微一转,便同意了。

    王章退下后,没一会儿,赵上交与陶谷二人受召而来,联袂入殿,哪怕在刘承祐面前,也能察觉到二者之间的不协,一种暗中较劲的感觉。尤其是陶谷,原本按照他的预料,又凭着与刘承祐的关系,知制举的差事算是稳稳的,结果,赵上交不开眼,竟然也上奏条陈,还提出了一条被他忽视的“糊名考校”。

    “制举之事,筹备得如何了?”没有管陶、赵二者之间的那点不对劲,刘承祐直接问道,他只要事情做妥即可。

    “启禀陛下,已按照条制筹备得当,贡院整理修葺,考官业已甄选完毕,皆三馆及翰林,护考官兵由禁军选派,考校条制流程已宣告来京应考之人......”赵上交如数家珍般道来,一副干练的表现。

    话落,陶谷也紧跟着说:“陛下,前番所列条制规程,多参考唐制,然经臣等商议执行,犹嫌冗杂,陛下重开制举,欲求急用之才,故此番制举,臣等筹措,力从简练,以求实效,为朝廷选材举贤。”

    显然,陶谷是深知刘承祐的喜好,晓得他对朝中许多冗虚之事很不满意,故说话奏事有意无意地顺着刘承祐的脾性。而闻其言,刘承祐果然满意地点了下头:“不错。”

    “到尚书省报备登记的应考者,有多少人?”刘承祐看着赵上交问。

    说起此事,赵上交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声音放低,垂首答道:“考校诸科,共一百八十九人。其中半数之上为进士科,明经科次之......”

    “这么少!”刘承祐是真惊讶了,带着点不解的怒气。

    讲道理,此次制举,准备了这么久,不说万众云集,也该热闹些吧。天子亲自下诏开制举,应试之人竟寥然至此。

    这个时候,陶谷出列了,说道:“陛下,依例,应试的读书人,需在地方参加解试,考核合格后,取得官府解书之后,报送尚书,再与省试。然前因战乱之故,地方考举废弛,取得解书者本就不多,故许多有才者,并无资格与试。”

    “臣以国家重启选材,可适当放宽条件,然为赵知举所拒绝。”陶谷斜了赵上交一眼,开始当面给他上眼药了。

    闻言,刘承祐口风果变严厉:“朕渴求人才而开制举,属恩科,非常制,选拔为何仍限制于窠臼之中。非常之时,自有非常之制,岂能使天下人才,受限于一封解书之中?当放开限制!”

    听刘承祐这么一说,赵上交立刻答道:“陛下,国家选材,本当层层选拔,纵制举,亦当有其规矩,岂能任意胡为?若无限制,恐有滥竽充数之辈,混杂其间。”

    闻赵上交的回答,刘承祐还没反应,陶谷嘴角却是一勾,拱手道:“陛下,臣闻地方多有官员肆意妄为,收受贿赂,得不亲试而得解者。这些滥竽充数之辈,可同样有解书......”

    “那毕竟是少数。”赵上交脸色不好看,反驳道。

    “报备士人中,其所得解书,可多为前朝所发......”陶谷又阴阴地道:“而况,陛下亲开制举,应试者不足两百人,如此寒酸,可曾想过陛下与朝廷的颜面?传将出去,岂非让天下人觉得,朝廷不得士心?”

    “朝廷所选,需良干之才,是要为官治民的,若无德才,宁愿不要!”赵上交胡须一跳。

    见两人快在御前吵起来了,刘承祐抬手止住争端,沉重脸,好生思量了一会儿,抬眼道:“二卿之言皆有道理,规矩自然是要立的,但朕求才若渴,自当打破窠臼。这样,此次乃国朝初举,开特例,应试适龄士人,不看资历,不需解书,皆可与试。”

    “为免滥竽充数者,可组织翰林、六部郎官进行一次初步筛选,再参加正考。另,于考校之事上,严格把控,行宽进严拔!”

    刘承祐语气虽显平淡,但俨然不容置疑,陶谷立刻应道:“是!陛下英明。”

    赵上交呆了下,也只能无奈道:“臣遵命!”

    “制考日期定于何日?”

    赵上交答:“原定于本月二十日,如今......”

    “延后一个月,改至八月十四,放到中秋节前吧!于尚书台报备日期,截止于八月九日!”刘承祐直接吩咐着。

    “是!”

    两个人同时应道,都知晓,经刘承祐这么一变,尚书礼部与他们两知举,又有得忙了。

    不过相较于赵上交的少许郁闷,陶谷则显得轻松多了,甚至有些得意,至少,这一次赵上交在皇帝这儿吃瘪了。

    眼珠子转了转,陶谷又主动道:“陛下,此诏下,天下士人必定成倍增长,监考人员还需增备。另,已至东京的读书人,臣观多有贫苦之人,衣食难足。再拖一个月,只怕其难有栖身东京之资!”

    “陶卿所虑甚是!”刘承祐点头,直接说:“已报备尚书者,可凭所发公状,至开封府领取钱粮。着侯益,酌情发放!”

    “陛下仁德!”陶谷立刻恭维。

    此举,刘承祐可得士人之心,作为提出建议的陶谷,也可借此提高名望,再加同知制举的身份,他几乎可以想象,自己能从中得到的好处。

第66章 朕要亲征

    连日的秋雨,已然停罢。河中距离东京,关山路程也有八百多里。哪怕自潼关至东京,干道之上,朝廷已专门完善了驿传系统,李守贞起兵造反的消息,也耗费了一整日时间,方才传至开封。

    七月辛酉,丑初,刘承祐是从贵妃高氏丰满的胸脯上被叫起的。对高贵妃,刘承祐最喜其身材丰腴结实。

    秋夜清寒,目不斜视少妇身姿之朦胧诱惑,在高氏的伺候下,快速地穿戴完毕,刘承祐毫不留恋温柔乡,快步而去。

    对于李守贞的之反,刘承祐显得很平静,心里甚至可以用波澜不兴来形容。

    丑时,基本是人最困顿的时刻。垂拱殿被宫灯点缀着,其间更是烛台林立,寒凉秋风吹拂在周遭,静谧的环境下,格外清晰。

    杨邠、郭威、尚洪迁等一干文武大臣,基本都是从被窝里被唤醒,召至宫中的,闻河中叛,也都没什么怨言,匆匆应召。

    “李守贞那匹夫,终于反了!”国舅李洪信,甚至由衷地发出感慨,一副期待已久的样子。

    垂拱殿内,一张不甚略详的大汉西南地区舆图,张挂在中央,几名内侍掌者烛火,将之照得通亮,刘承祐背手,盯着河中一隅直出神。

    “如此忠直之臣,就这么为叛贼说弑,可惜了!”刘承祐幽幽感慨道。眼神一闪,问道:“移镇之制,可遣死士前往即可,何劳其人,谁派的?”

    范质当值于中枢,率先赶来,此刻闻问,稍显犹豫地答道:“是杨相公所遣.....”

    大汉居要职、秉重权的文武大臣陆续到来,刘承祐没有多言,仅让众臣入座。直到整理完军情文书以备咨询的魏仁浦到位,刘承祐自归御案,不废话,直接开启这场军议。

    “陛下,李守贞悍然谋叛,其既敢作乱,朝廷不可再沉默了,必须发兵,将之扑灭!臣愿领兵,为陛下擒贼!”作为侍卫都指挥使,禁军统帅,尚洪迁首先出列,表态。

    “尚卿有此壮志雄心,朕心甚慰!”刘承祐先夸了尚洪迁一句,方才朝魏仁浦示意了一句:“魏卿,将河中叛军的情况通报一下!”

    “是!”

    以魏仁浦的资历,同范质一道,只能站在一侧,出列,先是一揖,方才稳稳道来:“据潼关驿报,前日正午时分,李守贞于节度府衙杀朝廷传制使者,率蒲军举叛旗起兵作乱,自号秦王,发檄天下,欲勾连异心者。其后,命其子李崇训与牙将王继勋率叛军一万南下,欲夺潼关。闻彼叛,潼安军使杨业,已率军临风陵津头立寨拒之。后续军情如何,犹待前线通禀......”

    “李守贞虽河中一土犬,却也还小有些眼光。只要拿下潼关,便可切断关右与河南的联系,其若再顺势裹挟异心者,倒真有可能将叛军声势壮大!”郭威在旁,淡淡地说道,也是在向群臣尤其是杨邠等宰臣解释:“只可惜,陛下慧眼如炬,早洞悉其心,知潼关之要,数月之前,便派禁军驻守!”

    言罢,杨邠起身,一张脸更加严肃了,苦大仇深,更甚于此前的刘承祐,沉声道:“陛下,潼关仅有三千余驻军,守将杨业少不更事,恐难抵叛军,朝廷还需做好最坏的打算,以免军情恶化。”

    杨邠话里,贬低杨业的意思很明显。刘承祐真的很好奇,他是否刻意将杨业此前的表现给忽略了。面上不动声色,刘承祐直接道:“杨业乃朕亲点之将,他的能力朕很清楚,贼众南下,必受阻于潼关。甚至于,能否渡过风陵津都是问题!”

    言辞之中,满是对杨业的信任。紧接着,刘承祐道:“李守贞苦心谋叛,然朕同样早已谋之。”

    这回是范质站了出来,郑重朗声通报:“李逆反意早露,为作御备,陛下早已做好应变准备。京兆白公、耀州宋驸马,晋州王晏,陕州赵晖,都已得陛下密令,只要河中叛,即率镇兵围剿,以扼贼势!”

    听范质此言,杨邠神情间有些敛不住惊讶,他当然知道刘承祐有所准备,毕竟这几日来,东京紧锣密鼓,挑兵选将,筹备粮械的动静,可一点都不小。

    针对于此点,杨邠很是郁愤,因为此前他竟然被排斥在外。而眼下方得知,刘承祐早已安排了四路平叛镇军,白文珂与宋延渥也就罢了,毕竟元从,连王晏与赵晖二人都得密令,而他作为一国宰辅,事情竟然完全不知。

    连范质都清楚!

    愤怒、羞狂、失望、不甘......各种负面情绪自杨邠心头涌过,袍袖之下,拳头捏得很紧。斜眼看着始终镇定着的刘承祐,杨邠只觉心寒。

    “关右贫瘠,诸镇兵力不足,李守贞据河中膏腴之地,几路官军或可抑其势,如欲击灭之,却力有不殆。况,倘若同、华二州为虎作伥,情势或将危蹙。故,欲平此叛,还需朝廷禁军出击!”刘承祐从容道来。

    “出征禁军,准备如何?”

    这回由郭威禀道:“枢密院与侍卫司协议,欲遣在京小底、龙栖、兴捷、散指挥、散员、散都头并护圣左厢,共计马步军五万卒。将校、兵马,皆已调动御备,甲胄已分发完毕,随时可拔营西出!”

    对枢密院的办事能力,刘承祐一向是相信且满意的,微点头,看向王章。

    会意,王章起身禀道:“经臣筹措,东京这边前期可出粮五万石以备平叛之用,其中两万石,已与一批军械,先行西输。另,西京那边,亦屯数万石夏粮,可供军用。后续粮械,犹待增调民力,输送!”

    “王卿真干臣!”刘承祐表示对王章的工作很满意。

    “陛下,禁军出征,欲以何人为帅!”这个时候,杨邠突然声色冷硬地插了句嘴。

    刘承祐正欲提此事的,忽闻其言,不由看向他。杨邠,该不会对此,还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吧。

    念头闪过,刘承祐眼神明亮而深邃,缓缓说道:“大汉的处境并不乐观,平叛一旦迁延,必使四境之仇寇闻腥而动。平灭李守贞,需得速战速决,故,朕议御驾亲征,亲率大军,西进河中!”

    此言落,满殿寂然,包括范质与魏仁浦,都忍不住瞧向一脸坚定少年天子。亲征之议,在此之前,可是一点风声都没透露过。

    对此议,群臣表情不一。沉默了一会儿,杨邠最先坐不住,不管如何,他公心体国,绝不能让小皇帝肆意乱来,起身直接道:“陛下不可!”

    哪怕有所预料,但见杨邠真的当廷站出,提出反对之时,刘承祐心里仍旧不免生怒。

第67章 满廷反对亦无效

    迎着刘承祐的目光,杨邠肃色道:“大汉立国尚短,陛下继位亦不过半载,国事初宁,人心易摇。李逆西叛,必牵动群小之心,当此危急之秋,陛下不宜轻动,唯坐守东京,命大将军卒平之即可!”

    “杨相也知,人心易摇,朕亲往,便欲以雷霆之力速定之。否则,任贼势猖獗,朕纵藏于深宫,能稳天下人心?”刘承祐盯着杨邠,眼睛都不眨一下,驳问道。

    “速定河中,难道非陛下不可,大汉无人吗?”杨邠反问。

    “去岁杜重威据邺都叛,朝廷大兵征伐,顿兵城下,迁延日久,挫士气,耗钱粮。及先帝御临,三日而克城!”刘承祐举去岁平杜重威的例子。

    “陛下之能望,比之先帝如何?”杨邠直言相迫。

    杨邠此言,有点诛心的味道,当廷之下,刘承祐怎么回答都不合适。

    眉头微耸,刘承祐不掩怒气,瞪向杨邠,冷声质问:“杨相这是欺朕年幼,而轻朕吗?”

    面对天子威视,杨邠神色不变,一副冷硬的表现,垂首抱拳:“臣不敢。”

    “栾城契丹几十万大军,尚且为朕所破,李守贞兵不过两万乌合,地不过河中一隅,朕杀之,如宰鸡耳!”刘承祐提起前勇。

    “既杀一鸡,何需宰天下之刀,劳陛下亲往?”稍微停顿了一下,杨邠说道,语气间仍旧未有服软之意。

    见状,刘承祐盯着杨邠的目光愈加冷淡了,杨邠也毫不避让,直视刘承祐。就冲着他这态度,哪怕他是忠言为公,刘承祐又岂能容他。

    殿中的气氛被搞得有些僵,君臣对峙了一会儿,刘承祐突然嘴角一勾,神情慢慢地放松下来,身体稍微后仰,问其他人:“亲征之议,众卿以为如何?”

    刘承祐一副豁然的表现,杨邠却难放松下来,收回目光,也看向其他大臣。

    冯道站起身,佝着腰,小心翼翼地说:“陛下,是否先看西面诸军平叛结果如何,再作处置?”

    冯道进言,有些保守,言外之意还是不赞同刘承祐亲征,只是不像杨邠那样,直接冲撞刘承祐罢了。这也符合冯道的一贯作风,兵者事关生死,天子亲征更关乎国运,为了一“草寇”冒险,不值当,还是待在东京运筹帷幄最为稳妥。

    随其后,王章、苏禹珪、窦贞固、李涛、赵莹这几位宰臣,相继表达看法,皆不赞同亲征。给出的理由,与杨邠大同小异。而见此景,杨邠意外之余,又有些欣慰,明显,他是正确的,否则何以满朝宰臣都与他“同心”?

    似中书侍郎李涛,去岁杜重威叛时,可是力主刘知远亲征平叛。而今换了刘承祐,态度截然相反。刘承祐以此问之,李涛先是告罪,而后坦言道:先帝乃开国之主,威德远著,又据拯溺之功德,彼时足以镇压天下。且邺都之战,亟需强力破局,今时则完全不同......

    话只说一半,后边是李涛给刘承祐留面子。

    见着满朝一片反对之声,刘承祐还是有些意外的,按照他的预计,以他这半载以来对朝堂掌渐强的掌控力度,反对声或许有,却绝不至于此。

    事实证明,他还是有些乐观了。西征不比前次西巡,在这等事情上,这些文臣,不论新旧,都难免保守。

    理性地分析,宰臣们所虑,也没有什么过错,所谓老成谋国。国有叛事,出师讨伐,制暴戡乱,将帅若败,尚有回旋余地。但天子亲征,则是不留余地了,其间的风险太大,尤其在大汉如今的情势下。虽则勉强平静了几个月,但稍有动静,便是暗流翻涌。

    但是,倘如彼辈所言,稳妥的选择背后,付出的代价也不一定小,背后同样蕴藏风险。

    最直接的问题,以何人为帅,数万侍卫马步军精锐,交给谁,才能让刘承祐放心。答案是,没有一个人。尚洪迁在东京为侍卫统帅,统辖十数万禁军,但这毕竟是在京城,眼皮子底下。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数万精锐悬于外,操于人手,在这么个时代,风险真的太大了。只有将军权搂在手里,以皇帝至尊为最高统帅,才是最稳妥的。

    同时,委一将,和协诸军,共击叛军,估计都要多费精力。都是宿将功臣,节度方镇,以这个时代将帅的骄气,凭什么听你的?一旦战事迁延,李守贞的“盟友”们说不准就要真跳出来撕咬大汉了。

    况且,刘承祐亲征,又岂独为李守贞那豕犬?平灭内患是目的,立威震慑天下也是目的。至少,像这样提出一个建议,立时群起反对的场面,刘承祐是不想再见到的。

    “官家,诸位宰相所言有理。”舅父李洪信站了出来,拱手道:“臣愿领兵,替官家,替朝廷,平灭河中叛贼。”

    “陛下,李都帅为国舅,统兵多年,可领军击贼。”立刻有人附和,刘承祐一看,是冯道。这老朽,估计觉得相比于其他人,刘承祐应该能信任舅父。

    但是对于李洪信的主动,刘承祐眉头皱得明显。对于这个舅父,不关乎信任,而是能力的问题。

    总结来说,能力强的,刘承祐信不过,暂时也不敢信任。能力弱的,何敢付之于大军。是故,只有刘承祐亲掌大军,才不致有疑忌。但是,这等话,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

    “陛下!”察刘承祐窘境,范质出列,满脸严肃禀道:“大汉北有契丹血仇,南有伪唐交恶,西北党项异心,西蜀意向难定,可谓四面衔仇。河中之叛,需得从速攘除,否则势必沮蹙。而欲速平之,必当以得能望者协调诸军,使将帅齐心,同击叛贼。禁军及关右,多宿将功臣,当朝之中,何人之能更胜过天子之威,压服众将?去岁邺都将帅龃龉状况,万不可重复,请陛下与诸公审之!”

    范质出此言,同样拿前事举例,也是不留余地,谁敢提出一个威势能胜过天子的人选?谁又敢站出来?

    朝范质释放了一个满意的眼色,刘承祐看向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郭威:“郭枢相以为如何?”

    郭威神色稍显复杂,统军平叛,他倒是蛮意动的。不过见这架势,哪怕满朝都反对,估计也难阻止天子之心。而况,深析局势,天子亲征,不失为一个佳选,风险也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大,毕竟应对准备已经充分做到了前头。且天子并非不知军,有领军作战的经验,还取得过一场史诗级大胜......

    “若得陛下亲征,河中叛逆,必手到擒来!”语气很坚定,郭威直接禀道。

    魏仁浦也出列表示对刘承祐的支持:“李守贞举叛,所依仗者,不外乎河中豪杰拥护及大汉四面皆敌的处境,然朝廷应对妥善,陛下亲征,正是欲以雷霆之势,破灭其侥幸,亦可震慑敌国与不臣!”

    紧随其后,尚洪迁也附和,说法很简单:“臣愿随陛下出征。”

    有此数者支持,刘承祐这才做出一副下定决心的表现,起身,在所有人异样的目光下,严声下令:“众卿勿复多言,朕决议亲征,十五日大军即开拔西进!”

    “是!”见状,纵使心中仍旧持反对意见,群臣也只能俯首听命。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似杨邠那样轴。

    “传诏,剥夺李守贞一切名爵,着白文珂、赵晖、王晏、宋延渥及药元福发兵征讨,以永兴节度使白文珂为西南行营都部署!”刘承祐手一挥,发号施令:“另外,制令华、同二州,供给兵、粮。谕白公,如有逡巡,可便宜行事!”

    若李守贞是只鸡,侯章与薛怀让则是两只鸡仔了,对二者,也不打算行绥靖之事。

    又朝外边望了望,天色仍旧晦暗,刘承祐吩咐人提前准备早食,尔后说道:“还得烦劳,诸卿再辛苦一番,议定出征事宜。”

第68章 离京前的安排

    连夜议定亲征之事,又花时间商量了一番进军事宜,御驾亲征,与遣大将帅师讨逆,自有所不同,首先出征的军队便需要调整,新增内殿中直。战力强悍的控鹤军,此次刘承祐到没有带上的意思,欲以之守备皇城安全。同时,随行将校,也当顺势调度。

    一直到拂晓,灯烛将尽,殿议方才结束。而诸臣,仍不得歇息,需要快速投入到亲征的筹备当中,尤以三司、枢密院、侍卫司三个衙门任务最重。

    十五日出征,刘承祐就给了一日夜的调整时间,时间很赶,哪怕前期已经做了大量的讨逆准备,忙起来也是没停的。

    天初放亮,在垂拱殿略作小憩的刘承祐,按时被内侍唤醒。到如今,身边伺候的内侍,对刘承祐的命令已经不敢有任何折扣,更不敢自作聪明地体谅陛下辛苦,让他多睡一会儿。

    简单地收拾了下,刘承祐径往仁明殿觐见李氏,他要亲征,必须得告知太后的。

    李氏早已起,稍微照看了一番皇孙刘秾哥,便得知官家来了的消息。这段时间以来,李氏一颗心几乎都寄托在这个孙儿身上,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食案旁,刘承祐坐在侧下,一如既往,蹭吃蹭喝。不过,气氛比起此前,少了些温馨,显得肃重。

    亲自给刘承祐剥开一个鸡蛋,李氏幽幽一叹:“二郎,我知道,劝是劝不住你的。但是,你一定要考虑清楚,三思而后行。”

    听李氏之言,显然也是不希望刘承祐亲自上阵的,去岁披挂出河东,戎历艰险,已经让她担心不已。而今,刘承祐已是皇帝,国家之主,系天下之重。

    不过,李氏也清楚刘承祐的脾性,知道在其计议已定的情况下,是劝阻不住的。故,干脆只作提醒。

    “娘亲放心。河中之事,儿子筹谋日久,庙算多也,朝廷应变准备亦充分,李守贞的所有举动都在儿这双眼中......”面对李氏的通情达理,刘承祐也温言安慰。

    闻言,李氏雍容之间的疑虑消散了不少,点了下头。想到刘承祐向来都是谋定而后动,心下稍宽。

    “东京乃中原腹心,国本所在,东京稳,则天下安。离京之前,朝廷定要安排妥善!”想了想,李氏提醒道。

    “娘亲教诲得是,如何安排,儿心中已经计议!”刘承祐态度谦逊,留眼神微闪,抬手施礼,郑重地对李氏道:“不过,如欲东京稳,还需太后出面,安定人心!”

    闻刘承祐此请,李氏凤眉少蹙,下意识地抬手拒绝:“我乃深宫妇人,前廷之事,不合我插手!”

    见状,刘承祐却道:“群臣之间,多有龃龉不协。娘亲贤名,天下所知,万众仰望,东京之中,唯有娘亲才能压服众臣。为朝堂安宁,江山稳定,只能暂且辛苦娘亲了!”

    听刘承祐这么说,李氏这才点头,叹道:“我便替你看一阵子,待你还师!”

    李氏真的是个十分聪明的女人,平日基本不会去触刘承祐的“敏感处”,此番,也是确定刘承祐无他意之后,方才应下。

    去岁刘知远亲征,尚有魏王刘承训监国。轮到刘承祐,也是没办法,只能求于太后了。整个东京城中,能够镇得住场面,且得刘承祐信任的,也只有这个娘亲了。

    至于因此,会造成母系外戚势力大幅度抬头,这对于如今的大汉来讲,只是小患。同京城与国家的稳定相较,又算不得什么了。

    自李氏那里退出,刘承祐收到了来自前线的好消息,杨业却蒲军于风陵津,同事,赵晖已率三千陕军西进支援。前线无大碍,刘承祐这边,能够更加稳当。

    强打着精神,刘承祐先后御临枢密院与侍卫司,察问出征军队调整事宜。大军出征,御驾起行,不是马步军一道出发。枢密院的效率不低,此前的调度筹备也不是说说的,小底军两厢六军一万余卒,已在都指挥使周晖的率领下,先行开拔西进,为先锋部队。

    另外,按照计划,兴捷军与散指挥二军,晚两个时辰,将押送一部分粮械械循其后而动。到明日,才是刘承祐率护圣马军并龙栖、内殿直等军,作为中军出发。

    五万步骑,是实实在在的,没有掺水分的。如此一来,大军离京后,开封城内外的禁军,也只余四万出头了,且战力稍次。

    作为一个无险可守的国都,已经算空虚了,而这部分军马,除了巩固东京之外,还要随时应对可能自南边的唐军威胁。不过,倘若唐军出兵,打到东京,基本是不可能的......

    皇城阙楼上,刘承祐扶着被打扫得异常干净的栏杆,南眺东京城垣。虽然难堪全貌,但隐约能够想象得到而今的东京风物。初秋,正是美好的时节,丰收的季节,衣食之类,大量新品上市。东京的商业氛围,似乎一向浓厚。

    近来城中的气氛,是一般半载以来最祥和的一段时间,最主要的原因是粮价降了。不过,随着河中叛,粮价又要涨了,城中的管制又要加强了。

    “此次西征,不带上你,心里有些遗憾吧!”刘承祐偏头看着笔挺地站在身旁的向训,问道。

    作为心腹之臣,在刘承祐面前,向训保持着恭重的同时,却也没太过紧张。闻问,洒然道:“不能随陛下平叛,固然可惜,但能为陛下,守御皇城,臣亦感荣焉!”

    向训,已经是个十分成熟的人才,没有年轻人的气盛,心态放得很平和,也十分有眼光。

    此次西征,刘承祐的旧部似孙立、马全义、韩通、李崇矩皆随军出战,唯有向训,被刘承祐留在东京。仍肩皇城使的同时,刘承祐拔之为控鹤军都指挥使!向训,当然清楚,刘承祐留他在东京的目的。

    “控鹤军,乃东京禁军中,最精锐者,朕便交与你手中了。太后、大内、皇城、诸衙,皆交由你护卫了!”对向训的态度,刘承祐十分满意,郑重相托。

    见状,向训后退一步,拱手严肃应道:“末将必不负陛下重托。”

    “对你向星民,朕自然是相信的!”

    东京这边,尚洪迁被刘承祐留下了,继续统帅禁军,主开封军事,他当禁帅的这两个多月,对他的工作刘承祐很满意。

    两个舅父,李洪信与李洪威,一个为侍卫副帅,一个为马军都指,犹掌军权,以作制衡,上头还有李氏压着,另外一个舅父李洪建,则被召随军。

    又有京城巡检使盖万,率巡检司卒,与开封府一道,共同维护东京治安。

    宰臣之中,杨邠与冯道随驾。冯道从军,以备咨询。带上杨邠,可不是宠信的体现,若留其在京,刘承祐怕他搞事情。出征期间,刘承祐不想东京出现任何意外动乱。

    其余宰臣,处理国政,稳定后方。王章与郭威,则以王章为主导,在后方,统筹诸务,对西征大军进行支持。

    总之,对东京的安排,刘承祐力求一个平衡。

    一日夜准备时间,将文武群臣们逼得紧,于刘承祐自己,同样,诸事察问推进一遍,也是累得够呛。

    傍晚时分,刘承祐将武德使李少游召至御前,秘嘱一番后,至皇后处,过夜。

    受限于极度疲惫,没能成功打上一发离别炮。

第69章 “铁杆”盟友先掉链子

    乾祐元年秋七月壬戌日,以河中李守贞叛,帝亲率禁军,誓师出兵。临行前,将李守贞在东京的近亲亲戚十余人,尽数斩杀祭旗。

    李守贞造反准备的时间不短,可是对他的亲戚们却是不闻不问,当然,有机灵者见势不妙,但身在东京,处在监控之下,根本没得逃,用来给刘承祐祭了旗。

    闻天子亲征,贵妃高氏欲求随驾侍候,大符也随其后告请,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初刘承祐初有所意动,也将心思收起来了。而况,后、妃随征不算什么,但眼下,还要考虑军心。

    近三万大军,自汴河逆流而上,水陆齐进。前期,东京这边已经自民间搜集了大量船只、骡马,用以输送军队、粮械。军器监阎晋卿被刘承祐调出,用以为水路转运使,陆路则以汜水守将白重赟负责转运。

    御营这边,以舅父兴捷军都指挥使李洪建为行营马步军都虞侯,宣徽北院使扈彦珂为行营都监,又以广锐左厢都指挥使刘词为殿前都部署,护圣右厢都指挥使韩通为排阵使。

    大军水路并进,绵延数里,可谓浩浩荡荡。龙舟上,登船舷而住脚,扶舷而立,环视四周,玄旗林立,舟船破浪前行,岸上遥遥可见,逶迤而行的队伍。

    这样的场景,上一次经历,还是在随刘知远讨杜重威之时。不过那一次,主角是刘知远。这一回,手掌乾坤的是他刘承祐。

    此时刘承祐的心情,可以用踌躇满志来形容,而对于此次平叛的前景,他也有必胜的决心。顾虑当然也有,但那是必要的谨慎心理。

    ......

    在朝廷平叛动作,果断高效展开的同时,关右地区,因河府之叛,立时风起云涌。李守贞的叛乱,并未太让人意外,或者说即便换个人造反,也不会太让人惊讶。关右及周遭诸节度,或多或少,都抱着点吃瓜群众的心态,以观时局发展变化。

    同州,冯翊县。

    作为河中府的邻居,在李守贞扯旗造反的第一时间,同州便警惕起来,作为州治的冯翊城,更是全面戒严。城头,军丁巡逻,象征着大汉的黑旗,尚未摘下,而夹杂在其间的“薛”字旗,在秋风的吹拂下,貌似有些歪。

    同州这个地方,从地理上看,于关中而言,很是重要,是渭北平原的东部屏障。基本上,东面之敌,若得渡河拿下冯翊,便可趁势急进,横扫渭北,直扑京兆也不是问题。

    是故,一直以来,对于薛怀让这个“同仇敌忾”的盟友,李守贞极尽拉拢,哪怕心里十分藐视其人。要知道,他李守贞当年为禁帅之时,薛怀让不过是一个小角色,根本不在李守贞眼中。而今,竟也能与之平起平坐了。

    州府之中,节度使薛怀让,正躲在后堂中,唉声叹气,一副迟疑不决的样子。

    去年在邢州,被刘承祐教训了一顿,差点丢了脑袋,刘知远为了补偿他,移之为同州节度。到任之后,习性不改,仍为恶政,以聚敛为事。毕竟当初在邢州之时,家财都被充公了,到同州,自然得卖力捞回来。

    在同州的时日,薛怀让的日子还算舒心,但刘承祐继位之后,就开心不起来了。当州镇节度对朝廷心怀疑忌之时,便已经危险了

    不过,在李守贞造反之前,双方之间打得火热,等河中那边来真的了,薛怀让这边,心里又不禁泛起了嘀咕。

    虽然李守贞吹得很厉害,好像挺进中原灭汉很容易一样,但对其能否功成,薛怀让摸着良心想,是没有多少信心的。去年他可在邢州见过刘承祐,那可不是一般的幼主,差点把自己砍了的狠角色,怎么可能被李守贞吓到。

    生死荣辱,休戚相关当头,薛怀让似乎才意识到刘承祐究竟有多恐怖,栾城一战的威名,起作用了。

    另一方面,薛怀让早已是知天命之年,从军几十年,从尸山血海中打拼出来,一直到须发灰白了,才得机奋起成为一方节度。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武将来说,能为一镇节度,已是其人生的巅峰了。

    而于薛怀让而言,不足一岁安逸的节度生涯,也将其意志消磨得差不多了。发妻亡,新纳娇妻美妾,夜夜新郎,子孙满堂,享尽荣华。事实上,若不是因为邢州那档子事,他薛怀让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与李守贞靠得那么近,干造反这么大风险的事。

    “节帅,河中的使者又来了,说一定要见您。”管家急匆匆地奔至,站在门口,向有些坐立难安的薛怀让禀报。

    “还真是没完没了?”薛怀让顿时就爆发出来,叫骂一句,发福的脸上,肥肉直抖。

    举叛之后,李守贞便派心腹孙愿西来,邀请薛怀让起兵。只是到冯翊之后,便被薛怀让撂在一边,几番求见,皆为其所拒。第四日了,而这已是其求见的第七次。

    “人在哪里?”薛怀让语气挺冲。

    “正堂。”管事小心地答道。

    “让他等着!”

    按照薛怀让本心的想法,是有点不想搭理那厮的,但是,几经思量,还是决定见一见。

    “参见薛使君!”在堂间,河中使者孙愿也是满脸的焦虑,待见到脚步带风进堂的薛怀让,立刻眉开眼笑,迎了上去,姿态放得很低。

    “本帅身染风寒,心情不佳,怠慢使者了!”看着使者,薛怀让一副焦虑不定的模样,语气急躁地说道:“你来见本帅,有何事?”

    闻问,孙愿一愣,哪怕心中对此行的目标已经没有多少信心了,但见薛怀让那装傻充愣的表现,仍旧不免愕然,拱手急声道:“下官奉秦王之命前来,请使君依照约定,起兵会盟。”

    听其言,薛怀让连连摆手:“哎,我而今老眼昏花,有心无力啊。”

    这孙愿显然不适合做使者的,见状,直刺刺地质问:“使君此言何意,难道欲违约背盟?”

    薛怀让是什么人,哪里容得此人猖獗,心里顿时就有了怒气,不过想到自己貌似不占“理”,于是回答道:“怎么会,本帅不说一言九鼎,也非背义之人。”

    听薛怀让这么说,使者神情顿时转缓,当真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不过,薛怀让接下来的话,又使他由晴转阴。

    “不过,同州不似河中,兵微将寡,难付大用。秦王兵多将广,实力雄厚,想必以河中之力,秦王足以成就大业......”

    薛怀让这话,要是让李守贞听到,估计能让他郁闷到吐血。之前“恋奸情热”之时,可完全不是这样的。

    使者孙愿也是一口气给憋得狠了,缓了缓,才说道:“使君不可自我菲薄,有同州军相助,于秦王而言,是如虎添翼。”

    “我只恐影响到秦王大业,这样,本帅率军驻守同州,为秦王挡住西面官军,如何?”

    就是再蠢,也不敢把薛怀让的话当真了。冯翊距离河东城可不远,在这儿拖了这几日,孙愿估计也得了李守贞的最新指示。

    只见他稍微思量了一会儿,拱手请道:“既如此,便不劳同州之军了。不过,秦王欲率军西进,借道冯翊,经略关右。还请使君下令蒲津守军放行,这当无问题吧。”

    “这是自然,此小事耳!”闻言,薛怀让只是稍微考虑了下,大手一挥,直接允诺:“本帅稍后便发令!”

    “兵贵神速,还请使君尽快降下手令,以便通行。”孙愿请道,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见状,薛怀让老眉紧皱,有些不满。不过,还是当面让属吏写下军令,他是不认字的,盖上大印,便交给孙愿。

    “多谢使君,下官这便告辞了!”

    “不送!”

    待到使者离去后,薛怀让赶忙召来牙将,吩咐着:“你亲自去一趟西蒲津,告诉守将,不准放蒲军一兵一卒过河!”

第70章 同州之战

    从薛怀让的补充命令可知,他基本决定将踏上李守贞那艘破船的脚给抽回来!左右,比起李守贞那边亮明旗帜,真刀真枪地干,他这边的余地明显要充足些。暂且看看情况与局势发展再说。

    不过,薛怀让显然不是个聪明的人,或者说他的小心思有些太过于明显了。这几日他的表现,早落在一河之隔的李守贞眼中。而比起薛怀让,李守贞又要聪明不少。

    薛怀让想玩两面三刀,但李守贞那边根本不如他意。在他的牙将快速赶至蒲津传令后,渡头那边,很快传来了消息,蒲军成功西渡了。

    同州与河中府,以黄河为界限,蒲坂是两地交通的最重要的途径,又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而河中府城,又是临河而治,对于隔河而望的西津头,这么长时间下来,李守贞岂能不上心,暗地里,早就渗透收买了。

    故,薛怀让这边态度一定,李守贞立刻就动了手,以河中节度副使周光逊为主将,率军五千渡河,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收编渡头的一千多同州军后,火速西进,直逼冯翊城。

    估计李守贞自己都没料到,还没与官军大战一场,就不得不把出鞘的刀子挥向盟友。

    得知蒲津的变故,薛怀让在城中直跳脚,大骂李守贞不厚道的同时,也赶紧下令冯翊城中不足两千守兵戒备。

    对叛军使者孙愿,有一点薛怀让倒没有说谎,同州兵力确实薄弱。一是先天受限,二是薛怀让领镇之后,军备废弛,他搜敛的财货,要么屯于府库,要么用于享受。招兵买马,扩充军备,那等耗费钱粮的事情,薛怀让干得,还真不多。

    藩镇之祸已持续已有近两百年,发展到如今,地方节度的权力虽然大,但不是所有的节度,都一门心思地想着扩充实力。他们更多的,是想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当自己的土皇帝。

    除了似李守贞这样的野心之徒外,只有在朝廷想行削藩之举,将手伸入他们的碗里时,矛盾冲突才会爆发出来,剧烈之时,便是刀兵相见。

    冯翊距离黄河岸,直线距离不过六十里,面对叛军气势汹汹而临城下,薛怀让紧张了,而其间,更有一部分原属于自己的部卒。大概是有李守贞的指令,蒲军没有直接攻城,而是先礼后兵。

    进城“礼见”的使者,还是前使者孙愿,这一回是挺直腰杆,进城的。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让薛怀让差点想把他脑袋拧下来。

    面对叛军威逼,对守住冯翊,薛怀让没有多少信心。在其犹豫不决之时,变故发生了,打西面来了一支军队,观其旗号,是来自耀州的顺义军。领军的,是顺义军节度使宋延渥及巡检使秦习,人数虽然不多,却一下给了薛怀让点底气。

    随着顺义军至,在冯翊城下,很快形成了一个脆弱的平衡。官军与蒲军,自是没说的,刀兵敌对相向。周光逊兵多,但顾忌城中同州军,一时没有动手。而宋延渥兵少,不过两千出头,自然不会主动进攻,反而在宣示存在感之后,主动退到冯翊城西南十里的沙苑镇立寨防御。一时间,薛怀让的态度,成为了左右战局重要因素。

    事实上,宋延渥的做法,是有些冒险的。但是,若不如此,薛怀让很可能便就范了。有刘承祐的叮嘱,宋延渥可一直关注着同州与河中的情况。当然,若不是河中举叛后,薛怀让的逡巡举动,宋延渥估计就要换一个稳妥的做法了。

    在冯翊城下,三方对峙了足两日,受不得后方李守贞的催促,在自认摸清顺义军“底细”后,周光逊派一部盯着冯翊城的同时,亲提兵马,向宋延渥发起进攻。

    以两倍之师发起急攻,官军虽处弱势,应对起来,却始终游刃有余。一日之攻,不得果,第二日继续,战至酣畅处,一支两百余人的骑兵,自后突袭叛军,直冲叛军主将周光逊。

    领兵来袭的,是邠州的静难军,节度使药元福亲自统帅。老将军年过花甲,犹能上马引弓,提刀冲阵。

    紧那两百余骑,如欲冲散数千叛军,还是有些难度的,但是药元福的目的,也仅仅是自后减轻宋延渥的压力,顺道能扰乱叛军阵脚则更好了。真正的杀招,还是训药元福之后,掩袭而来的两千的静难步军。

    连番遭重,叛军哪里顶得住,顿时败退。周光逊也无死战的想法,带头撤退,汇合了冯翊城下之军,仓皇朝蒲津撤去。

    一战,叛军折兵两千余,士气大丧。

    官军未有深追,药元福与宋延渥会面,商业互吹一番,合兵,直逼冯翊城。要说官军与叛军的战斗,薛怀让在城中,倒是待得挺安稳。待得知叛军败了,立刻穿着那已不合身的甲胄,亲自率军出城,欲助战击贼。

    “药公,这薛怀让的为人,实令人破为感慨啊!”汇师转向之时,宋延渥叹了口气,帅气的面庞间,不禁流露出一丝嘲弄。

    宋延渥一向谦恭有礼,合军后,自以药元福这老将为主,姿态放低,十分敬重。而对其谦和,药元福心中也有好感。

    “小人一个罢了!”药元福的鄙视,则毫不收敛,驱马上前时,朝宋延渥一拱手:“驸马,我们这便去见见这薛怀让吧!”

    “药公请!”

    有刘承祐的授意在前,药、宋二人,对薛怀让,根本没有任何客气,直接夺了其兵权,接管冯翊城,休整兵马。在整个过程中,薛怀让纵使不甘,却也没有任何办法,也没有其他选择了,除非直接找死......

    在同州战事有个结果的时候,南边的华州,另外一只鸡仔,早有了结果。并且,整个过程,要顺利平滑得多。

    侯章可不似薛怀让,华州也不像同州,西边永兴军,东边潼安军,更东还有“老兄弟”赵晖的保义军。

    河中叛,京兆留守、永兴军节度使白文珂直接率军东进,欲行平叛之事,杨业也很有默契地领军西迎。

    若说薛怀让还有选择的机会,那么侯章这边,则基本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缴兵献粮,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血。

第71章 叛军势蹙

    刘承祐这边,西征进展很顺利,指的是行军。水陆三万大军,是轻装简行,除了必备的武器与粮秣,没有其他重型器械及辎需。

    一路顺汴渠北上,入黄河西行,转道洛水,历四日而至西京。一次军旅,很是乏累。河渠失修略不畅,前番秋雨糜糜,水势震荡,颠簸难耐,“龙舟”又只是普通的船只改造,非作游览观光之用,自然不舒服。

    而被当“货物”运的禁军士卒们,则要更难熬了。士卒们多为北方人,旱鸭子不习水性,晕船呕吐者不计其数。时间快则快矣,登岸之时,战力十成也去了七成。

    相较之下,陆上行军,虽慢上不少,且同样乏累,但战力保存地相对完整。

    按照既定计划,弃舟改陆路,于洛阳整顿,补充辎需后,再行西进。只是比起预期的,多休整了一日。顺便,刘承祐察看了一番西京的情况。

    洛阳,作为而今大汉第三繁华的都市,刘承祐对这儿还是挺重视。在史宏肇抱有报复心态的整治之下,近来不是特别安宁,别居西京的那些勋贵旧臣,与其之间,基本撕破了脸皮。

    刘承祐案头,对于史宏肇的弹劾奏章,就没短过。基本就是老一套,骄横跋扈,贪赃枉法,严刑苛敛之类的。在史宏肇被罢侍卫统帅的职位之后,那些人对他的忌惮也明显小了。

    而对于那些弹劾的奏章,刘承祐基本都是留中。史宏肇在洛阳干得有多过分,至少今岁夏收,西京地区,税赋颇丰,贵族们偷税漏税的情况得到了极大的遏制,有瞒报者,被史宏肇整治得很惨。

    故御临西京,刘承祐对史宏肇,格外嘉许了一番,这是挺难得的。很现实的问题,史宏肇为禁帅时,刘承祐对其十分厌恶,甚至有杀心,然当其换了个位置,威胁变小之后,刘承祐对其态度这便有了极大的转变,容忍度直线上涨。

    而至洛阳后,华州的情况与同州的战事,先后飞报御前。

    “药元福老当益壮,白文珂名帅之姿,宋延渥智勇兼备,杨业剽悍善战,此四者,皆不负朕望!”收起战报,刘承祐眉宇松展,便吩咐道:“将此前方战报,传示三军!”

    “是!”

    大军出征,这等激励士气的消息,自然要多加宣扬。

    “据察,李守贞的目标,是趁举叛之初,朝廷反应不及,南夺潼关,以御关东,西渡蒲津,会同、华之军,合三州军力,席卷关右,裹叛而据三辅,以待大汉四邻并起,捉衿见肘之后,挥师东向......”随侍在御前的冯道,向刘承祐叙说着。

    闻其言,刘承祐倒是没有怎么蔑视,反而略发感慨:“李守贞虽鄙,然此战略,对朝廷倒却有巨大的威胁。向使其达成目的,关右之地必然大乱难平!”

    “然,李守贞万万不会想到,朝廷反应这般快,陛下更是刚毅果敢,亲提大军来伐。且禁军未至,白、药、宋、杨等将已挫其锐气!”冯道表情间,带着些轻松,老脸几乎笑成一朵花,言辞间对刘承祐的恭维之意很明显。

    刘承祐盯着摊开在御案上的关右地图,认真地思量了一会儿,还比划了几下:“赵晖既已领军西援潼关,其余三路兵马也动,晋州王晏呢?”

    “其已上报发兵南下,然到现在为止,还未有消息!”随军参赞的范质禀道。

    刘承祐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不过很快舒展:“朕知道了!”

    “前方诸军,已挫叛军锐气,遏其势,已给此次平叛开了个头,解朕大忧!”想了想,刘承祐直接吩咐道:“传令,大军在洛阳多休整一日,待陆路军至,一道西进。这段时间,做好禁军准备。另外,传令东京及水路两转运使,军械辎需,务必及时输送前线,不得延误!”

    “是!”

    前边的利好消息,让刘承祐这边,确可更加从容不迫。此次出征之后,大概是刘承祐近来办事,最为顺利的一次了,至少到此为止。

    “陛下,永兴、潼安及保义军已集中于风陵津,与叛军夹河对峙。周晖都指挥使已率小底军过渑池,上报是否自陕州直接渡河?”范质汇报道。

    闻言,刘承祐又低头研究了一会儿地图,很快,手指点在陕县,直接道:“答复周晖,小底军至陕县后,可直接于平陆渡河,过芮城,直奔风陵津,袭叛军之后!”

    ......

    在同州那场败事,叛军的损失实则不算特别大,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影响是巨大的。不足十日的功夫,李守贞便由战略出击,改为战略防守了.....

    战争的主动权,直接拱手送给官军。

    周光逊率领四千余败军退回蒲关津,立刻遭到了李守贞的责骂与贬斥,由其另外一名心腹张延嗣过河接过兵权,据蒲关,加固寨砦防御,以周光逊为其副。

    周光逊此前是河中副帅,在叛军中多少有些威望,李守贞这样做,究竟是因其战败而罚,还是借机打压,这也是说不清楚的。

    至于风陵津那边,杨业以不到两千的士卒,便将李崇训与王继勋盯得死死的。而随着三地合军,万卒汇聚,二者已不考虑怎么渡河了,而是奉李守贞之命,守住津头,防止官军北上。

    河中这个地方,西、南皆临大河,东南还有中条山脉,也算拥天险了。但是这弹丸之地,在朝廷的围剿面前,显得太过弱势,那点天险根本不足守。

    冯翊那边,药元福与宋延渥整合了同州军后,合军率众六千余,东向直趋蒲关津,前逼下寨,作攻击状。南边,杨业亲自率军渡河尝试进攻,虽小有斩获,但终究没能成功渡河。也正常,叛军人不少,又凭河而守。

    在刘承祐率军自洛阳出发之时,河中战事,又陷入了一个平衡之中,不过这个平衡十分短暂。

    首先是河中府城这边,出了问题,屁股后边被捅了,捅刀子的人正是建雄军节度使王晏。

    此次平叛,刘承祐此前安排的几路官军中,只有晋州没声音,王晏显得很低调。但一切的低调,只是为了来一记狠的。在李守贞注意力被西、南两处的官军所吸引之时,王晏亲自率两千晋州兵,顺河南下,直袭河东。

    不过,在突至临晋的时候,被发现了。河中毕竟是李守贞经营已久的地盘,想要无声无息地兵临城下,也不现实。听闻河东城空虚,王晏当然是想赌一波大功的,不过见不能遽成,虽觉可惜,却十分果决地转变思路,攻破临晋城,婴城而守,遥遥地威胁着河东城。

    王晏这边可惜,李守贞则吓得够呛,大骂北面州县不作为。估计他是自动忽略了,河中诸县的乡兵、义军,都被其抽调至府城。

    事实上,蒲军两万余众,虽出精锐在外,但河东城仍有四千余兵。王晏那点兵马,对其威胁并不大,不过李守贞不那么认为,因其虚置旗帜之故,直接让李守贞感受到了如芒刺背的威胁。

    第一时间,便自河西的兵寨抽调了一千士卒东调府城。犹不罢休,又自南线调兵回防,守一个渡头,哪里用得了那么多士卒。

    然后,来自南边的消息,让他迅速地改变了想法。小底军在都指挥使周晖的率领下,自平陆渡河,顺中条山脉西进的举动,并不算隐蔽。

    见这阵势,李守贞哪里还敢有“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想法,直接下令李崇训与王继勋,风陵津别守了,赶紧撤回府城。

    其他的不说,河东城经过李守贞的修筑,还是足够坚固的,以彼军严防死守,纵使平叛大军人众,想要拿下,也是没那么容易的。

    这个时代的城战,打个一年半载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而河东城中,粮食还算充足。

    但是,经过这一番折腾,蒲军的本将不算高昂的士气,直接散了,北撤的叛军,已逃兵如簇。

第72章 驻足石壕镇

    由于叛军怂得及时,在李守贞的命令下,提前缩了回去,受阻于风陵南津头的官军得以顺利渡河与绕袭的小底军汇合。

    两万多官军聚在一起,声势浩大,然后问题一下子便产生了,中央军与地方军的差别。风陵南津的官军,是京兆、华、潼、陕四地合军,看起来,就是一支“杂牌军”,人虽众,然旗帜杂色。

    一种鄙视,天然形成了。

    小底军虽然成军时间不过一年,但是东京禁军中十分重要的一股力量,军士皆选于少壮者,编制庞大,甲械精良,实力雄厚。哪里看得上那些杂牌军,也就潼安军因为出身于禁军,稍微亲近些。

    那种傲气与鄙视,几乎是流于表面,不加收敛的,自都指挥使周晖以下,都是这样的。而四州官军,也恼了,同样不满。自叛乱以来,在西面弹压局势,打击叛贼,将叛军挡在河中的是他们。禁军是大爷,却也就赶了几百里路,神气什么?

    一次军议,便不欢而散。当然,明面上,是因下一步动向问题,众将意见不合。

    周晖觉得叛军狼狈撤回河东城,当趁势掩进,直攻河东城,或可一战而下,在天子亲临之前,便执贼首以献。这个人有此想法,显然是不通政治的......

    而以白文珂为首的众将,则以叛军实力犹在,不可骤下,还需缓缓图之,打算暂作休整后,稳步推进,毕竟河东城已近在眼前,待后续诸军围城,再做计较。他们在地方日久,当然知道,河东城被李守贞修缮得有多坚固,周晖的建议,太过想当然。

    实际上,还是诸军之间的隔阂问题,不服统帅。虽然刘承祐以白文珂为西南行营都部署,但老将年迈,资历虽高,但想要服众,还是有点难度。原本统御四地官兵之时,便有滞涩,反倒是禁军来了,让他们倒一条心了。

    闹到最后的结果,各行其是。周晖以白文珂昏聩怯战,不足为谋,在左厢都指挥使孙立的支持下,自率小底军先行北上,有点莽撞地扎向河东城。

    白文珂则按照自己的想法,休整军士。

    ......

    刘承祐这边,自出洛阳后,走陆路行军,速度不疾不徐的,透着一个稳,让三军将士始终保持着一定的战力。

    七月癸酉,自东京祭旗出师后的第十二日,刘承祐领军至陕州石壕镇。休整的同时,还有闲心与杨邠、冯道、范质三人在镇中凭吊一番。

    以战事之故,镇中的丁壮,大部分都被征劳役,随镇将前往军前效力。几乎可以肯定,石壕吏的故事,又在此地上演了一遍。

    “此镇名石壕,是根据杜工部《石壕吏》所来?”站在镇子口,朝西远眺,望着那山河表里,刘承祐问道。

    “应当是吧!”冯道的回答,带着些不确定。你要让他临时将此镇的来历讲一遍,也是为难人。

    刘承祐的关注点显然不只在镇名上,背着手,头微仰,感慨道:“战事一起,所受疾苦,犹在百姓啊!”

    闻言,冯道立刻“仙风道骨”地捋须道:“陛下忧国爱民,只待平灭叛贼,自可弭乱罢兵,还其以安宁,解其疾苦!”

    瞥了冯道一眼,眼神中的鄙视有些明显,默然跟在旁,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杨邠,突兀地插嘴了:“战事起,皆凶顽谋叛,朝廷动兵,本为国家生民。倘非如此,叛逆猖獗,乱象扩散,彼辈所受疾苦何止于此?时下天下大乱,诸国并立,陛下如欲弭兵戡乱,唯有以战止战,以杀止杀。今后需要打的仗还多,陛下何须于此,发这无名感慨......”

    杨邠此言落,此间气氛立刻变得尴尬起来。尤其是冯道,别看他常常唾面自干,不惧物议,但杨邠那流于表面的鄙视,还是让这老狐狸心中赧然。他冯相公位列宰臣之时,你杨邠可还是个无名之辈了。

    杨邠这一路来,郁郁寡欢的,一张脸也更加苦大仇深了。大概是预感到了什么,也是彻底放飞自我,每每在御前发表一些“奇谈怪论”,虽有听其来,也有那么些道理。

    从本心讲,刘承祐对杨邠个人并没有太多的偏见。此人性格强势自负,政出多秕,但终究有一定的执政能力。客观来说,他虽然小有私心,但总体还算公忠体国,亦算勤勉简朴,比起那些贪鄙的元臣,已经可以用“良”来评价了。

    归根结底,还算权力在作祟。从刘承祐还在潜邸之时,便与之作对,及继位,还不收敛,仍欲同他争权。他刘承祐的性格,可从不软弱,两方之间,格外相冲。

    即便如此,其他问题都不是没有包容的可能。但蔑视君上,从来都是大忌。纵使魏征,也不是这么做的,而他刘承祐,也不是李世民......

    心里有些被戳破作秀的别扭感,偏头瞥了杨邠一眼,刘承祐稍微扬了一下手,说:“杨卿之言有理,确是朕显得多愁善感了。”

    “有小底军绕袭贼后,想来风陵津诸军,已然成功渡河了吧!”沉吟了一下,刘承祐主动岔开话题。

    范质主动禀报:“官军两面夹逼,风陵北津的叛军,能否顺利撤退都是问题。据察那里的叛卒已占叛军半数,若得溃之,之后再下河东城,当更加轻松。”

    “也不容易啊!”刘承祐的表态,带着点谦虚。

    想了想,豁然一笑,语调轻松:“前方诸军多建功,连消带打,已使叛军沮蹙如此,这么下去,也许不需朕到河东城下,逆贼已授首......”

    见状,冯道立刻附和道:“纵非如此,陛下神威,只待亲提大军至,群贼必丧胆,献城以降。”

    冯道这马屁,当然没有拍到刘承祐心坎儿里,别看他嘴里这般说,心里可不是那么想的。

    虽然眼下看起来,官军已拥胜势,甚至看起来,他这个天子亲征,都貌似有些多余了。但是这终究只是表象,从头到尾,尚未经血战,李守贞若得蜷缩在河东城那龟壳里,如何下城,才是此战的**部分。而自古城战,往往是最难处理的。

    “陛下,河中急报!”一道严肃的通禀声,打断了刘承祐的思绪。

    扭头看着快步而来的赵延进,刘承祐眉头下意识地蹙了起来,心有所感,当下便归御营。

    御营大帐内,刘承祐快步入内,接过军报,拆开便阅览起来。一连串的竖排文字入眼,刘承祐的眉头也紧跟着越皱越深。

    “使者呢?”刘承祐语气中带着点怒气。

    “正在御营等候!”随军伺候的内侍张德钧答道。

    “宣!”

第73章 赵大已在军中

    前来御营汇报的使者名叫王玉,是赵晖麾下一统兵官,为陕州兵马监押。一张马脸上胡茬四扬,很引人注目,行伍之风甚浓,面对刘承祐问询,很干练地将河中战况禀告了一番,所述与战报之上相差无几。

    军报上写的东西,描述简练,重结果,略过程。基本上就是,周晖率小底军前驱河东城,攻城不下,为城中守军突施反击。官军一时不能挡,小底右厢第二、五军都指挥使何徽、樊爱能怯战临阵脱逃,导致阵脚大乱,全军溃败,为杨业率潼安军接应,方止败势。小底军折兵,一千三百余卒。

    战报之上,很多地方,尤其是关于前因,语焉不详,似乎所有的锅,甩在了那军指挥使何徽身上。

    刘承祐一眼就察觉到了军报所述的不对劲之处,直接盯着王玉,双目中仿佛释放着精芒,问:“谁让小底军,独师前去攻城?”

    不知觉间,刘承祐的气场已足够强大,王玉下意识地埋下头,瓮声答道:“叛军自风陵津北撤,我军北渡,事前军议,白都部署决定暂作休整,周都指挥使决议趁势急进攻城,自率师前往。”

    闻其言,刘承祐哪里还不明白怎么回事,顿时怒由心起。不过被他克制住了,不至于在一信使前发泄,沉声问:“而今前线是什么情况?”

    “小底军回撤风陵津大营,重整旗鼓,白都部署准备士气恢复之后,再行北上......”

    “你叫王玉?”刘承祐略作思吟,神情如常,问道。

    “是。”王玉脸色间不禁流露出少许喜色。

    点了下头,刘承祐挥手吩咐着:“一路赶来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因此报,刘承祐原本还算愉悦的心情顿时消散了。随其后,陆续又有关于河中战事的汇报传来,尤其是此败详情。周晖上表请罪,同时弹劾白文珂不作为,拥兵自重,坐观其败,更在其败退之际,按兵不动。

    另外的,则是刘承祐安插在小底军及诸州的监军的密报,将败事的前后细节给补充全了。然后,刘承祐真的怒了!

    “这个周晖,朕以其河东旧将,大汉元从,以小底军与之,托付重任。上了战场,竟如此托大,桀骜不驯,刚愎自用。白文珂是朕亲自委任行营都部署,竟敢无视其军令,私自进兵,累有此败!”御帐中,刘承祐狠狠地捶在帅案上,怒斥道。

    “陛下请息怒,周将军也是求战心切,欲拿下叛城,为陛下献。”冯道出言劝慰。

    “你不用替他说话!”刘承祐直接一拂手:“河东城坚,他拿什么去打,凭什么破城,拿头撞开城门?上百里行军,师老兵疲,不及休整,送上门去,兵家所忌,都给他犯了,还敢进表,强言狡辩,诿过他人,当朕可欺吗?”

    虑有攻城之困,刘承祐这边当然也做好了准备,行营中带有大量工匠。似砲车、云车等重型器械得到了地方,因地取材制作,但另有重弩等军械以及火箭、火球等武器则需水、陆两路转运自后输送。

    周晖以疲兵轻兵,扛着几把梯子去冲河东城,就想要拿下,简直是痴心妄想。

    “常道藩镇骄横难制,我看呐......”感慨了半句,刘承祐斜了言站在御前的几名随军大臣,自个儿将后半句咽了下去。后半句话不能说出来,传出去,影响不好。

    深吸了一口气,刘承祐又转变了矛头:“白文珂身为行营部署,周晖不听指挥,私自进兵,为何不作为?”

    闻言,范质出列,揖手道:“禁军此番乃陛下亲辖,白公虽为诸军都部署,但对小底军,并无明确的指挥统辖权......”

    一句话,让刘承祐稍微有些尴尬,看向恭敬叙来范质,抬了下手,又放下,憋了一会儿,终于道:“那倒是朕安排不妥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臣觉得,事已至此,还当速施补救之法,至于前线将领,如何处置,是罚是贬,还需陛下御临,再作区处。”范质谨声道。

    深吸一口气,刘承祐扭头便语速极快下令:“传诏,明日大军加快速度,西进河中!”

    “是!”

    对白文珂,刘承祐心里是有些疙瘩,但不是因为他没有弹压住周晖,那也不现实,若来硬的,还可能直接使禁军与藩军之间的矛盾给爆发出来。

    真正让刘承祐不满的是,白文珂的后续处置。

    叛军撤军回河东城,是明显收缩兵力的举动,周晖骄狂轻敌,纵不能制,为何不上报,为何不做地二手准备。其前后举动,显得有些刻意,稳扎风陵津大营,坐观其败。

    风陵津距离和东城不过五十里,得知前败,仍旧按兵不动,也不出兵救援接应。若不是杨业率其麾下的数百骑兵北上,力敌王继勋,挡住贼反扑之势,给小底军以喘息的机会,最后的损失,可就不止那一点了!

    当然,周晖的自作主张,骄愎冒进,才是败事的根源。至于那何徽、樊爱能,两个似乎在哪里听过的人,心中已有杀心。

    “败一败,也未必是坏事,军中骄气日盛,也可稍作平抑......”重重地吐出一口郁气,刘承祐嘴里喃喃道。

    故作泰然,但那语气,自我安慰的意味太明显了。于刘承祐而言,此番若能摧枯拉朽,势如破竹,顺利平灭李守贞,显示朝廷实力,自然是最好的。

    但是,经周晖那一败,前番平叛诸军所做努力,纵使没有化作流水,效果也大打折扣了。原本风雨飘摇的叛军局势,直接便稳住了,至少短时间内是这样的。

    若让李守贞与其叛卒有了苟住的信心,凭借坚城,还真能给平叛大军造成大麻烦。从一开始,刘承祐心里便有所预期,此番讨灭李叛,破城是最大的考验。

    河中那副摊子,还得他这个皇帝亲自去收拾。

    ......

    傍晚时分,御营以西,东西班驻地。

    东西班是自后晋遗留下的军号,此番西征,有两军四营指的士卒随征,指挥使是赵弘殷,归行营马步军都虞侯李洪建调配指挥。

    “父亲,您回来了!”赵弘殷夹着头盔,回到自己的营帐,一名卖相英武、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立刻迎了上来。

    年轻人浓眉大眼,留着点胡茬,面容间似带风尘,一双眼睛格外明亮,身着甲胄,腰配长刀。

    正是赵匡胤!

    “我儿换上这身装扮,却也像模像样。”上下扫量了赵匡胤一眼,赵弘殷粗粝的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态。

    赵匡胤的人生轨迹,没有什么变化,客游诸州,察历天下,以求志向。大汉初立的这一年多,辗转多地,见惯了时事动乱,民间疾苦。这番才从随州刺史董宗本那里北返,恰逢李守贞叛,而其父随征,干脆来投。一路西追,到渑池之时,才追上。

    当日初见赵匡胤之时,那副狼狈模样,差点没让赵弘殷认出来。

    “进帐叙话。”拍了拍赵匡胤肩膀,赵弘殷拉其入内。

    “李都虞侯召您前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给赵弘殷奉上一杯水,赵匡胤问道。

    “没什么,只是天子下令,明日开拔起行,加快速度赶往河中!”赵弘殷随口道。

    闻言,赵匡胤则上了心,琢磨道:“河中已近在眼前,何来突发此令,莫非前线出了什么变故?”

    对长子这副劳心的模样,赵弘殷暗自点头,豁然道:“迟早会知道的。此番朝廷动大兵平叛,李守贞必败无疑,你来投正好,看看能否有立功的机会,在禁军谋个出身。”

    赵匡胤显然不在意这一点,他来从军,自然是抱有建功立业的志向。黝黑的眼珠子转悠了两圈,说道:“朝廷动此大军,又是天子亲征,平灭李守贞自不在话下,但想要速拔之,却是要费些心思了......”

第74章 万岁呼声

    对前线的败况,将帅之间的龃龉,处置结果,刘承祐并未如在御帐中那般愤慨,只是派随侍近臣与王玉回去,传他诏令,让河中营前诸军好生休整,抚慰军心,恢复士气,以备下一步平叛。并且,着重强调了一番白文珂河中行营都部署的地位。

    天子的“仁厚”,倒让前线的将帅们有些不好意思了,尤其是白文珂,老将也是大汉元从,与刘承祐交情虽不算深,却没想到天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器量。周晖则是惭愧之中带着点忐忑,除了将何徽、樊爱能二人逮起来之后,不敢再嚣张了,低调了起来。

    所谓知耻而后勇,若说禁军初败之时,河中诸军还带有些许幸灾乐祸,但叛军稍有起势,竟敢将探骑派南来查看,那可就将所有官军的脸打了。

    另外一方面,前线满营的老臣宿将,似白文珂、赵晖等人也不会真以为天子对败事没有大反应,不会追究。或许抱着以功赎罪的心理,在赵晖等人支持下,战败的第三日,白文珂亲率大军北上。

    就如刘承祐所预料的那般,前边那一场胜仗,对局势的影响着实不小,城中的叛军忽然有了点信心。官军前番所养之功,所聚之势,就跟被扎了个孔的轮胎一般,漏了。

    而李守贞,也似乎开了窍,反应过来该怎么打这仗了。就是怂住,依靠坚城,打防守反击,将朝廷大军拖住,以待时变。如果官军露出什么破绽,也果断出击。

    比如,在白文珂等人率军,逼进城南,下寨之时。李守贞胆子一壮,竟敢亲自率军出城来攻,扰乱其布寨。

    李守贞心里打着好算盘,想仿前事,趁官军初至,立足不稳,再打他个措手不及。殊不知,白文珂等将早有防备,或者说,诱叛军出城,也是目的之一。

    城外官军人数必蒲军多不了多少,且成分复杂,统帅不一,在协调与执行上自是不够精密。但是,除华州军外,余者战力可都不俗。仅论战力,城中的叛军,除了李守贞的牙兵之外,其他根本不足看。

    虽然是各打各,但一番激战,官军后手齐出,又有王晏受邀,自临晋来袭助战,直接将李守贞杀的败退归城。小底军为雪前耻,打得尤为拼,左厢都指挥使孙立蹀血而前,率军掩杀,欲循败兵之后,冲入城中,未果,身中两箭受伤。

    李守贞以抛弃殿后的上千蒲军为代价,缩回了城中。这一回出击,叛军稍起的气势又被打压下去,直接战损便有两千余卒,经此一役,李守贞恐怕是不敢轻出了。

    官军这一回的目标,显然也没有想一口吃成个胖子,杀退叛军之后,方才从容地于城南立寨。扎稳脚跟之后,方才将征集的数千民力拉上前线,加增巩固营垒。南营建立后,又移师于城东,新立营垒,眼见大片的军营于城外拔地而起,城中李守贞是远远看在眼里,但,就是不敢再轻动了。

    刘承祐这边,自石壕镇发,经陕州,渡平陆,沿着小底军进军路线行动,历四日而至河东城下。在此之前,兴捷军与散指挥已押送那一部分粮械抵达,同时使得围城官军脚跟站得更稳。而随着刘承祐亲提大军至,对河东城的包围则彻底巩固下来。

    五万余马步禁军,算上各州镇兵,再加先后征集的近三万民力,河东城下,是实实在在地突破了十万之数,至少可号称二十万大军了。其势众,军卒盈垒,旌旗招展,漫无边际。

    在敌城之下,刘承祐提前下诏,不需安排什么迎接仪式,军制,首先便命人各军将校率领麾下,进驻已经成形的两面连营。然十万级别的营垒,也不是这几日间便能轻易建造完成的,仍需扩建修造。

    此次出征,平叛河中,震慑天下的同时,也是为了震慑关右的州镇。这边的镇军,也是有些年头,没有见识过这么大规模的战事,这么庞大的军队了。

    待各军入驻之后,刘承祐方在诸军将帅的陪同之下,开始巡视诸营,亲自察看众军士,也让众军看看他们的皇帝。不只是诸镇藩兵,就算是从征的禁军将士们,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保护拱卫着天子,却未见其真容。

    皇帝的“亲军”之举,果有奇效,受到了众将士的热烈欢迎,涌动相围,一些将校鼓动之下,“万岁”、“万胜”之声,此起彼伏。

    当然,为防不测,刘承祐是乘御辇而行的,只是每至一营,便出辇车,站在车辕上,朝出帐围上前来的将士民挥手示意。天子任何一个举动,都引得群情欢呼。

    刘承祐的这番举动,实则很是冒险,因为说不准,就来一支暗箭呢。但是,有的险,不得不冒。就凭着御辇过处,震耳的欢呼,就值得这般做。

    当然,将士的热情,虽使刘承祐陶醉,但他脑子很清楚,不要太当真。他只是满足了一下众军士们的猎奇心理,军心拥戴,也没到那个地步。

    不过,经刘承祐这么一场作秀下来,士气更振。热烈的气氛是极具感染力的,很多人都被裹挟在那股山呼万岁的风潮之中。

    十万人欢呼之声,震耳欲聋,直冲干云,传入城中,则使守卒震颤不已。李守贞闻声登上城垣,再观官军营垒之时,一张脸阴沉得可怕。

    官军人众,自然值得忌惮,但要是士气也这么旺盛,那于他而言,那可是真的不妙。

    声扬数里,直接飘过城头,飘过黄河,传至西岸的两军营垒。这段时间,药元福与宋延渥已率三州之军,于叛军西寨前扎下营寨,牢牢地盯着叛军西寨,二人配合得还挺不错。

    早知天子御驾已至,闻彼欢呼,药元福与宋延渥也下令麾下将士,默契地高呼万岁,与东岸相唱和。

    短时间内,河东城外,浦津两岸,尽是万岁之声。。

    御辇经过东西班军营的时候,赵匡胤遥遥地望了几眼那秋阳照射下的刘承祐,心中不免感慨,表情之间也有激动,从众地跟着吼了几嗓子“万岁”。

    心里则默默嘀咕了一句:这个天子不简单,军心大定,士气自此盛矣!

第75章 恩威齐下

    叛城下热情的呼声渐渐散去,官军大营恢复平静之后,南营这边,刘承祐聚将,举行了第一次御前军议。

    御帐设在南营,十分宽敞,可容百人,布置很符合刘承祐的脾性,简朴实际,没有多余的无用装饰。

    端居御坐,接受数十名将校的朝拜,见着这干元臣大将折腰揖礼,不管其心里究竟有几分忠诚与恭敬,总归是很舒心的。扫过一圈,目光在白文珂、赵晖、周晖等人身上瞟过,有所感,几人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还有一人,华州节度侯章,这匹夫埋着头,装着鸵鸟,刘承祐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时,眼见着其头埋得更低了。

    “臣等作战无方,致征伐不利,请陛下治罪。”该有的姿态是需要有的,白文珂作为前线总指挥,率先出列向刘承祐请罪。

    “白公免礼!”刘承祐眼下正欲和协诸军,也不可能对白文珂等将做出什么处置,出言安抚道:“白公乃大汉西陲鼎重之将,能望卓著,此番调度诸军,打击逆贼,前趋叛城,可谓劳苦功高!”

    说着,又扫向其他将帅,勉励道:“李逆举叛,关右震动,凶顽猖獗,两面而出。有赖诸君,挺剑跃马,扬起伐鼓,率众以迎,踊跃击贼,方不致贼势坐大!”

    从刘承祐的态度可知,不以前事罪之,不管心中作何想法,总归念其恩。先聚军心,后稳将心,就是刘承祐初来的做法。以白文珂年迈之故,刘承祐特赐其座议军,此番恩举,则使帐中气氛愈趋缓和。

    随其后,是周晖请罪,他的事,可要严重得多。

    “胜败乃兵家常事!”刘承祐表情平和依旧,似在勉慰,但只顿了下,语气急转,冷言厉色训斥道:“然不敬主将,不听劝告,不察敌情,擅自出兵,以轻兵攻坚城,累将士死伤,坏我军纪,伤我士气。刚愎自用!自以为是!”

    一串的词眼自刘承祐口中吐出,一句比一句严厉。激动处,双目中几乎凝出杀意,扭头问杨邠:“身为大将,自作主张,任意妄为,轻慢疏忽,以致军败,当如何处置?”

    同列御帐的杨邠,忽闻此问,微感诧异,瞟了刘承祐一眼,生硬的面庞间不假辞色,直接道:“当斩!”

    周晖在下,原本有些放松的心理早就紧张起来了,“当斩”二字自杨邠口中吐出,心中暗骂的同时,只觉头颊生热,注意到天子冷厉的表情,扑通跪倒告饶。

    对这些元从老将,刘承祐继位以来,一向恩勉有加,宽和以待,也使得彼辈骄矜难制。但这一次,周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不妙。

    “来人!拉出辕门——”刘承祐一声冰冷的招呼,使得帐中严肃的气氛推至沉凝。

    “且慢。”见刘承祐一副动了杀心的样子,白文珂不由出身打断,操着老迈的躯体起身,拱手道:“陛下,周将军纵有过错,亦是为国家平叛,为陛下尽忠,只是军情不合,时机不巧,致有败绩。请陛下念起前功,从轻发落。”

    白文珂为周晖说话,有些出人意料,尤其是周晖,皱巴巴的丑陋面容间,难免愕然。刘承祐与老将对视了一眼,心中生起些异样。

    没有接话,看向一旁的赵晖:“赵公,你觉得如何?”

    闻问,赵晖斜了周晖一眼,略作思索,拱手道来:“二度进军之时,李守贞引兵来拒,周将军亦帅师力敌之,斩获不小。念及前功,请陛下从轻发落。”

    好嘛,这个时候,倒守望相助起来了。

    面对白、赵二公相劝,刘承祐脸上终于露出了少许犹豫。眼神四移,撞到了冯道,这老头立刻主动进言:“陛下,过程虽有波折,所幸未酿成恶果,而今叛军已被束于愁城,做困兽之斗。临阵之际,若斩大将,是为不吉。陛下或可稍作贬谪,以安众心,亦给周都指戴罪立功的机会......”

    “若非诸公相劝,朕定不轻饶!”见状,刘承祐这才一抚帅案,盯着周晖道:“降为小底军副都指挥,留用军中,小底军暂由左右厢都指挥使孙立、吴虔裕典领,待平叛之后,再另作处置。你,可服气?”

    当然不服气,周晖阴晴变化了一番,但虑而今的情况,哪敢答不服,沉着脸,拜道:“谢陛下不杀之恩。”

    刘承祐自不会顾忌其心思,起身在御帐前逛了一圈,严肃道:“兵者国家大事,事关生死存亡,万不得疏慢。朕不怕打败仗,但是无谓的败事与士卒损伤,朕绝不允许。望众将,引以为戒!”

    “谨记陛下教诲!”时下的气氛,不管刘承祐说什么,再是骄兵悍将,都得老实地应着。

    “陛下。”稍微沉默了下,周晖突然主动进言,似作提醒一般,杀意凛然:“前番与敌厮杀之时,军指挥何徽、樊爱能怯战而逃,致使我军阵脚大乱,损失加剧。何、樊两指挥以下十余名逃遁将校,已尽数受缚于军中,请陛下处置。”

    闻言,刘承祐眼中闪过异色,稍微考虑了一会儿,吩咐道:“先拘着吧!”

    对于彼辈,在刘承祐心里,早就判定了结果。只是,他打算事后再处置,就如周晖之事一般,可不算完。这等可供借题发挥的良机,刘承祐怎会轻易放过。

    只是他初至,能望未显,贼未灭,功未成,便大肆杀罚将校,有沮于军心。以军法论,周晖之罪,纵免死,也绝不会这般轻巧。只是,这个时代,几十年下来的军纪陋习,就是这样,要是全依法来判,那么万军之中,恐少有无罪之人,这还是在刘知远父子先后整饬军纪的结果后。

    大汉的国法森严,用刑严刻,对上下军士,比起前朝当初,已经格外约束了,但犹不够。前因军法之严,军中已有怨气滋生。刘承祐也知,不能一味地负气用刚,对军队的整改,还待慢工细活。

    而此次亲征平叛,待击灭逆贼,携战胜之威,方可借机对禁军进行更进一步的整改。禁军出点问题,一定程度上,也方便之后刘承祐的动作,不惧落人口实。

    前事处置完毕,方议兵,商讨起破城克敌之事。对于河东城的情况,官军这边已然摸得十分清楚,城防、兵力、将领之类的,具已细察。城池之坚利,就摆在眼前,但就是这样,往往难下嘴。

    诸将自是纷纷请命,欲趁天子初至,士气旺盛,急攻蒲城。为刘承祐所拒,言河东城临大河,楼堞完固,不可轻下。

    刘承祐虽欲速灭李守贞,但那是战略上的事情,在战术上,面对坚城,还需缓图之。他的脑子一直都是清醒的,若在克城准备不周全的情况下,便令急攻,城若不下,反伤士气,不妥。

    按照刘承祐的打算,需在围寨巩固,将李守贞困死,消其意志,乱其人心,且后续辎需到位,攻城重械布置充分之后,再行尝试进攻。这个过程,正可供诸军将士熟悉战场环境。

    将自己的想法,尽陈于诸将,言之有理,众人乃罢,受命各还营,秣马厉兵。当夜,刘承祐下令,杀猪宰羊,大犒众军,以天子的名义恩赐,再揽一波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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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276/ 第一时间欣赏汉世祖最新章节! 作者:芈黍离所写的《汉世祖》为转载作品,汉世祖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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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